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九岳清音断魂声
在场众弟午只见张衍突兀不见,待再出现时,洛元华所化那一道剑光已是破碎崩溃,便是人也吐血而落。
幸得荀长老见势不妙,出手及时,立刻将其抓住,否则必定掉落尘埃,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洛元化想不明白为何会如此,而在峰上观战的萧傥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面色一沉,凝声道:“小诸天挪移遁法?”
只是他也没有弄明白,张衍究竟是用何法,将洛元华那护身剑光撞破的。
张衍方才只是设下了一个陷阱。
他故意在北,东,南三面设阻,独留西面一处空门,就是为了弓那洛元化来此。
战阵之上,雄兵围城之时,有“围三阙一”的说法,而他此举也是效法故智,不过却是反过来布置,打了一个埋伏而已。
张衍自己也是擅长剑遁,料定修士在驾驭剑光飞驰之间,根本来不及去想其他,惯性会使得其看见哪里有破绽,就往哪里钻来,因此他才有把握设下了此局。
在洛元化绕场飞转之时,张衍便在暗中运起小诸天挪移遁法,只等对方往那西角之上飞去。
果然,洛元华窥见破绽,便毫不犹豫往此而来。
这却也怪不得他,寻常来说,他有剑遁开道,就算是出了什么意外,也能及时抵挡。
可是遇上了张衍,却不能以常理度之。
几乎是洛元化飞纵的同时,张衍将遁法一运,于瞬间横身飞出,截在此人去路之上,身上土行真光当场就将他遁光撞碎,给予重创。
荀长老提着洛元化,往第五峰上一扔,他也无需再多说什么,此战结果很是明显。
萧傥“哼了一声,一挥手,就有两名弟子上前,将昏迷不醒的洛元华接了回来。
一名弟子取出丹药用水化了,又拿了一只金杯过来,掰开洛元华下颚,喂他服下。
萧傥等了片刻之后,见其还是昏迷不醒,不见好转,显是伤势极重,怕是差一点便被夺了性命去,不由摇了摇头。
他早就提醒过洛元化,切勿轻视对手。
可适才对敌之时,他还是能看出,自己这位师弟有些许卖弄之嫌,还想逼张衍出剑术与自己相斗,结果一着不慎,落败当场,空有许多上乘剑招未得施展便被反制。
幸好这只是门内大比,若是在外与邪魔相斗,怕是死得就极其冤枉了。
萧傥转过首来,眼望下方,看向张衍的目光中,微微带了几分凝重之色。
那“小诸天挪移遁法”虽只是门中一门小神通,却乃是从十二神通之一“五行遁法”中演化而出,门中会使此法者寥寥无几,十大弟子之中,唯有齐云天会的。
因此他心中怀疑,张衍很可能是师徒一脉推出来的棋子,至不济也是得了齐云天的支持。
如是这样,他便需小心了,不定对方身上还藏着什么能与他相斗的手段。
萧傥思虑停当,就抖开袍袖,自飞车上站起,缓缓行至峰下,双目凝视张衍,缓声言道:“张师弟,听闻我族中有一名侄儿落你手中,我与你打个商量,若是今日你赢了,则一切休提,若是师兄我侥幸赢了一招半式,且请你把我那侄儿交还过来如何?”
萧翮被张衍擒去,他作为族中长辈,于情于理要问上一句,不能当作不知。
张衍稍作沉吟,便点头道:“既然萧师兄开口了,那好,无论此战胜败,大比之后,我便将萧翮放了。”
萧傥倒没想到张衍答应的如此爽快,不过人能放回来就好,也算对族中有了一个交代,至于是否遭了什么损伤,就不在他考虑之内了,他一个稽首,道:“张师弟潇洒大度,为兄在这里先谢过了。”
张衍淡淡一笑,拱手还礼道:“不敢,萧师兄客气了。”
萧傥手抚长髯,微笑言道:“张师弟,既然你欲要向我讨教,我当应下,不过你先前斗了两场,我也不来占你便宜,这样吧,我在此处不动,以半个时辰为限,由得你放手来攻,你若伤我,便算你赢,如何啊?”
此语一出,底下众弟子都是窃窃私语,惊声赞叹道:“萧师兄好气魄!”
张衍眉毛一挑,见萧傥目光微微闪烁,念头稍稍一转,便知其作何想法了,不禁暗暗冷芜萧傥哪里是什么怕占自己便宜,分明是认出他会使那“小诸天挪移遁法”,唯恐一旦争斗起来,自己施展这门神通躲闪游斗,这样一来,纵然胜不得他,至少也能拖个平手,到时候面子上就不好看了。
张衍猜得一点也不假,萧傥的确是作此之想他自思张衍有剑遁相助,又有小诸天挪移遁法傍身,若是上场相争躲个不停,他根本没有合宜手段将其拿下。
若是换了他人也就罢了,这门遁法极其消耗丹煞,大不了多拖上几回,怕就后继无力。
可张衍偏偏还是丹成一品,丹煞雄浑绵长,如无底深潭,难窥全貌,想要在一二个时辰内将其耗尽,无疑痴心妄想。
要知道,若是萧傥被张衍逼了个平手,不但是他自己颜面无光,就是座次排在他身后的世家弟子,诸如韩素衣,苏闻天,方振鹭等人,怕也是要遭人质疑诟病,声望受损,是以他才想出来了这个主意。
此举乍一眼看起来像是他吃亏,但实则却是限制住了张衍遁法神通,去了其最大优势。
试问若张衍最后尽出手段也奈何不了他,事后又有谁会说三道四,说他不如张衍?只会赞他雅量宽宏,不与后进之辈较真。
十大弟子之中,以萧傥最是看重自己的身份脸面,尤其注重名声,平时坐卧行走,都是一副风度不凡模样,如是此番非但能拿下张衍,还能赢得诸般赞誉,那是最好不过了。
张衍稍作思忖,就笑着言道:“萧师兄此议不差,少了些许惨烈杀伐之气,还能免得同门之间伤了和气,不过你我乃是在诸位同门面前公平较量,当应有来有还才是。”
萧侥讶道:“哦,那依师弟之意?如何才算是有来有还?”
张衍微微一笑,道:“师弟我也站在此处,以半个时辰为限,由得师兄你放手来攻,若你伤得我分毫,我便算输。”
此语一出,四下里都是惊震不已,萧傥乃是十大弟子,说那话理所当然,众人不疑,然而张衍有何底气,也敢说此大话?
萧傥也是颇为奇异地看了张衍一眼。
他说出那番言语,不是逞强为之,而有十足把握的。
他之所学,乃是五功三经之一《宝金云箓》,若是一心固守,当真是金城汤池,牢不可破。
尤其他只需支撑半个时辰,自是能催发全身丹煞抵御,就算厉害法宝下来,一时三刻也休想能将他如何。
可张衍凭什么这么说?莫非有什么厉害法宝抵御么?
他略一琢磨,愈发认定张衍是师徒一脉暗中棋子,定是几位真人给了他什么宝物护身,方才有如此信心。
他暗中冷笑不已,莫非当真以为自己有了几件法宝,就能为所欲为为了么?
不过他面上却越发温润和煦了,缓声言道:“张师弟当真如此决定么?可要思量清楚了。”
张衍然慨道:“自是言出无悔。”
萧傥心中一喜,正要开口,那旁侧荀长老却是双眉一耸,冲上来对着张衍呵斥道:“张衍,你休得不知天高地厚!萧傥师侄功法修为远胜于你,又有上乘功法护身,这才敢出此言,你才修炼了多少年?敢夸下这等海。?还不快快弃了这个念头!”
荀长老虽然说得严厉,但其实是出自一片好心。
他也略微知晓萧傥的底细,有些手段一经使出,若是着了道,可是要伤断道基的,回去再怎么调养也是无用。
前面两场他也是看出张衍天资不凡,又是丹成一品,颇堪造就,若是再等二十四年,不定就是能将十大弟子之位夺来,但是眼下,他却认为张衍尚还差了些火候,还需再加磨练才是。
他也是师徒一脉中人,自是不忍心这么好的炎质美材白白被毁,因此言语中暗含规劝之意,指望张衍能听他之言,收回这等无稽想法……
张衍只是当做没有听明白,皱眉言道:“荀长老,此乃我与萧师兄之事,还望你不要插手才是!”
荀长老嘿了一声,暗道:“倒是老道我枉做好人了。”
他倒也不恼,而是摇头叹息,极是惋惜地看了张衍一眼,往一边退了开去。
在外观战的汪氏姐妹等人通过银镜,自是把此处情形看得清楚,先前见张衍连胜了两场,都是兴高采烈,此刻见自家恩师又要与萧傥相斗,自是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盯着。
可是听得张衍与萧傥那番话,她们还觉如何,齐梦娇却是面色大变,脚下一跺,急声道:“不好,张师叔怎能如此不智!”
汪氏姐妹都是吓了一跳。
刘雁依也是心头一紧,只是面上仍是镇定,道:“齐师姐,怎么了?”
齐梦娇神情凝重,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你们是不知道,这萧傥擅长一门神通,名为‘九岳清音’,此乃是门中十二神通之一,此音若出,江流断,行云遏,鹰雁齐落,山石俱崩,当日此人曾凭借此法,将一座山丘震成齑粉,与他斗阵之人,若是被此神通及身,立刻骨裂筋断,破腹而亡,从无例外!”
第七十一章 金身若铁御暗兵
听得那萧傥的神通这般厉害,汪氏姐妹都是吓得脸色苍白。
汪采婷更是六神无主,一把抓住齐梦娇的袖子,泣声道:“齐师姐,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呀。”
齐梦娇摇了摇头,苦笑道:“师妹,你却也太瞧得上姐姐了。”
倒是刘雁依此时却是异常镇静,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言道:“两位师妹,不必担忧,师尊入门之后,不知经过多少风浪,所遇艰难险阻更是不知几何,又怎会在不知对手底细前便贸然应下这等赌斗,定是另有手段暗藏,只是我等不知晓罢了。”
齐梦娇想了想,眼前微微一亮,点头道:“雁依此言,说得也有几分有理,我等本是局外人,又怎知张师叔心中所想,未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有何变化。”
张衍今次来大比,本有一番谋算在内,不过当他看到世家欲将宁冲玄拦阻在外后,就突然又有了另一番想法,心中隐隐猜到了一个可能,但是还不能完全确定,需要看师徒一脉究竟作何反应,他才能决定下一步该如何去走。
要知道,以他一人之力是不足以对抗大势的,但却可以顺势而为,借力使劲,从中攫取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利益。
所以眼下不妨再等上一等,待过得今夜,知道了师徒一脉的打算,届时再做决断不迟。
而今日,他只需求得一个平局便可。
就算他猜错了,那也无妨,还可以明日再战,那时再决胜负也还不晚。
荀长老见两人已做出了决定,便退开一边,闭上双目,一副不闻不问之态。
萧傥对着张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和气言道:“此议既是我所提出,那么便由得张师弟先此手吧。”
言罢,他便退后数丈,把身躯一震,就有一阵金铁交鸣之声,锵锵响起。
张衍看了萧傥一眼,见其脸上神情自然,往那里那一站,袖袍随风摇摆,说不出潇洒。
不禁暗暗点了点头,他倒也想看看,这萧傥究竟是如何抵御他诸般手段的。
稍作思索,他一掐法诀,轰隆一声,三百六十五滴幽阴重水飞在空中,一滴滴悬在头顶。
此刻云端之上,师徒一脉几位真人亦在云上观战,见张衍又一次使出重水来,孟真人言道:“孙师弟,方才为兄便已瞧见此物,一时倒还不能确定,现下再看,这岂不是你少时所用幽阴重水么?”
孙真人双目微亮,颌首言道:“师兄看得不差,正是那幽阴重水,不想这张衍竟能将此水练至周天圆满之数,当是下了苦功的。”
张衍运定之后,就把手一指,那幽阴重水便汇成一股呼啸巨潮,以狂澜之势朝着萧傥蛮横冲撞而去。
萧傥不慌不忙,掐动法诀,把玄功一转,就见一道淡金色的光华飞旋升起。
此光薄如蝉翼,形如飘逸薄纱,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光环灿灿,不辨其形,那重水须臾便至,在此光华上一撞,就见其不断荡漾出一圈圈波纹,如同池塘细雨,涟漪不绝,轻震不止,将那些个重水稍稍吸入进来少许,待卸去了劲力之后,又将其一滴一滴弹了开去,此过程在场每一个弟子都历历在目,看得极为清晰。
张衍对此结果毫不意外,此举只是稍作试探罢了,掐诀将那重水悉数收了。
随即他又大喝了一声,霎时就有一只三十丈大小,通体浑黄的大手跃出顶门,朝下拿去,顿时把萧傥整个人抓在手心之中,整个人就此不见了踪影。
见此情形,萧傥门下弟子也是微微有些慌神,场中弟子更是一片惊呼。
可张衍目光闪动,脸上却并无喜色,心中不由暗赞,对方不愧十大弟子排名第五,这身本事着实了得。
他先前曾用玄黄大手捉摄过不少修士,任其如何厉害,到了手心之中,都是一捏就死。
然而此次却是不同,他只感到自己抓住的并非一个人,而是一只滑不留手,却又坚韧无比的气泡,任这大手如何使力,却总是无法将其捏破搓扁。
既然此法伤不得此人,那便无需再用。
张衍喝了一声,把玄光大手也收了起来,萧傥仍是完好无损立在那处,脸上微微带笑,神情并无什么变化。
张衍目光平视过去,言道:“萧师兄,下来且小心了。”
他手一抖,就有一道灵光飞出,那五灵白鲤梭便被他祭了出来,此物头尾一摆,便冲着萧傥啄去。
面对玄器,萧傥也不似先前那般轻松自若,脸上微微现出几分凝重之色。
他低喝一声,身躯轻颤,就有一条条银光从背后射出,不断击打在法宝之上。
灵梭在这一阵阵反复击打之中,竟然偏了开去,被拨在了一边,原本是要啄向萧傥,可结果却成了从他身侧滑过。
在与他擦身而过的一瞬间,萧傥目芒一闪,自袖中把手伸了一点出来,哪知就在这时,却见一道光华飞来,却是那飞剑斩来,他暗自一叹,又把手缩了回去。
按他原本打好的算盘,是要将这本属于萧族之中的此宝拿了过来,顺手收了,便是张衍要向自己讨回,也可以先用借口藏个几日,待过了大比,自己回了洞府之中,也无需去理睬张衍,只消拖个一年半载,这法宝就休想再拿回去了。
可却不想,张衍警惕异常,竟丝毫不给他这个机会,心中不由暗恨。
张衍将五灵白鲤梭收回手中之后,便朗声道:“萧师兄修为精深,守御之法也是神妙无方,师弟佩服,无需再试,此次却是轮到萧师兄出手了。”
他把袖一摆,便退后几步,站定不动。
他其实还有一法,就是用土行真光与萧傥硬撼一次,此光之重,不亚山岳,一旦使出,他也不知会是什么后果,不过今日他并非是来决出胜负的,没必要将自己底牌都显露出来,因此索性罢手。
萧傥心中暗忖道:“今日也让你见识一下我萧某人的神通手段。”
他目注张衍,把玄功一转,气行周身,嘴唇微微翕动,似是在对其说什么话一般。
张衍突然觉得耳鼓一阵嗡嗡响动,与此同时,自己身上无一处不在振动,便是骨骼筋肉也是一起发颤,似是浑身上下正被无数细小的锤子敲打。
不过他这副躯体坚凝无匹,这区区摇颤自是奈何不了他,只当是清风拂面一般。
这时有数枚飘叶过来,方才到得两人之间,便似是遇上了一股无形壁障,霎时之间,变化飞灰而去。
众人起初只是看见两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些不明所以,待见到此一幕后,方才蓦然醒觉,惊震不已,原来这两人早已是斗上了,只是杀机暗藏,令人无法察觉罢了。
这时张衍身上道袍无风自动,如若仔细查看,便可看见他身上有一层精气流转,甚至连他头脸也护在其中。
萧傥见张衍有宝衣护身,倒也不吃惊,若是没有几件护持法宝,后者又怎敢大言让他出手来攻?
忽忽间一炷香的功夫过去,萧傥因不停催发神通。神色似是也有些疲惫,见张衍仍是若无其事,他目芒一闪,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摇头一叹,道:“张师弟也是不凡,为兄亦是奈何不了你,此局便算平手如何?”
张衍也是客气言道:“自是如此,若是有暇,再向萧师兄讨教。”
萧傥朝张衍一稽首,便施施然离去了。
此时洛元华已是清醒过来,脸上稍稍有了血色,扶着胸脯半坐在地,见萧傥回得峰上,不禁疑惑道:“我若看得不错,师兄方才分明是用了那九岳清音,奇怪,此神通如此厉害,又怎会伤不了那张衍?”
萧傥却是露出深沉笑意,突然问道:“洛师弟,你可知张衍此人厉害在何处?”
洛元华一怔,嘴中动了动,却没有答上话来。
萧傥上前拍了拍他肩膀,沉声道:“我来告诉你吧,此人入门不过二十余年,便有今日之成就,着实难能可贵,但却也极为可怕,若是再给他百年时间,你我还能站在这里么?”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已是疾言厉色,眼中杀机四溢,听得洛元化心头凛然,试探问道:“师兄的意思是?”
萧傥吸了口气,闭上双目,似是在忍耐什么,随即又睁开道:“便是今日败了此人,二十四年后他还可卷土重来,唯有坏了他的根基,方能彻底除了这祸害!且让他得意几年,待下次大比,你再看他,便明白为兄今日之用意了!”
他回头过去,眯眼看了看张衍,冷冷一笑。
修道人之身体最为宝贵,乃是成道凭籍,修炼之时容不得半点损伤。
而他这“九岳清音”不但威力宏大,而且也能直攻腑脏骨骼,能伤人于无形之中。
而因他常年精研此神通,却是琢磨出来了一丝不为他人所知的窍门。
此法最为歹毒的地方,就是用这清音刺入对方腑脏之中,且是伤在极其细微之处,进而慢慢损毁内体。
这伤势初始看来毫无异状,便是元婴真人,若不仔细查看,也无法发现,待到日积月累,伤势逐渐沉重之时,却早已是沉疴难返,伤断根基了。
这般施展神通,其实对萧傥来说也是一个极大负担,回去还需闭关数年方能调养回来,但为了能做得隐秘,却也不得不如此了。
按萧傥原本所想,只消败下张衍便算做了了结,但他却发现,便是眼前败此人一次,却又有何用,下一次此人还可再来,因此他不惜耗损自身元气,也要将张衍根基毁了。
这乃是一个缓慢长久过程,若张衍不受什么重创,怕是二十余年也发现不了异状,待到真正发现到不对的时候,就算周崇举是丹道宗师怕也是回天乏术。
只是他这番算计注定落在空处。
张衍抵抗“九岳清音”时,表面上是依仗宝衣,实则却是靠自己这副坚若金铁的身躯。
他五脏六腑早已是锻成一块,刀剑难伤,就算有些许损伤,也是随损随生,完全不当做一回事。
若是萧倜傥得知,他苦心耗损不少元气,暗中所施展诡谋,却最终对张衍并无半点影响,怕也是要气得吐血。
荀长老看着张衍,感叹道:“倒是老夫看小看了你,张衍,你可退下了,若是有意,明日还可寻萧师侄再战。”
只是张衍却笑了笑,眼芒微微闪烁,把剑光一个兜转,却并不离去,而是径直来至第四峰下,仰首望去,冲着峰上大喝一声,道:“杜德,你可敢下得峰来,与我一战?”
第七十二章 烟火之下悟妙心
在外数万弟子见张衍突然叫阵杜德,顿时一阵骚动,他們先是惊诧,再是恍然,皆以为是他不服气与萧傥战成平手,是以要从杜德身上扳回一局。
尽管有许多世家弟子认为他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但不少师徒门下心中却是隐隐有些激动起来。
不説张衍适才与萧傥赌斗,出人意料的斗了一场平局,便是其入得场中之后,连战三人,尚不见丝毫疲惫,依然神完气足,便可看出其元气之充沛,后力之绵长,远在同侪之上,不愧是丹成一品,力能拔动九鲸之人。
登时,有无数双目光都紧随在他身后。
然而似萧傥等人,却是想得更深,皆是在暗中思索,猜测他此举动真正用意。
洛元化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愤然言道:“师兄,这张衍方才若不是你暂且放他一马,又岂能在师兄手中逃过,居然还妄想挑战杜师兄之位,真是骄狂自大,太过目中无人了。”
萧傥见其语气如此激愤,一反平时那冷静从容的模样,心中不免诧异。
随即一琢磨,立时明白他心中所想。
原来洛元化是怕杜德胜了张衍,对比之下,显得自己这边落了下风去,这样他这败于张衍手中之人,未免有些抬不起头来。
萧傥脸上浮起一丝莫测笑意,语带深意道:“师弟且宽心,这却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又伸手指了指,道:“我方才已觉察到,这张衍身上有宝衣护身,你且看着吧,他若是一心求稳,杜师兄未必能拿他如何。”
张衍与萧傥赌斗之后,又去寻了杜德叫阵,看似令人难解,但他自有其用意所在。
先前宁冲玄不去招惹他人,而偏偏只是针对苏闻天而去,他便看得出来,以宁冲玄的脾气,这必非他的本心,而定是出自那几位洞天真人的授意。
宁冲玄在背后有孙真人支持之下,尚且如此,显见得自有其顾虑和底线。
这底线便是大势,若是一旦越过,所要承担的压力便是那几名弟子背后的洞天真人。
张衍此次来得大比之上,背后虽有彭真人撑腰,但双方到底只是利益相合,彭真人能在关键时刻能顺势推他一把,助他上位,可却未必会为他火中取栗。
是以在此情形下,暂且求得一个平局,既能证明自己实力,又不至于挑动世家的神经,此方是最好选择。
不过与一人战是平局。与两人战也可是平局,虽则过程相同,但结果却完全不同。
与萧傥以平手收场,但两人乃是赌斗,恐怕诸弟子并不认为他真实本领能及得上前者。
既然这个分量还稍显不够,那他便再寻一人便可。
若能与杜德也战个旗鼓相当,则门中又有何人敢小看于他?
就算不认为他能胜得这二人,怕也无法否认,他之实力已足以挤入那十大弟子之列了!
杜德端坐峰上,听得张衍叫阵,却并不做声,神情喜怒不显,只是目光略沉,抬起一只如女子一般白皙的手,对着座下封臻挥了挥。
封臻自解其意,自成就小神通以来,他就总想着与张衍一斗,此时正是得遂所愿。
他站出来对着杜德一揖,就要下峰,莫道人站在众弟子之中,见他走得急躁,怕他有失,冲着他背影説了一句,“师弟小心,万不可小视此人!”
封臻恍若未闻,头也不回,急飘下山,眨眼到了峰下,昂然道:“张衍,似你这等后进之辈,何需老师出手,我便可收拾了你。”
张衍见是封臻过来,他与此人虽只有过一面之缘,但也知此人在曾在后背弄鬼,这大比之上下不得杀手,但却可令这人多吃些苦头,便笑道:“口舌之争无益,你我手下见真章。”
封臻一声冷笑,瞪视着张衍,把玄功一运,霎时之间,胸中灼火翻沸,被那火气一激,他眼前血红一片,嘿然一声,将大袖挥动,即刻就有大团橘火黑雾从卤门之上爆起,间中夹杂着的点点耀眼火花,似散星飞灰般,飞飏飘散。
这团火雾黑红相交,缠绕搅动,似一根烟柱般,直往上冲,越攀越高,须臾到了百丈之上,似要射穿云头,此时再听得一声爆响,这烟柱炸散开来,不过是几个呼吸时间,就有一片黑红色的浓云笼在天中,足足出去了有数里方圆,将皎月之光俱都遮蔽。
封臻哈哈一笑,将身一拔,就去了这片雾云之中,眨眼隐没不见。
他弄出这番声势来,场中弟子也是吃惊,未曾想他居然有这般手段,有不认识他的纷纷打听起他来历来。
张衍目注那片浓烟,沉吟片刻,起了手指一点,发了一道剑光入内试探。
剑丸在烟尘之中转了一圈后,心眼所察之下,却觉周围俱是灰茫茫的一片,找不见其人踪影,显是对方这门功法能掩去自身行迹。
既然寻不见,他也不再坚持,心意一动,那剑丸随之回来,重又回了眉心之中。
那烟火之中这时一阵波动,似是有一只手在其中搅动,随后封臻从中现出身形来,只是半遮半掩,浅浅一道,连他人影都看不清楚,只听他声音从隆隆传出,道:“张衍,你剑术法宝再是了得,我看你又怎能来伤我!”
他大喝了一声,顷刻间浓烟震动,立时就有无数星火纷纷扬扬洒落下来。
张衍虽有宝衣护体,但不必要时,也无需逞强硬捱此术,把剑光驾起,化一道遁光飞驰,就轻易避了开去。
只是那点点星火却似不依不饶,追逐在他身后,不过他去得甚疾,根本沾不得他身。
封臻把头从云烟中探出,眼角渐渐有一圈火纹浮起,显得面容狰狞,便是情绪也激动起来,他狂笑道:“张衍,你尽管躲,我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他将法诀一个掐动,就见那星火不再飞舞,而是噼啪乱响,不停爆开,如爆竹一般连绵不断,响彻天际,响声过处,就又多出来一片烟尘雾天来。
只是如此,他似还不肯罢休,嘴中嗬嗬连声,手中法诀不停变换,只听响声不绝,似是炉膛炸开,轰轰大作,火屑乱飘,炽烈热气四溢,不停侵占空间,映得这一方天地通红如烧炭一般,若照这般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能把数里之内尽数变成浊火阴霾笼绝之地。
封臻把这功法催发后,只觉浑身火热,似有破坏眼前所见一切的**,头脑变得越发不清醒了。
他见张衍所驾驭的那道剑光在火星之中不停穿梭,自以为已是占得上风,不禁得意起来,只觉杜德所赐法门颇为神妙,就连张衍也不是对手,日后依仗此法,也足以在同辈之间横行了。
他这门小神通其实也的确有令人称道之处,能将自身丹煞之威发挥到极致,就算化丹二重境修士也能一拼,但若是真个对上后者,因其中还有不少变化,却也未必能压得下他。
化丹一重修士若不开壳关,无法将自身体内丹煞之威全数化为法力,能得五六成便已不错,是以到了二重境后,修士所能驭使的法力几乎是暴增一倍,远胜一重境的修士。
可他这门小神通,虽不能将他功行提升,但却能将腹内一口丹煞俱都转至外间,靠一道法符牵引其气,定住关门,使得不得流散,随神意任意驱使往来。
就是往常许多因功行不够不能施展的法诀,如今只需一个念头,便自生出,等若眨眼之间便拥有化丹二重之能,他怎能不兴奋癫狂。
张衍遁芒飞驰不定,不断闪躲那炎云上而来的星火,但却并不急于出手。
封臻此等功法虽是声势浩大,且真身也能隐去敛藏,不叫人轻易寻得,但张衍见多识广,却也吓不住他,只是一边驾剑游走,一边寻找其中破绽。
他心中忖思,封臻与自己一般,不过是丹成一重,根底终究不稳,能弄出这般大的场面来,定也有其缺陷所在,只需对症下药,找出关键所在,便有方法破之。
到底他眼尖,绕场几圈之后,不多时便看出一桩异处来。
那星火虽是不停爆开,但独留烟气在了原地,却有一缕缕精气回到那片大片烟火之中,不多时才会才会再有星火生出,显然此法并不是可以肆无忌惮挥霍的,怕是容不得半分损折,这才要吝惜精气。
既是如此,只需要对症下药便可。
张衍心中琢磨了一番,微微一笑,就有了主意。
他把《澜云密册》上一道法诀运转,顿时从他脚下涌出一团团浓郁雾气,霎时周遭俱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当年与王盘相争时,能此术罩定方圆百丈,叫人目不能视物,而今,他以化丹之能全力运转,顷刻之间雾霭滚滚,野旷尘昏,气势更见恢弘。
不多时,这十峰山下就有蒙蒙大雾蒸腾而起,飘渺来去,氤氲混沌,灵光冥昧,遮星蔽月。
张衍本意也只是想起了云雾遮掩,再运使水行真光将那片烟火削去,不叫人看出他的手段来。
只是才散出这片云雾后,他心中却陡然有一股强烈感觉,似是告知他这片云中还缺了些什么。
这感觉时时袭来,着急催促着他要做些什么。
他眉头微微一皱,思索了片刻,倏尔间灵光一闪,顿时了解因由,一声长笑,大喝了一声,将那三百六十五滴幽阴重水尽数放出。
这些重水一出,不待功法催动,便仿佛得了驱使一般,纷纷往这蒙蒙白雾散去,各据一地,在其中分列而布,定在各方。
张衍吸了口气,把法诀一个运转,霎时,那三百六十五滴重水彼此牵引,齐齐震动,竟有一道道如金蛇夭矫般的电光在雾下飞闪窜动,生出轰轰霹雳声响来。
那坐在云上观战的孙真人这时却“咦”了一声,面现几分讶异之色。
第七十三章 覆云之中磨精气
张衍只觉一股玄奥感觉游入脑海,似是多了什么一般,神思轻轻一动,便能去得这片云雾每一处角落之中,细微之处,皆是历历在目,变化之妙,莫不了然于心。
先前他只是把幽阴重水当作是死物来运使,并不太过看重。
可如今,这些重水一入那云雾之中,却仿佛是如鱼得水,活了过来一般。
彼此之间紧密相连,力结一处,旋转滚动间,发出嗡嗡沉闷震颤之声,气雾中时不时有一道道惊电流火窜过,跳跃不定,数里之内,皆是此起彼伏的闪烁金蛇,来去不绝,如梭飞驰。
远望过去,只见这片天地之中,峰谷之下是一块形如白璧,粉烟素裹,上下电光缭绕,发出噼啪雷震之音的茫茫雾霭,而上方却是火屑飞扬,热浪蒸腾,烟尘弥漫的火云。
场外众弟子原本见张衍在烟火之中左躲右闪,见识稍欠的,只以为是他落在了下风。
谁知一眨眼间,他竟然弄出这般阵仗来,瞧这片飞举云岚,简直称得上喧天之势了,顿时都看得愣住了。
张衍在这飘渺云雾之中坐定,细细一体会,无需文字言语,便有诸般妙悟从心田流淌而过,仿佛翻手之间便能聚云生电,指点雷霆,不由道了声:“妙!”
起手轻起法诀,拿动真力,宽大袍袖跟着微微一晃,只这一个动作,仿佛惊动了什么庞然凶物,轰隆一声,整片巨云一起挪动,搅起气旋流风,轰轰发发向上升腾而来。
封臻见张衍忽然布出片茫茫云雾来,也是不由怔住,看那声势,甚至能压过他一头去。
眼见得对方悍然往上逼来,似是要与自己正面硬撼一般,他想起先前张衍手中诸般莫测手段,心中不免有些虚怯,只是到了如今,他也没有什么退路,唯有硬着头皮直上了。
咬牙一催,嘿然一声,整个人自那团火烟穿过,跃至其上落定。
随后咬破舌尖,连连喷了几口精血上去,那火势一盛,似是更旺了几分。
接着起了周身法力,全力将这神通运转,最后把手一按,底下这烟云似是挂了万斤重担,陡然一沉,全力向下压去。
张衍哂然一笑,手指轻捏法诀,那身下重云之中,三百六十五滴幽阴重水隆隆一转。只闻喀喇一声惊雷响,就有数十道疾电窜起。
黑夜之中,似是有无数金蛇狂舞,往那黑红烟云之中就是一噬,即刻将其一层精气削了去。
封臻顿时心头一颤,似是那疾电劈在了自家身上一般。
随着那飞电不停飞腾绞杀,那一团原本尚算厚实的黑烟灼火便东一块,西一块被啃噬而去,不多时,就变得如同漏气之袋,千疮百孔。
自外看去,那两块烟云还未真个碰撞,其上那块黑云便大块大块散失缺漏,不断塌缩下去,似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封臻惊怖欲绝,张衍这举动,分明是要将他苦心修炼数十年的外功磨去!
这些丹煞精气在外施展,固然能运使不少高妙手段,但却也并非没有代价,此乃是他以本身精元之气寄托,若是被削个干净,那和被功行被废又有什么两样?
只是星火往那云雾中落去后,却如石沉大海,了无音讯,半点浪花也无法激起。
眼见对方施为,自己却眼睁睁看着,没有办法阻止,他也是心头滴血,知道此次定是讨不了好去,念头一转,转而拼命收摄,妄图将在外散逸的精气取回一部分,好歹也留下些老底来。
只是这法门使出来简单,回去却难。
此神通他也是练成之后第一次施展,若是来此之前和莫道人演练过的话,他便会知晓,这门功法收回体内之时,需寻一处僻静之地,将金丹摩弄半个时辰,再缓缓搬运,徐徐敛气,方能将精气无一遗漏的收聚起来,如今急切之间哪里能够做到此事?
一察觉此事后,封臻顿时心中一慌,觉得大事不好。
他此时气势颓弱,此消彼长之下,却被张衍被敏锐察觉到了。
他立时抓住这个机会,将腹中一品金丹转动,鼓荡磅礴丹煞一催力,三百六十五滴幽阴重水一起大震,只见这团厚重云层似被什么牵引了一般,骤然向上一拔,直直撞向了顶上悬烟。
只闻一声惊天震响,两团烟云霎时撞在了一处!
这一瞬间,围看众弟子只觉群山皆颤,回响连连,不知从何来起了一卷旋风,刮得衣袂贴身,发巾飞扬,无数细密沙砾飘飘荡荡,需起了玄功,方能斥在身外。
天空中此刻雷电大作,霹雳惊空,这隆隆一声震响过后,封臻那整团烟云已是被撞得爆散开来,点点烟烬散落尘埃,黑絮纷飞,彻底星流云散,而下方那片蒙蒙白雾,却是纹丝未动,孰高孰低,一眼可辨。
然而张衍却眉毛扬起,封臻这烟云崩塌的如此之快,这并非全然是自己所为,而是对方在紧要关头忽然主动将烟云散去的缘故。
封臻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之。
那团烟火被消磨去越多,他也越是虚弱,可古怪的是,此刻他的头脑反而被之前清明了不少,在最后一刹那间,他也狠得下心,忍疼将那维系神通的法符震散了。
此符一去,等若三年苦功尽数化作乌有,日后就算想要重练回来,也是威力大不如前,但比起生生被废去全身功行,却要好上太多了。
他虽则元气大伤,却也从这门功法中摆脱出来,不至于把老本也赔了进去。
此时他也顾不上其余,拼命吞吸收摄那些飘散在四方的精气。
这些精气俱是养炼丹煞的根本,寻常修士都是深藏金丹之中,从不轻易挪用,若是一气损折得多了,则功行必是一落千丈,那便需温养金丹,用几十年时间调养,方才能慢慢缓过劲来。
可他因驭使神通的缘故,精气几乎是全部转到了身外,因此他眼下也是发急,驾烟到处乱窜,指望着能收回一点便是一点。
张衍身形隐在云中,冷眼看着他举动,又怎会容他如此如意,任其收容精气?
他一催幽阴重水,立时激射出一道道电芒,在空中往来穿梭,就将那一团团精气打至虚无,眨眼间就扫去了一大片。
封臻看得目眦欲裂,几欲吐血,只是他也知眼下已无力与张衍相抗衡,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一边狠狠咒骂着张衍,一边闷头收敛着剩余精气。
张衍手指在袍袖之下暗中一点,就有一缕如刺气芒混入那精气之中,封臻急于收摄,也是不察,随之一起吸纳入了体内。
张衍微微一笑,此一道异气乃是他丹煞所化,这乃是《定真逍遥篇》上一门匿气算人的法诀,若是不及时驱除,便会往内腑之中潜去,逐渐透入经脉窍穴之中。
封臻初时还需要调养金丹,怕还察觉不到,到得其功行逐渐恢复,再行运转玄功之时,虽未必有什么大害,但必会感到体内痛苦不堪,难以御气。
这时想要除却此气那便难了,除非能请动门中长辈出手,但也似那雪上加霜,要再打磨去其一层功行方可完全驱逐干净。
张衍心知肚明,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至多也只能施展这般暗手了,日后等自己坐上那十大弟子之位,有的是办法收拾此人,因此暂越不去与其计较,只是将那雾气散了,召了幽阴重水回来,默默细察体内,这一看之下,却是觉得有些意外。
那幽阴重水似是缩水了一圈,好像耗损颇多。
略略一想,他也没有放在心中,幽阴重水便是有所缺损,也只需寻一处阴寒闭塞的深壑幽泉,再炼化回来就是了。
这些重水乃是他先前寻找魔藏之时,迫不得已在冥河中修炼而出,可如今他之洞府乃是昭幽天池洞府,此乃是号称直通幽冥之地,去那幽深之处转上一圈,便自无虑了。
荀长老在旁笑了笑,向第四峰上瞥了一眼,随后起了剑光上前,立在两人之中,指着面色灰败,全无血色的封臻呵斥道:“封臻,此局乃是你输了,还不快些退下去!”
封臻尚有一些残余精气未得收拢,嘴巴一张,想要开口说什么,荀长老小脸之上却似乎现出一丝不悦,鼓腮对其吹了口气,霎时有一股清风拽住了封臻,眨眼就将其送回了峰上,只是落下之时,那清风陡然一散,将他丢了下来。
封臻本也是虚弱不堪,猝不及防之下立足不稳,顿时跌坐在地,弄了一个狼狈不堪。
莫道人赶忙上前将其搀扶而起,低声道:“快快站起,小心老师责罚。”
封臻脸色一白,勉强起身,只是浑身摇摇欲坠,似是随时可能倒下一般。
索性杜德并未来理睬他,坐在那处,似是在沉思之中,良久,他问身旁捧炉童子,道:“什么时辰了?”
童子欠身答话道:“禀老爷,已是人定时分,还有一个时辰便是子时了。”
杜德“嗯”了一声,不置可否,他先是一扫门下诸弟子,随后一振衣袖,就化一道流火青烟自峰上飞下,顷刻间已是站在张衍面前,双手负在背后,淡淡言道:“张衍,你出手吧。”
第七十四章 千里飞炎箭
张衍也是干脆,并不与杜德客套,驱剑来到了上风之处,指拿剑诀,心意一起,就发了一道甚是爽利的剑光,化虹飞来,依旧是以飞剑开道试探。
杜德面上淡然,双手一搓,指隙间就有一道淡淡飞烟化出,细细一缕,约莫指头粗细,似蛇一般,倏地窜出,在五丈之外与那剑光一碰,就将其阻止。
见这道剑光落不下去,张衍也不坚持,算了下彼此距离,他大喝了一声,那剑丸得了神意驱策,一个抖颤,如串珠断索,活泼泼跃出来一十六道圆润无暇的剑光,在天空之中大放光明,寒气飙溢。
“一气十六剑……”
远处洛元化复杂的目光盯着。
方才他便是听说张衍在剑术一道上颇有造诣,因此才想逼得对方出手剑招与自己相斗,尤其是那分光离合十六剑,更是难得。
他自己不过能分化十二道剑光出来,因此十分想要看看,自己剑术与其到底孰高孰低,可偏偏对方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这一十六道剑光化开之后,并不似寻常那么疾驱飞驰,而是围着杜德缓缓旋动,吞吐犀利剑芒,刺骨生寒,隐隐威慑于他。
杜德虽是面上不见表情,但眼眸之中却多了一丝慎重之色,那一道飞烟在出去更远,到了七八丈外,在前后环绕飞旋,将上下四方圈护在内,不漏一丝破绽。
一十六道剑光,便等若是一十六道心眼,在四周游荡回旋,只需窥得一丝破绽,就会破空斩来,随后其余剑光一齐杀至,守御者一旦被一点杀破,下来便会被如倾盆暴雨一般的剑势缠住,那时想要翻盘那是难之又难。
若是换了一个不明其中底细的弟子过来,乍逢此术,不免会手忙脚乱,顾此失彼,疲于奔命。
但杜德今日能坐在这里,也是身经百战,厮杀而出,也曾与不少剑修交过手,自是知道该如何应对。
休看这十六道剑光俱都别无二致,却也是各有取舍,有主有次,有强有弱,便是洛元化这等浸淫剑术已久之人,也还不能做到尽展其中之威,而且运使之时,需立在一处,心神不得有丝毫分散,按照寻常方法,只需小心守御,不为那来去剑光所惑,必能守御的住、待到对方气机稍弱后,然而再寻机反攻,能奏奇效。
但杜德身为十大弟子之一,一旦被破迫在下风,哪怕只需少许时间,就足以让他大丢脸面,因而此法为他所不取。
他唇角流露出一丝森然冷意,将那飞烟驱得的越发急了,几乎是旋舞不停。
他自身在默然立在其中,单手掐了一道法诀,不多时,从鼻中喷出一缕白色滚烟,往顶门上一聚,只见其中隐隐有一道碧绿火花一闪,就放出莹亮光华来,形如一盏灯烛悬在顶上,在这黑夜之中驱退阴霾,将自己周身五丈之地俱都照亮。
在峰上观战的萧傥拍了拍扶手,眯眼道:“哦,是‘碧气白玉灯’么?不想杜师兄竟出法宝相争,倒是颇为看得起张衍。”
这灯光闪动,对着那些盘旋在周围的剑丸,不时放出一道道飞光来,只要被这灯光照住,剑丸便似遭到了极大阻力,仿若陷在了粘滞的泥膏之中一般。
张衍微微挑眉,没想到对方这么快便使出了法宝,显是要与认真对斗一场了。
想到此处,他也是把精神抖擞,捏了法诀,把玄黄大手自顶门之上运了出来,照着那灯火闪烁处,往下就是一拍。
这大手此时得了他全力催发,眨眼间就扩至百丈大小,似小山一般缓慢压下来。
张衍嘴角含笑,他料定杜德不会去躲,适才萧傥面对此大手之时可是任他拿捏,而杜德好歹也是排名在萧傥之前,若是见之即闪,岂不是自承不如?
果然,杜德眼神一厉,凝神以对,他把顶上灯芒催开,现了一朵朵碧色火焰,如莲绽放,熠熠生辉,呼呼出声往上一托,竟将玄黄大手稳稳架住。
张衍就是要其如此,长笑一声,竟是尽情恣纵,把腹中丹煞源源不断催发出来,使得这大手越来越沉,越来越大,不断膨胀,似要将其一气按下去方才肯停。
与此同时,他心意一催,如骤雨织出一片绵密剑光,也不按什么章法套路,只是不管不顾往那护持灯光上击去。
这两下夹攻,围着杜德发动攻势,也愈发激得他顶上灯火闪耀不停,时隐时黯,似在风中飘摇一般。
在外人看来,此刻像是张衍一出手,就把他压在了下风。
杜德薄唇紧抿,目光之中寒气大盛,哼了一声,把大袖一挥,就见一团橘红色的飞火倏尔飞出,只闻一声大响,那玄黄大手就轰然粉碎,便连那一十六道剑芒,也似是被一股巨力催动,弹去百丈之外。
半空之中,尽是震散开的黄色烟岚,将视线遮去,峰谷外众弟子一时也不辨两人身形。
萧傥从座上站起,向前走了两步,目注下方,饶有兴致地言道:“难得见杜师兄如此认真,有好戏看了。”
张衍见杜德轻易就将攻势化解,倒也不觉讶异,反而轻轻一笑。
此也在意料之中,杜德在十大弟子之中排名第四,所修炼的功法,为五功三经之一,名为《赤霄瑞玦书》,亦是一门威力宏大的法门,若是轻易被他压服,那才是奇怪之事。
他往后稍退半步,一掐功诀,将那漫天黄烟一拢一合,不过顷刻间,就将玄黄大手复聚而起,那散在四处的剑光也是齐齐一聚,重化为一,又入了他怀抱之中。、他心下稍作思忖,“此人用法宝护身,适才那般迅疾的剑光都奈何不了,需另使他法方能相斗……”
他正思索间,忽觉热风袭来,知道不妥,把头稍稍侧过,就见一道灼火飞烟从耳旁擦过,脸颊之上亦被擦出一道浅浅红痕,只是须臾之间便黯淡了下去,不多时就彻底隐去不见了。
那飞烟出去之后,尾后拖出一道灿霓长虹,望去绚烂无比,在空中绕了一匝后,再次飞来。
张衍神色不变,顶上玄黄大手往下一遮,谁知这飞烟灵活无比,竟凭空一绕,从大手指缝之间穿过,又奔他面门而来。
他把手一按,将击剑丸震起,闪动之间,已是敌在了飞烟上,但闻一声闷响,对方面那物烟气去了不少,露出了本来面目来,竟是一支三寸大小,浑身黝黑闪亮的铁箭,只是尾羽乃是一团灼火,燃动不休,芒烟激射,咻咻作响。
张衍来此大比之上也曾对十大弟子有所了解,虽不详尽,但这物事倒是知晓一二。
此物名为“千里飞炎箭”,如他手中剑丸一般,乃是杜德随身对敌之宝,其余十大弟子也是甚少看见。
此物一出,不管杜德承认与否,都是把张衍视作可以与其一战的敌手了。
只是此时,正面那支飞炎箭虽被张衍架住,却又有一支飞箭无声无息自他身后而来。
张衍手中飞剑与心意合一,心眼所至,能观四方景物,自是暗算不了,微微一笑,身化长虹而遁,登时避开了这支飞矢。
只是此物似是还不肯罢休,仍在身后追逐不止,尾芒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彩烟轨迹,煞是炫目。
张衍避了几圈之后,便自一定,眼下他与杜德这一战,与寻常争斗不同,虽不求胜,但却也不能弱了气势,一味躲避,徒然令众弟子小看了去。
因此也不使得飞剑,而是一运玄功,震动金丹,自顶门之中飞起一道丹煞,似岸头冲浪一般,往那飞箭之上一撞,轰隆一声,竟将其掀飞了出去。
场外众弟子看到这一幕,都是惊呼不已,要知这千里飞炎箭可是法宝一流,张衍竟是纯以丹煞之力便将其震开,虽早知其丹成一品,丹力甚大,但如今亲眼见到,却未免也太过惊人。
便是那云端之上,孟,孙两位真人也是对视了一眼,略显感慨之色,丹成一品,毕竟得天独厚,古今难见,换做他人,哪里能做到这一步?又哪里敢这么做?
其实若是细细想来,此举却是得不偿失,张衍本不必用丹煞,只消使得飞剑招架,那要轻松许多。
但他心中目的不同,自然对敌手段也是不同,今日他就是要让云上诸位真人知晓他的本事,用飞剑对敌哪里有用丹煞守御法宝那般令人记忆深刻。
且他腹中有的是丹煞供自己挥霍,自是无需去计较那许多细节之处。
就在这时,忽然天空中有一一丝丝光亮逐次闪起,张衍眼梢一拐,从自己身周往外看去,见四面八方,前后左右又多数十支飞烟箭,一时热火腾腾,烟气弥漫。
这千里飞炎箭可并不止一支,总数共是三十六支,虽不能似飞剑一般如臂使指,在空中穿梭由心,但却能布下一道阵法。
似眼前这景象,分明是杜德知晓他剑遁之能,是以方才只是用一二支飞箭来牵制于他,随后暗中布下了箭阵将他围困,断绝了他的去路。
如此一来,他便可随心所欲左右战局了。
张衍见状,不由哈哈一笑,道:“我战至如今,却不想倒是杜师兄有些诚意,如此,在下倒也不能藏私。”
他奋起精神,大喝了一声,全身上下骨节震响,这十峰山上,就闻哗哗潮声大响,疑似天河倾覆,洪流漫陆,自他背后便有一道弥天极地的水色光华升腾而起!
第七十五章 心火阳气燃不绝
太玄真光方起,那雄浑沛然之势已是喷薄而出,浩浩荡荡,溟沧派观战众弟子莫不惊异,纷纷暗中打听,询问这是门中哪门神通,竟有这般煊赫威势?
杜德似也察知情势不对,当然不会坐看张衍施展手段,指捏法诀,呵斥了一声,将那围在四面八方飞炎箭阵发动,立时有千百枚飞火箭气倏地疾飞闪出,齐向张衍射来。
这箭火这一路飞驰,破空啸鸣之声尖锐刺耳,尾后划出道道滚烟,声势尤为惊人。
在昭幽洞府之中,张衍每次运使水行真光,俱都是留了余地的,但眼下四野空旷,却再无这般顾忌。
他长啸一声,将真光尽情施展出来,这片水色光幕顿时扩展至数百丈长短,似有无数河流波涛在其中流转,通透明耀,流转若荧,那暮夜之色也被逐退半边天。
他见漫天飞箭来袭,密密麻麻笼罩苍宇,便驱使了水行真光一个横扫,只是一闪之间,这万千箭火俱往无边水势中落去,如投石入海,踪影全无。
可只要有那飞炎箭布在四侧,这箭火便会源源不断而来,张衍目光一撇,便又喝了一声,身后水光猛长,隆隆一声,似倒转江河,逆流而上,刹那间就将那飞炎箭一起裹了进来,转眼间就不知道去了哪里飘荡。
杜德见这道水色光幕一出,就把飞炎箭一齐收了去,眉头略皱,指捏法诀,欲要将其收回,但却觉与心神断去了联系,冷哼了一声,一甩袍袖,弃了这番举动。
这千里飞炎箭乃是他亲手打造,少了他法力驱使,却也无人能用,失了也不算得什么,至多再炼制便可,只是他不知张衍所运使的这片水幕不知是何种神通,竟能使得这箭阵无功而返。
他目芒微闪,起手一拍,便有百十团清光盈盈的焰火飞出。
这火与寻常丹火不同,焰芒素净,大如银盆,似如水中倒月,竟是冷意迫人,若说适才飞炎火箭为阳火,此便是阴火,只需沾上了,便是连水亦能烧去一层。
然而当那团团清火往那水行真光上一落,却似飞蛾扑火,水幕竟连晃都不晃,一闪过处,就将所有阴火卷没不见,水势再猛然一涨,就有漫天水光下落。
见阴火无功而返,杜德神情却仍是平静,一身雪白素袍随风翻飞,稍稍一仰,便向后飘飞而去,驾一道烟气到了百丈之外。
他低喝念了几句什么法诀,伸手在心口凭空一拿,摄了一道火气上来,再运转法力一个催动,只听呜呜沉闷声响,这五里方圆之内顿时有无数火线燃起,一道道串联而结,只须臾间就笼罩了这方天地,张衍抬头看去,只见上下左右都被这一重又一重的火网罗织遮盖,细细数去,竟有九层之多,火势绵延出去,纵横交织,似是点燃了这片天幕,便连十峰山也被熊熊火光照得如同白昼。
骤然遭此围困,他仍是神凝气定,不见慌促,把身躯一抖,飞去第一重火网前,起了水行真光不管不顾向前一落。
只是奇异的是,待那水光过去,那火网却依旧是如先前一般拦在去路之上,似是丝毫未动一般。
张衍微觉讶异,他也不去硬闯,而是把身形一止,绕圈而走,心中思忖这是何种炼火。
萧傥立在峰上,看着这片浩荡火势,却是赞叹道:“竟是那‘四如心火罩’?杜师兄好算计,想来方才那千里飞炎箭阵不过是用来迷惑张衍所用。”
“四如心火罩”也是一桩异宝,运使之时并不放出,而是藏与心窍之间,罩中之火乃是由心而发,此火能大能小,能多少能少,只随心意而变,可布下九重罗网,困人守御皆可,只要那驭法之人不死,便不至灭去。
只是这法宝虽能困人,但要祭出对敌时,却需以心血一点一滴温喂,这却不是短短时间内所能做到的,因此需用其他手段拖延片刻,才能将其顺利使出。
杜德此刻用上了这法宝,分明是暗中早已准备了多时了。
洛元华沉声道:“我也知此火奥妙,但我观张衍心性尤为坚凝,若是硬闯过去,怕是拿他也无可奈何。”
萧傥摇了摇头,抚须微笑道:“师弟你却是说错了,正是杜师兄看到张衍有不少手段,知其难以对付,方才运使此宝,若我是他,只求能阻此人片刻就好,下来必定还有后手能一举制敌,这才不枉先前这番布置。”
张衍转了一圈,又试探了几次之后,也是摸到了此火的几分来历。
这火气如非那丹煞运化,那必是传言中的“心火”了,他虽从未见过,但也久仰其名。
但凡此等火,不伤躯壳,不灼内腑,却可引动杂念,搅乱心神,若是一个把持不住,眼前便会幻境丛生,迷了自我。
不过自恃心性坚定,神意清明之人,大可放心大胆去闯,只是过火之时,却需要持定心神,不能有丝毫犹疑慌乱,若是一旦遇到敌手沉隙而攻,那就不好对付了。
张衍心中一转念,也是与萧傥一般想到了杜德的目的所在,暗一思忖,索性也不硬闯出去,而是把法诀拿定,只等对方后招。
杜德目注张衍,眸子幽幽,深邃无底,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而是朝着前方轻轻吹了一口气。
张衍正小心戒备,但却不见丝毫动静,正诧异间,却见眼前火焰骤起,低头一观,却是自己身上起了一层霞火,在粘在那里不停灼烧,而他身上这件宝衣也自放出一道精光,将火芒隔绝五寸之外,而在外人看来,他却被一团金火围绕着烧灼了起来,犹如一个火人一般。
“遭了!”
眼见银镜中呈现这片景象,齐梦娇也是惊呼出声。
汪氏姐妹今日已是心惊肉跳了多次,此刻闻言,不由怯怯道:“师姐……”
齐梦娇目视那团火芒,眼中有不忍之色,沉声道:“此法术乃是门中十二神通之一,名为‘皓夷三阳气’,门中甚少有人能练成此术,此神通一成,所发阳气可说是无物不焚,就算法宝被附着上一点,若是不得灭火之法,也能生生烧穿,直至将其彻底毁了去,成了一堆灰烬方才罢休。”
听得这法术这般厉害,两姐妹也不禁俏脸煞白,汪采薇底气有些不足地言道:“想必老师是有办法抵御的……”
齐梦娇叹了一声,眼见那火芒越烧越旺,她却是并不看好张衍,一转首,见刘雁依站在那里不语,似是一点也不心急,忍不住道:“师妹难道不担心么?”
刘雁依轻轻摇头,指了指那在一旁荀长老,道:“并非如此,师姐你看,这法门如此厉害,恩师若是不支,门中那位长老又岂会坐视不理?”
齐梦娇与汪氏姐妹不由朝那里望去,果然,荀长老气定神闲,老神在在,一点也不见急躁。
众女心下一想,都觉得刘雁依说得有理。
门中大比,损伤虽是无法避免,可却也不许弟子有性命之忧,瞧眼下情形,那荀长老这般笃定,说明张衍至少无甚危险,她们心神都是略略安定。
张衍见这火一起,似是黏在了他身上一般,熊熊燃烧,并不熄去,过得不过几息的功夫,他这件宝衣上的精芒竟是退缩了少许,似是被烧去了一般。
脑海中细一思索,就猜出了其来历,不由笑着自语道:“常听此火威名,不想是这般模样。”
他心意一动,把水行真光往下一落,顿时将这火芒刷去大半,只是残余几点火星下来。
可眨眼之间,却火星若燎原之势一般,又一次蔓延至了全身。
张衍反复试了几次,发现皆是如此,只要有一点火星留存,这火焰就能复炽而起。
他摇了摇头,索性也不去理会,把法力一个运转,那宝衣之上的精芒瞬时向外一撑,就把这阳火逼到了一丈之外。
他在心中默默算了算,发现距那大比结束只有一个时辰,微微一笑,也不去设法灭火,由得其在外肆虐,自己则坐定在云团之上,闭目敛息不言。
此时云端上空,孙真人眉头一皱,面现不悦之色,显然对杜德使出这门神通有所不满,见张衍已在火中待了长久,他手指动了动,似有要所动作。
孟真人眼帘一抬,却沉声言道:“师弟,稍安勿躁,你我不宜插手,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孙真人点了点头,收了动作。
又过得许久,只闻天边一阵悠悠钟磬声响,荀长老仿佛早已等候多时,立刻冲上前,对杜德沉声言道:“子时已到,杜师侄,且把你神通收了,待明日再决胜负不迟。”
杜德双眉微微一拧,脸上也是露出少许遗憾之意,抬手对着前方一抓,那金色火芒随之熄灭。
焰火一去,便露出其中张衍身形来,只是出人意外,他非但没有众人想象中那般狼狈,反而是神清气爽,行若无事一般,哪里像是在火中炙烤了大半个时辰的模样?
杜德瞳光一凝,深深看了一眼张衍,一甩袖,化长烟而遁,转眼便回了峰上。
张衍负手而立,也是看了此人背影一眼。
此局的确可以说是胜负未分,若是有机会,当要再斗一场,他想了想,微微一笑,起了云烟,亦是化一道长虹飞去。
第七十六章 胸有妙算变棋局
张衍踏烟飞驰,正欲出了十峰山,先与去门下一聚,这时身后却有一名道人远远将他喊住,道:“张师叔暂请留步。”
他回首一看,发现此人倒是识得,便是那闯阵之时主动让开去路的周宣,就止住身形,笑道:“周师侄找我有何事?”
周宣赶了上来,神态颇为恭敬,稽首为礼道:“小侄是奉家师之命而来,特来请张师叔前去一会。”
齐云天要找自己?张衍念头略转,微笑道:“既是齐师兄有请,我自当前去。”
周宣面露喜色,再行一礼,道:“家师如今在聚沙堆洞府相候,还请师叔随小侄来。”
今日他也看了张衍与萧傥,杜德等人交手,见张衍与这二人还能斗个有来有往,最后以平局收场,私下里也很是佩服的,是以听得齐云天有有意相请张衍,便主动请缨。
张衍随他而去,两道长烟望北而走,不多时,到了一处潮水奔涌的河滩边,此刻月光如洗,只闻涛声,河上有一艘长船,似龙牙大舟大小,虚悬江面一丈,有明珠晕光从窗隙之间透出来,映得江水宝气隐隐,彩波涟涟。
周宣当先落在船头,上前几步,主动将那船舱玉帘一掀,道:“师叔请。”
张衍探身迈步,入得门中,目光扫了一圈,见舱中颇为宽敞,足可容纳数百人,此刻有二十几人坐在席上,几十名童子随侍在侧。
齐云天则坐在正中主位,左右手边是庄不凡,洛清羽二人,再往下,则宁冲玄,范长青等人,便是与他曾打过交道的方洪,任名遥也坐在其中,除此之外,还有十多个未曾见过的道人,此刻俱是用审视或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齐云天见张衍入得舱中,朗声一笑,站起身道:“张师弟也是来了,来,快来席上坐下。”
众人见齐云天也起身相迎,虽则有些人并不情愿,却也不得不都站了起来。
范长青笑眯眯走上起来,先与张衍客套几句,再与他把在座诸人介绍了一番。
张衍这才知晓,在座这些道人皆是孟,朱,颜,真四位真人门下,尤其是以朱,颜两位真人门下弟子居多,孙真人门下除宁冲玄之外,倒也有两人,虽也是化丹修士,但俱是皓首白发,耄耋之貌,与宁冲玄那般勃发英姿相比,却是显得垂垂老矣。
如此一看,此间在座,唯独张衍只有一人不是洞天真人门下出身,显得颇为异类,不过众人虽不来与他说话,却对他坐在这里倒也并无什么异议。
张衍也是心知肚明,若不是今日大比之上连战两位世家弟子,自身实力已为众人所认可,怕是今夜也无有资格被招至此处。
再与众人客套了几句后,他便被范长青安排在下首坐下。
见人已是齐至,齐云天双眼朝下望来,逐一扫视,但凡接触到他目光者,都是心头一凛,不自觉把头低下,只听他沉声言道:“今日召诸位师弟来此,乃是告知你们,自明日始,至七日后,众弟子不得师命,不得自行出战。”
“什么?”听了这话,有一名弟子不禁失声道:大师兄,这,这是何意?”
众人心中都是充满了不解和惊诧,大比共是七日,若是什么也不做,这岂不是由得世家坐大么?这究竟是何意?
有几人不禁暗暗朝宁冲玄瞧去,若是如此,这岂不是说……齐云天也是看向宁冲玄,缓缓言道:“宁师弟,想必孙师叔也与你说过,此次大比,你也无需再去争了。”
宁冲玄默坐片刻,随后站起身,朗声言道:“师命不可违,既是恩师所言,那冲玄身为弟子,自当遵从。”
众人面面相觑,若是宁冲玄此次不得上位,那就意味着下次大比,仍旧是轮不到他们。
不过在座诸人也都是不是蠢人,齐云天虽未明说,但他们也能猜出,这定是出自那几位洞天真人的授意。
尽管心中有所不服,但众弟子却也不得不言道:“我等谨遵大师兄之命。”
张衍目光微微闪动,或许他人不明白,但他却是心头豁亮。
师徒一脉这番动作,正与他心中先前所推测的不谋而合。
若真是如此,那么他下来一步尤为关键,不容许有半点差错,如若成功,那么自己就此便能一步登天!
但他也知晓,此举却也需一点运气成分在内。
不过世事并不能十分如意,只要倾尽全力去争取,成败胜负便先放在一边,否则瞻前顾后,反而不能成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中透出一股坚定之色。
齐云天交代了这几句话后,便摆摆手,将众弟子遣退,只留范长青在侧。
众弟子皆是带着悻悻之色出门,宁冲玄倒是过来与张衍打了个招呼,便掀帘而出。
张衍仔细观察,却见他脸容之上平静一片,什么也看不出来。
待得众人散去后,齐云天瞧了一眼,却见独独张衍没走,便把他唤至跟前,和颜悦色地说道:“张师弟,是否还有话要与为兄说?”
张衍微微一笑,道:“不错,师兄方才所言,是要我等弃了此次大比,无需去争那座次,不过师弟我却有一法,定能让宁师兄此次成为那十大弟子之一,不知师兄是否有兴趣一听呢?”
齐云天略现意外之色,他倒是并不急着发问,而是沉吟了一会儿,随后目光炯炯地看着张衍,道:“若是张师弟真有此法,不妨说出,那下次大比,为兄必也为你争得一席。”
张衍并不在意什么下次大比,按他先前所想,只要这第一步走成,那么后续之事也是顺理成章,不用再等二十四年,自己也一样能够上位。
他笑了笑,一拱手,道:“敢问师兄,是否已在此位之上坐得三百余年了?”
齐云天颌首言道:“不错,已是三百三十六年了。”
张衍站起身来,郑重向齐云天一礼,大声道:“那么便请师兄提前退位让贤,则宁师兄必能上位。”
“什么?”
身旁范长青大惊,跳起来指着张衍言道:“张师弟,你这出得什么鬼主意,还不快快收回此语。”
张衍却不理他,只是盯着齐云天,继续言道:“师兄以为如何?”
齐云天却并不动怒,只是神情之中却现出若有所思之色。
范长青也是聪明人,适才激动之后,镇定下来也想到了什么。
他皱眉片刻,寻思了一会儿,也只琢磨出一点味道来,但却还有些关键之处未曾想通。
他抬头看了看张衍,又侧过身来,望了望齐云天,见其正在深思之中,却也不敢出声搅扰。
齐云天思索了好一会儿后,方才抬起头,对着张衍认真说道:“张师弟,此位对他人来说极其重要,但对为兄来说却早已是可有可无,无需恋栈不去。况且十大弟子也只可坐上三百六十年,再有二十四年,为兄也要去位让贤矣,但若眼下只是为了宁师弟一人,却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若是齐云天一退,那十大弟子自然空出一个座次,在此等情形下,为填补空缺,那么宁冲玄必能顺理成章坐上去,便是世家那几位真人也无由阻止。
可如今师徒一脉之中只靠齐云天一人在支撑大局,若是一旦让出首座之位,局势必然对他们不利。
要知道,排名第二的霍轩只差一步,便能入那元婴境界。若是此人一但结婴,那双方实力更是大为倾斜。
世家之所以在此次大比之上冒着和师徒一脉翻脸的风险,也要阻宁冲玄上位,怕也打得再拖上二十四年的主意,那时齐云天一去,局势便大为改观了。
张衍放声一笑,道:“师兄无需为此忧心,师弟有一言告之,此事便可无虑也。”
他凑上前,嘴唇翕动,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即便以齐云天的城府,听了这番话后,也是猛一抬头,目注在张衍身上,久久放才收回,他大有深意地说了一句,道:“师弟,你果真了得。”
听他语声中暗含赞赏之意,张衍心中一定,对自己的先前推断已有了十足把握。
推宁冲玄上位只是他第一步,而第二步方才是他真正目的所在。
到了如今,张衍已把能说得都说了,能做得也都做了,接下来,只看齐云天如何抉择了。
齐云天没有叫他失望,只是沉思片刻,就下了决断,言道:“若是如此,倒是十分值得一试,我这底下座位让出来,又有何妨?”
张衍精神一振,又跟着说道:“师兄,此策当取在一个出其不意,不易让几位真人知晓,免得横生变数。”
齐云天双目神光外露,沉声言道:“当是如此。”
适才两人说话时,用玄功将声音隔绝了去,是以范长青也未曾听清说得是什么,但此刻听得二人要隐瞒几位真人单独行事,不由惊诧莫名,大急道:“师兄,千万要慎重啊!”
他又一转身,对着张衍惊怒道:“师弟,你究竟对大师兄胡言乱语些什么?”
齐云天却是一摆手,阻止范长青说下去,对着张衍豪气干云地言道:“师弟,你之心意我已明白,这计策甚好,便按此计行事,我身为三代大师兄,这点担待还是有的,事后几位真人若是怪罪下来,自有为兄一力承担,与你无关。”
这番话一说出来,范长青不由怔住,他嘴唇哆嗦了几下,却也只能闭嘴叹气不言。
张衍暗暗点头,他这番筹谋关键就落在齐云天身上。
不过决断却甚是难下,甚至有可能和几位真人意图相悖,可想而知,齐云天要承担何种压力,若是此人不敢迈出这一步,那么他就要另寻他法了。
不过眼下看来,齐云天果如他先前所料一般,不愧三代弟子之首,不但敢于担当,而且有大决心,大气魄!
张衍大步走出长舟时,抬头一看,见潮头之上的明月临江,烟波荡漾,今日这一步走出,原本他这枚小卒便成了过河之车,日后当可纵横棋局,睥睨群伦!
第七十七章 浮游宫中金钟起
次日大比,师徒一脉并无一人出战,张衍心有成算,稳坐钓鱼台,当然也不必再上场了。
至于玄门世家那侧,此番只为维护原先利益,本也处在守势,是以并无出挑行止。
如此安稳过得七日之后,只闻天空中悠悠磬声一响,此次大比就此歇止收场。
齐云天率众弟子按法仪焚香祝祷之后,就有一卷法旨自云端飘飘降下,落在案头。
荀长老身为大比裁正,亲自上前将法旨接了。
他拿至眼前,启开一看,见其上圈点各个弟子名姓,除却十大弟子之外,但凡大比之上表现卓异弟子,皆有下赐。
此榜右下角,有师徒世家八位洞天真人玉印,按辈分齿序依次排下,一目了然。
其上名姓由他宣读之后,若是无人有所异议,便要写下自己名讳,再亲手交于掌门真人,待掌门用印之后,高挂于功德院中,直到下回大比,这二十四年之中就再也不可更改。
他稍稍看过之后,便对照此榜,大声宣读,其音朗朗传出,十峰山上每一处皆是清晰可闻。
众弟子皆是竖耳听着,发现此番除了苏闻天去位,换了苏奕鸿坐上那十大弟子之位外,倒也与原先格局并无什么太大变化。
一众师徒门下弟子不免失望,原本今次大比,正是师徒一脉复振而起后的大好时机,本以为总有一人能坐上十大弟子之位,却不想仍是未曾如愿。
荀长老一番诵读下来后,也是心下暗叹了一声,随后高声言道:“十大弟子名姓俱已宣知于诸弟子,若无异议,贫道便要转呈去掌门真人处……”
他说这话,本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这十人能在放法榜之上,乃是八位洞天真人共议,早已是盖棺定论了,是以说了一遍之后,就打算收起法旨,准备离去。
可偏偏就在这时,却听有人喝了一声:“荀长老,且留步!”
荀长老身形一顿,错愕望去,看见到说话之人,更是愣怔,诧异道:“齐师侄,你这是……”
开口的竟然是齐云天,众人皆是神色有异,不禁看了过来,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齐云天纵身到了半空,对着云端之上一揖,高声言道:“恩师在上,弟子齐云天,在十大弟子之位上已然安坐三百三十六年整,今日愿意去位,以成全门中后进俊才。”
齐云天身为三代大弟子,一举一动莫不引人瞩目,此语一出,众皆哗然,顿时闹哄哄的一片。
原本坐谷中的宁冲玄原本神色冷峻,面色平静,此刻闻言,却也眉头挑起,不由站起身来。
张衍脸上露出微笑,心中大定,齐云天这话一出口,可谓大事已成!
不说齐云天这举动和大势并无冲突,就算几位真人从照拂他脸面的角度考虑,也不会驳了他的请求去。
高处祥云之中,孙真人听了这话,不禁神色动容,道:“云天他这是……”
孟真人感叹了一声,缓缓抚着长须道:“也难为他一片苦心了,罢了,我身为其师,当要成全于他。”
他一摆袖,将云头拨开,露出真容来,朝下言道:“云天,此既是你之意,为师不会阻拦,但你需想清楚了!”
齐云天再向天一拜,大声言道:“恩师,徒儿此意已决,再无更改!”
孟真人点头道:“好,那为师便遂你之意。”
他也不迟疑,把拂尘一摆,朝着云中深处说了一句,道:“几位真人,意下如何?”
他声音远远传了出去,世家四位真人俱是听得清楚。
韩真人性格多疑,闻言不免皱起眉头,冷声言道:“齐云天居然愿意去位,这究竟何意?内中定有古怪!”
萧真人笑了笑,道:“拿一个齐云天来换宁冲玄,孟真人他们倒是舍得啊。”
杜真人却一板脸,语声森然道:“此举必不会无因,当提防后手才是!”
萧真人仔细想了想,齐云天退位,对世家来说好处太大,他们实在难以拒绝,就转过首来,道:“陈师兄,你意下如何?”
陈真人晃动头上白发,眼皮微微开,出言道:“不必阻,不可阻,不能阻。”
言罢,他又把眼闭上,一副不理身外之事的模样。
三名真人细细咀嚼他语句中之意,皆是暗暗点头,都道:“师兄说得极是!”
他们此次阻止宁冲玄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在齐云天去位之前仍旧要维持先前师徒玄门之间的格局么?
在他们看来,莫说一个宁冲玄,便是两个,三个,也抵不过一个齐云天!
他要去位,那是最好不过!求之不得!
萧真人咳嗽了一声,好言对着远处回应道:“孟真人,我等虽身为师长,但门下愿做何事,只要不犯了门规戒条,也便由得他们去吧,你觉得如何啊?”
孟真人又问道:“既然小徒去位,却还要问上一句,那十大弟子缺漏一名,该由谁人替过?”
萧真人呵呵一笑,道:“宁师侄天资聪慧,在门下弟子之中也是出类拔萃,贫道看他就不错,当可补上。”
孟真人不再与他言语,伸手一指,就收了那法旨上来,他起袖在上一抹,须臾之间,就改换了其上名姓,用过印后,又轻轻一拨,发了出去。
待此物从几位真人手中一一传阅,再次用过印章之后,便又丢下十峰山来。
荀长老接过法旨,扫了几眼之后,又一次起声宣读,此番再也无人出声阻扰。
如此三遍之后,他把法旨一收,不再耽搁,就化一道剑虹,须臾飞去无踪。
待他走后,师徒门下低辈弟子皆是私下纷纷言道:“齐真人高义!”
似他们这些弟子,不明门中两派势力暗中交锋,但在表面之上却是看到一点,此次大比虽则未如他们想象中一般扬眉吐气,可齐云天为了同门师弟能够上位,不惜主动从十大弟子首座之位退下,他们心中皆是感佩不已。
此刻世家弟子俱都是喜上眉梢,他们简直不能相信,齐云天竟然如此轻易就退下了?
这人已是牢牢压在他们头上三百余年了,如同无法逾越的巍峨山峦一般,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今日终于搬去了,心中顿时颇有拨云见日之感。
那边第四峰上,封臻自败战之后,一直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此刻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莫道人不解,看了过来,低声道:“师弟何事如此高兴?”
封臻冷笑一声,道:“我是笑那张衍,空有一身本事,又费了偌大功夫,到头来却仍是一无所获,如今他仍是与我一般,还是一个寻常弟子,我岂能不笑?”
莫道人嗯了一声,道:“那张衍身后并无洞天真人撑腰,此事当也在预料之中吧?”
封臻连连摇头,道:“师兄且莫小看他,不过此次他确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了,哈哈……”
而此刻十峰山外,张衍几名徒儿也是得知了今番大比结果。
汪氏姐妹并不知道张衍心中打算,是以也并不觉得如何,只是看大比落幕,心中都是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师傅安然无恙,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刘雁依却有些奇怪,此来大比之前,张衍曾对她明言要夺十大弟子之位,在她看来,自己恩师一直以来都是算无遗策,从无疏漏,尤其是和杜德,萧傥等人一战之后,她更是坚信此点,心中不由暗忖道:“难道恩师还有什么后手不成?”
可这已是八位洞天真人议定之事,又怎容更改?
便是掌门真人也不会出言阻拦,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这位师傅还有什么手段能施展出来,除非……蓦然间,她神情一动,发现的确还有一个可能,只是这想法太过荒谬,只是稍稍闪过,便即从脑海中掠过。
齐梦娇见她深思不语,以为她心中失望,轻轻踱步过来,挽上她玉臂,出言安慰道:“师妹,张师叔此次也是竭尽所能,并非实力不济,乃是大势所在,待到下回大比,师叔定当能有所作为。”
刘雁依“嗯”了一声,却有些心不在焉,敷衍式地点了点头。
黄复州望着十峰山,心中既有怅然,也有解脱,对那倚在身边的女子言道:“师妹,尘埃落定,有如此结果,秦真人那里,想必也可有个交代了。”
那女子声音柔柔言道:“妾身这就去修书告知恩师,想她定是高兴的。”
她移步来到桌案旁坐下,拿出一封飞书,提笔写下一行娟秀字迹,随后从香囊中取出一枚金章盖上,嘴中喃喃念了几句法诀,纤手一指,此飞书便离案而起,化一道清光飞去,转瞬不见。
这飞书如流星电闪一般,须臾飞过茫茫龙渊大泽,直入琳琅洞天之中,一路飞过重重银壁云楼之后,便到了一处冰帘珠璎,罗帷琼账垂挂之地。
秦真人正端坐在玉莲花上,察觉飞书过来,凤目一睁,起两只玉指将飞书夹住,拿下打开,细看了一番之后,玉容之上稍露思索之色,轻点螓首,道:“宛英何在?”
立时有一名身着鹅黄襦裙的俏丽女子步了进来,万福道:“徒儿在此,不知恩师何事传唤?”
秦真人抬手拿起一枚碧色如意,道:“你去浮游天宫之中,把此物送至掌门真人处。”
女子正要上前接了,就在此时,却突然听闻外间钟声大响,此音不止宏亮悠远,且更有威严肃穆之感,远别于寻常。
秦真人不由蹙眉,暗道:“此是那浮游天宫金钟之声,是掌门师兄在唤聚门下徒众,奇怪,门中大比适才收尾,他又有何要事要弄出这般动静来?”
第七十八章 百年谋算杀机现
听到云中有钟声响起,张衍目光微微闪动,这十峰山上,此刻知晓其中缘由的,除了师徒四位真人与齐云天外,怕就只有他一人了。
就在这时,天上金光乱闪,一气落下数十道符诌来,纷纷往齐云天,庄不凡等师徒弟子手中落去。
其中亦有一道往张衍而来,他伸手一接,便将其拿住,看了一眼之后,发现此物他也不是头回见到,乃是出入浮游天宫的法符。
他脸上浮起微笑之色,看了看四周,见不少接了法符的弟子已是破空飞去,他亦是一纵身,遁烟而起,亦往浮游天宫而去。
未有多久,他便到了天宫之外,见罡风拂面,不能再前,便把法符一拍,霎时化一道金光护着他直入云上天宫。
待落下身形后,抬眼一扫,见外殿之下,齐云天,庄不凡,洛清羽,宁冲玄等人俱已是先一步到了,他上去打过招呼后,便择了一处离团坐下。
又过不了多时,范长青,方洪,任若遥等人也纷纷落下身形。
凡是张衍那夜所见之人,此时俱都来到此地。
大殿之中,有一名童子走了出来,清声言道:“祖师有言,众弟子安坐外殿,静候法旨,稍候若听得殿中之语,且不可喧哗吵嚷,交头接耳,亦不许擅离此地,违者以门规论处。”
这话说得甚是严厉,再结合今日召集徒众之举,在场众弟子皆是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此时八位洞天真人已是入了那天宫大殿之中。
见秦掌门早已端坐殿上,世家四名真人都是心中暗忖,不知道掌门真人此次这般大张旗鼓,究竟所为何事?
尤其是在门中大比之后,师徒一脉此番还未能如愿的情形下,更是令人不得不心中提放。
只是他们一时之间,也是琢磨不透掌门真人有什么打算,因此都是打足了精神,准备小心应付。
待众人坐下之后,陈真人咳了一声,谨慎问道:“掌门师兄,不知何事,如此匆忙唤我等前来?”
秦掌门一开口,便是清朗醇厚之声:“今日之议,乃是我门中出了欺师灭祖之辈,不得不召你等前来相商此事耳。”
世家四位真人都是心中一凛,各自交换了一眼色。
掌门真人当然不会信口开河,而且能如此兴师动众,显然此人也是身份不简单。
孟真人愤然言道:“师尊,不知此是何人?”
萧真人瞥了孟真人一眼,捻须不语。心下却是暗嘲,似这等事,掌门四位弟子岂会有不知之理?定是私下早有商议,否则今日何谈掌控局面?眼下这对答很显然是做给他们看的。
秦真人缓声言道:“祖师堂上,供有当日祖师亲手封禁的符印之碑,分别应对六处禁地,二十余年前,有一处印碑无故自鸣,显是遭人觊觎,正妄自开禁。”
陈真人眉头皱起,沉声道:“师兄,不知什么人如此大胆?既是二十年前之事,又为何今日才说起此事?”
世家四位真人这对方才依稀记起,似是当年开派祖师亲手布下六处封禁,传言其中封有上古凶孽奇物,言及后辈弟子若是见得,不得设法开禁,否则不论是谁,皆以欺师灭祖之罪而论。
不过祖师堂上居然有印碑这等布置,他们便不得知晓了。
除掌门之外,这六处无人知晓在哪里,如今居然有人无法无天地掘开,难怪如此兴师动众。
秦掌门也不答陈真人所问,而是摆了下拂尘,言道:“把人叫上来,”
不多时,就有一个矮胖道人走上殿来,乃是一名化丹修士,看那面容,五官聚在一处,有几分滑稽。
他恭恭敬敬对几位真人行礼,道:“弟子苗坤,见过掌门,见过诸位真人。”
秦掌门道:“苗坤,你把你所知告知在座几位真人。”
“是。”
苗坤躬身一礼,随后言道:“二十三年前,掌门真人察觉封印有所异动,乃是出自那涌浪湖下,此处因剿灭三泊之后赐予苏氏为府,因此特命弟子前往暗中查探究竟,这许多年下来,弟子竟发现,这苏氏不但在破毁涌浪湖下真龙府之封禁,且举族皆有不轨之心,正意图叛门自立!”
苏氏!叛门!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世家几位真人瞬间转过无数的念头,几乎是一瞬间明白了掌门的打算何在,顿时心底寒意大生。
世家之中,五族之力占了七八成去,苏氏为五大族之一,数千年的门第,枝大根深不说,底蕴也是非可小视,若是一旦去了,那世家之力,非要大损不可。
门外众弟子听得殿中之语,都是惊怔当场,只是片刻之后,却是面现欣喜之色。
坐在门外张衍虽是早已心中有所判断,此时真切听得,也还是感到心头一松,暗道:“大事定矣!”
他能猜出这结果,也并非是他谋算有多高明,而是他恰恰知道苏氏有叛门之意,把诸多碎片聚在一起之后,方能联想到此一点。
站在掌门角度上来看,师徒一脉如今复振而起,势必要把资源从世家口中抢夺回来,但却要选择一个突破点。
那么没有洞天真人坐镇的苏氏显然是最好选择。
若是能将一门大族清理出去,不但能削弱世家势力,且十大弟子能空出一位,还更增掌门之威望,此可谓一举三得!
当时张衍虽想到这个可能,但其实心中并无太大把握,因此只是亦步亦趋,不敢跃出大势底线。
而当师徒一脉在大比之上全面退缩,似乎无有作为之时,他反而能确定此想了。
其实把如果把此事往深处一想,那什么真龙之府,事先并无人知晓在何处,很可能是掌门真人有意泄露出去,早早丢下一枚的诱饵,弓得苏氏去哨。
需知苏氏门中洞天真人早已身故此为此族最大硬伤,而真龙之府和那苍龙遗蜕,两者若得其一,却极有可能再出得一位洞天真人就算明知是违了祖师门规,也不得不吃下去。
若真是如此,掌门真人之谋当真是渊深如海,怕是自当日门中大变之后就有了这番算盘,而在此时猝然发动,一击要害,一举将世家大枝斩去一根。
听完苗坤所言,韩真人语声有些艰涩地言道:“掌门师伯只凭此一人之言,尚不足以定论吧?”
秦掌门颌首道:“韩师侄此乃持重之言。”
韩真人心中一凉,立刻知道掌门早有准备。
秦掌门手一招,就请来一道符诏,用手一点,化出一方清澈水镜来,再一拂袖,其中就现出景象来。
众人把目光一齐投去,见有五人围坐在一处石门之前,正对着其上封禁催发玄功**。
秦掌门道:“此术是当年祖师亲设便是防备有人暗中轻动了禁制你等可细细观来可认得其中之人。”
众位真人看得清楚,这其中之人正是苏氏族中五位元婴真人此时他们再也无话可说,同时也心头凛然,若只是那破开祖师封禁的罪名这五人抵命虽显不够,但另四族稍稍斡旋,还不至于牵累所有小辈,可掌门真人却偏偏还要让那苗坤出来,定那苏族举族叛门之罪,这分明是要将苏族一个不留,满门灭绝啊。
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还正巧是在大比之后?
他们却不信掌门此对方才确定此事,分明是早就有所筹谋,只是留在手中,随时准备发难。
世家四位真人不觉浑身发冷,原来师徒一脉根本不在意宁冲玄是否上位的原因在此,只要铲除了苏氏,自然有空位得出。
此乃是釜底抽薪啊!
陈真人暗暗想到,苏氏自己寻死,与人无尤,而且此乃是欺师灭祖之罪,既已确认,便容不得半点迟疑,他也是当机立断,脸容一肃,立刻正气凛然地开口道:“苏氏一门罔顾师门之恩,竟意图开禁自立,欺师灭祖,罪不容诛,当灭之!”
孟真人起手对着上座一礼,扬声道:“请掌门真人发法旨,清理门户,剿灭苏氏!”
他这一出声,身后朱,颜,孙三位真人一齐言道:“请掌门真人发法旨,清理门户,剿灭苏氏!”
萧、杜、韩三位真人见局面已是无可挽回,无奈之下,亦是出声附和道:“请掌门真人发法旨,清理门户,剿灭苏氏!”
秦掌门点了点头,平静言道:“苏氏必剿,不过此族中早已无有洞天真人,不过只五名元婴修士,自无需你等出面,可交由小儿辈去料理,你等且在此静候消息即可。”
世家四名真人都是无奈,知道这是掌门为防他们有人走漏消息,免得苏氏去走一人,是以变相将他们留在此地,只是这时候,却也无人甘冒大不韪扬言要离席。
秦掌门对身旁随侍童儿言道:“去把云天唤来。”
童子领命去了。
不多时,齐云天到了殿上,执礼道:“弟子齐云天,见过掌门,见过恩师,见过诸位真人。”
秦掌门笑道:“云天免礼,你在外殿,想也听清此事了,此番剿灭苏氏,便由你负责掌管,我赐你一道金符玉章,门下弟子长老,皆可由你调度。”
他手一抬,便有一道金光飞下。
齐云天伸手将其接住,大声道:“弟子领命。”
秦掌门轻轻挥袖,笑道:“去吧。”
齐云天朝殿上揖礼之后,便转身出殿。
孙真人这时神色一动,出言道:“恩师,既然苏氏需除,那十大弟子之位又有空缺,不知恩师属意何人?”
就在就在这此时,却听殿外有声音言道:“掌门师兄,黄复州为门中俊才,可得此位。”
随话音落处,秦真人衣飘带扬,踏入殿中。
第七十九章 千众齐聚 共诛巨族
秦真人入了殿中之后,世家四位真人皆是神色微动,孙真人皱眉而起,随即冷笑一声,朱真人与颜真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场中局面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秦真人旁若无人来到殿前,在秦掌门右手边寻了席位坐下,随后言道:“师兄,小妹听得诸位真人正商议谁人替上那十大弟子之位,小妹以为,黄复州这弟子在门中修行已有百余年,论功行,论修为,论辈分,皆不下于那十大弟子,且还曾为山门立下过不少大功,他当可坐上此位。”
说到最后,她放缓语速,抬起螓首,在世家那几位真人脸上扫过,目光之中似有深意。
萧真人和杜真人都是不语,唯独韩真人似乎有所意动,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
陈真人如木胎泥塑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目紧闭,似乎什么都不曾听到。
唯独孙真人冷笑道:“秦真人此言差矣,大比之上,黄复州已然败于张衍之手,如若他坐上十大弟子之位,安能服人?”
秦真人瞥了他一眼,淡淡言道:“孙师侄,张衍当日不过依仗法宝为胜,若是黄复州也得一件趁手法宝,胜负殊为难料。”
孙真人被气笑了,正要开口反驳,这时却听外间又有人言道:“秦真人此言小妹不敢苟同,黄复州前次大比败于洛元化之手,而今次大比,张衍先败黄复州,再败洛元化,三败封臻,又与萧傥,杜德两名弟子战至平手,试问如此战绩,除却十大弟子之外,门中化丹弟子又有何人可比?孰高孰下,已是一目了然。”
这声音先自外殿而来,随着话音愈近,就见一凤钗云鬓,长裙曳地的女修踱步入了殿中,待语声收歇之时,恰好走到大殿正中,她朝着掌门真人行礼道:“弟子彭文茵,见过掌门真人。”
秦掌门把袖一摆,温润和煦的一笑,道:“彭师侄切勿多礼,且坐下再言。”,彭真人凤目一扫,轻移莲步,却是往师徒一脉席上坐去。
世家四位真人虽是容色如常,但心中俱是感觉不妙,看眼下这情形,彭真人已公然站在师徒一脉这边了。
而此刻大殿之外,张衍听得彭真人入大殿之中为自己说话,不由微微一笑,心中更是笃定。
他真正谋划正是在于此,师徒一脉只要让自己上位,即能引出背后彭真人来,把她请入这一盘棋局中来。
可以说一子活,则满盘活。
先前他在顺应大势过程中,从小细节着手,找出破局之点,并一力劝得齐云天退位,少了十大弟子首座,师徒一脉表面上看似吃了亏,但却多了一位洞天真人支持,实则实力大增。
他走出的这一步,看似简单,实则眼光,运气,决断,缺一不可,机会转瞬即逝,如不果断出手,稍加犹豫便会丢到机会。
师徒一脉有了彭真人支持,自此之后,再也无需顾忌秦真人左右摇摆的平衡之术了。
张衍料定秦真人不会这么简单让他上位,定会千方百计设法将彭真人挡在局外。
不过到了如今,这一盘棋他已是胜了大半,手段诡谋可用得了一时,用不了一世,最终还是要靠自身实力说话。
此刻这浮游天宫大殿之上,溟沧派中十大洞天真人已是一朝齐聚。
彭真人一现身,便公开表示支持张衍,其后更是坐在师徒一脉席位之上,挑明了自身态度。
秦真人心中不由暗叹,她也知黄复州有所不足,但此时她手中也无有合意之人,只得把此子推出来,若是没有彭真人出面,她还有极大把握推黄复州暂得此位,她美目一转,也不去与彭真人争辩,而是对着秦掌门道:“师兄,口舌之上也争不出什么高低来,黄复州与张衍到底谁高谁下,也不必争辩了,小妹适才也是思虑不周,门中英才俊杰无数,谁说只这二人方才出彩?依小妹看,此次剿灭苏氏,谁人能拿下那苏奕鸿,谁便能登上此位,诸位以为如何?”
她最后一句话,却是面朝其余真人而说。
陈真人此刻突然睁眼,接口道:“此言妥当。”
萧真人暗赞一声,秦玉这女人这手段当真玩得巧妙,自己摘不得果子,便把果子扔出给大家分,到时候混战一场,未必全看自身实力,还真难说苏奕鸿会被何人拿下。
若是想得远一些,怕是人人都有机会,如此一来,那朱,颜二人就算不会出言赞同,至少也不会竭力反对,因为他们门下弟子众多,也未尝不可一试。
且这还给了他们一个台阶,可以主动插手进来,不至于在外观望,世家也可出力剿灭苏氏,想必也是掌门真人愿意看到的。
念头转了几转之后,萧真人便对韩真人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立时会意,出声言道:“掌门真人,我等也愿意驱策门下得力弟子,拨与齐师侄调遣,同去剿灭苏氏。”
果然,朱、颜两位真人显是也知道他们用意,都是坐在那里抚须不语。
孙真人忍不住,似还要话说,孟真人却一眼看了过来,对他摇了摇头,只得按捺了下去。
彭真人神情恬淡,并不出言。
与其他九位洞天真人相比,她入道最晚,修为也低了一层,所说之话还没有太大的分量,是以眼下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接下来全看张衍自身之力了。
秦掌门见座下无人反对,便曼声道:“那便依师妹所言,败得苏奕鸿者,便可替上那十弟子之缺位。”
这话声音不大,却是远远传了出去。
殿外弟子都是听得清楚明白,一时间,众人都是心头火热,神色振奋,大比之上无力争取此位,但眼下却不妨一试。
张衍微微一笑,若要论与临阵对敌,他又怕得谁来?
若是这一关也过不去,何谈坐上十大弟子之位?到时胜得那苏奕鸿,便是几位洞天真人也无话可说。
四位世家真人请得了掌门之许,扬手连发了数十道符诏下去,召唤门人弟子前来。
此刻他们俱都坐在殿上,一举一动皆在秦掌门眼皮子底下,自是没有一人敢暗中做手脚,知会苏氏。
秦真人也抖袖发了一道符诏出去,局面到了这一步,她已是不能再如先前一般挥洒自如了。
她心知肚明,掌门真人早就不喜自己的行径,只是碍于形势,不便发作,是以倾力扶植彭真人,其实就是为了牵制对抗自己。
她原本以为彭真人方才成就洞天,门下也无得力弟子,最少还要沉寂数十年方会发力,也在暗中筹谋准备对策。
可她未曾想到,张衍竟与其走到了一处,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如今仓促上阵,也只能尽量填补漏洞了。
不过一个时辰,师徒世家众弟子皆是纷纷到来。
张衍放眼望去,连带齐云天方才召集的弟子长老,此刻这外殿之上已是有了十多名元婴真人,近百名化丹修士,上千名玄光弟子。
这一股力量便是去覆灭如北辰派这等门派也是足够了,然而剿灭苏氏却还是稍嫌不足,因此仍是源源不断有弟子前来。
张衍心下不由暗忖,周族远在东华洲之南,根底之深,比苏氏还要强出几许,且族中更有洞天真人坐镇,自己异日若是要覆灭周族,怕是需数位洞天真人联手,方能做到。
齐云天站在殿中,从容指派弟子。
苏氏共有五名元婴真人,如今俱是涌浪湖深津涧中,这一片水域占地广大,有法阵护持,易守难攻,是以需先在周围布下阵旗,将其重重围困,不得一人走脱,除此之外,苏氏其在山门之内还有不少灵岛名峰,陆洲洞府,俱要一一拿下,收回门中,待日后再作为下赐分予弟子。
到了这浮游天宫之上,众弟子方才知晓,竟是苏氏意图叛门自立,犯下欺师灭祖之罪,此番召集他们,正是要前往清剿。
他们震惊之余,却又不免心思活络起来,苏氏数千年大族,族中弟子身上定有不少好物,若能顺手得之一二,却不知要比辛辛苦苦斩杀妖魔,积攥功德好上多少。
齐云天此时把宁冲玄唤来跟前,笑着言道:“师弟,苏闻天那日与你并未分出胜负,此人如今尚在门中未走,正在方振鹭门上做客,他就交由你了,你可先行一步。”
宁冲玄肃容点头,起手一拱,道:“大师兄,师弟定不负所托。”
目送宁冲玄离去后,齐云天又把范长青唤了过来,沉声道:“师弟,有一桩事非你来办不可,你去魏国金州一行……”
他低声对其说了几句,范长青神色一凛,随后躬身道:“大师兄放心,师弟必会用心。”
齐云天道:“好,虽是那里并无什么大能修士,但你自己也需小心,不要大意。”
范长青又对齐云天一礼,便理了理衣袍,把法符一拍,便化一道金光飞出了浮游天宫。
他这是要去往古秦阳郡,如今魏国金州,苏氏一族根系所在之地。
此地有苏氏族亲数十万人,不过大多皆是凡人,自是不必去理会,他此行之责,是要将驻留此地的苏门修道士尽数找出来,将其灭杀,断绝苏氏弟子转生之路,免得其死灰复燃。
此事非细心之人不可办,其他人齐云天并不放心,因此命范长青前去料理。
齐云天安排妥当之后,方才单独把张衍请至身前。
两人私下交谈了几句之后,齐云天拍了拍张衍肩膀,语带深意道:“张师弟,此番剿灭苏氏由为兄调度,该是你的谁也抢不去,你不必跟随我等,可单独前往。”
张衍心领神会,笑道:“师兄,那我便先走一步了。”
齐云天笑了笑,负手道:“去吧。”
张衍与其拱手道别,将手中法符一运,就有金光上身将护住,将他送出了浮游天宫,随后遁烟一起,不多时,就飞出去了数十里。
可就在此时,他却把身形一顿,眼中闪烁不定,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后复又踏烟而起,但方向却不是去往涌浪湖,而是往那守名宫而去。
第八十章 回龙蛰蜃阵
张衍剑遁之速迅快无比,未有多久便到了小浩海上,再往北去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守名宫前。
远远有一名红衣道姑迎了来上,张衍前次来过此地,她也曾见过一面,自是不会忘了,上来一稽首,极是客气地言道:“原来是昭幽天池张师兄的到了,师兄可是来拜会真人的?真是不巧,真人清早便出宫去了,师兄既来,不妨到宫内小坐片刻。”
张衍稽首还礼,笑道:“这位师妹,我此来并非拜谒真人,而是欲要一见琴楠师妹。”
这道姑言道:“原来师兄是要见琴师姐,还请师兄进来坐了,贫道这就遣人把师姐唤来。”
这道姑知道张衍之前曾被彭真人待若上宾,因此也是刻意讨好,请入宫中之后,又奉上香茗,还遣了两名侍女过来伺候。
张衍此来并非无因,而是为了将那在小魔穴中修行的苏亦昂接引上来。既要攻灭苏氏,那么还谁比苏氏弟子更为熟知此族底细的呢?况且在他心中,若当真有机会,也欲一窥那真龙府的底细,有苏奕昂相助,当要方便不少。
等了不过盏茶功夫,就见琴楠自殿外款款而来。
她一身荷色襦裙,腰束嫩黄色丝绦,水袖飘飘,似菡萏清丽,见了张衍,她美目中泛出一丝欣喜之色,道:“果然是师兄,门内大比方散,座次未定,怎得闲暇来此?”
张衍站起身,笑着言道:“不满师妹,为兄尚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多留,想请师行个方便,容为兄往那海眼魔穴一行。”
按时日来算,今日并非初一,不是入得魔穴的时候,不过琴楠聪颖,见张衍似乎当真事急,因此也不问何事,立刻言道:“此小事耳,师兄请随小妹来。”
两人出得大殿,便驾起遁术往高处飞去,原本这守名岛上不得随意飞遁,不过有琴楠在前引路,自是不必顾忌这么许多,不过须臾功夫就到了那魔眼所在的飞鹤楼前。
彭真人成就洞天之后,此地早已是修缮一新,海风吹来时,清乐飘渺,祥云笼罩,也有几分仙家气象。
琴楠移步上前,与那门前值守弟子吩咐了几句,便将她们遣退,随即皓腕一翻,拿出一块牌符,轻轻一晃,就见有一道光亮闪过,那门前气雾便徐徐飘散。
她转身过来对张衍说道:“师兄,小妹已将禁制撤了,你可放心进去,若无他事,小妹便先告退了。”
张衍起手一拱,道:“今日之事,谢过师妹了。”
琴楠唇角含笑,道:“师兄何必与小妹客套。”她敛衽万福一礼,便自离去。
张衍迈步跨入飞鹤楼中,见正中一圈白玉栏杆围似井栏,仍与二十余年一般无二。
他前次来此时,尚是一名明气弟子,正一心要突破玄光境界,与谢宗元等五人同闯魔穴,而如今,他已化丹修为,正在争那十大弟子之位,此地虽是物是人非,但他一颗问道长生之心却仍是坚定无悔。
他向前几步,往井栏上一站,把法诀一掐,唤起那苏亦昂的神魂来。
未有多久,心中便得了回应,他拿出一块美玉,往水下一丢。
倏尔之间,只见从海眼之中冲出一道黑光,霎时便没入这美玉之中,张衍动作迅快,一抬手,便将这块美玉召回,往袖囊中一放,便转身出得殿外,纵身飞跃而去。
他于云天之上一路疾行,路过江贲岛时,方才坐下,把美玉拿出来,沉声道:“苏奕昂何在?”
只见从玉中现出一个清晰人影,在其中叩拜道:“小的见过老爷,祝老爷万安。”
苏奕昂在海底修炼进三十年,有《觅源经》在手,比之那些无有神智,只能靠日积月累的魔头不知强过多少倍去,如今已得真魔之身,等若凡尘玄光修士,森森然阴历若鬼,面上有一层魔气缭绕,但对张衍这等一意可决他生死之人却仍是战战兢兢。
张衍朗声言道:“苏奕昂,我不妨告知你,你族中叛门自立一事已然事机败露,门中欲要将其剿灭。”
苏奕昂身躯一颤,随即言道:“老爷容禀,小的自失了肉身后,便已不是苏氏族人了。”
张衍笑道:“你不必慌张,我此去正是你要抢夺一具肉身,重做那苏氏弟子。”
苏奕鸿脑筋转得快,稍一想就大致判断出张衍的意思,便顺着他话头道:“小的任凭老爷驱策。”
张衍微微点头,把美玉往袖中一收,就腾空而起,化一道破空惊云,直奔涌浪湖。
与此同时,苏奕鸿所在洞府深津涧,已被千余名修士团团围困,虹芒四射,处处皆是流光溢彩,氤氲霞雾。
在齐云天井井有条的安排之下,不过一刻时间,在这一片水域四周布下无数阵旗禁制。
因知苏氏五元婴真人皆在此处,为防他们逃脱,是以每一个方位之上,皆有三名元婴真人坐镇,彼此相互呼应,倚为援手。
待阵旗布置完备之后,齐云天亲自坐镇主位,把手中阵旗晃动,东南西北四角之上齐齐一声大响,便各有一道黄烟冲起,在空中凝结一团,笼在上空。
只是他并不就此收手,又调拨弟子,在此阵之外继续设下禁制,照这般下去,只消一日夜,就能将这里布置得如同铁桶一般,其中之人便如瓮中之鳖,便是元婴真人休想闯得出去,若是此时那五名元婴真人孤注一掷,舍命闯阵,说不定还有一二人有机会冲出樊笼,逃出生天。
怎奈他们在湖底运炼禁制,已是二十余年未曾出来,众弟子无人敢去惊动,等到察觉到不对时,已是错过了时机。
此刻深津涧地宫之中,苏奕鸿沿着深长甬道如流星般飞驰而下。
这通道斜深入地下三十余里,直通那真龙洞府,不多时,他便到了尽头处,大步踏入内殿,对着愕然望来的几名值守弟子大声言道:“我欲求见五位叔公,你等速速前去禀告。”
那值守弟子却不买账,冷声言道:“大郎,五位老祖正在闭关,无论何事,也不可惊动。”
苏奕鸿双目一厉,一伸手,将其拨到一边,随后一声大喝,震响声中将那一对厚重石门撞开,待踏入里殿之时,身上铠甲铁叶仍是震颤不止,他方要再往前行,一抬头,却见一道金光符箓将去路封住,知道自己已是过不去了。
轰隆一声,他跪在门前,大声言道:“五位叔祖,门内有变,如今齐云天率千余名修士已将深津涧团团围困,恐是真龙洞府一事已然败露,孙儿该如何应对,还请五位叔祖示下。”
他耐住性子等了一会儿,内中就有一把苍老声音传来,道:“外间之事,吾等皆已知晓,你不必忧心,且去阻挡片刻,只需撑得一二日,便有转机。”
话音才落,就有数道宝光落在他跟前,那声音又道:“此为吾等法宝,如今皆赐予你用,还有法印一枚,外间凡族中弟子,皆可由你一力调遣,生死不拘。”
苏奕鸿猛一抬头,自信言道:“若只是拖得一二日,又何须他人相助,孙儿一人足矣!”
此时深津水涧之外,齐云天坐在禁阵旗台之上,有一名白发老道上来道:“大师兄,师弟适才转了几圈,已是看得明白,此禁阵名为‘回龙蛰蜃阵’,乃是一座外御阵法,内中有无数小阵环笼,又有阵器连接山水地气,还有弟子于阵枢之上维系操持,只要灵气不竭,阵势运转得宜,攻破一个阵门,便能再生出一个,永无断绝之日。”
说到这里,老道回过身,向那远处禁阵一指,道:“若想破得此阵,如无内应占住旗位,便需以大能修士定住气机,再令弟子外昼夜强攻,削其灵气,制住其转动之势,最后命弟子自生门中杀入,斩破旗门,便能破开阵法。”
齐云天听得点头,此阵虽是难破,但却有脉络可循,有法门可依,不过是多花费一番手脚罢了。
最麻烦的,反而是那些不识路数的古怪禁制,只是推算阵法运转,便不知要用去多少时日。
此刻除却那守御外阵的十二名元婴真人之外,还有四名世家门下的元婴长老在侧,他吩咐了几声,就打发他们携了法宝前去四角之上定住阵势。
不过小半个时辰之后,就见深津涧上那迷雾一僵,似是被一只大手拿住了一般。
那白发老道面露喜色,道:“大师兄,几位师兄已将此阵运势止住,此时正可动手!”
齐云天双目一凝,起手打了一道法符出去,霎时在天际之上发出一声啸鸣。
随此法符一响,登时有无数道金光飞起,如倾盆暴雨一般,啸声如潮,往深津涧外间大阵之上落下。
这一次攻势,乃是集合千余名修士之力,分作两波,轮番施为,一时之间,那深津涧上禁阵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不过两个时候之后,只闻隆隆一声响动,西北方上阵门大开,露出一座出入门户来。
齐云天知晓这生门之内不会没有布置,他左右扫了一眼,言道:“生门已开,众弟子如有能斩破旗门者,我当上禀掌门,记他一个上功。”
此语一出,立时有几名世家化丹弟子心头意动,却也怕踏入陷阱之中。
但观望了半晌,见这门户中并任何动静,又自恃有法宝护身,就再也按捺不住,有三人站了出来,对着齐云天一拱手,也不待回应,便领着十余名玄光修士迫不及待向那生门之中冲去。
第八十一章 凶横绝伦阻旗门(上)
这三名化丹修士皆是十二巨室门下,修行不到百载,靠得族中之力勉强丹成下三品,但他们心中也知,自己早已是成道无望,迟早是要转生而去的。
可大族之中转生也是有讲究的,若是寻了个小门小户的穷苦父母投了,出身后如是资质好,那也还罢了,自有族中长老接去修行。
可若是没得灵性,那就要去过凡俗间穷苦日子了,给人当牛做马,受苦受累不说,也未必还有人再管他们的死活。似如此,他们也是极不愿意的,总想着投一个能锦衣玉食的人家,就算来生不能修道,也能富贵逍遥一生。
可要投得富贵人家,却要为族中立下大功才可,只靠斩杀妖魔却是不知道要用上多少年,还未见得能胜过同族,眼下若是能斩破旗门,却是一个大好机会,因此都是奋勇当先。
他们方才入得那阵门之中,却见一道身影足踏虚空,撕气裂风,急驱而来。
这阵中光影错乱,昏暗难视,不知来人是谁,三人不觉暗中戒备。
待那人到了面前,三人才看清楚了,这人身形一丈有余,是常人一倍有余,顶冠带甲,手持长棍,迥异寻常修士打扮,他们都曾在大比之上见过此人,立时惊呼道:“苏奕鸿!”
三人心中顿时慌张起来,他们原本只想捡个便宜,并无多高斗志,此时陡然见得这名苏氏名徒杀气腾腾而来,心下胆怯,都是不敢交锋,不约而同一扭头,欲要向外退去,苏奕鸿适才觉察到阵势不得运转自如,立时猜到对方目的所在,即可往乾位生门赶来。
此刻瞧那闯阵之人见了自己竟是不战而逃,他不由目光转厉,道:“哪里走!”
他虎吼一声,震得四方皆响,也不知使了什么法门,竟一步之内来至几人身后,抡起手中乌龙摩云棍就是一个横扫。
这棍方才落下,就发出呜呜破空声响,一名走得稍晚一点弟子避之不及,急忙回身,祭起一只碗状法宝,碗口朝外,发出一道莹亮蓝芒,护在身前。
哪知那摩云棍竟是视这法宝如无物,“啪”的一声,就将这法宝打成粉碎,其势犹自不消,打在这名弟子的胸口上,那强横劲之力登时就把他整个人打成了两段。
那前方两名弟子看得大骇,趁着苏奕鸿这一丝耽搁,跃出旗门,惶惶向外阵逃去。
在阵外诸人见这三人方才进去未有多久,就只有两个人跑了出来,神色之间一片仓皇,正不解时,却见一道人影自旗门中冲出,身形迅快绝伦,只迈了几步就到了一人身后,把那棍子一把搠来,此一击快如电闪,霎时从那弟子右胸贯出,再一个搅动,爆成漫天血肉。
此时那最后一名弟子已是跑出数十丈外,自以为已然脱险,苏奕鸿目光一凝,喉头稍稍一鼓,冲着此人背后大吼一声。
轰隆一声,似乎半空中有大鼓在耳畔敲响,那弟子顿时如遭雷击,踉踉跄跄了几步。
苏奕鸿一声厉啸,冲了过来,奋然跃起一棒,“咔嚓”一声,就将其头颅敲烂,那凶暴之力余势不消,那那尸身打成一团稀烂,元灵未得脱出便自溃散。
杀了这三人后,他一人一棒,往阵门之前一横,冷然面对千余名溟沧派弟子。
齐云天不由赞了一声,道:“我听闻苏奕鸿灵根天生,自母胎中便用玉液浇灌,金药滋养,苏闻天言说他不及此人,十有九败,今日看来,此当非虚言。”
他身旁那白发道人也是频频点头,言道:“此人难取,需以得力弟子上前围攻。”
这时,自台下走出来一个衣饰华美的年轻修士,面如傅粉,腰悬法剑,卓尔不凡。他上来一拱手,一脸愤然然地言道:“大师兄,此人杀我族弟,请师兄允我前去报此血仇!”
齐云天目光一落,点头道:“原来是吴师弟,苏奕鸿修为不凡,师弟此去却太过凶险,不妨再选得之人与师弟同往。”
吴师弟见齐云天见如此说,不免窃喜,他本也是准备拉上几名亲近之人一起上前,正要答应时,却又有四五个人站了出来,言道:“大师兄此言极是,我等愿意助吴师弟一臂之力。”
吴师弟脸色登时有些不好看,这几人各家都有,分明是与自己来抢功的。
但他自能看出,这些人与那死去的三名修士能攀扯上姻亲关系,都是理直气壮的很,他也没有办法将其踢开,心中暗骂了一声,也是无可奈何。
齐云天一笑,环视一圈,道:“好,你等谁人拿下那苏奕鸿,我自当在掌门及诸位真人面前为他请功,荐他替上那十大弟子之位。”
这几人听得都是大喜,此非是门中大比,自无需遵照什么规矩,大可一拥而上,至于谁能杀得那苏奕鸿,便看各家的运气了。
吴师弟虽不甘心,但也却不得不与这几人同往,总是六道云烟腾在空中,气势汹汹直奔苏奕鸿而去。
他们腾身在空后,又跟上来百十余道遁光,此乃是各族门下玄光弟子,这些人虽不能与苏奕鸿相抗衡,但却能在旁以法器相助,以壮声势。
师徒一脉中也有弟子跃跃欲试,有心想要要上前一齐上去围攻,可是齐云天不发法旨,他们却是不敢妄动。
待这行人去得远后,那白发老道低声问道:“大师兄怎让他们前去?”
齐云天笑着言道:“苏奕鸿虽是在山门中甚少露面,但能那四位真人看重,推为十大弟子,又岂是如此容易拿下的?且由得他们去吃些苦头,免得事后说我处事不公,偏袒师徒一脉弟子。”
白发老道点点头,不再言语。
这六名弟子须臾到得阵门前,他们也知苏奕鸿乃是一名力道修士,因此不敢贴得太近,到了三十丈外,就不再前行,而是齐齐一声喝,将手中法宝祭起空中。
他们那身后那百余名弟子也是不甘寂寞,亦是将手中法器放出,一时之间各色宝光闪耀,似攒聚一般,往苏奕鸿身上落去。
苏奕鸿一人面对上百件法宝,哈哈一声狂笑,把身躯一抖,全身骨节摇颤,金冠之上有一颗赤色宝珠大放光明,霎时透出一道白气来,如云一般,大有百丈,似伞盖一般,笼在头顶,也不知那是何物,如许多的法宝袭来,被那云气一裹,竟是俱被拿住,只在那里嗡嗡颤鸣,动惮不得。
齐云天神色微动,这里大半人并不识得此宝,但他却是认得的。
此物名为“避难珠”,原是当年苏默真人法衣上的七颗宝珠之一。
百多年前,门中大变,这位洞天真人死在那凶人手中,身上这件真器法亦被一起打破,因这七颗宝珠早已得了灵性,事后各奔四方,早已是不知去向了。
未曾想,今日却又重见此物,想是被那苏氏又寻了回来,不过当是不得寻全,否则也不会独独一枚嵌在苏奕鸿冠上。
这宝物并不能伤敌阻人,但却放出一股护身岚云,如非玄器之流,绝无有近身可能。
这六人见自家法宝似粘在了那云上一般,落不下去,却也收不上来,忙急催法诀,只是任其如何驱使,皆是不见动静,一个个俱是涨红了脸,进退不得。
苏奕鸿狂笑而起,身上金甲一响,只一步就走到一人面前,摩云棍晃出一轮光影,只一下就将其头颅打裂,落下尘埃。
他再一转,竟瞬间出现在另一人身前,棍棒拦腰扫来,那人见得同侪下场,顿时大惊失色,忙要闪避,已是不及,只听风声骤然响,噗的一声,已是被扫中腰际,眨眼间被打成了一团烂肉。
剩下四人看得心惊胆战,哪里还顾得上拿回自己的法宝,都是抽身急退。
那白发老道惊呼道:“‘方寸缩地术’?这门法诀凡我气道之士皆不屑去学,不想此人却能运用的如此出神入化,配合其一身力道玄功,倒是难破。”
齐云天若有所思,言道:“我料此人身上神通之术不止此一门,师弟你且看好了。”
此时那苏奕鸿忽然发声大喝,如阵阵惊雷滚动,场中上千名弟子,修为稍弱的,都被这一声喊震得耳边隆隆回响,头脑一片昏沉。
那旗门前之人更是不堪,百余名玄光弟子似遭锤击,皆是遁光破散,如雨而落。
那剩下四名化丹修士,就似喝醉了酒一般,脚下飘忽,只见苏奕鸿大喝连声,奋身疾走,追上前去,一棒一个,竟似杀狗一般,眨眼间就被他打爆了三人头颅。
只那吴师弟修为不俗,此时去得远了些,见到此景,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多留片刻,正要起身飞去时,苏奕鸿忽然一个吸气,呼呼一声响,平地霎时起了一道狂风,将其晃得身形欲坠,好似要掉下云头去。
苏奕鸿嘿然一声,把棍抡动,信手挥来,“啪”的一声,吴师弟已是头颅爆开,横死当场。
苏奕鸿冷笑一声,把棍往云上一杵,大喝道:“我世家中再无人否?怎送这些稀烂货前来送死?”
阵外弟子见苏奕鸿顷刻间连杀六名化丹修士,加上适才那三人,已是杀得九人,俱是看得脸上变色,未想到此人如此凶横霸道。
黄复州站在阵外,也是看得心惊不止,他此来也私下里有几分盘算,毕竟那十大弟子之位他本也有意,眼下有这机会,当要抓住才是。
但他非是一个莽撞之人,这苏奕鸿厉害,他心中把握不大,本有意再探看片刻,等他人试出苏奕鸿底细来,再上前不迟。
只是他这般想,有人却未必让他如意。
那台上白发老道对着齐云天一揖,言道:“大师兄,秦真人曾言,黄复州黄师弟功行深厚,修为不俗,当可为十大弟子,那苏奕鸿本事不小,既然黄师弟这般了得,何不命他前去拿下此人?”
第八十二章 凶横绝伦阻旗门(下)
白发老道这话说得极响,众人皆是听闻,黄复州一惊,稍一转念,知道此时已容不得他退缩,吸了口气,不得不主动站出来,躬身道:“大师兄,师弟愿意前往,与那苏奕鸿一战。”
齐云天缓声言道:“黄师弟可需人手相助?尽管说来。”
那白发道人摇头道:“大师兄,黄师弟意在十大弟子之位,心气极高,他人相助,岂非看轻了他?”
齐云天大笑一声,道:“却是我的错了。”
黄复州心中一个咯噬,他本意倒是想寻得几名交好同门相助,可眼下他又如何开得了。?
他下意识看了齐云天一眼,见其眼中一片平静,似也在看自己,忙又把头低下,涩声道:“大师兄,余一人便可。”
齐云天脸露笑意,温言好语说道:“黄师弟勇气可嘉,那苏奕鸿乃力道修士,神力惊人,手中摩云棍可破诸多法宝禁制,你此去千万小心,若是见机不妙,那便快些回来,不要有了损伤,反而不美。”
黄复州听他说得越多,心中越是发凉,他原本打算是上去与那苏奕鸿交战两合,若是有机会,当然要拿下此人,但若实在不是对手,那便受些小伤,就能找个借口退下来了。
可是齐云天这些言语分明是把他逼到了死角,若是自己当真如此做了,那秦真人又会如何看待自己?会不会以为自己仍是心慕师徒一脉,其实并不想真心为她出力?
看来今日看来唯有狠命一战了,他一咬牙,道:“那苏氏欺师灭祖,师弟岂敢惜身!大师兄和诸位师兄弟请敬候佳音就是。”
白发道人看了看黄复州,又看了齐云天一眼摇头叹了一声。
他很清楚齐云天的为人,其人气度宽宏,对黄复州转投秦真人门下这点事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是此人如今对师徒一脉似有阻碍之嫌那就容不得半点客气了,唯有狠狠敲打。
黄复州再一拱手,便飞出一道孤烟,独自一人往那旗门行去。
这时那庄不凡驾云而来,与其擦肩而过,漠然落在阵台之上,他把袖一抖,一股黄气飞出待散去后,适才那被苏奕鸿震落云头的百余名弟子落在台下,只是皆是昏迷不醒。
齐云天点头道:“辛苦庄师弟了。”
庄不凡对着齐云天一礼,退到了一边。
齐云天挥挥手,自有人去将百数名弟子救去一边。
这些人虽然俱是世家弟子,但总还是澳沧派门下,那九名化丹修士也好罢了,他们与苏奕鸿乃是同一境界,合力齐上还弄个落败身亡,只能怪他们自己修为不济任谁也挑不出齐云天的毛病来。
可那百余名玄光弟子若是被无故虐杀尤其是其中还有不少真传弟子却要有人说他有意为之了,因此需得护持下来。
黄复州去了未久台下方洪却一招手,将两名道人唤了过来,他压低声音道:“二位师弟你等且听着,我料定那黄复州必不能胜那苏奕鸿,稍候他若是大败归来,你们二人便跟着我杀出去,打那苏奕鸿一个出其不意。”
这两人一人叫做陈果,一人名叫尉迟洋,都在颜真人门下修行,听了方洪这话,都时一惊,他们事先得了关照,今番来此,要听从齐云天的吩咐,不敢妄自动作,陈果迟疑道:“大师兄那里如何交代?”
方洪意味深长的一笑,道:“黄复州若败,我等出手,便乃是以救援同门的名义前去,大师兄又怎会怪责我等?反过来只会夸赞我等仁义,心切同门。
尉迟洋恍然,由衷夸赞道:“师兄高明!”
陈果却不那么乐观,道:“师兄,那苏奕鸿甚是了得,寻常法宝恐不能伤,我等如何对付?”
方洪哈哈一笑,极有把握地言道:“两位师弟放心,临来之时,师尊已把那‘汲罗金锥’赐予为兄,此次必能一举毙敌!”
陈果心中一动,方洪这么一说,即便没有得了朱真人的授意,那也是默许的,不免吐出一口气,道:“如此便好,可以一试。”
那苏奕鸿方才展现出来的实力不下十大弟子,方洪知道自己一人万万难以拿下,是以竭力拉拢这两个师弟,他一手抓住一人手腕,以示亲近,言辞恳切地言道:“等我杀了那苏奕鸿,坐上了那十大弟子之位,必不会亏待两位师弟。”
陈果和尉迟洋对视一眼,后退一步,打躬道:“愿凭师兄驱策。”
“好!”
方洪伸手入袖,拿出一把玉斧和一把三尺长的短玉矛,分别交到尉迟洋和陈果手中,道:“此物并非法宝,但却也是一桩宝物,乃是以极南之地侍厝山之石所制,自蕴灵性,比那金石更坚,削铁如泥,不惧神兵,稍候两位师弟你如此做……”
他细细一番叮嘱后,两人心领神会,转眼看着场中,悄然挪到了西北位上,暗中等待机会。
黄复州须臾就到了旗门之前,在距离苏奕鸿三十丈远的地方把烟气一散,现出身形来,只是面对此人,他不敢有一丝哭意,放出一缕细细星光在身前环绕闪烁,半点破绽也不露出。
苏奕鸿上下瞧了黄复州一眼,哼了一声,道:“总还来一个像样点的。”
黄复州沉着声音道:“苏奕鸿,苏氏覆灭在即,以你的本事,若是硬闯出去,还有几分胜算能逃出,不必与那苏氏陪葬。”
苏奕鸿冷嗤一声,道:“少来说这些没用的,要打便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儿不成?”
黄复州也自闭了。,他本还用苏氏即将覆灭之事搅扰苏奕鸿心境,没想到对方心性坚定,寻不到丝毫空子。
可转瞬间,他又心头一凛,自己这分明是心中自承不如对方,未战先怯的了,这才想用这等法子取胜。
醒悟过来之后,他急忙收束心思,把杂念抛了,眼神也变得专注起来。
苏奕鸿早已等得不耐烦,把棍一展,脚踏云烟,如飞突驰而来,黄复州哪里敢让他近身,对方一进,他便化遁光而退,如流星一般绕飞而去。
如此几个来回之后,苏奕鸿也是知道追不上此人,他讥嘲一笑,道:“当我奈何不得你么?”
他把摩云棍一收,自袖中拿出一张雕纹大弓来,一手稳稳攀住弓臂,一手曲指夹住箭矢,把箭尖一转,眯眼对着黄复州瞄来,那箭头亮如寒星,冷芒迫人,似是急欲飞出噬人。
黄复州被那弓矢一指,只觉遍体生寒,顿时大吃一惊,他原本还想消磨其锐气,但他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有此一招。
这只能说他运气极为不好,一子落错,则满盘皆输。
此时抢攻也已不及,他急喝一声,鼓起全身丹煞,催动法诀,只顷刻间,便在身前聚出一道如镜金光来,那星光被烈阳一照,忽然一闪一晃,发出一道刺目光华来。
苏奕鸿本是聚精会神凝视此人,却也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变,双目顿时一阵刺疼,似乎瞎了一般,他嘿了一声,不由手指一松,只凭感觉松开手指,把箭射出。
那箭矢一打在镜光之上,如撞碎铜锣,银瓶乍破,万点星光飞溅出来。黄复州发出一声惨哼,脸色一片煞白,一只手臂竟被那疾飞而过的箭矢将带了去,化作一蓬爆散血肉,还好他总是久经战阵,关键时刻仍是不乱,一咬舌尖,半点也不肯停留,一转身,化一道金虹急急逃遁飞去,眨眼不见。
方洪与两名师弟早已在旁等候多时,此刻见到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哪里还会耽搁。
方洪一跃而出,一声不吭将手中“汲罗金锥”一祭,此物飞起之时难以察觉,只一道闪影过处,已然撕破那“避难珠”云雾。
苏奕鸿不曾提放,不由大叫了一声,被那金锥自背后穿过,又从前胸透出尖来,身形向前一冲,嘴里吐出了一口血,但走了几步之后,却又是稳稳站住。
那尉迟洋一脸狞厉,原本说好是在十丈之外发动,见方洪得手,他又大胆前突到苏奕鸿身侧五丈之内,一指手中玉斧,此物一颤,飞起空中,照着苏奕鸿颈脖,就斩了上去。
苏奕鸿双目未曾复原,但反应极其迅快,一觉颈项生寒,将立刻将头一歪,把额头迎上,与那斧刃一触,“砰”的一声闷响,如金石相撞,他额角上顿时斩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身形也连连倒退,被那沉重玉斧撞退了开去。
这时陈果也从下方无声无息,趁着其倒退之时,他一祭那三尺玉矛,此物倏尔破空杀至,“扑哧”一声刺入其后腰之中,没入半只矛头,苏奕鸿一声闷哼,身形一颤,咳出了一口鲜血。
尉迟洋见这玉斧只是伤得其皮肉,怕其反应过来时,自己反而不好过,嘿了一声,非但不退,反而又一驱使那被弹开的玉斧,此物绞,了一圈之后,自斜处斩来。
陈果与尉迟洋互相配合极是老道,正巧苏奕鸿被玉矛刺中时,那玉斧正好飞至,顿时砍入其颈脖之中,深入半个脖子方才止住。
苏奕鸿头此时双目终是有了点光亮,察觉到玉斧一阵颤动,似又要发力,想要将自己头颅就此斩下,他冷哼一声,手一抓,便将那玉、斧拿住。
尉迟洋连掐法诀,可无论使力,那玉斧却是收不回来,急得头上冷汗直流。
方洪见苏奕鸿如此悍勇坚韧,也自惊凛,法诀一掐,凭空化作一道巨木神桩来,只往下一落,“轰隆”一声爆响,正正砸在了此人背脊之上,顿时将其在云头上打了一个跌。
三人方才松了一口气,只是下一刻,他们却齐齐脸色一变
那苏奕鸿,居然又行若无事般站起身来,他双目寒芒四射,先是扯了那斧下来,随后一只手抓住那只金锥,另一只手攀住玉矛,大喝一声,往外一拔,霎时鲜血如泉涌而出,他深吸了一口气,把玄功一个运转,只见浑身上下的伤势须臾收拢,眨眼间便完好如初!
第八十三章 搬挪山岳摧正锋
方洪与陈果,尉迟洋三人见得这一幕,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连番受创之下,换做他人早已不知死了几次,但似苏奕鸿这等力道修士,身坚体固,若是一次杀之不死那便再无机会。除非填下去不少性命,磨尽其元气方有可能胜得。
可是苏奕鸿眼下其实并非单人独马,他若是一旦觉察到体力不济,随时可以退入身后那阵门之中,只要有族人接应,阻敌片刻,他就能服食丹药,再度上来厮杀。
方洪三人都是师徒一脉弟子,能修炼到如今这地步,都不知经历了多少战阵磨练,眼色都是极高明的,方才见苏奕鸿即将站起之时,就已是退去了极远。
他们也是拿得起放得下,见再战下去已是无益,立时放弃了原先打算,因此逃得极快。
至于那“汲罗金锥”方洪也是毫不犹豫地弃了,半点也不担心落入对方之手。
这法宝乃是玄器,不经祭炼休想驭使,今朝苏氏必亡,待此人一死到时还怕拿不回来么?
苏奕鸿把棍一横,目芒疾厉,盯着三人背影,愤怒大喝道:“鼠辈!有胆量偷袭,却无胆量留下一战!”
方洪三人充耳未闻,便是苏奕鸿再狂傲也不敢远离阵门,只要伤不得自己,骂得再狠他们也不用在乎。
在众门人异样的眼光之下,三人回得阵台下。只是不敢擅自离去,到了齐云天面前,心中有些忐忑,尴尬言道:“大师兄,我等方才心念同门,有些鲁莽了……”
齐云天不待他说完,就淡然一挥手,道:“三位师弟无过,且退去一边吧。”
他哪里不清楚方洪这人的脾性,此人最擅投机取巧。抓住一丝机会就敢于搏命。
前次在栖鹰陆洲一战,便是因为此才会被三泊湖妖擒住,他早在心中有了评判,认定将来这三人都不是可用之人,眼下也无暇与他们计较,命他们退在一边,便不再理会。
齐云天环视阵台下诸弟子,大声言道:“还有哪位师弟上前。欲那苏奕鸿相斗?”
众人一时都是踌躇不前,这苏奕鸿适才那般伤势也自不倒,在场之人皆是有目共睹。
他们自问没有趁手法宝在怀,除非一口气数十人齐上,方有把握,便是如此。或许还要丢下几具性命,指不定其中就有自己,因此哪里敢随意接口。
方洪回到台下后,细思方才之战,觉得自己若是大胆些。未必没有机会斩杀苏奕鸿,正自懊恼间,这时忽见远远一些弟子突然骚动起来,神情隐隐然有些兴奋之色,甚至有人高呼出声。不免诧异道:“怎么回事?”
随后他便知道了答案,见到一道惊天长虹划空而至。直奔场中苏奕鸿而去。
“原来是那张衍到了。”
方洪冷笑一声,闷声道:“哼,我等三人上去也不济事,他一人又有何用?”
尉迟洋和陈果都深以为然,苏奕鸿是何等勇悍之辈?他们尽管自视甚高,却也并肩而上,若是单打独斗,他们几乎想不出用什么办法斩杀此人。
苏奕鸿见有剑光飞来。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他一眯眼,把那弓箭拿在手中,坐马沉腰,又一次弯弓搭箭,锋锐箭矢斜指天穹。
他这副弓箭为“平岭弓”能射妖禽灵兽,百里之地瞬息即至,中者无有生路,擦着一也要残肢断体,筋折骨裂。
只瞄了片刻,他便把手指一松,弓弦在耳畔嗡的一颤,一道黑影发出凄厉呼啸,似流光闪电,疾骤而去,那箭光虽是来得犀利,但张衍也不闪避,依旧从容自若,心意一动,就自身前跃起一道剑光,在空中一迎,“锵”的一声,就将其挡住。
随后伸手一抓,居然准确无误地将那箭矢拿在手中,在手中把玩片刻,两手捏住箭头箭尾,一使劲,“咔嚓”一声,便将其折成两段,扔下云头。
苏奕鸿目瞳一缩,他发了一声喊,把那头顶云上的百十只法器一抖,震在空中,起手一指,这些法器闪出流萤千条,俱往前方张衍飞去。
张衍神情泰然自若,法诀一拿,前方水色光幕一闪而过,这百余件法器瞬息不见。
苏奕鸿目光霎时凝住,双拳发出咯咯声响,随即眼底闪过一丝兴奋之色,大声道:“好!如此对手方才有趣。”
张衍在他身前十丈之地停住,负手而立,神清气定,只见他云雾绕体,轻烟缠身,玄袍飘扬,道气盎然。
苏奕鸿也在大比之上见过张衍与萧傥,杜德二人一战,也曾见识过其层出不穷的手段,知道是个劲敌,虽有信心胜过,但也不敢大意,尤其是对方剑遁高明,若是一味闪躲,他在弓矢无用的情形下,却也拿其毫无办法,因此头一次摆出守势,并不上前抢攻。
张衍见其如此,也不客气,喝了一声,道:“苏道友,小心了。”
他伸手一指,星辰跃起空中,剑光倏地一化,虹光飞射,分作十道飞剑杀来。
苏奕鸿把手中摩云棍一抖,旋动如舞,晃出一阵呜呜之声,叮叮当当响声不绝,将剑光尽数挡在外间,过得片刻,他不耐道:“张衍,此物岂能伤……”
他话音未落,那飞舞蓝芒中却突然又分出一道剑光来,却是比之前飞剑更为迅快。
这一下来得极是突然,又距离极近,苏奕鸿也不由一惊,只来得把头一偏,剑芒便从耳畔擦过,只觉脸颊上火辣辣的一片,伸手一摸,竟被带去了小半只耳朵。
他舔了舔流至嘴角的热血,玄功转动间,那半只耳朵又长了出来,他虽不惧飞剑劈斩,但若被人杀伤,也是疼痛,向来都是能挡便挡,张衍一上来便让他见了血,自觉受了羞辱,顿时杀机盈胸。
张衍微微一笑,一转功法,自顶上把那玄黄大手现了,舒开五指,往下就是一拿。
苏奕鸿嘿的一声大喝,把棍一展,起手打在那玄黄大手之上,随那震响之音,大手应声而散,爆成一团黄雾。
他往空中一个纵跃,到了张衍头顶之上,大吼一声,霎时风云卷荡,搅动如潮,刮得衣衫猎猎,似是有一股无边劲力将张衍裹在了一股气旋之中,令他难以走脱。
苏奕鸿眼中精芒爆射,双手捏住棍尾,鼓起全身劲力,先是高举而起,再大吼一声,一棒往下打来。
张衍站在气旋之中,衣袂飞扬,自宝衣之上陡然放出一道精光,撑开数尺,将他护身在内,苏奕鸿颈脖青筋暴起,嘿嘿嘶吼,震得天际俱是隆隆声响,手中摩云棍如劈山之势,直落下来。
空中一声爆响,他一棒打得那精光内凹,陷下去了一片,他方才露出喜色,只是那摩云棍到了那张衍额头之上,只闻“砰”的一声,星火迸射。
苏奕鸿定睛看去,不觉心头一悸,只见张衍站在那里居然纹丝不动,恍若未觉一般。
他这一棍下来,自忖张衍只要挨了,非死即残,但却未曾对方分毫不损,不免愣住,心中惊疑不定。
张衍大喝了一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苏道友也来试试贫道手段。”
他把法诀掐起,只闻潮声大作,自背后就有一道水色光华飞起,顷刻间排开风云,漫卷过来。
苏奕鸿识得这是张衍当日在大比之上所用道术,他不明底细,不愿逞能硬接,急忙施展缩地神通,欲要脱出战圈。
怎奈那水光浪涌而来,势若奔洪,两人如今又靠得极近,他根本不及跑出去,才踏出一步,就便那水势卷入其中,顿觉似是跨入汹涌激流之中,潮水来回奔腾,把他晃得几乎站立不住。
张衍见已限住了其神通缩地之能,双目一闪,把袍袖一挥,只闻一声大响,似无数滚木礌石发动,一方浑厚凝实的黄芒冲在半空之中,铺开百丈,横绝碧空,罩顶蔽日,盖地而来。
苏奕鸿见漫天黄光坠空,似山岳悬顶,高峰欲塌,尚未下来,就压得他呼吸欲窒,胸闷气短,看得出来者不善,就把棍一横,仗着一身神力,双臂使劲,嘿了一声,往上就是一架。
两者一撞,只闻天际之中骤然传出惊天大响,苏奕鸿只觉喉头一甜,一股血腥气涌入嘴中,虎口开裂,双臂尽折,不由自主踉跄倒退。
张衍立在云头,一声冷笑,这土行真光有山岳之重,亏得这苏奕鸿修得是力道,若是寻常修士,若敢硬接,早已是被压成齑粉,他又一催法诀,那那黄光抬起数十丈,荡开气流,随后把束缚一放,再次往下压来。
苏奕鸿被那水行真光缠住,脱不开身,不得已,匆忙运转玄功,稍稍将伤势复原,亦是抬起手中摩云棍,双目一片赤色,再度奋力一架,抵住了那黄芒,只觉眼前一黑,喷出一口鲜血,险险拿不住手中神兵。
张衍把袖一振,大笑道:“苏奕鸿,且看你能支持几合!”
他把那土行真光一分,霎时分作数十道,上下排布,依次而落,轮番砸下。
一时间,这场中似夯土打桩一般,轰轰连声,一连挨了数十下,苏奕鸿吐血连连,终是支持不住,手中摩云棍脱手而飞。
张衍目光一闪,水行真光一卷,只一闪之间,那苏奕鸿便不见了踪影。
场中千余名弟子看他如此轻易便收拾了苏奕鸿,皆是看得都愣住,如坠梦中,方洪师兄弟也是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第八十四章 地宫魔头窥玄机
张衍拿下苏奕鸿之后,自也不愿失了那斩破旗门之功,因此清啸一声,起剑飞遁,化一道轻虹直入那阵门之中。
他方才入内,眼前便晃过一阵迷雾彩烟,迷迷蒙蒙,不辨去路。
似这等障碍根本阻不得他分毫,把星辰剑丸祭出,一运法诀,就放出剑光开道。
只见一道森森光华斩云破烟,劈开浊气,一路飞驰前行,如入无人之境。
约莫去了五里之地,前方迷雾一开,现出一方高有三丈的阵台来,上有一座高大牌楼,有檐有角,高有十丈,玉石包木,琉璃做瓦,通体晶莹,夺目耀眼。
只是此刻阵台之上却守着一群人,粗粗望去,大致有四五十个,泰半是玄光修为,还有寥寥几名化丹修士,见得张衍过来,一名模样稳重老成的中年道人排众而出,上来一稽首,高声道:“可是溟沧派的上师来此?”
张衍见他们并无敌意,就把剑光收住,目光冷然一扫,道:“你等是何人?”
这中年道人又恭敬一礼,言道:“回禀这位上师,我等皆是苏氏门下门客,方才苏奕鸿离去之时,命我等守在此处,吩咐若有外人来犯,务必要将其击杀。”
“嗯?”张衍看了他一眼,饶有兴趣地言道:“那你等见我过来,为何不遵照其嘱咐动手?”
那中年修士朗声道:“我等也并非目盲耳聋之人,如今围困在外的,俱是溟沧派中弟子,这定是苏氏做下了什么天人共愤之事,方才引得同门来攻,我等自是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的。”
他们只是苏氏平日招揽而来的帮手,对族中秘事一无所知,且大多为门外散修,皆非苏氏死忠。当然不肯莫名其妙被苏氏拖下火坑。
张衍低低一笑,道:“苏氏已犯了那欺师灭祖之罪,你等若不想死,当是明白该如何做了。”
中年道人闻言,不由大惊失色,欺师灭祖之罪,无论是玄门,还是魔道。皆是极重罪名,被打上了此烙印者,人人皆可诛之,若是敢与其为伍,分明是嫌活得太久。
他定了定神,愤然言道:“原来如此,苏氏欺我太甚!哼,他们不仁,也休怪我等无义!”
他们这数十人也不是什么善茬,听得张衍之话。心中透亮,要想与苏氏彻底撇清干系。唯有反戈一击。
张衍等了片刻,见他们仍留在原地不动,不禁皱眉道:“你等还不速速离去?”
中年道人脸上流露出尴尬为难之色,道:“我等皆不通阵法,无法轻离此地,若是贸然行走,怕是迷在阵中。”
张衍抬袖一指。道:“为何不毁去这座旗门?
那中年道人苦笑道:“这旗门甚坚,听苏氏族中人所言,初时砌筑之时。共是用了九万余块青厝玉和三百根庚沉木,其上还满刻符箓禁制,以我等之力,怕是奈何不得,上师不若请一位元婴真人至此,定能破得此门。”
张衍哂然一笑,道:“区区一座旗门,岂需真人出手?不必这么麻烦,我自处置便可。”
中年道人与他身后一行人听他把话说得这么满,心中都是不信。
他们先前也不是没有暗中试过,可是任凭他们怎么使力攻打,这旗门却是纹丝不动,哪里是一人之力能损毁的?
张衍也不多说,把玄功一运,霎时发了一道土行真光出来,往那旗门之上一压,随后催动法力。
随着他不断运转丹煞,这真光越来越沉,越来越重,到了最后,几乎是凝若实质一般,好似当真是一座山岳压下,过不了多久,这旗门吱吱嘎嘎摇晃了起来,在场众人不由骇然。
又过得片刻,这旗门终于吃不住劲,轰隆一声,烟尘四起,竟被生生压塌!
这旗门一去,整个阵法告破,迷气烟雾顿散,天顶之上,重又还一片朗朗晴空。
中年道人张大了嘴,看得惊震不已,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再望张衍之时,目光之中已是充满了敬畏。
张衍淡然言道:“旗阵已破,你等且自去吧。”
这些弟子哪里还敢多待,对张衍一拱手,便急急飞去,都是欲去寻得一名苏氏弟子杀了,好撇清自己。
旗台之上,须臾只剩张衍一人,便自袖中拿了一块美玉出来,低声言道:“苏道友,你且出去转上一圈,若能察得那真龙之府所在,定要想办法进去一窥究竟,若是成了,你那大兄肉身,我送与你也无妨。”
苏奕昂不由激动起来,若是有了肉身,他便无需做那不见天日的魔头了,立刻自那玉中起身,躬身道:“小的谨遵老爷之命。”
他把身躯一晃,运化法诀,立时就有五道分魂出得玉外,往四面飞去,独留主魂美玉之中。
这些分魂本是无形无影之物,乃是一缕驳杂意念皆秽阴之气凝结,自身并不能伤人。
但若一旦入了人身,却能时时挑动种种心中杂念,引发**,直至彻底失去本心神智,对那心性不稳,意念不坚的弟子而言,着实是难以抵挡。
分魂出了美玉之后,因惧怕白日光华,是以潜地而走,其中四道分魂转了半天也并无所获。
只有第五道分魂却无意中发现了一处地下甬道,也不知通向何处,察觉到其中有生人气息,便循此一路而下。
不知下去了多少里,苏奕昂到了一座地宫之内,飘至尽头,却有一座石门阻在去路之上。
分魂本是无形无质之物,这石门本能一穿而过,可是就在他欲往前去之时,却又停了下来,隐隐感觉到危险之感,心中猜测的那因是某种防备阴魂魔头的符箓法咒,顿时不敢上前。
但他却又不甘心就此退走,正为难时,却见石门隆隆一开,突然出来一个颇为灵秀的垂绺童儿。
这童儿修为低下,还未曾开脉,境界与苏奕昂相差极大。自是丝毫察觉不到其存在。
童儿在那桌案之上摸索了一阵,似是拿了什么物事,往怀里一放后,便欲回返那石门之内。
机会难得,苏奕昂也不及多想,往此小童身躯就是一钻,随后潜入其窍穴深处,尽量缩了起来。只是令他惊喜的是,这童儿尽管年纪幼小,却似是成人一般,杂念甚多,心绪纷繁,这样倒是适合他潜踪匿迹了。
这童儿忽然觉得似乎有阵冷风上身,不觉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把领子拉了拉,便往里走去。
躲入了肉身之中。禁制便无响动,苏奕鸿得以平安过得门去。
其实似他这等魔头。若按往常根本闯不进涌浪湖禁制大阵之内,更别说潜入此地了。
这几道符咒之所以在此,还是因为那营造洞府之人习惯使然,随手为之,其实心中也并未当作一回事,否则认真布置,他今日也休想入得这地宫。
这童儿回到殿内。又穿过了两重宫阙,就站定身形,对着坐上五名老道人作揖道:“五位老祖。孙儿看得清楚,大郎和三伯父的命牌已是裂了。”
苏奕昂心中一凛,他虽不敢往外窥探,却也知道门内能被称作‘老祖’的人,只有那族中五位元婴长老了。
他当初因功行不够,曾远远见过这五老一面,还是跟着苏奕鸿方才见到。当下更是不敢有所动作,竭力把分魂收缩着,怕被看出什么破绽来。
有一把苍老疲惫的声音响起,道:“却不想大郎一日也未曾撑过,便已亡故,眼下洞府之外,想也无人守御,唉,若是放在百年前,又何至于此?”
他话音才落,有人沉声言道:“今日为我苏氏大劫,既然我等走不了,不外是殉族而已。”
这时又有一把略显沙哑的声音发出,急切说道:“三哥,耽误不得了,当断则断啊!”
苏奕鸿不明白这几人在说什么,但暗自揣测,想必也是这几人在筹谋如何脱身,心中竟有一股莫名的快意,暗道:“想当初你们是何等高高在上,却不想也有今日?”
那苍老声音叹了一声,道:“苏奕华,你且过来。”
苏奕昂感到自己附身这童子应了一声,走上前去,当下一动也不敢动,就怕被察觉了出来。
童儿站到一名面目慈祥的老道人身前,这老道端详了他几眼,伸手出来,在其身上拿捏了几遍,点头道:“不错,灵根秀骨,当初选你来此之人是个有心的,不过可惜啊,你实在太过聪明,是以心绪太多太杂,若再磨练个几年,倒也好说,只是眼下无有这等机会了。”
就在此时,忽然一阵震响,顶上簌簌落下一把灰土来,那沙哑声音急道:“三哥,还等什么?再不动手,便来不及了!”
老道人喟然一叹,道:“罢了,事急从权,孙儿,你且去把那把法剑拿来。”
童儿依言走去了东墙那边,自壁上拿了一把形制古雅的法剑下来。
老道人又道:“去你九伯祖处站了。”
童儿不敢违抗,如牵线木偶一般,走到一名灰衣白发的老者身前站定。
老道人眼中射出一缕精光,沉声道:“你听着,稍候待你九伯祖把元婴遁出之后,你便下手把他斩了!
童儿听得这话,浑身一抖,吓得把法剑一抛,趴在地上,连连叩首,哭泣道:“老祖,孙儿万万没有忤逆之心啊。”
老道人哼了一声,有些恼意道:“你有没有这心思,老祖我岂能不知?叫你下手,照做就是了,时机紧迫,还不快点起身,你想害死我等不成?”
童子战战兢兢站了起来,又把法剑取在手中,虽手臂有些发抖,但送算还拿得稳。
那灰衣道人看了一眼,沉声道:“三哥,小弟先走一步了。”
言罢,他一拍后脑,一尊元婴便从顶上之上遁出。
那老道人此时大喝道:“苏奕华,还不动手!”
童儿闻言一惊,咬牙闭目,一狠心,把剑一挥,剑光过处,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便滚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