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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是蓬蒿人     帝御仙魔txt下载     帝御仙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二章 角逐中原 群雄并起(下)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了半响。

    崔克礼寻思着道:“李茂贞实力最弱,他若是出兵,肯定要等到时机合适。也就说大战一开始他不会冒然行动,必然是等到我们和朱温战斗僵持的时候,寻找得渔翁之利的机会。”

    李振接过话头:“李茂贞出兵,战略目标可能会有两个。其一,谋求入主中原,趁这回大战的机会,夺取中原甚至是整个北方的大势。如果他抱着这个目的,也可能有两个战术安排。”

    “一是等到我们跟朱温厮杀惨烈、彼此都有不小损失,并且交战形势明朗后,帮助弱者对付强者,先将可能得胜的强者击败,随后再吞并弱势的那一方,这样他就成了最后的胜利者;二是等到胜负分出,胜者疲惫的时候,直接给予致命一击。”

    “李茂贞到底选择哪个战术,取决于我们跟朱温交战的具体情况。”

    “第二个战略目标,趁火打劫。”

    “在我们跟朱温大战,彼此都被对方吸引了大部兵力后,攻略州县。这个目标以抢占地盘、壮大自身为目标,只有在他认为无法实现第一个战略的目标的时候,才会这样选择。如果他选择这个目标,那么就做好了日后两雄并立中原和北方,徐徐分出胜负的打算。”

    李晔手指敲着案桌,沉思片刻。

    然后他道:“如果李茂贞选择第一个战略目标,一开始就不会出兵,只会集结重兵布置在潼关、河中府,等待时机。但如果他从一开始就选择第二个战略目标,也有可能不等我们这边分出胜负,就从河中府发兵,直接攻略昭义军、河东军的地盘!”

    “毕竟夺取北方,就能俯瞰中原,这是大势。他要抢夺地盘,肯定首先考虑抢夺河北。”

    赵破虏紧张的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李晔笑了笑,“不好应对。”

    赵破虏:“......”

    李晔看了李振一眼。

    李振看懂了李晔的目光,他没隐瞒自己的想法,直接道:“要应对李茂贞,无外乎三个选择:结盟、掣肘、进攻。”

    “跟李茂贞结盟,避免我们进攻中原时,李茂贞给我们找麻烦。这样李茂贞即便想趁火打劫,也会进攻洛阳、河阳等地。但这个构想基本无法实现。攻略中原州县,就要数面受敌,等于是把脸伸到了各方诸侯面前。”

    “掣肘李茂贞,则是跟蜀中王建结盟,让王建在李茂贞向东用兵的时候,从背后出击关。这是远交近攻之策,比较容易实现。毕竟王建也要谋求出蜀,这是他介入这回中原大争,不被大势排除在外的机会。”

    “这个方案的问题是,远水不解近渴。王建的行动我们无法掌控,无论是时机还是力量。况且,王建也一定会有他自己的算盘,让我们完全称心如意的可能性不大。”

    “进攻,就是先下手为强,令昭义、河东等河北藩镇军,先攻下河中府,这样就能以黄河为屏障,防御关中。”

    “这个策略也很容易实现,但我们会被迫分兵。防御关中的兵马少了不行,因为李茂贞肯定不甘心丢了河中府,会积极反攻。如此,我们就会从一开始,就面对两线作战的困境!”

    一席话说完,李茂贞向李晔拱手,“三个选择,各有利弊,没有十全十美的方案,请殿下定夺。”

    李晔沉吟下来。

    崔克礼忽然道:“我们讨伐朱温,掀起中原大战,胜者必将雄踞河北七镇和中原九镇(平卢、天平属于中原范畴),到时候就是天下最强大的势力,各方诸侯都成了弱小,九州大势也将因此而变。甚至可以说,谁能成为北方七镇和中原九镇之主,就拥有了横扫天下的基业!”

    “故而能够参与这场大战的诸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坐视有人如此做大,对他们产生致命威胁!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参与这场战争,不是直接介入中原战场,就是趁机攻城掠地壮大自己!”

    “除却关中李茂贞、蜀中王建,淮南高骈也会有所行动。一旦淮南军兴兵北上,参与中原战争,到时候局势就会乱成一锅粥!”

    他这话说完,堂中又是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原本大家都以为,这场战争就是简单的李晔方面,进攻朱温方面,胜者得中原而已。却没想到,中原之战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在天下大乱、群雄林立的大势面前,中原这处核心之地的风云变幻,足以牵动整个九州的神经,引起各方异动。

    逐鹿中原。

    这是每个诸侯的最大梦想,也是他们乱世争雄的最终目标。

    现在,时机来了,没有人会甘愿袖手旁观。

    李晔的目光再度落在堂中舆图上,声音平稳:“天下强藩,除却中原朱温、关中李茂贞、蜀中王建、淮南高骈外,还有襄阳、荆州、湖南,各方的地域性强藩也不少。他们虽然无法入主中原,但却有趁机壮大自身的实力。”

    “甚至是西北的河西、西方的吐蕃、西南的南诏,北方草原的契丹,都不会在我们国中大战、各镇边防实力空虚的时候按兵不动。他们就算没有逐鹿中原的能力,却也能攻略边境州县,在事实上起到牵制各方诸侯的作用。”

    说到这,李晔停了下来。

    顿了片刻,他自嘲一笑:“看来孤王打这一仗,注定是要让天下变色了。俗话说乱世当道,物欲横流,唯真英雄能本色,独真名士可风流。然而群雄并争,必然伏尸百万,血流成河,山河凋敝,名士也不过是一叶浮萍,英雄也只能血溅五步。”

    李晔看向堂中众人,语气格外沉缓:“孤王这一声令下,天下沦为炼狱,繁华化作泡影,我等就再无退路了!”

    众人闻听此言,感受到李晔的心情,一时都不知该作何言语。

    堂中再度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李振和崔克礼对视一眼,相继起身,来到堂中,向李晔躬身行礼。

    李振道:“乱世大争,群雄并起,不动则已,动必天地变色。殿下有雄师百万,良将无数,谋士如雨,足以勘定中原,请勿要迟疑!”

    崔克礼道:“大争之世,百家争鸣,仙魔战于四野,江河难免浮沉,黎民难解倒悬。殿下有十万妖士相助,仙人境修士如云遮天,此乃廓清宇内之资,请殿下安定邦国,匡扶社稷!”

    诸将看到李振和崔克礼的举止,才明白现在是到了表达态度的时候,遂纷纷起身,来到堂中抱拳,齐声道:“请殿下下令,我等愿为前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晔缓缓站起身,面朝大堂中的官将。

    “好!”他眼神如铁,一卷衣袖,声若金戈:“传孤王军令,上官倾城领狼牙度八千精骑并两万步卒,择日开拔,驰援曹州城!令圣婴大王率领三千妖士,同赴曹州城,听从上官倾城调遣!”

    “令赵破虏率军三万,同上官倾城同行,直取滑州!”

    “令刘大正率领八万步骑,择日进军衮州!”

    “令李振总领河东军、昭义军,屯兵沁州、泽州,相机而动。”

    “令崔克礼坐镇青州,主政后方,为大军准备粮秣辎重!”

    “令周策、孙知文、郭丰......为孤王特使,前往长安、成都、襄阳、扬州等地,传孤王檄文......”

    “令......”

    “再令......”

    “待横海、魏博、成德等河北各镇兵马集结完毕,孤王会亲自统率,赶赴中原!”

    上官倾城、赵破虏、刘大正、李振、崔克礼并及堂中官将,先后领命。

    一时之间,堂中充满杀伐意气,众人气势陡升,汇聚一处如奔涌大江,欲掀房梁。

    军令下达后,李晔并未马上坐下,而是看向堂外。

    他的目光越过屋檐,直达广阔苍穹。

    一卷风云天地动,百万仙人抛头颅。

    这,就是如今的李晔!

第一章 浮沉不知命 北面见安王(上)

    炎夏将尽,凉爽秋风拍打着北方的山野,碧色山林不知何时已然点缀上了些许黄叶,农夫在田埂休憩时望着硕果累累的庄稼,眼睛里满意的笑容怎么都掩盖不住,心里已经开始憧憬着粮满仓禀的美好景象。

    通往青州城的官道上烟尘溅起,一支二十多骑的队伍正在埋头赶路,队伍前面的数名官员身着青、绿色文官袍服,腰间悬挂着铜鱼带,为首两名官员则是身着绯色官袍、佩戴银鱼袋。

    官道旁庄稼地里的农夫听到动静抬头,看到这支队伍后观望了一会儿,脸上有倾羡敬畏之色。但他并不觉得奇怪,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稍有见识的农夫,已经能够大概分辨出这些官员的品级,穿青绿色官袍的不会超过六品,若是主政一方撑死也就是一个大县的县令,着绯色官袍的则是四五品的大员,少说也是州里的高官。

    这些时日经常看到这样的队伍,从官道上往青州城赶去,农夫们已经习以为常。最近平卢有大事发生,消息稍微灵通的百姓都能打探到一二,听说安王要向中原用兵去打朱温了,从各方调动了超过百万兵马,这可真是了不得。

    这么大的军事行动,牵一发而动全身,各州县必然要紧密配合,调动物资民夫,往前线运送粮秣辎重。有传言说,安王趁着给各州县布置任务的机会,召集了部分州县的要员到青州接见,要亲自犒赏他们的辛劳。

    大军出征,士气为先,不仅是三军将士要奋勇杀敌,后方文官也要积极备战,没有士气他们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保障物资供应?那可是需要加班加点甚至夜以继日的。

    要激励士气,无非就是赏罚二字。安王这个时候亲自接见、犒赏州县主官,虽然略显仓促,但也不失为恰当之举、必要之举。

    秋风飒爽,阳光却仍旧炽热,队伍中一名浓眉大眼的青年官员满头是汗,他听到道旁农夫们的议论交谈声,转头看了对方一眼,目中反常的流露出浓浓的担忧之色。

    他名张文策,字坤行,时年三十二岁,是魏博节度使辖下卫州卫县县令。

    卫州不是魏博治州,卫州刺史府也不在卫县而在汲县,但卫县却是正经的大县,跟普通县令官拜七品不同,张文策是正六品的官阶,地位可谓显赫。

    卫县之所以人丁稠密,是因为地方富庶,而卫县富庶的原因只有一个:它位在运河之畔,永济渠西端就在卫县境内沟通黄河

    然而成也富贵败也富贵,富庶的卫县让张文策地位非凡,却也给他带来了诸多隐患,如今更是面临前所未有的灾祸。

    方才他看道旁的百姓时,之所以面带忧虑之色,是因为被他们的话勾起了心事。

    “安王召集地方官员前往青州城,可不只是为了犒赏我们......赏罚赏罚,有赏有罚才能激励士气、掌控人心,而我却注定是被惩罚的那一个。”张文策想到这里,不由得面色愁苦。

    张文策是正经青年官员,能够官拜六品主政卫县,证明他政才不差。事实上他将卫县治理得很好,自上任以来勤于政事夙兴夜寐,几乎可以说是殚精竭虑,所以虽然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但县中百姓已经在称赞他的贤名。

    然而对于任何官员来说,把事情做好并不是收获政绩、得到升迁的最重要因素。张文策虽然还算年青,但出仕已经多年,非常清楚只有上级认为你好,认为你有前途,你才是真正好才会真正有前途这个道理。

    他能在三十二岁就做卫县县令,就说明他之前做得不差,巴结好了上级。

    张文策虽然出自儒门,但并不是只知道嚷嚷着仁义道德,却不知变通的迂腐书生。迂腐书生在治世姑且难以立足,更别说乱世了。

    张文策一向的处事准则,是既要做好父母官,也要照顾好自己的前途。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是儒生的起码道德坚守,也是张文策的为官底线。不能为民做主,他这身官袍穿的不踏实。

    同样的,在这个基础上,他遵守官场规则,该收的礼收,该送的礼送,该奉承上级也绝对不含糊,虽然有时候会感到恶心难受,但他能忍。

    也有忍不住的时候。毕竟有些上级官员的嘴脸,有时候实在是比粪便还要臭,装孙子并不是一件谁都能做到的事。

    他的父亲在临终前,曾拉着他的手问他:“是独善其身容易,还是兼济天下容易?”

    他回答:“独善其身易。”

    他父亲问为何。

    张文策答道:“独善其身只需安居书房,兼济天下却要奔波劳力。”

    “不,你错了。”他父亲摇了摇头。

    弥留之际的老人家郑重告诉他:“嘴上喊着仁义道德并不费力,喷为非作歹的官员一脸唾沫也很简单,跟恶吏小人划清界限甚至是书写文章唾骂他们也不难,充其量无非是不掌权柄、家无余财罢了。很多时候还能收获不错的名声,被乡人敬重,甚至是登上儒门贤人、俊彦榜,受到后人称颂。”

    “真正难的,是把仁义道德大同理想埋在肚子里,对为非作歹的官员笑脸相迎为他们鞍前马后,跟恶吏小人同坐同行与他们把酒言欢称兄道弟。最难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坚守着儒门士子的抱负,能解百姓之难、能救百姓之苦、能为百姓带去福祉,让他们安居乐业、仓禀实而知礼节,报答君王知遇之恩!”

    张文策良久无言。

    老人家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张文策,望着房梁喟然叹息,“做沽名钓誉、安贫乐道的清流何其易也,做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能吏何其难也!此身可以随遇而安并不算本事,此心能承苦难才是真俊杰!”

    “坤行啊,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学了那么多治国策,你不去做能吏,百姓怎么办呢?我辈读书人,立功立德立言,立功总是排在第一位的。功在社稷,利在百姓,才不枉为读书人啊!”

    老人家说完这些话,就再也没有睁开过眼。

    临死时,他都使劲儿抓着张文策的手。

    ......

    张文策一直记得父亲的谆谆教诲,片刻不敢松懈。

    他身在宦海,一直在寻找做官和做事、为上和为下的平衡点。在之前的那些年里,他一直掌握着这个平衡点。

    然而平衡总有被打破的时候。

    很多时候平衡点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张文策以为他能一直站在灰色里,然而一入官场深似海,特别是又恰逢乱世当道,当他想要继续保持自身颜色的时候,却发现眼前的路已经是非黑即白。

    一切都发生在这半年。

    卫县不仅是富庶之地,还是危机重重之所。

    危险来自于黄河彼岸。

    与卫县隔河相望的,是义成军节度使的治州所在地滑州。卫县县城距离滑州很近,只有区区数十里。

    滑州义成军节度使毗邻汴州宣武军节度使,自打朱温到任以来,义成军节度使就被朱温通过各种手段拉拢,成了对方的坚实羽翼。平卢军出兵河东中期,宣武军曾联合义成军陈兵黄河之畔,意欲渡河北上。

    那些时日,卫县县邑笼罩在战争阴云中,每天都有许多土豪乡绅和平民百姓,惶急的来县衙询问情况。大家都清楚,宣武、义成两军一旦渡河,卫县首当其冲,必然遭受兵祸贻害,人死财没。

    那段时间张文策坐立难安,日不能食、夜不能寐。

    后来因为平卢军攻势太顺,朱温见河东已经无机可趁,便挥师东进,去攻打青州,卫县侥幸得存。

    得知义成、宣武两军撤走后,跟那些相拥庆贺的百姓不同,站在城头遥望黄河的张文策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静。

    义成、宣武两军这回是撤了,但是往后还会不会来?

    卫县距离滑州太近了。

    义成军若是派遣精骑渡河,一日就能冲到卫县城下。

    义成军毕竟是藩镇军,有许许多多练气期的修士,他们若是来急袭卫县,以卫县那点可怜的兵力、微小的修士力量、低矮的城墙简陋的城防,根本不可能防御得住。

    对方只需要一波攻势,卫县防线就会被攻破,根本撑不到援军赶来。

    义成军会来吗?

    张文策眉头紧锁。

    朱温跟安王敌对,义成军又是最早投靠朱温的藩镇,而且卫县富庶众所周知,就算义成军不会轻易攻打魏博,可他们会不会剽掠卫县,杀人抢钱?

    张文层沉默肃立了半日,直到天黑才下城。

    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保护卫县百姓。

    于是他整顿军防。

    亏的是他之前会做官,得到上级看重,也做了许多实事,被百姓称颂,权柄和威望都极大,所以这件事他做的很顺利。

    短短一月,他就招募了三千青壮,一面修缮县邑城防,深挖沟、高筑墙,一面在黄河沿岸修建防御工事,构建预警烽燧线,甚至是组织乡里百姓做应对战争的必要演练。

    结果是花钱如流水。

第二章 浮沉不知命 北面见安王(中)

    卫县富庶,底蕴颇厚,让张文策能够开展这件事,但卫县毕竟只是县邑,底蕴再大也有限,经不起他太过折腾,最后府库空虚。

    他不得不向乡绅土豪筹粮筹款。在他的最初预想中,乡绅土豪是愿意给钱的,毕竟他们财产最为深厚,一旦敌军入境,他们遭受的绝对损失会最大。

    结果是乡绅土豪纷纷拒绝,根本就不愿意出钱。在他催得急的时候,他们甚至大骂他多此一举、劳民伤财,要到州里去告他的状。

    反倒是平民百姓在修缮工事的时候,自发带粮,给县衙减轻负担。

    后来那些乡绅土豪,甚至开始悄悄转移财产到州城。

    张文策怒,遂强征乡绅土豪钱粮。

    富豪之家,由是怨声载道。

    他们中很多人都跟州城权贵有所往来,遂通过各种关系纷纷向刺史进言,说张文策鱼肉乡里、横行霸道,让百姓生不如死,简直是卫县蛀虫,请求撤换张文策。

    刺史大怒,立即派遣长史到卫县斥责张文策,要求他立即停止整顿军防。

    张文策知道刺史会派人来。

    连续三个月,他对刺史没有半分进项,甚至连卫县独有的每月的固定礼金供奉都停了,刺史不派人来才没有道理。

    但张文策没有选择。

    他告诉自己要撑住,也必须撑住。直到最后时刻。

    这一次,他选择了坚守本心。

    所以他回绝了长史。

    最后时刻比张文策想象中来的早。刺史以他鱼肉乡里、夺人钱财为名,将他押到卫州,并且上报魏博节度使,准备择日开审,给他定罪,将他彻底打落尘埃。

    张文策知道他完了。卫州刺史势力很大,在藩镇跟不少高官来往密切,连节度使对他都分外看重。张文策根本没有翻身的机会,纵然他是一县主官,也伸冤无门。

    幸运的是,张文策抵达卫州第二日,青州传来安王命令,要求卫州刺史及各县主要官员前往青州述职。公文中点了张文策的名,要他必须随行。张文策由此得以从牢狱中脱身,并且重新穿上官袍。

    他没有看到那份公文,但听说公文中对他有褒奖之词。

    刺史势力虽大,但张文策毕竟还没经过审讯,更不曾定罪,刺史也无法在这个当口,这么急的强行让他出什么意外如此明显违逆安王,无异于找死。

    所以刺史只能带着他同行。

    按理说张文策迎来了转机,应该松一口气了。但他却并没有觉得高兴,原因很简单:卫州刺史不是一般官员。

    而且他为了整顿卫县军防,也的确强征了乡绅土豪的钱粮,对方对他的指控属实。在有刺史从中运作的情况下,他就算能到青州城,也难免被审查、治罪的命运。

    如果刺史愿意,张文策还是会栽。

    但如果刺史愿意放他一马,张文策并非没有希望。

    他的命运掌握在刺史手里。

    官大一级压死人。

    卫州刺史给过张文策机会。在他被押到州城的那天,刺史就见过他,并且表示如果他愿意“改过”,撤掉卫县那些多余的军防力量,他还是可以帮他继续做卫县县令。

    张文策抬起头,看到太阳已经到了西天,不久就要落山。

    前方是一座馆驿,建筑高大密集,名叫青林驿。到了青林驿,距离青州城就只有三十里。队伍今晚会在这里歇息,明日再进青州城。

    ......

    夜晚,吃过饭之后,张文策回到房中休息。他本想翻看随身携带的书籍,却心情杂乱,怎么都看不进去,只能叹息着放下。

    没多久,有人敲门,说刺史让他过去。

    片刻后,张文策坐在了卫州刺史刘知名面前。

    刘知名将近不惑之年,气度雄阔,不怒而威。

    在他这个年纪能够官拜四品,成为一州刺史,不得不说是颇为难得的事。事实上张文策也很清楚,刘知名手腕十分高明,到任不过半年多,就将卫州经营的铁板一块,连节度使都对他颇为客气。

    这里面有刘知名身份非凡的原因,只是张文策不知道对方到底什么来头。

    然而张文策并不如何敬畏刘知名。刘知名的精力都花在官场斗争与个人钱途和前途上了,真正治理州县、恩惠百姓的举措很少,各种政事也只是勉强照本宣科的完成,张文策打心眼里对他没有尊敬。

    但就是这样的刘知名,却在上回的年中政绩考核中,得到了甲等的评价。

    刘知名将一盏茶推到张文策面前,含笑看了他一眼,深意莫测道:“张县令也算是一时俊彦,一直将卫县治理得很好,本公向来十分满意。推心置腹的说,要找一个能够替代你的人并不容易。”

    “出发前本公曾对你说,只要你愿意‘改过’,你仍旧还是做卫县县令,这话是当真的。上回张县令没有回答本公,现在马上就要进青州城了,不知道张县令考虑清楚了没有?”

    张文策低头捧着茶碗,默然不语。

    刘知名没有追问,等了半响不见张文策回答,神色依旧沉稳,也没有不耐烦,只是淡淡道:“本公到了卫州之后,幸得节度使看重,多方给予方便,同僚们也都明白事理,知道尊奉本公的号令,所以卫州现在才能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象,本公也才能在绩考中得到甲等的评价。然而张县令,你可知节度使为何会看重本公,各州的同僚们为何会如此卖本公面子?”

    张文策苦笑道:“大抵是刺史才干过人、智慧非凡吧。”

    刘知名嗤笑一声,打量着张文策:“明人面前,张县令何必说暗话?你如此拘谨,可是让本公这番推心置腹之言,显得太过可笑了。”

    张文策脸色一变。

    他察觉到了刘知名的不满。

    好在刘知名并没有打算为难他,顿了顿便继续道:“实不相瞒,本公在安王殿下尚在长安的时候,就跟随左右鞍前马后了。”

    闻听此言,张文策惊愕抬头,瞪大了眼看向刘知名,一时间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态。

    原来刘知名竟然是安王府的人!而且他还跟随安王那么久了,可谓是安王心腹无疑!怪不得,连魏博节度使都要对他客气三分!

    看到张文策的反应,刘知名感到很满意,笑容也更加浓郁,“承蒙殿下记挂,咱们卫州的官员,这回才有幸能到青州城来。得殿下亲自召见,那是何等的荣耀,寻常官员一辈子都没这种福气!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张县令应该好好表现才是。”

    说到这,刘知名眼神锐利了几分,威压之气陡然增大,山峦一般压在张文策身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刘知名凝重的说道:“所以,本公希望见到殿下的时候,咱们卫州的官员是和和气气的,能够让殿下看到我们的精诚团结、戮力为公。到时候,若是殿下问起州县事务,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张县令心里应该有数了吧?”

    张文策瞬间明白了对方叫他过来谈话的意图。

    他禁不住汗如雨下。

    刘知名知道自己在卫州的所作所为,并不符合绩考甲等的评价,而且为官实在谈不上清正廉洁,有诸多可以被攻讦的地方。他担心明日被安王召见的时候,在卫州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张文策,心有怨气,忽然说出什么对他不利的话来。

    刘知名现在表明身份,就是要震慑张文策,告诉他不要自寻死路。

    他是安王府旧人,势力深厚,跟王府官员必然关系密切,就算张文策真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一旦需要安王府的官员去查实,最后多半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张文策就会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那可不仅仅是丢了官位那么简单。

    张文策不希望坏了自己在安王面前的好印象,就不得不让张文策乖乖配合。他的筹码,就是让张文策继续做卫县县令。

    双方公平交易,各取所取,皆大欢喜。

    “好了,张县令,时辰不早了,下去休息吧。明日可是要拜见安王殿下的,本公不希望你精神不济、神色仓皇,让安王看轻我们卫州官员。”刘知名摆了摆手。

    张文策惴惴不安的站起身,神思不属的躬身行礼小步后退,在门前才转过身。

    这时,刘知名的声音再度响起:“张县令,本公希望,日后还能继续叫你张县令。甚至是......张刺史!”

    张文策再度身躯一震。

    张刺史,这三个字落在张文策耳中,无异于晨钟暮鼓。

    刘知名的意思是,如果张文策跟着他好好干,日后的仕途会一片光明!

    张文策回到房间后,就脸色苍白的坐在小塌上愣愣出神,两个时辰不曾动弹。

    宦海沉浮,多的是身不由己的时候。这回,他还能守住本心吗?

    ......

    次日,刘知名、张文策一行进入青州城。

    过了一天,安王召见,张文策得以进入安王府,见到这位北方九镇的唯一主宰。

第三章 浮沉不知命 北面见安王(下)

    依照传统儒门士子的规矩,及冠前后必须要游学四方,家道殷实的远至南北,囊中羞涩的至少也要出州。张文策因为出自官宦世家,父亲和祖父都做过州县一级的官吏,所以能够走得很远,见识不算浅薄。

    后来进京参加科举,进士及第后不仅看遍了长安花,还被皇帝召见过,有幸进过一趟皇宫。虽然那回只是战战兢兢参加宴席,可后来也受邀进过不少王公贵族的大门,所以知道长安王公的府邸有多气派。

    与之相比,青州安王府并不如何巍峨雄伟,论亭阁楼台的气派程度,只是算作是稀松平常,并不能让人觉得畏惧。

    张文策跟在刘知名等人身后,踏进了王府的门,也没生出进入龙潭虎穴的感觉。他虽然不敢四处胡乱张望,但也能看到来往的官员小吏神色平常,不曾如履薄冰。

    当然,他们没有一进府就得到安王召见,而是被人领到了一座大院的厢房里等候。厢房颇为宽大,没有多少金碧辉煌的装饰,摆具也都只能称作典雅,跟那些王公的阔气差了不少,倒是茶水点心一样不差。

    “或许安王殿下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张文策落座之后如此想道,他的目光停留在带他们来的那名书吏身上。

    对方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模样,风度翩翩,性情随和健谈。路上一直在跟刘知名闲聊,透着一股亲热劲,显得两人很是熟悉,而且没少夸赞对方绩考甲等的事,并且表示了敬佩。

    “刘公难得回来一趟,何司马、许参军已经说了,等到刘公见了殿下处理完公事,会来请刘公去何司马府上赴宴,到时候我们还要向刘公取经,学习怎么做地方主官呢。”

    书吏笑着道,“刘公在此稍候,吃些茶水点心,休息片刻。殿下正在接见横海节度使,想必不会耽搁太久。”

    “徐君只管去忙便是。”刘知名面带隐藏的很好的得意微笑,用对后辈的亲和口问道。

    张文策看着刘知名的姿态,眼神肃然。

    进入安王府后,路上有过好几名官员停下来跟刘知名寒暄,对方在安王府中的确是根基深厚。

    张文策暗叹一声,禁不住忧心忡忡,他想起昨夜刘知名跟他说过的那些话,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推测。

    “刘知名势力这么大,就算我见安王殿下的时候,抖出他在卫州的丑事,只怕也没什么效果......甚至我可能根本就不会有开口的机会。安王位高权重日理万机,能见我们一面已经是极为难得,哪里会有时间跟我这个县令交谈......”

    想到这里,张文策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说是不用等太久,张文策等人也在厢房中闷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被传进入政事堂去拜见安王。

    跟在队伍中走进偌大的政事堂,张文策和同僚一样埋着头走路,以示尊敬,只用眼角的余光左右打量。

    正堂两边的粗大廊柱后,是一排排书案,许多书吏正在埋首案牍,或者奋笔疾书,或者翻看公文书册,每个人都神情专注,手里几乎没有弄出杂音。

    这是安王的案前书吏团,配合安王处理日常军政要务,手里更是掌握着九镇数十个州县的军政机密和各类事务备案,听由安王随时垂询,可谓是安王的绝对心腹。

    至于前方是什么光景,张文策虽然看不到,但也能够想象。在他们前方,三尺高台之上,雄阔王座之后,龙盘虎踞着大唐最有权势、修为最高的亲王,那也是当今乱世最为强大的诸侯!

    “臣等拜见安王殿下!”

    张文策跟着同僚一起俯身,北向对那位面南而坐的王行礼。

    “公等不必多礼,落座吧。”

    一个中气十足、平稳随和的声音响起。

    跟张文策预想中不同,这个声音没有流露出多少威严,他们行礼、起身、分两排落座于蒲团的时候,主座上也没有传来威压之气。

    张文策松了口气,心里不由得想道:“看来安王并非威严十足、威压深重的人......也没有那么让人恐惧......”

    得出这个结论对张文策很重要,关系着他下一步的行动。

    在两个可怕的存在中选择一个去进行欺瞒或者忤逆,当然是选择相对不那么可怕的。

    在张文策放松的这个刹那,他的眼神也不再那么死板拘谨,不着痕迹向左右扫了一下。

    因为这个动作,他看到了一个人,这让他微微一怔。

    卫州官员分排落座的位置,距离主座还有一段距离,在他们前面的位置上坐着一名身着紫袍、眼神清冷的女子,身段风韵眉眼妩媚,充满成熟气息。

    张文策仅是眼角余光扫到对方,就不禁心头一颤,他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座深渊、一座高山。深渊里有无法直视的危险气息,高山上有让人喘不过气的浓厚威压!

    张文策赶紧收回目光,莫说多看一眼,连正视都不敢,心脏狂跳不止。

    他注意到,在他面前犹如巨人一般的刘知名,此刻正襟危坐,大气都不敢喘。哪怕他距离那名紫袍女子最近,眼睛却是死死盯着地板,根本就不敢挪动半分,好像生怕对方觉得他无礼。

    “这名女子是什么人,竟然让刘知名都如此恐惧?难道说她是安王麾下第一高手?可安王麾下的高手不都是妖族吗?难道这女子其实......是只大妖?!”张文策脑海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他觉得畏惧,但并不紧张,作为饱学之士、一县之长,他当然清楚,就算对方是大妖,也只不过是能够保障安王的周全罢了,对政事上的问题不会有什么见解,更没有干涉的能力。

    只要他不唐突美人,不对安王无礼,对方也压根儿管不到他头上,更无法影响他的仕途、他的命运。

    这时,安王随和的声音再度响起,“元台,上回绩考你得了甲等的评价,魏博节度使也对你称赞有加,看来你在卫州差事办的很好,没有丢孤王的颜面,孤王很是欣慰。”

    元台是刘知名的字。

    刘知名连忙起身拱手,十分恭敬道:“知名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更不敢忘记殿下教诲,甲等的绩考评价是同僚们戮力同心、报答殿下的结果,知名不敢居功。能够不让殿下失望,知名就心满意足了!”

    “好,说的很好。”安王的声音依旧平稳,好像有赞许之意,但并不明显,“对卫州政事军务,除却文书上的汇报,元台还有什么想说的?”

    刘知名弓着的腰身一直没有抬起,思考了一番,“文书已经十分详尽,并无遗漏......大唐有殿下在,实在是社稷之福!”

    “好,你入座吧。”

    张文策眼角余光看着刘知名落座,对方依然是谨小慎微的模样。但他距离对方很近,还是察觉到了刘知名眼中的轻松和自信之色,那是一切皆在掌控的大气概!

    “原来一切都在刘知名意料之中吗?看来他对安王面前诚惶诚恐的模样,多半也是装出来的。看来安王......也无法看穿他的本来面目。世人都说安王慧眼识珠,其实也不过如此......倒是不能苛求安王,毕竟他麾下有九镇数十州,哪能遍查善恶......”张文策心头苦笑。

    在他想这些的时候,感受到了安王的目光,一掠而过,接着安王声音不咸不淡的继续传来:“除了元台,诸位不是卫州长史,就是各县县令,孤王现在问你们,卫州是不是真的百业俱兴、百姓安居乐业,刘刺史是不是没有贪赃枉法之举?”

    听到这话,张文策不禁暗暗摇头,心里想道:“安王这么敷衍的问一句,更像是在肯定刘刺史的功劳,谁还能说不是?”

    张文策跟着众人连忙起身,一起到中间位置下拜,“殿下圣明,刺史贤德,卫州昌和!”

    此刻的张文策,已经熄灭了要当场“攻讦”刘知名的想法。

    他感到很失望,因为安王并不能明察秋毫,他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但同时他又不由自主感到庆幸,因为他可以继续做卫县县令,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富贵。

    在此之前,当张文策站在卫县城头,面对黄河彼岸的义成军时,他选择了坚守本心,得罪权贵。

    在此之后,如果张文策还能站在卫县城头,那么他会选择趋炎附势。

    一个良吏就此消失,一个小人就此诞生,当形势不允许官员清正廉明的时候,他们只能选择拜倒在权力脚下。

    这不是他们的过错,因为天下官员是黑是白,并不取决于他们自身,而是取决于他们脚下的土壤,取决于真正的上位者,是不是看到了他们的功勋与恶行,是不是奖赏了罪恶无视了功劳,引导了他们由白变黑。

    “诸位入座吧。”

    安王的声音再度响起。

    张文策看到了刘知名嘴角的笑容,那是大局已定的笑容。

    接下来,如果安王不跟他们寒暄,他们就可以退下去了。

    果然,张文策听到了安王说:“孤王的时间总是不够用,就不跟你们多费口舌了,直接说结果吧......大统领?”

    然后张文策就看到那位紫袍女子,随手翻看了面前的书册,用淡然平静跟念书一样的口吻道:“经青衣衙门彻查,卫州刺史刘知名,为官半载,贪墨巨万,治政黑暗,勾结土豪乡绅兼并田产,致使百姓流离失所者一千六百八十余人,枉死者五十三人......半年以来,‘新政’推行不力,等同于一纸空......”

    听到这话,刘知名嘴角的笑容陡然僵住,整个人如同白日见鬼一样,几乎要跳将起来!

    张文策悚然一惊,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再也顾不得礼仪,直接看向念书的紫袍女子,整个人几乎傻掉。

    青......青衣衙门,这个女子,竟然就是......威名赫赫的青衣衙门大统领宋娇?!

    卫州的其他官员,无不是嗔目结舌,几乎以为自己幻听!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表彰刘知名,给他加官进爵吗?怎么突然话锋一转,就开始数落他的罪行了?

    青衣衙门竟然掌握了刘知名的所有罪责,他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怎么会这样!

    然而无论卫州的官员们是何反应,宋娇都视而不见,她的声音并未停止,“汲县县令宋恪行,出任汲县县令已经三载,之前为官中庸,勉强算是无功无过,但在刘知名到任后,迅速成为对方横行州县、鱼肉百姓的爪牙,恶事做尽,经青衣衙门查实......”

    “共城县令刘正杰,专会阿谀奉承,在任期间搜刮百姓钱财,谄媚上级......”

    “县令张诚......”

    随着宋娇不停念下去,所有的卫州官员,几乎都被点名,近半年的功过是非一一道来,十分详尽。

    除却少数那么两三个人,其余的卫州官员,包括刘知名在内,身体已经抖得像个筛子!

    没等宋娇念完,他们就如丧考妣的跪倒在地,开始还大呼冤枉,后来连强行狡辩的声音都没了,因为事实实在是太过赤果果。

    等到宋娇念完,地板上已经都是汗水。

    张文策趴在地上,思绪翻江倒海,心情五味杂陈,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怎么都没想到,青衣衙门对卫州的事,竟然知道的这么清楚!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九镇数十州,那么多官员,难道青衣衙门都去查了?这怎么可能!可要是没去查,他们又怎会对卫州的事,知道的那么清楚?

    青衣衙门......竟然恐怖如斯?!

    张文策四肢冰冷,感到自己掉入了恐惧的深渊。

    宋娇的声音终于停止。

    安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孤王刚才给过你们机会,问过你们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孤王本是想你们迷途知返,能够跟孤王说实话,可是你们没有。孤王很痛心,痛心的不是你们欺骗了孤王,而是孤王再也不能相信你们。来人,押下去!”

    这个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什么故作的威严。

    但是张文策敢保证,他平生听到的任何一个声音,都没有此时此刻的这个声音更有力量,更具威压!

    听了安王这些话,他终于明白,真正恐怖的不是青衣衙门,而是安王!

    主宰九镇数十州,日理万机,还能明察秋毫的安王殿下!

    安王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安王是怎么做到的?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张文策心中对安王的恐惧,霎时间深入肝胆,透彻骨髓!

    他终于明白,任何想要蒙蔽安王双眼,自以为能够蒙蔽安王双眼的人,哪怕是像刘知名这样根基深厚的安王府旧人,最终也只能自食恶果,不会有第二个下场!

    这样的安王,根本不需要府邸的巍峨雄伟、金碧辉煌,来彰显他的富贵财势,让人畏惧他的非凡地位、无双权力,因为他本身就如神明一样高大强悍,任何一个见识过他手段的人都会发自心底的敬畏!

    也只能发自心底的敬畏!

第四章 王在初心在

    刘知名等人被押下去的时候,犹在哭喊着安王饶命。

    只可惜,张文策并没有听到安王的声音再度响起,很显然,这位没有刻意表现威压的一代贤王,并不打算因为刘知名是王府旧人,就对他网开一面。

    幸运的是,张文策自己不在被押下去的官员之列。他和另外一名县令还趴在地上,那些甲士进来的时候没有对他们动手。

    然而无论是另外那名已经须发灰白的县令,还是张文策自己,此时脸上淌下的汗水都不比刘知名等人少。

    此刻,他们更是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盯着已经被汗水湿透的地板,诚惶诚恐。

    “好了,你们俩起来吧。”

    安王的声音再度传来,清晰入耳,在平稳之外也多了一丝亲近的意味,虽然还很稀薄,但也足以让张文策俩人大松一口气。至少,这表明安王没有把他们拖出去斩首的意思。

    张文策和那名老县令站起身,垂首而立。安王说让他们起来,却没有让他们落座,他们就不敢挪步。

    “张县令,钱县令......你俩不必忐忑不安了,孤王方才既然没有叫人把你俩拖下去,现在也不会突然拿你们怎么样。二位只管抬起头来,让孤王看看,孤王麾下的能吏到底是什么模样。”

    安王的声音里好像有了些许笑意,这让张文策和钱县令心头又放松不少。

    之前张文策一直不敢正视安王,去观察对方是何等英姿,现在依照安王的吩咐抬起头,他终于能够看到那位能够真正主宰他命运的存在,究竟是怎样的丰神俊朗。

    三尺高台上发自内心的说,三尺并不算高摆放着一张比普通书案还大上一号的黑漆案桌,上面堆放着两垒文册,案桌后的人上身雄阔,但并不显得臃肿,跟张文策想象中那种虎背熊腰的形象差了一截。

    首先入目的是玄色王袍,王袍上纹着的一对麒麟张牙舞爪,两双眼睛栩栩如生,格外摄人心魄,让人看了就不禁生出畏惧之心。那上身斜坐着,右手手肘靠着扶背,姿态显得有些不羁、轻松、闲适。

    随着视线上移,张文策终于第一次看到了安王的面容。他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不由自主摒住呼吸。那是一张刚毅的脸庞,眉宇轩昂,双目深邃,如藏雷电,给人一种饱含智慧而又具备雷霆之威的冲击感。

    乍一接触那双眼眸,张文策没有控制住自己,禁不住肩膀一抖。

    王者没有固定的脸,美丑都不影响成就大业,但若说王者有一双别样的眼,张文策一定能够笃定,那就是眼前这样的眼睛!

    张文策有刹那的失神、失礼,但很快就回过神来,连忙低下头。

    张文策感到安王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安王用一种淡淡的、掌控万事的口吻,不急不缓道:“张文策,你出任卫县县令半载,政绩卓有成效,整个卫州,就数你卫县的‘新政’推行最为得当,达到了让孤王满意的标准。青衣衙门回报说,卫县百姓大多称赞你的贤名,这说明你差事的确办得不错。”

    张文策连忙道:“下官不敢当殿下称赞,下官心中......有愧。”

    他看到安王笑了笑,显得对他的愧意并不意外,但又不怎么在意,“孤王知道你愧疚什么。刘知名横行卫州的时候,你屈服在他的威势之下,每月都有许多钱财供奉。刚刚,孤王希望你们说出卫州政事局势实情的时候,你也没有站出来。”

    张文策暗暗汗颜,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身在官场,贿赂上官,在哪里都是大罪。

    张文策主政卫县的时候,因为卫县富庶,运河财赋十分丰厚,刘知名跟他制定了每月钱财分账的标准。张文策给了刘知名许多财帛,刘知名当然也不会忘记他,无论是出于拉他下水还是安抚他的目的,都不会不利益均沾。

    所以这半年来,张文策也腰包也鼓了起来,有“中饱私囊”之实。

    凭良心说,张文策一方面觉得这是迫于无奈,但另一方面也曾暗暗窃喜。没有人会拒绝自己腰包鼓一些,生活好一些,能够想吃好肉就吃好肉,想喝好酒就喝好酒,想睡美人就纳美妾。

    张文策并非圣贤,他也喜欢这些,并且还的的确确做了。

    如若他是圣贤,在方才安王问政卫州的时候,他就不会不站出来。

    只不过跟刘知名不同的是,他在自己生活得到改善的时候,没忘记让百姓也生活得更好。而且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把百姓安居乐业的地位,放在个人享受前面的,这也是他喝酒吃肉的时候,能够稍微心安理得的前提。

    如若他忘记了儒生的道德坚守,他就不会在义成军的威胁面前,执意花大力气大代价整顿卫县军防。

    但是仅凭张文策贿赂上官、中饱私囊的举动,安王就能将他下狱,而他根本就没有辩驳的余地。

    故而哪怕眼下安王没有声色俱厉,张文策也感到忐忑。

    然而安王并没有问他的罪,反而用一种宽宏大量又不失睿智的语气道:“你这半年的确贿赂了刘知名不少钱财,自个儿也分得了不少好处,若是仅凭这点,你的确应该下狱。”

    “然而孤王也不是只用一只眼睛看人的,你在卫州的政绩孤王无法视而不见,卫州百姓的日子,的确因为你而好过了很多。特别是面临义成军威胁的时候,你能够果断整顿卫县军防,不惜得罪权贵交恶乡绅,让孤王看到了一个儒家士子该有的担当。”

    听到这些话,张文策整个人如上云端,说不出的轻松自在,隐隐间喉咙也有些发痒在整顿卫县军防的时候,他其实也受了乡绅土豪很多气,而且最后还差点儿被刘知名弄死,心里还是觉得委屈的。

    现在被安王承认了这些作为,张文策油然而生一种知音就在眼前的情感。

    安王的确是英明睿智的,不像那些满嘴仁义道德,却不知做实事之难、做能吏之苦的清流,就知道大义凛然的抨击官僚。能够在这样的王者麾下办差,是可遇不可求的福分。

    不过安王接下来的话,却让张文策心胆一寒。

    安王的声音冷了两分,透露出些许不满、些许失望,听得张文策惭愧不已,“孤王本以为,你能一直坚守儒生的道德底线,能够不忘儒生的初心追求。但是没想到,当孤王问政卫州的时候,你竟然没有站出来,跟孤王说哪怕一句实话。张文策,你可知,孤王对你本来报以厚望,希望你能够成为地方主官的榜样?你今日的言行举止,实在是让孤王失望、痛心!”

    “殿下!”张文策一下子跪拜在地,当他听到“厚望”“榜样”“失望”“痛心”这些字眼的时候,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忍不住痛哭流涕。

    他知道,他错过了改写人生命运、前途最重要的机会。

    那个主宰九镇数十州的王,能够知道他这个区区县令,能够对他这个县令报以厚望,那是多么难得的事,对他是何等的荣耀,但他偏偏辜负了对方。

    他同时也辜负了自己儒生的身份操守,辜负了自己治国平天下的抱负,辜负了父亲临终前的教诲没有哪一刻,让张文策像现在这样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他悔恨,他自责,他知道自己方才的选择错了,不该放弃本心,去跟刘知名同流合污。

    他从未这样悔恨、自责。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

    就在张文策觉得天已经塌下来的时候,安王却从主座上起身、绕过案桌,迈步走下,来到他的面前,在他懊悔、忐忑的心情中,扶住了他的双臂。

    “安王殿下?”张文策惊愕抬头,不知所措。

    一个王,怎么会伸手去扶一个区区县令?

    而且还不是虚扶!

    自古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这社会尊卑有别,等级森严。

    而此时此刻,一个英明睿智的王,竟然来扶他这个有罪在身、有负儒生道德标准的县官?

    张文策看到安王神色复杂的叹息一声,那双深邃、睿智、暗藏雷霆的眸子,带着某种期望认真的注视着他,“为官不易,为王何尝简单了?孤王征伐四方,主政九镇数十州,夙兴夜寐,难处并不比你们小。孤王之所愿,别无其它,只希望有志之士能够同心协力,跟孤王一道奋勇前行,在这离乱的世道,匡扶大唐的社稷,共救时艰。”

    “坤行,孤王现在问你一句,你可愿从今日起,不畏艰难,披荆斩棘,跟孤王为大唐江山并肩而战?”

    张文策愣在那里,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这个时候,安王竟然不嫌弃他,还愿意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安王殿下!”张文策再度拜倒在地,涕泗横流,心潮澎湃,“文策愿为殿下马前卒,为殿下牵马坠镫,只求偿还自身罪孽!”

    这一刻,张文策暗自发誓,就算是为安王战死沙场、埋骨黄沙,他也绝无怨言,甘之如饴。

    张文策感受到那双有力的臂膀,再度将他扶了起来。

    张文策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甚至无法言语,只能以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目光,去注视面前这位雄姿不凡的安王。

    安王的手重重按在他肩上。

    那一刹那,不知是不是错觉,张文策觉得安王把一方河山,都按在了他肩上。

    若不是河山,他怎么会觉得这一按如此沉重?

    他看着安王走回主座,转身负手而立,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喝道:“张文策,孤王欲以你为卫州刺史,统领卫州军政大事,你可愿担此重则,为孤王分忧?”

    张文策心神巨震。

    他的视线一阵恍惚,好似太阳落在了他眼前。

    他毫不犹豫的拜下,用最神圣有力的声音答道:“若能为殿下分忧,文策虽九死犹不悔!”

    那一刹那,他明白了,落在他眼前的,不是太阳,而是他的初心、抱负。

    因为面前这个王,他才能重新拾起并且有机会大放光芒的书生初心、士子抱负!

第五章 夕阳动人心

    李晔安排完张文策和钱县令今后的去向,让他们暂且退下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洒进大堂的阳光倾斜的弧度很大,方形的光影铺陈的很长,一边已经快要触及到三尺高台,明显可以感受到热度已经所剩无几,有了些懒洋洋的意味。

    揉了揉眉心,李晔偏头问旁边的一名书吏,“今日还有何人要来拜见?”

    负责安排官员召见日程的书吏,打开手中书册看了一眼,从案桌后起身回答道:“回殿下,今日已经没有需要接见的官员了。”

    李晔嗯了一声,挥了挥手让这名书吏坐下,又问右手边的一名书吏,“这些时日以来,下狱官员的审问事宜进展如何?”

    书吏起身拱手:“回殿下,七日开外下狱的官员案件,基本都已经审结,七日以内新下狱的官员案件,崔长史正在紧锣密鼓处理。”

    李晔点点头,嘱咐道:“新提拔官员的身份告身要尽快做好,相应的晋升流程也要尽快办完。他们都是地方主官,不能在青州逗留太久,得让他们赶紧回去主持政事。”

    书生恭声应是,然后借机说道:“河东新提拔官员的晋升流程都已经走完,只待殿下明日再接见一番,他们就可以回各自州县了。”

    李晔微微颔首,“照例安排在申时。”

    “是。”

    跟几名书吏确定了一些繁杂但不凌乱的事情后,忙完一天工作的李晔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笑着对已经在收拾案桌上书册的宋娇道:“今日风凉,正适合傍晚散步,宋姨陪我走走如何?”

    宋娇瞟了他一眼,不乐意道:“现在是酉时四刻,已经到了我休息的时间,你又要我加班?”

    李晔摊摊手,加班这个说法还是他教给宋娇的,“散步怎么能算加班呢?散步有益于身心健康,人人都应该多散散步的。”

    “休息的时候看不到你,我才能感到身心健康。”宋娇像个被老板压榨的员工。

    话虽如此,宋娇还是收拾起书册,跟着李晔一起走出门。

    自打李晔从妖族回来,跟众人议定了出兵中原的大计,并且开始全方位准备后,宋娇就一直忙的晕头转向。青衣衙门在她的带领下,李晔的手在地图上指到哪个地方,他们就得打到哪个地方,无数个州县官员因此被查了个底掉而不自知。

    按照李晔的说法,大军征战在即,首要任务不是指挥将士沙场厮杀,而是保障后勤。

    后勤事宜涉及方方面面,钱粮种物资的征集、调转、运送,民夫的征调派遣等等,工程量不小。没有强大的后勤保障体系,就没有大军疆场争胜的可能,尤其是在军队数量庞大的时候。

    枪炮一响黄金万两,这回是百万大军出征,跟李晔以往只带十万平卢军出征不可同日而语,人力物力调配极大,动用的财富乃是天文数字。

    莫说是州县主官,便是一介小吏,若有贪渎之心而得不到控制,很容易就能腰缠万贯,一辈子吃喝不愁。百里之堤姑且溃于蚁穴,贪渎的官吏稍微多些,整个战争的大局将因此而败坏。

    战争机器若是内部零件腐坏,那么无论外部剑刃如何锋锐无匹,一旦碰到稍微有份量的敌人,就有全面崩溃散架的危险。

    天朝太祖刚开始举事的时候,就只有几千人枪,面对装备精良的百万正规军,之所以能够步步壮大最终易鼎天下,对手战争机器的腐坏是很重要的原因。李晔从地球上来,不能不引以为鉴。

    为了减少发战争财的蛀虫,肃清贪官污吏,保障大军后勤,同时提高官吏办差效率,李晔趁机开战整顿吏治的行动。

    跟一般意义上的整顿吏治不同,因为大战马上就要开始,李晔无法全面、系统的来做这件事,只能选择杀鸡儆猴、敲山震虎的手段,力求起一时效果,先保证这场大战,后面再从长计议。

    李晔跟宋娇漫步来到花园,这时节百花早已凋了,黄叶多了起来,在夕阳下的晚风中轻轻飘走。

    宋娇忽然道:“为了整顿吏治,保障这回的大军征战,你让青衣衙门在部分州县彻查当地刺史、县令等主要官员,以求将渎职者治罪,将有才能者提拔。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手段,不过有一件事,我却始终没想明白。”

    李晔看了圆滚滚的火红夕阳一眼,嘿然打趣道:“宋姨可是白鹿洞的大才,竟然也有想不明白需要问我的问题?”

    “不贫嘴你会死啊?”宋娇没好气的白了李晔一眼,刹那的风情让人眩目,妩媚天成而不自知。

    她没被李晔把话题带偏,蹙了蹙眉继续道:“临近大战时整顿吏治,时间仓促工作量大,难保某些官吏不趁机清除异己。稍有不慎就会人人自危,造成官场震动和上下离心,到时候莫说有益于沙场征战,自己后方不乱就不错了。古往今来敢这么做的人主不是没有,但基本都是自取灭亡。”

    她瞄了李晔一眼,眼神深邃,“你得到河北七镇时日尚短,能够快速推行‘新政’已经是十分难得,更何况河北刚一平定你就去了妖族。这回刚一回来,就要发动百万大军进击中原,仓促间要整顿吏治,让大战顺利进行,的确有诸多为难之处......但是!”

    说到这宋娇语气立即加重,看李晔的眼神也充满不解和探究之意,近乎一字一顿的说道:“但是,青衣衙门去调查的州县,不是刺史有问题就是县令有问题,不是县令有问题就是刺史有问题,或者就是刺史、县令全都有问题,竟然一扑一个准,没有一地例外!”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压根儿就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到了今天,你难道还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

    话说完,宋娇就目不转睛盯着李晔,好像要把他看个通透。

    李晔:“......”

    面对宋娇直接的目光,他打了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这不是很好嘛?省时省力。难道宋姨喜欢带着青衣衙门到处跑?”

    宋娇沉着眼帘,不怀好意的盯着李晔,像是被调皮小屁孩惹恼的姐姐,就要去找根竹片来教训人了。

    被宋娇这么赤果果的盯着,李晔感觉自己就像没穿衣服,格外不好意思。

    他让宋娇去查的州县,都是事先通过百姓气运汇聚的情况,知道那里的百姓对他忠心不足,推断出刺史县令施政出了问题的,这才能让宋娇一扑一个准。

    李晔要不是有这个金手指,能够针针见血,同时还不担心麾下的官员栽赃陷害冤枉好人,还真不敢在这个时候整顿吏治。

    然而这事儿他怎么跟宋娇说?

    李晔只能一本正经、格外严肃地说道:“实不相瞒,青衣衙门之所以能一扑一个准,的确是因为我事先就知道,那些州县的官员主政不利,治理地方出了问题。”

    宋娇眼帘继续下沉,字眼从牙缝里蹦出来:“我问的是你怎么知道!”

    李晔稍作沉吟,“这是个秘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不过既然宋姨一定要知道,那我也无法隐瞒......”

    “快说!”

    “其实,我是得到了上天给予的提示!”

    噌的一声,宋娇长剑出鞘三寸,狠狠盯着李晔:“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李晔叹息一声,很快扬起脖子,大义凛然道:“你的剑,在我的脖子上用力割下去吧!反正......我有天机护体,你也杀不了我。”

    宋娇:“......”

    良久,她收了长剑,自顾自低着头陷入沉思。

    李晔见她这副神色,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对他而言,宋娇跟旁人不同。对方是看着他长大的,两人关系在亲近之余,还有一些别的感情,这让李晔在宋娇面前的时候总是格外放松,动不动就会插科打诨,暴露一些未泯童心。

    李晔是北方九镇之主,是大唐皇朝权势最大的亲王,是这个天下数一数二的诸侯,在旁人面前,他多少得端着点架子就算不端着架子,思绪也不能停,要跟人时刻斗智斗勇。

    别的姑且不说,就连在吴悠面前,李晔的背影也是伟岸的,绝对不会暴露自己脆弱、疲惫的一面虽然那一面很少,但毕竟还存在着,是每个人都无法彻底摒除的。

    但是到了宋娇这里,李晔就能完全卸下重担。

    因为对方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而且还不是那种纯粹意义上一本正经的长辈之前宋娇就老喜欢撩拨他,这就让两人相处下来其实格外自在。

    李晔曾经听人说,当你遇见一个人,在你面对她的时候,能够完全放松没有压力,能够没有忌惮表露未泯童心,那她就是最适合你的人,那就应该毫不犹豫在一起。

    嗯,那句话还有个后缀:无论性别合不合适。

    李晔正打算开口宽慰宋娇,跟她说点实话的时候,对方却先悠悠叹了口气,明亮有神的桃花眸注视着李晔,认真道:“也许真的是上天给你的提示吧。”

    李晔一怔,不可思议的睁大眼:“你信了?”

    宋娇莞尔,浅浅的梨涡温柔似水,青丝染上了夕阳的金辉,“要是旁人说这话,我绝对是不会信的,但是你说出来,我确实找不到理由反驳。因为你......的确是有天道眷顾的。”

    李晔觉得宋娇说的太有道理了,他也无法反驳对方。

    实事求是的说,他或许真有天道眷顾,如若不然,他哪能得到两缕天机?

    李晔看着温柔而认真的宋娇,李晔一时无言。夕阳洒在她成熟妩媚的脸上,也照亮了他心底的一片荒寂,他忽然觉得心跳的节拍有些凌乱。

    稳了稳心神,李晔无比庄重道:“宋姨,我发现了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宋娇一脸疑惑和好奇。她能有什么秘密?

    李晔用谁听了都会信的坚定口吻道:“你今天变美了很多。”

    宋娇:“......”

    难道老娘以前就不美?

    李晔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的有问题,随即补充道:“你以前也很美.......你总是很美。但你还在越来越美,这真是让人嫉妒,不给其她女子活路......也不给天下男人活路啊!”

    宋娇:“......”

    这小子今天发什么疯?

    他难道在向我告白?!

    宋娇禁不住心头一慌。

第六章 以天下为棋 换立锥之地(上)

    李晔站在花园里不无怅然。

    宋娇走了,羞恼的啐了一口之后头也不回的飞走。

    眼见暮色降临,李晔油然而生一股寂寞之情。

    高手寂寞啊。

    这么多年经受被宋娇撩拨的痛苦煎熬,他撩拨人的手艺也被磨练的愈发娴熟,现在宋娇在他面前已经占不到半点儿便宜,常常还要像现在这样被撩拨只能羞恼的掩面而走。

    想起穿越以来的种种经历,李晔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想当年他还在长安那会儿,面对一个小小练气期的奸相韦保衡,对付起来姑且需要处心积虑;那时候终南山道门的弟子风姿绝尘,在夜空与南宫第一大战三百回合,还是令他仰望的存在。

    而现在,连仙庭都已经奈何不了他。

    眼下连看着他小时候撒尿和泥巴玩儿的宋娇,都只能受他的欺负而无招架之力,李晔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无趣了。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李晔叹息一声。

    摇了摇头,他离开花园,向王府深处走去。

    王府的灯笼早已被点亮,暮色渐浓,灯火渐明。

    府中地势并非一片平坦,小丘、沟渠、湖泊、流水一样不差,各类建筑密集而不拥挤,高处建台、湖边立舫、静处有亭,远近高低的灯火散步如星辰,朦胧照耀着风情各异的景致,使得此刻的王府宁静如画,别有一股温馨之意。

    从鹅暖石铺就的幽径来到一座僻静的院子,李晔已经嗅到了饭菜的清香,抬头间,烟囱里还有袅袅炊烟依稀可辨,院中昏黄氤氲的灯火,让人想起乡下晚归的顽童岁月。

    穿过悬挂着各种花式灯笼的抄手游廊,推开二进院子的侧门,李晔便看到了正往院中石桌上端菜的素衣小娘。对方腰间还系着围裙,荷花般的俏脸上汗水未褪,一缕青丝贴在鬓角,清澈如潭水的眸子恬淡宁静。

    李晔径直走向石桌,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看到李晔,苏娥眉微微展颜,也没有说话,转身又去端菜。

    石桌上的菜冒着细白热气,香味从鼻孔滑落胃里,从心底勾起人的食欲,然而李晔并没有马上动筷子,而是望着碟碗里的各色菜肴陷入沉默。菜品太过丰盛,莫说一个人吃不了,便是三五个人也足够了。

    李晔事先并没有通知苏娥眉他今日会来。

    实际上自打回到青州,李晔来苏娥眉这里吃饭的时候并不多,满打满算一只手也数得过来,政务军务太过繁忙是一个原因,但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再出现的苏娥眉解掉了围裙,手里多了酒壶酒杯。她来到石桌前坐下,动作轻柔不急不缓的斟了杯酒,递给李晔的时候手腕上衣袖滑落寸许,露出白璧无瑕的肌肤,哪怕是在昏黄的灯光下也显得诱人。

    “殿下,请。”苏娥眉说话的时候嘴角噙笑,微微露出一拍整齐的米牙。

    李晔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忍不住称赞道:“好酒!好一个剑南烧春!”

    说到这,他放下酒杯,看向坐在那里备显安宁的苏娥眉,“自打黄巢祸乱关中,各地商路就受到不小影响,剑南西道的烧酒已经很少出现在关东。想不到,今日在你这里竟然还能尝到味道如此正宗的剑南酒。”

    苏娥眉恬静的微笑着开口:“听西市的商贾说,王建就任西川节度使后,对商贸颇为重视,派遣使者帮着重新疏通了关中、中原的关节,近些时日来,市面上蜀中的烧酒又多了。”

    李晔恍然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看来王建在蜀中的确不曾闲着。”

    西川节度使治益州成都,全称便是剑南道西川节度使。同时蜀中还有一个剑南道东川节度使,治绵州,只不过如今已经被王建吞并了。由此,整个蜀中尽数掌握在王建手中。

    所谓剑南,取剑门关南、大小剑山南之意。

    大小剑山隔绝汉中与蜀中,向来是蜀中防御外敌的天堑,建造于此的剑门关是天下有数的雄关。

    苏娥眉没有接话,手里却没闲着,将盛了饭的瓷碗递给李晔。

    李晔一面吃着饭菜,一面想起蜀中局势:“汉中自古便是富庶之地,刘邦据此而成就帝业。王建底定两川后有意东出,根据青衣衙门的打探,他已经派遣了不少探子出剑门关,到汉中的兴元府窥探军防。”

    “兴元府乃山南西道节度使的治州所在地,整个山南西道有十四州之地, 地盘大人丁多。李茂贞平河中、破长安、得关中后,也有意攻占山南西道,没少派人过去打探虚实。现在李茂贞和王建应该都知道了对方觊觎山南西道的意思,两方的探子或许已经相互碰见过。

    李晔饮了一杯酒,继续想道:“王建要出蜀无外乎两条路,从东北出剑门关,从东南出长江,而他要参与中原之争,就必须从剑门关到汉中。退一步说,王建就算不选择从剑门关出蜀,也要防备李茂贞攻进剑门关,染指两川。”

    “对李茂贞而言,蜀中、汉中都是后院,他想要出兵中原,就必须得防着汉中、蜀中。如果李茂贞发兵出潼关到了中原,却被王建或者是山南西道节度使偷了后背,那就是有苦说不出了。”

    “李茂贞得到关中之后,要发展就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东出潼关、黄河,西取汉中、蜀中。现在他和王建都不得不图谋汉中,这正是我的机会。我如果不想自己跟朱温较量的时候,李茂贞给我添麻烦,选择从汉中做文章是上佳之策。”

    “说起来,我之前趁着征伐河东李克用的机会,迅速威服了整个河北,还杀了不少契丹神教的修士,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避免了王建和李茂贞的困局,实在是获益非减。”

    念及于此,李晔心中渐渐有了计划。

    原本他就已经向蜀中派遣了使者,跟王建商议联合对付李茂贞的事,现在因为一壶剑南烧春,再结合最近青衣衙门的情报,得到了不少灵感,想通了许多关节,思路顿时开朗不少。

    李晔在暗自思想这些所谓的家国大计时,就没顾得上理会苏娥眉,而他也没听到苏娥眉有动静。等他初步捋顺了脑中的思路,有了大致可行的计划后,再看向苏娥眉时,正看到对方伸出白嫩的纤手,到了他眼前。

    李晔一时错愕,不解的看向苏娥眉。

    苏娥眉轻笑道:“殿下,你碗里的饭吃完了,我给你盛点。”

    李晔低头看到空空如也的饭碗,恍然醒悟,方才应该是想问题过于投入,不知不觉把碗里的饭扒完了。苏娥眉不想打扰他的思绪,这才伸手准备接过他的饭碗,安静的给他盛饭。

    如果李晔没有因为问题想完而收敛思绪,多半是被苏娥眉盛了饭还不会意识到。

    想到这些,看着苏娥眉温婉的眼神,李晔将饭碗递过去的时候,心下不免有些触动。

    跟活泼灵动的吴悠和妩媚勾人的宋娇不同,苏娥眉无论是性子还是平日里的举止,都要娴静安分得多,哪怕跟在李晔身旁也总是安安静静。

    在李晔的印象中,她除了修行和照顾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菜园子,好像就没什么特别的事可做至少跟忙碌的宋娇一比是这样。

    接过苏娥眉递过来的盛满饭的瓷碗,李晔内心想道:“或许正是因为手里没什么可忙的,才能每日都有时间做一桌子菜,无论我是不是来。”

    看着低眉夹菜的苏娥眉,李晔心里有了一丝明悟:“她当然不确信我是不是会来,但却能够确信,当我有了兴致就过来的时候,一定可以吃到丰盛的晚餐。”

    平心而论,李晔是感动的。

    然而现在却不是感动的时候。

第七章 以天下为棋 换立锥之地(中)

    他有问题要问苏娥眉那也是他从妖族回来后,不怎么到苏娥眉这里来,对她有所疏远的根本原因。

    李晔没有马上问,因为饭还没有吃完。

    这个问题,会影响胃口,一说出来只怕这顿饭就再也吃不下去。

    所以他选择先吃完这顿饭。

    也算是不辜负苏娥眉忙碌一场。

    饭吃完,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在李晔放下碗筷之前,苏娥眉去屋中取了一碗茶出来。不同于这个世界流行的煎茶,李晔向来钟情清茶,苏娥眉捧出来的这一碗,当然是上好的清茶。

    李晔饮茶的时候,苏娥眉开始收拾碗筷,动作轻柔娴熟,碗碟碰撞的声音很小。她饭吃的不多不少不快不慢,基本李晔放下碗筷的时候,她也刚好捡完碗里的粟米粒。

    用茶盖掀了掀茶叶,李晔浅品了一口茗,发现热度刚刚好,不像是刚泡出来的,而且清香弥久,应该不是泡而是煮的。

    他想起饭吃到大半的时候,苏娥眉起身回了屋子一趟盛饭,应该是那时候就将茶水准备好了,如此才能在这个时候温度适宜。

    李晔稍稍凝神,这便感应到屋子里的确还有茶香,如此说来这茶的确是煮的,这样屋子里才有余留的份量,方能一直飘着香味。

    煮茶比泡茶费事许多,苏娥眉连这都准备好了,心思不可谓不细腻,若是李晔没来......

    事实上李晔这段时间来的次数的确很少。

    这些时日以来,苏娥眉将菜园子扩建了许多,卫小庄曾奇怪的问她,这么大的菜园子产出的蔬菜,已经够好几户人家吃的,是不是太多了些。

    那时候苏娥眉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卫小庄看到眼前这副场景,看到苏娥眉每天都准备一桌子足够三五个人食用的饭菜,在默默等待许久,确认等的人今天不会来,而将它们都倒掉的时候,就不会再感到奇怪。

    李晔一碗茶刚刚品完,闲坐了没多大会儿,苏娥眉就洗刷好了碗筷,出来陪着他在院中安坐。

    她主动挑起话题:“殿下打算何时出征?”

    “五日后。我会随上官倾城一道去曹州。”李晔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的目光从茶碗上掠过,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我今晚若是没来,你这满桌子的菜与煮好的茶岂不是要浪费?”

    苏娥眉清浅的笑了笑,像是初秋的晚风一般温和宜人,声音也轻灵动听的如同古筝,“饭菜多半是会浪费一些的,茶水却不会......殿下若是没来,这时候我会坐在这里,安静的把茶品完。”

    安静的把茶品完......

    李晔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画面:苏娥眉独自坐在槐树下的石桌前,视线越过屋顶眺望星海,眼神清宁悠静,不时饮一口茶,安然自在。自在的有一股说不出的落寞孤单。

    直到一壶茶都饮完。

    那应该需要不少时间。

    因为这副灯火如昼的繁华王府深处的安静疏寂画面,李晔默然下来。

    因为某些不便于直说的原因,他一直想问的问题没能马上出口。

    苏娥眉短促的看了李晔一眼,充满小心翼翼的试探意味,马上又以故作寻常的神色问道:“殿下此行去曹州,不知可否带上娥眉?”

    她问的口吻如此平常,以至于即便是被拒绝了,她也不会显得难堪。好像这样就可以不用在意,也不会在意。

    李晔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肃然问道:“中原大战,我将与朱温及道门一决雌雄,白鹿洞此时会做什么?”

    苏娥眉快抬眼帘,细长而弯曲的睫毛因为这个动作而倍加显眼和动人,愈发衬托的她清亮眼眸中的讶异之色再真切不过。

    苏娥眉没能马上回答。

    李晔轻笑一声,意味莫名,“或者孤王应该问的再直接些,当孤王跟仙庭殊死相搏之时,当仙庭外受域外诸神大军进攻而精疲力竭,又被内部凡间之乱而牵扯的兵力捉襟见肘时,你和白鹿洞背后的仙庭势力,在此时会如何?”

    苏娥眉消瘦的肩膀微微一震。

    然后她低下头,轻咬嘴唇,一时不能言语。

    她没有反驳李晔的话,也就等于承认了李晔的某些论断。

    一千多年来,王朝几度更迭,每回天下有大事发生,总有白鹿洞俊彦在其中搅动风云的身影。

    他们每代弟子只有七人,却能在天下大争的棋盘上纵横捭阖,一言动诸侯,一语决大事,一举燃烽烟,一动定兴亡。

    所以天下人皆说,世人不知白鹿洞,天下人杰无师门。

    然而事到如今,特别是走了一趟妖族,眼界大开之后,李晔终于明白意识到,能够在儒释道兵四家面前掀起这般大风浪的奇异显赫存在,并不会只是单纯的凡间势力。

    白鹿洞背后一直有仙庭的影子。

    它和他们,已经在天地间活跃了许多年,现在,李晔即将跟道门一决胜负,争出谁主凡间的大势,这个时候,他们会如何?

    他们掀风卷狼,让天下大势因他们而变,但一千多年来,却不曾动摇道门仙庭主宰天地秩序的大局。

    是不能,还是不愿?

    如果是不能,那么他们就很弱小。

    如果是不愿,那么手握影响凡间大势这个筹码的白鹿洞,在放弃手中筹码时,是不是会以此从仙庭换得了有益于自身的好处?

    作为跟仙帝政见不同,而且在许多年前斗争失败的势力,是什么让他们能够在仙庭苟延残喘到今天?

    对这样的失意势力而言,是追求那遥不可及的,掀翻天地秩序的事业更诱人,还是让门人弟子在手握影响凡间大势筹码的时候,以放弃甚至是破坏原本好局为前提,向仙帝换取能让自己能够继续苟延残喘,甚至是稍微壮大的利益更加实际?

    这是李晔想问苏娥眉的问题。

    也是他这些时日以来,一直或情愿或不情愿书院苏娥眉的根由。

    白鹿洞襄助他的时间来的特别早。在他还远未成势的时候,苏娥眉和卫小庄就到了他身边。河东一役,若非李岘受楚南怀的授意,在关键时刻赶到太原压制李存孝,李晔就有可能兵败太原,让释门坐大。

    从始至终,李晔都没想明白,是什么让白鹿洞那么早就那么坚定的帮助他。

    如果是以上这个理由,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

    天下大争,事关九州皇权之归属、天地秩序之存亡,在这样的斗争中,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妖魔仙佛你追我逐,什么手段都不为恶,什么布局都不显深。

第八章 以天下为棋 换立锥之地(下)

    (中秋快乐)

    苏娥眉看懂了李晔的眼神。

    她咬了咬红唇,剪水双眸凝视李晔:“殿下是在想,白鹿洞襄助殿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为的就是在殿下成势的时候,以此为筹码向仙帝交换利益,让我们的人在仙庭拥有更多资源、更高地位,日子过得更加舒坦。若是仙帝同意我们的提议,我们就会在关键时刻破坏殿下的征战,让殿下兵败中原?”

    李晔没有回避苏娥眉的目光。

    他道:“宋姨总领青衣衙门,掌握平卢核心机密,深得孤王信任,无异于孤王双眼。楚南怀深谋远虑,有出将入相之能,他若来给孤王出谋划策,孤王不会不听。卫小庄建立全真观,弟子遍布九镇数十州,门人信徒何止千万,足以祸乱孤王后院。”

    话及此处,李晔稍顿。

    他继续道:“你跟随在孤王身边,比近侍还要亲近,孤王对你更不会有所防范。”

    苏娥眉默然。

    李晔看着她,“当宋姨误报军情,当大军对垒形势危急,楚南怀来献破局之策,当孤王采纳之后身陷绝境,跟道门仙人殊死一搏,背后刺来的长剑,孤王何从应对?”

    苏娥眉仍旧没有说话。

    李晔收回视线,一口饮尽杯中清茶。

    这一次,未尝得新茶清香,只感觉味同嚼蜡。

    沉默让灯火昏黄小院的气氛逐渐冷硬。

    终于,苏娥眉开口了。

    她声音轻缓:“人皇颛顼绝天地通后,仙人隔绝,仙庭对凡间掌控力大不如前。就如何有效维持天地秩序,仙庭分裂为两派。”

    “通天教主认为,仙人功业在造福苍生,若能在凡间立下天高地重的功德,黎民自当礼拜仙庭,视之为不可触犯的神明。如此这般,仙庭就能继续牢牢掌控凡间,若是功德足够多,功德之力能重开天门,打破天地隔绝也不一定。”

    “通天教主让仙人下凡消灾解难、造福苍生的举动,被仙帝一派大加讽刺,他们无法接受高高在上的强者,像乡间郎中一样四处奔走救人,如牛马一样垦荒犁田,比县衙小吏都远远不如。”

    “仙帝等人认为,凡人多半生活困苦,而且欲壑难填,天生就有膜拜强者祈求福泽的本能。所以仙人只需时不时稍微展露一些手段,让凡人见识到仙人的强大,就能赢得他们的顶礼膜拜、世世敬畏,凡间香火就能永不不绝。”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仙人放弃尊贵身份四处奔走,尽心尽力的为凡人谋福,只会让他们觉得享受仙人恩泽理所应当,再不会有感激之心。时间久了,仙人无异于牛马牛马辛苦一生,任劳任怨,何曾得到过凡人敬重?累死于田埂还得被杀之取肉。”

    “商王帝辛是难得的明眼人,看透了仙人奴役凡间的真面目,故而不敬神明,捣毁九州道观,欲绝四海香火,想要让凡间事从此归凡间理。仙帝由此震怒,遂扶持周文王举事,这才有武王伐纣之战。”

    “为跟仙帝抗衡,通天教主率领门人襄助纣王,与仙帝派大战。最后不幸战败,沦为史书上的贼寇,雄才大略的帝辛也成了千夫所指的纣王。”

    说到这,苏娥眉顿了顿。

    她眸中流露出痛苦和追忆之色,好似在回首往昔峥嵘,缅怀在血火中陨落的同袍。

    李晔没有搭话。

    成王败寇,取代旧朝的新王,为了向世人阐述自己改朝换代是顺应天意、众望所归,总是会去抹黑旧朝帝王,故而史书所载未必属实。

    但通天教主门人的话,又何尝能够轻信?

    人们总是惯于美化自己,说得多了,便逐渐笃信不疑。

    再者,这些往事跟他眼下要处理的局势并没有太大关系。

    若非跟苏娥眉还有往日情谊在,李晔甚至都不见得会听她说这番话,而不去中途打断。

    苏娥眉没有停顿太久,她抬头重新看着李晔,继续道:“那场大战双方都损失惨重。通天教主虽然败了,被软禁于东浮宫,但仙帝也无法将他所有的门人弟子都杀干净,那样仙庭会丧失十之三四的力量,也就无从应对仙域诸族神灵的大军进攻。”

    她认真道:“事实上,这些年来,我们的人依然占据仙庭三成左右的力量。”

    李晔轻笑一声,“三成,真是一个微妙的比例。”

    在仙庭需要用人的时候,三成是一个很大的比重,但是在仙庭无事的时候,三成又是一个很危险的比例。

    苏娥眉正色道:“三成让我们足以自保,不至于被仙帝抹去。所以就不用靠出卖辅佐的凡间诸侯,以天下大势去跟仙帝换取什么。更何况,即使我们想要这么做,仙帝也不会同意。三成,是他能够容忍的最大限度了,我们的势力再大,他不会答应。”

    李晔不置可否。

    半响,他道:“所以,你们来帮我,全都是发自真心。”

    苏俄眉道:“治世仙庭安定,我们只能收敛言行,乱世天地不稳,我们才有机可趁,也必须要做些什么只要我们不甘沉沦。白鹿洞门人介入乱世大争,不是为了赢取筹码跟仙帝交换什么,而是为了东山再起!”

    李晔看了她一眼,“可你们最后都失败了,许多大好局面,最后都凭空破灭。传言李斯就是白鹿洞门人,但他却勾结胡亥害死扶苏,让大秦灭亡......大秦,那是天下第一个不尊道门,并且已经荡平四海,正在重塑天地秩序的皇朝。”

    “南朝时,刘裕北伐有成,已经攻占长安,且有可能兴复整个北方的时候,留守京都的刘裕麾下第一臣刘穆之突然病死,致使刘裕担心后方不稳,被迫撤军,从此南朝失去一统天下的最佳时机。最后导致尊奉道门的大隋南平陈朝。刘穆之,不也是你们白鹿洞的门人?类似的例子,不甚枚举。”

    无论是李斯还是刘穆之,都是可以改变历史进程的人,辅佐的也是不尊道门的君主。

    苏娥眉眼神黯然,眸底似有河流般的悲伤之色。

    良久,她看着李晔缓缓道:“通天教主的残部,在仙庭只占三成,乱世能够趁机影响天下大势......我们也的确想要改变天下局势,但最后都被仙帝派的人镇压了。”

    她没有等李晔回话,就紧接着问道:“殿下是否也好奇,许多精明大才一世枭雄,为何会在决定天下归属的关键时期,忽然犯了极为低级、几乎不可能出现的错误,从而导致大势改变?”

    “譬如说李斯,权倾朝野,车同轨书同文都是出自他的建议,为何最后却跟宦官勾结,扶持昏聩的胡亥谋害贤能的扶苏,让大秦失去怀柔天下,延续国祚的不二良机?譬如说一代雄主苻坚,扫荡北方时是那般雷霆万钧,却为何在淝水之战时,让百万大军败给数万南朝军?譬如说孔明那等英明谨慎之人,在北伐最有可能成功的时机,却偏偏让马谡这个已经被刘备断定为不能委以重任的庸才,去守了最为关键的街亭?”

    李晔默然。

    这个问题他困惑了很久,曾经隐约有了些答案,但并不十分肯定。

    苏娥眉笑容惨然:“凡人的人会说,这一切都是天意。但天意,其实不过是仙帝的意思罢了。是他以鬼神莫测的手段,影响了当事人的思维意志,让他们突然变得昏聩,这才做出了愚不可及的举动!”

    李晔神色一震,目光锐利的看向苏娥眉。

    苏娥眉的目光并无闪躲。

    李晔沉默下来。

    苏娥眉继续道:“我们不是将大好局势拱手让人,只是我们在仙庭被镇压后,无法再襄助凡间,这才让仙帝能够重新夺回主动权。是他,让忤逆道门的人无法在原本的路上继续前行,是他,让尊奉道门的人最终成就了大业!”

    言罢,她的目光忽然变得坚定,紧紧看着李晔:“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古往今来,从来没有哪个君主,能够修炼到仙人境,也没有哪个人主,能够得到天机庇佑!白鹿洞从最开始就选择殿下,的确有老安王是门人弟子的原因,但最后的事实证明,殿下,你跟之前那些人是不一样的!你最有可能成就大业,重塑天地秩序!”

    李晔没有因为这番话而情绪波动。

    他甚至没有回答苏娥眉的话。

    他仍旧在沉思。

    院中安静下来,只有晚风吹动着槐树枝叶,发出轻微的莎莎声。

    不知过了多久,李晔眉头渐渐舒缓。

    他将茶碗向前推了一分,“茶水已经饮完多时,可能再添一碗热的?”

    苏娥眉怔了怔,马上起身双手捧过茶碗,“殿下稍后。”

    等苏娥眉将一碗新的热茶端出来,放在李晔面前,他动作宁静的饮了一小口。

    放下茶碗,李晔对仍旧忐忑的苏娥眉道:“五日后去曹州,你可以同行。”

    苏娥眉惊喜万分,差些以为自己听错。

    然后她绽放轻缓的笑颜,清丽如荷花盛开。

    李晔再饮了一口热茶。

    对他而言,把不确定的因素带在身边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听之任之让她在后方呆着强。

    ......

    仙域,东浮宫。

    早已易号为泥尘道人的通天教主,正在花园里高台里赏花,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手边的酒壶已经空了好几个。

    不知何时,一名白发蓝袍、英俊到极点的道人出现在亭子外。

    他出现了,但并没有说话,只是束手而立,静静等候。

    又不知过了多久,欣赏百花的泥尘道人,忽然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徐徐开口:“多宝,你此时主动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禀报?”

    多宝道人躬身道:“师父,广寒仙子已经跟随李晔前往曹州了。”

    泥尘道人嗯了一声,不做置评,淡淡道:“你怎么看?”

    作为泥尘道人麾下首席弟子,多宝道人修为高绝见识不凡,一直都在替泥尘道人打理杂事,此刻不假思索道:“之前李晔已经疏远过她不少时间,据说对她戒备不少。广寒仙子能够重新赢取李晔信任,可见两人应该是深谈过了。”

    泥尘道人饮酒不语。

    多宝道人笑道:“广寒仙子那番话,大抵是能够说服李晔的。”

    泥尘道人微微点头。

    半响,他笑了笑:“要想说服一个人,发自内心的真诚最为重要。广寒仙子无疑能够做到这点。因为她以为她知道的,就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只不过如此欺瞒广寒仙子,我的心中还是有些歉疚。”

    说是歉疚,脸上却无歉疚之色。

    多宝道人恭敬道:“我们跟仙帝政见不同,这的确是事实。为造福苍生,为黎民百姓立大功德,这也是我们的奋斗路线。只不过,广寒仙子不会知道,所谓的理想、所谓的路线,只不过是达到目的的手段罢了。”

    “我们之所以选择这种路线,不是因为它有多高尚,能够给百姓带来多少好处,只不过是因为它最符合人心,最能团结众人,所以最有可能让我们掌握权柄的最终目的能够实现也亏的是这种路线很得人心,让我们始终有许多忠实羽翼,我们这些年才不至于被仙帝从仙庭抹去。”

    泥尘道人笑而不语。

    有些话,不是非要说出来的。很多时候也不适合说出来。

    掌握权柄,才能拥有绝对的财富资源,用凡间的话说,泥尘道人的目的,一直都是夺取女人、银子。

    至于其它,不过是实现目的的手段罢了。

    人主是没有理想的。

    或者说,人主的理想从来都是掌握至高权力。

    至于从人主嘴里说出来的理想,什么造福苍生,给黎民福祉,那都是说出来给别人的信的,为的是汇聚众人为他所用,跟着他抛头颅洒热血,为他实现目标。

    半响,泥尘道人一口饮尽壶中酒。

    他丢了酒壶,哂笑一声:“如今我们实力还不够强,只能以天下为棋,换立锥之地。可总有一天,我们会以天地为棋,夺取天地大权!”

第九章 风云起曹州

    对地处黄河南岸的天平军治州郓州而言,八月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

    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小户殷实之家,在炎炎夏日于屋中闷了好几个月后,都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门到郊外游玩,感受秋意的凉爽宜人。

    不过天平军节度使薛威,明显跟普通百姓不一样,哪怕此刻他站在高耸的城楼上,被拂面凉风吹得衣袂翻飞,额头上依旧布满了密集的细小汗珠。

    薛威身后跟着一群文官武将,文官都是他的心腹幕僚,不乏文师境界的儒家门生,武将也是天平军中的善战之辈,其中更有两名新晋兵家战将。

    天下藩镇五十三,这样的阵容若是放在一年前,绝对能够让薛威在藩镇节度使中睥睨四方。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天下大势在过往的大半年中变化实在太快,伴随着连绵不息的烽火狼烟,兵家战将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在各地诸侯千方百计扩大地盘后,儒门文士也渐渐多了起来。

    现如今的天下,好像武将不是兵家战将,到了沙场上与敌军对垒时,都不敢抬头大声报自己的名字;文官若不是儒门文士文师,都不好意思出任州县主官。

    薛威身后这些战将文师,能够让他在面对一般藩镇的时候,底气十足昂首挺胸,譬如说湖南岭南的藩镇。只可惜他现在夹在平卢军与宣武军中间,面对的是这天下数一数二的诸侯。

    几名文师战将并不能让他心里稍微有些底气。

    薛威的目光一直盯着南方,官道上行人密集,但他等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这让他不由得沉重叹息一声。

    他道:“本帅听说朱温从天道秘境中出来已经多日,修为大涨晋升仙人境。郓州距离汴州不过三百里地,他要是忽然赶过来刺杀本帅,本帅这颗项上人头,也不知保不保得住了。”

    这话说出来,他身后的文官武将都是神色一变。

    其中一位老年文官连忙道:“廉使不必如此忧虑。朱温虽然强大,但也敌不过安王殿下,他哪里敢在安王殿下的眼皮子地下,孤身犯险来郓州行刺廉使?要是被安王殿下逮个正着,那就得不偿失了!”

    听到这句话,薛威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但忧虑之色依然没有消失。

    他不安道:“朱温自然是比不了安王的。只不过安王坐拥河北七镇与平卢之地,日理万机,未必顾得上我......但愿,但愿安王眼中还有我这条小命......”

    薛威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怅然卑微,声音落在文官武将们心中,让人怎么都觉得薛威就像是暴风雨下的一株小草,生死全不能由着自己,只能祈求神灵庇佑。

    而神灵是很忙的。

    这场景真是说不出的惨惨戚戚。

    察觉到众人的心态,薛威也得自己太过悲观,他苦笑一声:“想我薛威,好歹也是手握十万大军的一镇节度使......”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后面的话就此咽回了肚子。

    他苦等多时的人,终于在官道上出现。

    两骑飞奔而来,一路惊吓得行人惊叫连连,慌忙向两侧闪避。

    那是薛威派往曹州和滑州方向的斥候。

    很快,两名斥候就飞奔上了城楼,在薛威身前拜下。

    “快说,前方军情如何?”薛威转身急问。

    “报军帅,宣武军顺白沟而下,先锋大军已经逼近曹州冤句县!”稍微年长的斥候率先惶急出声。他本身是一名练气中段的修士,受薛威特别委派去曹州打探军情,所以能够带回最及时的敌军情报。

    白沟是一条河流,连接宣武军治州汴州与曹州,最后汇入巨野泽,而郓州就在巨野泽之畔。

    也就是说,宣武军沿河而下,若是攻占了曹州,从水路就能直抵郓州城下!

    曹州冤句县,是曹州防御宣武军的唯一桥头堡,若是冤句被宣武军攻下,曹州就得直面宣武军兵锋,很难守卫。

    听到这个消息,薛威脸色瞬间纸白,声音颤抖的追问:“宣......宣武军先锋,有......有多少兵马修士?”

    斥候回答道:“步骑不下五万,还有八百道兵随行!”

    “五万步骑......八百道兵......这还仅仅是先锋......”薛威忍不住后退两步,脚步酿跄,几乎站立不稳,感觉天都已经塌了。

    他心里很是清楚,仅凭冤句的万余守卒,是怎么都敌不过这支大军的,极可能一触即溃。而曹州......很可能连救援都无能为力。

    而一旦让宣武军打到曹州城下,其主力大军势必追赶上来,曹州就算兵马多些,也是无济于事。

    薛威站稳脚跟后惨然一笑,“朱温,朱温终究还是先动手了!他......他果然不甘坐以待毙,他果然野心勃勃,他果然......想要先拔除曹州这颗钉子!不,不是拔除曹州这颗钉子,他是想攻占我整个天平三州!如此,才好配合衮州方向,从两面向平卢同时用兵!”

    白沟流经巨野泽后再向东北,沟通平卢济州,更名为济水,最后汇入渤海。

    文官武将们听了薛威这话,心里也是一片冰凉,他们知道薛威说的是事实,全都慌乱不已。

    连薛威这个主人翁都如此绝望,他哪里还能稳得住?

    然而斥候带回的紧急军情还没有汇报完。

    另外一名斥候稍微年轻些,他是从滑州方向回来的。

    他颤声道:“滑州义成军分作两部,日前已经在靠近曹州、濮州边界的卫南、苇城两县完成集结。”

    “据探,北面卫南县的义成军,有向濮州进发的迹象;而南面苇城县的义成军,则多为精骑,游骑已经缕缕进犯滑州边界!”

    薛威张了张嘴,半响说不出话来。

    天平三州,曹州、濮州、郓州,其中濮州临着黄河,跟对岸的藩镇魏博隔河相望。

    如果魏博方向的援军过来支援天平军,濮州是必经之地,义成军在卫南县布置重兵,意图当然是攻占濮州,断绝来自河北的援军!

    同时,苇城方向集结的义成军精骑,则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迅速插入曹州后方,阻击郓州增援曹州的军队!

    先前说过话的那名老者幕僚,此刻也无法保持平静,牙关打颤的说道,“看来朱温对天平军,是志在必得......”

    薛威神思不属,双目放空的呢喃:“天平军要完了......平卢军的大军还没过来,天平三州就要陷入敌手.......”

    他忽然仰天长叹,悲愤道:“苍天呐,我薛威到底做错了什么,今日要沦落到这种境地?!”

    宣武军已经动手,仅凭天平军的力量,旬日就会灭亡。

    平心而论,在乱世面前,天平军从未主动挑起过战争,极为难得的恪守了一个藩镇的本分。

    然而,乱世当道,天下大争,不是不主动挑起战端,就能安稳自保的。

    历史的车轮不会停止前进,大势的黑云早晚会碾压过来,若不能在滚滚洪流中成为弄潮儿,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败亡。

    就像三国时期坐守荆州的刘表,一直本本分分保境安民,最后还是被曹操南征的大军不费吹灰之力给灭掉。

    老者幕僚突然问道:“廉使!安王殿下不是已经答应派遣精兵,过来帮助我们协防曹州吗?他们为什么还没到?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他们唯一能够想到可以拯救他们于水火的,就是安王。

    那是他们的全部希望。

    薛威怆然道:“来不及了,安王的兵马来不及了,距离我们约定的期限还有七日!”

    “殿下要调集河北七镇近百万大军,耗时良久,哪里比得上朱温早先刚刚结束中原战斗,兵马还未各回本镇集结的快?若是......若是再等上七天,说不定平卢军就来了,但是现在......”

    薛威没有继续说下去,后果他刚刚已经说过了。

    他身后的文官武将们个个神色惨白,终于明白灭亡之祸已经无可避免,这让他们失魂落魄,几乎都要瘫倒在地。

    就像刘表听说曹操大军要来了,直接就一病不起没两天便死了那可能就是给吓死的。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充满揶揄的声音响起:“现在如何?薛帅是不是觉得现在一切都要完了?莫要惊慌,现在平卢军已经来了。”

    “谁?”

    文官武将们听到这个清晰的声音,无不悚然一惊。

    那声音近在耳畔,说明对方距离他们很近,但他们之前却半点都没有察觉。

    这人修为到了什么程度?

    如果对方是朱温派来的大修士,若是要来行刺薛威,那岂不是易如反掌?

    跟慌乱的官员们不同,薛威听到这个声音,心头一颤,差些喜极而泣,他连忙左右张望:“安王殿下,安王殿下......殿下您来了?!”

    他在城楼里没看见人,连忙趴到窗子前向外张望,这一看立即傻了眼。

    天空有乌云遮蔽日光,正在疾速过境。

    那不是乌云,而是成片飞过的大修士!

    要拥有这么大的阵仗,少说也得有两三千真人境以上的高手!

    而在这些飞掠而过的大修士旁,一位气度潇洒、丰神俊朗的玄袍年轻人,正漂浮在城楼前的半空中,嘴角带着胸有丘壑的微笑,用戏谑的目光向他看来。

    “拜见安王殿下!”薛威就像将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得浑身颤抖不已,连忙下拜。

    他身后的文官武将,正震惊于半空中飞过的修士团,是如此强大罕见。

    此刻在他们眼中,飘在窗外的安王犹如神人,这让他们一阵失神。直到听见薛威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就地下拜,“拜见安王殿下!”

    “都起来吧,薛威出来说话。”李晔微笑道。

    薛威也是真人境修士,闻言连忙起身,飞出城楼来到李晔面前。

    他的脸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殿下,您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李晔轻笑道:“孤王可不想给你收尸,当然只能早些过来。”

    事实上,李晔的斥候早就派往汴州方向了,而且他的斥候可是仙人境,能够探知的军情比薛威的斥候,要详细深入得多,所以他才能及时赶来。

    从一看到李晔,薛威就已经恢复了信心,此刻受对方智珠在握的笑容感染,他也不禁嘿嘿笑出声,像是卸下了肩头的万斤大石,浑身轻松道:“有殿下在,朱温就别想打到郓州来了!”

    说到这,薛威忽然迟疑下来,试探着看了李晔一眼。

    “有什么话,想说就说,不必藏着掖着。”李晔没有摆架子。

    薛威不好意思的扰扰头,旋即正色道:“殿下,下官刚刚收到紧急军报,宣武军先锋五万步骑已经到了冤句!”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李晔带着修士团赶来了,郓州自然能够坚持到平卢援军赶来,但是前线的冤句和曹州,只怕未必能够保全。

    毕竟朱温也有很多大修士的,他的道兵就有三千八这还是前两批的下界道兵,谁也不知道现在第三批道兵是不是下界了。

    所以在修士力量大体对等的时候,沙场决胜还是要靠步骑大军。

    李晔瞥了薛威一眼,淡然道:“上官将军亲率狼牙度,并及两万步骑,已经先行赶往曹州冤句。现在,你还觉得曹州冤句会丢吗?”

    薛威大喜过望,当即一拍大腿,“有上官将军在,冤句固若金汤!不,不是冤句固若金汤,而是宣武军先锋败亡在即!”

第十章 人主之争

    东浮宫。

    说完李晔的事后,多宝道人照例跟泥尘道人汇报了一些门人杂事。期间泥尘道人多半都只是聆听点头,只在十分关节的地方出言说上两句。

    末了,泥尘道人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仙域大战不停,凡间大争也到了关键时候。你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若是一个人忙不过来,可以多分一些给金灵如果她有这个能力的话。”

    多宝道人恭敬道:“师父放心,金灵圣母修为不在弟子之下,处理各种事务的才能更不比弟子差,自打师父迁居东浮宫后,她的确为弟子分担了不少压力。”

    泥尘道人点点头,“既然如此,你肩上的担子就分一半给她。”

    多宝道人眼神一变,不过因为低着头,他这个反应没有暴露在泥尘道人的视线中。

    在泥尘道人被软禁在东浮宫,只能遥控门人弟子不能具体指挥的情况下,多宝道人在处理具体事务的时候,就掌握了相当大一部分权柄。

    现在泥尘道人这话的意思,无异于将多宝道人的权柄分了一半给金灵圣母。

    多宝道人无法反对。

    事实上,金灵圣母作为修为不弱于他的存在,虽然不是泥尘道人麾下首席弟子,但一直以来都承担了三成左右的日常事务。

    然而三成跟一般的区别还是太大了。

    多宝道人的权柄,一下子被泥尘道人削减了小半,这让他极为不满。不过他也没有表现什么,依旧满脸笑容的跟泥尘道人说话,还称赞金灵圣母的确才干卓著,这下让他肩上担子轻了不少,很是感谢泥尘道人的关心。

    “师父若是没什么别的吩咐,弟子就先退下了。”

    在陪着泥尘道人闲聊一阵后,多宝道人躬身请辞。

    泥尘道人摆摆手,示意他自便。

    多宝道人退着离开泥尘道人的视线后,才转身正常走路,脸上微笑未褪。

    直到出了东浮宫的大门,多宝道人的眼神才一下子阴沉下来,眸中更是掠过一抹极为阴狠的毒辣之色。

    那已经超过了被分走一些权柄该有的怨气程度。

    在多宝道人转身离开的时候,没有往这边看一眼的泥尘道人,嘴角也闪过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

    没多久,东浮宫中走出一人,来到泥尘道人身边束手而立。

    泥尘道人望着花园没有回头,声音清淡:“你也看到了,多宝的反应很有问题。”

    金灵圣母神色不虞,迟疑着道:“师父,师兄他到底有什么问题?”

    泥尘道人没有多言。

    并不是所有的话,人主都需要跟下面的人说的。

    方才他突然大分多宝道人的权柄,对方却没有表露出任何抵触之色,这实在是不正常没有言语抵触,跟连抵触之色都没有,区别很大。

    半响,泥尘道人说道:“你安排一下,为师要去见一个人。”

    “师父要见谁?”

    泥尘道人眼角浮现出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意,“一个正在受苦的人。”

    ......

    多宝道人离开东浮宫,回到自己的仙宫,在逗留了许久之后,悄然潜行去见了一个人。

    仙帝正在丹房盯着一炉丹药。作为仙庭主宰,他很少有自己亲手炼丹的时候,平时赏赐用的丹药都是由仙官们合力炼制,此刻丹房中炼丹的就是这些仙官。

    感应到有特别的人到了,仙帝离开丹房来到偏殿,挥袖间布下一层结界,只将那个特别的人放了进来。

    看到仙帝,多宝道人恭敬行礼,论态度比面对泥尘道人时还要虔诚,“臣参见陛下!”

    仙帝在宽大典雅的主位上坐下,吩咐多宝道人平身,而后淡淡问道:“朕吩咐你办的事都办的如何了?”

    多宝道人站在殿中,恭敬中透露着喜色,“臣已经反复确认,泥尘道人这回的计划还是跟往常一样!”

    仙帝不置可否:审视着多宝道人,“果真一样?”

    承受着仙帝的目光,多宝道人半分也不敢动弹,他知道自己此时若是有一点儿说谎的迹象,都无法瞒过仙帝的眼睛,不过好在他根本不用说谎,“泥尘道人今日还说,我们......他们的实力还没有积攒够,眼下只能韬光养晦,以天下为棋换立锥之地,等到......实力积累的够了,再作他想。”

    仙帝沉吟着点点头,“如此说来,等到李晔跟朱温在中原大战,你们迷惑李晔眼睛、神智和祸乱后方的布局,就会彻底启动,让他彻底败亡?”

    “陛下圣明。”多宝道人连忙称是,“泥尘道人他们现在有这个实力。”

    说到这,见仙帝陷入沉思,多宝道人便闭了嘴,不敢打扰。

    半响,等到仙帝停止思索。多宝道人这才试探着问道:“陛下,这回泥尘道人开出的价码,是六百个七品以上的仙官职位。”

    “六百个?他倒真是敢张口。”仙帝哂笑一声,他站起身,摆摆手,“算了,给他就是。等到此间事了,朕会彻底清除他们!”

    “是!”多宝道人神色凛然。

    仙帝看了多宝道人一眼,目光和煦的微笑道:“你放心,朕向来赏罚分明,日后必然不会亏待你。等彻底拔出泥尘道人一伙宵小,朕就让你位列三公。”

    听到“三公”这个字眼,多宝道人大喜过望,连忙拜倒在地,“臣叩谢陛下隆恩!”

    仙帝朝中,以三公地位最为尊贵,统领所有仙官,在此之下就是九卿。

    作为通天教主麾下大弟子,又是他们这一派如今最有实力、地位最高的人,多宝道人本就在九卿之列,但跟三公相比无疑差了一截。

    多宝有位列三公的修为实力,但实力并不等于一切,他需要仙帝给予的机会。

    而这,正是多宝道人投靠仙帝,甘愿为他做卧底的原因。

    事实上,仙帝为了拉拢多宝道人,一直以来都付出了不菲的代价。

    但这对仙帝来说是值得的,因为随着多宝道人的投靠,他就有了将通天教主一派彻底抹去的能力。

    回到自己的仙宫,多宝道人费了很久时间,才按捺住心头的喜悦。

    他来到窗前,遥遥望着东浮宫的方向,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良久,多宝道人愧然一叹:“师父,别怪我。仙庭终究是仙帝的仙庭,我们从当年战败那一刻开始,其实就已经没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仙帝绝对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

    他眼神渐渐阴鸷,“通天教主派没了机会,但我多宝道人却有!我有这般的修为实力,为什么要跟一群注定会灭亡的人一条路走到黑?我应该有远大前程,有冲击圣人境的机会!这个机会,只有先成为三公,掌握更多的修炼资源,才有可能达到!”

    “就算我不投靠仙帝,也会有别人投靠,其实我不过是自保而已......师父,这么多年你以天下为棋,的确做得很好,但是以天地为棋,你真的没机会了。不过没关系,弟子终究是你的弟子,弟子日后成就大了,超过了你,你也应该感到欣慰的,对吧?”

    ......

    天刑深渊。

    不可见底的浩瀚深渊被滚滚黑烟充斥,伸手不见五指。黑黯底处时而有无数猛兽咆哮奔走,时而有万千雷电轰鸣落下,时而有鬼嚎血影迎面扑来,让这里比无间地狱还要可怕万分。

    在深渊底部中心,有一座孤独耸立的万仞山峰,山峰顶部有一片空地,空地上立着密密麻麻的巨型石柱,石柱中央用星墨仙链锁着一个人,这个人正被猛兽撕咬血肉,被闪电轰击天灵,被鬼影钻进躯体。

    他无时不刻不在经受折磨,浑身鲜血淋漓颤抖不停,看起来就像是一条人形烂肉。

    但他没有死去,自身强大的修为力量,使得他受创的躯体不断在愈合。然而这并不是他的福气,而是他痛苦的根源,伤口上的新肉总是在还没长好的时候,就被各种酷刑摧残。

    所以痛苦永无休止。

    然而深渊中有无数种声音,却偏偏没有他的叫喊声。

    他从始至终都仰着脸,偏着脑袋,显得淡然而轻蔑。所以哪怕是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也因为他这种神色而显得别有一股不羁的魅力。

    “看真君这番气定神闲的模样,若不是还知道这里是天刑深渊,我几乎都要以为真君不是在经受刑罚,而只是在借助外力砥砺自身的修为。”

    一个声音在杨戬耳畔响起,一个似真似幻的人影在他面前浮现。

    杨戬瞥了泥尘道人的投影一眼,目光漠然,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

    泥尘道人飘在他面前摆出盘膝而坐的样子,对身边的鬼哭狼嚎充耳不闻,好整以暇道:“真君是明白人,老道也不废话了,我这回来,是想跟真君结盟。”

    杨戬依旧懒得开口,但眼中的不屑之意,却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泥尘道人不以为杵,似乎知道对方心里想的什么:“真君或许觉得我没有掀翻仙帝的本事,所以认为我自不量力。的确,若是换做以往,老道的确只能苟延残喘,就算在凡间折腾出了大动静,也得将大好局面乖乖拱手让人,以此换得立锥之地。”

    说到这,他自嘲一笑:“所以无论怎么看,老道都显得可笑做可笑的事,所以是可笑的人。”

    “然而真君应该知道,以老道的处境,若不是这么做,仙帝岂会容我的人安稳存活到现在?只有让仙帝觉得,我们始终没有能力真正威胁他,他才会不急着跟我们鱼死网破。正是为了让仙帝坚信这一点,这么多年以来,老道才将无数凡间大好局面,都送给了仙帝。”

    “或许在仙帝,我这种可笑的行为,还帮他省了不少事。毕竟天下那么大,诸侯那么多,问题那么杂,我们的人灭了一些诸侯,解决了一些问题,仙帝就只需要对付我们就行。”

    “关键是,我们每次到最后,的确把大好局面送给了他,他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许多威胁,得了莫大好处。这样一来,真君说说,仙帝还有什么理由抹除我们?我们简直就是他的爪牙。他巴不得我们去凡间闹腾,好给他节省许多力气。”

    泥尘道人怅然一叹,“以天下为棋,换立锥之地......是用天下局势换的立锥之地吗?不,其实不是,实际是用这种行为换的!”

    说完这些,泥尘道人看着杨戬不说话了,似乎在等对方表态。

    他能说这些,就已经是拿出了诚意。

    杨戬乜斜着泥尘道人,“你跟你的门人弟子也是这么说的?”

    泥尘道人坦然一笑,“当然不是。对广寒仙子那样的人,我会说大义理想,因为他们追求这个。对多宝道人那样的人,我会说权力斗争,因为他们不信理想,只有私欲,还自以为看透了世间真面目,所以他们只信现实。”

    言及此处,泥尘道人嗤笑一声:“相比较而言,多宝道人更蠢。现实哪有什么真面目可言?现实就是强者为尊,现实就是得气运眷顾者成就大业,现实就是智慧通达者站在高处,现实就是真情比利益更珍贵,现实就是利益比真情更实在,现实......就是现实啊!”

    杨戬冷冷道:“现实就是,你现在在说梦话。”

    泥尘道人一怔,随即大笑不止。

    末了,他竖起大拇指,赞叹道:“真君果然是智慧通达之人!”

    他站起身,抖抖衣袖,“实不相瞒,老道早已察觉,多宝道人投靠了仙帝他以为他了解他的师父,但其实他的师父比他更了解他。所以老道借他的手,就能蒙蔽仙帝一时要说服一个人相信自己,态度真诚最重要,多宝道人以为他知道的就是事实,所以自然能够让仙帝相信。”

    “当然,真君不会想听老道说这些。老道这次来想说的是,这回的凡间大争跟以往不一样,李晔跟之前那些君主也不同,他是老道的机会,老道会倾力助他。所以,如果真君愿意,可以跟老道联手。”

    杨戬眼中轻蔑之色不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告诉广寒仙子你要重塑天地秩序,跟多宝道人说你还要继续韬光养晦,你觉得我会信你哪一句?”

    泥尘道人沉默片刻。

    他直视杨戬的双眼:“人主从来不会跟人臣说全部的实话,在不同的人面前他总是说着不同的话,在需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就说什么。那么真君应该知道,有一件事情,在人主身上是永远不会变的。”

    “什么事?”

    “人主之所以是人主,绝对不会屈居人下!”

    杨戬默然。

    通天教主当然是人主。

    他的目标,自然是掀翻仙帝,成为仙庭之主。

    所以只要时机一到,他就会雷霆行动。

第十一章 顺势而为

    “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

    杂草般散乱的头发遮住了杨戬的脸,但他的目光仍旧清晰地投射过来。

    “真君但说无妨。”

    泥尘道人表示洗耳恭听。

    杨戬道:“为何说李晔跟以往那些君主不一样?”

    泥尘道人笑了笑,像是早就预料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他不假思索的回答:“从古至今,还没有人能够得到两缕天机。”

    杨戬嗤笑一声,“若是不愿回答,你可以选择闭口不言。”

    泥尘道人叹息一声,“李晔得天机,的确是才发生不久的事,白鹿洞对他的扶持却早已开始,真君不信也在情理之中。然而这不是正合情理?”

    “若非他能得到两缕天机,老道又怎会放弃一惯向仙帝卖筹码的行为,转而把宝都压在他身上?若非老道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仙帝又怎会相信老道这回依然会这么做?”

    杨戬沉吟下来。

    半响,他审视着泥尘道人的投影:“我记得不久前,天地皆认为李晔没有匡扶社稷,中兴大唐的气运。”

    泥尘道人笑了笑:“没有中兴大唐的气运,未必就没有改朝换代的气运。”

    杨戬闭口不言,只是目露讥讽之色。

    泥尘道人默然。

    良久,他长叹一声,意味深长道:“气运这个东西,或许他一开始的确没有,但是聚集的麾众多了,得将士百姓拥戴深了,也就顺理成章有了。”

    “什么是气运?若是坐拥山川之灵秀、汇聚苍生之期望者,都不能有气运,天地间谁还敢说自己有气运?”

    杨戬愕然抬头,目光如剑。

    霎时间,他眼中交织着疑惑、怀疑、顿悟、惊诧之色。

    没多久,他收回视线,低头沉默。

    泥尘道人等了半响,一直没有说话。

    果然,杨戬开口了。

    他沉声道:“我一直以为,所谓气运,是得自于天,一生下来就注定的,后天无法改变。”

    泥尘道人目光深邃道:“得天眷者,自然有气运。但得民望者,又何尝不是如此?上不能顺天意,下还可承民心。若能众望所归、万民翘首,上天也得顺势而为老道自然就更只能顺势而为了。”

    “天地大乱,天机流散,李晔为何能独得其二?说到底,这是他自己挣来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真君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杨戬张了张嘴,一时无法言语。

    泥尘道人没有再说话。

    他也没有催促,静静等待杨戬做决定。

    良久,杨戬道:“你走吧。”

    泥尘道人奇怪道:“真君不跟老道结盟?”

    杨戬轻笑一声:“我乃仙帝驾前二郎显圣真君,怎会跟你串通一气?”

    泥尘道人愕然不能言。

    “你说的或许都是事实,然而......”杨戬瞥了他一眼,“莫非你以为,我受了这点皮肉之苦,就心怀怨愤,要反出仙庭,大逆不道跟仙帝为敌?”

    泥尘道人摇摇头,惋惜道:“老道本以为,真君能够看得更远。”

    “更远?”杨戬耻笑不已,“更远无非利益二字。我杨戬岂是势利之徒?通天,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杨戬,还妄谈什么结盟?”

    泥尘道人默然。

    片刻后他站起身,“既然真君心意已决,老道只能说一句遗憾。希望来日刀兵相见时,真君莫要后悔。”

    杨戬偏头懒得看他。

    泥尘道人的身影渐渐模糊、透明,以至于消散不见。

    杨戬闭上了眼睛,继续默默承受万千刑罚加身。

    ......

    郓州。

    李晔被薛威迎进了对方在城中的府邸。

    在从城头到府邸的路上,薛威已经派人去通知郓州一切有头有脸的文武官员,赶紧过来拜见。

    对此李晔并没有反对,他也需要借机在郓州官员面前露个脸,毕竟战后他是要在事实上“吞并”天平军,做郓州之主的。

    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天平三州彻底推行平卢的军政政策,从而最大限度吸纳这里的百姓气运。

    从这个意义上讲,薛威选择投靠李晔跟选择投靠朱温,差别并不是很大。

    当然也不是没差别,至少在李晔看来是这样。投靠他,薛威还能有个远大前程,投靠朱温,薛威就能给对方陪葬。

    大厅中李晔坐了薛威平时坐的主位,薛威只能在下首的位置上呆着,还得侧身面对李晔,时刻保持恭敬的姿态。

    因为路上说起了这回中原大战的军力调动,薛威由此知道了李晔会常驻天平,统帅这个方向上的军事行动,包括指挥河北方面的藩镇军,所以他道:“今日之内下官就能将府邸腾出来,好让殿下要将主帅行营设在这里。”

    要指挥调度这条线上数十万大军的征战,以及后勤物资的协调安排,大小事务十分庞大繁杂。李晔当然会带着一整套班子过来,辅助他处理各种事项,这不是他一个人或者几名幕僚就能解决的工作。

    将指挥部设在郓州,是很合适的选择,在薛威看来也是唯一可能。

    熟料李晔摆了摆手,正经道:“孤王的行营不会设在郓州。”

    “不设在郓州,那在哪里?”薛威怔了怔,脑海中本能的就蹦出一些候选项:更后方的济州?还是河北的魏博、昭义?

    济州倒是有可能,那里更安全,距离青州也近。魏博、昭义也不错,那样李晔就能更方便命令河北藩镇的军队。

    李晔看了薛威一眼,“当然是冤句。”

    “冤句?”薛威一愣。

    曹州冤句现在是两军先锋交战的主战场,李晔怎么会把主帅行营设在那里?薛威就算再异想天开,顶多也只能想到李晔会去曹州,那已经是绝对前线了。

    去冤句,难道李晔要亲自上阵厮杀不成?

    总领百万大军的主帅亲自上阵厮杀,哪有这种事?

    战争达到这种规模,三军主帅就应该坐镇后方或者中军,这样才能更好的协调前后左右,各个方向上的军队行动。

    若是先锋一旦作战不利,让主帅有什么闪失,导致全军危殆,那不是找死?

    而坐镇中军或者后方,哪怕是一两个方向上的军队作战不利,甚至是失败,主帅也有重新排兵布阵,拯救局面的缓冲时机。

    百万大军的主帅跑到先锋军的战场上去,那不是把战争当作了儿戏?

    李晔看到薛威的反应,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他当然不会卖关子故作高深,毕竟薛威是一军统帅,他没有让麾下大将打糊涂仗的道理,那才是真的把战争当儿戏了。

    一切军事意图和行动,主帅都必须事先跟将领们说清楚。

    我给你一个锦囊,你到了地方再打开,或者碰到什么情况再照办,现在不要多问,只管领军出发便是这种情况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出现的。

    李晔淡淡道:“郓州现在的确是中军位置,但是很快就不是了。”

    薛威一脸迷惑:“很快就不是了?敢问殿下,那哪里会是新的中军位置?”

    李晔笑了笑,“当然是冤句。”

    薛威张了张嘴,“这......冤句现在可是先锋军战场。”

    李晔笑容多了两分:“先锋军战场,很快就不在冤句了。”

    薛威更加不解:“那会在哪里?”

    李晔笑容浓郁:“当然是汴州。”

    汴州是宣武军治州所在,也是朱温的老巢。

    汴州跟曹州相邻,冤句是唯一横在汴州成跟曹州成之间的县邑,除此之外就再无城池。朱温这么着急打曹州、灭天平,既是为了夺得战场先机,也是为了保障汴州周全。

    薛威当然知道这一点。

    他听到李晔这句话,也马上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让他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之前顶多认为,有了上官倾城去冤句,前线的局势就能稳定下来至于什么朱温马上就要败亡的话,不过是顺嘴吹捧上官倾城一下,好拍李晔的马屁而已,哪里能够当真?

    但是现在看李晔的意思,他分明就是当真了。

    这事怎么能够当真?

    事实证明,李晔就认为它是真的。

    看着薛威欲言又止,想要开口劝谏,又怕惹怒自己,急着组织措辞的模样,李晔不由得觉得好笑,遂道:“薛将军好像对上官将军战胜来犯冤句之敌,并没有什么信心?”

    “这......下官当然是相信上官将军,相信殿下的......”薛威一阵汗颜。他能说没有吗?

    当然,事实上,他也的确有些信心。

    但是战胜朱温的先锋军,不等于就能一下子打到汴州去,毕竟朱温的主力大军,肯定就在他的先锋大军后面不远。平卢军在挺进汴州之前,必然还要跟朱温的大军主力大战一场。

    要战胜朱温大军的主力,又岂是那么简单的?

    李晔明白薛威的顾虑,他也懒得在事情发生先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看着对方道:“三日之内,冤句必有捷报传回,七日之内,孤王的大军就能挺进汴州。薛将军若是不信,可愿跟孤王打个赌?”

    “打赌?”薛威刚要问打什么赌,话未出口立即闭上了嘴。

    他还没蠢到真跟李晔打赌的份上,那不是摆明了不相信李晔吗?虽然他的确不相信七日之内,平卢军能够打进汴州地界,但这个态度他不能表现出来。

    薛威立马改口:“殿下说笑了,这个赌下官不打,赢的肯定是殿下。”

    李晔觉得有些可惜,要是薛威愿意跟他打赌,他一定会提议拿天平三州做赌注......最不济也要拿一州。

    李晔知道薛威口是心非,但这并不影响什么,薛威该出的力还不至于打折扣。

    他站起身,“薛将军之所以怀疑孤王的话,其实是没看清这场战争的本质。那么就由孤王来告诉将军,分出这一战胜负的标准是什么。”

    说到这,李晔扫了对方一眼,神色睥睨,身上陡然间生出一股虎踞龙盘之气,“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孤王跟朱温两人,谁的实力更强!”

第十二章 先锋战冤句(上)

    (国庆快乐)

    午后的天色有些阴沉,长天上浓云如幕。秋日的凉风从西北袭来,四野的林子倾身摇晃,枝叶发出轻微的哗哗声.

    大雨将至未至。

    白沟河上舟舸千乘,旌旗如浪,长枪如林。

    大者如城楼,高达七八丈,是为楼船,可容人数百近千,位居中央;小者如游鱼,长只丈余,是为走舸,游弋在周围;锐者如猛兽,船舷立女墙开箭孔,舰首裹牛皮,是为斗舰,可容人过百,布置在外围。

    舰队乘风而来,在一处宽阔河面、和缓河岸边依次停泊。伴随着将校门的喝令声,水兵们将船舰固定,搭好长板。

    一队队甲士牵骡负担,从各处下船。

    霎时间,河畔人声鼎沸,铁甲环佩之音不绝于耳。

    当中一艘巨大楼船的三层甲板上,一名身着明光铠的青年将领按刀而立,沉稳霸气的目光四处巡视。他身上隐一股坚不可摧的气势扩散开来,将周围万千将士笼罩其中。

    朱殷,兵家上将。

    须臾,有真人境修士从北方天空飞来,落于朱殷所在楼船,向他抱拳禀报:“朱将军,冤句守军闭门不出,没有发动骑兵袭扰我军登岸之象!”

    朱殷面色不改:“我部精骑现在到了何处?”

    回答他这个问题的,却是身旁副将,对方道:“在岸上行军,与水师相呼应的五千精骑,现在距离冤句最多二十里。”

    大军登岸的这处河岸,距离冤句县城也不过十多里。

    朱殷点点头:“让精骑去冤句城下,盯着对方一举一动,如果对方有出动兵马向河畔袭来的迹象,不必禀报,即刻拦截!”

    “领命!”

    他看向那名真人境修士:“烦请足下带人去盯着曹州方向,若是彼处有援军出现,还请立即回报。”

    “朱将军放心就是,必不会误事。”真人境修士略微抱拳,便带着一批修士向东边曹州的方向飞掠而去。

    朱殷不再多言,继续面如冷铁的凝望甲士们登岸。

    作为朱温最亲信的大将之一,朱殷这回被委以率领五万步骑、八百道兵进攻冤句的重任。

    能够成为朱温亲信大将,朱殷靠的不仅仅是跟朱温同姓同宗,早在朱温跟随黄巢征战南北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朱温身边。

    昔年,朱温一家在萧县刘崇府上做帮佣,不务正业的朱温游手好闲,无论是上山打猎还是舞枪弄棒,都是一把好手,渐渐的身边便聚集了一批同样年轻的地痞。

    那时候,朱殷便和朱温等人一起鬼混。馋了便偷鸡摸狗,缺钱花了便进山打猎,背地里不知道被多少人戳脊梁骨,回到家不受挨了多少训斥和失望的眼神。如此一晃便是数年。

    在旁人看来,他们的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而且是一群没心没肺的家伙。然而无论是朱温还是朱殷,都深知这样的日子无法长久,他们终究还是要向娶妻生子的路上走。

    只不过除了会些拳脚功夫,为人机灵好动,比那些死板的庄稼汉多些心眼之外,他们也没什么正经本事。

    这要是放在太平时节,朱殷如果不能及时浪子回头,不蹲大狱都是命好,最后只能落个孤老终生的下场。说不定饿死家中都不能被及时发现。

    就算浪子回头,也就是个庄稼汉的命了。

    这时候黄巢、往仙芝举事。

    众人便觉得机会来了。

    朱温跟朱殷等人说道:“你我目不识丁,也就一膀子力气和机灵,要想娇妻美妾锦衣玉食,除了投军就是为盗。现如今朝廷昏聩,贪官污吏都如牛毛,你我要是去从军,既没有达官显贵照应,也没有金钱去贿赂官员,断难混出个模样来,说不得还要受人欺凌。”

    “眼下皇朝动乱,兵戈四起,王仙芝在濮州起兵,黄巢在曹州举事,朝廷兵马拿他们根本没辙,这正是我们的机会。如你我这等勇猛之士,如果跟着他们去做个大盗,抢些美人钱财,那是很容易的事。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传宗接代的事情也不用愁了,岂不痛快?”

    这话说到了朱殷等人心坎里。

    也就是他们这些人平日里野怪了,胆子比常人大不少,敢想敢做,而且本身一事无成,也不用舍不得地里的庄稼、家中的粮食。

    一群渣滓没什么顾虑,也无其它选择,想要改变境遇就必须另谋出路。

    他们这便收拾了行囊,带上了棍棒,在同乡的嘲笑与父母的责骂声中离开村子。一路上问着路,两眼一抹黑的走了数百里地,还真找到了黄巢的大军。

    自那之后,朱殷这帮人便做起了强盗,杀人不眨眼。

    很快他们就发现,他们还真适合干这个。

    于是一群同乡奸银掳掠无恶不作,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银,日子倒是真过得痛快。

    只是在转战南北的时候,免不了颠沛流离,有时候打了败仗仓皇逃窜,跟丧家之犬也没什么分别。

    身边的同乡一个接一个战死,很多人分属不同的将领,渐渐也都失去了消息,也不知死在了那个臭水沟,尸体是被埋了烧了,还是被野狗啃食了。

    然而他们并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一日为盗终生为盗,就算逃回了乡下,也要被官差抓捕。

    死去的人不会去想这些事,能长时间活着的人位置都升起来了,美酒美色也不是那么容易抛开的。

    很多时候,朱殷也会想,这种仓皇为盗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他会怎么死,家里人会不会知道他死了,就算知道了,敢不敢给他修个坟立个灵位。

    当身边几乎找不到当年一起穿着布衣,提着棍棒,在忐忑与激动中离开村子的同伴时,朱温成了宣武军节度使。而朱殷也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官将,有了明文告身,可以衣锦还乡,显赫乡里了。

    南北乱窜,鞋底磨破,终日血战,过了今天没明天,惶惶不可终日还不敢回去见父母的生活,就此跟他再无半点儿干系。

    他是正经的朝廷四品将军,站在了年轻时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得到的高度。

    他光宗耀祖,回到家乡第一件事,就是修葺祖宗坟墓,大宴同乡父老。

    从此,他可以在父母面前挺直腰杆,可以在同乡面前一掷千金,被所有人称赞夸奖、奉承谄媚。

    他成为了乡里表率,他家的门槛被人踏破,他看到的每个人都是一脸和善羡慕的笑容,他被无数年轻人争相追随。

    大丈夫当如是。

    朱殷很清楚,他能有今天这一切,三分靠自己,靠曾经的浴血拼杀,三分靠运气,他没有死在乱战中,剩下四分都靠朱温,是对方带着他从盗贼变为朝廷命官。

    他死心塌地忠于朱温,并且不允许任何人剥夺他现如今的地位、身份和荣耀。

    所以每逢征战,朱殷总是主动请命,而且往往为先锋。

    朱温说安王是威胁,中原和北方只能有一个诸侯。

    朱殷便带军赶至冤句。

    哪怕对方是皇朝最富盛名的亲王,是征战天下鲜有败绩的常胜将军,这一次朱殷也义不容辞。无论是不是以下犯上,他都必须出战。

    朱殷见过安王。

    早年黄巢攻破长安后,四面用兵扩展控制范围,随后各个藩镇群起勤王。他们攻占邓州城后,他曾经跟着朱温去许州方向打探敌情,在一个茶棚见到了同样前来打探敌情的安王。

    当时朱温跟李晔交过手。

    这个经历让朱殷比旁人,更加能够理解安王的强大。

    但他并不畏惧。

    就像当年带着只有一件换洗衣裳的包裹,提着一根棍棒跟着朱温等人,毅然决然走出村子一样。

    朱殷没有选择。

    先战天平军,再战平卢军。

    为了朱温,更为自己。

    “报!朱将军,曹州方向发现敌军援军!”

    大军登岸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先前去东方探查的一名修士赶回。

    朱殷沉眉敛目:“有多少人?”

    “约莫一万五千步骑,是从曹州城出来的!”

    朱殷沉吟下来。

    曹州城距离冤句县邑不过四十多里,彼处的兵马若是急行军,只需要大半日就能赶来。

    朱殷看了一眼在河畔集结的大军,下令道:“让精骑不必再盯着冤句,过去袭扰、拦截曹州兵马!”

    现在登岸的大军已经上岸了近两万人,足以摆开防御阵型,应对一般情况下的敌军冲击。

    不,不是防御,如果冤句的守军敢过来,凭借他们那不过万余的兵马,朱殷有信心一战胜之。

    对方不来尚好,若是来了,就是送死。

    如此,朱殷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攻占冤句县邑。

    就在朱殷思考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战局时,他忽然眉头一皱,向白沟南岸看过去。

    他感应到了彼处有强大的修为波动传来。

    不过并不是一大批强者,而只是三五个修士。

    不等朱殷察觉到更详细的情况,白沟北岸深处的西北方向,一座山丘上也有强大的修为波动传来。

    同样是四五道气息。

    朱殷眼神渐渐低沉。

    凭借兵家上将的修为,他不难判断出,南岸的修为波动跟北岸大不相同,乃是出自两个不同的门派。

    其中一方,他十分熟悉。

第十三章 先锋战冤句(中)

    乘氏县在冤句县东北七八十里外,两者之间有官道相连,现在,在冤句东北三十里处的一处密林边,一支人数在八千左右的精骑正在休整。

    这支骑兵队伍精锐异常,第一个表现便是一人双马。其次,每名甲胄齐全的骑兵除了马槊、备用马槊和横刀外,都佩戴劲弩。他们不仅是从头到脚都武装了起来,而且每个人都好似置身于小型武库中。

    这样的一支精骑,且不说战力如何,仅仅是养活他们,都要花费难以想象的钱财。

    一般情况下,养活五名步卒的军费,才能养活一名骑兵。但是就这支骑兵而言,每个人只怕要消耗十名普通步卒的资财来培养。

    也就是说,武装这八千精骑的军费,足够再拉起一支最低八万步卒的军队!

    精兵不易得,尤其是精骑更不容易培养,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实际情况是这支精骑耗费的军资,远胜一支十万步卒的军队。

    原因只有一个:这支精骑中修士占比太高不仅远高于普通步卒大军,也大大高过普通精骑。

    哪怕只是练气一层的修士,无论是装备花费还是俸禄给养,都要远远超出一名普通精骑锐士。而在这支精骑中,练气修士的比例已经达到了恐怖的三成!

    一支八千人的骑兵中,竟然有两千多名练气修士!

    要知道,在天下大乱之前,哪怕是练气一层的修士,都有成为皇朝七品官员的资格。整个皇朝虽然官吏无数,但大唐三百多州一千余县,总共又有多少七品以上的官员?

    这也就是乱世大争,修士整体实力得到极大提升,否则就算加上江湖修士,任谁也凑不出这样一支精骑来。

    饶是如此,这支精骑也足够骇人。

    放眼整个天下,五十三藩镇,大小诸侯十余,有谁能够组建这样一支精骑大军?哪怕是朱温,已经荡平了中原七镇,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拉起这样一支精骑来。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这支精骑只会也只能出现在,那个早在黄巢还没举事之时,就已经洞悉天下未来局势,并且争分夺秒为之殚精竭虑作准备的王的麾下。

    这支精骑的号为狼牙都。

    他们的统率叫作上官倾城。

    现在,再叫这支军队为狼牙都已经不合适。依照唐末军制,百人为“都”,五百人为一指挥,五千人便成一军。

    所以这支军队,如今该被叫作狼牙军。

    此刻,面白唇红的上官倾城站在林子边,手中伸着一捧豆子,正在专心致志给自己的战马喂食。

    大战在即,她神色如常,目光比寻常时候还要平静。

    哪怕此刻身着甲胄头戴兜鍪,也掩盖不住她的倾国之颜。只可惜这张清艳的脸从不回绽放绚丽光彩,因为她是个面瘫。

    面瘫有面瘫的好处,尤其是作为军中将领,正需要她任何时候都不动声色。

    等战马吃完了豆子,上官倾城伸出手,平缓有力的为战马梳理鬃毛,动作亲昵的就像对待自己的手足。喝完水的战马舒舒服服打了个响鼻,双眸微微眯了眯。

    在她身后,八千余将士在默然做着同样的事。

    战马不会喂食的太饱,因为大战在即。

    不时,前方奔回一骑,在上官倾城前方勒马滚落,跑步上前行礼:“报!宣武军先锋军五千骑兵折道向东,不出将军所料,已经跟曹州军交上手!”

    上官倾城点点头,梳理战马鬃毛的动作半分也没受影响。

    让曹州兵马先行出动,去吸引宣武军先锋的注意,分散对方的兵力,这是上官倾城的主意。至于命令,则是李晔借薛威之手下达。

    哪怕狼牙军战力强横,上官倾城自忖救援冤句、击败朱殷不成问题,她也要尽可能做好完全准备。真到了沙场决胜的时候,不怕劳心劳力,多付出一些军费,就怕横生枝节,不能取胜。

    战败的损失不是些许军费能够衡量的。

    一刻之后,上官倾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眸底掠过一抹凛然之色。

    这时候队列后面有一骑飞奔而来,同样是向上官倾城禀报军情的。

    “报!将军,我部两万步骑大军已经就位!”

    上官倾城这回没有点头,她拍了拍战马的脖子,径直翻身上马。

    手提缰绳,上官倾城看向冤句的方向,“给冤句的军令,冤句如何回应?”

    副将上前来说道:“我们的军使已经三令冤句,让其部兵马在我们冲击宣武军时,出城进攻宣武军左翼,冤句守将三次都回称谨遵军令。”

    上官倾城这才点点头。

    她倒是想趁着朱殷所部登岸未半的时候,给予其迎头痛击,只是时间上来不及他们能够在对方刚登岸的时候赶到,已经是日夜兼程了。而在大战之前,长途奔进的精骑必须休息一阵、稍缓一口气。

    上官倾城眉目如电,抬手下令:“众将士听令,奔袭宣武军先锋大军!传令赵霸天,妖族修士护卫两翼,随时准备拦截道兵!”

    “得令!”

    双腿轻夹马肚,上官倾城催动战马缓缓启程。

    但就在这时,她忽然眉头一蹙,向西北方向望去。

    哪怕在林田中看不出什么异常,以她兵家上将大圆满的境界,也能够清晰感受到彼处有修为强悍的人存在。

    不过她并没有做什么,甚至都没有在意。

    强悍的气息只不过区区数道,没有半点儿能力影响狼牙军的行动。如果对方敢出现在狼牙军面前,且不说会被八千人的兵家战阵碾成肉泥,随行护卫的妖族修士都不会让他们有接近的机会。

    ......

    冤句县白沟南岸,一处林叶凋零的山丘上,几名身着长袍、气度温文尔雅的男女,正观望着在白沟北岸集结的朱殷所部。

    五万人左右的大军,就算留下一部水师将士在船舰上,也有四万来人上岸。远远望去河岸黑压压一片人群,声势浩大却又不显得拥挤,各部泾渭分明又形成一个整体,显现出为将者排兵布阵的卓绝才能。

    在人群前方列阵的先头部队,阵型齐整、杀气凛然,可想而知一旦有敌来犯,他们并不会成为鱼肉,而是极有可能扮演刀俎的角色。整个大军会在瞬息间组织起强有力的反攻。

    一名眉眼平和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摇着手中折扇不无感慨道:“之前听闻宣武军数月间荡平中原,还当他们只是受了道兵帮助,现在亲眼得见如此军威,才知道宣武军的确有强军之实......由此可见,朱温治军之才当真是不容小觑。”

    在这名男子身旁,有一名青年儒士,面目方正眼神刚毅,气度跟一般文雅内敛的儒生不太相同,正是崔克礼的同窗张仲生。

    他道:“朱温戎马半生,征战南北,是从血火中爬出来的悍将,的确不能轻视。晚辈曾有幸到过宣武军中,见识过对方的虎狼之士,论天下藩镇的军队之强,的确鲜有能胜过宣武军的。”

    中年男子转头看向张仲生,笑了一声:“如此看来,贞之也觉得此战宣武军胜券在握?”

    贞之是张仲生的字。

    两个月前他到了扬州,参加过儒门贤能点评天下士子的盛会。虽然因为年纪尚青资历不够,没有位列八杰之位,但也被王载丰评为儒门七十二俊彦之首,还赠送了“坐可定邦国大策,行能称社稷得失”的十四字评语。

    由此,张仲生名噪一时,在淮南无数士子中已有莫大名望。

    十四字评语的意思再浅显不过,说张仲生不仅有主政邦国,拟定、推行国家大事的才能,还有监察州县、查办不法官吏、衡量政事得失的品质。

    简单说,在王载丰这句话里,张仲生有宰相之才。

    这回中原大战事发突然,无论是李晔调集百万大军,还是朱温急攻天平军,速度之快都远超诸侯预料。这就导致关中李茂贞和淮南高骈,仓促之间都没法马上调集主力大军进入中原,干涉战局。

    大军可以慢慢调集,但是探子却不能不立即派遣。而对于高骈这种诸侯而言,除却派遣普通斥候外,还得让麾下大才之士到战场前观摩,好评判交战双方的战力,研究他们的战法。

    这些信息收集工作,都是为接下来淮南军出兵中原做准备。

    战场凶险,能来的都是大修士,张仲生姑且不言。他面前这位手持折扇的中年男子,便是儒门八杰之一,早已经名动儒林的郭璞。

    听了郭璞的问题,张仲生出乎对方意料的摇了摇头。

    郭璞讶异道:“贞之觉得宣武军攻不下天平?”

    若非知道张仲生曾经游历中原,到过汴州、青州,还亲眼见识过真正的大战,以郭璞的地位资历,只怕要毫不客气嗤笑他了。

    张仲生认真道:“宣武军要战胜天平军, 当然是易如反掌。但是宣武军要攻占天平三州,还必须面对安王麾下的平卢军。”

    说到这平卢军三个字,张仲生语气不由自主的加重,眼中也不可抑止带上凝重、肃杀之色。

    因为这三个字,他回忆起当初在青州城头,和崔克礼一起,亲眼看到平卢军抵抗宣武军的战斗场面。

    郭璞看到张仲生这番模样,不以为意道:“难道平卢军比宣武军还要精锐?这天下还能有比宣武军更强悍的军队?”

    他在扬州的时候,见过淮南军是什么模样,而且跟随大军征战过。在他的客观评价中,骁勇善战的淮南军也敌不过宣武军。

    平卢军若是比宣武军还要能战,那对比之下,淮南军的战力岂不是只能在天下诸侯中排第三?对志在问鼎中原的儒门和高骈来说,这个名次也太低了些。

    张仲生再次摇摇头。

    他郑重的看着郭璞,字字千钧道:“别的晚辈不敢说,但是平卢军中上官将军率领的狼牙都,晚辈曾经亲眼见过,那绝对不是眼前这支宣武军能够抗衡的!”

    郭璞怔了怔,旋即失笑:“狼牙都就这般精锐?”

    “不,狼牙都不能说是精锐。”

    “那是什么?”

    张仲生眼中充满忌惮之色,就像是看到了鬼神,“狼牙都,只有两个字能够描述。”

    “是哪两个字?”

    “恐怖!”

第十四章 先锋战冤句(下)

    冤句县邑西面十里开外,数骑立于山岗上。

    这些人哪怕是素衣布带,头戴纶巾,装扮的如同江湖平民,也掩盖不住身上那股勃发的金戈杀伐之气。

    为首者浓眉大眼、虎背熊腰,正是嵩阳兵家这一代兵主,辅佐李茂贞攻下长安城的赵炳坤。

    十多里地怎么都不算远,尤其是在面对一支大军的时候。白沟河畔,朱殷所部四万人马汇聚一处,阵型摆开都宽达数里。所以赵炳坤等人能够看清宣武军先锋的军容。

    赵炳坤哪怕是坐在马背上,躯干也挺拔得犹如一颗劲松,他的目光足够明锐,哪怕身后没有万千甲士,杀气也随时都呼之欲出。

    他道:“自黄巢之后,天下大乱以来,诸侯并起,藩镇各行征伐,九州烽烟不休,然而能够称得上精锐之师的,无外乎凤翔、河东、平卢、河中四军。经年以来,河东被安王所灭,河中为岐王(李茂贞)所并,天下四支强军便只剩下两支。”

    说到这,赵炳坤顿了顿,眼神复杂。

    他继续道:“当时朱温出任宣武军节度使,带过去的亲兵扈从不过三千,原本的宣武军不值一提,莫说跟凤翔、平卢军相提并论,就连河北三镇的魏博、成德、卢龙也比不上。但是今日一见......方知朱温此人能够成就一番事业,并非只是依仗道门相助。”

    话音方落,赵炳坤身后响起一声冷笑。

    这声音如此刺耳,不以为然之意再明显不过。

    赵炳坤没有回头便知道是谁在发笑。他身后这四名兵家弟子,都是一等一的将才帅才,但能够当众不顾及他面子的,却只有一人。

    赵炳坤没有发问,他知道发笑的人必然会马上说话,那是一个性子飞扬到有些张狂的家伙。若非如此,对方也不敢对他的言论发出冷笑。

    果然,那人随即声含讥讽道:“天下藩镇五十三,五十二军都敢自称精锐,九州大诸侯有五,四个诸侯都敢自称强军,然而在我看来,此辈都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其他诸侯都是土鸡瓦狗,谁才是真正强的,自然不言而喻。

    饶是赵炳坤知道对方必定口出狂言,也仍然意外于这番不惭大言。他转头看向说话的人,想要教训对方一句,但是看到对方勃发的英姿、坚毅面容,竟然忍住了这个冲动。

    那是一个年轻人,二十多岁。

    年轻人狂傲一些,目中无人一些,总是可以理解。他们走过的路还不长,见识的天地还不广阔,不知道何谓山高水远,不懂得什么是道阻且长。

    然而年轻,并不是赵炳坤放弃教训对方的真正理由。

    这个人不仅年轻,还是他的子嗣。

    不仅是他的子嗣,而且是他的嫡女。

    不错,这个腰宽体壮,脸大身高,比一般汉子还要有斤两得多的年轻人,正是一名女子。

    她的五官分开来看说不上漂亮,合在一起就更显得毫无美感脸颊上甚至还有几粒不大不小的雀斑,这一切都让她跟美人二字没有半点儿缘分。

    她浑身上下,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地方,就是巍峨壮观的胸脯了。

    体壮身高的女子,大多胸脯会壮观一些。

    但如果摒弃外貌不谈,仅仅是讨论兵家才学,她无疑是天下罕有的一代骄子。

    提起她的名字,无论是兵家弟子,还是沙场宿将,几乎没有人会不知道。

    她叫赵念慈。

    赵炳坤已经是兵家大将境界,而赵念慈距离兵家大将也只差临门一脚。

    他这个女儿从小性子极为要强,而她偏偏天资绝伦、才华横溢,每每要强的时候总能做的真的比别人强,所以这就使得她更加要强,以至于目无余子。

    面对如此出色的嫡女,赵炳坤哪怕总想着教训她,让她学着谦虚一些,可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而且自己也分外疼爱对方,不忍心苛责过甚。

    所以赵念慈才敢当面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赵炳坤笑道:“宣武军或许没有为父说的那么强,更比不上凤翔军,然而这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凤翔军有我兵家相助,若是军队不能强过宣武军,还拿什么跟道兵抗衡?”

    赵念慈嗤笑一声,以一种视英雄为粪土的睥睨之色道:“等我成就名将境界,就算是道兵又能奈我何?”

    赵炳坤张了张嘴,竟然哑口无言。

    兵家名将所领战阵,连仙人境都拿着没办法,自然也有跟道兵正面交战的能力。

    若是别的什么人如此大言不惭,赵炳坤必然会呵斥对方异想天开,但对赵念慈而言,名将境界并非遥不可及。

    “名将......嘿!”赵炳坤想到赵念慈未来的成就,心里也不自觉的有些憧憬。

    近百年来,皇朝并无名将。

    就连克服河西十一州的归义军节度使张议潮,名满天下的一代贤王李岘,顶多也只能说是半步名将的境界。他们一只脚或许触及了那道门槛,但整个人并没有真的迈进去。

    多年前,皇朝三大将名重一时,李岘、张议潮、高骈,都被视为是能够安邦定国的名将之材。然而时过境迁,张议潮死于长安,李岘陨落于八公山,三大将就只剩下高骈。

    只是如今的淮南节度使高骈,在被黄巢乱军击败过一次之后,本身就已经从神坛掉落。他日后还有成就名将的可能吗?

    赵炳坤不知道答案,但他很清楚,等到高骈成就名将境界,他也用不着惧怕。在这真正的乱世之中,他们父女两个只要不半途陨落,注定会成就名将。

    而且他的兵家弟子将才辈出,近来不断有人突破境界,眼下的上将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即将成就大将境界的人也不止一两个。

    这些,都是兵家辅佐李茂贞争雄天下的底气。

    不过,赵炳坤还是正色对赵念慈道:“对你而言,现在妄谈名将境界不免好高骛远。天下强军中,倒是有人跟你一样,即将成就大将境界。这些人日后必然是你的真正强劲对手,眼下这场曹州大战,你得趁机好生观察才是。”

    这也是他带着赵念慈赶来曹州前线的原因。

    赵念慈骄傲的抬起并不精致的大下巴,“真正的对手?在哪儿,我怎么没有看到?朱温麾下那些将领吗?也就朱殷能看而已。其他的......呵!至于李晔麾下,刘大正吗?戎马大半生还只是个上将,他这辈子到头能勉强达到大将境界就不错了,不值一提!”

    天下群雄,无论是大诸侯朱温、李茂贞,还是人杰王载丰、郭璞、张仲生、赵炳坤,到了今日,在谈到李晔的时候都是称呼安王,以示尊敬。这也是他们发自内心认可李晔的表现。

    而赵念慈竟然还直呼其名。

    她的狂妄傲慢,由此表现得淋漓尽致。

    赵炳坤神色肃然,声音也低沉下来:“你难道忘了魏博之战?”

    李晔攻伐李克用时,第一战便是平定魏博。其决定性战役,就是先锋军狼牙都在博州境内,以三千精骑正面冲击曹希金的万人骑兵军阵,一战而胜。

    此战让上官倾城扬名天下,是她的真正成名之战。

    赵炳坤此时提起这场战争,自然是提醒赵念慈,她该注意的对手是上官倾城。

    “上官倾城?”

    赵念慈轻笑一声,普通的眼眸里掠过一抹讥诮、不屑与莫名的敌意,“传言此人有倾国之颜,最得李晔宠信,是李晔身边的不二心腹。说不定已经是李晔的榻上美妾?这位亲王还真是风流无双啊!只不过,如此女子,养在府中暖床就行了,放出来征战沙场,真的合适?”

    一番阴阳怪气的话语,将赵炳坤说的张口无言。

    这里面有个故事。

    赵炳坤初到凤翔时,为了迅速巩固跟李茂贞的联盟,让门下弟子都出任实权将校,曾经有意跟对方联姻。

    联姻的对象,自然是赵念慈,毕竟那是赵炳坤的嫡女,配得上李茂贞,而且双方年龄差不多。

    赵念慈心高气傲,一般人根本看不上,以至于二十多岁还没嫁出去,赵炳坤再是兵家兵主,毕竟是个当爹的,难免心急如焚。

    当然,赵炳坤也知道赵念慈条件有限,李茂贞不见得能看得上,所以他安排了好几个绝色陪嫁侍女。

    在赵炳坤看来,这是一场利益联姻,李茂贞把赵念慈娶过门就行了,至于日后相处......嗯,未来相处的怎么样无关紧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大家迎娶正妻的标准都是务实,能相敬如宾就行了,美不美不是关键因素,不然还要小妾干什么?如胶似漆那是跟美妾干的事。

    赵炳坤认为李茂贞应该不会拒绝。

    同时赵炳坤也知道,李茂贞风流成性,有“收集”美人的爱好。他到了凤翔之后,就听说李茂贞专门建造了一处宫苑,取名叫作“幻音坊”,就是专门供给美人居住的,很有曹操“铜雀台”的意思。

    为了保险起见,赵炳坤陪嫁了许多绝色侍女。

    在他看来,这件事万无一失了。

    只可惜,那时候他还不了解李茂贞。

    李茂贞是个秒人。

    他笑纳了赵炳坤进奉的那些绝色侍女,并且对赵炳坤表示由衷感谢。

    然后拒绝了赵念慈。

    而且是毫不犹豫没给半分商量余地的无情拒绝。

    赵念慈为此拆了一座楼房。

    随后发誓终生不嫁。

    估摸着也是醒悟自己真嫁不出去了。

    想到这件事,赵炳坤心头暗叹。他毕竟是个人精,看赵念慈方才说话的气调,当然能够察觉到对方言语中对上官倾城的嫉妒。

    同样是兵家上将,境遇却天差地别,在赵念慈看来,造成这种差别的原因只有一个:美丑不同。

    所以她嫉恨。

    觉得天下男人都是海鳖,就知道喜欢一副臭皮囊,都该被那些狐狸精吸成人干。

    之前没碰到上官倾城还好,现在碰到了就是被刺激,赵念慈哪里还能心态平衡?

    赵炳坤不得不语重心长的提醒赵念慈:“因个人好恶而影响对敌判断,这不是良将所为。你要想成就大将、名将境界,就得认真对待你的对手。”

    赵念慈心烦气躁,冷哼一声:“我刚刚已经说了,这个上官倾城就是仗着李晔宠信而已!她能以三千狼牙都败一万骑兵,旁人会觉得她实力强横,但我研究过狼牙都的军备情况,那简直是奢侈逆天。她哪里是带着三千狼牙都打赢了一万魏博军?她分明就是带着三万富豪用钱堆死了对手!”

    见赵炳坤还想说什么,赵念慈任性的一挥手。

    她不容辩驳道:“上官倾城有兵家上将境界不假,那又如何?同等境界的战将,战力未必在同一个层次,道门修士越阶杀敌的情况还少吗?”

    说到这,她咬了咬牙,眼中煞气腾腾:“别让我碰到这厮,让我碰到了她,我会让她知道,真正的兵家上将是什么样子!她会连吃惊的时间都没有,就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这时,从冤句县邑东北方向奔来的两骑,到了山岗下。

    两名兵家弟子飞跃而上。

    “兵主,狼牙都来了,看样子是要袭击朱殷!”一名弟子禀报道。

    众人闻言都放眼去看,就见冤句东北方向的官道上,有烟尘如流云,从地面滚滚而起。

    烟尘前,有黑点从地平线上冒头。

    赵炳坤不禁脸色肃然:“狼牙都......来的这么快?”

    然后他看了一眼仍旧一副傲慢之色的赵念慈。

    既然如此,那就亲眼看一看,狼牙都到底是什么成色,上官倾城是不是名副其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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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御仙魔介绍:
大唐皇朝即将崩塌,儒释道三门欲逐天下,异族大军四面侵入边疆。宗室子弟重生长安,前世他为亡国之君,欲为长安布衣不可得,今世他要逆天改运。我有帝剑扫六合,我秉帝道立纲纪,御仙役魔证帝业!帝御仙魔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御仙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御仙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