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三七、同病相怜
韩一鸣叹了口气道:“但你也觉这剑该收在灵山。”
沈若复道:“我不认为明晰师兄是来让灵山与黄前辈的弟子起龃龉,这位师兄不爱管人闲事,反倒维护我们。可他这想法对灵山却是好坏参半,我不明白我们将这剑收在灵山了,于他有何益?”
韩一鸣想要说话,沈若复又道:“师弟,此事让我来想。你现下就想想如何让那宝剑认你为主吧。亏得我们灵山如今无人能进入,明晰师兄知晓了此事,想必还有人也会知晓,若无息壤,早有无数同道在四周窥探环伺了。不知平波知晓这个消息了么?”
韩一鸣道:“他的七环宝镜被我破去后便不能偷窥灵山了,若是他没有察觉异样,当是不知晓。”
沈若复道:“师弟,我却与你想的不同。他必定知晓了。无名炼成灵剑这事知晓的人不多,可这剑是利器,虽不是众所周知,却定会为人所知。即便平波一时不察,过后也必定会知晓。但他这些日子以来却平静之极,必有缘故。”
韩一鸣想了一想,道:“他派中法阵为星辰破去,虽说我们受伤,未能抢回如莘,但罗姑与杨四妹是救出来了。他那油灯大阵是几代掌门和心血与无数弟子的修为凝结而成,我们能够自其中脱身也是险极。按我想来,他必定要到灵山来寻我们的晦气,但他却未来。这是何因?”
沈若复道:“师弟,你如何知晓他未来过?他必定来过,只是他来到时灵山已有了息壤。别说派外之人不能再到山门,便是挨近来都难。以平波之狡猾,他见势不妙便不会再冒进。但师弟你说的没错,他现下被别的事绊住了,因此不能前来。”
韩一鸣道:“我如今伤已痊愈,只等星辰伤势康复。待他痊可后,我约了他一同去探上一探,看可能将如莘夺回来。她是灵山山蚑,该回灵山来。纵算平波将她作了法,我们也当将她抢回来。等她回到灵山,再想法子解她身上的法术。”
如莘已不再是女童,而是一块三色大石。
这必定是平波对她施了法术,抢回来固然危险重重,但将她留在平波处更是后患无穷!
沈若复道:“师弟,罗姑与我说过,平波要将如莘分开来。”
韩一鸣连忙道:“嫂子是如何说的?”
罗姑被平波囚禁了这许久,自然是因她的奇异修为。
自平波抢了如莘去,又将如莘放在了法阵中心,韩一鸣便知晓想抢回她来难上加难。
只是他不知平波要对如莘做些什么,这时沈若复说起来,韩一鸣连忙细问。
沈若复道:“师弟,如莘的来历你也知晓么?”
韩一鸣想了一想道:“我应当只知晓些许。”
若是他没有见过如莘成为一块三色大石,韩一鸣会觉得他深知如莘。见到那三色大石后,韩一鸣断定自己只知晓些许。
沈若复道:“如莘是灵山山蚑,就我所知还有一个病弱女童被师祖救上山后放在了山蚑上。可我知晓不多,如莘身上的秘密必定不止于此,只是别的我却再也不知晓了。”
停了一停韩一鸣问沈若复:“嫂子被平波关那法阵当中,就在如莘身边,想必也得知了不少。”
沈若复道:“她知晓如莘身上灵力混杂,平波想将它拆解开来。但这些灵力纠缠极深,上面有着极其深厚的法术,岂是平波能轻易拆解的。这几年她在平波处,看着平波施尽了法术,也只见如莘变化颜色不见奏效。”
韩一鸣道:“如莘身上必定有师祖极妙的法术,师祖不解开,平波如何能解?”
沈若复道:“从前我担心平波想尽办法把如莘分开来后灵山便没了后路,如今我才放下心来。”
韩一鸣道:“师兄那时让嫂子去平波的万虚观就是为如莘么?”
沈若复想了一想方道:“师弟,那时我保不了她。”
他面上现出难过神色来:“那时我们都保不住她。平波没能对我们赶尽杀绝都是因为师弟你,你一力承担了我们这些师兄师姐的安危。平波想将我们一网打尽,若没有你,我们早都落入了他的手中。那时我们已经让你耗尽了心力,罗姑便与我说她要到平波派中去。平波知晓她,罗姑想将如莘身上的谜团解开,平波不会杀她只会囚禁。而她到了平波派中一来可以牵制平波,二来她平安了,你肩上担子也稍轻些。”
停了一停沈若复道:“我虽然知晓平波不会为难她,但也担心。可我着实无力保护她,只能让她前去。直到如今我都心中愧疚,幸好平波想要分开如莘,果真没有为难她。”
韩一鸣道:“师兄也不必内疚了。”
沈若复道:“当时我知晓我们难以保她安全,却不料她来对我说要去平波处。我还记得她的话,她说她自行前去必定会得平波善待。平波不知她已与我亲成,只当她还是从前的罗姑求个安身处,便不会为难她。虽不知何时能归来,但迟早回来。我也劝过,但她却定是要去,最终我拗不过她,只能让她去了。她去了后,我很是消沉。这是因我修为不足不能保护她,因此我后来静下心来修行,只有我修行有了进境,才有让她回来的时机。”
韩一鸣看着沈若复不语,他一直以为这位小师兄与罗姑成亲是权益之计,不说二人年龄差异,只说罗姑那一日便是一生的可怕,他就难以想象他们是如何过来的。
沈若复不言语了,韩一鸣又等了一阵,方道:“师兄,我没有男女情爱,不能理会明白。”
沈若复向他看了一眼,淡淡地道:“我与罗姑是同病相怜。我们成亲是为了相互扶持,我不怕她一日之内由年幼到耄耋的轮回,她也不嫌弃我今不保昔。师弟,我本该短寿,能活到如今全因了灵山,但我能活到何时我自己也不知。若我是修行术法还好,偏偏我是心修,说不好何时便会寂灭。她不嫌弃我,我们一同修行,修行之路上也能有个照应。我们并不是俗世间的男女之情,却比男女情爱更加牢固。她去了平波处,我忽然明白了许多,突破了从前的知障,从而修行有了很大进境。”
一三三八、铁口
韩一鸣这才明白为何这位小师兄要与罗姑成亲。
从前沈若复是心修,并不会法术,连御剑术都是下山后才熟练起来,但韩一鸣前天看他法术信手拈来,果真是修为大进了。
沈若复道:“我若不与罗姑成亲,她不能在灵山久居。她不会入灵山派,但她着实需要留在灵山,借灵山的灵力去修正她修行中不利于她之处。她若与灵山没有瓜葛,便借不到灵山的灵力。”
韩一鸣点了点头,道:“师兄,若有朝一日她要离开灵山,你做何想法?”
沈若复道:“师弟,我知晓你为我担忧。但我们本就不是世俗男女之情,只是共同修行之谊。他日她要离开,也果真到了她离开的时刻,顺其自然便好。她曾给灵山带来益处,但即便她不带来益处,我亦无意去讨要这个好处。这世间奇异的修行为世人所不容,她的难处我们深有感触,给她行个方便与我们也方便,何乐而不为?”
韩一鸣张了张口,白龙与金蛟的影子在脑海中一晃,却是说不出口来。
沈若复向他看了一眼,片刻之后道:“师弟,在你看来我与罗姑成亲与情爱无关,着实为我唏嘘么?”
韩一鸣大是愕然,他一字未说出来沈若复便将他的想法看了个透,修行果真是大进了!
沈若复淡淡地道:“师弟,修道者本该看破世情,若还拘泥于小情小爱,极难修出结果。”
韩一鸣叹了口气,沈若复道:“我知晓从前师长们都有过世俗情义,不少年长的师兄都经过俗世之情,连陆师兄也说过。但我知晓你与我没有这些世俗情感。”
沈若复淡淡地道:“我本该在数年前就辞世,早有铁口断言我这一生与俗世无关。天资聪明却短命,无缘世情。但我来到灵山活到了如今,得益于我的修行。我对你言道,我自幼体弱得巴不得自己早些死去,不要再拖累父母家人,这是我内心之言。得灵山灵力相佑,我活了下来,继续修行还能长生,我还有何看不破?上灵山前的十多年我都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一眼就能看到生命的尽头,看到的东西自然跟别人不一样,所以世俗情爱不会在我意中。”
韩一鸣张了张口却依旧说不出话来。
沈若复又道:“我这样冷静看了十多年,内心极冷又极热。冷的时候无情,心热时想好好活下来。如今我做到了好好活下来,极冷的心情却再也不会暖起来。同门若有男女情爱,可以成亲,我也乐见其成,纵算掌门师弟不准,我也会请求你们开恩。但我却不会有了,这是我活下来要付出的代价,我早就看明白了。”
韩一鸣也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
沈若复道:“小师弟你这一生也是孤独命,你命中早无男女之情,纵算有人对你倾心你也不会动心。我敢断言,你活下来也与我一般要付出代价。或许你也付出的是男女世俗情爱。也好,能成就你的修行。无名无缘一派之长,明晰和元慧都是二百年后方才成为掌门,小师弟入灵山不到三年就成了掌门。这就是你的命数,无情却也有情。无男女情爱,却有大义担当。何其有幸也何其不幸。”
韩一鸣看着沈若复,这话自别人口中他绝不会听到,听到也难以认可。但自沈若复口中说出来,却有着穿透命运的苍凉令他无言以对。
他想起白龙与金蛟,那情意融融宛如在眼前,却早已烟消云散。
忽然想起罗姑,他想说:“这对罗姑不公平。”
纵算罗姑与沈若复有那许多不同,纵算罗姑的修行不能为世人所理解,纵算见过她老得鸡皮鹤发,与沈若复的年轻飞扬大异,韩一鸣依旧觉得这对她不公平。
沈若复又道:“师弟,罗姑于我也不是男女情爱,她的修行与众不同,更讲究清静与无欲无求。她为阴阳两界的引路人,心不静欲求多便不能公平处事,只会让她早早寂灭。若她是个寻常女子,此事于她着实不公平。但她并非寻常女子,此事便没有不公平之说。师弟,连我们的师姐们都早就堪破了男女情爱,在灵山上这许多出色的师兄也没让师姐们心乱,她们的修为尚不如罗姑,都能平静修行,何况修行如此与众不同的罗姑。她的目的更加明白,仅是为了能够借用灵山的灵力而已。”
他面带微笑:“师弟,这个世间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好事?我早就想明白了,有所得必定会有所失。唯一的不同只是知晓与否。我如今还能安然活着全因我弃绝了男女情家,世俗人情,于我而言活下去最为要紧。罗姑在修行上与我一般无二,她早早便看透了世情,反而我们的目的更加简单。至于师弟你,灵山的从前现今和将来,以及师弟那别人没有的强大灵力,都是你用男女情爱换来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没有公平与不公平。”
韩一鸣甚是感慨,沈若复的话他只认可一半,对沈若复与罗姑他甚是惋惜,但却未说出来。
他转而言道:“平波不知何时会到灵山来?他必定也会知晓无名炼成了宝剑,即便他不知晓,也有人会让他知晓。只不过如今他上不到灵山来,不知会是怎样的气恼?”
想到平波不能看到灵山,更不能来到灵山,韩一鸣心头有一丝痛快。
沈若复想了一想道:“师弟,此事待他得知,已是许久之后的事了。他现下有要事在身,顾不上这许多,师弟不用烦。”
韩一鸣道:“他所忙之事无非就是如莘,如莘身上的秘密我要怎样才能全都知晓?我若知晓了如莘身上的秘密,说不好就能抢出她来。”
沈若复道:“如莘身上的秘密我所知也不多。我问过罗姑,她所知也甚少,先前我也与你说过如莘身上的灵力缠杂不清,罗姑想要一一解开来,平波也想一一解开来,但却一直未能如愿。连同那杨四姐也看不清如莘与众不同之处。”
一三三九、心地
韩一鸣道:“杨四姐是异样修行,我后来得知她养异蛊,也因这缘故被平波困在了法阵当中,想必平波也想借她之力来解开如莘。罗姑是阴阳两界的引路人,平波借她之力也不能奏效,可见如莘何等要紧,我须得要想法子将她抢回来。若是将她抢了回来,平波必定会再次与灵山为敌,只是如今不是从前,他不能上得灵山来,灵山也不会再有一位司马大师兄与他联手了。”
沈若复看着他,忽然道:“你不恨他了?”
这个他指的是司马凌逸!韩一鸣愣了一愣,司马凌逸寂灭后,韩一鸣对他的仇恨也因无奈而消散。
他若还活着,韩一鸣恨也能恨得理直气壮,但他很快就因修为消逝而寂灭,韩一鸣只觉人世无常无奈无语。
与同门说明从前的大师兄寂灭后,他再没提过司马凌逸,这时却说出来了,他自己也意外之极。
沈若复道:“师弟,恨他又有何益,恨他并不能改变灵山结界为他所破的灵山被灭的结局。也因为他,我们才走到今天,今天的灵山虽不似从前那般神奇,但这才是起始,现今的灵山齐心协力,为的就是灵山的无人能再为难,即便师弟下山去行走,我也绝不会再让敌人来此间为难。”
数年后,韩一鸣才知道沈若复见事明澈,他每一步都比自己早领悟,他、罗姑与自己的命数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顺运向前。
沈若复与他说了一阵,最终道:“师弟,你可想好了如何让无名的灵剑认你为主?”
韩一鸣摇了摇头,沈若复又问道:“那何人能得这柄剑你心中可有底?”
韩一鸣也摇了摇头,他果真不知晓。
沈若复道:“师弟,不论你想去做何事,也不论你心中做何打算都往后放一放。无名的炼成的宝剑才是你现下最该放在心上之事。这柄剑现下还看不出端倪,但看炼成之时的异像,必定是柄灵剑,在我看来绝不在你我所用的灵剑之下。这可是利器,绝不能落在外人手中。”
停了一停,他道:“这柄剑若是浇在派外同道手中,我担心灵山会再有大敌。能左右灵剑迟早会成我们的敌人,因此只能落在同门手中,且只能着落在师弟与有限几位师兄手中。唯有如此我才能放心。”
韩一鸣知晓沈若复言下之意,这柄剑若落在派外之人手中,不论是如何成了他人所有,他与师兄们迟早去抢,那必定会敌对。
这时韩一鸣才明白当年抢诛魔弟子时各派都是这样的打算。
自己不论去到哪一派,都会有许多人来抢夺,灵山的毁灭与自己来到灵山有关却也无关。
想了一阵,韩一鸣道:“师兄,要不你先试试去提这柄灵剑?”
韩一鸣知晓沈若复为心修,如今他心修有成,许多法术能够无师自通,但他的灵力却不能飞速提升。
既然人人都想得到这柄灵剑,那让沈若复去试试,万一他提起灵剑来岂不是凭空得了极强的灵力,不仅能自保,还能保护灵山。
在保护灵山一事上,韩一鸣坚信还在灵山的师兄们与自己的一般无二,但沈若复则是这些师兄当中最聪明的,他理当先去试。
沈若复也不推辞,点了点头道:“师弟,你放心,若有这个机缘,我定会去试一试。你找到机缘也要去试,希望这柄灵剑能在你我手中。若是派中新进弟子成为这柄灵剑的主人,我也高兴,只要它在灵山我就不担心。”
韩一鸣看了沈若复片刻,这位小师兄以及任何一位师兄成为了这柄灵剑的主人,他都会放心。
可是灵山的新进弟子,他却有些不放心。
沈若复看穿了他的心思,道:“师弟,纵算新进灵山的弟子才到灵山,在灵山修行的时刻也短,但他们始终是灵山弟子不是么?他们成为灵剑的主人远比派外之人成为灵剑的主人要好。师弟,你当年才上灵山没几日便拿了师祖的灵剑,那是灵山最强的灵剑。师长们可没有怀疑过你,我们做师兄的除了羡慕你外,也没有疑心过你。而你也没有辜负师长们的信任。我想新进灵山的弟子要是拿了灵山,虽做不到你这一步,但也绝不会出卖灵山了。”
沈若复走后,韩一鸣依旧细想他的话,不得不承认这位师兄心地比自己光明,看得也比自己远。
无名的灵剑无主,明晰的提醒极对,韩一鸣便走出屋来,向着花田尽头走去。
一路上只见灵山同门自由自在,还见冯玉藻在花田当中忙碌。
走到花田尽头,前方已是浓雾。
韩一鸣在浓雾边立了片刻,径直向前走去。
脚下的土地渐渐不平整,青草上的水气沾上衣摆,韩一鸣渐觉衣摆潮湿且微沉,他的鞋也湿了,寒意顺势向上。
韩一鸣虽不辨方向,却依旧向前并不后退。
他也不想唤青石同来,就想看一看自己能否走到无名所在。
忽然前方微有声息,韩一鸣停了一停,那声息依旧向前,且动静不小,并非一人。
他不声不响跟在后面,走得一阵,浓雾淡去前方有两个素衣人。
这二人身型挺拔,甚是年轻,由身上的素衣可见是灵山弟子。
韩一鸣看不出是谁,只知不是师兄们。
沈若复已将弟子们都可以去让灵剑认主一事公之于同门了么?就这么迫不急待?
纵然听沈若复说过要让弟子们也来试拿灵剑,但看到弟子们这样快便来了,韩一鸣心中微有不快。
但转念一想,这灵剑一日无主,自己就要担心一日,早些认灵山弟子为主也好。
他无声无息跟在那两名弟子身后,看他们如何走到那无名处去。
两名弟子在浓雾当中走了一阵,一名弟子道:“咱们走对了方位没有?”
另一名弟子道:“应当就是这方呀!我看那青石每次都打这里进去,咱们走罢,反正不论如何都在派中,咱们总找得到。”
一三四零、消息
先前说话那名弟子道:“可是这没了方位,想走到那灵剑处去也难。你就不打听打听方位么?”
另一名弟子道:“你傻呀!这灵剑无主,人人都可去拿,我是先得了消息唤你一同来的。怎么打听?我一打听不是人人都知晓了?万一灵剑先认了别的同门不是没我们的份儿了么?”
韩一鸣听到这里,心道:“不是人人知晓,那便不是沈师兄让他们来的。是了,他们不知怎的知晓了灵剑炼成,想着先来让灵剑认主,便悄悄跑来了。”
两名弟子又走了片刻,前方依旧是浓雾。二人都收住了脚步,四方张望。
先前说话那名弟子道:“师弟,我越走越有些心惊,连方向都没了,又甚是潮湿,咱们不会走错了方向了罢?”
后说话的那名弟子也不安起来,但他依旧道:“不会错的,我们再往前走一走。师兄呀,咱们先到说不定就先得,若是来晚了让别人得了,岂不是错失机会令人惋惜?这可是灵剑,下一柄灵剑何时才有谁也不知。万一数百年都没呢?”
先前说话那名弟子道:“你说的有理,这灵剑是早寻到比晚寻到好。万一这灵剑与许多人都有缘,我们先拿到了,它就属于我们了。可若是这时我们不去拿,别人去拿了,它认了别人为主,哪里还有我们的份!快走快走!”
二人又向前走去,韩一鸣听他们一心算计那柄灵剑,也不出声招唤,只是跟在后方走,看他们是否能拿到灵剑。
起先还跟在二人身后,纵是眼前只有浓雾,他也知就走在了二人身后。
那两名弟子不知他在后面跟随,边一门心思算计灵剑,边向浓雾当中走去。
不知何时,韩一鸣忽然发现前方的两名弟子不知所踪了。他不知他们是何时走不见了的,停下脚步来四周看了一看,静心听了一听,却果真没了他们的踪迹。
他四周看了一阵,身周全是浓雾,他也不知此处为何地,走入浓雾当中便没了方位,脚下泥土潮湿,青草上挂着雾气凝成的水珠,却再也辨不出方位。
韩一鸣又向前走了片刻,他依旧找不到无名所在,便在心底唤青石前来。
不多时青石穿过浓雾来到面前,他看见韩一鸣便收住脚步,等韩一鸣走近去。
韩一鸣道:“你有两位师兄弟也在这浓雾中,想来他们也难找到方位,你去引他们出来罢。”
青石四方看了一看道:“我也看不到他们,不知他们走到哪里去了。”
韩一鸣愣了一愣道:“莫非他们走出去了?”
青石又四周看了一回方道:“我看不到他们在何处。”
韩一鸣意外,青石引路不会出错,虽不知他为何有这本事,但韩一鸣断定他与无名的来往不少。
想一想,韩一鸣问道:“你看他们可在无名那边?”
青石摇了摇头道:“那方无人。”
韩一鸣见他眼珠都不转便说了出来,面上神情坦白,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停了一停,韩一鸣又道:“他们先前便走在我前方,不知何时便走不见了,也不知到何处去了。他们走迷路了可不能找回去。万一他们找不回去了,岂不是迷路在这里面了。”
青石道:“可我看不见他们。”
这一下韩一鸣不禁也急了,青石看不到,他也看不到,难不成他们还能走出息壤去?
青石道:“你要出去么?
韩一鸣叹了口气道:“你先带我回去。”
青石既然看不到,他也不知方位只能先行离去。
青石引了韩一鸣便走,韩一鸣看着脚下,却只见脚下也是一片浓雾,唯有落脚后方觉脚上湿气越来越盛。
走得一阵,前方浓雾渐渐淡了去,再走得片刻已走到了花田边。
韩一鸣收住脚步道:“青石。”
前方的青石停止脚步,韩一鸣道:“你那两位师兄弟走入其中,现下你看不到不要紧,过后看到了,请引他们出来。”
青石神片刻之后方道:“我是他们的师兄还是师弟?”
韩一鸣想了片刻道:“你应当比他们先来到灵山,你是他们的师兄。”
青石甚是得意,道:“那我看到他们了,一定引他们出来。若是我没看到,掌门看到了,只管叫我去引路。不过掌门看得到,我便能看到了。到时我引他们出来。”
韩一鸣看着他心道:“你尚且看不到,我如何看得到?”但看他神情高兴,便道:“好,我若看到了他们,便请你去引路。”
青石头也不回去了,韩一鸣再走得片刻,已见沈若复招集了师兄与弟子正在碧玉竹边说话。
他走近去时听到弟子们都在窃窃私语。
一名弟子道:“真拿到那宝剑就好了。”
另一名弟子道:“我今日便要去拿,你去不去?”
他问他身边站着的弟子,那弟子却是游龙子。
游龙子道:“我不去,你去罢。”
那弟子道:“那我可先去了,若是我得了那宝剑定来谢师弟的相让。”
游龙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忽然他看到韩一鸣,立时唤道:“掌门。”躬身行礼。
门人弟子都随着他一同转过身来,一同向韩一鸣行礼。
那静心涤尘道:“掌门可是去拿宝剑了?”
韩一鸣看他神色紧张,知晓他怕自己去拿了宝剑,他没有了拿宝剑的时机,便道:“我未去拿剑。你们先去。”
瞬间门人弟子都欢呼出声,小声道:“有机会了。”
“掌门果然大度,让我们先拿。”
韩一鸣道:“你们有两位师兄弟已结伴去了,他们走到何处去了我也不知。你们若是走入浓雾当中去,也要自己小心,别走得进去不能回来。”
沈若复笑道:“掌门看到了?我还没说他们消息倒灵通,自行跑了去了。”
韩一鸣道:“我听到他们要去,本想去引路,结果不知他们跑到何处去了,现下我也寻不到他们的踪迹。”
这话不说尚可,一说出来,门人弟子都急了,有的立时离去,有的则问:“掌门,弟子当如何穿过浓雾寻到灵剑?”
一三四一、看剑
沈若复看向韩一鸣,韩一鸣见他们急不可耐,忍不住笑道:“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想让灵剑认你为主,先便要能走到灵剑左近。你若走不到灵剑左近,如何让它认你为主?”
那弟子立时谢道:“多谢掌门指点。”直起身来,转身便跑。
弟子大多都去了,但那游龙子却只站在原地看着师兄弟们摇头。
忽然那静心涤尘折转回来招手唤他,游龙子却不动。
静心涤尘跑近来,先对着韩一鸣与沈若复行礼,而后对游龙子道:“师弟,咱们一同去呀!”
游龙子摇了摇头,静心涤尘回头看了一眼,急道:“大伙儿都赶着去看灵剑了,你,你就不想去看一看么?”
韩一鸣听他说话略微口吃,知晓他临时改了口,或许他本是要说:“咱们赶着去让灵剑认主。”因了自己与沈若复在场,他说为“看灵剑”。
游龙子道:“我不去。”
静心涤尘急了:“你,你为何不去?咱们……”
他回头看了看浓雾深处,神色焦急。
游龙子道:“师兄,这灵剑是随便就能得见的么?是随便谁人都会认主的么?”
静心涤尘张口结舌,游龙子又道:“师兄也不想一想,若是灵剑是谁先到便先得,那还有什么稀罕的?灵剑认的是灵力。这柄灵剑虽是新炼出来,但也会认灵力。说得简单些看似无主,实则有主。只是还不知道这主人是谁。我自认我不会是这个主人,我的修为我心中明白,远没达到驱策灵剑的地步,所以我不赶着去。”
静心涤尘叹道:“师弟,你说的我也明白,但那是灵剑呀!万一真是你的,你不去取就不担心有灵力高强的同门抢了它么?”
游龙子道:“师兄,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不是我的我便是拿到手中也拿不住。”
停了一停,他又道:“何况我掐指一算,现下可不是灵剑认主的好时机。你不要看师兄们都赶着去了,我敢打包票他们连边都摸不到!”
静心涤尘道:“你会掐算?那你给我算算,看我何时去看宝剑最好?”
游龙子把两手往袖中一拢,摇头道:“不算。”
静心涤尘道:“你就帮我算一算,就当你帮我一把。”
游龙子拔腿便走,边走边道:“我才不算。你要赶那热闹你去,我只告诉你,那宝剑不是你的也是我的,它在等它的主人出现。”
静心涤尘追上去道:“可我就想看一看灵剑是怎生形状?”
游龙子道:“将来有了主你也看得到的,不急在这一时。”二人边说边离去。
沈若复道:“这游龙子倒沉稳。”
韩一鸣道:“他倒明白。”停了一停道:“师兄,你不去试试么?”
沈若复道:“我自然要去看一看。只是没到时候,此事果真如游龙子所说要看机缘。今日急着赶去的弟子别说看见,只怕都不能走到宝剑左近。”
他取出一张结缘帖递与韩一鸣道:“师弟请看一看。”
韩一鸣接过来打开,却是沈若复请刘晨星到灵山来的帖子。
他合起结缘帖道:“师兄要请刘晨星师兄到灵山来住几日么?”
沈若复道:“正是。刘晨星师兄有事与我相谈,之前师弟应当与元慧掌门提过一提了。我便请了刘师兄来在灵山小住几日。”
韩一鸣想了一想道:“师兄想请刘师兄在此间住几日?”
沈若复道:“三日。”
韩一鸣道:“是否在灵剑认主之后再请他来?”
沈若复笑道:“师弟的担心我都知晓。师弟怕那灵剑认了刘师兄为主,就我看来不必担心。刘师兄所居之处就在师弟的居所之侧,师兄为客来此必不会乱走;若是师兄有心要看一看这柄灵剑,还得他能走到那灵剑左近去。我们尚且走不到,他未必能走到。就算这灵剑要认他为主,那在灵山我们看得见的时候认了他为主,他便欠我灵山一个人情,将来我自会去讨要这个人情。”
韩一鸣道:“师兄,还是太冒险了。”
沈若复笑道:“师弟,你听我说。我这时请刘师兄前来有我的用意。师弟担心他成为灵剑主人,我也担心。但我知晓那灵剑不是他的,他必定知晓我灵山有了新灵剑,但他未必会成为灵剑主人。”
韩一鸣意外,看着沈若复沉吟片刻道:“师兄这样笃定?”
沈若复道:“这柄灵剑必定会认主灵山弟子,但是哪一位弟子我还不知晓。我所知的就是这个。刘师兄现下来是因我想让他知晓灵山新出了灵剑,这个消息他还不知晓,元慧掌门不会告知他,但他也快要知晓了。不如我来告诉他。”
韩一鸣看了他片刻道:“师兄,那刘师兄得知了灵剑已成若是起了别样心思,岂不是令我们为难?”
沈若复道:“师弟,我请他来便是要给他这点心思。以刘师兄的为人,即便他对灵剑有所图某也不会当时便显露出来。这灵山他上来得可不一定离得去。”
停了一停,沈若复道:“师弟就放心吧。刘师兄是我请来的,若有差异,师弟拿我问罪便可。”
韩一鸣道:“师兄,我们同门这许久了,我从不疑心你会于灵山不利。我下山也要将灵山交在你手中我才能放心离去。若是平时也罢了,只是这时正好灵剑炼成,我才有担心。”
沈若复道:“师弟且放心,这灵剑必定在灵山弟子手中,只是我不知在哪一位弟子手中。”
韩一鸣道:“师兄从何而得知?”
沈若复道:“掌门秘书里写过一柄灵剑,由天地灵气而成,有灵山弟子以身祭炉。我看着就是这柄灵剑了。”
韩一鸣却未看到这些,连忙问道:“是哪位同门的佩剑?”
沈若复摇了摇头道:“这我却未看到,我的修为有限,还看不到哪位同门得了这柄剑。要不师弟也看一看?”
他取出掌门秘书来双手捧着递给韩一鸣。
韩一鸣接过书来道:“我也要好好看上一看。这书在我这里数年了,可我却没能细看。”
一三四二、她们
沈若复道:“师弟诸事繁杂,不能静心参详此书也属常情。我驻守在派中,多的是看书的时刻,看得多了就多看了几页。师弟现下有疑问担忧,那便认真看上一看。”
韩一鸣收起书来,向着浓雾望去。
那浓雾远远的在花田之外,他看了片刻道:“师兄,那两名弟子不知走到何处去了。”
沈若复道:“师弟不必担心,他们走不出灵山去。现下不知他们去向何方了,便任由他们自去。等他们走不出来了,自然会来求助,到时再将他们引回来便是。”
那两名弟子一直没有回来,韩一鸣起先担忧,后来知晓担忧也于事无补,索性不再想这事,独自一人在屋中,将那掌门秘书翻开来看。
掌门秘书的前两页依旧空白,第三页起有了图案文字。
韩一鸣先便看到一条鱼龙的画像:逍遥。
旁边写着两行字:逍遥鱼龙为龙鲤后代,第一代掌门灵空取得养于灵山为灵山神兽,镇守灵山五百年。后离开灵山藏匿于蓝龙井,食蓝龙,得青龙精髓修为龙身。
韩一鸣忽觉内心起伏,说不出来的滋味。
逍遥几百年岁月在掌门秘书上便只有这么几笔么?
他翻开另一页却没了字迹,再翻回来,逍遥的图案文字已消失无踪。
他再仔细看时,另一条龙显现出来。
这条龙纤细修长,韩一鸣一望便知是灵悟。
旁边现出一行字来:灵悟,白龙金蛟后代,不足时日便出生,由夔尊自金蛟取出,借灵花灵力生长,现今为灵山灵物。
瞬间,那尘封之久的往事都扑面而来,韩一鸣盯着那一行,胸口竟然五味俱全,眼前越来越模糊。
两条龙一前一后来到灵山,期间有着五百年岁月,还有灵山的兴盛也有灵山的失败。
还有那许多师长同门,有着那许多起伏跌荡。
师长们都在他心头活过来,韩一鸣禁不住泪如泉涌,对着掌门秘书流泪不止。
看了这一页后,韩一鸣便疲乏之极,阖上书页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香甜,及至醒来都是黑甜一觉,但他醒来时,却记得一句话。
有人在他入睡后说了一句话:“你来了。”
他醒来已记不得那人声调如何,只有那三个字在耳边萦绕。似乎他醒来前那人就在他耳边说了这句话。
这个声音他似曾相识,却记不起在何时听过。
韩一鸣仔细思索,这到底是何人说话。
他起向来,窗外已黑。他推开屋门走出来,屋外已没人了,同门住的茅屋都没了光亮。
一轮新月浮在天空,清冷光辉将灵山映得静谥无比。
此时的灵山平静安宁,微有蛙声虫鸣。如水般微凉的夜风拂来,花田轻轻起伏,有花草随风起伏的声响传来。
花田尽头的浓雾有着清冷光辉,韩一鸣想起那两名弟子来,便向花田走去。
他穿过花田,忽然见花田的一角有着一个人影,那人影蹲在花田角落背向着他。
韩一鸣收住脚步,向那边看了片刻,只见那人一身素衣,背影纤细,一头乌发挽在头顶,乃是谭师姐!
当日灵山逃出的师姐只有三位,苗师姐被平波所害,彭师姐以身祭了剑炉,如今这位只会是谭师姐。
韩一鸣站了片刻,已听到谭师姐在小声道:“你不要难过了。她也不希望你难过,她希望我们好好的在这里修行下去,你不要辜负她。”
她对着一角说话,韩一鸣也不走近去打扰,只在原地站着不动。
片刻之后,又听谭师姐道:“你是他唯一的传人了,你有他的灵力,不好好生长怎么对得起她?”
韩一鸣微微闪身,眼光越过谭师姐向前看去。
谭师姐前方有着一团光晕,当中有着一团紫色,是灵芯。
片刻之后,只听灵芯的声音道:“我天天都会想到她对我说话,我怎能忘记她?”
听到这里,韩一鸣已知晓灵芯说的是以身祭炉的彭师姐。
谭师姐轻轻叹了口气:“我与她一同修行三百年了,朝夕相见,只会比你更记得她。”
灵芯问:“你身上有她的灵力么?”
谭师姐道:“没有。”
灵芯道:“那你就不知晓我心里的难过。”
谭师姐道:“你怎知我心里的难过不比你深?她和我先后来灵山,一起在师父处修行。天天凑在一起说话,几百年了,后来从前的灵山没了,我们一同来跟随掌门师弟。那时还有苗师妹,说起来苗师妹那天是替我寂灭了的,那天该我被那恶道人打得神形俱灭,结果苗师妹替我寂灭了。你不知我心里有多难过!我和她早就知道有一天我们要以身祭炉,我以为是我,苗师妹已替我寂灭了,我决定我去祭炉,结果却是她去祭了炉。只留下我了,你说我能有多好过?”
韩一鸣静静听着,只听灵芯道:“那时你和她都用灵力让我保持人形,我虽然没有人形,但心里也明白。我想等着我灵力恢复人形跟你们一起好好修行,但结果却是我借她的灵力恢复人形,她却祭了那炉火,我怎么能忘记她?”
“她把她灵力大半都给了我,然后看向那个火炉,我问她看什么?她从不回答。后来我知晓了,求师兄救她……”
韩一鸣只觉眼中酸涩,似乎那熊熊炉火又在面前。
谭师姐道:“她跳火炉之前我不知晓,我也在等待选中我祭剑,但最终选中的是她。她一跳进火炉我就醒了,我立时就知晓她以身祭剑了,我巴得不那是我呀!结果却是她。”
灵芯道:“你不害怕么?火炉那么烫!”
谭师姐道:“我不害怕。我们早就在等这一天,苗师妹寂灭时我就发过誓,只要能守护灵山,让我寂灭我也心甘情愿。只要我的同门能够平安顺遂,再无危难,我愿意守护他们。”
灵芯道:“我不懂你说的话,但我很难过。我师父告诉我,等我会流泪,会难过我就修成人了。可是我觉得做人太痛苦了,还不如我从前。”
这是韩一鸣第二次听灵芯说到做人的痛苦,忽然觉得她说的有理。
一三四三、苦乐
谭师姐道:“可是做人也有快乐,你以后体味到快乐就会觉得现在的痛苦只是一时,都会过去的。”
灵芯道:“真的会有这一天么?”
谭师姐说:“会的。”
灵芯问:“你体味过快乐么?”
谭师姐答道:“我体味过。现下虽是痛苦,但我从前体味过快乐,将来也还会体味到。”
灵芯又道:“你体味过什么快乐?”
谭师姐想了一想,方道:“我体味过第一次学会法术的快乐,体味为同门聚在一起的快乐,也因为花朵盛开而开心,更多的是每天清晨醒来时心地平和,听着师姐师妹们的声息就觉得心中安定没有挂碍,出门来看见她们也是面带微笑,多么美好呀!”
她轻叹一声,韩一鸣却不由得心中难过,她说的是从前的灵山,当日自己在灵山也有过这样的时光,可是这一切不会再回来了。
灵芯道:“可是这些我没有过,以后说不好也不会有了。”
谭师姐道:“如今的灵山虽不与从前的灵山相同,但这些都会成为过去。将来会有新的同门,也会有新的快乐。”
灵芯道:“真的会有么?”
谭师姐道:“会的,自然会有的。”
灵芯道:“可我觉得我再也不会快乐了,当然我也没有体味过你说的快乐。”
谭师姐道:“你是灵花,天生就会很多法术,所以你不会体味我学会法术的快乐。但是还有很多别的快乐可以体味。将来灵山还会收弟子,我们也会有女弟子,到时你可以教她们法术,看她们学会了法术你会体味到另一种快乐。从前的灵山上有许多世间没了的奇花,冯师兄处大约有不少种籽。明日我去要些来,我们一起种下去,小心呵护它们长大,将来灵山又是一片乐土,从前我体味的快乐你就能体味到。彭师姐以身祭炉就是为了让我们有这些快乐,我们怎么能够让对不起她?她想要的我们去替她做成好不好?”
此情此景,他再说话已是多余,韩一鸣默默退了开去。
次日,那两名去往浓雾当中找寻灵剑的弟子依旧未出现。
韩一鸣正要让弟子找寻,沈若复已走来对他小声道:“刘晨星师兄已经在门山外了。”
来得这样快?韩一鸣交待了弟子几句,让他们自去,方对沈若复道:“刘晨星师兄会在此间住几日?”
沈若复道:“按我所想,二到三日足矣。今日他刚到,许多话还不便说。明日我们会说到许多事,但要紧事还是要看时机。后日应当便说完了,若是后日也不能说要紧事,那将来也不必再说了。”
韩一鸣道:“师兄是想亲自与他细说,还是让我与他细说?”
沈若复笑道:“师弟,咱们来个各司其职。掌门对掌门,弟子对弟子。师弟专与元慧掌门往来,依我之见,元慧掌门还会来,迟早的事。刘师兄就交由我来谈,谈的结果为何我来告知师弟。”
韩一鸣一想,道:“好,就按师兄说的办。”
二人这厢说完话,那边已走来一灰衣男子,正是元慧的师兄刘晨星。
刘晨星缓步走来,沈若复与韩一鸣迎上去,刘晨星已笑道:“如今的灵山果真又不同了。”
三人见过礼后,刘晨星站住脚步,四周看了片刻,道:“我去过从前的灵山两次,那时的灵山气象万千,踏上灵山时我竟肃然起敬,为灵山师祖的奇思妙想折服。现下我来到如今的灵山,与从前不同但让我心中安静,甚好甚好。也不知韩掌门是如何做到的。”
韩一鸣道:“师兄过奖了,这是我们同门师兄弟一同出力而成,非我一人之能。”
刘晨星忽然收住脚步向着一边看去,韩一鸣已见花田之中有弟子在论道。
刘晨星道:“从前的灵山被毁去时,我也心痛。我的话还是不中听,如今的灵山还是不能与从前的灵山相比。”
韩一鸣道:“这话哪里不中听了?师兄说的是事实,我这点修为如何能与师祖相较?能偷安一隅已是师祖保佑了。”
刘晨星道:“可我还是佩服师弟,师弟才入灵山几年就已另成了灵山。虽说不能与从前的灵山相比,但也足以让我们这些做师兄的汗颜了。”
他又对着花看了看道:“这花田也花费了不少心思,那是冯玉藻师兄么?”
韩一鸣早见冯玉藻带着青石在花田一角忙碌,他的长衣下摆半撩了起来,衣角别在腰间,双手沾满泥土,正给一处花草培土。
青石蹲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韩一鸣与沈若复对望一眼,片刻之后,冯玉藻已抬头向这边望来。
他立起身向这边走来,来到刘晨星身边,道:“刘师弟来了。”
刘晨星叹道:“师兄,多年未见了,你还是醉心花木。”
冯玉藻道:“师弟,我只会莳花弄草,别的一概不会。”
他看了看双手道:“掌门师弟先和刘师弟说说话,我去洗过手便来。”
刘晨星四周看了一看,对韩一鸣道:“韩师弟辛苦了,灵山能走到如今这般,自然是灵山上下一心的结果,却也是师弟一力担当的缘故。”
不多时冯玉藻来到,他洗了双手,衣裳下摆也放了下来。
他道:“刘师弟是到我派中来作客么?”
刘晨星笑道:“正是韩掌门邀请我来作客,不然如今的灵山谁上得来?”
他笑道:“我看灵山如今的景致也很是奇特,等师兄空闲了带我看上一看如何?”
韩一鸣与沈若复对看了一眼,沈若复笑道:“我正想不知由哪位师兄来陪伴刘师兄好,刘师兄与冯师兄相识时日长久,不如就请冯师兄陪伴。”
刘晨星笑道:“正好我与冯师兄叙叙旧。请冯师兄带我在派内看上一看。”
他对韩一鸣笑道:“韩师弟不要笑话。从前的灵山固然是人间仙境,但如今的灵山也不是寻常得见的。我正想四周走一走看一看,下回再来不知还有这回的闲暇,这回看一看,将来也能与人夸耀。”
一三四四、拿
韩一鸣与沈若复皆微笑不语,冯玉藻则笑道:“刘师弟请随我来,我带你去看看我近来种的花草,虽不似从前那般稀奇,但也有可看。”
他引着刘晨星去了,韩一鸣看着他们向花田当中走去,对沈若复道:“刘晨星师兄去得这样急,连茶水都来不及上。”
沈若复道:“他想先看看灵山现今的情形。他来此间必有要紧事,在与我深谈前,须得自冯师兄仔细打听,那便让他们去。让他也仔细看看我灵山,如今咱们再不是才来到此地时的窘迫,不怕他看。正要让他看了定心,才能细谈。”
韩一鸣知晓刘晨星与元慧不是一条心,司马凌逸当年与丁师兄也不是一条心。司马凌逸的结局不好,可未见得刘晨星的结局也不会好。
沈若复看了他片刻道:“师弟不用担心,刘晨星师兄与司马凌逸不同。刘晨星师兄一心想的是尘溪山得利,因此纵算他不服元慧,也忍了这几年。现下他虽不知元慧掌门的困扰,但他知晓元慧掌门今不如昔了,必定会更加小心。”
韩一鸣叹了口气道:“看到他我就想起从前来。”
沈若复道:“师弟,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司马凌逸不仅让你警醒,也是他的当头棒喝。便是我来看,也觉他当掌门好过元慧。他是尘溪山的大弟子,只不过元慧不是丁师兄,尘溪山也不是灵山。刘晨星师兄比司马凌逸想得开看得远,才能有今日。”
韩一鸣道:“我只在想他可果真知晓元慧掌门的困扰?”
沈若复道:“就我看来,他知晓不少。即便不知晓端底也会知晓此事的蹊跷。师弟,你这一路来经历了多少,纵算未与我说过,我多少也知晓。便是同门师兄师姐也都多少知晓,我们还是一条心。他们心思不同,各有所思更会小心试探。”
韩一鸣道:“那他可会想夺那掌门之位?”
沈若复笑道:“那掌门之位还用得着夺么?那掌门之位迟早是刘晨星师兄的。”
韩一鸣看了看刘晨星的背景,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说不出来的意味。
当日晚间沈若复煮了茶与刘晨星清谈,刘晨星请韩一鸣也一同详谈。韩五鸣推说有事早早便回了屋内。
他点起灯来,就着灯光翻开掌门秘书来细看。
这时看去,那掌门秘书与上回看时一般无二,一页页翻下去不见多一个字也不少一字。
看了一阵,韩一鸣困倦之极,熄灭了烛火先向窗外看了一眼。
月光如水,花田中微有薄雾,花田中早已无人,只有花田边的小桌边坐着沈若复与刘晨星。
沈若复正为刘晨星沏茶,夜静人宁,正适合清谈。
韩一鸣将窗关上,倒在床上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先听到有人道:“咱们这是到哪儿了?怎么走出去?”
这是一年轻男子的话声,韩一鸣纵是在梦中也听得再分明不过。
只听另一个男子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没有同门来找寻咱们?万一咱们出不去了,难道要在此间寂灭么?”
韩一鸣听分明了,这正是那两名偷偷去找寻灵剑的弟子的话声!
只听先前一名弟子又道:“此间连方位都辨不明,咱们怎生出去?”
韩一鸣认出这二人来,立时松了口气,道:“你们怎生还在此间?”
只听一人道:“是掌门么?掌门,弟子们找不到出去的方位了。”
韩一鸣眼前黑暗,知晓在梦中,便道:“你们可能看见我?”
两名弟子争着答道:“听得到掌门的话声,看不到掌门在何方。”
韩一鸣也看不到他们在何方,正想法子间,只听一个声音道:“让青石前去接他们出来。”
这声音是星辰的,他这些日子不知去了何方,韩一鸣不及问他,先便唤青石。
连唤了几声,才听到青石含糊的梦呓。
只听青石若有若无的应了两声便没了声息,而那两名弟子依旧在一边小声请罪:“都怪弟子没等掌门发话便自行到了这浓雾当中来,甘愿认罚。”
韩一鸣还未出声,星辰的声音又道:“青石明日会去接他们出来。”
韩一鸣便道:“你们在此间不要乱走,明日会有人来接你们出来。”
一名弟子道:“多谢掌门,弟子们绝不敢乱走,就在此间跪等。”
韩一鸣还要说话,却听星辰道:“掌门请到我这里来。”
他这话一说完,韩一鸣眼前已有了光亮,片刻之后他已立在了一片银光当中。
这不是一片虚无的银光,而是一个如琼瑶世界。
韩一鸣目之所及只是一望无垠的山峦,披着银霜,连上方的日光都是银色的,让人觉得清冷无比。
星辰出现在他面前,他面上的伤痕已淡去,只有极浅的印痕若隐若现。
韩一鸣四周看了一看,举目所见皆是起伏的山峦山峰,他从未见过这样壮大的山脉,看了片刻道:“星辰,这是何方?”
星辰微微一笑道:“掌门从未来过此间么?”
韩一鸣仔细想了一阵,摇头道:“从未来过。”
他向星辰看了片刻,道:“你这是要去向何方?”
星辰并不作答,只道:“新铸成的灵剑掌门不去拿么?”
韩一鸣道:“你也知道新铸了灵剑,你不去拿么?”
星辰看向韩一鸣道:“掌门为何不拿?”
韩一鸣看了他片刻方道:“我总觉得那灵剑不会认我为主。”
这个念头自无名铸剑起韩一鸣就有了,每次到无名处都要青石带路,韩一鸣自行前去便不能走到那火炉边,他心中已有了这个担忧。
宝剑铸成后,韩一鸣没有即刻去取,连明晰来说过后,他也没有即刻去取便因了这个缘故。
他看向星辰,忽然觉得自己也不希望那灵剑认星辰为主!
想到这里,韩一鸣一惊。
远远的天边有一道银光划过,韩一鸣向那银光看去,只见那银光向着这边飞来。
片刻之后已见一龙头向着这边,泛着极淡的金色。
一三四五、刘晨星
灵悟!韩一鸣仔细看了片刻,果真是灵悟再不会认错!他忍不住道:“灵悟怎会在此?”
灵悟不是应当在灵山后面的水泊中修炼么?怎的到了此间?
灵悟不必再担当守护灵山,但它离开灵山他却全不知晓,怎会不惊?
星辰道:“我带灵悟离开些时刻。”
韩一鸣向灵悟看了一眼,道:“你要带它去何方?”
星辰微微一笑道:“它很快便会回灵山。”
韩一鸣见他不答,换了问法:“你要去往何方?”
星辰道:“掌门不必担心,我不会让灵悟涉险。”
韩一鸣道:“你要做何事?”
星辰四周看了一看,道:“掌门不回去么?”
韩一鸣愣了一愣,他才问到星辰的去向,他便下了逐客令。
转变眼星辰已不知所踪,连灵悟都失去了踪迹。
韩一鸣环顾四周,不知他去了何方,亦不知他如何离去的。
他想了片刻,道:“不论如何,你若涉险就来找我相助,灵悟尚小,它不能助你。只要你是为了灵山,我定会相助。”
寂寂长空无人应答,韩一鸣叹了口气,星辰神出鬼没,这番又不知到何处去了。
他带了灵悟去,韩一鸣不能不担忧。
忽然只听一人道:“掌门醒来掌门醒来。”
韩一鸣一下醒来,他依旧在灵山的茅屋中,门外有弟子在小声说话,有阳光射入屋中,已是第二日天明了。
他起身出来,静心涤尘与游龙子正立在门外。
二人看见他出来,躬身行礼,直起身来道:“掌门,走失的二位师弟回来了。”
韩一鸣并不意外,点了点头道:“是青石去引回来的么?”
静心涤尘道:“弟子们也不知是哪位师长去引回来的。但二位师弟回来了。”
韩一鸣道:“他们可还好?”
游龙子道:“并无大碍,只是冷极了饿极了,回来吃了些饭食又喝了几碗热汤,现下已歇下了,请掌门放心。”
韩一鸣正想往那两名弟子处去看上一看,已见静心涤尘与游龙子对着身后行礼。
他转过头,已见刘晨星已走近来。
刘晨星笑道:“韩掌门起得真早。”
韩一鸣连忙问静心涤尘与游龙子道:“刘师兄可用过早饭了?”
刘晨星笑道:“先前这名弟子已来问过我是否要用早饭,我说等一等,不知韩掌门可用过早饭了,若是没用,咱们一同用饭如何?”
那静心涤尘与游龙子都甚是机灵,一俟刘晨星话毕,便向韩一鸣道:“请掌门示下,早饭摆在何处?”
韩一鸣看了看刘晨星道:“师兄想在哪处用饭?”
刘晨星笑道:“我在哪处都好,正想与掌门闲聊,摆在屋外就好。”
他看着昨晚与沈若复夜谈之处,静心涤尘与游龙子早已心领神会,退了下去。
刘晨星立在原地,四周看了片刻方道:“韩师弟,真难为你了。”
韩一鸣忽然心生感触,刘晨星在元慧手下这几年想必也不容易。
从前两人见过,因了元慧都只是小心翼翼说两句便分开,这时可以不顾虑元慧了,韩一鸣却不知从何说起。
沈若复曾说过,韩一鸣一心应对元慧便好,刘晨星师兄由他来应对。
但刘晨星必定会来找寻韩一鸣,这一点沈若复不用明说,韩一鸣也心知肚明。
刘晨星是尘溪山大师兄,纵算元慧成为了尘溪山掌门,他的大师兄地位也不容撼动。
韩一鸣还记得屠白龙时,元慧接掌了尘溪山立刻就来拜会各派师长,就是为了压住大师兄刘晨星。
刘晨星的大师兄三个字就让人知晓他是尘溪山最年长的弟子,是入门最久的弟子,虽说韩一鸣不知晓他的修为如何,但看元慧当日的举措,韩一鸣便知他这大师兄当之无愧。
刘晨星对灵山种种都赞不绝口,他道:“韩师弟,灵山还能有如今,你功不可没呀。”
他对着花田看了片刻方道:“师弟想必觉着如今的灵山与从前的灵山不能相比,但在我看来,从前的灵山也不是一日成就的。虽说我未见过灵空师祖建成灵山,但灵空师祖也是凭一己之力建成灵山,绝不可能短短时刻就将灵山建得那样玄妙,也是慢慢建来。现下师弟的成就已非我们能及。佩服,佩服之至。”
韩一鸣只道:“师兄太夸奖了。”
他虽知晓沈若复昨晚与刘晨星细谈,不知谈到哪一步了。
但看今日沈若复未早早起身出来,也未知会他,韩一鸣也知他与刘晨星必定已经谈到了八成。只是谈到了哪一步难以猜测和把握,便不多说与不多问。
静心涤尘与游龙子在花田边的桌上布好早饭,来请他们去用饭。
刘晨星笑道:“对着灵山的美景用早饭当真是心旷神怡,多谢师弟给我这个机会。”
早饭是清粥、小菜与两张面饼。简单朴素,不能与当日丁五的手艺相提并论,但却也有清淡滋味。
韩一鸣还未客气几句,刘晨星已笑道:“正合我意。”
二人吃过早饭,静心涤尘与游龙子将碗碟收了去,送上茶水来。
待二人退下,刘晨星笑道:“劳烦师弟陪我走上一走,这灵山的美景可不得多见,请师弟带我看上一看。”
韩一鸣引了他向花田走去,刘晨星时不时在花田当中停驻,细看花田,辨别花草,笑道:“冯师兄的心血都花在此间了。”
他立在一株蓝色花木前细看,赞道:“不知冯师兄哪里寻到这样奇特的花种,这花我还是第一回看见。”
韩一鸣正要说话,忽然听沈若复在心底道:“师弟,他要去见无名。”
韩一鸣一惊,又听沈若复道:“或许他想去看无名新铸成的宝剑。”
他回头看向刘晨星,刘晨星正蹲下身子对着一株花草细看。
韩一鸣定定看着刘晨星,他绝不愿意带刘晨星去看无名新铸成的灵剑。
这柄剑只该被灵山弟子看见,只该是灵山弟子的配剑。
灵山弟子一辈大多都已去拿过剑了,拿剑的情形如何韩一鸣不知晓,但应当没有一位弟子让这柄剑认他为主。
韩一鸣立刻将昨晚细想了一回,昨晚除了刘晨星与沈若复夜谈之外,便是那两名弟子安全无虞,自己梦到了星辰。
一三四六、见否
没有弟子欢呼,也无人奔走相告,更没有窃窃私语,可见灵剑还不曾认主。
如今的灵山与从前的灵山不同,但弟子心性却不会变,因此灵剑认主后必定会传扬开来。
从前的师兄师姐们修行多年依旧在他成为鸣渊剑的主人后奔走相告,现下的灵山弟子可没有从前的师兄师姐们沉稳,若有人得了灵剑,必定早便传扬开来。
灵剑还无主,韩一鸣极不想引陈如风去看灵剑。
沈若复的声音已在他心底道:“师弟,你引他去看上一看也无关紧要。”
韩一鸣一愣,沈若复的声音又道:“师弟,无名的许多传言得他来帮咱们破除。灵剑若是真认他为主,你不带他去看也只是拖延得一时,他日他得了灵剑还会与咱们分崩;若灵剑果真是他的,师弟不妨给卖他个人情,过后他还会在许多事上退让一二。”
韩一鸣不得不承认这小师兄说的对,可依旧不愿意带刘晨星去看灵剑。
沈若复又道:“师弟,就我看来刘师兄也拿不到灵剑。你且带他去看罢。”
韩一鸣依旧内心交战,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同知晓了他心中所想,刘晨星道:“韩师弟,我有个不情之请,请师弟带我去见一见松风师弟。”
韩一鸣愣了一愣,刘晨星道:“师弟,我只是想见去见见松风师弟。毕竟黄前辈当日一直在寻他,我从前也见过他。只不知他如今可还是天人一般。”
韩一鸣有两重担心,一是无名的宝剑被刘晨星拿了去,二便是不愿刘晨星知晓去看无名乃是青石带路。
青石虽已算灵山弟子,但他向来跟在冯玉藻身边,韩一鸣只知他性情耿直,别的一概不知。
若是让人知道他体内血液为灵血,只怕许多同道都会打他的主意,若再知晓只有他识得无名所在的方位,只会有更多同道对他下手。
便是这片刻间,已听沈若复的声音笑道:“刘师兄起得好早。”
他缓步走来,刘晨星笑道:“我向来起得早,派中事杂,掌门师弟也太劳累,我须得多为他担当些。”
沈若复笑道:“师兄当真令人敬佩。”
刘晨星笑道:“哪里哪里。”
不知为何,韩一鸣觉得二人话里有话,只是片刻之间不知他们的话中之意,但却心中一动。
刘晨星笑道:“沈师弟来得正好,我正请韩师弟带我去见一见松风师弟。”
沈若复笑道:“看无名师兄得看天时地利。刘师兄昨晚说了一回,但依旧得看机缘。”
韩一鸣看了沈若复一眼,知晓他要来插手此事,因此也不插言。
沈若复笑道:“刘师兄说无名师兄天人一般,可见也是知晓他的。如今无名师兄只算在我灵山借住,所居之处我等皆不知晓,轻易不能去得到。”
刘晨星甚是意外,道:“他在灵山居住你们还不能去到?”
沈若复道:“正是。连我派弟子都未必能走到他处去,前些天有两名弟子不信这个,偏要强行去见他,结果走迷路了,今日清晨方才走回来,又冷又饿。”
刘晨星恍然大悟:“便是我清晨见到的那两名弟子么?”
韩一鸣道:“师兄看见他们了?他们是新入派弟子,走失了两日了。今日一早才走回来。”
刘晨星道:“早起见了。有弟子去搀扶他们,甚是狼狈,幸无大碍。”
停了一停,他笑道:“不知松风师弟可想见我。”
沈若复笑道:“这真要听天由命了。这位师兄我可没见过几回,便是他如今住在灵山了,我也不曾见过他。”
刘晨星笑道:“那看我可有这个福气得他相见了。”
韩一鸣听二人说话,便不作声。他绝不想带刘晨星去见无名,但也知晓这时自己出声,只会让刘晨星以为自己不愿带他去相见,索性不插言。
过得片刻,一阵微风吹来,前方的浓雾中竟隐约有了一绿色小道。
韩一鸣一愣,沈若复已笑道:“看来刘师兄能见到松风师兄了。”
刘晨星笑道:“多谢沈师弟。”
沈若复笑道:“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昨晚师兄说想见松风师兄后,我也只是来到这花田边把师兄的愿望说了一说,希望松风师兄能够听到。那也是无奈之举,天知道居然会有用。那下回我想见他也这样说上一说。只不知我的面子可有刘师兄的面子这么大。”
他转过头来对韩一鸣笑道:“掌门师弟也随我们同去罢。一来你也少见刘师兄,二来掌门师弟也到了这里了,这回走过这条路不知下回师弟可能寻到。我是不行。”
韩一鸣立时道:“想必我也不行,他想见我便能见到我,我想见他却得他愿意。”
刘晨星笑道:“这果真神奇,那我真要见上一见了。”
沈若复对着那浓雾当中隐约的小小绿道看了片刻道:“我走在前,刘师兄与掌门师弟走在后方便好。”
他先向前走去,韩一鸣对刘晨星做了个请的手势,刘晨星笑道:“有劳韩师弟与沈师弟了。”
他跟在沈若复身后向前走去,韩一鸣跟在他身后也向浓雾当中走去。
三人走了片刻,已没入浓雾当中。前后左右皆是浓雾,方向难辨,只脚下有隐约绿色让他们知晓该向何方而去。
起先沈若复与刘晨星还说话,走得一阵后,两人也都不说话了。
他们已走入了浓雾当中,前后左右皆是浓雾,除却前方隐约的有小道外再无其他。
刘晨星已不说话,小心跟随在沈若复身后,韩一鸣跟在他身后,已能隐约察觉他的紧张。
又走了片刻,前方没了路,沈若复停住脚步转回身来道:“刘师兄,我们在此间等一等。”
此时四方皆是浓浓白雾,没了脚下的小路,他们连方位都辨不清。
刘晨星环顾四周,叹道:“这松风师弟果真难见。”
沈若复道:“师兄所言甚是。此时让我们回去我们也走不出去,不如等一等。松风师兄既然肯给我们指路,想必不会为难我们,他若是要让我们前去,我们便前去。若是让我们退出去,我们便退出去。此间虽是灵山,却果真是他说了算。”
一三四七、蝶引
刘晨星叹道:“我想见他一见,我知晓他炼剑有成。我并不认为这柄剑会认我为主,同道之中的传言多有对灵山不利的,我想见他也是想知晓他如今是怎样了。”
停了一停,刘晨星又道:“我对韩师弟的为人也算知晓,因此我对那些言语也不相信。但清风明月二位师弟没有少来说服我派掌门师弟,我亲自见过松风师兄,将松风师兄的情形说与他们,他们便也不能勉强我派师兄弟与他们对灵山仇视。”
韩一鸣道:“清风明月二位师兄在黄前辈还在世时尚能隐忍,黄前辈寂灭后,他们一是不再承认松风师兄是同门师兄弟,二便是一口咬定我灵山强占了他们的师弟。他们明明不认这师弟,却由松风师兄而对灵山敌视,真教人想不通。”
刘晨星道:“韩师弟,这大约是他们认为黄前辈偏心,多年隐忍的结果。他们不能说黄前辈的不是,只能将所有的不满都归结到松风身上,一切都是松风的缘故。松风着实无辜。他们不能理解黄前辈的良苦用心,才会觉得师父偏心。”
沈若复道:“这二位师兄对灵山也颇多微辞,甚而也闹上门来。实则师兄识得松风师兄便知晓,我们哪能左右他?当日松风师兄来跟在我师弟身后,我们也将松风师兄送还。送到黄前辈的面前,他还能忽然消失不见,过段日子又出现在我师弟身后。我们也无可奈何,他们闹成这样皆是为那辟獬宝刀,可那宝刀松风师兄早已归还回去,只不知二位师兄还要如何!”
刘晨星叹息,忽然一只大蝴蝶自浓雾当中飞了出来。
这蝴蝶极大,双地翅扇动间隐有金光,正是灵芯的大蝴蝶流金。
韩一鸣对着流金细看,那流金飞到他面前来停在了他的肩上。
刘晨星也细看这蝴蝶,片刻之后道:“二位师弟,这不是给我们的引路罢?”
韩一鸣也有些吃不准,犹豫了片刻道:“这蝴蝶不是松风师兄的。”
他四周看了一看,道:“这是我灵芯师妹的蝴蝶,但不知是松风师兄如何也能驱使了,这是让它来引路么?”
他话音刚落,那流金已扇动双翅向着一方而去。
沈若复道:“咱们跟上去看一看。”三人跟在流金身后而去。
流金飞得不快,茫茫白雾当中它极醒目,刘晨星对着流金看了片刻道:“这蝴蝶也非凡物。只是我从未听过灵芯师妹,是从前白樱师叔的弟子么?”
韩一鸣道:“灵芯师妹是我紫裳师叔的弟子,紫裳师叔寂灭后就与我们在一处。前些日子为平波重伤,一直在养伤。她有一对大蝴蝶,这只唤作流金,还有一只白色的唤作碎玉。碎玉也为平波重伤,至今还不知晓能否长回原样。”
刘晨星叹道:“果真是紫裳师叔的弟子,幸而还有灵山可存身。”
流金走走停走,三人再走得片刻,雾气越发湿重,韩一鸣衣裳下摆沉重,鞋袜尽湿。
他与沈若复尚好,刘晨星再走得一阵,捞起长衣下摆来拧了拧道:“此间果真潮湿,虽不是走在水中,也差不多了。”
三人都随着流金走,流金走向何方三人便跟向何方,再走得一阵,流金忽然消失不见。
此时还未见到无名的茅草屋与铸剑炉,但韩一鸣与沈若复已收住了脚。
刘晨星也不多问,也在当地住了脚静心等待。
忽然白雾翻卷起来向着一方流去,片刻后一间茅草屋显现出来,茅草屋边有着一座大石垒成的剑庐,他们已来到无名所在。
刘晨星四周看了片刻,问道:“松风师弟便在此间么?”
沈若复道:“便是此间。”他四周看了一看道:“刘师兄想见松风师兄得看松风师兄是否想相见。我来过一回,没见到他。我掌门师弟来见他也要他想见人方才能见到。一切随缘罢。”
刘晨星道:“是,我只随缘,绝不勉强。”
沈若复道:“师兄,我说话松风师兄绝不会听,也听不到。这回他既然给师兄引了路,想必会见师兄,不如师兄招呼一声,看他是何情形。”
韩一鸣道:“我来为刘师兄唤他,看他可会出来。”
刘晨星道:“多谢多谢。”
韩一鸣便道:“无名,刘晨星师兄前来拜访你,便在此间,望你出来一见。”
刘晨星自也知晓“无名”二字的来源,听韩一鸣说完,便站在一边等候。
沈若复便对韩一鸣道:“师弟,咱们到那边去说话,让刘师兄与松风师兄相见。”
韩一鸣与沈若复走开,刘晨星则站在原地。
二人走到剑庐边去,沈若复道:“不知这回无名可会出来。”
韩一鸣道:“此事勉强不来,他若愿意相见自会出来,他若不愿意勉强也勉强不出来。”
沈若复道:“灵芯已有了形影,那日我接她回来,她已近恢复。师弟可曾去看她了?”
韩一鸣道:“前两日晚间听到她与师姐说话,我没打扰。她这回能恢复多得师姐照料,过两日我去看她。”
沈若复道:“师弟可见灵悟了?”
韩一鸣看着沈若复,沈若复道:“昨日起,灵悟便不见了。”
韩一鸣心道:“沈师兄执掌灵山门户,灵悟走时未必会与他招呼,但灵悟走后他必定知晓。”
点了点头道:“师兄放心,它随了星辰去了。至于去向何方我也不知晓,但我见到了。”
沈若复道:“你知晓便好,星辰与灵悟都不是我管得了的。来无影,去无踪。我知晓时,他们都已离开了。”
韩一鸣不知星辰要去向何方,但想到灵悟也同去,不由担心起来。
但刘晨星就在一边,他不便说话,只道:“任他们去罢,过后再说。”
无名的茅屋寂静之极,韩一鸣看刘晨星站在当地,对沈若复道:“屋中没人么?”
沈若复道:“师弟你尚且不知晓,我又从何而得知?”
韩一鸣便道:“我去门前唤一声。”
一三四八、宝剑与宝刀
他走到茅屋门前唤了一声,茅屋寂寂,无人应答。
沈若复对刘晨星道:“松风师兄不知去了何方,师兄还要等么?”
刘晨星道:“我想见他一见,劳烦两位师弟同我一起等候了。”
停了一停,他道:“无名师弟若不想见我便不会给我引路来到此间了。我知晓他与从不同,不能唤得他来,因此我等他来。”
沈若复便不再劝,径自在铸剑炉边立着。
这一等也不知等了许久,才听到有脚步声走近来。
韩一鸣一听这脚步沉重有力,便知是无名来了。
若说之前韩一鸣还担心刘晨星能拿到无名新铸的宝剑,可这时听到无名的脚步声忽然觉得放了心。
不知为何,他便是知晓刘晨星拿不了那把宝剑。
刘晨星也听到了无名的脚步声,向着脚步声传来处看去。
片刻之后,无名穿出浓雾向着茅屋走去。
他径直走到茅屋内推开屋门入内去了,还顺手将茅屋门关上了。自他出现到入屋不过片刻,他未向沈韩二人看过来,亦未向刘晨星看上一眼。
刘晨星向韩一鸣与沈若复看来,沈若复道:“无名师兄回来了,刘师兄有话不妨去说,若是我与师弟立在此间师兄不便开口,我们也可先退开去。只是到时不知师兄可能找到路出去。”
刘晨星道:“二位师兄请在此间等我,我去与松风师弟说两句话。”
韩一鸣道:“师兄不要拘谨,松风师兄向来听而不闻,若是敲了门他不开,师兄只管推开入内去。”
刘晨星点了点头道:“劳烦二位师弟在此间候我一阵。”
他走到那茅屋前要敲门,却见那茅屋的门板破烂,不知如何下手,便道:“松风师弟,我特来看你,可否一见?”
无名一声不出,刘晨星立了片刻,伸手推开茅屋的门,举步入内,茅屋门在他身后无身阖上。韩一鸣与沈若复对着那木门看了片刻,韩一鸣静心听了片刻,却听不到任何。
二人都看着无名的木屋,韩一鸣极想知晓刘晨星也无名说了何话,但他却听不到屋中的声息。
沈若复也全神贯注看着那木屋门,韩一鸣刚要说话,他已抬手止住。
过得一阵,茅屋门开了,刘晨星自其中走出来,来到二人面前道:“有劳二位师弟久候了,咱们回去。”
他面上神情不变,韩一鸣看了看茅屋,无名没有踪影。
沈若复道:“师兄的话说完了?”
刘晨星微微摇头:“松风师弟的情形二位师弟又不是不知晓。说了与没说没差别。咱们走罢。”
停了一停,他道:“我听说松风师弟炼出来一把宝剑,但到了此间也不曾见着。”
沈若复笑道:“是元慧掌门说的么?”
刘晨星道:“正是我掌门师弟所说,我只看到了异相,后来听掌门说起来才知这是神兵现世。”
他对着四周看了一看,道:“松风师弟将神兵藏在此间着实是思虑周密。他不知世事,这神兵若是在他处出现,他的性命堪忧。纵算他与众不同,也难逃那许多算计。”
沈若复叹道:“这柄剑我现下也还未见着,看来这剑的有缘人不是我。”
刘晨星看向韩一鸣,韩一鸣道:“这剑炼成时我见了一眼,但也仅只是一眼,那时也还未完全炼成,再者……”
他停了一停,无名以那葫芦炼剑一事不能外传,顿了一顿道:“如师兄所说,此乃神兵,要有缘人方能看个周全。我没得看个周全,我也不见得是那有缘人。”
刘晨星点了点头:“也不知这灵剑最终落入何人手中,如今也只有灵山方能护得松风师兄周全了。”
沈若复忽然道:“刘师兄这回来,是清风明月二位师兄拜托的么?”
刘晨星叹道:“沈师弟真是明眼人。清风明月二位师弟跟随黄前辈多年,那许多异闻奇事也没少闻少见。神兵炼成时,他们便疑心这神兵与辟獬宝刀所化,二人分别找寻各派掌门游说,说灵山抢了他们的宝刀,如今将宝刀铸成了灵剑。现下同道中也传得沸沸扬扬。”
韩一鸣与沈若复对望一眼,刘晨星又道:“我早年也见过松风师弟,知晓他是怎样的。现下也见了,我说句实在话:他若是真将那宝刀转铸成了灵剑,只怕也不是灵山的师兄弟指使。灵山如今修为高深的师兄弟不多,多是新入门的寻常弟子。这些弟子修为皆浅,哪里能够指使松风师弟?便是二位师弟一辈的灵山师兄弟也不能号令松风师弟。因此,既便真用那宝刀转铸了宝剑也与灵山无关;但神兵利器向来来历稀奇,这世间神兵虽少,却也不是没有,若硬要说是那宝刀转铸来的,我看也甚勉强。”
韩一鸣只觉刘晨星这话甚是公道,沈若复笑道:“师兄说的是。只是此事我们也不好辩驳,毕竟松风师兄如今就住在灵山,我们赶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任人去说了。”
刘晨星道:“二位师弟,我有句话想要请问。”
沈若复笑道:“师兄不必客气。”
刘晨星笑道:“松风师弟新铸的剑乃是神兵,二位师弟可拿过了?”
沈若复笑道:“我掌门师弟先让派中弟子来拿了,等派中弟子都不能拿,我们再来看。”
刘晨星笑道:“听韩师弟说话,你见过这柄剑了?”
韩一鸣道:“只见过一眼。”
刘晨星笑道:“师弟可曾细看那剑了?”
韩一鸣这才发现,自己虽然看到无名炼出宝剑,但却果真不曾细看宝剑。之后无名便让星辰将自己带出了迷雾。
他摇了摇头,道:“那时宝剑只炼成了九成,而我因太震惊竟未及细看。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那宝剑,也未到松风师兄处来过。”
刘晨星叹道:“若是我不识得松风师弟,韩师弟的话我听了也难以置信。但我识得他多年了,他的奇异我也知晓,今日一见,他依旧如昔。幸亏他是在灵山,灵山的师兄弟们待他甚好,即便他不让你们靠近,你们也未怪责他还让他在灵山一隅存身。他若是去了别派,那可后果难料。”
一三四九、鬼泣
沈若复笑道:“黄前辈当日待我们甚好,这点旧情我们还是念的。再者,松风师兄天人一般,法术不受之身,又不听人言,谁还能为难他不成?”
刘晨星叹道:“二位师弟,你们当真是心地纯良。真要为难他,法子多了,怎样都能为难。”
韩一鸣不意刘晨星说出这话来,看向刘晨星。
刘晨星坦言道:“他不是灵山弟子却来灵山,本就是给灵山带来烦难。二位师弟的是心善,真要为难他有甚难处,赶他离去便是。或者不让他来到此间便是。他若是去到我派,我掌门师弟绝不会任他如此自如来去。纵算平日不能见到他,此时不见到了么?真要为难他,何时不能为难?一把火烧了他的茅屋,他便会离开灵山。”
沈若复道:“师兄说的有理。或许是我与掌门师弟心软,黄前辈也不在了,松风师兄的同门师兄弟又不欲他回去,我们不留下他,他怎生是好?”
刘晨星道:“二位师弟的是好意。只是在他师兄弟的眼中,这可不是好事。”
沈若复也叹道:“刘师兄说的是。我们若是不留下松风师兄,也不知他如今是何情状。可我们留下了他,我灵山却成为众矢之的。”
刘晨星道:“好在如今灵山不是随意来得的,倒也无妨。只是灵山的弟子许久不能下山去了。神兵利器必定会人人都眼红。二位师弟还是守紧门户的好。”
韩一鸣与沈若复点了点头,还未及言语,一阵浓雾弥漫过来,转眼三人已在浓雾当中。
待得浓雾散去,三人早已站在了花田边。
刘晨星叹道:“松风身在灵山无人能够接近,却也甚好。免去了他的杀身之祸。”他边说边摇头。
忽然迎面走来一名弟子,这弟子来到面前,先对着韩一鸣与沈若复行礼,之后对着刘晨星长揖到地。
韩一鸣正想这弟子来历,刘晨星已道:“鬼泣师弟,许久不见了。”对他抱拳还礼。
那鬼泣行的是俗礼,刘晨星还的也是俗礼。
沈若复道:“刘师兄且请放心,鬼泣在此间甚好。”
刘晨星道:“多谢二位师弟收留。”
那鬼泣对着他又施了一礼方才走开。
沈若复道:“师兄可是想与鬼泣一叙?可要我给你们找个说话处。”
刘晨星对沈若复道:“多谢。”
沈若复四周看了一看,指着远远的花田边道:“那边景致不错,也有桌凳,师兄看在那处可好?”
刘晨星向沈若复所指之处一看,点头道:“多谢,就在那处。”
他对韩一鸣与沈若复道:“多谢二位师弟,我与我这从前的师弟说几句话去。”
他赶上鬼泣,与他说了两句话,指着那边花田。
那鬼泣思索片刻,转头向韩一鸣与沈若复看来。
沈若复对他遥遥点头,他方随着刘晨星去了。
沈若复道:“师弟,刘师兄和鬼泣说话去了,咱们自去你屋外的花田边坐等他们说完话回来。”
韩一鸣道:“我想起来了,师兄曾提过这鬼泣,我之前也只见过他一面,险些想不起来。”
沈若复笑道:“这鬼泣身上也很有说头,咱们坐下来细说。”
二人回到韩一鸣茅屋外,值师兄们带着弟子各自修行,目之所及处除却刘晨星与鬼泣,便只有冯玉藻带了青石在花田当中忙碌。
韩一鸣与沈若复坐下后,沈若复又变出一把茶壶三只茶盏来。
他将一只茶盏放在一边,将另两只茶盏清洗干净,然后沏上茶。
这一切就只用一只茶壶便做完,他将一盏茶递到韩一鸣面前。
韩一鸣手触茶盏,那茶盏竟是滚烫,拿起茶盏来茶香袭人,不由得向沈若复看了一眼,道:“师兄的茶好香。”
沈若复饮了一口茶道:“师弟,你可知鬼泣是何人?”
韩一鸣道:“我不知晓。不过师兄与我说过,他曾是刘师兄的同门。”
沈若复道:“是。师弟不知晓也不奇异。若没有元慧入尘溪山,这鬼泣本该是尘溪山的下一代掌门。”
韩一鸣大惊,看着沈若复,那许多疑问涌入脑中来,但却没问出来。
沈若复道:“这位鬼泣从前是尘溪山最出色的弟子,也曾是古宏波道长最喜欢的弟子之一,那时他不叫这个名字。他如今改了名,咱们便用如今的名称呼。鬼泣在刘师兄入派后不久便进入尘溪山修行,修行出色脾性和善,他的同门都多愿亲近他。”
韩一鸣回想那鬼泣形容,却觉只是平常,再看不出出色二字。
沈若复道:“师弟,人不可貎相。”
韩一鸣道:“师兄说的是,请说。”
沈若复道:“三百多年前,鬼泣已因修为出色让古宏波道长青眼有加,出入都带在身边。他也极认真努力,便是面对生死也宁定如常,同门若有难处,他必定竭力相助。他同门师兄弟提起他来也都交口称赞。一百多年后,古宏波道长在诛魔时收了元慧入门,鬼泣对这位师弟也甚是关照。元慧很得古道长的欢喜。他机灵,很能伺察人意,古宏波道长那时已经见过了明晰出色,便也着意调教元慧。”
“那鬼泣对元慧与别的师兄弟并无二致。后来古宏波道长带了元慧与鬼泣在外行走,途中他们遇上了一件怪事。我听说是每晚都有同道用法术前来窥探,古宏波道长每晚都设结界,却依旧防之不住,最后一次与那人面对面撞在了一起。古宏波道长出手却没赢,且那人轻易便将他的法术都破了去。回来后古宏波道长便着意寻访这同道,但却直到道长寂灭都未能寻方到。这事早成了一桩悬案,却有一个说话传扬开来:道长之所以不能在斗法当中胜出,乃是他门下弟子泄露了他的法门。”
“这弟子便是那鬼泣么?”韩一鸣问道。
沈若复道:“师弟说的没错。传说便是他,且传得沸沸扬扬。古宏波道长的修行与灵山不同,据说有许多讲究与禁忌。这些禁忌为他人所知后法术便会被破去。不论结果如何,这传言将鬼泣在古道长面前的地位打得粉碎,古宏波道长虽未明说,但再不信他,不仅不再带他出门,连修行都不多指点了。鬼泣多次想向师父说明这些事非自己所为,却不能如愿。之后这样的事又出了几次,古宏波对鬼泣更是失望,任他自生自灭,这鬼泣便渐渐成为了他派中人人都避开的弟子。”
一四五零、巧合
他端起茶盏来饮了一口,问道:“师弟是怎么个看法?”
韩一鸣道:“元慧未到尘溪山时,这鬼泣已经得古宏波道长青眼有加,那元慧入派后,他必定也尽了师兄的职责。即使这鬼泣心口不一,满腹小算盘,也该是个聪明人,怎会与一个新入派不久的师弟过不去?”
沈若复点了点头道:“师弟说说不错,但古宏波还是渐渐冷淡了鬼泣。古道长门下弟子咱们识得的不多,因此也不好评论。但刘晨星师兄却认为师父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巧合,与这名师弟无关。他没对鬼泣侧目,只是那许多巧合也太凑巧,解释不通,因此不能为他辩解。”
韩一鸣想了片刻道:“是否古道长遇上的巧合都十分凶险,甚而是危及性命?”
沈若复道:“此一层我也想到了,也问了刘师兄,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按我来想,古道长也是修行多年,许多事也该能看个分明,若不是危及了性命,断不会冷淡这名曾经着意栽培的弟子。鬼泣便渐渐变得独来独往,极少与师兄弟们在一起,越来越不为人所在意。由师父的左膀右臂变为一个只事洒扫,不与师兄弟们来往的弟子。”
韩一鸣道:“现今元慧容不下他了?”
沈若复道:“本来也无事,元慧也是一派掌门,当了掌门后也不曾对这位师兄不利,他若是容不下曾经的同门师兄,且是对他还不错的师兄,岂不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韩一鸣道:“也是。但鬼泣为何要离开尘溪山来到灵山?”
沈若复叹道:“刘晨星师兄打得一手好卦,算出这鬼泣若是不离开尘溪山,很快就会大祸临头。他前来求我收下鬼泣,让他有一存身处。”
韩一鸣只觉当真是匪夷所思,想了一阵方道:“师兄就信了?”
沈若复叹道:“师弟,在他来寻我前一晚,我梦中见到有一弟子前来投奔。虽无脸貌,但跪在灵山门外请求。刘师兄来到,我正要发引路符,做法之时却看到了鬼泣。他就跪在灵山山门外,与我梦中所见一般无二。我便收了他入门。师弟是觉得此举不妥么?”
韩一鸣哪里是觉得不妥,他是觉大大的不妥。但想到自己不在灵山,这位师兄劳心劳力把灵山整治得这般严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只道:“非也。”
沈若复道:“刘师兄是我收他入门后才来谢我的,他并没有送鬼泣前来,只是指点他道:你前去灵山,请求灵山掌门收你入门。我看到鬼泣时便知晓他是尘溪山弟子,但他与之前元慧派到山门前的来滋事的弟子不同,他远远躲着他们,只在一角跪求。我问过他的来历,他一字也不瞒我,将过往说了,没有说元慧一个不字。只说与尘溪山缘份已尽,若灵山肯收下他,他便为灵山弟子,从此不踏出灵山一步。”
韩一鸣也不打断他,只静静听着,沈若复又道:“我先是请了他到灵山小住,当日晚间,我便收到了刘师兄的请求。刘师兄把这些事都细细告诉了我,让我给他另取一个名字。名字我让他自取,他取名鬼泣,我便沿用这个名字。若我头一天晚间没有做过这个梦,我绝不会收下他。收进门后与同门也不多话,只在一角修行。同门都不知道他的过往,但我须得明白说与你听。师弟若是觉得不妥,咱们再作商议。”
韩一鸣想了片刻道:“师兄一心为了灵山我都知晓,只要师兄觉得他不会对灵山不利便好。”
沈若复道:“他至多是看见我们与元慧争斗不出手,他悄悄来到灵山的事无人知晓。是刘师兄放了他出来,刘师兄身上有着莫大的干系,绝不会提起。他改投灵山乃是背叛了尘溪山,已是尘溪山的叛徒,不能下山行走。他从前的修行进入灵山时也散去了大半,已无回头路。不过我给了他一个回头机会,他日他若要离开灵山,只管来与你我言明便是,我们绝不阻拦。他对我言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再不会回头,便算让我回去执掌门户我也不会去了。只求一隅存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韩一鸣并不希望鬼泣对灵山报恩,但想沈若复素来小心谨慎,他肯收下这鬼泣,必定也是思虑再三才收下。
他想了一想道:“师兄肯收下他,必定信得过他。师兄信得过他,我便信得过他。”
沈若复道:“师弟的担忧我都知晓,但这鬼泣着实是无路可走了。”
韩一鸣道:“按师兄说来,此人性情温和,便是师父不待见了,他也老实在派内小心存身,怎么就至于没有了去处?再者,他们掌门不是古道长在弥留之际指定的么?已是铁板上钉钉的事实,难不成过后他后悔了,所以元慧容他不得?”
沈若复道:“此事刘师兄倒是与我说了。元慧接掌门派之后,起先对他也不错。这鬼泣也识趣,但凡派中之事,只要与自身无关,既不插口,也不出手。但便是今年元慧遇上了难事,派中诸事常常无人料理,刘晨星师兄帮着料理了不少也未能料理完毕。便是这时不知怎的,他派中有了一传言。这传言说的是元慧掌门修为精进,说不好要羽化成仙,这掌门之位还是要让鬼泣来担当。”
韩一鸣道:“此事定与那鬼泣不相干。”
沈若复道:“师弟见事明瞭,我也正是这样看法。我在收鬼泣入门小住那日晚间,刘师兄便将此事告知了我,前因后果都说得再详细不过。我问过鬼泣,他也直说了此事,他自认此事与他无关,也不知这谣言打何处传出来。他连追问这谣言都不敢,立刻去求刘师兄相救,刘师兄那时正与我相商两派灵力相通,便指点他来投靠灵山。”
韩一鸣道:“鬼泣若是不来灵山能去何方?”
沈若复道:“我仔细想了一想,他无处可去。我也愿意收下他来,所以他改了名字,原名再也不用。便是刘师兄见了他也只称呼鬼泣了。他入派后立了誓,终身不踏出灵山一步,不与派外的同道来往,若有违背,便灰飞烟灭。”
一四五一、放下
韩一鸣道:“他的誓言这样重么?”
沈若复道:“他铁了心要离开尘溪山,立的是死誓。你看刘晨星师兄去与他相见,也只会是刘师兄说话,他必定闭口不言。于他而言前尘往事他都不愿再提,先前过来也只是谢刘师兄救命之恩。”
韩一鸣道:“师兄可知那谣言的来龙去脉?收他入门不要紧,那谣言我们也该知晓端底。”
沈若复道:“此事刘师兄说了与鬼泣不相干,他知晓大半,只是不能细说。”
韩一鸣看了沈若复片刻,道:“此事与元慧相干对么?”
沈若复笑道:“我也是这样看。但不好问刘师兄,以刘师兄的沉稳,必定不会与我说起元慧的不是。”
韩一鸣道:“但他也认为此事与元慧相干,才会让鬼泣来投奔灵山。元慧明里不会对这位曾经的师兄下手,暗地里可不见得不下手。便是这鬼泣已不威胁他的掌门之位,他也不一定会真放过他。只不过是找机会下手罢了。”
沈若复想了一想道:“此事师弟说的是,毕竟这鬼泣从前很得古道长的赞许,便是同门师兄弟对他的赞许也不少。刘师兄说起他来,也只说他是一个极好的同门师弟。”
说到此处,韩一鸣已心中了然,元慧如今神情短少,自顾不暇,派中那许多事都要师兄弟们相助处理。
与他亲厚的师兄弟自然会助他,便是刘晨星这样的师兄也会出力,但时日长久了,难免会生怨怼,难说已有师兄弟私下里传说鬼泣当年是如何如何,拿他与元慧相比。
元慧心生不满,难说便借机下手。
刘晨星打卦一事不可细究,在韩一鸣看来这只是托辞,将鬼泣托附给灵山的托辞。
韩一鸣更愿意相信这鬼泣从前与刘晨星私交不错,刘晨星看出元慧有除去鬼泣的意图,这才指点他来投奔灵山。
于灵山而言,收下鬼泣并无后患,尤其他还发了死誓。
但韩一鸣也不指望利用鬼泣来对付元慧,元慧如今已有了那许多烦难,若他不能寻到那梦的根源,那梦便是他极大的困扰。
难怪他没能再来关注灵山,连弟子都不派来了,他已经自顾不暇了。
至于鬼泣,就让他在灵山一角存身吧。
过得一阵刘晨星回来,他边走边摇头,韩一鸣与沈若复对望一眼,沈若复面带微笑小声道:“想来是鬼泣不与刘师兄说话,刘师兄无奈了。”
刘晨星来到面前,沈若复已将那只倒扣的茶盏翻过来,注满茶水烫过杯子,给他斟上一盅茶推到空着的一方。
刘晨星径直在那方坐下,端起茶盏来饮了一口,放下茶盏叹了口气,道:“鬼泣来到贵派修行,真是给二位师弟添烦难了。”
沈若复道:“师兄这话真是外道了,鬼泣安静和气,来到此间修行甚好。”
按鬼泣从前的辈份论起来,韩一鸣与沈若复都要唤他一声师兄。但他入了灵山,成了灵山弟子后,却排在了当年灵山弟子的下一辈弟子当中,因此沈若复只称其为鬼泣。
刘晨星叹道:“鬼泣之前也算是见多识广,与同门谈天说地时也是逸性豪飞,如今这些形迹都收得干干净净,低头修行。便是与我相见也是绝不言语,我问了几句,他都不言语,我离开时他对我行了一礼便离去了,当真是将从前过往都放下了么?”
沈若复道:“鬼泣若不放下过往,如何会离开贵派?”
刘晨星叹道:“师弟所言甚是,只是我这做师兄的却有些放不下。”
沈若复笑道:“师兄放不下又如何?莫非还想让鬼泣回派中去?”
刘晨星叹道:“师弟这是不放心我么?”
沈若复摇头道:“师兄多虑了,我只是说鬼泣不能再回去。他若还能在贵派存身,如何肯到灵山来?灵山再好,也没有了一同修行了这许多年的师兄弟!他许多精彩时光都是在师门时经历,他抛了这许多来到灵山是何等艰难。他已放下了,师兄还放不下么?”
刘晨星默然,过得一阵,叹道:“沈师弟比我看得透,我着实未曾放下,而鬼泣是真放下了。”
沈若复道:“纵算是几百年的情义,但到了这一步,不放下又能如何?”
刘晨星叹息不已,沈若复看了韩一鸣一眼。
韩一鸣已知他意,拿起茶盏来饮了一口,道:“刘师兄请便,我还有些杂事,先去处理一回。”
沈若复笑道:“师弟且去。”
刘晨星也道:“韩师弟忙碌,不必特意陪我说话。我与沈师弟饮茶闲谈,韩师弟忙完了也来饮茶。”
韩一鸣起身走开,径直向着浓雾走去。
便是刘晨星来坐下,韩一鸣忽觉自己该去看看那把灵剑。
刘晨星已来看过灵剑了,或许该说他已来见过无名,无缘得见灵剑。
韩一鸣不知刘晨星可见到灵剑了,但他自忖在无名茅屋外不曾听到异常更不见异样,刘晨星或许都没能看见灵剑。
在韩一鸣所想,得见灵剑必定与众不同。
刘晨星若是见了灵剑会是如今这般么?
不,他必定没有见到灵剑!
但韩一鸣却有些心神不宁了,想到灵剑,想到明晰的话,他决意要去往无名处,看看自己可与灵剑有缘。
来到浓雾边缘,他立了片刻,正想要不要唤了青石来带他步入浓雾当中,忽然前方的浓雾分开,下方一条有着苍苔碧草的小路显现出来。
莫非灵剑真是自己的?
韩一鸣一阵心喜,按捺住心绪,顺着小路走入浓雾当中去。
走进去几步,韩一鸣回过头来,身后的浓雾早已如门一般阖上。
那小路一直向前延伸过去,韩一鸣便沿着小路向前而去。
走不多时,前方雾气散开,韩一鸣走到那处,却见林木幽深,碧草柔软,却不是无名的茅屋,而是从前未来到之处。
韩一鸣回头看时,身后已浓雾弥漫,看不清来路。
他定了定神,向着前方走去,忽然脚下一绊。
韩一鸣低头,才见此间土地湿润,多卧有大石,大石青白光滑,星星点点,满布此间。
这不是去往无名所在的路!
纵算韩一鸣不熟知此间的路径,也知自己去向的不是无名所在。
忽然他眼前白雾散去,韩一鸣已见自己立在了一片草坡上。
他环顾四周,这是他初次来到此间。
停了一停,韩一鸣依旧向前走去。他不知自己向前走会遇上何人何事,但此时只有向前走去,身后迷雾将他的来路封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