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海阔天高TXT下载海阔天高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海阔天高全文阅读

作者:艮龙     海阔天高txt下载     海阔天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章

    船上静悄悄的。就着月光,他们看到这船虽然被海盗们弄得脏乱了些,但东西都还在,也没什么大破坏。

    虽然端午节早已过去了,但这群人还是很郑重地决定要再次表达对大诗人屈原的哀思,把船开出几海里之后,就开始把人肉粽子一个接一个地往海里丢。

    刚刚把这些海盗馅儿的粽子处理完,通往下面仓库的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走出来两个人,倒让大家都愣住了。这两个人正是他们之前以为已经不幸了的那两位兄弟。

    这两个人也吃了一惊:“你们?怎么回来了?”来不及细说当日的情形,他们马上转身往仓库的最下面一层冲去。

    莫钟书见事情蹊跷,便也带人跟了过去。

    船底已经被人用刀斧凿开了一条约有尺长的缝隙,海水正在慢慢地从那细小的缺口渗到船上来。

    那两个水手急得团团转,四处看有什么东西能堵住那条缝。大家也都着急起来了,船在大海中漏水,这是要致命的啊。

    船长疾步走过去,抓起旁边的一块兽皮往那缝隙塞去,但那缝隙还很小,兽皮塞不进去。船长就用刀尖挑着兽皮的一只角,一点一点地往里挤,总算是暂时堵住了缺口。

    船长又安排了人手,时刻盯牢这条缝,一旦再发生渗漏,就要马上叫人来处理。

    原来这就是那两个落单水手的杰作。当日海盗劫船,他们的位置并不在船边,趁着海盗们的注意力都在跳海的船员身上,这两个人就悄悄退到仓库里去,躲在那一大堆皮货的后面,好在仓库里还有不少从高丽收购来的老参,他们饿了就嚼几口参,又找了个机会偷偷跑到旁边的淡水舱去装了两个水囊的淡水回来,这几日倒也没受什么苦。这两个人不饥不渴,便想着要怎么复仇,他们能想到的最解气的办法就是让这船带着海盗一起沉下海底。两个人说干就干,仓库里有锤有凿,倒是给他们一个方便。没料到这船用的木料坚硬厚实,他们整整努力了两天,才凿开了这么一条缝,这刚想走出来找个机会逃开,却发现大部队已经杀回来了。

    大家都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那两个水手更是哭丧着脸,要是早知道自己人还会回来,他们就怎么也不干这吃力不讨好的傻事了。

    莫钟书倒没说什么,这两个水手的反应和他如出一辙,要不是欧阳明和黄东拦着,他说不定已经把这船付之一炬了。他现在只担心,那条漏缝虽然暂时被堵住了,会不会破坏船的整体结构,因为造船时有一道“打麻”工序,要将卷好的麻丝三进三出,最终和油石灰一起打碎在船缝中,还要用灰齿将每道缝刮平。这些东西被封存在夹层之中,起到了很好的防漏作用。如果这个防护层被破坏了,即便那条缝隙被堵住,恐怕还会有别的地方会漏水。

    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第二天,那个缝隙就又开始渗水。第三天,裂缝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地扩大,而且还有另外两个地方也出现渗漏。

    船长早就命令把风帆扯到最大,争取在沉船之前多赶一些路程。

    几天之后,他们遇上了一次小规模的风暴。要是过去,这点风浪大家都不当一回事,直接就闯过去了。可是这一回,大家都如临大敌,船长已经让人把两艘救生艇放了下来,这些救生艇也有桅杆和帆,甚至备有渔具,大家又往里面放了些干粮和淡水、药物,时刻准备着,一旦情况不妙,就赶快转移到救生艇上去。

    大船在风雨中飘摇颠簸了一整天,那个人工开凿的缝隙越来越大,细微的漏洞也越来越多,仓库里的积水也越来越多,站在甲板上的人都可以感觉到船开始缓慢地向下沉降。

    大约又过了一两个时辰,风势减弱了,雨停了,海面也平静了,可是大船的甲板还差几寸就浸入到水中去了。

    大家都跳上了救生艇。船长让大家赶快支好风帆,尽快向前划去,因为这载重几千吨的船下沉时会产生漩涡,万一被吸进漩涡去就糟糕了。

    莫钟书一直站在艇尾,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大船,看着她半个身子前倾,横倒下来,在水中翻了个身,之后消失不见了。他就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这“蓝鲸号”正是莫钟书拥有的第一条船,久经风浪却坚固如初。听船坊说,这样的船如果保养适当,使用寿命可长达五六十年。莫钟书还曾打算着等自己结束了船队的生意之后,就开着她去环游世界。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以这样一种方式与她告别。

    他们这时候已经离松江很近了,两艘小艇走了一天一夜,就见到了阳光普照热火朝天的松江码头。

    码头上的人都很好奇地望着这两条小艇,有人认出了那是莫记船队的水手,上前寒暄几句,于是莫记的船在海**劫沉船的消息就不翼而飞了。

    莫记船队自成立以来就因其设备精良人员得力,每次出海都能赚得盘满钵满地凯旋,这几年的发展更是好得叫人眼红。松江不少人家都想染指一二,全都被莫钟书不客气地回绝了。也曾有权贵想要豪夺,却被吕熠那个大土豪暗中教训一顿,吃了亏还猜不到莫钟书后面的靠山是谁。现在松江已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打莫钟书的主意了,但见到他吃亏心中暗爽的人就多了去了,此时就都不遗余力地为那事故加一点油添几滴醋,仿佛莫钟书前几日的处境越危险他们占到的便宜就越大似的。

    莫钟书让船长留在码头上善后,他自己先骑马回家去。只是他没想到,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他们出事的消息已衍生出n多版本,并且走得比他胯下的马更快。

    莫钟书刚一进家门,潘慧言就带着孩子们扑了上来,如此热烈的欢迎仪式差点没把他吓倒。虽然他知道自己每次出海妻子在家都会一直悬着心,每次他回家都会让她连着欢喜许多天。但她不是那感情外露的人,极少在人前表演恩爱。

    莫钟书担心,如此反常,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目光转了一圈,老太太和两个孩子都安然无恙,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睫毛上还闪着泪光,笑容中带着失而复得的欣喜,两个孩子更是一个一边地抓牢了他的两只手不放。他就微微地笑了起来,家里准是已经听说他遇险的消息了。

    其实那消息带给莫钟书的好处是大大的。潘慧言比过去温柔多了,不管他怎么玩两个孩子,她都只笑眯眯地看着,有时候还会凑过来一起玩。

    莫钟书抓住机会,提出要教两个孩子游泳潜水。他早就想教孩子学会这个求生技能,但潘慧言一直反对,生怕她的孩子在玩水时发生意外。这时她嘴角抽搐几下,压住想要跳起来骂人的冲动,勉强笑道:“也好,学会了就不怕掉池塘里去了。”这下子不单是那位已经习惯了河东狮吼的丈夫受宠若惊,就连两个孩子也眨巴着眼睛奇怪老娘怎么换了个人似的。

    几天之后这种优厚待遇渐渐削减,莫钟书就暗想,下次出海回来要在进港之前先把大船藏好,他自己先乘个小艇回来,好再次享受这番特殊礼遇。

    这一天,两个孩子都上学去了。潘慧言去年就请了一个老举人来家里教导儿子功课。这时代商人的地位卑贱,只勉强比那些下九流略强一些,许多商人为了保住家财不得不依附于官宦家族。莫钟书从来就不屑于此道,但却没人敢小看他。老太太和潘慧言都认为这是因为莫钟书身上有着举人的功名,等闲人不敢惹他,因此也对莫云遥寄予厚望,早早就勉励他长大后要考个功名回来。莫钟书虽然不赞成这么早就把孩子拘束在四书五经里头,但也不能公然唱反调。莫云逍见弟弟上学,强烈要求同等待遇,莫钟书也点头支持。

    莫钟书闲着没事,想起前几日在那小岛上的鱼脍不错,便叫厨房送了几条活鱼来,他要亲手给家人做菜。但这鱼脍和别的菜式一样,都是看别人做来简单容易,自己动手就困难多多。正当他满身腥血手忙脚乱的时候,管家进来禀告:“松江府谢通判来了。”

    这谢通判就是莫钟书当年在观澜书院里的同窗谢一鸣,去年才刚调到松江任通判。这通判听说是六品,应该是比知府小一点,但又在好些事情上能掣肘甚至反对知府的决定。莫钟书一直没搞清楚那是个什么官儿管啥的。跟官府来往打点的事儿历来都是大富负责,不过莫钟书的船队照章纳足了税,也没想过要犯什么法,大富就是逢年过节随大流地送几次礼了事。

    莫钟书跟谢一鸣不熟,但他刚调到松江来时,方睿就专程写信来说过他这些年的经历了。谢一鸣第一次进京会试时名落孙山,第二次中了三榜同进士,派到西北一个小县去做县令,后来他娶了一位朝中大员的外甥女,从此就开始飞黄腾达步步高升。他刚到松江的时候,莫钟书见过他一次,当时城中士绅设宴给他接风,两人远远地打个招呼,之后再无来往。他今天来干什么?

    莫钟书头也不抬,一边继续跟案板上的鱼奋斗,一边道:“我今天没空,不见客。”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讨厌谢一鸣这种人,便连话都懒得跟他说一句。

第107章

    “本官不请自到,扰了莫年兄的好兴致,却是职责所在,还请勿要见怪!”一个声音突兀地在管家身后响起。

    莫钟书扭过头去,就看到一身官服的谢一鸣,只得丢开那条还在做着垂死挣扎的鱼,拱了拱手:“不知谢通判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本官今日登门,是为玻璃工场之事。”谢一鸣一想到可以看到莫钟书惊慌惶恐的样子,他就一刻钟也不愿意多等,赶忙来好意地给他“通水”了。

    莫钟书回来后已经听说,上个月玻璃工场又打死了一个企图偷窥生产技术的贼子。这时代的法律完全不保护贼,就是普通老百姓也可以把当场抓获的贼暴打一顿泄愤,只要不出人命官府就不会过问,就算打死了送到官府也是走走形式。也是因为这个缘由,王三和张七当年才会认识莫钟书后就心甘情愿地跟着他。

    因为那玻璃生产技术是莫钟书用参观的借口从大食人那儿“偷”来的,虽然吕熠认为像莫钟书这样的天才绝无仅有,一般人就算看过十次八次也未必能参透其中的秘密,但他还是担心,生怕这来之不易的技术被别人用同样的伎俩偷了去,所以从筹备之时起,玻璃工场便是与外界完全隔绝的,里面用的都是签了死契的工匠,大门更是连苍蝇都不放过。可玻璃的利润太可观了,即便这样严防死守,每年总有几个不怀好意的人偷潜进来,企图窃取技术机密。工场的大管事王长贵,原本是吕熠身边的大太监,一向狐假虎威惯了的,从没把三几条人命放在眼里,又兼得了吕熠的指示,每次抓到这种贼,直接就是一顿乱棍打死。

    莫钟书因为他自己也曾在大食干过这个勾当,勉强算得是这些贼子的同行,倒是有些同情那些人,要是有机会,他一定要点拨他们一番:“要偷技术,你正大光明地跟主人打了招呼再去偷啊,带着脑袋擦亮眼睛就够了,干嘛弄得跟偷鸡摸狗的似的?你们走错方向了啦!”可惜这些话他从没有机会说出口,因为每次等他得到消息的时候,那些人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不过,正主儿吕熠都不发话,莫钟书一个挂名老板自然也不会瞎操心,松江府那边大概已察觉了玻璃工场的幕后老板不是凡人,再加上被打死的人确实是理亏在先,这些人命案子就都不了了之。

    但谢一鸣来了松江之后,正愁抓不着莫钟书的把柄,一听说是他的工场出事,就把案子从知府陈琨手中要了过来。朝廷有规定,通判职责相当于知府副职,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都可以插一手,甚至还有资格直接向皇帝奏报知府等地方官员的情况。这陈琨只知道莫钟书背后那人来头极大却不知具体何人,又怕谢一鸣向皇帝打他小报告,便干脆让他全权负责此案,自己乐得抽身事外。

    谢一鸣接了案,就拐弯抹角地暗示苦主告那玻璃工场之主莫钟书。可是莫钟书当时出海未归,便只好先压着。一听到莫钟书回来的消息,他便又把这案子提出来了。

    “只因苦主一口咬定,这打死人的事乃是莫年兄指使,言之凿凿,本官也不得不请年兄明日屈尊到公堂上来一趟。因恐指派官差衙役来传唤,有失年兄脸面,所以特意亲来相请。”谢一鸣的脸色阴沉,摆出一副极为难的姿态,说完就盯紧了莫钟书,等着欣赏他的慌乱。

    莫钟书的神色却是如常,平静得似乎只是接到一个饮茶喝酒的邀约,“好说,明日巳时初刻,对吧?我一定准时到。”

    谢一鸣没看到希望出现的场面,很是失望,告辞的时候一再道:“本官也相信年兄不是那残暴滥杀之人,可不管如何,本官既然接了这案子,便得尽忠职守……”

    他还很好心地指点莫钟书,“年兄还是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吧。本朝律法规定,举人行为不检是要被革去功名的。”

    谢一鸣当年考秀才和举人的时候,成绩一直让莫钟书压着,被方睿起了个“谢二名”的花名。后来莫钟书放弃科举出海,他连考两届会试,才终于中了个三榜第二名,又屡次被方睿取笑。方睿是个世袭的小侯爷,谢一鸣奈何不了他,一腔怨气便都倾注在只顶了个举人头衔的莫钟书身上,此时终于逮到个可以把他功名革掉的机会,真觉着自己熬出头可以扬眉吐气了。莫钟书一直不说话,他便很善解人意地将这沉默理解成茫然无措,心里直叫痛快。

    莫钟书笑了笑,这大概就是谢一鸣的目的了。本来莫钟书还很纳闷,他不在场的证据确凿充分,工场就算出了一千一万条人命也不可能关他大牢,谢一鸣费那么大力气绕上他干什么?原来目的只是要革他举人的功名!要是莫钟书还在澄州莫府,也许会害怕被剥去这个护身符。但现在他已在松江开门立户,昔日所谓功名就成了一张小学毕业证书,除了躺在抽屉里占个地方之外再无别的作用,谁想要拿走莫钟书都不会惋惜。

    第二天上午,通判衙门正式开堂,审理玻璃工场打死人这桩案子。

    莫钟书按时到来,对着端坐在公堂正中的谢一鸣拱了拱手当是行礼,他现在还是举人,有资格和官场中人平等说话,所以现在就直挺挺地站在堂上。他昨天就已经想到,大不了革掉功名之后他就躲着不见这些狗官,反正他的膝盖是坚决不跪活人的。

    谢一鸣的准备工夫做得很足。原告那边跪了一长溜儿的老弱妇孺,哭着喊着请青天大老爷给他们做主,还死者一个公道。所谓公道,就是要指使打死人的工场主莫钟书赔礼赔偿了。

    莫钟书原是兴致勃勃地来看戏的,一见这些人对着自己又哭又闹,就开始烦了,翻了脸:“你他娘的胡说八道!老子去年初就出海去了,前几天才回来。老子肉眼凡胎,也没哪个神仙提前告知你们家的乌龟儿子一年后要来工场盗窃机密,怎么就留下话来害你们养的王八蛋了?”他掌着船队千余人的饭碗,平时说一不二地发号施令惯了,盛怒之下言语中就带着一股威严气势,倒把那些原告都吓住了。

    谢一鸣只得拍响惊堂木,要求被告注意用词文明。

    其实莫钟书虽然长时间和船上的水手混在一起,一双耳朵早对粗话脏话习以为常了,那张嘴巴却还不怎么会说,来来去去也就是自称老子骂对方是乌龟王八蛋,骂个tmd还得翻译一下才能说出口。但堂上的主审官要拉偏架,自然揪着这一点不放了。

    莫钟书不怕他,不过也懒得再费那口舌工夫,干脆冷眼看着谢一鸣怎么演戏。他很抱歉地望着跪在堂中的工场大主管王长贵,这老太监大概做梦都没想到会被迫跪在一个小六品官儿面前。

    王长贵当然矢口否认一切指控,反告死者当时闯入工场,偷窃生产资料,破坏工场设备。这言语虽然有夸大,但也有大半的话是真的,可惜那位头顶悬着“明镜高悬”匾额的青天大人不听他的,反倒叫衙役打了他一顿板子。

    老太监挨了打,恨得咬牙切齿,宰相门前七品官,他是当今圣上的亲信,京城里多少大官权臣在他面前都得点头哈腰。只是他现在公开的身份是圣上潜邸的一个太监,已经告老回了江南,跟着莫钟书混饭吃,抖不出威风来。

    案件越审越僵,原告苦主哭哭啼啼,两个被告一个推得干干净净一个拒不认罪还反咬一口。

    谢一鸣很想打莫钟书板子,可他身负举人功名,市舶提举司那又有明确日期的出入境记录证明事发时他已经离开松江一年多未归,证据确凿,没有任何理由能对他用刑。

    后来还是陈知府听到消息赶来,吩咐暂时休堂,原告被告都各回各家吃饭去,也叮嘱了结案之前不许擅自离开松江城。

    莫钟书无所谓,他刚出海回来,怎么着也要在家呆几个月陪陪家人的。他扶起挨了打趴在地上起不来的王长贵。谢一鸣并不是个体恤百姓为民请愿的好官,如果玻璃工场不是挂在他莫钟书的名下,就算再多杀十个八个,谢通判也不会吭一声,这老头子是被他连累了。

    王长贵倒没那么多的心思,只琢磨着怎么跟大老板汇报才能既出了气又不挨骂,盘算着要怎么整治这不长眼的谢一鸣。

    经过陈知府这一打岔,这个无头案就应该被无限期地拖延下去,可谁都没料到事情的发展。

    松江城里觊觎玻璃工场的人比过江之鲫还多,听说莫钟书吃了官司,就有几个脑子活又胆子大的想要趁机吞了那玻璃工场。至于莫记船队,因为莫钟书刚刚沉了一条船死里逃生,其余的船又都出海未归,倒暂时没有人提起。这些人从审案过程便可窥见谢一鸣对莫钟书的同年之谊有多深厚,便找上了这位谢通判。

    而谢一鸣正因没算计成莫钟书心有不甘,一见有可能让莫钟书吃瘪的机会又怎肯放过。双方见面之后只三言两语,便一拍即合。

    莫钟书没多久就接到了通判衙门的通知,玻璃工场数年来一共打死三十七人,罪孽深重,判处赔偿每位死者纹银三百两,罚款五千两,必须在三日之内交清罚款赔款。通知的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玻璃工场也要被通判衙门收缴。

第108章

    莫钟书看着那一纸通知冷笑,收缴工场?别说你谢一鸣只是个小通判,就算当朝宰相都没这个能耐!

    莫钟书早就想好对策,如果谢一鸣只是想革掉自己的功名,那随便他革;如果他企图抢夺船队,自己就要想个法子在船只回来之前先把船截住。但玻璃工场,他不管,留给吕熠操心去。

    看来谢一鸣虽然得了那位京中大人物的垂青,也没有多大的长进。他怎么就不想想,莫钟书生来就谨慎小心,在澄州的许多年都只在毫无风险的土地田亩上投资,连开个面馆都要等到中了秀才之后,以他这样的性格,怎么可能捣腾一个既没风险又好赚钱的玻璃工场?就连方睿远在澄州,都能猜到莫钟书只是个挂名老板。谢一鸣脑筋不好,人缘也不好,陈琨一定知道玻璃工场的背景非同一般,却不肯提醒他半句。

    此刻,莫钟书的心情好到可以飞起来,这下有好戏看了。吕熠是皇帝,谢一鸣是官,他是民,民斗不过官,官斗不过皇帝。要是谢一鸣只革掉他的功名,甚至夺走他的船队,吕熠都未必会出手,可是谢一鸣竟然想把手伸到玻璃工场去,那就是给他自己找死,至于怎么个死法,就得看吕熠的心情了。

    莫钟书让人把这通知送到玻璃工场,王长贵只看了一眼,就叫个工匠把那张纸拿去擦屁股。

    这三天等待的时间实在是无聊,莫钟书便开始画漫画,画好了就给《松江商报》送去,还特地嘱咐了要全盘照登出来。他画的都是谢一鸣当年在观澜书院里的糗事,并不指名道姓,读者看了只会当成有趣的笑话,谢一鸣却被气得七窍生烟。

    到得第三天下午,江苏巡抚出人意料地莅临松江,召见包括知府、通判在内的一切官吏,天都黑了才放人。可这样也挡不住谢通判的工作热情,掌了灯也要派衙役去拿拒不执行判决的莫钟书,又派了两个衙役带着那几个打算接手工场的商人及其家丁去了工场,不过这些人都被王长贵叫人狠揍一顿还关了起来。

    莫钟书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大群水手装扮的人。

    谢一鸣看着那些壮汉高卷起来的袖子下面一只只像大铁锤般的拳头就暗暗心惊,忙又多召了一队衙丁上来护驾。

    谢一鸣以莫钟书不遵官府判决为由,宣布革除他的功名。

    莫钟书眉头都不皱一下。他是个实用主义者,举人的名头拿出去连个烧饼都换不来,谁爱革谁革吧。

    接着谢一鸣就想叫衙役把平民莫钟书打板子。这一下跟着莫钟书来的那些水手不干了,衙役的手还没碰到莫钟书,就被水手们三拳两脚的全都打趴下来。

    谢一鸣暴跳如雷,“你们这帮刁民!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两个水手大步一迈,就到了他那张公案前,左边这位一拳过去,谢一鸣的鼻孔流血,右边那位不甘落后也给了一拳,谢一鸣就吐出两个门牙,吓得他缩到公案下面不敢出来。

    莫钟书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道:“王法自然是有的。不过谢通判不是王,说的话也不能算是法!”他本来是想继续在松江看戏的,不过李长义昨天刚好来到,听说之后就劝他先避避风头。这时候潘慧言已经带着老太太和两个孩子上船去了,闹完公堂他就出海去,谢一鸣你有本事指挥海军来追啊,这动静闹得越大,吕熠就越饶不了你。

    这些水手都是乌托岛的子民,都是原来在大陆上被官府迫害不得不出去做了海盗之后才到乌托岛落户的,对这些仗势欺人的官吏早就看不顺眼,平日回到大陆总被少岛主管束着不许惹事,今日竟得了少岛主的吩咐,陪着莫钟书来闹公堂,便抓紧时间出气,见了东西就砸,见了官儿就打。那些衙丁差役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都懵了。

    正闹得欢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吆喝:“钦差大人到!巡抚大人到!”

    接着就见两个中年男子在许多官僚衙役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挺胸凸肚地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太监,应该就是钦差了。谢一鸣认出谦卑地走在后面的正是巡抚大人,那个钦差今天一直跟在巡抚身边不开口,当时他身穿便服,许多人都把他当成了巡抚的一个随从。

    巡抚进来后就狠狠地盯着谢一鸣。今天一早钦差突然降临,一句话都不多说,只叫他陪着快马加鞭地赶来松江,到了松江也不表露身份,就让他看着这班地方官不许离开。巡抚还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呢,就有人来报说通判衙门闹起来了,钦差就马上换了衣服赶过来。巡抚久经官场,马上就明白是这个傻不拉几的惹下泼天大祸了。

    钦差从怀中摸出一卷明黄色的东西,他还没开口,众人便知道那是圣旨,除了莫钟书,都跪了下来,就连乌托岛来的水手也不例外。

    莫钟书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这些水手,庆国的皇帝传个话而已,关你们乌托国的子民屁事,跪的哪门子神仙?王权崇拜思想在中国根深蒂固,这些人即便身负血海深仇远走海外,在王权面前仍然会骨头发软。莫钟书心中盘算,等会儿见了李长义,一定要给他多灌点平等观念,至少要让他觉得他们李家父子和吕熠是平起平坐的。

    莫钟书鹤立鸡群一般站在那里,十分醒目。巡抚就想叫人过去把这不懂规矩的野人莽汉强按下去,却被钦差拦住了。

    莫钟书不糊涂,知是吕熠有意示好,便给大家找了个台阶,解释道:“莫某的膝盖有伤未愈,不能下跪。”钦差想起离京前建兴帝的指示,尤其提到要适当尊重这个莫钟书的怪癖,便点了点头,“既如此,就请莫孝廉站在后面听旨吧。”说罢展开圣旨,用又尖又细地嗓音高声宣读。

    圣旨的内容简单明了,就是莫钟书恃才傲物,咆哮公堂,着革去举人功名。

    谢一鸣听了就得意起来,一定是皇上读了他的折子,不能容忍小人胡作非为,才下了这样的圣旨。他如今已是六品通判,深受朝廷器重,要对付莫钟书那样的商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莫钟书却对那些就要暴起的水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吕熠如果要革了他的举人功名,用不着千里迢迢地派钦差赶来,他倒是很想看看这位至高无上的大导演要怎么安排接下来的剧情。

    众人正想起身,那钦差轻咳一声,又拿出另一卷圣旨来。

    这第二道圣旨还是给莫钟书的,内容却出人意料,竟是表彰他早年陪同尚未登基的福王远赴海外,忠心耿耿,数次舍命相救,屡立奇功,回国之后却不居功,不慕权势,隐于市井,皇上感其忠良,特下旨敕封其为陶朱候,还赏他面君不跪的尊荣。

    这个圣旨就像一声平地惊雷,把在场众人都雷得外焦里嫩。谢一鸣尤其难以接受,他花了那么多的心思才革掉莫钟书的功名,一眨眼皇上就给他赐了个爵位,还是候爵,这下子不但谢一鸣,就连巡抚到了莫钟书面前也得陪上三分笑了。

    莫钟书听得吕熠在那圣旨里颠倒黑白,把自己吹嘘成英勇救驾的英雄,就不禁想笑。当年要不是吕熠带的随从身手了得,又及时给他补充箭矢,很可能就全船的人都要成了海盗的刀下亡魂,所以后来才有他去偷玻璃制造技术相谢的事。不过既然皇帝要玩“无中生有指鹿为马”,他就陪着玩玩也不吃亏。

    莫钟书心中了然,这个侯爵其实不是给他,而是给玻璃工场的。玻璃工场挂在他名下,可是他无官无爵,谁眼红了都想去抢,麻烦的还是吕熠,所以干脆给他个爵位。现时江南只有一个伯爵,侯爵的帽子一戴到他头上,这片地面再也没谁比他更大了,也就再没人敢打玻璃工场的主意了。

    莫钟书接了旨,随便敷衍几句,就带了水手们扬长而去。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钦差也回京向建兴帝复旨。吕熠听得莫钟书带着家人出了海,便知他是对自己的处置方式不满,心里骂了一句“不识抬举”却又无可奈何。

    当年在海上,莫钟书借着闲聊,与吕熠说了一段典故:“汉成帝时期的一个学者,自隐姓名,不交世利,时人称为成公。汉成帝出游,遇见成公,成公拒不行礼,成帝道:‘朕能富贵人,能杀人,子何逆朕?’成公答:‘陛下能贵人,臣不做陛下之官;陛下能富人,臣不受陛下之禄;陛下能杀人,臣不犯陛下之法。’帝不能屈。”吕熠总不能表现得还不如昏庸无道的汉成帝,何况这莫钟书非但不做官不受禄不犯法,还帮着吕熠赚钱。

    吕熠登基之后,勤于朝政,不事奢华,推行新法,减免赋税,百姓的日子也好过了些,虽然朝廷收益比之早年少了两成,朝臣们的薪俸也相应缩减了两成,但建兴帝每年从国库里支取的宫廷用度不及先皇的一半,遇到荒年歉岁他还会再节减一些。如此表率,使得朝野贤能经常对他歌功颂德。但宫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建兴帝生活一点也不比前几位皇帝俭朴,所有的享受一样都不少,只不过这一位有个小金库,不用向国库伸手而已。

    这个小金库的源头,就是玻璃工场。松江、直隶、福建三个玻璃工场,在莫钟书的建议和指点下,源源不断地向吕熠输送真金白银。

第109章

    这两年平板玻璃的市场日趋饱和,毕竟镜子和窗户都是耐用品,购买一次就可以使用许多年。莫钟书就提议制造玻璃器皿。工匠们从去年就开始试制,但做出来的产品并不理想,好不容易等到莫钟书回来,正要叫他想办法解决,谢一鸣却来搅事了。

    建兴帝心里正恼火着,又接到报告,谢一鸣伙同几个松江商人,企图谋夺玻璃工场,他心头那一把火就熊熊燃烧起来了。

    更加让他震怒的是,谢一鸣还恶人先告状,上折子状告莫钟书勾结皇上潜邸的一个老太监在松江欺行霸市为祸乡里,请求朝廷重责。

    吕熠与莫钟书同一条船上相处三年多,回国后又指使人把莫钟书的老底查了个透,包括他小时候给姨娘的菜里下尿,在书院里借着打赌逼谢一鸣脱光裤子游街这些小事都没放过,对他的人品还是了解的。说他傲慢不把官员放在眼里,吕熠会相信;说他下套作弄别的商人,吕熠也会相信;但要说他欺行霸市鱼肉百姓,那简直就是侮辱吕熠的眼力了。

    至于那几个老太监,吕熠也心中有数,他身边的奴才就没有几个不仗势欺人的,但分寸都拿捏得很好,不然他也不会放心把王长贵派到江南去管理玻璃工场。

    谢一鸣以为他身居九重不能尽知天下事便恶意欺瞒,这等于又给吕熠的心火上浇了一勺油,恨不得马上就把他抓来砍头。只是他虽贵为天子,也不能无故杀人。而且谢一鸣那份折子已经引起几位内阁辅臣的注意,吕熠只得派个钦差去松江“调查”。把王长贵调回京城来,又给莫钟书制造子虚乌有的功劳赏个爵位让别人动不了他。

    吕熠以为莫钟书不懂政治才会不满他对于谢一鸣的处理。所以负气带着孩子出洋去。

    其实莫钟书完全理解他的苦衷。一个想做千古明君的皇帝,并不能为所欲为,不然吕熠就不需要依靠玻璃工场的盈利来生活,皇帝要花钱直接向国库伸手就行了。再说,他和谢一鸣之间并没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他很高兴看到谢一鸣碰壁受挫,但没到要人家死无全尸的地步。

    莫钟书这回出海,只单纯地想要让家人开心一下。当他对他们说出要带他们出海的决定后,不但两个孩子欢呼雀跃。就连老太太和潘慧言都有几分兴奋,这两个女人都不是毫无见识的后院女流,明知谢一鸣玩不出多大的花样,根本就不担心一家大小的安危,但她们早就盼着有机会去见识外面的世界,一听说要出海,就忙不迭地开始收拾行李。

    钦差传旨,压住了谢一鸣,但改变不了这一家人的出行计划。莫钟书一到。船就离开了码头。

    李长义今天下午才让人把船上的货物卸光,这会儿是专程为他们一家开的船。倒是方便了两个孩子,在船上你追我赶东奔西跑。莫云逍还好,在家时就不怎么受拘束。爱怎么玩都可以。莫云遥平日却是天天要背《论语》的,这时候简直就是一匹脱缰了的野马。

    潘慧言这是第一次上海船,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拘谨地站在船尾,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许多跑海的人都说女人上船是不吉利的。尤其是不许到船头去,潘慧言不信这个邪。但她也不敢随意走动,生怕有个意外会被责怪。就连老太太也只小心翼翼站在她的房间门口向外张望。

    莫钟书觉得好笑,一手一个地把她们拖到船头,道:“风平浪静的时候,船头的位置才是最舒服的,视野也开阔。”他把老太太扶到甲板上的椅子里,又把妻子也按下去,“你怕什么?李记船队的每一条船都习惯了他们东家太太的晦气,不会再对莫太太的晦气有什么反应了。”

    话音刚落,潘慧言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这是在笑话我还是笑话弟妹啊?”

    莫钟书也笑着答:“大嫂来得正好,我就把祖母和媳妇都托给大嫂照顾了。”

    “去吧,你大哥已经叫人准备好酒菜了,正在找你呢。”

    李长义的妻子乔氏是个奇人,经常跟着丈夫乘船出海,不管别人说什么,她总是坚持与丈夫同出共进。许多人提起她都带着贬斥之意,莫钟书却对她特立独行的品性很是推崇,甚至因此怀疑她是否也和自己一般是个“怪胎”,因为这样的女子在这个时代太过稀有罕见,不过接触多几次之后就发觉她很正常,只不过是比常人更有主见并敢于坚持而已。但这个发现让他更加欣赏这位大嫂,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帮助李长义统领好乌托岛。

    乔氏是个很热情的主人,对第一次出海的老太太和潘慧言照顾极其周到,漫长的航程就在三个女人说说笑笑间过去了。

    三个月后,他们就到了乌托岛。

    这时候的乌托岛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岩石岛了,到处都是鲜花绿草。每次出船,不管是去大食还是中国,李长义都让人顺便运了许多泥土回来,除了道路和房屋,其余地方基本上都铺上了一层土壤,上面种些容易养活的植物。有些地方不易覆盖土层,他就叫人天天去浇上几次清水,养出厚厚一层青苔来。过往的船只从旁边驶过,只见这小岛上一片绿色生机盎然,几乎没有人能将它和那个寸草不生的乱石堆联系起来。

    莫钟书已经有两年多没到过乌托岛,尽管这运土绿化的主意还是他提出来的,可这旧貌新颜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太太也爱极了这个地方,住了几天就对前来探望的乔氏建议,乌托岛上少有大树,阳光太猛烈。不如搭些棚架,种些爬藤类植物。一来遮荫,二来造景。乔氏记在心里。第二天就叫人操办起来。

    李长义的儿子李跃龙和莫云遥年纪差不多,天天拉着莫家姐弟去海边,三人比赛拣贝壳,瞧谁拣得又多又美,谁输谁赢没人知道,海滩上倒是天天笑声不绝。后来李跃龙又拉着两个小朋友下海游泳,发现这两姐弟只勉强会划几下水,他便自告奋勇地当起了游泳教练,倾囊相授。

    直到一个多月后。莫记船队的一条船经过乌托岛回国,一家人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船走出老远,潘慧言还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暮色中的乌托岛。

    莫钟书安慰她道:“你要是喜欢,我给你另外找个小岛,随便你怎么拾掇,让你也过一把当岛主的瘾。”这个世界的人口不多,大海中的小岛,尤其是土地贫瘠的孤岛,多数都是无主的。想要做个岛主真的不难。

    潘慧言忙道:“千万不要,我受不了。偶然到这种地方来做客,自是快活似神仙。可是这些天我冷眼瞧着,李大哥李大嫂整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我就庆幸你没想要做那岛主。我家当家的太懒,连船队的财务都不耐烦管理,全都扔给了我。要是他做了岛主。肯定要拘着我垂帘听政,太辛苦了。”潘慧言说着就皱起了脸。摇头摆手,生怕表态晚一步她丈夫就要塞个小岛过来。

    莫钟书就搂着妻子哈哈大笑起来。潘慧言的脾气绝对算不上温柔。这几年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夫妻俩更是没少吵嘴,每次都要莫钟书让一大步她才让一小步。但她有一点好处,从不勉强她的丈夫去做他不喜欢的事情。这让莫钟书觉得自己很幸运,他不敢想象,假如娶了一个不顾丈夫意愿迫着他上进求名求利的所谓贤惠的女人,这一辈子将是如何悲惨。

    走到福建的时候,莫钟书让停船几天,带着家人上岸游玩。

    老太太七十好几的高龄,莫钟书都怕累着她,为了照顾她,一路走走停停,老太太却玩得比两个曾孙还要起劲。这老太太年轻时有才有貌有魄力,却被关在深宅大院里一辈子,除了出嫁到澄州和后来跟着莫钟书搬迁到江南,这还是她第一次出门旅行,因此一路上兴致勃勃,就连最初的晕船也被她当成一次有趣的经历,准备回到松江就向别家的老太太们炫耀。

    莫钟书还顺道去看了看玻璃工场,询问了关于生产销售的几个常规问题。他晾着吕熠这些天也够了,该做个姿态给他看了。

    当他们回到松江的时候,已经又是一番新局面了。

    原来的莫府,虽然不能说是门前冷落鞍马稀,但到底不是豪门大族,莫钟书又不喜热闹,来往的人家不多,有客来也是见潘慧言或老太太的。但现在上门求见他的宾客却是一拨接着一拨。莫钟书不耐烦,就叫管家对人说,他不堪旅途劳顿,病倒了,不能见客。不料这般一说之后,前来探病问安的人更多了。

    只怪吕熠的圣旨上语焉不详,道他屡立奇功,却又不具体明说,让众多擅长于揣摩上意的官绅们琢磨了大半年。

    春秋时期范蠡辅佐越王勾践兴越灭吴,功成名就之后急流勇退,自号陶朱公。现在建兴帝封莫钟书为“陶朱候”,是不是说莫钟书也有范蠡那样的功劳?难道他立下的是“从龙之功”?大家越想就越觉得像那么回事,越商量就越肯定这就是事实。

    想当年莫钟书小小年纪就高中一省解元是何等风光,却忽然就放弃科举前途要出海去,这个中缘由曾让多少人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想来却又完全可以理解了,因为他早就搭上了福王这条线!

    难怪他平日对人总是爱答不理的,连给知府送礼都只是派个管事去,自己连面都不露一个。过去大家认为这个人太傲慢狂妄,现在才知道人家傲慢狂妄得有理由。

    于是大家就开始竭力回想,自己过去有没有得罪过这样一位简在帝心的人物。没有的就心中窃喜,而那些曾经与之有过不愉快的就战战兢兢。不管如何,一听到莫钟书回到松江的消息,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上门来增进友谊或者修复关系了。(未完待续。。)

第109章

    ps:  弄了半天,也不知道改没改好。这vip好像是搞来捉弄我自己的。

    莫钟书不想再没完没了地见那些上门拉关系的官绅,便从后门溜出去,到船队存货、做生意也兼作办公地点的“四洋馆”去躲清静。

    莫钟书一直倚重的大富、阿贵和二柱,都是精明至极又八面玲珑的人物,现在已成为船队的重臣,在培养出许多商业主管之后,这些人已经不再随船出海。大富和二柱留在松江,主持船队运营,打点各路关系。而阿贵已经带着一家大小漂洋过海,作为莫记船队派驻在大食的最高代表,在大食甚至非洲奔波,推销他们的货物,寻找最合适的货源。

    莫钟书曾向老太太建议把这些人及其眷属的身契还给他们,老太太不允,说是把身契攥在手中,下人们才会忠诚听话。莫钟书不以为然,阿贵走的时候,就让他把媳妇和孩子都一起带了出去。他们一家都走到了天边,老太太手中有没有卖身契也差不多了。莫钟书用人,主要看人品和能力,再给予高额报酬,除了当初一早就说好服务五年期满就离去的洪长安和后来去了乌托岛的李小满,这些年来还没有哪个人主动离开船队的。

    二柱正带着几个人在外面大堂里忙碌着,大富在后面小会议室里跟别的商号派来取货的谈价格,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干着自己的事。莫钟书前前后后地转了一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但底下的人太能干。他这个大老板是没有公好办的了,拿过《松江商报》来。连报纸缝儿都仔细研读了一遍。

    这时候天还没有黑,莫钟书想来想去。最后去了玻璃工场。

    接替王长贵的是个中年太监,叫冯永青,是莫钟书的老相识了,当年跟着吕熠出海的人中就有他。这人比王长贵更厉害,冷脸一板,往门口一站,直接就能把人吓倒。莫钟书不知道这样的奴才在宫里头是怎么伺候人的,不过看着那张扑克脸,他就想到今后该怎么找清静了。这是吕熠给找的麻烦。就该叫他那些狗爪子狗腿子来清理。

    冯永青早就等着莫钟书了。一个多月前,福建工场送消息来说莫钟书去巡查过了。他便知道,莫钟书已经在考虑怎么改良生产工序提高产品质量了,而他要做的就是全力配合,只有他们通力合作制造出完美的产品赚进真金白银,才能让皇上满意。

    莫钟书看过工匠们试制过的玻璃器皿之后,又绕着那些生产设备转了一圈,画了几张图纸,在旁边写上当时用的火力温度模具等等细节。然后就道:“等我回去好好想想,到底是哪儿不对。”离开的时候,他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抱怨了一句,说这些天都被那些苍蝇一样的客人烦死了。想静下心来思考一下的空间都没有了。

    冯永青的扑克脸自始至终都毫无变化。但第二天,莫钟书就发现,一个客人都不来了。这些狗腿子还真有能耐!

    莫钟书睡了个懒觉。又在书房里享受一阵难得的清静,就高高兴兴地去找两个孩子一起玩儿。

    因为吕熠突然赏了个可以世袭的爵位下来。将来莫钟书死了,莫云遥就算降等承袭也会是个伯爵。潘慧言便也不再要求儿子努力读书去考什么功名。莫钟书看她那么好说话,都不忍心提醒她天家最无情义说不定哪天吕熠觉得再也用不着他了就干脆把这爵位收回去了。他瞅着机会正好,赶紧就把她好不容易才请到的那位举人先生辞退,免得把一双儿女都给教傻了。

    那位老举人接过莫钟书的最后一个银封,心中惋惜的同时又大大松了一口气。这莫府西席,只要教两个学生,却可以拿到相当于别府十倍的薪酬,但这活儿也比别府的难上十倍,倒不是两个学生有多顽皮,而是男主人经常煽动两个学生逃课玩儿,还美其名曰“寓学于乐”。这学生不用功,先生一般都找家长投诉,多半能有些效果;可这男主人不配合,先生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生生愁白了好几根头发。

    这时候,两个孩子正趴在花园里观察蚂蚁搬家。莫云遥还去老太太屋里偷了两只放大镜来,一人一个地拿着对准了蚂蚁。

    莫钟书走过去的时候,正看到他们慌张地丢开手里的东西,往他这边跑来,两张小脸都吓得煞白。

    “爹爹,有只蚂蚁原来是妖精变的,被天神烧死了!”莫云逍听老太太讲了一脑袋的鬼怪故事,此时便对号入座给那只可怜的蚂蚁安排了个身世。莫云遥却半信半疑。

    莫钟书抬头看看天空中火辣辣的太阳,再低头看看地上丢着的两个放大镜,心知这只蚂蚁太倒霉,同时被两个放大镜聚焦在那点小身子上。

    他一边带着孩子走过去,一边给他们讲解光学原理和凸透镜的聚焦作用。讲完了,看着两个孩子似懂非懂的眼睛,他又拿出一张纸放在干燥的青砖上,小心地调整放大镜的位置,让聚焦点正好落在纸上。猛烈的阳光穿过放大镜,在纸上形成一个明亮的小光点。过了一会儿,两个孩子就看到这个小光点开始冒烟,再过一会儿,就把纸烧着了。

    “看见了吧?这是自然现象,无关鬼神。”

    莫钟书觉得机不可失,要利用这个时候多给孩子普及一些科学常识,便又找来一个望远镜,拆了开来,让他们看看凸透镜和凹透镜的区别,再教他们如何测量透镜的焦距,讲述望远镜的成像原理,最后让他们自己把这望远镜重新组装起来。

    莫云遥手舞足蹈,激动地叫起来:“哇!真神奇!爹爹真厉害!”在此之前,小家伙只把父亲当成一个玩伴。虽然个头高大身材魁梧,可他只知道领着自己和姐姐淘气。经常被曾祖母和母亲数落到不敢出声,真和别人家的大哥哥差不多。但此刻。父亲的形象在他眼中急剧放大,变成了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全能的神。

    莫钟书并没留意到儿子的心理变化,更没想到几个小实验就让一颗科学种子在儿子的心中生下根来。

    莫云遥其实也是个好奇宝宝,不过之前的十万个为什么都是向他母亲寻找答案的,因为那时他以为能把父亲管得服服帖帖的母亲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这时,他便把那些让他母亲头疼心烦的问题又向父亲问了出来。他的问题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有简单的也有复杂的,有幼稚的也有深奥的,好在莫钟书活了两辈子读书甚是广博。有问必答。这让莫云遥对父亲的崇拜之情有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当然那问题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以招架。

    “爹爹,为什么鸭子会游泳,小鸡却不会?”

    “因为鸭子的脚上有蹼,小鸡没有。”

    “为什么鱼儿一离开水就会死?”

    “因为鱼儿没有肺,不能呼吸空气,要靠鱼腮来获得溶解在水中的氧气,才能维持生命。”

    “什么是氧气?”

    莫钟书这才注意到。他们父子间的交谈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人们认知的范畴,不过他还是耐心答道:“氧气就是空气中的一种气体,如果没有了它,一切生命都会死亡。”

    过了几日。父子俩在花园里转悠,路旁的橘子树上果实累累。一阵风吹过,一只橘子就掉了下来。正好砸在莫钟书肩头。莫云遥就又问他爹:“为什么橘子会掉下来?”

    莫钟书忽然心里头就生起一个疑团,他的宝贝儿子不会是牛顿转世的吧?光荣啊。自己成了科学伟人的爹!不过转念想想,这个问题牛顿早已解决。用不着再问别人,没有这个可能性了。莫钟书遗憾地叹了口气。

    莫云遥还在追问:“橘子为什么会掉下来?”莫钟书又纠结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儿子万有引力定律。

    莫云遥以为自己把父亲问住了,觉得很有成就感,“爹爹也不知道么?”

    莫钟书终于下定决心,这个时代的科学还没发展到那个地步,他不能做拔苗助长的蠢事,“爹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咱们一起去书上查找答案,好不好?”

    于是父子俩一起去了书房,安安静静地在里头坐了大半天,让莫府里的所有人都大惑不解。

    当孩子降生之后,为人父母者总会兴致勃勃地设想孩子的将来,甚至替他们做个自己认为完美的人生规划。莫钟书也不能免俗,没少为一双儿女的前途操心。女儿还好说,这个世界的女人就是相夫教子一辈子,他只要让她平安快乐地长大,再找个人品过得去的女婿嫁了,也就差不多了。儿子才是他最大的烦恼。他不希望儿子做官,因为他从心底厌恶政治,觉得宦海比大海更变幻莫测,生怕儿子遭遇风险。又因为他自己赚回来的钱已足可养活三代子孙,所以他也不要求儿子经商发财。可是不做官不经商,他把儿子培养成什么样的好?总不能养个二世祖吧?

    当莫钟书发现儿子对自然科学越来越感兴趣的时候,他心中狂喜。中国古代的科学家不是个风光的职业,如果他不同时兼着一个官员的职位,就不怎么赚钱,社会地位也不高,即便能有什么重大发现伟大发明,多半也要等到他死后才能流芳百世,活着的时候是没有多少影响的。莫钟书就觉得,这个职业最适合他有钱有闲的儿子了。

    于是,莫钟书用尽一切机会把儿子往那条路上引导,指点他细心观察各种自然现象采集标本,教他读书认字的同时,常常给他讲解《梦溪笔谈》等等书籍。

    悲催的是莫钟书没有受过师范培训,虽然他很努力,但怎么也不是个好老师,授课内容乱七八糟无章可循,全凭一时高兴,昨天才教了自然地理,今天就讲力学动能,明天又说起了生物的起源。要是换个年纪大一点的学生,脑子肯定给他搅乱成个鸡窝。

    幸亏莫云遥才六岁,对知识接受得快忘得更快,莫钟书又不指望他真的能有多少成就,这漫无目的稀里糊涂的教学倒是乐也融融。(未完待续。。)

第111章

    转眼又过去了两个月,莫钟书给工场想了几个办法,但生产出来的玻璃器皿质量并无改善,帽口去除后总会留个明显的痕迹,这样的东西是卖不出好价的。眼看着年底到了,冯永青的扑克脸越来越难看,今年玻璃工场的盈利比往年减少已成定局。

    莫钟书能想象出皇宫里的吕熠是如何的不高兴,不过吕熠越不高兴,他就越开心,因为那意味着他手中的资料更加珍贵。多亏他当初就留了一手。要不是因为之前他建议生产玻璃器皿而工场的生产工艺却不能完善,谢一鸣想要恶心他的时候,吕熠也不一定就会帮他。

    当年在大食参观玻璃工场时,莫钟书特意带上了王三和张七两位神偷,他们拿出了行动之前踩点的本事,王三甚至连有几个工匠站在哪个位置都给画了下来,他们记录下来的加工步骤和设施是绝对完善毫无纰漏的。但交货之前,莫钟书故意瞒下了其中两个关键,吕熠等人那时根本就不懂得玻璃制造所以并不知道。莫钟书的目的很明确,等到将来有需要了他再拿出来,等于多送了一次人情,彰显了自己的重要性。

    不过莫钟书也会演戏,他先让工场的试产失败了几次。在冯永青送账本回京前,他又对冯永青道:“大家再好好琢磨琢磨,明年再努力看看,实在不行的话,我便再去大食参观一次。”

    莫钟书上次去偷技术,虽然安排得巧妙成功得手,但之后胆颤心惊了许久。这些年又目睹吕熠及其爪牙为了保住技术秘密杀了那许多偷窥者,就算是打死他也不敢再做贼了。不过现在东西就锁在他的抽屉里。他便有胆说几句漂亮话来赚人情。

    果然不出他所料,吕熠听了这话就感动了。觉得自己没有白送莫钟书一个爵位,在那一千石禄米的基础之上又给他加了一千两俸银。当然莫钟书也没让他吃亏,一得到正式通知就马上写折子呈上,请求把这些俸米俸银都捐赠给京城的善堂。吕熠不在乎这点米银,莫钟书也不稀罕,两人联手共演了一段感人肺腑的君臣佳话。结果就是,朝野内外都赞叹建兴帝礼遇有功之臣,官员们更是甘愿为之肝脑涂地。而世人也见识了莫钟书的圣眷之隆,宵小之徒也不敢再惦记着莫记船队和玻璃工场。

    潘慧言看着莫钟书拿着一张发黄的纸片。脸上笑眯眯的,像个狐狸一般,与当年教她装假应付莫钟玉造谣引起的困局时毫无二致,她就忍不住也笑了,不过又有些心疼。莫钟书平日懒散惯了,很不喜欢与人斗心眼,极厌恶尔虞我诈的伎俩,但为了保全自己和船队,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她伸手替丈夫揉揉眉心额角。道:“要不,咱们什么时候再去乌托岛上住一段时日吧。”潘慧言对乌托岛印象很好,觉得那儿就是人间天堂,一脚踏上去就能轻松快乐。

    “乌托岛是李长义的地盘。不是我们的家,去得多了就讨人嫌了。”

    潘慧言闻言很是惊讶,“怎么?你们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朋友好兄弟吗?”她知道。莫钟书为了乌托岛的建设,没少出钱出力。

    “再好的朋友。也应该分清彼此。”虽然李泉特地给他建了个宅子,让他随时可以去住。莫钟书也不愿做乌托岛的常客。距离产生美,说的就是他们这种关系。他和李长义有多年的交情,李泉在他组建船队时为他输送了许多适用的人才,所以在他们需要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现在李泉待他就如自家子侄一般亲热。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任意闯入对方的地盘为所欲为。

    莫钟书还记得当日李泉在乌托岛的开国典礼上说的话,那时他已经显露出一国之君的气派和作风。如果他长期滞留乌托岛,不是他变相地沦落为他们李家的臣下,就是朋友反目争夺乌托岛的主权。这两种情形都不是莫钟书想见到的,所以他要与李家父子保持适当的距离,不但如此,他还不愿意让他的两个孩子与李长义的儿子太过亲近。

    李长义忠厚耿直重义气,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但李跃龙不同,他从小就被当成乌托岛的继承人培养,如果他也养成像他父亲那样的人品性格,只能说他接受的教育失败了,为了对得住那个等待着他的位子,他也必须要有政治家的心术谋略,起码要和吕熠差不多了才算合格。结交这样的朋友,对他的孩子来说,不是个好事情,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当成朋友祭奠江山社稷的牺牲品,而且被牺牲了还得装个不胜荣幸感恩戴德的脓包样子。

    “那你为什么先前又让三个孩子整天在一起玩儿?”

    “他们现在还小,留下一段短暂美好的记忆也不错,但他们的友谊只能到此为止。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他们再碰头了。我不要求自己的孩子飞黄腾达,只希望他们一辈子都能平安喜乐。”

    潘慧言并不能理解莫钟书的想法,她和许多女人一样希望自己的孩子成龙成凤,不过她也相信丈夫会为孩子做出最好的安排,便任由他去教导孩子。

    莫云遥对自然科学的兴趣越来越浓厚,对他父亲也越来越敬仰,一有了疑问就会向全能的爹爹求教。但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父亲太不靠谱,不得不开始用自己的眼光去观察世界,用自己的头脑去分析问题。

    那天,莫云遥又指着下人房旁边的一个鸡窝,习惯性地问:“爹爹,为什么母鸡一整天都坐在鸡窝里?”

    “那是因为母鸡在孵蛋,过了一段时间,小鸡就会啄开蛋壳从里面走出来了。”

    “小孩子也是这样被孵出来的吗?”

    莫钟书望着儿子满脸的求知欲,竟然又起了玩心,对儿子道:“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人蛋’。不过如果你愿意,可以孵几个鸡蛋试试看。”

    莫云遥得到父亲的鼓励,就去找潘慧言要一只鸡窝和十个鸡蛋。潘慧言正忙着,见这不是什么有危险的东西,便指示一个老妈子全都满足他。

    吃过晚饭,莫云遥就回了他自己的房间再也没出来。到了往常他该睡觉的时间,潘慧言过去看看他有没有睡好,却发现他趴在鸡窝里一动不动,心中奇怪,正想把他抱到床上去,没料到莫云遥一本正经地对她道:“我要孵小鸡,没空睡觉。爹爹说要连着孵二十天小鸡才会出来的。”

    闻讯赶来的莫钟书笑到跌坐在地板上,潘慧言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也笑得捂着肚子站不稳,老太太第二天听说之后笑出了眼泪,只有同样受苦受难的莫云逍向弟弟表示深切的同情。

    莫云逍还记得,她三岁那年不小心撞到了桌角,额头上起了个大包,痛得直哭,娘和曾祖母都心疼得陪着她哭,老爹却骂了她一顿,说什么桌子比她更疼,骗得她忘了哭,对着桌子一个劲地道歉说“对不起”。这件事被嘴碎的下人传到外面,直到现在还有人拿来笑话她。

    年方六岁的莫云遥这时候才明白自己被父亲戏弄了,欲哭无泪之际,他暗暗告诫自己,从此对爹爹的话不能盲目相信,必须要经过仔细验证才行。直到他长大以后,回想童年生活,才发觉自己反复试验认真求证的钻研精神,竟然是老爹用这么另类的方式培养起来的。

    阳春三月,冯长青根据莫钟书最新提出来的建议,终于做出了一批让人满意的器皿。他松了口气,如果再不能成功,很可能建兴帝真的会让他陪同莫钟书再去大食“偷经”。

    莫钟书现在已经不敢轻易远行了。老太太过年时感染了一次风寒,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大夫诊治过后只是摇头。老太太自己倒是看得开,她锦衣玉食了一辈子,人间各种喜怒哀乐也都尝遍,跟着莫钟书搬到江南之后过了十年顺心顺意的好日子,已经知足了。她甚至不再拘着莫钟书留在松江,叫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莫钟书倒吓得不敢出门了。

    老太太今年恰逢八十大寿。老人家七十之后年年都是做大寿的,但老太太今年是八十整寿,又是莫钟书晋爵之后的头一年,不但澄州莫氏一族的许多本家和亲戚来了,她在灵州的娘家也派代表来了,就连莫荣添和王氏也亲自来了。

    早年莫钟玉来松江,玻璃生意上没讨到便宜反而“逼”得莫钟书出了海,被老太太好一通教训,回去之后澄州和松江的两个莫府几乎就再没往来,只有潘慧言逢年过节象征性地送些礼物回去。但一听到莫钟书封候的消息,澄州的莫府人就坐不住了。

    那天早上,老太太看着前来拜寿的人,乐呵呵地听着连绵不绝的奉承之语,兴奋得红光满面。老太太到了这个年龄,早就勘破人生百态视名利如浮云了,但她看到自己亲手带大的孙儿被人夸赞追捧,心里就止不住地得意,脸上的笑就停不下来。

    她越笑就越高兴,声音也越来越大,突然地一口气呛住,乐极生悲了。(未完待续。。)

第112章

    老太太笑得一口气上不来,渐渐就呼吸困难,脸色也憋得通红。

    一片手忙脚乱中,大夫匆匆赶到,诊了脉,说是被痰堵塞了喉咙,因而喘不过气来,但他也没法子可以消除那一口痰。

    老太太连这句话都没听完,就永远地阖上了眼睛。前后也就只有两刻钟光景。

    莫钟书松开她渐渐僵硬冷却的手,心中一阵唏嘘。老太太这一辈子的经历他全知道,享用的是富贵锦绣,却大半生都是郁郁不如意,好不容易过上几天舒心日子,竟然就笑死了。

    一众亲友本来兴冲冲地赶来贺寿,不想却成了送丧,都觉得晦气,但也不好立时就走,只得留下来帮着主人家张罗丧事。

    因为老太太走得太突然,许多东西都还未准备。莫钟书对这种事情一概不懂,王氏便自告奋勇地站出来,帮着潘慧言准备丧礼。

    在澄州的时候,人们盛传莫钟书坐拥松江玻璃工场和莫记船队两个聚宝盆,收入极其可观。可是莫荣添和王氏到了松江之后,却见这一家五口生活并不奢侈,就连老太太的住所也只是舒适而已,王氏就有些疑惑,不知道莫钟书到底收入几何。她拉着潘慧言旁敲侧击,努力了几天,才弄清楚松江的玻璃工场虽然挂在莫钟书名下,真正属于他的只有一成股份,船队也并非他一人独有。

    潘慧言语焉不详,王氏急着要摸清莫钟书的家底,便抓住了给老太太办丧事的机会。虽然莫钟书花钱十分大方。不管她开口要什么都让人找来,但她还是乘人不备查看了府中许多地方。老太太和潘慧言精心制造的雅致落在她眼中却是简朴过度,让她以为莫钟书的家产还远远不及莫荣添的丰厚。这个错误的情报又导致了后来莫府分家时的一出闹剧。

    灵堂搭设好。又请了和尚来做道场,停灵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就要护送老太太灵柩回澄州祖坟安葬。

    老太太的出殡仪式很隆重。莫家把这也当成一次社交盛事来举办,澄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又一次到全了。还有许多摸不着真正的权贵的边的人,也借机来攀附陶朱侯。

    莫钟书硬着头皮应酬,心中郁闷,这些人把他当成个大人物吹捧,其实他这个闲赋侯爷只是吕熠的一个烟幕弹而已,不可能也不愿意给这些人什么好处。但莫荣添和莫钟玉不这么想。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要求莫钟书与他们一起接待官场上的人物,以为这样就能沾上陶朱侯的光。

    能为老太太尽最后一份心意,莫钟书自是不会推辞,只是面对着老太太的棺柩或者灵位,莫钟书怎么也笑不出来。因为老太太是大笑而去的,子孙戴的孝是笑孝,不能哭,反而要笑。尤其是出殡的时候人人都要笑容得体。

    莫钟书望着笑得云淡风轻的莫钟玉,努力牵扯几下嘴角,却还是笑不出来。他这一辈子是在老太太的羽翼之下长大的,这些年的感情也培养得很深厚了。老太太突然辞世,就如同本来灯火通明的房间里突然有一盏灯被风吹熄了,虽然不至于就此陷入黑暗。但心情还是会受到影响。

    潘慧言不知道从哪弄来一瓶药水,让他藏好了。需要笑的时候就拿出来嗅一下。总算让他把这笑孝戴完了。

    老太太的丧事刚办完,莫钟书一家还没来得及离开澄州。莫荣添就病倒了,他不得不延迟归期。

    莫钟书对这个生父毫无感情,虽然留在澄州,也只是早晚过去问候一句。

    他幼时住过的房子早已被人占了去,因为莫钟玉相信他们家曾老太爷用过的书房风水好,莫钟书就是沾了那房子的光才能中举,所以莫钟书前脚带着老太太离开澄州,他后脚就让两个儿子搬进去。等到去年莫钟书封候,莫家几兄弟差点就为那几间屋子打了起来,最后还是莫荣添出面调停,事关子孙前程,他倒是做到了不偏不倚,四个房头十几个孙子全都挤进去,三个人住一间房,拥挤得就像中学里的集体宿舍,难为这些习惯了华屋美服的公子哥儿能住得下去。

    说句良心话,莫府临时安排给莫钟书一家四口暂住的房子很不错,除了书房里没有书之外,样样物品齐全。莫钟书也不好意思再去找王氏或者于氏她们的麻烦,有了时间便尽量外出访友,或者带着儿女游玩。

    这一日他们经过一条街道,这条街道两边都是些卖书画笔墨纸砚等文具的铺子。车夫是莫钟书在松江用了好几年的,知道主人家的喜好,便在最大的一家书店门口停了下来。

    莫钟书少年时是常来这一带逛书店的,进去之后眼睛就顺着靠墙的书架一路扫描过去,各色书名在眼前划过。他的读书范围极广,文体不限,内容不拘,不过这店里的许多书他都已经读过了,没找到什么新书。

    他最后在陈列各种市井话本小说的地方,看到一本蓝色封面砖头厚的书,上面赫然三个大字“石头记”,著书人的名号是“梅园主人”。他拿起来翻了翻,宁荣二府,林黛玉,贾宝玉,薛宝钗,通篇的公子小姐丫头胭脂,还真就是他曾在另一个世界读过的《红楼梦》。

    只不过这“梅园主人”的文采跟曹雪芹没得比,这《石头记》里的文字比他记忆中的粗糙许多,诗词更是逊色不少甚至干脆略去。显然这“梅园主人”记性一般,不能将整本《红楼梦》复制出来,只能大概默出它的情节。

    莫钟书正想把这书放归原处,店小二却上前热情推销道:“这本《石头记》尤其好销,已经是今年第三次加印了,每次都是摆出来没几天就卖光了,客官要是今天不买,改天再想来买可不一定还有货了。”

    这话莫钟书倒是相信,《红楼梦》不愧为中国四大古典名著之首,确实是一本广受大众欢迎的书,女人喜它里面的情,男人爱它里面的色,经久流传,历久不衰。即便是这个被偷工减料了的简略版本,也仍然保留着些许名著的魅力,光凭那些情节就足以吸引文人墨客以及贵妇淑媛了。

    不过莫钟书不是《红楼梦》的粉丝,上辈子只读了三遍就束之高阁了。

    晚上莫家几兄弟一起吃饭时,莫钟书随口说了几句值得看的书越来越少了。与莫家兄弟谈这个话题是很安全的,因为他们大多数都不爱读书,绝对不会由此引起争执。三位长兄应付几句之后,就剩下莫钟宝与莫钟书长谈。

    莫钟宝这些年重写了许多莫钟书当年在书院里讲过的故事,这些故事都是在另一个世界反响极大的,他的文字功底又不错,书写出来自然也成功,既赚了钱,又扬了名,许多话本流传甚广,还被说书先生排练成评书,莫钟书在松江也能听到。据说,莫府因莫钟宝和莫钟书之名,已经重新被列入书香门第的队伍中,让莫荣添觉得脸上有光老怀甚慰。

    莫钟宝没有忘记他最畅销的几本书里都有莫钟书的功劳,邀请莫钟书到他的书房里小坐。于是莫钟书又看到了那本《石头记》。莫钟宝收集了许多“梅园主人”的书,占了整整一层书架。莫钟宝注意到莫钟书的目光,也看着那堆书,道:“你知道这梅园主人是谁吗?”

    莫钟书以为他说的是书院里的同窗,他这些年也和几个同学有书信往来,但除了莫钟宝,没听说过有人在写话本小说。

    莫钟宝却缓缓说了一个名字:“胡家表妹,胡美媛。”

    莫钟书摇了摇头,他对这个人早已没有印象了。小时候的胡美媛他倒是还记得,一个充满了好奇心又很单纯的小丫头,还学得一手好医术。但自从她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之前的清纯可爱就全都消失了,变得和莫府那些女人一样讨厌。

    莫钟宝说,胡美媛因为作了许多好诗词,得到澄州城的名门大族王家的二公子的青睐,求娶为妻。这位王二公子算得上澄州一绝,远近闻名的少年名士,厌倦科场举业,每日只做诗词写斗方,与诸名士赠答。他也养小妾,也捧妓女,但他喜欢的都是才女型的,相貌性情都是其次。王二公子因为胡美媛那些诗作,把她当成天人一般爱宠,可惜成婚不久之后胡美媛就江郎才尽,王二公子的情就淡了爱也弛了,转而与一个人称“小薛涛”的青楼女子出双入对。

    胡表妹失宠之后,也曾想过要效仿莫府老太太做生意发大财。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胡家给她的嫁妆中就有两间小药铺,可惜她越努力打理,药铺的效益就越差,还不如不管不问全交给两个掌柜的时候。

    总之,他们这位表妹蹉跎了好些时日之后,忽然就决定要著书立说了。因为莫钟宝常找书商印发话本,每每写了新书就托他帮忙出版。最开始的时候,她写《笑傲江湖》。不过那时莫钟宝也在写《令狐冲与任盈盈》。两人拿出手稿一比较,胡美媛觉得自己的文字功底比不上莫钟宝,便放弃了,改写《情深深雨濛濛》。她的想象力很丰富,下笔如有神助,又勤奋,不到一个月就能写好百余万字。这回她一举成名了,许多太太小姐们都把她的书当成了打发时间的首选,“梅园主人”这个名号越来越响亮。

    去年,她花了半年时间写成《石头记》,书一问世就受到了广大凡夫俗子书香秀才的共同拥戴,更让“梅园主人”的声望如日中天,让许多一向不大看得起她那些书的同行自叹弗如甘拜下风。(未完待续。。)

第113章

    莫荣添的病越来越重。

    莫家几兄弟轮流侍疾,轮到莫钟书的时候,莫钟金和莫钟银总是自愿地守在一边帮忙。谁都知道,莫荣添上一次给儿子们分铺子,四儿子和五儿子都没有份儿,不过后来莫钟宝得了个大田庄,莫钟书最吃亏,因此大家都猜莫荣添会背地里垫补他银子,便都有意在旁边堵着,要么让莫荣添不好掏银子,要么就分润给旁边别的儿子一些。莫钟书虽然不知王氏给他们提供了一份关于他个人财产的虚假情报,但对这几兄弟的品性很了解,不过他乐得有人愿意替他伺候莫荣添,他不喜欢照顾陌生人一样的生父,宁可把那小费都送给前来帮忙的人。

    可是莫荣添非但没拿出银子,还屡屡抓着小儿子的手,要求他多照顾几个兄长,不可冷了手足之情。莫钟书仍然像小时候那样状似恭敬的站着,不发一言,只在心中腹诽,莫府里别说是手足之情,就连父子之情都从来就没暖过,还能冷到哪里去?

    莫荣添大概也看出他心中的不耐烦,望着虚空幽幽地吐出一口长气,不再说话了。下一次轮到莫钟书值守的时候,他已经陷入了昏迷。

    莫荣添这一病来势汹汹,不到一个月就呜呼哀哉了。他死了,莫钟书作为儿子是要哭丧的,莫钟书实在伤心不起来,只得又叫潘慧言给他找药水应付。

    莫荣添死后,王氏就请了族中长辈来主持分家。其实这家早在几年前就分好了,莫荣添已经把店铺提前分给几个儿子打理。现在就剩下几处房产和田地。可就是这样,几兄弟仍然吵成一锅粥。

    有王氏这个嫡母在。分配方案自然是向她的两个嫡子倾斜。

    莫钟书从一开始就直接表示弃权。他以为自己做得够大方了,莫钟金却道:“你还有什么好争的。老太太的钱都给你了。”莫钟银也用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眼神看着他,莫钟玉的妻子于氏大概是想转移战火,就也夹枪带棒地讽了几句。

    老太太的财产都是她自己的私房,她爱给谁便给谁,别说儿孙没有资格反对,即便是莫老太爷还在世也不能置喙,这些人却无耻到这个地步,居然妄想把老太太的财产拿出来均分了。

    莫钟书的无名火上来了,把手中的茶碗往旁边的小几上重重一搁。站起来大声道:“老太太当初卖铺子得了五万两白银,给我出海当本钱,我用这笔钱买了茶叶,后来又买了七彩石,连本带利一共二十三万,回来之后全还给老太太了。老太太又把这笔钱中的一小部分捐给了清风寺的养老院和孤儿院,大部分捐给了各大寺庙当香油钱。你们要是不信,尽管去找大富查账本,再找那些受捐寺庙的住持大师对证。”

    莫钟书第一次出海。因为放大镜和望远镜的利润太高赚了个盆满钵满,之后每条船出海来回也都能赚上几倍,老太太那二十多万在他眼里已经是小钱了,这时也没提防就嚷嚷了出来。却让周围的人听得连吸冷气,都愣住了。

    王氏连咽了几口唾沫,好像是嗓子里发干似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老太太那么有钱,更没想到莫钟书也不拦着老太太胡乱花钱。过了好久。她才质疑一句:“二十多万都捐出去了?什么寺庙敢收那么大笔的香油钱?”

    莫钟书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让旁边的丫鬟去请一直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林嬷嬷。

    林嬷嬷来了。听完事情的原委,就道:“老太太早就开始供奉菩萨了,早年还在澄州时,每次去寺庙都要捐一笔香火钱的。到了松江后,老太太就更大方了,出手就是一千几百两。”林嬷嬷边回忆边道:“最多的一次,是去年在福建,正好遇到一个妈祖庙要重塑妈祖金身,老太太一下子就认捐八万两,当时没带那么多银子在身上,还是回到松江后再派专人送去的。”

    莫钟玉一直没作声,老太太捐那么多钱给妈祖庙,定然是因为妈祖是庇佑商旅舟楫的神灵,说到底那些钱都是为莫钟书花的。他陷入了深深的懊恼中,当初实在不应因为王氏的缘故就与老太太疏远,结果与财神爷擦肩而过。不过他很快又恢复清明,老太太不把钱留给莫钟书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莫钟书已经不在乎这点钱了!王氏从松江回来之后还说莫钟书只徒有个财主的虚名实质财产并不多,他们都被愚弄了!莫钟玉手头上的钱财累计起来比老太太的两倍还多,可他听了老太太这么花钱都心疼得慌,莫钟书却说得像是买个糕饼那么轻松,他一定比自己更有钱。

    莫钟玉想了个明白,就不愿意再得罪有钱有爵的小庶弟,开始拿出长兄的架子,压住其余还想向莫钟书发难的人。

    莫钟书这时候却不领他的情了,又拿了一张纸出来,让林嬷嬷送给在场诸人传阅,“老太太留下来的,就只有澄州的一千亩良田,那是老太太早就决定要留给逍儿作嫁妆的,有老太太的亲笔字据为证。”

    莫钟书这一番话,却提醒了族中几位叔公,听说老太太把私房钱都捐赠给了寺庙行善积德,便想起莫家曾老太爷曾经立下家规,后辈子孙分家之时要捐些钱物给族中接济生活困难的族亲,老太爷去世后莫荣添几兄弟分家时也是如此,便将这话提了出来。

    无论是王氏还是莫钟玉几兄弟都找不到理由反对,因为在这年代,将祖宗家法弃之不顾是大罪,谁都没有这个胆量。于是,那可供几兄弟分摊的田地就缩小了一圈。

    莫钟书看着几个兄长的脸色,心中大叫痛快。其实这所谓家规,只是当年曾老太爷在病床上随便说的一句话。除了老太爷和老太太这对长子长媳,根本就无人知晓。不过老太爷纯孝,与兄弟分家之后从自己的份内捐赠了部分给族人。老太爷死后。原本也没有人想到这事,后来老太太被几个庶子惹得火大,故意用这个理由散了些家产出去。几个月前,老太太大约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开始和莫钟书细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尤其提到了几个家贫却贪婪的叔公,本意是想让他对这些人事都有所提防,莫钟书当时并不当一回事,当成故事听听就算了。这时候见几个兄长贪得无厌,便借故让几个叔公上前敲一竹杠子!

    莫钟书把话都说完了,又看了一会儿戏,干脆离开。他们要怎么分怎么分,反正他从来就没想要莫荣添的东西。

    晚上,莫钟书带着两个孩子坐在院子里,一边乘凉一边给他们上自然课。两个孩子已经学会分辨星座和星星,现在正在学如何根据星星识别方向判断时间。三个脑袋正挤在一起,看着天幕上闪烁着的星星用功。就听到门外的丫鬟通报:“大老爷来了!”

    莫钟玉是特地来送好消息的,那些田产和房产平均分作五份,莫钟书也有一份,而且给他的那个宅子位置还很好。建在闹中取静的富人区里。

    “真的给我?”

    “当然,五弟也是父亲的儿子,当然要有五弟一份儿。”

    莫钟书的嘴角向下扯了扯。大哥呀,这话你要是在十年前说出来。我也许还会当是你的真心话。

    “五弟,你什么时候方便就派人去找我的大管事。叫他们去衙门把财产过户手续都办了吧。”

    “我今后不打算再回澄州了,这些东西于我毫无意义……”

    莫钟书还没说完,莫钟玉就开始偷笑,莫钟书果然财大气粗,如果他不要这些东西,自己不介意留下来。

    莫钟书却道:“把我那一份送给苏姨娘的哥哥吧!”除了苏大山,莫钟书想不到这些东西还能送给谁。当年苏姨娘因为生他而难产丧命,现在把分给他的家产交给苏家,也算合情合理,苏大山不会再拒绝吧?

    莫钟玉马上接口道:“那好,明天我就派人通知苏大山。”

    说完这事,莫钟玉却还不走,又喝了一盏茶,才道出他真正的来意:“五弟,大哥手里头还有点闲钱,想在你的船队里入些股。你看是否可行?”

    他就知道莫钟玉不会那么好心白分给他一份遗产!莫钟书喝了两口茶,才闲闲地道:“入股么?我个人不反对,反正钱都是一样的赚。”他又不是傻子,莫钟玉准是听说老太太五万两银子出去一趟就变成了二十多万,心动了。

    莫钟书不喜欢与人合股,制约太多,第一次出海时他手头那么紧张都拒绝李长义的好意,后来送吕熠一成股份,是要借他的势力保护自己,也算准了他不会插手经营。莫钟玉就别异想天开了。

    “不过,船队不是我一个人的,你还得征求别的股东的同意才行。”

    “这有何难?船队是五弟主持运营的,只要五弟说句话,别的股东还能逆了五弟的意思不成?”

    “要是一般人自然是这个道理。但那位股东非同一般,他姓吕,住在京城,脾气不太好,平时只派个太监来联络我。大老爷这事,我可不敢说,要不您自己去京城找他说去?”

    莫钟玉听到那另一位股东“姓吕,派太监”这几个字就吓住了。他倒是没料到那就是万岁爷,只以为是哪位亲王郡王,不过一个皇亲国戚的名头就能把他吓得屁滚尿流了,哪里还敢再强硬要求入股?

    莫钟书望着他的背影,却又是一叹,这就是他的兄弟!当年送吕熠股份的时候,他只想借势力对付那些不怀好意的恶霸,却没想过要把这些用在自己的父兄身上,虽然他从来就不当他们是亲人。(未完待续。。)

第114章

    莫钟书实在没料到他在分家时随便说的一句话影响会如此之大,接下来的几天里,不光是族中长辈亲戚,还有以前观澜书院里的同窗都找上了门来。

    莫钟书只得一次次地把那位非同凡响的合作伙伴请出来挡箭,咬死了入股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方便,可以开个后门让他们随船出海去。

    可惜这样的条件并不能让人满意。莫记船队现在有几十条船,即便沉了一两条船,一年也至少能本金翻倍,利润丰厚又无风险,人人趋之若鹜。若是自己随船出海去,虽然也有可能赚个几倍回来,但万一不幸遇上危险,可就是人财两空,谁会愿意?而且这条路早就存在,何必去求他莫钟书?

    莫钟书不胜其烦,躲到了方睿的归德侯府去。老归德侯十几年前就去世了,现在的归德侯府就是方睿当家做主。方睿一反前面数任归德侯的尚武之风,整日只聚集了一帮朋友弹琴作乐,要不就是带了妻儿游山玩水。

    方睿跟随齐成章学琴多年,如今琴艺上已有小成,迫着莫钟书听了他新作的一首小曲,还追着索要评语。

    莫钟书当年是被齐成章象赶鸭子上架一样勉强着学琴的,本就没学好,一扔就是多年,差点就连琴有几根弦几个音都想不起来了,再加上齐成章不在旁边,无所顾忌,见方瑞兴致勃勃,便故意拿手在他的宝贝琴上轻一下重一下地乱弹一气。

    方睿心疼,要上来夺琴。莫钟书却又正经弹了一曲。他到底也是曾经用过苦功的,这一会儿就重新熟悉了琴,按着记忆中的《大海啊故乡》的旋律弹了一阵。

    方睿听得呆了。说能听到波涛涌向海岸的声音。他之前从没听说过这个曲子,以为是莫钟书自己谱的,几乎开始无地自容起来,他日日用功却还是及不上莫钟书随意一弹。

    莫钟书却更是羞愧,他又一次抄袭了。

    几杯酒下肚之后,方睿突然问起莫记船队的情况来,不过并非想要入股。而是希望能搭顺风船出海游历一番。

    方睿这几年开始尝试着自己谱曲,但总觉得自己所作的曲内容空洞,齐成章指点他道:“对于写文章的人来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弹琴作曲亦然。你久居澄州,眼界心境都有限,难以写出好曲子。不如出去游历几年。反而可能更有长进。”

    方睿素来将这位恩师加岳父的话奉为圣旨的,便开始琢磨该往哪里去。正好莫钟书来了,又正好弹奏一曲《大海啊故乡》,方睿便马上有了目标。

    莫钟书早就计划到大洋洲去转转,只是因为老太太身体不好一直耽搁未行,闻言便道:“下西洋的船几乎每个月都有,你准备好就可以动身。不过,如果只是想游玩。我知道有更好的路线和地方。”

    “过了暹罗,差不多到天竺的地界。拐向东南,有一个大岛,听说那边风光完全不同于咱们大庆国的。”

    方睿不懂航海,对海外地理一无所知,也无所谓要去哪儿,表示都听莫钟书的安排。

    “不过,要到那地方去,必须要坐几个月的船,在海上漂来荡去的,也许会遇到各种意外危险。”莫钟书一一细数路上可能会出现的风险,让他先有个思想准备,考虑妥当之后再决定。

    莫钟宝过来说了许多次,胡美媛想要见他一面,莫钟书只推说没空。这些天他从她“写”那些书中,挑了几本他曾经读过原著的,草草看了一遍,发现书中几乎找不到属于她本人的一点思想。对于这位要将抄袭进行到底的大作家,他实在想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话可以说的。

    几天之后,莫钟书就带着妻儿离开了澄州。这辈子他都不打算再回来了。

    回到松江之后,莫钟书就开始为下一次出海做准备。一家人早已习惯了他这种状态,只有莫云遥要求一起去长长见识。莫钟书摸着儿子的脑袋,要是儿子再大几岁,他便答应了。

    为了表示尊重儿子,莫钟书并没直接拒绝他的要求,反而和他商量:“儿子,要是我和你都走了,你娘和你姐姐在家没人保护,万一来了坏人怎么办?”

    小男子汉的骄傲马上就战胜了不能出海的沮丧,莫云遥还捋起袖子向父亲展示了他胳膊上的小老鼠,好叫父亲相信他的能力。

    莫钟书便放心的点头。作为回报,他允许儿子使用自己的大书房。莫钟书这时候还没意识到,这随便的一个允诺竟然给莫云遥打开了一扇通往自然科学的大门,而他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那个世界。

    这一日,潘慧言带了女儿外出回来之后,莫云逍的嘴撅得能挂上个油瓶,莫钟书问话她也不答理,后来还是潘慧言说出了缘由。

    原来她们在街上看到一家倒闭了的钱庄正在收拾残局。潘慧言曾经管理过钱庄,还曾经被莫钟玉逼得差点破产,见了此景就有些兔死狐悲,叫停马车在路边看了一会儿。她触景伤情,边看边给女儿说当年打理钱庄时的喜怒哀乐,却没料到莫云逍忽然就开口说她想要那个钱庄,要母亲帮她买下来。潘慧言觉得女儿被宠坏了,说话的口气就和玩过家家时一样稀松,却不知道一个钱庄会牵涉到多少人家。潘慧言当然不会同意这种无理要求,莫云逍就闹起了脾气,母女俩闷闷不乐地回来了。

    莫钟书听完,却问妻子:“为什么不给她买?”

    潘慧言瞪大了眼,道:“你疯了!逍儿才十岁,她拿个钱庄做什么?过家家吗?”难怪孩子敢张口就提这种要求,都是让她父亲惯出来的。潘慧言无奈地揉揉太阳穴。她想起了莫钟书比女儿现在的年纪更小的时候,就经常拿田地来玩儿,一时一个花样。听说有一次竟然弄到几家听他的话胡闹的佃户绝收,幸好那时他手中的田地不少,收租后调了些谷米给那几家佃户,才没让人家饿死。真是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莫钟书却听不进她的忠言,去哄女儿了。

    第二天,莫云逍就开始指挥请来的泥瓦匠和木匠干活,把家里一处闲置的房子改成钱庄。她跟着父母回澄州时。随母亲去了潘家钱庄许多次,对钱庄的布局场景都熟悉,在她的指点下。那房子改造得还真象那么回事了,就只少了一块招牌。

    莫钟书问女儿:“你的钱庄叫什么名字?”

    莫云逍认真地想了一天,才去找她父亲,“就叫‘点金钱庄’。点石成金!爹爹给我做个招牌吧。”

    莫钟书的嘴角抽了抽。他想到了方鸿渐那个挂名岳父的点金银行。不过宝贝女儿的创业热情不容打击,这位模范老爹还是依言在纸上写下四个刚劲雄浑的大字,交给管家去定做牌匾。

    招牌做好,父女俩又挑了个黄道吉日,只等到了时辰就挂招牌开业。

    潘慧言见莫钟书不是真的给女儿办钱庄,只在家弄几间屋子逗着她玩,便也过来凑趣,煞有介事地让女儿下贴子邀请了许多小朋友前来观礼庆贺。

    到了那一天。接到请帖的小朋友都来了,各有贺礼送上。真和大人们的开业庆典差不多。

    更让莫云逍笑得合不拢嘴的,是这些小朋友都揣着银子或银票来的,争先恐后地往她的点金钱庄里存钱。

    松江城里的富人多,跟潘慧言交往的都是家财万贯的千金小姐,个个手里头都有大把的零花钱,为了表示对好朋友的支持,都把零花钱存到点金钱庄去。但这些小祖宗又都是挥金如土惯了的,第二天就又要来取点钱去买些零食玩艺。就连有些夫人太太来拜访潘慧言,听说陶朱候的宝贝女儿开钱庄,也特意在这小钱庄里存上一百两百的逗她玩儿。存存取取,把那位小老板忙得不亦乐乎。

    因为生意太好,莫云逍还张罗着要招大掌柜和账房、小二,可惜她的小朋友们都开始要学琴棋书画和女红了,偶然碰面玩玩还行,想要整天胡闹,可就找不到人了。莫云逍没法,只得把目光放在自己的丫鬟身上。好在她母亲给她的几个大丫鬟也是识字的,能够像模像样地记账开票据,小老板的成就感就更大了。

    这天,这位钱庄老板又把她的钱箱拿出来,向家人炫耀她又收进了多少存款的时候,莫钟书问了一句:“闺女,你忙乎许多天了,赚了多少钱?”

    莫云逍眨眨眼,懵了。她一直在玩存钱和取钱,还没想过要赚钱,人家存多少进来,就可以取多少回去,哪能让她赚的?

    潘慧言终于逮着机会,问:“你的盈利在哪里呢?你开钱庄就只为了免费帮人保管钱财?”

    莫云逍又眨眨眼,她在潘家钱庄就只看到客人不断地来去,不是存钱就是取钱,哪里知道怎么生利?她用求救的目光望着父亲。

    莫钟书摇头道:“钱庄的事,你爹也不明白,不过你娘全懂,还是多虚心向你娘请教吧。”

    因他这一句话,潘慧言被女儿缠得脱不开身。这时候已经到年底了,船队的账要盘,红利更要清算,虽然大富都已经叫人计算好,把账册送来给她过目核对一下便可,也够让她忙得焦头烂额的了,莫钟书竟然还出馊主意叫她陪女儿玩过家家。她抱怨几句,没料到莫钟书说出来的话更让她无法接受,“船队的账你随便抽查一下便可,大富为人谨慎,出不了大问题的,女儿的事才是最要紧的。”

    潘慧言不知道,老太太去世之后,莫钟书就一直被一个问题困扰着。老太太这一辈子的悲剧,是她身处的环境造成,也是她自己的思想造成。当年她的亲生女儿死了,莫老太爷也死了,莫府已经没有谁能管束她了,她手里又有钱,要是她就此离开莫府,哪怕只是到她陪嫁的庄子去,也能过得比在莫府里适意。如果她能勇敢地走出家门,外面的世界就更加是海阔天高。可惜,她有能力操控几个大商铺,却没胆量迈出莫府后院一步,只能继续在莫府里煎熬着,一直到十几年后苏姨娘生下莫钟书,才重新找到一点生活的乐趣。

    这个世界的女人活得不容易,莫钟书原以为,他给女儿准备足够的钱财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再为之找个人品不坏的女婿便完成了一个父亲的责任,现在看来还是远远不够。他一定不能让女儿重蹈老太太的覆辙。他也不愿意像别的父亲那样把女儿的幸福寄托在儿子和女婿身上,求人不如求己,他想要女儿自立,从精神上自立。只是怎么样才能让一个娇娇女做到精神自立,他还想不清楚,所以一直苦闷着。

    他在这世上认识的女人不多,大多数都是出嫁后就相夫教子,潘慧言做起生意也算得女中豪杰,可是嫁了自己之后便只在家中帮他监督一下船队的账目,仅仅因为他不纳小老婆就欢喜得像中了大奖。他希望女儿将来能够过得更好一些。

    他想给女儿找个事业,一个可以不受时代观念制约任她自由发展的事业。他甚至考虑过,把船队交给女儿管理,但又怕一不小心把女儿养成个女汉子,将来没人敢娶。

    所以,那天听说女儿自己萌生了开办钱庄的念头,莫钟书就暗暗高兴。投资理财在许多家庭都是主妇的职责,至少她们的嫁妆私房需要打理,那么他女儿开办钱庄应该也不能算越界,大不了他将来引导她专门开办女子钱庄。虽然明知莫云逍玩闹的成分居多,他却要尽力促使她假戏真做。更重要的是,他要借此机会让女儿内心彪悍起来,要让她的精神比男子更加强大,如此才能保证她将来不会陷入被动挨打的困境。(未完待续。。)

第115章

    莫云逍得了母亲的指点,开始到处寻找放款对象。有潘慧言在旁指点,莫钟书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反正又不是指望她挣钱,就等着她慢慢玩着积累经验了。

    新年刚过,方睿就到松江来了,但并不是独自一个人,跟着他来的,竟然是观澜书院的李夫子。

    李夫子刚刚年过花甲,却不服老,听说方睿要出海游玩,竟然死乞白赖地跟了来。见了莫钟书,还一个劲儿地指责《松江商报》白用了他那么多漫画不付费,现在要用稿酬来抵船费了。

    这李夫子在书院里就以玩世不恭胡搅蛮缠闻名,当年教了莫钟书大半年的书画,从没提过要收他学费,但后来去牧场一趟,爱上了那小茅屋的简朴,就非要他用茅屋来抵学费。后来见莫钟书随手画的卡通小人趣致,他还反过来跟莫钟书学了这种夸张的画法。因为《松江商报》上有个文艺版,专门刊登诗文图画,有时候稿件不够,莫钟书就自己随便画些漫画来凑数。李夫子听说之后,便也常作些漫画寄过来。但他从不接受那一两半两的稿费,觉得那是对他的侮辱。莫钟书知道他家产甚丰,而且他的画在澄州很受追捧,随便画幅画送到画店去也能赚上一百几十两银子的,便替他把稿费捐给了孤儿院。这事儿李夫子也知道并同意了的,现在这么说话,是倒打一钉耙也要混上船去了。

    莫钟书深知李夫子的脾性,既然来了松江。就算用扁担打也不能把他打回澄州去的了,再说他预备的船够大,除了水手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不怕会挤着谁,便笑道:“我欠夫子的,何止是那点稿酬,还有当年的束脩也没算清呢。”

    李夫子想起当年借着收束脩的名义,硬是把莫钟书那间小茅屋强占了几年,就老脸一红,但随即又拈须而笑:“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就好!”

    莫钟书这回挑的船是“白鲸号”,大小和内部结构都和上次在东海沉掉的那艘“蓝鲸号”一模一样。配备的人员也是五十个水手,还有几个负责商业的伙计。船上的货仓装满了织坊廉价甩卖的丝绸,质量都算上乘但花样早已过时了。

    方睿一上船,就从包袱里拿出一包红豆来,每天早上往海里扔一颗红豆。原来那是他的夫人齐筝准备的。不多不少七百颗。当那七百颗红豆扔完,方睿就必须要回到家里。莫钟书问:“不回去会怎么样?挨打还是罚跪?”方睿就拿一双大牛眼瞪他。莫钟书简直要笑死了,看来方睿的“妻管严”症状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不过,船出了海,什么时候回来,得听老天爷的安排,如果到时误了归期,他一定要送一个特大号搓衣板到归德侯府去。

    一路上。三人一边谈天说地,一边饱览海上风光。很多时候。两位艺术家一个在船头弹琴,一个在船尾作画,互不干扰。至于莫钟书,用方睿的话来说,是块“贱骨头”,他喜欢到驾驶室去亲自操舵,又或者参与调整风帆的方向。李夫子偶然会抓莫钟书过去,象当年考校功课一般让他也画上几笔。莫钟书画海图画得精准,但画山水人物就只比大猩猩涂鸦略强一丁点儿。他有自知之明,便只在旁边帮忙磨墨。

    走了一个多月,途中也有遇到过海盗,不过这伙海盗的装备不好,只有几条小船。大船根本就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开头还想避开,但海盗仗着船小灵活,竟然几次拦在前头想要强硬地登船。

    莫钟书对船长道:“扯尽风帆,直接撞过去,叫他们不怕死的就上来。”这么大的船高速撞过去,那几条小船再不躲开就得散架了。

    方睿惊得张大了嘴合不上,他的朋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霸道了?

    莫钟书也觉得自己这些年变化很大。当年第一次遇到海盗,敌人都上船来了,他却还只想着放火逼退他们算了,结果弄巧反拙,不得不大开杀戒,幸好船上有吕熠等人帮忙才脱险。之后几次遭遇海盗,每一次都是死里逃生。他已经不敢再有任何善念,这种生存游戏注定了残酷的结局,一切只在你死我活之间,不容有第三个选择。

    后来,他们遇到一条小艇,艇上的人远远一见他们就挥手示意求救。莫钟书让船速略减慢一点,等走到差不多时,就叫人给他们扔了几个装满淡水的水囊和一些食物过去。

    “为何不让他们到船上来?”李夫子和方睿都很不解,他们的大船坚固牢靠,而那小艇只消一阵风来就能吹翻。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会不会又是海盗乔装的?”上一回在东海被海盗骗取同情上船之后行劫,大家好不容易逃回松江,都成惊弓之鸟了,现在船队有新规定,遇到十人以上的落难者坚决不能让他们上船,只酌情送些食物淡水。莫钟书也知道见死不救很残忍,但自己的性命总是比别人的更加宝贵,他不愿意冒险。

    “那点东西能让他们支持多久?”李夫子心生不忍。

    “顶多也就半天吧。”方睿从没受过这种苦,很想再给他们多一点。

    莫钟书淡淡道:“刚刚我们过来的时候,从望远镜里看到南边就有个小岛,以他们这种速度,再走大半天应该也到了。”

    方睿还在啰哩啰嗦:“那小岛上也不知道能有什么,他们要是找不到吃的又怎么办?”

    莫钟书正想告诉他,草木能生长的地方应该就有淡水,至于吃的,大海里要多少有多少。

    蓝天却忍不住叫了起来:“哎哟,归德侯爷,您是不知道,我们上次被海盗劫船。六十个人只有两个水囊,大家饿着肚子,在水里游了一天才到了个荒岛。”船上的淡水都是有限的。给别人多一点,自己人能用的就少一点。

    方睿和李夫子对望一眼,这种苦头他们从没吃过,尤其李夫子还是个旱鸭子,不敢再滥做好人了。

    航线一改再改,后来又决定先到乌托岛上看看李长义再走。

    这些年乌托岛的日子越来越红火了,第一批到来的居民已经把他们的亲眷全搬了来。还有一些熟人旧识听说这边生活比大陆轻松也跟了过来。而且,旁边的几个小岛也主动归附他们的统治。李泉老了几岁,地方大了。人口多了,就更加觉得力不从心,干脆把岛主之位让给儿子,他自己只做个大元帅。率领几千海军把附近的海面整治得一片太平。不但海盗没了,逢着海上风高浪急的时候,海军还会出海救人,功德直追妈祖。

    李夫子和方睿见到岛上街道纵横交错,天蓝地绿,繁花似锦,都不敢相信这仙境一般的地方原来只是个荒芜的岩石岛。

    李长义见到他们,又惊又喜。他自从离开澄州。就再没见过除了莫钟书之外的同窗和先生,忙命人整治酒席为他们接风。

    李夫子感叹道:“当年你们这一班学生。夫子们都以为最有出息的当数莫钟书和谢一鸣,没料到一直不声不响的李长义竟然在海外成就一番霸业。光看外面那些贩夫走卒脸上的笑容,就知道你把这岛国治理得很好。”

    李长义却道:“哪儿呀?我现在终于明白钟书当初为什么不愿意自己当这岛主了。皇帝不是那么好做的,我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外面就有一长串的人等着汇报请示,竟是连半日空闲都难得。”

    众人把酒言欢的时候,莫钟书却溜了出去,他找到李泉,问:“李伯伯,岛上的经济是不是很紧张了?”

    李泉却矢口否认,“没有的事,如今的市场租金一年比一年多。贤侄不用为我们担心了。”

    莫钟书也不再追问,回去继续喝酒。

    散席之后,李长义听父亲说了此事,急道:“爹怎么也学人打肿脸充胖子起来了?”

    现在乌托岛只有两个生财的路子,一是靠贩卖东西方的货物,再一个就是收取客商的租金佣金。乌托岛刚刚立国不久,到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原本还可以做到收支相抵,略有盈余。但这两年地盘扩大,海军队伍也随之壮大,光是买粮食的钱一下子就要多了几倍,还要购置武器,便有些入不敷出。

    李泉臊红了脸道:“虽莫贤侄是好心帮忙,但咱们建岛之初就已经欠下他一大笔钱,至今都没还上,怎么好意思再拿他的钱?”旧债未清,又赊新账,李泉觉得他们父子两个岛主的脸都要丢光了。

    “哎呀,爹您是不知道,钟书那人,他要是想给你钱,根本就不会先打招呼,直接就送钱过来了。他把这话问出口,准是有什么好财路想指给咱们。”

    李长义顾不得夜深人静,直接跑去找莫钟书。岛主的龙泉宫在岛的南端,莫钟书几人的住处却在岛的最北面。李长义怕马蹄声扰人清梦,干脆自己跑着去。春寒料峭,他却跑出了一身汗。

    莫钟书此时还未休息,正在院子里仰望天上的星斗出神,回头看见满脸油汗地走进来的李长义,就了然一笑。他就知道,李长义现在一听到有钱可图便再也坐不住了。

    刚才在酒席上,他一听李长义的话就知道有问题了。李长义不是那种假意谦虚实则炫耀的人,他说皇帝不好做就真的是觉得很不好做。至于哪一点上不好做,莫钟书也能猜得到。

    李泉和李长义都是忠厚人,不愿意薄待了跟着他们一同闯海打江山的兄弟。他们又是从穷苦人家出来的,深知小人物谋生艰难,对那些后来投奔到乌托岛的贫民也硬不起心肠,只收取少量的场地租金。而且,岛上任何行业都不对居民征税。因而岛上的人口越多,他们的负担就越重。莫钟书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们的财政快到捉襟见肘的地步了。

    莫钟书手上的钱倒是比早年又多了些,但接下来莫云逍的钱庄也需要他的支持,他自然要先紧着宝贝女儿,只能另外给朋友找条路。

    莫钟书也不卖关子,直接就问:“想不想捞点金子?”

    李长义喜得直咧嘴,“你又有什么新法子了?”莫钟书嫌钱多烫手,经常见到地上有钱也不捡,他李长义从来就没这怪癖,何况现在许多人都在等着他找钱回来养活。

    “你手上有没有会淘金的人才,或者曾经在金矿干过的矿工?”

    莫钟书这回说的是真真的金子。他们要去的澳洲,金矿不少,如果李长义手下有人会淘金,一定能有不小收获。不过莫钟书从来不会把话说得太满,只道:“我听说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有很多金矿,可以去试试能不能淘到金子。”

    “不过,我只知道那些金矿的大体位置,不知道怎么才能开采出闪闪发光的金子。”莫钟书对这个是真的不懂,他上辈子到过巴拉腊特,但只顾着欣赏地面上的风景,根本就没进矿洞参观,也没留意那些淘金设备,只见过一个淘金者使用金属探测器搜寻金子,据说如果下面有黄金,那个探测器就会发出警报声。不过他没有使用过,那探测器估计很宝贵,人家都不愿意给他看仔细些。

    第二天,李长义就带了几个人来见莫钟书,这几个人原来是浙江的一个金矿的矿工,其中一个瘦高个子四十多岁的人叫杨成,曾是个小工头,对找矿挖矿甚至淘金都有些经验。

    莫钟书根本就不懂淘金,随便问了几句就算了。但这些人走后,他问李长义:“那个杨成为人是否可靠?”如果找不到金子,他人品怎样都无所谓,但要是真找到了大金矿,这个人对乌托岛是否忠心就至关重要了。

    李长义明白莫钟书的意思,道:“这个人的兄弟是海军里的一个小队长,跟随我爹的老人了。他本人却是去年才带着两个儿子一起来的。”他想了想,又道:“我这就把他那两个儿子都安排到我和我爹身边当侍从。”世人最看重能接续香火的儿孙后代,李长义把他两个儿子都扣在身边,杨成就算想要生异心也得仔细思量了。

    莫钟书点头,这事关系重大,只能先小人后君子了。(未完待续。。)

第116章

    李长义很有战略眼光,一听到可能会找到大金矿,就已经想到那将是多大的一笔财富。乌托岛的人口越来越多,就算李记船队和莫记船队合力也不可能养得起这么多人,但如果有个挖不完的金矿,那就不一样了。

    因此李长义对这一次海外淘金高度重视,竟然派了两条船近千人出去,大部分是要听从杨成指挥淘金的工人,另外还有几百人是军队,不管在船上还是陆地上,这些军人都肩负着保护和监督的双重职责。而那两条船,竟然是他们的战船,上面还有刚刚走私得来的火炮,虽然射程不算很远,但到底是火炮,威慑力极大,估计远近的海盗听说了都要退避三舍。

    有这两条战船护航,他们一路走得极顺,别说险,连小惊都难有一点。方睿就跟莫钟书开玩笑道:“我说你这小子,不会是故意用什么金矿来诓长义,好骗他派战船给你保驾的吧?”他心里一直很疑惑,莫钟书凭什么就那么肯定那个他也从没到过的地方有金矿?

    莫钟书也笑,“咱们这可先说好了,将来找到的金子都归长义,你不许眼红。”

    方睿的大牛眼一翻,“切,你当我连点金子都没见过么?说话那么小家子气。”不过,这个一点儿也不小家子气的归德侯爷,后来还是当着朋友的面,承认自己从没见过那么多的金子。

    他们这回是沿着苏门答腊和爪哇的海岸线走的。方睿和李夫子一有机会就要求停船下去游玩,观赏这与大庆国截然不同的自然风光。

    莫钟书带的那些丝绸很受欢迎。每当食物将要告罄之时,让人带着几十匹丝绸下船,就可换来足够的食物。

    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中,澳洲大陆就已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他们最先抵达的,是北部的一个港口,就是上辈子被取名为达尔文的地方。此时欧洲殖民主义者还没到来,澳大利亚还处于她的史前时期,整个澳洲大陆还只是一片无主的土地,只有不多的土著居民。很多地方都还只是荒山野地。

    莫钟书隐约有个印象,这个地方是十九世纪发现金矿之后才迅速发展成为城市的。他拿出一小块金子,比比划划地问了好几个土著。他们有的摇头有的又点头,咿咿呀呀手舞足蹈的,猜来蒙去也搞不懂他们什么意思。莫钟书最后干脆放弃,决定到维多利亚去找算了。至少他曾去过那边的金矿遗址。

    莫钟书用带来的丝绸和土著换了些食物。就又绕行向东,数日之后就到了大堡礁。

    风平浪静,船在海岸与礁群之间穿过。方睿和李夫子干脆趴在栏杆上,看着船下透明清澈的海水中多姿多彩的珊瑚,眼也不眨一下,连吃饭时也不愿稍离。

    莫钟书好笑道:“这礁群延绵几千里长,够你们看几天的。该干嘛干嘛吧。”

    李夫子头也不回地答:“等会再看,见到的就不是现在这些珊瑚了。”他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许多颜色鲜艳形状各异的珊瑚。

    莫钟书一听也有道理,干脆找个地方停船让他们吃饭。饭罢正好退潮,许多珊瑚都已露出头来,两个少见多怪的游客又是一通大呼小叫。方睿还下水去和珊瑚群中穿梭的游鱼海龟等亲密接触一番。李夫子不通水性,只能站在船边看着眼红。

    不过更难受的是跟在他们后面的两条船,领头的军官简直要暴走了。他受命带人出来找金矿,哪有兴致看什么珊瑚。可在前面那条船上的,不是岛主的朋友就是岛主的先生,而且自己还要靠着人家指点金山的方位,不能催更不敢打,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与乌龟比速度,急得差点没把喉咙都抓烂了。

    直到几天之后,李夫子和方睿出现了审美疲劳,三条船才能正常航行,驶出这两千公里的礁群。

    他们转到这块大陆的东南端,就到了维多利亚。莫钟书凭着记忆中的方位,找到了巴拉腊特的疏芬山。接下来的事,就只能交给杨成他们了。

    杨成他们早得了李长义的命令,莫钟书说这里有金,他们便听话地在这山上山下采砂淘选。杨成来回穿梭指点着,而那些军人已经摆出戒严的姿态。

    莫钟书帮不上忙,便带了李夫子和方睿去看十二门徒。莫钟书上辈子到这地方来时,只见到剩下的七个,现在倒是一下子就给补全了,十二块礁石一个不少。李夫子和方睿两个人都没听说过耶稣的故事,但看着那十二块矗立在湛蓝海水中的礁石,它们酷似人面,表情迥异,似温柔似悲哀,也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之后他们又去了菲利普岛看企鹅。日落黄昏,成群结队的企鹅上岸后,摇摇摆摆地走在海滩上,身形娇小,却又胖乎乎,憨态可掬,把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都看愣了。

    转转悠悠了半个月,三人都记挂着那些淘金客,便又拐回去看看。这地方的含金量的确很高,杨成他们的眼力和技术也令人佩服,进展飞快,已经收获了小半袋的金粒,甚至还有几块拳头粗的狗头金。

    莫钟书见了这些金粒金块,便放下心来。他没指错地方。金矿已经找到。至于要怎么保住它不让别人夺去,那就不是他能够操心的了。李长义应该还有后面的部署。

    三人便继续他们的观光之旅。澳洲的地形景观丰富多样引人入胜,独特的动植物生态也让人流连忘返。

    李夫子白天游览,晚上回船就挥毫泼墨。到离开澳洲的时候,他已经作了近百幅画。只是谁都料想不到,这些画今后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转了一圈之后。莫钟书本来还想再往南去新西兰走走,但方睿数了数剩下的红豆,只有百来颗了。强烈要求回家。李夫子不反对,莫钟书更无所谓,他自己有船,什么时候高兴了再来一趟就是。

    经过苏门答腊,莫钟书让人把剩下的半船丝绸全换了胡椒。方睿对莫钟书时刻不忘赚钱的行径嗤之以鼻,莫钟书也不客气地嗤笑回去:“没有钱,哪里来的大船?谁给你补给生活物资?就连水手们也不会替你卖力!我不信你能像鱼儿那般只泡在海水里就能活下去。”人是社会性动物,不管你是否愿意都不可能永远脱离社会生存,而钱和权是社会生活中最有力的保障。莫钟书不喜弄权。便得努力去赚钱。要不是他能帮着吕熠赚钱,也不可能有现在这么逍遥的日子。

    回到松江,潘慧言见到莫钟书,又惊又喜。说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就回来了。莫钟书望着她的笑脸。脑中想到的却是方睿那一包红豆。潘慧言嫁给他这十几年,几乎就没限制过他的自由,想来她心中对丈夫也不是毫无怨言吧,但她从来不说,只默默地操持家务教养儿女,以至于他差点就把这当成理所当然了。

    一家人吃完饭之后,围在桌边一边喝茶一边说话。莫钟书就问起宝贝女儿的钱庄发展。莫云逍得意地亮出账本,她把大半的存款都放了出去。每笔都能收到三分的年利。

    潘慧言却在旁边泼冷水道:“三分的利还没见到,但借款放出去后。许多储户上门来取款,这丫头把自己的零花钱全搭进去了也还不够,又找我要了几百两。”

    莫云逍不好意思地笑笑,双手在桌子下面扯着她母亲的衣角,“娘,人家不是早就和你说好了吗?那五百两算我借你的,一年也给你两分的利。”

    莫钟书故意叹道:“你这丫头,收人家三分的利,却只给你娘两分,赚钱赚到自家人头上了!”

    “爹爹,这叫在商言商,账目就该这么算的。”

    莫钟书听这句话就知道宝贝女儿这两年真的在这钱庄上费了不少心思,便问得更仔细了一点。

    莫云逍为了吸引储户,想了个贴利钱的法子出来,存满一年的,她付一分息;存满三年的,每年付两分息。

    莫钟书知道,这时候一般的钱庄都不给储户利钱的,只免费保管着银子,储户随时可以来把钱提出去,不过一般人存到钱庄里的都是用不着的闲钱,存着应付不时之需的,但普通人的生活少有意外,往往一存就是许多年,钱庄便拿这些钱放债生利。莫云逍这么做,倒有点像上辈子的银行的做法了,应该能吸引到一些想要吃利息的储户。

    “这也是你娘教的?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莫钟书以为应该是前者。潘慧言曾经管理过钱庄,经历过一段残酷的同业竞争,这是她苦思多年的结果?

    没料到,莫云逍得意地指着自己的小鼻子,“当然是这个聪明的脑袋自己琢磨出来的。”

    潘慧言又好气又好笑,“果真是聪明得很呢,有些小姑娘来存钱时听说有利钱好拿,就说要存三年,她马上就先把利钱付了,结果小姑娘过两天要买衣服零食,又来取钱,利钱却不退了,这都白白送了人家多少利钱。”

    莫云逍被母亲揭了短,撅着嘴道:“那不是一开始没想透吗?后来我就改了规矩,要等存款到期才付利钱,要是提前一天取都不会给一文钱的利息了。”

    莫钟书笑眯眯地听着母女俩又讨论上了,心中高兴,这不就是定期存款和活期存款吗?他的女儿也许真有做一个金融家的潜质啊。不过,她们说了那么多,还是没提到怎么防止和应付储户挤提的风险。莫钟书不懂金融,但想来那是个不容忽视的关键吧,他记得当年潘家钱庄就差点被逼死了。

    莫云遥坐在一边,对母亲和姐姐的话不怎么感兴趣,只追着父亲问海外见闻。他这两年一直在书房里用功读书,除了莫钟书临走前给他指定的几本书之外,还读了许多介绍风土人情物产的游记杂记,不过那些书大多数写的都是大庆国及毗邻几国的风物,少有提到海外,即便点到也只寥寥几句,比不上他父亲说的详细。

    莫钟书也知道儿子的年纪渐长,一半是天性使然,一半是他这个当父亲的刻意引导,对自然地理越来越感兴趣,便给了他一叠厚厚的手稿,里头有他自己这两年里写的游记,也有李夫子随意扔掉的画稿,被他捡了回来,上面的动植物画得传神生动。莫云遥一接过去,注意力就被吸引了。(未完待续。。)

    ps:  为什么又那么难发上来了?

第117章

    第二天,孩子们都不在旁边的时候,莫钟书对妻子道:“孩子他娘,咱们说说话儿。”

    潘慧言一听这个称呼就觉得头皮发麻,这个人一回到家就不消停,又想玩什么啊?

    莫钟书对妻子的称呼有许多,经常随意给她取个花名叫着逗乐。不过,当他唤她“孩子他娘”的时候,潘慧言就不由得打醒十二万分精神,因为这个称呼预示着他将要和她谈论孩子的问题了。莫钟书的态度看着倒是很随便的,这却让她更加提高了警惕。因为之前有几次,他就是这么漫不经心地开玩笑一般说了几句话,让她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不让女儿缠足,不勉强女儿学女红才艺,以致于莫云逍现在还是带着一双天足蹦蹦跳跳,连个帕子都不会做。吃一堑长一智,潘慧言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莫钟书今天的态度是一本正经的,“孩子他娘,逍儿跟你学管理钱庄也有两年了,你觉得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潘慧言还没反应过来,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而已,她也就是有空时陪着玩玩。

    “你觉着,逍儿现在有没有能力撑得起一个钱庄?我是说,真正的钱庄。”他一边说,一边把一张纸递给潘慧言。

    潘慧言接过来一看,是一张屋契,细看地址,正是两年前她和女儿看到的那个倒闭了的钱庄。她顿时明白了,“夫君想要开办钱庄?还打算叫逍儿来管理?”她想知道。到底是女儿撺掇着他乱花钱?还是他怂恿了女儿胡闹?他是不是又有什么打算?

    莫钟书点头,“嗯”了一声之后,又问:“你看逍儿能行吗?”

    潘慧言把玩着手中的屋契。不答反问:“你是打算继续让她玩儿呢?还是真的想要做这个生意?”

    “有什么不同吗?”

    “区别大了。现在钱庄这一行越来越不好做,江南这一带,我知道的规模比较大的钱庄就有十几家。其中,贺家钱庄自从太祖开国时就已创立,已经盘踞江南几百年了,别说松江,就是在整个大庆国的钱庄里头。也是数得上号的。还有鸿阳钱庄,几乎在全国各地都有它的分号,而且他家的背景更不得了。东家是宁波的阳宁伯府,据说京城许多权贵公侯都往里面参了股。因为这十几家钱庄明争暗斗,相互倾轧,所以这几年倒闭了三四家。要是夫君也开钱庄。能竞争得过他们吗?”

    “要是只想让逍儿玩儿的。那就容易。夫君打算让她闹腾到什么地步?给多少钱?”

    “我的打算是,让逍儿边玩边学,最好将来能做大做强。至于银子,”莫钟书想了几秒钟,“以咱们家库房里的一半为限。”

    潘慧言白了丈夫一眼,倒没吓着。她现在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就等着他给自己亮出全盘计划。

    “这钱庄就让逍儿管着,你只在旁边看着。具体的问题要提点一下,但凡关系到钱庄发展存亡的大事。都让她自己拿主意。”

    “将来逍儿出嫁,钱庄就是我们给她的嫁妆。”其实,莫钟书并不觉得嫁妆的多寡能对女儿的人生有多大影响,人只要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就可以生存下去,人生能不能幸福,关键是要看她的内心。他希望女儿可以象男子一样有一个事业,从而塑造一个自立自强的人格,有她自己的信念和思想,让她相信自己就能给自己创造幸福,不需要把希望都寄托在丈夫、儿子甚至孙子身上。这个钱庄,只不过是个介质,是莫云逍自己选择的,莫钟书只是利用了这个介质,他要在女儿的心中放入一枚鳄鱼蛋,等到将来她出嫁之时,那鳄鱼已经孵化出来甚至长大了,还有谁敢欺负他的女儿?谁又能欺负得了他的女儿?

    潘慧言之所以觉得丈夫的想法处事都透着古怪,只是因为两人沟通太少。话一说开,这些事情就不再让人难以理解,她反而开始支持他的做法了。做母亲的爱女之心并不比当父亲的少,而且她自己也觉得,早年因为她父亲去世母亲懦弱弟弟年幼,她不得不接过管理潘家钱庄的重担,这一段辛苦的经历确实让她后来的生活受益匪浅,最起码,她比别的女子多了一分主见也多了一份胆识,这些见识的确比绣花弹琴什么的更实用。

    夫妻俩一达成了共识,也就有了共同语言,很快就制定好了一份女超人的培养计划。

    潘慧言想了想,又道:“那些资金别一下子全都投进去,先让她操练个一年半载的,再一步一步地扩大规模。”

    “这是细节问题,我不懂,你安排就好。”莫钟书是个懒人,一见妻子那么配合,自己就想卸担子。

    莫云逍见到那份钱庄的屋契,乐得抱住父亲的胳膊乱晃,“我就知道爹爹最疼我了。我本来见那几间铺面都关着两年了,一定是还没卖出去,只是娘一直都不肯给我买,正想着求爹爹帮我呢,没料到爹爹不声不响已经办好了。”

    莫钟书就看到坐在对面的妻子笑容僵住,脸色也黯淡下来,他叹口气,拍拍女儿的手,无奈道:“这事可不是你爹做的。你看看那上面的交割日期,你娘两年前就把那铺面买下来了,只是看你还欠缺磨练才没马上给你。傻丫头,你就没感觉这两年你娘为你花的心思特别多吗?”

    “真的?娘太好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莫云逍忙着又去对她母亲摇尾巴,留下她老爹在那感叹为人父母真不容易。莫钟书两世为人才有孩子,不自觉地就把他们捧在手心里宝贝着,平日总是尽力满足他们的一切要求,是个十足十的慈父;潘慧言怕孩子被骄纵太过。便对他们严格要求,稍有不对就出言责备,是个不折不扣的严母。这么一来。两个还不懂事的孩子就简单地总结为母亲不如父亲那么疼爱他们。这也太伤他们母亲的心了。

    因为莫钟书这个白色的谎言,莫云逍对母亲的话就好接受多了。过去,潘慧言说了不行的事情,她还要偷偷去做,非要碰壁撞板才肯回头,下一回还是不吸取教训。现在,她竟然会先去征求母亲的意见和建议了。潘慧言高兴之余。也开始反省自己往日的言行,渐渐不那么严厉了。

    接下来的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点金钱庄正式开业后,莫云逍接受母亲的建议。不与几大钱庄正面竞争,避实就虚,专挑别的钱庄照顾不到的客户层下手。她们设立女客户专用的营业厅和贵宾室,拉拢了不少有钱的太太小姐。又因为她们的钱庄给利息。虽然只有一两厘。存一百两银子进去,第二年就可以多得一二两银子,也吸引了些小户人家把一时用不着的闲钱存进来好等着吃利息。至于放贷,她们的利息比别的钱庄低了半厘,但不管是谁来借钱,她们都要人家抵押超过贷款总额的财物,如果逾期不归还贷款,她们就有权处置这些抵押物品。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顺利向前推进。

    莫钟书不懂这些。只由着她们母女折腾。很多时候,莫钟书自己坐在书房里。对着自己绘制的世界地图,用手指在上面点点划划。上次去澳洲,他见到了不少上辈子难以见到甚至已经见不到的东西,于是环游世界的计划又浮上他的心头。

    此时的莫钟书还不知道,他们那一次澳洲之行已经催生了多少人的发财梦。

    李夫子和方睿都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明白那个金矿对于李长义和乌托国的发展是何等重要,所以他们回来之后只对人说起澳洲的自然景色怎样有别于大庆朝的锦绣风光。但他们自己闭口不谈金矿,却没留意到身边的人已经把瓶子里的秘密全倒了出来。

    李夫子为人磊落洒脱,从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对身边的人在守口方面便少有约束,又因为他年纪大了,喜欢听年轻人在他面前饶舌逗乐,上次带着出门的两个小厮也是伶牙俐齿的。这两个小厮回到澄州,有人问起他们出海游历的见闻,他们便口若悬河地卖弄起来,一路上的事不分巨细都抖搂了一遍,当然也没忘了要加油添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如果光是一块未被开垦的陆地,就算风光再好,在这交通极不发达的时代,也难能引起多少人的出游兴致。但是在那个无主的地界上有一个大金矿,只随便挖点砂土在河边淘选,几乎不费力气就能收获半袋子金粒!发财心切的人听了,就开始夜夜梦见一座比泰山还要巍峨的金山立在水中,发出耀眼的光芒,让人忍不住就朝之伸手想要抓一把金子过来,可是那手伸得再长也还是够不着,急得在床上乱打转,最后醒过来还是难以平复心情。

    于是有人许以高额酬劳,鼓动那两个小厮带他们出海去找那所谓澳洲。这两个小厮一听有那么多钱可得,也没向李夫子禀告,就悄悄地跟着这些人溜走了。

    可是当初莫钟书一行是随兴游玩,途中的航线一改再改,两个小厮的方向感又都不怎么好,上了船就一直晕乎乎的,中间又常被差遣去干这干那,就算带着他们再重走一遍,他们也未必能认得出来。让这两人肩负起领路的重担,其准确性就可想而知了。他们带着一船的人在海上漂了将近一年,却连澳洲的影子都没看到,后来还在马六甲被海盗追得屁滚尿流,最后只得空手而归。

    这些人无功而返,却还不死心。李夫子清高,根本就不愿见这些开口闭口就是黄白之物的俗人。归德侯府的架子又够大,他们不敢去招惹方睿,就想来打曾经载着那几个人出海的那条船上的水手的主意,不巧得很,“白鲸号”及其船员已经被派到非洲去了,归期尚未知。这些锲而不舍的人便又请动了澄州莫府的几兄弟出面来找莫钟书。

    遗憾的是,博览群书的莫钟书竟然不懂得“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道理,如果这些人直接去找他,不沾上莫钟玉等人,他也许就会给他们指个准确的方向了。可是,莫钟玉带着这些人找上门来,莫钟书连个面都不露,只让下人送上一杯清茶,茶还没凉,管家就来送客了。

    莫钟书关在书房里画了一整天的图,先是画了张详尽的海图,又画了个澳洲地图,把达尔文和新南威尔士、西澳地区的位置都用红笔圈了,他隐约有个印象,这些地区的地表含金量相当丰富,易于开采。画完之后,他又在旁边白纸黑字写得明白,他仅仅是听说这些地区有金矿,但对如何找矿淘金一无所知,还得另请专业人员前去勘探采掘。他派人把这些图纸送到玻璃工场,让冯长青马上送去京城给吕熠。

    对于这些澳洲金矿,莫钟书大方得很,那是上帝送给人类的财富,谁爱拿谁拿去。他甚至希望自己的同胞在欧洲人发现那地方之前就先把所有金矿都挖光掏净带走,因为他之所以知道这几个地方有金矿,是因为十九世纪一系列的排华惨案。试想一下,如果没有了作为导火索的金矿,因它们而引起的经济纠纷和政治斗争就不会发生,将来的移民不分肤色种裔,一起在澳洲大陆上牧羊,共同欢唱“世界人民大团结”,那是多么美好的生活!

    不过,与其让莫钟玉等人得到那些黄金,还不如送给吕熠呢。如果是莫钟玉这些人找到金矿,只会胀鼓了他们自己的钱袋。吕熠虽是个政治流氓,但因他时刻惦记着要让后人把他的名字和尧舜禹汤联系在一起,自从他抢到金銮殿上那张龙椅之后,倒也励精图治,削减税赋,让底层的百姓可以比先帝在位之时多吃到半碗粥。莫钟书觉得,如果吕熠的国库和小金库再充实些,为了图个惠及天下的好名声,说不定他会再分些残羹给贫民布衣。(未完待续。。)

第118章

    经常光临书画店的人们发现,澄州李夫子的画被炒得越来越贵了。当然,他的画本来就卖得很不便宜,因为他不缺钱,送到画店发卖的画本就不多。不过,有细心的人发现,他出海之前所作的那些画的价钱并无多大波动,受到追捧的都是最近两三年的作品,尤其是他出海期间的画作。

    真正的书画爱好者对此莫名其妙,就连李夫子也是一头雾水,他的风格和技巧都是连贯的,前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为何唯独那几幅画的价钱就被推高了几倍?

    原来这又是那些找不着方向的淘金者做的好事。他们在莫钟书这里碰壁之后,又找到了一个新的突破口,那就是李夫子的画作。听他那两个小厮说,李夫子是个相当勤劳高产的画家,无论是来去的路途上还是在澳洲的游览过程中,几乎天天动笔,而且画的多数是所见山水。这些人就想着,也许能从这些画作中找出些线索来。

    可是,李夫子那些画作,他自己留下了一半,又赠送了部分给至交好友,流入市场的部分不足三成。这些人把那三成的画全收集了来,仔细分析画上的海岸风光,不放过其中任何一个细节,最后功夫不负苦心人,他们总算找到了一个风光秀丽的小岛,可是岛上不但人来人往,还有许多兵士巡逻。竟然是乌托岛!

    莫钟书听说了之后,捧腹大笑之余。只能对这些想抱佛脚却找错了耶稣的人表示天下最不值钱的同情了。任何与李夫子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他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阿堵物”,怎么会特意去画什么金山银山?那段时间李夫子确实也去淘金现场看了几次。不过那纯粹是出于为师者对学生事业发展的关心,光是凭着他对李长义的那份期许,就不可能会留下什么墨迹让外人有机可乘。

    冯长青很快就又回到了松江,带来建兴帝的口谕,召莫钟书进京。

    皇帝的命令当然不能违背。莫钟书也不敢怠慢,马上就风风火火地打点行装准备北上。不过,他是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出发的。他们走的是陆路,经过苏州扬州的时候,坐车坐得腰酸腿痛了。当然要停下来歇几天。有了这个美好的开端,后来进了山东地界,他们就顺路去拜拜孔庙,又绕路去登泰山观日出。一家四口赶路赶得不亦乐乎。

    吕熠拿到海图和地图的时候。本是热情高涨地翘首期盼与莫钟书细谈挖金事宜的,谁知道黄花菜都凉了,他一家四口还在德州吃着扒鸡呢。建兴帝听得手下的人汇报陶朱候的行程,真是无可奈何。

    更让他吹胡子的是,莫钟书后来对此事的解释:“陛下,微臣从来不敢有违您的旨意,一接到‘即日启程’的口谕,马上就动身了。”只不过口谕上没有规定要何时抵达京城。他出了松江之后就一路懈怠慢腾腾地到处游玩!建兴帝恨得咬牙切齿,真想把他那脑壳敲开看看里面的到底是豆腐还是浆糊。他都不知道。这个莫钟书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了,你说他蠢吧,他能轻而易举的办好许多常人做不到的事情;可要说他聪明吧,又经常轻重倒置拎不清状况。不过话说回来,建兴帝还是愿意他糊涂多点儿的,虽然有时候糊涂得让人很不爽快,可是也糊涂得让人放心。

    直到天凉入秋了,这一家人才到达京城。当年建兴帝给莫钟书封爵的时候,顺便赏赐了京城的一座宅子作为陶朱侯府。他们离开松江的时候,就已经派了些奴仆过来整理收拾房屋,这时候已经可以入住了。

    吕熠等了半年,起初的一腔热血已经冷冻下来,又听说了许多出海的淘金者都徒劳无功地回来,便知那些金子早晚都是他的,倒也不急了,收到莫钟书请见的折子,也故意扔在一边晾着。

    莫钟书奉旨进京,未觐见皇上之前是不能随意乱走的,必须要在家里静候宣召的圣旨。他闲着无聊,便在这府邸里闲逛,参观完了整整七进的大宅院之后,又去看后面的花园,足足走了一个时辰,双脚还未完成丈量工作。

    他见花园里还有一小片空地,便叫人到直隶的玻璃工场去运些玻璃来盖暖房。他拥有工场一成股份,玻璃工场的人不敢怠慢,忙装了满满一车玻璃送来。

    玻璃暖房盖好之后,莫钟书又让小厮直接在地面上覆上一层厚厚的土壤,然后他就自己开始当农夫,亲自播种浇水施肥。他挑选的都是些好种易活的品种,过不了几天,绿油油的青菜苗就从泥土里钻了出来。

    吕熠听到莫钟书在府里建玻璃暖房种菜,就又坐不住了。这个人办事糊涂,做起生意来却眼光极好。京城里早就有人建了玻璃暖房来种花,不过愿意为了几朵中看不中用的花儿就斥巨资盖个玻璃暖房的人全京城也没几家,因而玻璃的销量到一定程度后就再也上不去。但种菜就不同了。京城冬季寒冷,常有风雪,一到冬季就已少见新鲜的菜蔬,尤其是进了腊月之后,除了萝卜和大白菜,就只有干菜咸菜可吃了。去年腊月底,太后说吃饭不香要吃鲜菜,建兴帝只好命人到南方采买了用快马运送回来,真是“一骑红尘太后笑,无人知是鲜菜来”。爱赏花的人不多,爱吃好菜的人不少,之前只是没人想到这玻璃暖房也可以用来种菜,莫钟书起了个头,消息一传出去,京城里的有钱人必然纷纷效仿,玻璃工场的生意又要忙不过来了。

    建兴帝一想到玻璃工场的收入又要再长一截,心里就乐开了花,第二天就派个小太监把莫钟书召进宫去。他甚至还记得当初曾经许诺过莫钟书可以面君不跪,所以干脆痛快地赏了座。免得自己坐着他站着,倒象是他高了自己一头。

    建兴帝是个有知识有内涵的学者型皇帝,而且人家还是《京华民报》的大老板兼首席主编。两大报业巨头见面之后。先就如何发展新闻事业展开一番热烈的讨论,《京华民报》的首席主编高屋建瓴慷概陈词,《松江商报》的小撰稿人频频点头接受教导。

    首席主编:“《松江商报》上的连载小说很不错,最近这个《镜花缘》,我也看了,大部分的章节都还过得去,只有个别章节……”他额头底下的一对探照灯炯炯有神地审视着前面的听众。道:“作者是不是想要表达些什么政治观点?这个‘文朝公’到底是何方神圣?”

    莫钟书不由得暗赞,当皇帝的眼光就是不一样。大多数的读者只看到主角的游历故事以及一大群的才女,层次高点的能领会到其中的讽刺幽默。而吕熠却敏锐地注意到其中的政治色彩。

    莫钟书知道,在大庆国境内的事情都瞒不过建兴帝的耳目,便坦承道:“承蒙陛下夸奖。《镜花缘》是微臣胡乱写的,里面的情节观点。并非微臣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从非洲人甚至欧洲水手那儿听说来的,所以取了个‘文抄公’的谐音作笔名。这些东西太过新奇,微臣自己也不很明白。只因敝友李长义在海外建立‘乌托国’,这些传说对他或许有些许借鉴作用,所以才特意写出来。”

    莫钟书看到乌托国日益强大,为李长义高兴的同时,也曾悄悄地想过乌托国的将来。当初他给那个小岛命名为“乌托”,对那个小岛国是有些期待的。很不愿意她也演变成为一个普通的封建君主国家。但他又不好直接干涉李长义的治国内政,便想了个迂回的法子。在《松江商报》上委婉地说出自己的建议,用连载小说来给李长义上几节政治课。他知道李长义喜欢听故事,爱看各种小说话本,《松江商报》上的文艺专版也从不放过。

    莫钟书的文学修养不错,编几个短小的故事也还行,但要写长篇小说的能耐却是不够的,再者他也没打算要为了朋友的事业殚精竭虑死而后已,就向澄州那位胡家表妹学习,抄袭了《镜花缘》,再把自己曾经读过的几个关于“乌托邦”和“反乌托邦”的故事镶嵌进去。他自己是个没有政治主张的人,前一章才刚写了“乌托邦”,紧接着下一章就“反乌托邦”,抄着写着,干脆又把“君子立宪”、“三权分立”、“民主共和”啥啥啥的,只要是他能想得起来的所谓先进一点的政治理念、体制之类的东西,都给编个人物造点情节强塞进去。报馆的主编看过之后,直言那几个章节太过生硬建议删除或者重写。莫钟书哪里愿意再费这个力气,而且他也不想管别的读者看了喜不喜欢,只要李长义能看出其中的政治意义,就算他对乌托岛尽到心意了,于是就端起老板的架子,一定要文不加点地把这些章节刊登出去。

    吕熠从这一通话里抓到了几个要点,首先,莫钟书接触过那些政治理论,但他自己也还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这也不奇怪,吕熠早就知道这个人是个政治白痴,对时事政局一团糊涂。其次,莫钟书只是通过小说把这些观念传达给李长义,并不要求人家实施,想来他更不会自己身体力行,对自己的统治也不会有影响。于是,他很明智地把这个问题束之高阁,免得引起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书生士子的关注反而惹发动乱。

    御书房里,一君一臣天南地北地闲扯了半个时辰之后,建兴帝终于把话头转到了正题上去,“关于澳洲的金矿,你是怎么知道的?”

    莫钟书早就料到会有这一番问话,还在松江的时候就已编好了故事,“几年前,我在西洋遇到了一个法兰西商船上干活的水手,他经常对人说他知道有个地方有许多挖不完的金矿,企图劝说船长把船开到那个地方去。不过从来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大家都叫他‘疯子’,当他想发财想疯了。”

    “这个‘疯子’曾经给我看过一张地图。”莫钟书把建兴帝御案上的那张地图拿过来,用墨笔在南边维多利亚州的地方也圈了一下,道:“就是这个样子的。他还给我看了一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海图,他说,要是我能帮助他到达那个地方,就送我一半的金矿。”

    吕熠点点头。这种话他相信。莫钟书自从第一次在非洲遇到金发碧眼的法兰西人之后,就对那个国家的事很好奇,带着通译去找人家问长问短。听说他后来还自学了人家的语言,那么在言谈之中听说一些奇闻怪事也很有可能。

    “我也不相信那个‘疯子’的话,就没答应他的要求。但那‘疯子’还告诉我,那个澳洲是一块很大的陆地,旁边还有几千里的珊瑚礁群,风光极美,这话我却记在心里了。后来,归德侯说想要出海游历,我就想起了这个地方,打算去看看那珊瑚礁群。途经乌托岛的时候,无意间与李长义谈到这些未经证实的金矿。当时乌托岛经济紧张,李长义听说了很是心动,就派了人跟随我们一起去,后来他们就在东南部这个位置上找到了金矿。”莫钟书的手指点着他刚刚画的黑圈说。

    他又点着大半年前就用红笔圈起来的那些地方道:“微臣就想,既然东南部这个金矿是真的存在,那么另外几个地方很可能也有金矿。”金矿是绝对存在的,就是不知道这些人能不能找出来,莫钟书只能采取这样一个说法。

    “你把这么大的宝藏拿出来,想提什么条件?”吕熠跟莫钟书合作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知道他很有些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习性,以为他大概是缺乏开矿的人力物力故而想和自己合作开采分成。这明摆着就是双赢的合作,吕熠倒也不反对,只是拍板之前他要先搞清楚莫钟书的开价。

    “回皇上,微臣什么也不要。这些宝藏并不属于微臣。”莫钟书见吕熠一脸不相信自己的神气,就道:“微臣只不过大概听说了那些矿藏的位置,并不知道怎么找寻以及开采金矿,因而不敢居功,更不应企图占有。”

    光是莫记船队赚回来的钱已经让莫钟书一辈子都花用不完了,他实在没兴趣再去掘金。他之所以选择告诉吕熠而不是别的人,是因为除了吕熠之外,恐怕天下再也无人有能力把这些金矿同时开采出来,而且开采出来之后还能保住这些金子不被人抢了去。(未完待续。。)

第119章

    吕熠不知道所谓“法兰西疯子”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人物,听莫钟书说什么“金矿并不属于自己……不应占有”,便当他心里认为那些金矿应该是属于那个法兰西疯子的。在建兴帝心里,莫钟书这个人除了聪明和糊涂之外还有些呆气,认定了那疯子才是金矿之主,自己就不敢去占,却又怂恿别人去偷。建兴帝是不怕做强盗小偷的,这时候倒想到了一个很好玩的恶作剧,等他把那些金子都弄到手,一定要分点赃给莫钟书,看他到时候怎么为自己辩解开脱。

    一想到这,建兴帝的兴致更加高昂,笑眯眯地和莫钟书商议怎么开矿。寻找金矿的事情倒容易,莫钟书已经划出范围来了,只要派几个有经验的人过去实地考察,一定能找到。倒是开矿需要大量的人力,这个问题有些棘手。

    建兴帝打算用征兵一般的办法来招募矿工及淘金工人,不过这几年大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也过上了勉强温饱的日子,怕是没有多少人愿意背井离乡出外淘金了。

    莫钟书建议道:“陛下何不利用一下大牢里的犯人?尤其是那些犯下杀人抢劫之罪的犯人。”英国人能把囚犯流放到澳洲建立殖民地作威作福,莫钟书便有样学样。他对殖民统治没兴趣,不过自从想起那些排华惨案,就不自觉地跟欧洲鬼子耗上了,那些白人喜欢欺负良善软弱的华人,他便先弄些凶神恶煞的恶人过去等着。看谁能欺负了谁。

    “用囚犯当矿工?”建兴帝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与其把那些犯人关在大牢里白白消耗粮食,还真不如把他们送到澳洲去做苦工。能够杀人抢劫的。多数都是孔武有力之辈,是做矿工的好人选,尤其是这些人只要管饭便可,不用付工钱。而且,到了刑满释放的时候,把手镣脚铐一除,就让他们在澳洲自生自灭。不用担心他们再扰乱大庆的治安。

    建兴帝高兴地想,不但囚犯可以利用,还有西北战场上数以万计的战俘也要送过去。西北战事连年不断。每一场战役之后,朝廷都要为杀不杀战俘大伤脑筋,杀掉已经缴械投降的战俘似乎有违天理,但若是放他们归去。过不了多久。这些人又会再次发起战争。把这些人送到澳洲去,倒是一个两全之策。

    建兴帝又细问了路途中可能遇到的问题,莫钟书只就航行方面回答。准备船只调拨人员之类的事情是朝廷的政务,他可不愿意越俎代庖,只建议出海的时间定在明年的秋天,一来吕熠调动船只人员需要时间,二来他也想给李长义多争取点机会,将来两拨人马在澳洲相遇。万一有所冲突,必然要有一方退出。而让步的肯定是处于相对弱势的李长义。

    外面的太阳已经升到了正中,建兴帝把能问的都问过了,便让太监准备午膳,又对莫钟书道:“莫爱卿想来也饿了,朕昨日在西苑射猎,杀了一只熊,今儿正好吃熊掌,爱卿就陪着朕一起用膳吧。”莫钟书推脱不得只好谢恩,心里暗道,伴君如伴虎,跟个大老虎一起吃熊掌,还得担心旁边那锋利的虎爪子会不会伸向自己。

    等到宫人摆好膳食,莫钟书看到桌子上的玻璃酒瓶玻璃酒杯,才把心放下来,这些东西都是玻璃工场的产品,怕是吕熠还有事情要交代他。只要吕熠还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不过建兴帝只是专心品尝美味,并没多言。莫钟书自然也不会多话找事。膳毕,他就告辞出了宫。

    见过了皇帝,莫钟书就可以自由行动了。他早就计划好了,在京城过完年再回松江。趁着这个机会,他要老婆孩子去好好逛逛京城及周边地区的几大名胜,还有京城里的商业圈也应该让女儿多了解一些,儿子要是喜欢京城里的书院也可以送他去感受一下。潘慧言和两个孩子都是难得出远门一次,又是第一次到京城,自是样样都看着新鲜觉得有趣。

    不过,他先是带着妻儿去拜访了当年观澜书院的山长齐成章。莫钟书第一次出海的时候,齐成章就重返官场,如今官居礼部尚书。

    一晃许多年过去,齐成章和齐夫人都已经老了,齐箫齐笛兄弟俩却还是老模样,智力思维也还停留在五六岁的程度,不过他们还能认出莫钟书来。

    莫钟书带着一车玻璃和几个工匠过来,让他们到花园里盖个暖房。齐家的宅院只有陶朱候府的一半大小,花园里的空地也不多,暖房只能弄得很小,不到半天就完工了。剩下的玻璃,便都镶到书房和常用的几个房间去。

    齐成章为官清正廉明,从不收受别人的重礼,唯独对莫钟书是个例外。这是他悉心教导了多年的学生,简直就和自己家的儿子差不多了。所以齐成章只站在旁边看着莫钟书指挥工人忙活,齐夫人还感叹为着几颗青菜如此破费太过奢侈。

    莫钟书看着这房子,就知道齐成章还是当年那个齐山长,刚直不阿,不贪不贿,要不是他家祖产丰厚,恐怕这个当朝二品大员连这样的房子也住不上。只是这样两袖清风的所谓好官,在帝皇心中的分量未必就能比贪墨的污吏重上多少。陶朱侯府的前主,只不过是个四品官儿,据说他父亲只是直隶的一个小地主,他本人一年的俸禄也不到一千两银子,却能够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置下那么大的宅院。这样的官儿要是没有灰色甚至黑色收入,莫钟书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可是建兴帝却认为他是个很有能力的臣子,还准备给他升官。可惜这位能臣在关键时刻被人告发“结党谋逆”,不但自己身首异处。家产也被罚没,家人全被充作了官奴。

    齐成章问过莫钟书在京城的安排之后,就提议手谈一局。当年在书院的时候。齐山长就的杀手锏就是借棋说教,他的棋盘几乎与王夫子那把铜戒尺齐名,以致于有的学子一听到齐山长邀请自己下棋,就不由自主地腿脚直打哆嗦。莫钟书也没少领教。

    莫钟书这些年给观澜书院捐款助学,又在松江设立养老院和孤儿院,这些善举让齐成章对这个半途放弃举业从商的学生还算满意,给他的信件里也都洋溢着嘉许和鼓励。所以莫钟书真想不出来自己哪儿又做错了。

    老规矩。莫钟书执黑先行。不过,齐成章不再让子,很快就把他逼到一个角落。眼看着大半江山都已沦陷,莫钟书便知道,暴风雨要来临了。

    齐成章语重心长,“当年在书院里的时候。老夫没少教你做学问做人的道理。可今天还想再啰嗦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给别人留一线生机,也许就是给自己日后留一个机会。”他一边说,一边拿开一颗棋子,整个棋盘就又活了。

    莫钟书却听得没头没脑的,不解地望着齐成章。他做的是海贸生意,虽然朝廷不禁海。但因为海上风浪肆虐和海盗出没,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冒险去求这一份财。几乎每一个顺利回来的商人都可以把自己的商品卖出好价钱,因而这个行业在这个时代几乎不存在同行间的竞争,真的是大家和气生财。莫钟书就想不出来,他何时在哪儿逼迫过谁了?

    齐成章叹了口气,道:“谢一鸣求到我这儿来了。你们都是我的学生,我希望你们都能有所成就。”齐成章也知道,这两个学生从小就闹矛盾,但他还是希望他们能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

    莫钟书却是愣了一瞬才想起这个谢一鸣是谁,不禁摇头苦笑。他是个快意恩仇的人,如果要报复谢一鸣,趁他在松江的时候指使几个水手把他揍个半身不遂就够了。他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谢一鸣得罪的人并不是他,只等着幸灾乐祸。

    谢一鸣的松江通判两年前就已任满,进京述职等候新缺,却一直没有下文。大庆朝的官职一直是僧多粥少,往往是三员共一缺,一个岗位常常有三个以上的官员竞争,候任官员不得不使出八仙过海的本事来。但谢一鸣却不担心这个,吏部右侍郎就是他的岳家亲戚,他人还在松江的时候就已经给安排了个好去处。奇怪的是,就在他的正式任命将要下来的前几天,本应属于他的那个位置忽然就被一个几乎没有什么背景的人占了去。之后的两年,那位吏部侍郎又为他找了几个好缺,但每次朝廷旨意下来的时候,那些个职位都落到了别人的头上。最后,那位亲戚干脆给他派了个清水衙门,没料到他就连这样的冷板凳也还是坐不上。到这时候,就算个瞎子都能看出是谢一鸣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大人物了,人家这是要把他的前途生生截死。

    可是谢一鸣自从早年被那位亲戚开导点拨过后,做官一向谨慎,也懂得讨好上司同僚,除了在松江与当时还未封爵的莫钟书闹了一场,就再没与别的权贵有过正面冲突,便当这些变故都是莫钟书在捣鬼。谢一鸣拉不下面子去向莫钟书求和,于是找到了对莫钟书有教导之恩的齐成章。

    齐成章不喜欢谢一鸣的为人,但怎么说他也是观澜书院出来的优秀学子,不忍心他的仕途就此夭折,就答应从中斡旋,正好又听说莫钟书要进京,便准备了这一番谈话。

    莫钟书心里暗骂吕熠,这个人除了阴险之外,隐忍功夫也高。莫钟书本来以为,吕熠也许是因为没有遭受实际损失,干脆大度地放过谢一鸣了,他起初还为没看着热闹有些不忿。莫钟书忘记了,所有的帝皇都是一样小肚鸡肠的,吕熠不是不报仇,而是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结果他用这样的方式出手,还让人把功劳记在莫钟书的头上。

    莫钟书这才明白,他已经把去澳洲的海图和金矿的地图都画出送来了,为何建兴帝还要召他上京,昨天又是为何要赏自己同桌共膳的隆恩,现在京城里大概没有人不知道他是建兴帝眼里的红人了。他相信,如果明天早上谢一鸣被人发现横尸街头,京城府尹只会以“暴病突亡”的名义让人收尸,而消息灵通的御史就会弹劾陶朱侯骄纵蛮横视朝廷官员如草芥,而建兴帝则会压下这些奏章息事宁人,顶多是象征性地责备他几句。无论如何绝对不会有人说皇帝的半句不是,因为谁都料想不到这是万岁爷的手在翻云搅雨。(未完待续。。)

第120章

    但莫钟书并不为自己喊冤,吕熠是谁啊?前几年就能给他编造救驾之功赏封爵位,现在要想给他塞个罪名自然也易如反掌。不过,既然吕熠还用得着他,就一定不会留下什么能置他于死地的痕迹,光是世人一个捕风捉影的猜测,莫钟书倒不在乎,他本来就对自己的羽毛不太爱惜,所以倒是不怎么介意当这只代罪羔羊。

    谢一鸣在松江做了几年通判,贪赃不少,偶然枉点小法,但也还没引起多大的民怨民愤,和别的庸官差不多。这样一个人的死活,莫钟书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但齐成章却可怜谢一鸣出身贫寒晋身不易,今日只是私底下劝导莫钟书放他一马,将来也许会在正经场合为他叫屈,万一因此稀里糊涂地被人扯进漩涡去,再犯了吕熠的忌,这戏可就不好看了。

    莫钟书思忖片刻,指着刚刚送茶水进来后又出去了的一个小厮的背影道:“如果阿福勾结旁人,合谋要夺取山长家的产业钱财,山长会如何反应?”

    齐成章不加思索就道:“对这种不忠不义背叛主家的奴才,当然要杖责之后逐出门去。”他虽然心怀慈悲善待下人,却也还是遵循着这时代的规矩的。

    “那要是顺伯替他求情,非要山长留下他不可呢?”顺伯是跟随齐成章多年的老长随了,虽然是奴仆,齐箫齐笛都要尊称他一声“顺伯”。莫钟书当年是齐成章的入室弟子,对他家里的仆役比莫荣添身边的还要熟悉。知道这个顺伯是阿福的亲叔叔。

    “如果他竟然这样是非不分,当然也不能留了,一样逐出去。”齐成章看着莫钟书。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拿阿福和顺伯做这种假设。

    莫钟书却什么也不说了,低下头专心下棋。齐成章棋技比他高一大截,在莫钟书苦思如何落子的时候,便慢慢回想两人刚刚的说话。

    谢一鸣曾经串通几个商户企图谋夺玻璃工场的事,齐成章早有耳闻。方睿也曾说过,莫钟书只不过是那玻璃工场的挂名老板。刚刚莫钟书又以小厮阿福做比喻。齐成章倏地一惊,能把谢一鸣这种朝廷命官看作奴才仆役的。普天下只有一个人了。

    齐成章出了一身冷汗。他原以为,谢一鸣从小就欺软怕硬,应该不会惹上太大的麻烦。不料竟是撞到那位身上去了。早先谢一鸣来,说这都是莫钟书在迫害他,齐成章还半信半疑,莫钟书连一官半职都没有。怎能插手朝廷官员的任免?原来是天子在惩戒不安分的臣子。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看来谢一鸣在劫难逃了。齐成章调任京城也有七年了,从礼部侍郎到礼部尚书,没少跟这位天子打交道,深知他并不如外界传颂的那样气量宽宏豁达大度,惹恼了他,不死也得脱层皮。莫钟书这是在给他示警,劝他不要再掺和进去。免得惹祸上身。

    莫钟书见齐成章已经明白了,便扔开手中的棋子。转而谈起其它事情。两人都是博闻强记之人,阅历各有不同,但殊途同归,很多认知都相似,一时相谈甚欢。

    莫云遥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谈话。回到家之后,他才问父亲:“爹爹,那个谢一鸣那么欺负爹爹,坏透了,齐山长为什么还要帮他说话?爹爹又为什么还要对齐山长那么尊重?”他记得,那时候为了避免那个坏蛋的进一步迫害,爹爹还带着他们一家避出海去。

    “儿子,齐山长是教爹爹读书的先生,爹爹当然要尊敬他。可他也是谢一鸣的先生,一般来说,做先生的心和做父母的心差不多,都盼着学生个个成才有出息,不希望哪一个不幸受挫。现在谢一鸣的境况不好了,齐山长就会帮他求情。”

    “而且,你是爹爹的儿子,才会觉得那个谢一鸣是大坏蛋。可是谢一鸣也有亲人朋友,他们就会反过来,说爹爹不好,欺负他们的亲人了。”

    莫钟书觉得应该让孩子懂些人情世故的道理了,便把自己和谢一鸣的多年恩怨和盘托出。他讲的不仅仅是两个人的往事,而是从他进入观澜书院时说起,众位夫子对学子的栽培期望,学子之间的相互帮助与争斗,寒门子弟的求学艰难全都说了。

    莫云遥听完了不再说话,莫钟书便让他自己慢慢琢磨。儿子也十岁了,之前家里把他保护得太好,世间许多阴暗面都没让他见到,也是时候该让他多了解这个世界了。

    出于这个目的,莫钟书就经常给两个孩子分析身边的人和事。因为他们正在京城,说得最多的就是那些出门就可见的大小官员。莫钟书自己憎厌官场,也把这种情绪传递给了他的孩子。他说,做了官的人看着很威风,其实也就是皇帝的奴才,官做得越大,在主子面前就越要小心讨好,主子夸一句赏点东西,他们出去就可以把尾巴翘上了天;主子要是责骂一声,他们就得夹紧尾巴气也不敢喘一口。莫云逍和莫云遥听了就嘿嘿地乐,这样的奴才他们从小就见多了,原来那些高高在上端着架子的官大人也是这个熊样。从此小姐弟再见到身穿官服的人,眼神中都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不屑和怜悯,少了常人见官员的敬畏。

    莫钟书又从齐山长说到谢一鸣,再说到他们这座陶朱侯府的前任主人,多数做官的都会搜刮民脂民膏,再穷困人家出来的孩子只要一做了官就不愁没有钱花,象齐山长那样不敛财的官员只是极少数,活得也最艰难。他建议,如果莫云遥想要做官,最好先把良心挖出来扔掉。

    旁听席上的潘慧言抗议道:”你这是给孩子灌输些什么观念?”莫钟书正说得兴起,大手一挥。“我的孩子,我教了算。” 潘慧言哭笑不得,可那俩确实是他的孩子。她没法否认。

    莫钟书却又话锋一转,与孩子说起做官之外的行业。“商业虽然总被人说成贱业,但从商者如果经营得法,能赚到的钱财远远要比当官的挖空心思搜刮来的多。不过商人的社会地位卑微,一般的商人只能贿赂官员以寻求保护。而有头脑的商人,就会想法子与那些官员的主子做大生意,他们那位主子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就会约束他的官员,这样的商人根本就不需要担心哪个官员敢来找茬勒索。”

    莫云逍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她下了决心一定要把点金钱庄做大做强。

    “如果不想做官。也没有机会或者能力与官员的主子做大生意,那就最好远离这些是非,比如说,在乡下耕田。或者卖力气卖手艺。不管你们将来做什么。只要靠自己的本事吃饭都不丢人,但一定要想好怎么保护自己。”莫云遥也记住了父亲的这一番教导,他后来就守着几百亩良田收租,躲在书房里钻研那些不受世人关注的学问。

    莫钟书也没忘了要培养两个孩子的财商,他的教育方式很简单,就是天天带着家人逛街下馆子,二百两、二十两、二两银子的饭菜都吃过之后,才问孩子有什么感觉。莫云遥对吃的不讲究。高度总结成三个字:“差不多”。莫云逍说得比较详细,“吃到肚子里的东西都差不多。但吃饭的环境有变化,不过我还是觉得二两银子一顿的比较实在,吃二百两那顿饭的时候,那些掌柜和小二的眼光里都带着刀子,把咱们都当成傻冒来宰呢。”

    莫钟书点点头,第二天继续带着一家人出外吃饭。二百个铜钱,菜只有两荤两素,量不多,味道也比前几天的差远了,不过饭足够让大家吃饱。

    再下一天,莫钟书带着一家人步行一个时辰,穿过了大半个京城,到了穷苦人家杂居的贫民区,七弯八拐之后,终于在一家小饭馆前停了下来。大家走进去,莫钟书从兜里掏出一把铜钱。

    潘慧言望着对面的丈夫就觉得好笑。为了今天这顿饭,莫钟书还特意提前叫人给一家人做了粗布衣裳,今日穿了出来,远看还真象是一家子穷人。但两个孩子长得细皮嫩肉,一看就不是穷家小户里养大的。

    不过店里善良的小二相信他们没有钱,京城那么大,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富贵人家败落,这一家子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他接过莫钟书手上的铜钱,数了数,道:“不多不少刚好二十文。几位要些什么?”

    莫钟书也不知道二十文钱能买些什么,便反问小二:“这点钱够吃些什么?”

    小二听他的话音便知是刚从外地来的,好意道:“京城物价贵,一碗阳春面就要十文,刚好给你们来两碗?”

    莫云逍姐弟俩听了面面相觑,四个人才两碗面,怎么吃?却听到他们的父亲应道:“也好!就两碗阳春面吧。谢谢!”他们听到父亲把“阳春面”这三个字咬得很重,他们从没听说过阳春面,不过这名字好听,想来也会好吃吧?

    在等面条的时候,莫云逍一转头,眼尖地看到了后面的老板娘正带着一脸的鄙夷憎恶之色望着他们一家。这莫大小姐什么时候受过别人这样的眼神,登时就恼了,站起来要走。潘慧言拉住女儿,莫钟书却闲闲地道:“爹爹今天就只带了二十文钱出来,都交给那小二了,你这时候出去吃什么?还是空着肚子再跑一个多时辰回家?我告诉你,家里的厨子今天放假,要明天才能回来。”莫云逍只得忍着气重新坐下。

    虽然这家店的老板娘刻薄,但店小二和后厨的都十分好心,端来的两碗面装得满满的,一碗里起码有别人一碗半的分量。店小二送完面条后,又特意送来两只空碗,让他们可以一家人分着吃。

    两个大人只随便往自己碗里夹了两筷子的面,剩下的就全推给了两个孩子。

    莫云逍往父母的碗里又各添了几筷子面条,还想再给他们分点菜,可是把碗里的面都翻了一遍,不见任何菜肴配料,除了面条,就只有清汤了。她那大失所望的样子,不但让她的父母觉得好笑,旁边几个食客,还有后面的老板娘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就连向来从不挑嘴的莫云遥,端起面碗来也吃了一惊,原来这就是阳春面!

    虽然这阳春面做的一点也不可口,但这一家子跑了老远的路都饿了,而且一想到回家之后也没东西吃,必须要熬到第二天早上,大家就都把碗里的面和汤汁都消灭了个干净。

    这一顿饭却是叫两个孩子记忆深刻。许多年以后,莫云逍还对她的孩子说,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穷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吃不饱,穿不暖,还得忍受旁人的白眼。

    不管怎么说,这几顿饭的教育成果是相当显著的。两个孩子从小生活优渥,根本没有金钱概念,高兴起来就乱花钱。但在吃了那一顿“穷人饭”之后,他们对待钱财的态度就理智多了,也学会忍耐势利小人的嘲讽,懂得珍惜和感谢别人好意的帮助。

    潘慧言也问莫钟书是怎么想出这个好主意来的。她早就发现自家孩子身上的“富贵病”了,她同意“千金难买幼时贫”的观点,但孩子出生时他们的家境就已是如此了,她又狠不下心把他们赶出家门去好叫他们吃些苦头,所以一直苦恼着,还是孩子的父亲有本事,居然想到这么个办法!

    莫钟书一时无语,他自己也是这个教育方法的受益者,现在只是转用到他的孩子身上去。他读中学的时候,也曾经和别的男孩子一样耍帅装酷,衣服鞋子都要追求名牌。只是工薪族的父母不但没有责备,满足他买耐克和阿迪达斯的要求之后,还给他买了更高档次和更低档次的。他记得那时的衣柜里,从十几块钱的地摊货到几万块钱的意大利名牌都有。父母对他的唯一要求,就是每套衣服至少要穿上一天。等他把那些衣服都穿了一次之后,他自己的选择就是一两百块钱的大众货了。他的看法和现在的莫云逍如出一辙,廉价的地摊货穿上去是很不舒服,但太高档次的名牌也就是专门为傻冒准备的,普通的大众货就足以保证美观和舒适度了。

    因为有了这个认知,他后来在选择职业的时候,可以从自己的兴趣出发,而不用考虑经济报酬等因素。也就是那个时候,父母才对他说,人之所以对金钱有太多追求,是因为他没有体验过各种物质生活的区别,让他一一体验到其中的区别之后,就不会再有那么多的物欲了,一旦摆脱了钱财的束缚,人的精神世界就能海阔天高。他希望,他的孩子也都能拥有一个海阔天高的世界。(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6512/ 第一时间欣赏海阔天高最新章节! 作者:艮龙所写的《海阔天高》为转载作品,海阔天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海阔天高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海阔天高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海阔天高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海阔天高介绍:
前世也算生在书香门第,他却选择了漂泊不定的航海职业。狂风巨浪都闯过,不想却走在街上被个跳楼的给砸死了! 重生到澄州首富之家,生母难产而死,生父视而不见,名义上的祖母却只想把他当成私有财产般操控。 为求自保,只能选择个书呆子的扮相。 眼见生父的妻妾相争,他只当看戏。面对兄弟的海阔天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海阔天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海阔天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