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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小归     娇女谋宠txt下载     娇女谋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烧鸡

    琼华院没有火光冲天,也没有浓烟滚滚。不过,因为谢安莹出去走了一圈,所以现在称得上是人声鼎沸了。

    一句“琼华院走水”不过吸引来两三个白眼,而接下来一句“四姑娘在里面”却引来几乎整个后宅的奴才,里三层外三层的蜂拥而至。

    四姑娘的命,对于这些奴才来说,就是赏钱。而对于谢安莹来说,正是引鱼上钩的香饵。

    “鱼儿”全都跑去了琼华院。一下子面对这么多双眼睛,谢安珍怕是要从外伤变内伤呢。

    目睹谢安珍狼狈的奴才们,事后一定会被大夫人封口。不过她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让谢安珍几天没脸出来见人,这就足矣。

    否则她要应付这个小的,何时才能腾出手来料理老的?

    谢安莹往旁边挪了挪。挺宽敞的院子,眼看都要站不下了。

    连她都被挤出人群,只能隔着攒动的人群看着自己的屋子。大夫人和谢安珍若是知道了,真应该好好嘉奖众人的衷心耿耿才是。

    谢安莹抱着胳膊,站在人群后面明目张胆地用她的眼睛看着。

    屋子里那几个男奴,看见人来了之后就远远的躲开,现在守在谢安珍身边的,是几个刚刚赶到的婆子。

    至于那件精美的华服,早被火烧得渣也不剩。而谢安珍身上的外衣,也早已烧的只剩下几块汗巾帕子大小。就连她白绸的里衣和鞋袜,也都是千疮百孔。

    而谢安珍凄厉的尖叫已经中断,有的只是嘤嘤的哭泣声——这都怪谢安莹实在太穷了,穷到整间屋子都找不出一件像样的衣衫,可以及时给谢安珍遮体。以至于大家赶到的时候,无数只眼睛都看见了她粉白的身体……也看见了那几个扒去她衣服的男奴。

    各中香艳自在人心,这可就不是大夫人能够封口的了。

    不过可惜,对于赶来领赏的鱼群来说,现在却不是细数贞洁的时候,因为谢安珍被人从屋子里抬出来的时候,众人隔得好远,仿佛都能闻到一股烤肉的香味。

    被火烧成这样,先抬出去,然后就要准备烧水、更衣、用药、请郎中……都是有赏钱的活计。

    众人忙活了起来。

    琼华院里,很快又恢复了短暂的安宁。

    谢安莹踏着落花,独自走回屋里找了张椅子坐着。她修长莹白的手指慢慢抚上自己的下巴,就那样放在唇边,勾勒出一个诱人的侧脸。

    谢安珍伤了,大夫人就算再怨恨自己,此时要照拂谢安珍恐怕也是分身乏术。不过,过两日,大夫人定会对自己出手。

    她会怎么做呢?

    无论大夫人怎么做,谢安莹现在已经不怕了。她克服了自己的恐惧,能克服第一次,就能克服第二次。而且她发现自己非但不怕——闻着这焦香,她竟然还有些饿了……

    将屋子简单打扫了一遍,谢安莹饶有兴味地想,也不知红提会带什么好吃的回来……

    ————

    谢安莹对红提的判断一点没错。

    她的确是一个非常务实的丫鬟。

    长久以来,活着、吃饱、穿暖。这就是红提的人生目标。而其他的事情,红提根本没有心思去猜。

    在谢安珍到达琼华院之前,红提已经按照谢安莹的吩咐,将几件金器藏在衣服里,然后从角门溜了出去。这一路上,她甚至没有去考虑她的主子如何会知道“闲字阁”。她心里只有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那就是自己怎么早没想到拿这些东西出去换钱?

    如果还有别的想法,那大概就是“这些东西真能值一千两吗?”

    红提按照谢安莹的说法,很快找到了闲字阁。在看见那神秘古朴如塔庙一般的楼宇时,她愣了一下。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从未留意过这地方还有一座高塔。所以才产生了些惊讶。不过既然印证了姑娘说得全是实情,也就印证了她必然会有一千两银子到手。

    只要有银子,其余不重要。

    红提的脑中已经迅速展开了宏达的计划——这一千两应该怎么花?

    ……够买好多米粮了呢。

    红提满脑子都是各种家用,从前琼华院处处短缺,这回有了银子,一定要想办法补上……她步入闲字阁,与阁中伙计交涉了几句。直到一千两银票到手,她甚至都没问一句这地方是做什么的。而只是要求对方给她换些铸钱,然后转身就直奔城中的烧家焖鸡铺子去了。

    ……那家的焖鸡不知怎么做的,每天只要一开张,里外三条街都能闻见香味。红提自己想了很多年了,大姑娘也一定喜欢。

    记得要让铺子里的伙计将鸡碎,用纸包成小包带回府里。一定要用不透味道的油纸才好。

    还有,回去的路上,要不要再买些蜜糖呢?也不知姑娘那难喝的汤羹里能不能放糖?

    红提就这样沉浸在新生活中,完全没发现身后有个一身短打,头戴斗笠的男子跟着她……

    谢安莹等到红提的时候,日头已经快要落了。红提一脸心满意足地进了屋子。明显比出去的时候肥了一圈,证明她不虚此行。

    她贼溜溜地向外看了一眼,见外头没人,于是开始从自己身上往外拿东西——两包烧鸡、一些米粮、一份蜜饯、一些香咸菜、一些灯油、一身与谢安莹身量相当的里衣。

    将这些东西都放好,又左顾右盼了一圈,最后将剩下的银票和钱都藏进谢安莹的枕头里。又将包焖鸡的纸包打开一个递给谢安莹。

    照顾好一切,红提这才抽着鼻子道:“姑娘要等的人来了吗?屋子里怎么一股子糊味?”

    谢安莹笑了,笑声清脆,笑得前仰后合。两辈子加在一起,她活得最痛快的就是今日。前世是她与红提两人满身伤痕地坐在这里,互相搀扶着流泪安慰对方。而今生,却是谢安珍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留下一股子糊味!

    谢安莹深吸一口气,手中的焖鸡勾得她直流口水。她毫无顾忌,用手捻起一小块鸡肉,塞进嘴里吃了,还不忘将手指上的油脂舔干净,这才又豪迈地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你应该买些烈酒来才好。”

    ————

    谢安莹坐在床上,红提坐在脚踏上。主仆两人一人一包焖鸡,一齐吃着,又互相抹去对方脸上的油印子。夕阳在廊下印出一片祥光——两世琼华院中,似乎从来就没有这样祥和富足过。

    比起这里的清闲,在距离侯府几条街的地方。闲字阁却因红提的出现,上下忙碌了起来。

第十七章 闲歌

    闲字阁中。一身短打劲装高大威猛的男子摘下斗笠,露出满脸虬须和犹如雕塑般冷硬的面孔。他用手掸了掸身上玄黑色的衣服,似乎对自己鼻端挥散不去的烧鸡味十分反感。

    仅这一皱眉,便是将“凶神恶煞”四个字描绘尽了。若给稚龄孩童望见,怕是要当场吓哭出来。

    然而,这样吓人的男子,在听见楼上脚步声时,却连眼都不眨一下,瞬间就行了一个跪礼。他低头抱拳,用十分沉稳的声音道:“帝师,属下探清楚了。那女子的确是平阳侯府的婢女。据说是四姑娘谢安珍身边贴身伺候的。名叫红提。”

    楼上的脚步声轻盈缓慢,完全没因为这句话而有什么改变。虬须男跪了许久,才见一位通身白衣的男子,赤足从楼上踱步下来。

    这男子看上去约摸二十多岁,眼带春风朱唇含笑,一头乌黑的长发未束,全数披散在肩颈之上,而发间上只斜斜地簪了一只桃花……要不是身量在那摆着,单看容貌,简直就是雌雄莫辩。

    京安城中不梳发髻只簪桃花的,恐怕也就只有那么两位——他这幅样子,倒是与谢安莹的装扮有七八分相似。

    “烧家铺子的焖鸡又精进了不少,啧啧……八角、丁香、小茴、干姜……还有这木龙花、阳春砂两味药材用的甚好!不但使鸡肉鲜嫩美味,更是温和滋补通窍。可谓是闻者生津,食之开胃……恩?长风,你既然去了,怎的不顺便带一包回来?”

    白衣男子仿佛没听见属下的汇报,一张漂亮的脸上,满是对美味的赞叹和向往。

    被称作长风的虬须男子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原本如炬的目光也变得哀怨起来。他抬头看看楼梯上下来的白衣男子,想了半晌,才沉沉闷闷地道了一声“属下不敢”。

    对于这一句,白衣男子更是不置可否。他徐徐而来,踏下最后一层台阶,与长风擦肩而过。随手挽了挽宽大的白色袖袍,走向一张贵妃榻,将自己的纤长的身子往上一蜷,摆了个十分惬意的姿势。

    长风心中叹息,身体却像向日葵一样换了个方向,继续对着白衣男子跪着。

    “起来吧。”白衣男子挥手轻笑,浑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只望着天花板的木梁,自顾自地碎碎念道,“按说,平阳侯府四姑娘的事情,就不必留意了。毕竟与小郡王合了八字的是他家大姑娘,咱们只需要护着那位大姑娘便是……”

    他将话说了一半,又若有所思地停住——可是,仿佛又有什么地方不对……

    长风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眼前这位貌似二十多岁实则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但还没个正形的人,便是闻名天下的帝师闲歌了。

    闲歌博古通今,经天纬地。还有一手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好比方才,他能从一个人衣服上的味道,便知晓烧鸡铺子里用过的药材。这等精妙医术,普天之下的确无人能出其右。

    当然,他之所以能成为皇帝的老师,主要还是因为他那玄之又玄能掐会算的占术——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医道不分家吧?

    一般会算卦的,都能治病……

    长风起了身,却仍旧眼巴巴地盯着闲歌。希望他能别再啰嗦那些自己听不懂的,赶紧掐算出一个凶吉来是正经。

    如今再也没有什么比平阳侯府的事情重要了,这件事要是办不好,还不知要砸进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去。

    此事说来也不算话长……

    肃王府那位小郡王,是如今朝廷征战的一把最锋利的尖刀。他纵横沙场战无不胜,为整个皇朝开疆僻壤不说,又啃下不知多少硬骨头,赫赫凶名令四邻诸国闻风丧胆……

    可谁知这边皇帝陛下用他用得正趁手呢,这把尖刀却忽然病了!

    小郡王莫名吐血昏厥,莫说领兵打仗,躺在床上连手指头都难动一下。这可吓坏了不少人。

    好在病了可以找闲歌。

    可是呢?闲歌他老人家往小郡王的脉上一扶,大言不惭道——这病没得救了,来个八字好的姑娘冲喜吧。

    这是人话?

    可连长风都不信的梗,皇帝陛与闲歌密谈了一天,不知为何反正是信了!

    闲歌三下五除二,给小郡王开了方子。喝过药的小郡王表面上看起来生龙活虎,可也说明白了——这病没去根,什么时候再犯还说不准呢。这要是在马背上忽然来这么一下……

    所以,好八字的姑娘必须得娶。

    不但如此,闲歌的瞎话还没完没了。因为他还掐算出来,就算找到这八字合适的姑娘,小郡王也未必娶得到手。

    问他为什么?

    他说不知道,反正命里就是这么写的——这婚事多波多折,岂是一个乱字了得!?

    长风打死也不信什么八字好坏的说法,闲歌非要让小郡王娶那位大姑娘,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但总之,因为主子这么能折腾,所以现在整个闲字阁的任务,便是盯着平阳侯府——平阳侯府的家事他们不管,他们只需为那位大姑娘保驾护航,让她能顺利嫁到肃王府上,破了闲歌的咒。

    ……

    闲歌在贵妃榻上翻了个身……年纪大了果然不中用,掐算到一半,竟然差点睡着。他顺了顺自己的头发,使劲睁开迷离的狭长凤眼,嘟嘟囔囔又一脸困惑道:“不对,不对,谢安珍这名字带着财气,断不是个缺银子的主。专程让那般缺心眼的下人跑这一趟,却是为何?再说了,一个内宅姑娘,如何知晓我闲字阁能换银子使?”

    只怕她老爹平阳侯都不知道吧?

    可他再掐算下去,还是全无头绪乱如乱麻!

    究竟是乱在哪里了呢?

    要不要,从这爱吃烧鸡的四姑娘身上好好查探一翻?

    “喂,长风,去给我买只烧鸡来,我要尝尝。一定要刚出炉的,记得切成小块,用油纸包好。还有,回来的路上顺便打探一下,看看平阳侯府有没有什么病人,我们好上门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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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做主

    平阳侯府表面看上去依旧如故,风平浪静一派祥和。

    可内里呢?

    谁都不信,一个瞎子会故意作弄四姑娘。就连大夫人柳氏其实也不信。不过她仍然不问青红皂白,当即命人封了琼华院。并且严正下令,终止琼华院中的一切供应——美其名曰“禁足”。

    按照这劲头来看,她是恨不得将谢安莹饿死在琼华院的。好在红提那日里采买了不少东西。谢安莹主仆二人虽被禁足琼华院,却反而与世隔绝,不必应承外头的烦心事,也算怡然自得。

    而除去琼华院的各处,真真是已经乱得人仰马翻了。

    谢安珍所在的芳华院中,从早到晚都是前来探望的人。大夫人更是干脆就守在谢安珍身边。而各处各院的掌事嬷嬷一趟一趟奔走,将所有的后宅事务都挪到芳华院院,只为了能就近伺候。

    更有各色补药、伤药,膳食不要钱一般流水似的送进芳华院。

    可即便这样,谢安珍那一颗高高在上的心,还是被伤得粉碎。从小到大,她曾几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莫说谢安莹了,就连大夫人与侯爷,都从未对她动过一个手指,说过一句重话。

    现在可好,她自己带着一群恶奴上门滋事,滋事不成却反遭羞辱。伤成这幅模样不说,还衣冠不整地被人抬了出来。

    也不知自己的身子给人看去了多少!

    要不是还盼着肃王府的婚事,要不是这回的大仇未报,谢安珍想死的心都有了——不过就算是死,也要先弄死谢安莹!

    谢安珍手脚和腰上都包着白纱,就连头上也斜包着一块。原本续得整齐的长发,因为被火苗燎到几缕,现在也变得乱蓬蓬的。好在她整日卧床根本无心盘梳发髻,倒是省得梳头婢女再挨她巴掌。

    “娘亲!您要为女儿做主!”谢安珍凄厉地叫着,才一张嘴眼泪就跟着流了下来,当真是受了天大委屈一般:“那小贱人一定是不甘心,所以才故意施计害我!”

    谢安珍身上有伤,故而不能乱动,只能忍着疼痛,轻轻颤抖着挣扎着。

    大夫人就坐在她的床边。见她这幅样子,心都要疼碎了,口中直念“我的心肝宝贝孩儿”,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

    ……是不是谢安莹害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谢安珍伤成这样,必须有个人来承担罪责才是。

    谢安珍的哭闹,也并非只为了让娘亲心疼,更不是为了这满屋子的吃喝伺候。她为的就是让母亲给她做主,好叫琼华院那个贱人快些去死。

    “娘亲原来还会心疼女儿吗?要不是娘亲不肯将那小贱人送走,女儿又哪里会受今日之苦?”谢安珍含泪瞪着大夫人,字字诛心,一脸哀怨地逼问道。

    早些年,谢安珍年纪还小。那时不用去学琴棋诗画女红,于是成日无事便常在府中四处走动。

    而谢安莹所在的琼华院。人迹冷落,神秘幽静……就像是一处禁地一样。她总是忍不住想要靠近那里。

    也是从那时候起,谢安珍每每见到谢安莹,就忍不住嫉妒她。因为谢安莹除了眼睛看不见,从头到脚哪一处都比她更美。而且,随着年岁增长,谢安莹居然越来越美了。

    这样的人,她不想留她在世上。

    她想用利器划开她的脸,然后将她赶出侯府。最好是赶出这京安城,以后再也不用想到她就生气了。

    可是,当她把自己的想法跟娘亲说了之后,却被娘亲敷衍着打发了回来……

    现在自己终于在那小贱人手里吃了亏,可见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对的!那小贱人不能留……

    可娘亲呢?

    “娘亲怎么不说话了!一定是又要敷衍女儿,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谢安珍哭着尖叫,又甩开大夫人的手,背过身子赌气不去看大夫人。

    听了掌上明珠这样的责问,天下没有哪个做娘的能不着急的。尤其是大夫人,因为谢安珍可真是错怪她了!其实,要不是顾虑着侯爷那边……大夫人早把谢安莹丢到荒坟地里喂野狗了!哪里还能容她这么多年?

    居然还伤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所以,谢安珍生气,大夫人比谢安珍更生气。可这事又没法跟谢安珍解释……总不能对她说“你爹在朝廷里能当着闲职,交往应酬上花得都是谢安莹那死鬼娘的银子,所以他才对谢安莹心软”吧?

    这要是给谢安珍知道,还不得恨死她,谁让她的娘家没那些个银子呢!

    大夫人越想越上火,不能把谢安莹明目张胆地丢出去,便只能将她嫁人了,最好是嫁到一个表面风光的火坑里,然后在她出嫁之前,把她那对眼睛剐了——这饶了一圈,还是这个法子最解恨,也最为可行……

    原本就早有这个打算,如今算上女儿这一笔账,就更忍不住要动手了。

    “冷月,我吩咐你的事情,怎么样了?”大夫人阴着脸道。

    冷月正站在一旁伺候着,听见这话,浑身一紧。

    早在四姑娘还没出事的时候,夫人就吩咐她,让她想个办法将谢安莹的眼珠子抠出来。可这几日一直忙得脚不沾地,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这儿,哪有时间去打听那个?

    “回夫人的话,奴婢正打听呢,只是……”

    只是天底下哪有喝了就烂眼珠子的药?而且还要不被人察觉出来?若真那么好找,恐怕京安城每个深宅大院里,都要添上几个瞎子了!

    冷月的话还没说完,谢安珍就从床上“噌”地一下蹿起来,一双眼睛狠狠盯着冷月道:“那你还在这儿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现在就去!”

    冷月被谢安珍的尖叫吓得一缩脖子。看了一眼大夫人,见后者也是这么个意思……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但也只得行礼退了出去。

    见冷月退出芳华院,谢安珍这才熄了火气。又在大夫人的陪伴之下,用了一碗五色米羹,这才满意地睡去……

    ————

    出了芳华院,冷月用袖子一抹额上的细汗,使劲吸了一口屋外微凉的空气。

    ……看来这事,是躲不过了。

    冷月朝琼华院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朝府外方向走了两步……到底要如何才能让大夫人满意,而又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始终拿不定一个主意。

    “冷月姑娘。”

    芳华院外墙转角处,忽然传来声音,一个粗布衣裳的婆子压低声音小声叫到:“冷月姑娘……”

    冷月左右一看,正看见那婆子躲在墙根底下,神神秘秘地探着脑袋冲她挤眉弄眼喊着什么。冷月不免有些心中不快,两步走过去,倨傲地望着那婆子,道:“芳华院外头你也敢放肆!要不要我进去回禀了夫人,再赏你十记板子吃?”

    那婆子听闻,吓得赶紧将嘴捂上,一个劲摇头道:“奴婢是来给冷月姑娘报信的,姑娘不听便罢了,千万莫要动规矩。奴婢这就走,这就走。”

    “站住!”冷月一脸反感,“说清楚再走。要是说不出什么有用的……看我不回禀夫人,打断你的腿!”

第十九章 买药

    被冷月呵斥的这位婆子,也算是世安院中的老人了。因着大夫人搬来这边人手不够用,这才也跟了过来。前几天所有人挨板子那回事,这位也身在其中。

    见婆子停下脚步苦着一张脸,冷月插着双手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这婆子虽说是伺候恭桶污秽的,不过却同她一样,也是大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倒是绝对可靠……

    冷月打定主意,便道:“快些说,别磨磨蹭蹭的,还嫌不够忙活的吗?”

    婆子因为管着恭桶,所以时常有进屋的机会。屋子里说叨些什么,她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一回,却正赶上她有一计,于是赶紧凑上来找冷月献殷勤。心想着就算得不着好处,落个人情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婆子左右一看,见四下无人,大着胆子将冷月拉到墙根底下。这才小声道:“不瞒姑娘,前几日咱们府后街巷子里,来了个游方郎中。支起个破布幡子一边算命一边……卖药!”

    婆子还未说完,就被冷月一把捂住了嘴!

    游方郎中?买药……

    “什么游方郎中!?咱们小姐身娇肉贵,就算伤势一直不大好,也不会去瞧那些个野郎中!这种话,岂是你能乱说的?还不赶紧进去干活!”冷月说完转身就走,却不忘狠狠盯着那婆子看了一眼——势必要将这婆子的模样记住,然后……然后让夫人打发她去庄子上养老吧。

    婆子莫名被冷月一番话堵了嘴,呆呆地愣在原地许久。直到冷月的背影逐渐远去,她这才绝望透顶地顺着墙根跌坐在地上。她说的明明是那个意思……冷月姑娘做下的还少吗?又怎么可能听不懂……

    ————

    平阳侯府的后门,临着一条青石巷子。这处虽然是后街,但少了那些达官贵人进出的车马轿子,路上的行人反而比前门更多些。

    青石巷子口常年有几位“走商”,他们挑着五颜六色的货郎担子,担子上多是一些针线胭脂糖块。若是见有人路过,便招呼着叫卖几句。

    而此时……他们一边叫卖着兜售自己担子里的东西,一边偷看这两日新来的一个算命摊子……

    离货郎们七八步远的地方,新支起了一尺见方的小案台。上面铺着一块黄布。而黄布之上空空荡荡。既无笔墨罗盘,也无龟甲杯签。只有一双修长干净的手,十分闲适随意地摆在上面……

    再看过去,这双手的主人,也如同他的手一样——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而那种通透的干净,就连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都比不上。与他们这些行商比较起来,简直就更是云泥之别。

    就像,就像是精怪变的一样。

    而且,再瞧瞧那一张脸……几个货郎看见那张脸,忍不住互相递起了眼色——二十多岁的俊美玉面郎,哪里是来给人看诊算命的?分明是来勾搭小媳妇的吧!?

    不过,这人虽让人不自在。可有他在这儿坐着,这两日来买胭脂的丫鬟婆子却是明显多了不少。

    闲歌叹了口气。

    将案台上的手缩回来,揉了揉因为一直在摆表情所以有些僵硬的脸……早知道这附近的小媳妇这么多,就该让手下夜行进去探查。也省着自己坐在这里,被女人窥视完之后——还要被男人窥视。

    不过,无功而返可不是他的作风。既然已经在此,便是缘分使然,且看看,好好的一桩姻缘,到底为什么就成不了了?

    ……来了!闲歌正无聊着,余光看见巷子深处的小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身穿绾色斗篷的女子低着头,快速闪身出来,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便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

    那是侯府一处很不起眼的小门,几日来从不见有人进出,有这门钥匙的人,在府里必不是普通奴婢。而眼下这人,又用斗篷遮住身形,更是连头脸都掩藏在大帽之下。”

    应该是个有些用处的人了。

    闲歌眯着眼,像是快要睡着了一般,手中却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自己身旁的道幡,幡上正是他前几日的得意新作:法行四海鬼神惊,道高九州龙虎伏。

    “姑娘问什么?”闲歌仰起头,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

    他不是那些故弄玄虚的老道士,况且,谁让他保养得太好,以至于想深沉都不像那么回事……只好另辟蹊径,走平易近人的路数。

    绾色斗篷一直盖在脸上,勉强露出女子的嘴和下巴。闲歌见对方不说话,于是主动开口道:“姑娘最近身边事情不少,若不据实以告,怕是前程堪忧啊!”

    话尽于此正如良药苦口,姑娘我就不信你不说!

    听了这话,斗篷中不算高大的身子,果然微微一震。

    对于冷月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能攻破她的心房了——虽说算命的大多是用这种话开头……

    冷月伸出一只手,放在案台上,心不在焉道:“求问姻缘。”

    闲歌想也不想:“没有姻缘。”

    求姻缘的人,哪怕是年过半百的鳏夫,也会带着一身的娇羞期待之气。而眼前这女子,娇羞是没有,说是戾气还差不多。

    况且是她这一路走来,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这就更不难猜了——怕是压根就没心思想男女之事。

    冷月为了夫人的命令,心中烦躁至极。本就没有什么耐心,恨不得现在立刻找到法子回去复命。忽然被人两次说中心事,整个人一下子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露出了狂热的神情。

    “先生神算,不瞒先生,我是来求药的。”

    闲歌并不多嘴,只简练问道:“什么药?”

    冷月没有丝毫犹豫:“先生可知世上有一种药,吃下去之后不但能毁人视觉,还能令人眼瞳溃烂,再睁不开。”

    闲歌道:“有。何人服用?”

    冷月猛然抬起头,只一瞬间又飞快地低下。她的手在斗篷里紧紧攥着,直到手心都被指甲钻破,这才终于开口道:“先生万莫走漏风声,这药是给我自己用的。先生想必也该知道,身为奴才,若是看见不该看的,想要活命,便就只有自废了……”

    冷月说的凄惨,若是叫旁人听了,定然为之动容。

    可闲歌是谁。

    对方刚才听说有药的时候,那一抬头,他看得清清楚楚——平凡的脸上满是惊喜,哪有一丝悲苦模样?

    要不是为了一探究竟,闲歌差点脱口而出:“姑娘,看见不该看的,一般都吃哑药,你是不是搞错了?”

第二十章 生意

    闲歌扔了算命摊子,就连自己亲手写的道幡也弃之不顾,更加不顾周围货郎们调侃的目光。只在袖中插着手,笑得温温和和,跟在冷月身后进了那道小门。

    如闲歌所料,这小门里面果然并非平常去处,而是直接通往一个废弃的院子。院子一看便知是许久无人居住,加之外头还有一道围墙和带锁的墙垣门,倒是很适合商议一些阴私秘辛。

    闲歌来了兴致,在院子当中停住脚步。院中地面石缝里满是荒草,没过了他的脚面,他却浑然不觉一般,信口试探道:“姑娘虽然是为自己所求,但害人的药不比救人的药……终究是伤了小道的阴骘。姑娘,你可出得起价钱吗?”

    冷月原本还有些不放心,一听对方提到了价钱,立刻就有了底气。

    她这是为夫人办事,又怎会缺了银子?况且,她原本的想法,就是让这道人办完事情远走他乡,代价自然也就是多给他些银子。

    当然……他要是不肯走,反正介时已经伤了谢安莹……侯府财大气粗,栽赃给这无名道人,再使些别的手段也就是了。

    冷月回过身来面对着闲歌,声音透着无奈与凄苦:“我为主子奔忙半生,存下的银子虽然不多,却也不少。如今为保住我自己的性命,即便你要再多的银子,就是去偷、去抢我也顾不得了。你只说罢,究竟要多少?”

    闲歌听闻,顿时心中有数了。这女子手粗脚大,的确是个婢子没错。但要说不在乎银子的婢子,这侯府里恐怕没有几人。毕竟就算是为主子办事,也得问过主子得意思才是。而眼前这婢子,口气可不是一般的大。想来她的主子,也是这府中说一不二的人物了。

    闲歌想到几日前……听说那个红提,就算从自己这里换走一千两,去买烧鸡还都要讨价还价。

    果然是不同的主子不同的命呢!

    闲歌从袖子里取出一只手,张开五个手指在冷月眼皮底下一晃:“这个数。”

    冷月疑惑道:“五百两?”

    闲歌摇头:“不,五千两……只要有五千两,小道事成之后,连人带摊子有多远走多远。姑娘没有后顾之忧,小道也没有后顾之忧,这才是两全其美的好生意。”

    闲歌话音一落,冷月便抬起头,不顾暴露容貌的危险,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个人来。

    这是她今日第二次忍不住看他了。这道人生得品貌非凡,但这却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却是他十分聪明……而且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聪明,也不知是太过自信,还是无意为之。

    不过,他所开的这个价钱……虽说贪得无厌,但也更说明了对方的诚意。

    一切的一切都很顺利,不过,他真有这个本事吗?

    “五千就五千,不过你得现在就把药给我。”冷月只想验证真假然后速战速决,“我服了药,如是有效,定会让人将五千两分文不差地送到你摊子上。”

    闲歌摇头。

    他将手缩回袖子里,一脸真诚地看着冷月:“姑娘不会觉得小道那药,与街市药堂里的药方一样简单吧?”

    冷月一愣神的功夫,闲歌继续道:“小道还是跟姑娘说明白吧,姑娘所求的,是咒不是药!这方子,需得凑够不少东西,再由小道为姑娘塑绘开坛,以金针刺进塑绘泥偶的双眼,这才能成。”

    其实简便的药方子小道也不是没有。只不过,给了你那个,小道还如何打听府里的事情呢?

    冷月的防备之心,在听见这一番话之后,已经彻底消散不见。眼前这位能说出这样的道理,可见确确实实是道门中人。而且是一位贪财的道门中人。所以,就算让他知道一小点实情,想来也无碍的……

    “你要凑够什么东西?”冷月已经打算好了,为了快点完成夫人的嘱托,无论道人要凑什么,她都从旁协助他便是了。

    闲歌望了望院墙,眼中露出一丝不可察的狡黠。

    他佯装掐指卜算,口中念念有词。

    “姑娘府上有晦煞,只需将那晦煞请来,或是将它身边的人请来交给小道……不出三日,我便能全姑娘心愿。至于何为晦煞,姑娘只看府中哪位主子最穷困潦倒多灾多病,便是它了。”

    闲歌为了打探侯府中事,可谓是煞费苦心。不过,那日的婢女红提,知道闲字阁能换银子……这等蹊跷之事,若不问个明白,他始终不能安心。

    ————

    平阳侯府里,最穷困的主子,可谓是非谢安莹莫属。

    即便她现在有了一千两银子,也不用再发愁吃穿,但这么点银子,还不及谢安珍几套首饰来得贵重……

    谢安莹依旧坐在帘栊后面,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眼睛越来越清楚。已经可以看清桃花树上的每一片花瓣了。

    这都多亏了前世师父教她的医术……

    而今生,师父又在何处呢?他天道人和无所不知,又是否知道自己的徒弟迫切需要他的襄助呢?

    谢安莹用手扶了扶自己的额头——一想到这些她就十分困惑。前世,她是在嫁去镇北侯府之后才结识了师父的。所以按照时间来说,这时候师父还并不知晓她的存在。

    可是……

    只希望自己让红提去闲字阁的举动,能引起师父的重视吧。她对师父的来历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便是他常对自己说:若是有难,便去闲字阁找他。

    记忆中,师父隐约还说过,自己沦落到镇北侯府做了庶子媳妇,全是因为他的疏忽大意……

    以前她听不懂这些,就算听懂了,对于一向认命的她来说,那些话也不过就是自我安慰的无稽之谈。

    可恨她居然没有问个清楚!

    谢安莹有些急躁地看着院墙。

    琼华院门被人从外头钉上,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放她和红提出去。按照旧例看来,少说也得三日五日,非要饿她个奄奄一息不可。

    现在想要再去闲字阁打探消息,也只能等到三五日之后了。

    |

第二十一章 患难

    谢安莹在廊下跪坐了一整日。

    这一日什么都没有等到。既没有等到大夫人的百马伐骥鼓破众人捶,也没有等到师父扶危济困高义薄云天。

    世间许多事情,若真事到临头手起刀落也就是了。然而这样等着,耗着,却像利刃始终悬在头上,让人无端地难受烦躁。

    可一辈子的仇恨,哪里是翻手覆手间就能解决的?谢安莹闭上眼,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戾气与怨怼,强迫自己忘记她的仇人一个个就在身边活得正是滋润。

    不要去管他们如何。

    只需记得,只需牢牢记得,一个好的猎手,最要紧的便是冷静与耐心!她需要蛰伏,需要仔仔细细地织就一张大网,然后将这些人全都网罗进去,将他们的生路握在自己手上。

    否则,若一个不留神莽撞冲动,自己恐怕就会有再次沦为猎物的危险。

    ……大夫人、谢安珍、还有王氏。她们哪一个又是好相与的?哪一个会像自己前世那样乖乖就擒束手待毙?

    “姑娘……”红提满脸担忧,小心翼翼地蹭到谢安莹身边,蜷着腿跪坐下来看着谢安莹。

    这也不是第一次禁足了。以往没吃没喝的时候,冷月派人将院子门一封,那才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所以,真要让红提说,这一次禁足什么都不缺,日子舒坦的简直就像是做皇帝一样。

    可为什么,姑娘的神色却这样凝重呢?

    以前,姑娘会伤心伤神,会呜咽落泪。但从不会像现在这样……现在姑娘虽然什么都不说,一直平静而又沉默。可她那周身的气势,分明就像是一团灼人的火,又或者一潭深不见底的水,势必要将周围的一切都推翻毁灭似的。

    不过红提却并不害怕。她与姑娘朝夕相处,若她还不知道姑娘,那这世上也就再无人能懂姑娘了。

    “姑娘,这几日的事,都是你安排好的吗?”红提抱着自己的膝盖。见谢安莹看着远处,她便也有样学样,看着谢安莹所看着的远处。

    谢安莹微微点头:“是。”

    红提猛地转过头来,圆圆的黑眼睛瞪得像个小蛤蟆。但随后,她叹了一口气,又转回头去,继续就那样陪着谢安莹坐着。

    她早就感觉到了!这几天里,先是大夫人受挫,又是整个世安院的下人都被杖行,就连一向矜贵的四姑娘都“遭了报应”!

    而咱们琼华院呢?换了新家什,新摆件。又有银子又有吃喝……

    这一切顺利的就像是冥冥之中早已有人安排好的一样。

    如果不是有神仙在帮着琼华院,那么,做了这些的,也就只有大姑娘了。

    换句话说,就是大姑娘做了神仙该做的事情!

    红提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

    她甚至不知道,大姑娘是怎样无声无息地做到这一切的。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红提想了半天,托着下巴问了这么一句。

    谢安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她笑得很轻,很温柔——原来连红提都知道,真正重要的,是接下来要做什么……而自己却在这里担心那些无足轻重的细枝末节。

    实在是过虑!

    要是不能活下去,想那些又有什么用!?

    谢安莹突然就释怀了。

    眼下的情形,想要借助师父的力量,看起来还有些渺茫。红提去了一趟闲字阁,未必就能引起师父的注意,而且,就算引来了人,她又要如何让一个还不认得她的人来帮助她呢?

    ……都是她太急功近利,才会走出这没有胜算的一步。

    不过好在还有办法补救。

    这只是小小的挫折,甚至连一次失败都算不上。谢安莹有些庆幸自己身边还有红提,否则放任她一味地沉沦心魔,怕是不等仇人出手,她自己就先将自己折磨死了。

    复仇,应该是件愉快的事情才对!

    “红提,你知道等这道门开了之后,我们要面对什么吗?”谢安莹看着院门对红提道,“可能是我请来的救兵,当然,更多的可能,是大夫人的怒火。”

    谢安莹私下里,已经不唤大夫人做母亲了。

    红提点点头,没有追究那称呼。姑娘说得没错。四姑娘毕竟是在琼华院烧伤的,就算所有人都相信大姑娘的清白,大夫人也不会放过琼华院的。

    红提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个后果,所以才有些担忧。否则,单是眼前这样的生活,她早就高兴地蹦得三丈高了!

    所以呢?

    红提等谢安莹继续说下去。姑娘话不多,所以每一句定然都十分重要!

    谢安莹沉默了一瞬,转过头来看着红提:“等院门开了,你就走吧,去大夫人身边……”

    这便是谢安莹的第二计了。

    整个侯府的对弈中,她能挪动的棋子,只有自己和红提。而想要逃出大夫人的搬拆断斩,这棋子非得留一口气在外面才是……

    “姑娘!我不怕被夫人责罚,你别赶我走。”红提的脑袋摇晃地像个拨浪鼓,十分倔强道:“再说了,我出去也没用,还不如留下来跟姑娘共患难呢。”

    谢安莹摆摆手。红提为她没少受罚,也不差这一次。之所以让她出去,绝不是心疼她。而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让她去做。

    谢安莹起身走进屋子,将包鸡肉的油纸撕下一块,在其上,用尖锐的鸡骨刻下一行字。然后随意揉成一团,递给红提。

    红提接到手中,翻来覆去地看着纸团道:“姑娘是要我出去以后,去给外面的‘救兵’送信吗?”

    谢安莹摇摇头,师父现在还未必是救兵。但另外一个人,王氏——敌人的敌人,却一定是自己的朋友!

    所以,与其只将希望寄托在师父身上,不如双管齐下再辟蹊径!

    红提已经将纸团打开了,这些年为了给姑娘念书,她一边猜一边学也识得不少字。却只见油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一行娟秀字迹——

    “镇北侯府王氏不从妇德,将男奴贴身蓄养为婢女……”

    红提“啊”地惊叫一声,一下子跌到在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手中的油纸。

    “你出去之后,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将这个扔在世安院里。”谢安莹对红提笑笑。

    红提喘了两口气,总算换过劲爬起来来。打了一个哆嗦,赶紧将那油纸又团做一团。

    这样的闲话要是从世安院里传出去,大夫人她还真的没工夫欺负琼华院了。单是应付王夫人,恐怕把侯爷请出来都未必管用!

    姑娘……这是要翻天啊!

    只是,这等怪事,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呢?就因为那位王氏来相看过一回吗?

    谢安莹摸摸自己的脖子,临死前箍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大手,还有那男人一样的声音,她怎么会忘呢?

第二十二章 错过

    这样一来,进可攻退可守的两条路,谢安莹都已安排好了——若师父先到,琼华院得了外援,自然什么都不用怕。若大夫人先到……便放红提出去,做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心头刺,保管也叫他们疼得分身乏术。

    谢安莹心中渐渐平静下来。有了红提的支持与陪伴,一夜无梦好眠。

    琼华院也跟着静了下来。却不知,不待她们琼华院开门“迎客”,院外便已经又起了风波!

    而这一次的风波,说大不大,却让谢安莹差一点就能见到的人,又与她擦肩而过……

    冷月一心要完成大夫人的命令,故先将闲歌安置在那处废弃的小院过夜。她虽说没有立刻答应闲歌的要求,但毕竟心中已经信了八成。而且眼下又寻不到更好的法子。也只好拿闲歌的话去找大夫人商议。

    大夫人为人阴狠,但却少了几分聪明。她一向在后宅作威作福惯了的,平阳侯府没有她的对手,故而养成了她刚愎自用的性子。只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再尤其是这几日,谢安珍日日哭闹,也将她闹得实在心烦意乱……于是一听说冷月的消息,便当机立断做了决定!

    “那道人是否可靠?”大夫人端坐在椅子上,眼神阴测测的。

    夜深人静,只有谢安珍和贴身伺候的婢女在侧。屋外的虫鸣声叫着,证明并无人路过。

    冷月谨慎地向外头望了一眼,这才赶紧跪下道:“那人是陈婆子几日前就在外院遇上的。陈婆子听了咱们屋里说话,所以将这人说给奴婢听……可见只是巧合,绝不是什么人存心算计。”

    冷月说完,抬头看着大夫人。本想让道士施法毁了谢安莹,但好巧不巧,这“药引子”就是谢安莹自己。道士又要塑像、又要药引、可见想要达到目的,还非得跟他说出实情不可了。

    所以这种事情,还是让夫人自己做主吧。

    大夫人与冷月想得差不多。虽然一切都巧得惊人,但无论如何推敲,也并没有什么疏漏。冷月说的没错——这的确是巧合。

    大夫人看了一眼床上好不容易睡着的谢安珍,脸色立刻坚定起来。

    “去吧,带他去琼华院,先不必告诉他实情,等他拿住了谢安莹再说。”大夫人终于拍板定案,“陈婆子一家都送到庄子上去,还有那日关起来那六个男奴,全都远远发卖到西北去做苦奴。”

    对于大夫人来说,就连侯爷的新生骨肉都如草芥般低贱,这些买了身的奴才,在她眼里,更是不值一提。

    “是,奴婢这就去办。明日一早,就领那道人过去。”冷月早就习惯了大夫人处置事情的方式,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夫人允了她的建议,这样一来,也能快点了解琼华院了。

    冷月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神色……

    ————

    第二日一早。闲歌刚从铺着稻草的硬床上起身,就听见冷月在外敲门。

    他揉了揉发疼的肩头,跟冷月一同出了院子。

    平阳侯府早上的后宅十分热闹,各处院落都在洒扫。又有不少下人来来往往地伺候早膳。闲歌跟着冷月,这一路走来已经被不知多少人看了去。可冷月却全无所谓一般。

    闲歌撇撇嘴。

    他就知道,这婢子定不是什么可怜人。

    不过,越是这样,约不枉费他这几日的功夫……想想昨夜里,居然还在稻草床上睡了一晚。等事成之后,可一定要去找小郡王讨要辛苦费才是。

    闲歌一边走着,一边打量这平阳侯府。

    景致宜人鸟语花香,下人也都还算端正……除了无人敢跟自己同行的这位婢子搭话之外,一切的一切都很正常。

    可是掩盖在正常表面之下的秘密呢?

    不管是什么秘密,等自己找到那位换银子的红提,问问她如何知道闲字阁,问问他上门有何用意……只要掀起一个角,之后剥茧抽丝,秘密恐怕很快就能被自己揭开了……

    闲歌露出一个信心满满的笑容。

    “帝……帝师?”

    就在闲歌胜券在握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敢问前面的,可是帝师……闲歌大人?”

    这一声,就好比平地惊雷。冷月猛地回过神来,回头对着那声音跪了下去:“给侯爷请安。”

    ……来人居然是平阳侯。

    平阳侯今日难得起了个大早,想着先来后宅看看。这几日夫人女儿天天吵闹,他破费了不少银子,又是买首饰又是添新衣。可算是先将二人哄住了,这才敢过来露面。

    谁知还没到芳华院,眼前就出现了一个仙人一般的身影……

    这身影,平日在朝堂上也难得一见!平阳侯之所以一眼认出,却是前不久冬节祭天,他站了一整天,站得腿肚子都抽筋,才有幸看见帝师乘着十六抬的肩舆,与龙辇并驾而行……

    那时远远一眼,便已惊为天人。不是帝师还会是谁?

    不过……

    虽是仙人,这大早起在自己家里看见,却犹如见鬼。

    平阳侯索性忽略了冷月的存在,赶紧上前拱手行礼,一头雾水又不敢问,实在是难为至极!

    闲歌回头看见眼前这个略微肥胖的中年男子,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哀叹一声——从面相上看,此人有封侯拜相之貌,但又无什么官运。必然就是这府邸主人平阳侯了。

    这下可好,好端端的计划,现在全搞砸了!被人认出身份来,人家还如何会告诉自己实情?

    闲歌气哼哼地瞪了一眼脚边跪着的冷月,这丫头也太托大!真当后宅是她做主的吗!行走也不知避讳着点!害得自己白白被人发现了!

    闲歌也懒得再装什么小道人。一脸不高兴地摆手道:“侯爷不必客气。”

    平阳侯只觉周身莫名就是一层白毛汗!

    现在哪里还管什么“帝师为何在此”!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搞清楚帝师他老人家为什么不高兴了!

    “帝师天尊福寿。”平阳侯上前行了个道礼,“府,府上早膳不错,不知帝师可愿赏脸在府上将就一顿……”

第二十三章 严重

    平阳侯府一片寂静,寂静的就像荒无人烟一样。就连早上的虫儿鸟儿仿佛也察觉到不对,悄无声息地匿了踪迹。

    此刻整个后宅,唯听见平阳侯一人的声音——“你们,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快,快去抬软轿来……”

    平阳侯六神无主,就连这话,都是对着四面八方说的。

    在他心里,现在不管哪个过路的奴才,只要能快速给他抬来轿子,好别让他得罪了眼前这位真神……往后就是让那奴才做侯府大总管都行!

    清晨时分,周围路过下人本就不少。看见这一幕,众人立刻作鸟兽散,慌忙到处跑着去找软轿——侯爷虽然不理后宅事务,但到底他才是一家之主。如今连他都慌乱不已,再看冷月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样子……

    下人们哪里还会不知道事情的严重?!

    大家瞬间便散去了,只留下地上跪着的冷月,还有一个一脸谄媚的平阳侯。

    平阳侯小心翼翼地陪着笑,想要找个话题与帝师寒暄。四十多岁年纪的他,说起来还不一定比帝师年长。可因单看外貌,平阳侯比之闲歌,简直就是一人平地一人天。

    平阳侯气质平平,身材正是中年发福,胡须蓄得还算整齐,但也掩盖不了脸上唇边微微下垂的明显皱纹……本就相貌平平,五官眉眼没有一点俊逸之处,再到了这个年纪,要不是顶着平阳侯的名头,当真没什么可看的!

    可闲歌呢?虽“不知为何”只穿了一身布衣,而且睡眼惺忪一副困倦与失望的模样。但随意一站,便是谦谦君子翩翩佳郎……侯爷想搭话,都害怕自己口中的浊气亵渎了他!

    正当平阳侯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闲歌终于开口了。

    折腾了这么多天却有始无终,闲歌不耐烦地沉了脸色:“软轿……算了。早膳……也不必了。”

    平阳侯差点没当场跪下。

    他胆子本来就不大,又无什么野心。平时就算遇到地位不如他的,他也时常笑脸相迎,从不做得罪人的事情。说起来,也算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了……

    虽说他最近是做了点亏心事——就是听夫人的话,将安莹与安珍的庚帖换了一下……可那不是为了两府都好吗!?肃王府一定也不想娶一个瞎子回去的,这还用说吗?

    所以,这,这也不算是坏事吧,上天干嘛要派来这么一尊大神吓唬他啊!

    平阳侯内心哀嚎,只能可怜巴巴地望着闲歌——不要软轿,不要早膳,那您老人家要什么?

    闲歌朝不远处那飘落着桃花的院子看了看……方才,那丫头大约是要领自己去那座院子。

    只可惜……缘分不到。

    闲歌一甩袖子瞪了一眼平阳侯,冷冷道:“走吧,送我出府……”

    冷月一身冷汗湿透了衣服,眼看侯爷领着那位“帝师”走过游廊的转角,看不见踪迹之后,冷月这才身子一歪,失魂落魄地歪在地下大哭起来。哭了好一阵之后,又咬着嘴唇,拼命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芳华院而去……

    ————

    “这下你可开心些了吧?”芳华院中,大夫人坐在雕花南榆架床边上。她一手拿着镶宝银梳,正替谢安珍细细梳理着头发。

    谢安珍穿着一身豆绿色水缎中衣,侧身坐在床上。正抱着膝任大夫人为她梳头,听见大夫人这样说,谢安珍立刻扭了扭身子,躲开大夫人的手,小嘴也撅得老高,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道:“这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她害得我受了伤,母亲不过是让她也受一点小伤,根本就算不得替我报仇!至多,至多是她活该罢了!”

    谢安珍身上那些烧伤,早晚会好得不留痕迹。但谢安莹要是双眼烂掉,一张脸不知要多么惊悚可怖。往后嫁人做妇,哪里还有翻身的机会,怕是连生路也断了去。

    可骄纵如谢安珍,巴不得将比她貌美的谢安莹挫骨扬灰方才甘心,又怎会因为这么一点小小的收获就满意收手?

    大夫人点点头,脸色再次怨毒起来。谢安珍所说的那些,其实她心中又何尝不是这样想?若放在以前,这事定然不能善了。可眼下为了谢安珍的婚事,大夫人“投鼠忌器”,怕再生枝节,反而不敢将谢安莹如何……

    大夫人扮过谢安珍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而后信誓旦旦地对谢安珍道:“为娘跟你发誓,等你的婚事过了六礼稳妥下来,为娘定要好好收拾那个小贱人!若你还不满意,等她出嫁之后,咱们想个法子让她死在夫家,这总该行了吧?”

    谢安珍嘴角扬了扬,终于转嗔为喜。她知道大夫人在这种事情上从不骗人,想到自己以后的荣华富贵,再想想谢安莹的惨不忍睹……谢安珍总算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往大夫人的怀里撒娇道:“女儿就知道,还是娘亲最疼女儿了……”

    大夫人见谢安珍笑了,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地。儿子还小,她自己又无甚本事。若是安珍嫁得好,她便也有了指望——将来不但侯府中无人敢与她母子较量,就连整个京安城,也没几个妇人敢与她争锋。

    所以,与肃王府的这桩婚事绝对不容有失!

    “来人……”大夫人坚定了心思,便扶着谢安珍起身向外喊了一句。

    往常这时候早膳都该准备好了,谢安珍吃过早膳还要服药呢!怎么今日外头连个人影动静都没有了?

    大夫人正疑惑间,便见冷月满脸泪痕地冲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堂中地板上,将她与谢安珍都惊得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大夫人朝屋外扫了一眼,而后压低声音喝问道。

    早上派冷月出去,是让她带着道人去琼华院“办事”的,现在她这幅样子回来,难道说……

    大夫人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不待冷月磕头赎罪,大夫人已经弯下身子,一把揪住冷月的衣领,狠狠将她的脖颈拽了起来,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你!是不是将事情办砸了?”

    冷月涕泪横流却不知如何说起,她拼命摇着头道:“夫人,夫人饶命,并非奴婢不尽心,而是路上遇到了侯爷,而侯爷又正巧与那道人……认识……”

    (づ ̄3 ̄)づ╭来感谢一下白雎小盆友的和氏璧打赏,明天专门为你加更一章表示感谢吧。也感谢支持本书的所有小盆友,你们的收藏推荐点击都是小归的动力。今天看见你们的评论了,超开心。顺便说下本书的更新时间……最近因为实在太忙,手头还有两本书要写,所以每天都是晚上12点之前更新。大家别熬夜等,第二天一样看得到的。等另一本书完结以后更新就会越来越快,越来越多的,谢谢你们。

第二十四章 真假

    认识?侯爷如何能认识?侯爷认识又能如何?

    大夫人满腹的疑问得不到回答,正准备再逼问冷月,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急匆匆地走进院子里来。

    ——来人正是平阳侯!

    大夫人一把将冷月丢在地上,揉了揉发疼的手指,与谢安珍对视一眼,两人均换上满脸懵懂委屈的表情,款款迎上去对平阳侯行礼道:“给老爷请安了……”

    平阳侯在朝中领四品中宪一职。今日早早起身,本打算过来看望过妻女之后便去朝会。却哪曾想竟然出了这等怪事——后宅里遇帝师,这简直比大白天见鬼的几率还小些!

    于是,这朝会自然是去不成了。平阳侯卑躬屈膝地送走了帝师,又吩咐了长随速去朝中告假。自己则连朝服都没换,就直奔着芳华院这里来!

    侯爷一进屋子,对大夫人与谢安珍摆手免礼。一脸惨色地走向厅中主位坐了,二话不说先端起手边茶几子上半盏茶,一扬脑袋……连里头的茶叶渣子都浑喝了进去。

    这道茶也不知在几子上放了多久,侯爷却顾不上那许多。沁凉的茶水下肚,总算是将他心中灼灼的担忧平复不少。他用朝服袖子一抹嘴,直勾勾地盯着冷月道:“刚才是你吧?你从哪里把帝师闲歌大人领进府里的!?为何不早知会我一声!”

    平阳侯一张嘴,声音便已经失控。不但又尖又高,还带着嘶哑的破音,简直就像是老鼠牙齿咬在木料上一般。

    往日他虽没什么本事,但对妻女还算是不错。府中无关痛痒的大事小事上,他是从不与妻女为难。更时常还纵着她们乱来。可这一回……

    平阳侯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身子——背后的衣衫全数被汗给浸透了!冷森森地贴在背上,别提多难受了。这一回他要是再纵着她们胡来,怕是什么时候肩膀上的脑袋叫人摘了都不知道!

    “还不快说!?”平阳侯盯着地上的冷月——他连朝会都误了,可不是在着听一个下人哭的!

    冷月被侯爷喝得一个激灵,赶紧扑在地下使劲磕头。

    磕头容易,可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十分困难了。总不能说是夫人要挖大姑娘的眼,她这才去找人来府中做法的吧。

    再说了,千算万算,谁能算到侯府后门一个小道士,竟是当朝帝师!?

    亏她还骗人家说自己看了不该看的,还让人睡了一晚上废弃的院子,还有……她居然还打算给帝师五千两银子,让帝师永远离开京安城……

    冷月一脸绝望,她,她都干了些什么呀!?

    现在,只要帝师一句话,侯爷把她千刀万剐都不稀奇。她还能说什么?

    冷月索性连求饶都放弃了,一脸听天由命的样子只是磕头,不出片刻,额头上便肿起一片青紫。

    冷月这幅样子,看在大夫人眼中,却让大夫人也跟着害怕了起来。

    大夫人往侯爷旁边站了站,小心翼翼地轻叹一声道:“老爷,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可妾身不过是叫冷月去请个道人来做法,却哪里知道什么帝师闲歌大人?”

    大夫人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侯爷和冷月的脸色。

    ——方才在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是一无所知。不过凭着冷月与她多年的默契,有些事情从脸色上也能猜出一二分来。

    八成是那道人身份有异,这才让老爷动了怒火……

    听了大夫人的话,冷月正在磕头的身子猛然一顿,瞬间就领悟了大夫人的意思。她急忙抽噎着将话接下去道:“回禀老爷,的确如夫人所说……四姑娘大喜之日将近,却在琼华院被伤。奴婢请来道人,本是想求道人做法保护家宅平安的……奴婢不知道人是帝师大人啊!”

    冷月抹着眼泪,声声哀切。她除了隐瞒去夫人的真正目的,其他话倒都是真话……她是的的确确不认得什么帝师闲歌!否则,谁敢惹这么一尊大神回来啊!

    冷月与大夫人一人一句,真假参半,总算是勉强将事情圆了回来。

    侯爷不明就里,也不大知晓后宅这些阴私诡计。要是放在平常,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最多呵斥一声“胡闹”。可这一回……

    侯爷重重一拍几子,肥厚的手掌使得整个几子茶盏都跟着重重一跳:“你们,你们都给我闭嘴!”

    “帝师是什么人物!怎能无端跑到咱们府外做道人!?”侯爷喘着粗气,脸也涨得通红:“他医道双绝,相面便能知命。肃王府小郡王的婚事,连肃王与皇帝都不曾做主,单凭他掐算的一副八字,这就定下了!”

    “要是给他看见了安珍与安莹的面相……这其中厉害,你们给我老老实实地掂量掂量!”眼看大夫人、谢安珍还有冷月都被他呵斥得不敢动弹,侯爷这才一字一顿道:从今日起,你们母女就在这院子里待着!没有我的允许,哪里也不准去!”

    侯爷说完起身一摔袖子,匆匆离去,早忘记自己今日本是来安慰这母女二人。

    谢安珍当场“嘤”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最恨别人将自己与谢安莹对比。现在自己的父亲明说自己面相不如人,她只觉心中又气又怒,恨不得冲出去一把火烧了琼华院去!

    大夫人将她揽住,却也无心哄她,只对地上额头一片淤青的冷月道:“都是你做的好事!我看侯爷要去那小贱人的院子,还不快去找人打探。”

    ————

    平阳侯自然是要去琼华院的。

    今日之事虽说有惊无险,帝师并没有看到谢安珍与谢安莹。但若不小心行事,难保没有下一次!

    安珍那丫头是被她母亲宠坏了,不过安莹应该懂得事理深明大义才对。应该跟她好好说说,让她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自己是谁,而且,最好是走到哪里都把脸蒙上才对!

    她妹妹的婚事好,对她将来也是一份助力。如今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去跟她说,她也该知道好歹才是。

第二十五章 天真(和氏璧加更)

    琼华院里桃花树下,谢安莹正手执一只粗瓷碗,将碗里清亮的米汤缓缓喝下。

    她抿唇微笑着。

    眼前的一切都如米汤清亮,几天过去,就连碗中倒映的自己的影子,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终于不用再喝那难喝的药羹了!

    红提欢欣的像小狗一样,围着谢安莹转圈,使劲眨着眼睛看谢安莹。姑娘虽然与从前一般无二,可自从姑娘的眼睛渐好起来,她就觉得姑娘更好看了。

    尤其是此时。早上晨风沁人心脾,带着缕缕花香。日头又不算太毒,微凉的日光洒在姑娘身上,更是衬得姑娘莹白如雪。

    怎么看,都比四姑娘要好看多了。这也难怪四姑娘总是不依不饶……

    红提一随意乱想着,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姑娘又美又聪明,将方几挪到桃花树下,每日用膳都有花香佐餐,光是这份清雅,也不是四姑娘能比得上的呢!

    红提正要将谢安莹面前的碗收走,却被谢安莹轻轻按住了手。

    “你坐下,陪我说说话。”谢安莹脸上的微笑不变,眼神却忽然变得呆滞起来。

    红提一愣,随即侧耳听了听,果然隐约听见院外似有脚步声靠近——外人面前,姑娘不愿让人知道她眼睛已经好了,所以只要有人来,姑娘的眼神就会立刻“朦胧”起来。

    红提顺从地坐下,将碗筷往一边推了推,又用手将桌上的花瓣拢做一堆,一边玩着一边道:“姑娘想说什么?奴婢洗耳恭听。”

    有外人来,这时候说话,肯定是说给外人听的……红提笑眯眯地想,姑娘就是聪明,换做她就猜不出来人是谁,更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是。

    谢安莹用手撑着下巴,歪着头露出几分天真。来人是她那许久不见一面的父亲平阳侯,这根本无需她猜——做瞎子的时候,没有眼睛,耳朵便是一等一地灵敏。自己苦苦巴望着想要一见的父亲……这么难得的脚步声,她又怎会记不住?

    谢安莹倒是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来,不过,无论他什么时候来,谢安莹都早已准备好了要“与他谈谈”。

    谢安莹将一手的袖子轻轻向上拽了拽,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又以手指蘸了米汤,在桌上轻轻地描画起来。

    她一边画,一边问红提道:“你说,父亲他相貌俊逸,风度宜人……我画得可有六成相似?”

    红提朝桌上的小像看过去,忍了又忍,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沉吟半天才肯定地答道:“姑娘画得很像,只是侯爷比这个,要再多两分沉稳威严呢!”

    谢安莹一双眼睛全无波澜,呆滞地扫过已经走到红提身后的平阳侯。脸上露出十分渴望又遗憾的表情。

    “沉稳?威严?那便不是我这等粗浅技艺能画得出的了。”谢安莹“有些气恼”地用手拂去。余光却正看见平阳侯十分不舍的样子……

    谢安莹忍着笑,继续道:“下个月便是父亲的生辰了。即便咱们琼华院里什么都没有,我也想尽一份心。咱们攒了几个月的月例银子,凑起来应该够买纸笔的,红提,你与我多说一说父亲的事情。我好画得更像一些……”

    红提在侯府后宅,只是个最不受待见的婢女,她哪里能知晓侯爷的事情。不过好在她看过的话本子多。此时小姐让她说,她也就只管放心大胆地编造起来。

    红提眉飞色舞,将平阳侯描述得当世无双。而谢安莹则是一脸认真地听着。主仆二人不时发出惊叹与笑声,竟让平阳侯一时看得呆了。

    平阳侯僵着身子,看着眼前如画一般得景致。

    方才,在芳华院的浓香馥郁金雕细琢,还有那边母女俩的嘈杂不休,加上对帝师的惧怕担忧……林林总总,都令平阳侯头疼欲裂。

    近来为了安珍的婚事,又几次为了一点琐碎小事……平阳侯全副心力都放在安抚她们母女上了……哪里还记得自己下个月的生辰了?

    虽然往年也都有大夫人为他张罗着,但不知为何,就是远没有从谢安莹口中说出来,来得真心,来得震撼!

    平阳侯眼馋巴巴地看着桌面上已经被谢安莹擦去的小像……那分明就是他年轻时候的样子啊!而自己这长女,自出生就从未见过自己一面……莫非当真是血浓于水,这便是正室嫡女的不同之处了?

    平阳侯终于忍不住用拳头按在嘴上,轻轻咳了一声:“安莹有心了,为父甚感欣慰啊。”

    他这话,可真是有感而发。什么时候芳华院能这样倾心为他,哪怕是让他消停一天,他也谢天谢地了……

    谢安莹听见声音,仰起头对着平阳侯所在的方向,一脸地不知所措。而红提则是慌忙转身,见果然是平阳侯,连忙扶着谢安莹一同起身给侯爷行礼问安。

    美好祥和的画面瞬间被打破了,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平阳侯心中留下的印记。

    或许从这一刻起,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女儿。

    “安莹给父亲请安,不知父亲今日来,是……”谢安莹有些怯懦地问道。

    柔弱的身姿配上这样的神色,再硬的铁石心肠也要软了三分!

    平阳侯张了张嘴,原本准备好的一套话不知怎么的就有些说不出口了。但女儿再好,也不会比帝师重要……平阳侯略一沉思,终于还是开口道:“这院子近来可有生人到访?”

    这话是对着红提问的,语气也算是十分温和了。

    红提连忙行礼答道:“回禀侯爷,琼华院被夫人禁了足……已经三日了,连送水米的都没有来过……绝对没有生人来访的。”

    平阳侯点点头,帝师没有来过就好。

    “你们要留心,安珍的婚事在即,安莹的……应该也快了。进来府中若是来了什么人,无论是何等身份,你们一概不许相见。就算是见到,也要立刻将面容掩住,绝不可让人看见。记住了吗?”

    平阳侯一连串地吩咐完,见红提连连点头,终于放心了不少。他这才想起红提方才说的“三日无人送水米”一事,再看桌上那碗犹如清水的米汤,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第二十六章 调换

    对于平阳侯莫名其妙的要求,谢安莹与红提没有二话,当即乖巧地点头答应下来——什么不许与外人相见之类的……反正就算他不提自己也见不到。

    所以答应下来又能如何?

    谢安莹只管点头,其余的什么都不说。红提却十分会把握机会。她当即跪下,仰着小脸对平阳侯道:“侯爷,姑娘虽被禁足,可日用起居上样样都少。奴婢斗胆求侯爷做主,只放奴婢出去吧,奴婢保证早去早回,除了买些水米,还有……还有……”

    红提声音哽咽,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平阳侯却明白她要说什么——还有女儿打算给自己画像贺寿所用的笔墨!

    他本想着过来教训几句,让谢安莹在这档口上不要惹是生非。却哪里想的到——他那一肚子的打算,谢安莹根本没有丝毫忤逆违背,全都点头答应下来了。

    就连他早就想好的那些“劝说”之词,一时都没了用场。

    平阳侯一脸讪讪。面对百依百顺的女儿,还有地上跪着的小婢女期盼的目光,他实在不好就这么转身走了。

    平阳侯想了想,双手在身上一摸,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递给红提:“这些个银子,去给你主子买面纱回来。以后走到哪里都把脸遮住。剩下的钱……你们就买点吃食吧。”

    红提接了银子,两眼闪闪发亮,感激的直给平阳侯磕头。平阳侯得了千恩万谢,心里终于觉得坦然舒服,这才摇摇头背着手走了。

    红提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土,第一件事就是看向手中银票。

    “二百两这么多呢!买面纱可用不了这么许多。姑娘,你看老爷好大方!”红提赞了一声,回头看看谢安莹。见谢安莹笑着对她一点头,她赶紧抱起桌子上的碗筷,进屋藏银票去了。

    谢安莹目送着平阳侯远去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二百两也算大方,真当她是平地风吹大的孩子呢……要不是为了让自己藏起面容,恐怕也就给些散碎银子买纸笔吧?

    他知不知道人要吃饭穿衣?他知不知道人会头疼脑热?

    谢安莹想着就生气。她冷哼一声坐回原来的位置。要知道这可是她两辈子第一次亲眼看见自己的生父!虽然早就料到平阳侯一定是个糊涂人,可对方居然一点没让她失望——还真就这么糊涂!

    难怪大夫人能在后宅作威作福,反正侯爷不理庶务,对自己的子女也毫不关心。这也就难怪她前世嫁得那样凄惨,连些许傍身银子都没有。出嫁之后,更是与娘家完全断了往来,跟本不可能指望娘家为自己做主。

    谢安莹对平阳侯失望,对银子也无甚兴趣,对于吃食日用更没有红提那样热情。现在就算给她两万两银子放在眼前,她也可以无动于衷。

    不过,平阳侯今日来,还算是有那么一丁点用处的。

    ——平阳侯所说的,府里来了陌生人,会不会就是自己盼着想要见的师父?

    一定是的!

    这个时候突然来府,又与自己有关系的,除了师父还会有谁。看来,红提去兑换银子的时候已经引起了师父的注意。

    可是……

    可父亲既然能来这里劝说自己,难道他也已经劝走了师父吗?

    谢安莹眉头轻轻皱起,藏在袖中的粉拳捏得死死的,连指甲掐进手心,也未觉到一点疼痛——讨好平阳侯只是权宜之计,快点找到师父才是最重要的!

    她除了需要师父的襄助之外,更有满腹疑问想要让师父为她解惑!

    比如那小郡王为何非要娶她,还有师父又为何要帮她,甚至连她死后的事情,她也很想让师父掐算出来告诉她。

    告诉她苏君然最后怎么样了……

    “红提,你与我调换一下衣服——”谢安莹猛然起身,边往屋中走边道:“我要出府。”

    ————

    芳华院中的哭声总算是止住了。大夫人拍着谢安珍的肩膀,笑得得意道:“瞧瞧,你父亲到底是向着咱们的不是?他虽责怪了咱们,但去了那琼华院,不过就是提醒那小贱人带上面纱,免得误了你的好事!”

    大夫人说着说着,嘴角就忍不住网上翘——侯爷是个心软的人,却并不怎么念旧。他去那边说什么都不要紧,只要不是想念谢安莹那死鬼娘就好。

    再过两年,等女儿儿子们都各自婚嫁了,侯爷也就提不起什么兴致再想男女之事。到了那时候自己这正室之位,才算是名正言顺地坐稳了。

    谢安珍也算同意大夫人的说法,可毕竟早上挨了父亲的训斥,心中总是咽不下那口气:“娘亲就会帮父亲说话!父亲还给了红提二百两银子呢!今儿可什么都没给咱们!要我说,都是那婢女红提在搞鬼,她敢背着母亲求父亲做主,母亲得好好责罚她才行。”

    谢安珍也不傻,她讨厌谢安莹,但这个时候要是再去找谢安莹的麻烦,肯定会惹恼了父亲。况且父亲今早将她和母亲都禁了足,就是想去闹事也不成了。

    那就能找那个红提来泄愤咯。

    不过就是惩罚个下人。这点小事,大夫人自然是由着谢安珍的性子来的。再者说了,虽然她被禁足,但她仍是这侯府后宅之主。琼华院的那个小丫鬟,居然胆敢背着自己求侯爷……这本就该打!该罚!

    “你说,要怎么罚?你想怎样娘亲都依你。”大夫人自信满满,轻描淡写道。

    谢安珍冷哼一声,十分顽皮地凑近大夫人道:“娘亲,女儿想让红提伺候!至于琼华院那边,不如……就让冷月过去盯着,也好找个机会将功赎罪呀!”

    谢安珍说完便咯咯地轻声笑了起来——要是按照她这法子去办,后果一定非常有趣!

    大夫人果然眼前一亮。欣慰地对满屋的婢女道:“你们瞧瞧,我打理后宅这么多年,竟然还不如安珍聪明会用人。”

    众人齐声复合连连称赞,谢安珍愈发得意道:“冷月你去收拾一下,明日就到琼华院去将红提换过来给我。还有,你记得,务必要伺候得谢安莹舒舒服服……欲哭无泪!”

第二十七章 炙热

    谢安莹一身素青布裙,腰中系了条嫩黄腰带,腰带的一侧绣着“红提”二字,下头还挂着琼华院的钥匙。又有红提将她的长发挽成一个寒衣髻,什么首饰都无,只用自己的一方嫩黄帕儿匝住发髻。

    这样摇身一变,立时变成了一个明艳逼人的美貌婢女。

    红提却望着她连声发愁:“老爷别的话都不中听,唯有一句……说要给姑娘买面纱,这话却是没错的。”

    姑娘生得这样好面容,真是穿什么破衣服都没用呢。买了面纱也好,以后万一真有外头的人登门,姑娘也显得矜贵些。

    谢安莹伸出一个手指头,点在红提额上将她推开,缓缓道:“别贫嘴,你也该收拾一番了。方才侯爷过来,外头听墙根的人可多着呢。依我看,最迟明日,你就该走了……”

    “啊!?”

    红提惊叫一声,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方才外面还有人?那自己的话岂不是都叫听了去?

    红提低头回想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不觉退了两步扶着桌子哀嚎道:“姑娘怎么不提醒奴婢,那些话都给她们听了去,奴婢怕是要有去无回了!”

    红提的哭声三分哀,七分乐。

    一方面是真怕去了挨打,另一方面,恐怕心里也对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有些“跃跃欲试”呢!

    谢安莹瞪了她一眼。一面向外走去,一面道:“用不着怕,去了那边自然有人照顾你。挨打是少不了的,但若是打得重了。你就去找冷月,替我谢谢她给咱们挑了一屋子的值钱物件……”

    红提听了猛然抬头,却见谢安莹已经出了屋子。

    她傻愣愣地杵在原地,仔细琢磨着姑娘方才的话——这屋子里换上值钱物件之后,大夫人和冷月都没有派人来查问,更没有将这里的任何一件东西收走。

    可见,冷月是真的铁了心要瞒下这件事的。

    冷月对大夫人有所隐瞒,这事便成了把柄,而且正巧落在姑娘和自己的手上!

    姑娘她,竟然连这个也算计到了,所以才放心自己去帮她办事吗……

    ————

    谢安莹第一次脚踏实地地呼吸到府外的空气。

    前世,琼华院是她的前半生,而苏君然的庶子院是她的后半生。除了大婚那日,被人用一顶红绸轿子抬着过府之外,她还从未出来过一次。

    回头看看角门处的婆子仍在翘脚打瞌睡,谢安莹放心地悄悄走开,直往侯府后巷里走去——听红提说,那里常有商贩,偶尔也有租用马车的。谢安莹正是要雇辆马车,先去买了面纱笔墨,再直接群往闲字阁一探究竟。

    角门离后巷并不太远,谢安莹稍一会就走到了这里。

    后巷中果然如红提所说一般熙攘繁华,而谢安莹的到来,则引得一众小贩叫得更清脆响亮了起来。

    谢安莹没理会那些聆郎满目的小物件,只四下打量着周围有没有车马经过。可忽然,她的目光被一处一尺见方的小台案吸引住了。

    这台案上铺着一块黄绸,有个货郎将自己担子上的东西放在台案上摆开。这样一来,走过的人都能看见他物件的优劣,生意倒是不错。

    谢安莹快步朝那货郎走了过去,抓起台案旁边扔着一柄道幡,连眼神都忘记了掩饰,只切切地盯着那货郎道:“这,是你的?”

    谢安莹自打进了巷子,她的一举一动便牵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这些年岁不大的货郎们——他们走街串巷这么久,可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美貌的婢子。

    所以,当谢安莹问出这样的话的时候,四周隐约齐刷刷地发出了一阵唏嘘之声。

    “那道人都丢下摊子走了,却还能引得美娇娘来寻他,当真是好艳福。”

    “说起来我门村子后头便有道观,早知今日,小时候就该让我娘送我去修道。”

    “你瞧瞧人家那模样,再看看你?你还是先蜕了这一身狗熊皮,修成人形再说吧!”

    谢安莹耳朵尖,听了几句就明白了大概。

    她按捺住心中的急切,从袖中摸出几枚铸钱放在黄绸桌案上:“烦请小哥告知,这道幡的主人现在何处?”

    眼前美婢不是来买东西的,货郎心中一阵失望。不过有了几个钱做补偿,却也总好过其他干看着的人。他一梗脖子带着些不屑道:“那人早就走了,只留下这么个摊子。嗯对了,他是跟着一个大户人家的婢子走的,诺,就是那边那扇门……进去就没出来过!”

    货郎话音一落,又引起一阵低低的哄笑。

    谢安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却正是从侯府中开出来的。

    她低下头,轻轻抚摸过道幡上写着的那几个字——这是师父的笔迹。前世她的字,便是仿着他的一笔一划学成,她当然不会认错!

    师父果真来过!

    谢安莹一把扯下道幡上写着字迹的黄绸——虽说一看便是师父的玩笑之作,但做徒弟的,却不能眼看着它流落在外。谢安莹将道幡折好放进自己的袖中,又将撑着幡的竹子扔回给货郎,匆匆谢过一句,转身便找了马车离去,只留下一巷子歆慕的目光。

    马车缓缓朝市集上行走,谢安莹的手,却不自觉地摸向袖子的那块黄绸。

    算计一方小小的后宅,她自觉已经不在话下。然而要让师父认出自己这个“前世的未来徒弟”……怎么想,都是一件万分困难的事情。

    眼下谢安莹也并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唯一的办法,便是让师父看见自己。师父最通玄道面术,兴许,他看见自己之后就知道自己是谁了。

    谢安莹心不在焉地下了马车,在路边绸缎铺子里随手买了面纱带上,又匆忙赶往书画店。

    买完讨好父亲用的笔墨之后,很快就能去闲字阁找师父了。

    此时的谢安莹一心想着的都是这件事,却全然没有留意到,书画店的楼上,有一双秋水桃花一般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她。

    眼看谢安莹走向放置洒金矾宣的柜台,那双眼睛中渐渐浮现出难以置信,和火焰般的炙热。

第二十八章 良家

    书画铺子楼上,两位素衣长衫的男子闲闲而立。其中一人手执一画卷,画卷上正是他的新作《草中图》。

    “苏兄这幅虫草图深得前朝名家精髓,四虫神态传神讨喜,正是难得一见的佳作啊!苏兄……苏兄?你在看什么?”

    说话的人,是京安城中出了名的落魄举子李童。起先因他家道中落又无甚大才,于是既不买官也不进学……而是另辟蹊径,典当了家中房产田土,在市集上开了这么一家书画铺子。

    李童为甚爽朗,好交朋友。认识的读书人多不说,便是其他三教九流,他也均有结识。而最令人称道的,却是他独具慧眼的本事。

    好比他的这间书画店铺里头,就时常会挂出一些无名学子的墨宝书画。而这些书画都是他低价收来。只预备着,等这些学子鱼跃龙门飞黄腾达之后,便能坐地起价大噱一笔。

    而这些年间,他凭着自己这一眼本事,也真是赚了不少。如今名声在外,反而人人都愿意将自己的画作拿到他这里来卖,仿佛能得个水涨船高的好彩头。

    说起他铺子里,最近收得最多的书画,便是与他并肩而立的这位苏君然的笔墨了。

    李童自知落魄,苏君然却比他还落魄。

    京安城的大户里,苛待庶子庶女的绝不在少数。可能将庶子苛待成要卖画求顿饱饭的,李童打着灯笼也就只见过这一位。

    然而,苏君然的才情横溢,却也是李童平生仅见。

    无论书法,字画,诗词,琴棋……只要是李童觉得好的,就没有他苏君然拿不出手的。甚至连民生经济和为官之道,苏君然也能夸夸其谈信手拈来……

    于是,他们俩人一个缺钱果腹,一个奇货可居。自然就这么凑到一处了。

    对于李童的呼唤,苏君然浑然未听到一个字。他双手紧紧握着手中的图画——这是他前几日听李童说起,近来时兴画些花草童趣。于是熬了三个晚上完成的画作。

    本来是打算刻意讨好李童,顺便卖出个好价钱,最好是再能得贵人赏识……

    而此时,苏君然修长的手指,却几乎要将那草虫图掐破了!

    “苏兄!苏兄!”李童哎呦呦地叫着心疼。一面赶紧掰开他的手指,从他的手下救出那副画作,一面顺着苏君然的目光一齐看下去。

    此时铺子里正是闲时,一层买文房笔墨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人逗留。李童扶着栏杆向下一看,一眼便看见了一个婀娜有致的背影。

    那背影真是难得一见的好看,纤腰长腿,肥瘦合宜。因用帕子匝了发髻,故而隐约能看见一段雪白嫩滑的后颈。

    李童心下了然,砸砸嘴道:“可惜近来却是不时兴美人图,否则这般玲珑身段,如是再假以苏兄妙笔,怕是要引得京城纸贵了。”

    李童说罢,便要拉着苏君然继续品评手中画作。可半晌不说话的苏君然,却猛然间沉了脸色:“此女乃是……乃是良家女,李兄,万莫开这样损人清誉的玩笑。”

    苏君然说话之间,整个人都木木讷讷,像是失了魂一般。他说了什么,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李童脸上略过一抹惊讶之色。自己早已从商不再进学,于是学子们的那些斯文,也早就被他抛之脑后了。往常与人说话时,比这再过分的也不是没有。却也从来没见过苏君然反驳一二。

    而今日,他只不过说了一句“玲珑身段”,居然就引起苏君然这么大的反应,还扯出什么“良家女”来了。楼下那女子,虽然长身如柳鬓发如云,但看那穿着打扮分明就是哪家府上的婢子。

    婢子乃是奴籍,比之贱籍也就差那么一点点,又谈何而来的“良家女”?

    简直是莫名其妙!

    李童有些不悦。虽说他看重苏君然的才华,料定他有朝一日必能一鸣惊人。但苏君然现在也只不过是个穷酸庶子。说句不好听的,苏君然的日用银子,可都是从他李童口袋里逃出去的。

    要是他不买苏君然的画,京安城里怕是也没有第二家肯收。

    如今居然这样道貌岸然地教训起自己来,也不看看他算什么东西?

    李童将手一松,那一轴草虫图就这样“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听见脚下的动静,苏君然这才猛然缓过神。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他一眼就看出李童的不悦来,连忙弯下身子,将地上的画轴捡起,小心翼翼地“恭送”至李童手中。

    “是我看走眼了,”苏君然脸色已然恢复如初,带着些讨好的笑容,“这两日没休息好,眼神愈发不济起来。一个婢子,竟被我看做是王府千金。方才我那番话,也是怕李兄惹上麻烦,李兄你不会怪我吧?”

    苏君然相貌端正,眉眼清秀,天生就是一张好人脸。再加上他此时诚恳又带着些卑微的神色。李童觉得他说得也有些道理,便不再跟他计较,只拉着他继续看画。

    苏君然欣然应下,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作画时的趣事,很快就让李童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

    ……可李童忘了,他却忘不了!

    自重生以来,他一直在那暗无天日的小院中,隐忍着蛰伏着,为的就是等待这一抹身影——他不会认错的。

    那个人……分明就是谢安莹!

    可是……

    苏君然的双手微微颤抖着,脸上却仍然挂着世故的微笑,他一边聆听李童对他画作的点评。心思,却全都飘向了那个背影,也飘向了许久之前的曾经。

    曾经,苏君然自以为洞穿一切。当嫡母王氏将这个女人塞给她的时候,他满心都是轻蔑鄙夷与不屑。

    什么侯门嫡女。谢安莹,不过就是个没有靠山的瞎子。一份像样的嫁妆也没有,对他的人生和计划也不会有丝毫的帮助。

    不过,那个时候的他,只觉得瞎子也好过其他人。至少她瞎了,就没办法替王氏盯住自己。所以,他才让她苟活在自己的身边。如没有她占着那个位置,王氏万一找到更难缠的女人,反而更是累赘与麻烦。

    而心目中配得上他的女人,他会凭自己的本事,等将来有朝一日终能翻身之时,再亲自掠取。

    可后来,谢安莹却与他所想的大相径庭。她不但温婉贤良,更难能可贵的是非常博学多才。有时自己作不出的文章学问,拿给她看,她隔上一两日便能作出一篇让人拍案叫绝的!

    而且,经过他的细心观察和试探,谢安莹居然真的是所有人的弃子。

    没有娘家帮扶,也没有投靠王氏。

    这样一块未经雕琢的绝世美玉,居然糊里糊涂地落入自己的手中……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他又怎能不好好利用?

第二十九章 良心

    苏君然的确狠狠利用了谢安莹。

    他身居那样一个憋屈的小院里,就算是想读书进学,也没有好夫子来指点他的眼界学问与文章。而王氏所出的嫡子,各个都拜在大儒大学士名下。跟本就不是他可以相较的。

    所以,当他发现谢安莹几乎无所不知之后,便将她当成是自己的夫子,每日找她讨论治世学问……而谢安莹也从未让他失望过——那一次的金榜题名,连殿试的题目,谢安莹居然都早已经知晓,并且细细说给他听过!

    苏君然必须承认,如果没有谢安莹。单凭他自己,莫说是最后走上金殿了。恐怕就是府中办得家学,他都不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

    他的野心,被谢安莹亲手放大。他的前路,也是谢安莹帮他拓宽。

    只是,当时的他完全沉浸在即将成功的兴奋之中,却忘了仔细想想,谢安莹一介女流,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些通天的本事的?

    直到后来……

    想到后来那些可怕的事情,苏君然忽然两腿一软,有些站立不住。

    ——谢安莹死了,也毁了他辛辛苦苦挣来的前程。那次丧仪之上,他忍不住嚎啕大哭,人人都道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可唯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不甘!

    不甘心自己功亏一篑,而且是亏在这么一个不值得的女人身上。

    然而这还不是他最终的噩梦。

    谢安莹死后,他毕竟有功名在身,就算不能为官,王氏也不敢再拿他如何。他完全可以凭自己的本事,绝处逢生再想法子闯出一条路来。

    可谁知事情却远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

    苏君然恐怕几辈子也忘不掉,当丧仪结束回到自己那一方窄院之后,一个似妖似仙的男子在院中执剑而立,扬言要取他性命。

    那男子一脸平静喜怒难辨,更不听他巧舌如簧的辩解。只一眨眼的功夫,长剑就像一阵风一样轻轻划过他的喉咙——至死,他才知道。原来谢安莹的命,居然如此贵重,几乎重过半壁江山……

    “苏兄!苏兄你的脸色怎的突然如此难看?”

    苏君然耳边响起李童的声音,他晃了晃身子,扶住李童的手臂摇摇头:“无妨,这几日当真是没休息好罢了。李兄莫怪,画作先留在你这儿,我这就先告辞回去了。”

    李童点点头。以往苏君然不磨蹭个好价钱,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看来今日,是真的不舒服了。

    “苏兄这样回去,让我如何放心。不如这样吧,我这里有二十两银子,苏兄拿去花用,出门雇车问诊手头也宽裕些。”

    往常一张画作兴许要叫个四五十两的价,李童趁着这机会一下子砸下一半价钱,将二十两往苏君然手上一放,眉开眼笑地送了苏君然出去。

    苏君然走后,李童回到店里。路过笔墨格子时,见那美婢女已经走了,叫过楼下负责看店的小童问过,原来也只不过是买了平平无奇的笔墨纸砚。

    这样看来,却连个大家婢女都不是,可能只是哪个小家碧玉的丫鬟而已。苏君然做梦都在追名逐利,怕是想贵人想疯了吧……

    苏君然扶着额头走出店外,见李童已经反身回去。他一双桃花眼中,立刻迸射出慑人的光芒来。

    方才的不适并非全都是假的,只是谢安莹既在眼前,他当然要赶紧追上去。

    今生,他早已学富五车,根本就用不上谢安莹这号人物了。

    可想想她背后的势力。苏君然觉得,自己若像前世那样将她攥在手里,对于自己的前程必然是又益无害的。

    上天既然给了他重来的机会,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错!他绝对会登上权力的至高之处,然后叫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都像狗一样匍匐在自己脚下。

    苏君然紧紧盯着前面那熟悉的身影,见谢安莹眼看就要上了马车,他也急忙雇了一辆,毫不吝惜扔了几个大钱,命车夫快些跟上。

    苏君然记得清清楚楚,前世约摸就是这个时候,王氏背着所有人去了平阳侯府。回来之后就为他相看中了谢安莹。而今生,王氏虽然也去了平阳侯府,却不知为何,一直迟迟未能传出给他定亲的消息。

    现在佳人就在眼前,尤其此时佳人生活凄苦目不能视,正是他趁虚而入掠取芳心的大好时机。

    “快些,再快些。撞停前面那辆马车,我给你五两银子!”

    ————

    谢安莹手中拿着笔墨,并无多少心思去欣赏街景,自然也就不知有人跟在后头。她与车夫说了闲字阁的地方之后,便在马车中闭眼沉思起来。思虑着到了闲字阁,要如何才能探听出师父的踪迹。

    而就在谢安莹百思不得之时,马车一侧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之声,不等谢安莹稳住身形,便觉整个马车都微微倾斜向一侧。几乎将谢安莹抛了出去。

    车外传来行人的呼喊和尖叫声。谢安莹微微蹙眉,她的肩膀撞在车厢的一侧,此时怕是已经伤了。但至于伤势如何,恐怕要回府仔细看看才行。

    可出来一次却十分难得,今日若这样回去,下一次,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谢安莹咬牙忍住疼痛,正要问问外头的车夫能不能继续前行,却听外面传来一个十分儒雅的男子声音。

    “姑娘是否安好?苏某赶路急了些,以至于马车和姑娘的相撞。苏某在这里给姑娘陪不是了。姑娘如若有恙,问诊误事的银子权由苏某一力承担……否则苏某良心难安。”

    听见这声音,谢安莹猛然间抬起头。她两眼紧紧盯住那隐隐透光的车帘,好似要将那车帘盯穿一般。车帘外,那抹翩翩风流的身影,那再熟悉不过的素色长衫的装扮……谢安莹一时又惊又怒,就连怀中刚买来的纸笔散落一地,也未曾察觉。

    这声音,是……

    好一个苏某!好一个良心难安!

    谢安莹玉葱般的手指紧紧扣住车厢中的木棱,如果手下此时是那苏君然的脖子,她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就这样将它掐断!

第三十章 君子

    马车中一片静谧,苏君然疑惑地抬了抬头。

    隔着车帘,他隐隐能看见那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娇艳婀娜,此时正端坐在马车正中。既不像是受了伤,也不像是受到什么惊吓。只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像前世一样,仿佛无论别人对她做些什么,她都只会静静地承受着……

    苏君然心中忽然有些心疼。

    前世谢安莹眼瞎的时候,也能一个人做些事情。家中只有她们两人,又没有下人仆役伺候,一切自然是要谢安莹来做的。他是男子,又是读书人……若没娶妻也就算了,既然已经娶妻,总不能还让他亲手去做那些事情。

    可他都是只让她做些家里的事,从没使唤她到外面来过。

    而现在,谢安莹居然要偷偷换了婢女的衣服跑出来,足可见她在平阳侯府过得是多么不好了。

    现在的她与自己真可谓是同病相怜的。想来,也正是自己与她结识的一个好机会。

    苏君然的桃花眼中盈盈泛着水雾,更显得他真诚无比,就连谢安莹雇来的车夫看了,也不忍心再责怪他,而是回头对谢安莹道:“临车的公子来致歉了,问姑娘是否安好?”

    马车中仍是静静的,直又等了片刻,才传来一道平静微冷的声音:“无事,走吧。”

    苏君然微微惊愕。

    如果说之前谢安莹穿着婢女的衣裙,又带着面纱,导致苏君然看得不真切的话,那现在听见这声音,他完全可以肯定里面的人就是谢安莹了。

    可这口气,为何会冷硬的让人如同置身冰天雪地?

    而且,就只答了这么一句?

    他说了那么多,谢安莹连一点表示都没有,只说要走?就算她今生不认得自己,按照她那性子,此时也应该是怯懦的、娇羞的、不知所措的呀!

    “还不快走!”

    苏君然正难以置信的时候。马车中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冰冷中带着严厉……单听声音,已经很难让人联想到方才那个娇艳的婢女了。

    车夫略一犹豫,有些无奈地对苏君然道:“请公子让开些吧。”

    苏君然怎甘心就这样让开,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谢安莹若是不肯下车,他也无法再使出更多的招数了……

    苏君然皱着眉头,轻轻捏了捏拳,不情愿地退后一步。他别无他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夫扬起马鞭,驾着马车从自己身边缓缓而去。

    苏君然的心里突然就像是空落了一块。

    他不得不安慰自己,她现在之所以对他这样冷淡,一定是因为自己对她而言,只是个陌生男子——如果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是她未婚的夫婿,定会将她最温柔娇羞的一面奉上……

    没错。女子在外,本就不该与陌生男子多说。谢安莹到底是侯门嫡女出身,哪怕过着清苦日子,教养也是一丝不差。

    苏君然想到这里,之前心中微微的不痛快,又被满意和自信取代。

    谢安莹是他的!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只能是他的!

    他望了一眼谢安莹远去的方向,恢复了一惯温润有礼的模样:“这是车马费用,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

    马车渐渐远去,谢安莹也渐渐松开了握紧的手指。

    重生以来,她想过很多,比如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好更舒心,比如如何与大夫人甚至王氏缠斗。

    唯一没有想过的,就是再遇见苏君然。

    苏君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前世不知道,今生也不想知道。也许临死前单凭王氏的一面之词,就认定是苏君然辜负了自己,这对他很是不公。谢安莹也不是没有想过……甚至她比任何人都想要相信那些都是误会。

    可笑的是,死过一回的人……头脑居然也聪敏了不少。

    苏君然能在王氏的道高一尺中披荆斩棘而出,又如何会是个一团和气儿女情长的温柔夫君?还有他入考之前对自己的种种试探,让自己心甘情愿去找师父骗来题目……这又岂能是正人君子所为?

    别说苏君然是无意的。

    她不信。

    谢安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然一片平静。

    方才苏君然好巧不巧地撞上来,会不会是从王氏那里得知了自己要与他议亲,所以才亲自来试探?

    他要是知道自己是个不得宠的盲女,在府中地位,连一个丫鬟都比不上……不知道会不会失望之极呢?

    谢安莹向马车外望了望,看不见身后是否有人跟着。现在重要的,不是苏君然失不失望的问题,而是苏君然若是尾随着自己去了闲字阁,比自己先一步结识了师父——以他那般步步为营的狡诈性子,未必做不出这种事情。

    到那时,自己就更不是他的对手了。

    眼看局面越来越乱,各种角色都急切登场……谢安莹眉梢轻扬,决不能让这多出来的变数,坏了自己的计划。

    她伸手捡起散落在自己周围的纸张笔墨,对车夫道:“转个方向,去平阳侯府吧。”

    ————

    马车将谢安莹送回平阳侯府。谢安莹低着头,再次顺利穿越了角门。才刚回到琼华院,就见红提小脸通红地扑上来。

    “姑娘,您说的话都应验了!芳华院果真来人,说是要奴婢明日就过去伺候。还有……还有要将冷月姐姐换来咱们琼华院,说是要伺候姑娘呢!”

    红提半是兴奋半是慌乱,接过谢安莹手中的东西,一边赶紧掩上门,将谢安莹扶进屋子去。

    要她去芳华院,这是姑娘早已经算计好的。而且就连冷月这道“保命符”,姑娘也已经给她预备好了。姑娘才走了这么一小会儿,芳华院那边果真就派人过来传话了。

    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芳华院都得听大姑娘的指使呢!

    可是,姑娘却没说冷月要过来伺候呀!

    到时候若是自己用冷月的把柄威胁她,她再反过来欺负姑娘泄愤,这可如何是好?

    眼看事情越来越乱了,还好姑娘及时回来,也好快点拿个主意。

    “无妨,你只管去做好你的事情。冷月既然要来照拂我,我保证让她说到做到。”谢安莹却不为所动。她将身上衣裙解下,又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臂。

    手臂撞在马车的木棱上,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红肿了一片。好在未曾伤筋动骨,只需要动用一些小偏方即可。

    红提听说不用担心冷月的事情,一颗心总算落回肚子里,急匆匆地跑出去给姑娘端水去了。

    她不知道姑娘到底有什么法子,能让冷月那般刁蛮冷血的奴婢乖乖听话。她只知道,只要姑娘这么说了,就一定能做到的。

    因为姑娘现在在她的心里,已经跟神仙没有什么两样了。

    红提兴奋地捧过谢安莹换下来的衣裙,又帮谢安莹换好她原本的衣衫,这才发觉谢安莹手上的伤。红提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姑娘这是……”

    谢安莹微微摇头:“治眼睛的药不用喝了,现在又要麻烦你去找治手臂的药。”

    红提急的连连点头,姑娘都伤了,她跑腿找药是应该的,又有什么麻烦不麻烦一说?

    她眨着大眼睛,焦急地等着谢安莹告诉她药方,却见谢安莹忽然露出了一个顽劣的笑容:“除了治我这碰伤的药,冷月来了咱们也没什么好招待她的,便也制一份合适她用的方子吧……你别不以为然,这回的方子,还真是麻烦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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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女谋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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