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二二、传说
青石如同背上生了眼睛一般,虽不回头,但韩一鸣走近他,他便又向前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浓雾来至花田,韩一鸣收住脚步回头,思索着如何找到无名问那许多疑问。
忽然有两名新入门弟子跑来对他行礼,他们道:“掌门。”
韩一鸣应了一声,那两名弟子互相推让了一下,欲言又止。
韩一鸣便道:“何事?”
其中一名弟子道:“掌门,弟子拾到此物,请掌门过目。”
他双手递了一物过来,韩一鸣就他手上看去,却是一只螺。
这螺色泽幽蓝,泛着美丽光泽,绝非灵山之物。韩一鸣奇道:“你在何处寻到的?”
忽然一个少女声音道:“给我给我。”
一短衣赤足女子凭空出现,她伸出手来对着韩一鸣。
这是韩一鸣第一次在灵山看见杨四妹。
杨四妹伸出手来道:“这是我的。”
韩一鸣将螺递与杨四妹,却见那两名弟子对杨四妹挤眉弄眼,虽不言语,却已用眼睛说了许多话。
杨四妹接过那只螺,在螺壳上轻轻抚摸了一下,转身离去。
她来去如风,韩一鸣知晓她异样修行并不意外,那两名弟子却对着杨四妹目瞪口呆。
自杨四妹出现,两人就惊异之极直勾勾看着她直至她消失不见。
韩一鸣轻咳一声,两名弟子回过头来,两人对望又望向韩一鸣。
韩一鸣道:“何事?”
其中一名弟子对韩一鸣行了个礼道:“掌门,这位师妹也是我们灵山的师妹么?”
韩一鸣微微一笑道:“你们应当称她杨师姐,杨师姐是无辛大师的弟子。她的修行与灵山大异也与寻常的修行不同。从前远在南疆修行,所以衣着与咱们无相似处。”
停了一停,韩一鸣道:“异样修行不能受打扰,望你们不要打扰杨师姐与无辛大师。”
两名弟子都行礼道:“谨尊掌门之命。”
他们还未退去,一个声音道:“韩师弟,你可能见我一见?”这声音竟是明晰的。
韩一鸣愣了一愣,忽然定了心思不再回避,对那两名弟子道:“你们退下吧。”
然后才在心底对明晰道:“师兄,我在派中恭候师兄驾临。”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该面对的回避也不会消失。
总是躲着不见明晰也不是好事,总有相见的一日。事已至此便当相见,哪怕见过之后是敌非友,心中也有了底。
明晰的声音道:“师弟,我已在灵山山门外等候。”
韩一鸣道:“师兄请稍候。”
他径直来到自己住的茅屋外,正见那游龙子在一旁,便对他道:“你去对沈师叔说明晰掌门现在山门外等候,请沈师叔给明晰掌门引路。”
那游龙子即刻便去了。
韩一鸣四周一看,已见静心涤尘远远侍立,便将他招了来道:“明晰掌门即刻便来。”
静心涤尘立时道:“弟子去备办茶水,就是不知掌门与明晰掌门的喜好。”
他倒甚是机灵,韩一鸣微微一笑道:“清茶便可。你送了茶来便去歇息吧,不用在此间等候了。”
韩一鸣四周看了一看,见花田边有一方型石桌,两边还有石凳,便道:“茶水便拿到那石桌上。”
静心涤尘小心翼翼地道:“弟子有个请求,请掌门让弟子在一旁服侍。弟子绝不多嘴,更不敢偷听,只是想看看明晰掌门是怎生个模样。请掌门让弟子得以见明晰掌门一面。”
韩一鸣奇道:“你想见明晰掌门?”
静心涤尘道:“弟子有两位想见的高人。其中一位便是明晰掌门。”
韩一鸣愣了一愣,静心涤尘对韩一鸣行了一礼道:“弟子很早便听说过明晰掌门,传说他灵力天成雅量高致为新一辈弟子当中的首席,早想见一见。恳请掌门给让我拜见,弟子只想远观,绝不走近,不敢多话更不敢打扰。”
韩一鸣道:“好,那你备了茶水来罢。”
静心涤尘大喜,韩一鸣道:“你还想见的另一位高人是何人?你先告诉我,改日他来了我让你也拜见他。”
静心涤尘笑了,片刻之后方道:“多谢掌门,另一位我已见过了,便是掌门!”
韩一鸣愣了,静心涤尘道:“我早便想要见掌门。掌门不知晓同道中人对掌门的传说也甚广么?自从三年前我听说掌门斩力灵山便无比钦佩。我一直四处打听灵山的下落,我没有坏心,我就想找到掌门跟随掌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乃是铮铮铁骨,那时起我就想就算掌门不收我入门,我也会远远跟随。总算天可怜我的一片诚心,居然让我找到了灵山又成为了灵山弟子,得以跟随掌门。我永为灵山弟子,便是几百年后寂灭了也唯掌门马首是瞻!”
静心涤尘一脸忠诚,韩一鸣听着这话竟有如被雷劈中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好。
静心涤尘乖巧地道:“掌门,弟子去备茶水。”
韩一鸣看着他的背景满心不是滋味,他说的是自己么?
是的,他说的便是灵山这几年走过的路。听上去似是掷地有声,但韩一鸣并不得意。亲历这一切才知晓是何等的屈辱与无奈,是何等的伤心悲凉。
他站在原地五味杂陈,那边游龙子已引了明晰来到。
明晰来到面前,对着韩一鸣拱了拱手:“师弟,我来了。”
韩一鸣回过神来对他拱了拱手道:“师兄来了。”
明晰四周看了一看,道:“师弟,灵山现今又不同往日了,想必将来会更好。”他的语气由衷感慨,有放下担忧的轻松。
韩一鸣知他是发自肺腑,也诚心道谢:“多谢师兄关切。”
明晰道:“师弟,我今日来有事要与你细说,你看何处方便?”
韩一鸣看了看四周道:“此间便好,无人窥探。”
明晰四周看了一看,道:“好,那便在此间细说。”
明晰又四周看了一看,韩一鸣道:“师兄放心,在此间说话只有我们二人知晓,绝不会外传。”
明晰点了点头,韩一鸣已见那静心涤尘捧了茶水来,放到一边的石桌上,便对明晰道:“师兄,我这位弟子想拜见师兄。”
一三二三、你梦?我梦?
明晰愣了一愣,韩一鸣道:“他为我派新进弟子名唤静心涤尘,久闻师兄大名,想要拜见却不得其法。听说师兄来了,定要拜见。”
明晰点了点头,韩一鸣便对静心涤尘招了招手。
静心涤尘早就向着明晰细看打量,看到韩一鸣招手,连忙走近来。
他走到二人面前,先就对明晰行了个大礼,明晰还礼道:“师侄多礼了。”
静心涤尘欢喜无限,又赶着行了个礼,然后起身退去。
韩一鸣本拟他会说话,哪知他一语不发就这么去了倒也干脆。
待他离去后,韩一鸣道:“师兄请坐。”
明晰点了点头,在石凳上坐下道:“师弟,我今日来想自你这里得到几个答案,望你解我疑惑。我知晓师弟极是实在诚恳,也知晓从前师弟多有不得已处,今日咱们抛开这些事细细说上一说。”
韩一鸣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下,道:“师兄请问。”
明晰道:“好。请问师弟,那陈如风前辈寂灭可果真与你有关?”
韩一鸣未料到他第一个问题问的便是此事,愣了一愣看着他。
明晰镇定之极,韩一鸣对着他竟不知说什么好。
他半晌开不了口,明晰也不催促只是拿起茶杯来慢慢饮茶,时不时看韩一鸣一眼等他回答。
过得一阵,韩一鸣方道:“师兄至诚之人,我不想骗你,要说与我相关也没错,可要说与我无关也对。”
明晰点了点头:“请道其详。”
韩一鸣道:“师兄,此事我说不分明。我有我的担心。”
明晰道:“我知晓师弟的担忧。师弟是担心这事外传引起你与陈如风前辈门下弟子的敌对。那我也对师弟说一句,你当知晓我的为人,这事天知地知你知,若我也知绝不会传话。就我的看法这事与你相关,但不是你动的手,你只是身不由己。”
韩一鸣道:“那师兄探究此事,所为何来?”
明晰道:“我有疑问,在我看来,此事若不是你所为,他日有难处来时我能为你佐证。若是你所为,我要知晓缘由。冤有头债有主,你自与陈前辈的事自与他的弟子去解,我不插手。”
韩一鸣叹了口气:“师兄,这事这么多年来我都说不分明,我不能与别人说起。即便我不说,别人也要栽在我身上,我说了只会给了别人对灵山动手的借口。”
明晰道:“我知晓你的难处,明白你的不易。但我果真是有疑问要请师弟解惑,而此事便是其中之一,必定要解开这个疑惑。”
韩一鸣自然不担心明晰是来找寻对灵山下手的时机,仔细思索从何处说起。时隔这样久了,那日晚间的情况还是历历在目,想起陈如风对灵山颇回护,自己却眼睁睁看着他寂灭,甚而是寂灭在自己手下,当真是一声叹息。
对着他人,韩一鸣怎样也说不出这事的详情,但明晰前来就是要得知端底的,他也不打算随意捏个假话来应付,遂将那晚的情形细细说了一回。
明晰静静听着,直至他说完了都未问过一句。
说完了,韩一鸣只觉全身轻松,提起茶壶给明晰沏茶。
明晰静默了片刻,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方道:“师弟,不知你可信,这种种我都梦见了!”
韩一鸣怔怔看着他,明晰道:“这梦做了有日子了,却不是一晚做的。而是数个夜晚间梦到的,零碎不堪,夹有许多别的梦境。但别的梦境都没有这个梦那么令我震惊,因此我记得极是清楚。只不过,在你说来是你对陈如风前辈下的手。可在我梦里,那个人却不是你而是我!”
韩一鸣惊异无已,看着明晰,明晰道:“你说那个人不是你,我信。我若说那个人是我,不知你信还是不信?”
韩一鸣立时道:“不信!”
明晰道:“可是我信。”
韩一鸣道:“那不过是师兄做了个梦!梦见了我的事而已!”
明晰淡淡地道:“师弟,我甚少做梦,也不在睡前多思多虑,向来入夜后一觉就睡到天明。而陈如风前辈寂灭的那夜我做了另一个梦。我梦到了我不停向前走,前方有着怪兽一头,怪兽所在有镇妖符。我在梦里就斩杀了这头怪兽。不知师弟次日醒来可看过自己的宝剑,我看过,我的宝剑上就有残存的法阵灵力。只是那时我只当是那怪兽处的镇妖符。直至将这个碎片般的梦拼出来后,我才知晓未必。”
韩一鸣呆看着明晰,他准备了许多说辞,想好了明晰会来问的问题。却没料到明晰说的是这个。
明晰说的话令韩一鸣意外震惊到了极点,半晌方道:“师兄,你,你怎会如此?”
他仔细看明晰,明晰一如既往的沉稳。
这是真的!
韩一鸣忽然福至心灵:“师兄,是否因你也如我一般说不分明,这才处处帮我?”
明晰并不否认,他叹了口气:“师弟,我从头至尾便不认为这事是你所为。但我却知这事与你相关,只不过不是他们说的行凶。我帮你着实与此相关,只是那时我还没有做这些梦。”
他道:“陈如风前辈寂灭的次日,我在斩犀剑上看到了残存的灵力,但因我梦到自己斩杀怪兽,便往深里细想,只是将此事告知了师父。这事这样古怪,我一直记得极清楚,想将来若有机缘会知晓我斩杀的是哪种怪兽。”
“初次做梦便是在灵山没了后百日做的,梦境零碎不堪,但到我醒来,我却清楚记得我说了一句:我要你死,你会能活得下去么?师弟,这样的梦我再不会记错。之后每过百日,我便做一个与之相关的梦,有我剑斩法阵,亦有我将斩犀剑刺入那人身内。去年我梦到了那人的脸,正是陈如风前辈。”
明晰的声音平静之极,韩一鸣听不到起伏,而他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明晰说出来的这句话,正是他忘却不了的话!
他清楚记得这句话是陈如风寂灭前自己说的。但这时由明晰说出来,令他无端寒冷。
一三二四、大凶之器
明晰道:“师弟,我还要告知你,你在南坎的所为我都看到了,你可信么?”
韩一鸣呆呆看着他,片刻之后道:“我信。”
明晰道:“我知晓师弟的灵力强大,修为极高。若不是如此,怎能自南坎安然归来。但我要给师弟看一件事。”
他对着韩一鸣伸出左臂,右手卷起臂衣袖,他的左胳膊上有着数处伤痕,有的色泽已淡,有的色泽还深。
这些伤痕正与韩一鸣自南坎出来时的伤痕相似!
韩一鸣震惊得不能言语。
明晰道:“这样的伤痕在我身上多处出现,有的伤痕出现在面上。”
韩一鸣看他面上并不见伤痕,明晰道:“面上的伤痕出现的时刻极短,共出现了三处,都是晚间出现。有两处次日清晨便消退,有一处却在面上数日。同门见了都很是惊异,问我着了何人的暗算,我只道这是意外。师弟,我知道这是朱雀所伤。这伤痕我看见师弟在南坎的作为时都见了,但我没料到也会出现在我身上。我怎样也想不明白,因此特意来请教师弟。”
韩一鸣叹道:“师兄,我也不知怎样给你解答,我也不知这些怪事怎会发生在师兄身上。”
明晰道:“我知晓师弟不能给我解答,那我自己解答。师弟身上都还有那许多奇异之事无法解答,怎能解答我遇上的怪事。我自行来找寻答案,这许多事都有所指,必定会有一个答案。越早知晓越好!”
片刻之后,韩一鸣问道:“师兄,你这些事可与他人说过?”
明晰摇了摇头,韩一鸣又问:“可与你的同门说过?”
明晰叹道:“师弟,你的事会与你的师兄们细说么?”
韩一鸣断然道:“不会,师兄们知晓了只会担忧。无济于事,不如不说,不要令他们为我担忧。”
明晰道:“我也正是这个盘算,因此从未与同门提起过。这些事于我而言不算亲历,只是看到。但这些伤痕的来得古怪,我看到的事不知可还有人看到?若是无人看到了,我说出来于我们都无利,因此我赶着来见师弟。”
停了一停,他道:“师弟去见朱雀前,我就已经做完了陈如风前辈寂灭的那个梦,师弟去我派左近了么?那时我也在寻找师弟,我想抢在众人之前见到师弟探求结果,但师弟赶着去朱雀处没见我。”
韩一鸣叹道:“师兄,那时我有不得已的理由。我要去那死地,能否活着回来都不知晓,许多让我烦难的事我都不想去想。若是那时我就知晓师兄有这烦难,我怎样也会跟师兄见了面再去。”
明晰道:“师弟,现下我只想找到这些怪事的根源。”
停了一停,他道:“我知晓师弟与我也一样想找到这些怪事的因由,所以我才来寻找师弟。不知师弟可有头绪了?”
韩一鸣默然片刻,道:“师兄,我现下也还没有头绪。”
明晰道:“那师弟可愿意与我一同找出这其中的缘故?”
韩一鸣道:“我自然愿意。”
明晰道:“好,那我与师弟便一同来找寻这个结果罢。”
韩一鸣道:“多谢师兄在同道面前相护。”
明晰叹道:“师弟,你也有许多同我一样不能言说的奇异之处,身不由己的难处我心知肚明。即便你没有这难处,这些怪事的出现也有其因由。就算我不曾看到陈如风前辈之死,我也不认为是你去害了前辈。”
停了一停,他道:“师弟,无名师弟是在此间么?”
他并没有唤松风,而是唤的无名。
韩一鸣道:“正是在此间。”
明晰道:“我可能去见一见他?”
韩一鸣叹道:“师兄,我也不瞒你,无名师兄与众不同。他要想见你,他就会出现在你面前。他若是不想见你,你便走不到他身边。哪怕你就站在他身边,他也能让你看不见,遇不上。”
明晰沉吟片刻道:“我在等你时看到他新炼了一柄剑。师弟,这是已炼好了呢,还是还炼成?既然见不到他,那这柄剑你可知晓?”
韩一鸣道:“师兄,这事你也看到了么?”
明晰道:“我没能看完,但看到他锻打异铁。我看形状当是一柄剑,就是不知是何情形。”
韩一鸣道:“这柄剑已锻打完毕,这柄剑我只知晓一半。这柄剑的异铁当中有一半我知晓,另一半他自何处寻来的我不知晓。这柄剑在锻铁时用上了许多奇异的物事,其中多有我想不明白的。不过锻造异铁时,我有一位师姐以身祭炉。或许就是师姐以身祭炉,才成就了异铁。”
明晰神色凝肃,道:“那这柄剑必定有着无上灵力,以身祭炉是最高的锻造法,能成就本不能完成的锻造。且祭炉者的灵力会被封存在异铁当中,之后的铸剑也会顺利之极。”
韩一鸣叹道:“是么?我只知这柄剑应当已经铸好,但之后无名师兄便不许我再在他处停留,将我送了出来。”
明晰想了一想道:“就是我来的这时么?”
韩一鸣也不瞒他,道:“正是。”
明晰道:“原来如此。师弟,这柄剑的主人会是谁?”
韩一鸣道:“我也不知,想来不一定是我。也许便是无名师兄也说不定。”
明晰道:“师弟,我有一句话定要与你说。若是我所说与你的想法相左,你不要怪我。”
韩一鸣道:“师兄请说。”
明晰道:“这柄剑一定要在师弟手中,若不在师弟手中必定会被人盯上。”
韩一鸣道:“可是灵剑认主,万一它认的是无名师兄呢?”
明晰道:“这剑绝不能在无名师弟手中。无名师弟乃是天外之人,他锻造了此剑不假,但他未必能善用此剑。但凡利器不能善用,要么会闯下大祸,要么便是成为大凶之器,有许多人争夺利器丢了性命。因此师弟怎样也要将灵剑拿在手中,若我是师弟,这柄灵剑现下便是我的心头大患!”
一三二五、怨灵
韩一鸣默默无语,明晰见事犀利,他不禁叹了口气道:“师兄所言极是,这样的利器必定不能在无名师兄手中。辟獬宝刀已是前车之鉴,那可是黄松涛前辈的镇派之宝,如今如风如尘两位师兄去找寻师兄就是为的这柄宝剑。”
明晰叹道:“正是这事。”
韩一鸣道:“若无这柄宝剑,如风如尘二位师兄对灵山未必有这许多不满。但就是因了这柄宝剑他们对灵山颇有非议。只是我如何才能将这柄剑拿到手?这柄剑不论是在哪位师兄弟手中都要好办得多。便是在无名师兄手中我才无法。无名师兄对我们的言语听而不闻,我不知如何才能让这柄剑认我为主?”
明晰叹道:“此事难办,只难相机行事。黄前辈一生为那辟獬宝刀所误,师弟也要小心才是。”
韩一鸣看着明晰,再次为他的一针见血惊异。
黄松涛为人和善,修为也不错,但却果真是被辟獬宝刀所误。
他派中弟子虽平凡,但都极安份,算得上两耳不闻派外之事只自己修行。
如风如尘修为再寻常不过,他们已是黄松涛门下的首席弟子,可见别的弟子都修为平平。
他们的修行与灵山不同,没有灵山这样奇异出色,但修身养性亦是修行且是最常见的修行。
也因没有出色弟子,那辟獬宝刀便无人能用,镇派之宝派内之人不能驱策,自然就会有人来夺取。
韩一鸣道:“师兄,莫非无名果真不是黄前辈派中弟子?”
明晰道:“自然不是。”
韩一鸣道:“难不成他是我灵山弟子?”
明晰又道:“也不是。他若是灵山弟子,那柄灵剑你便不用担忧了,他只是与灵山有缘,不是灵山弟子。”
韩一鸣略有点失望,自从黄松涛去世后无名便来到灵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一直认为无名是灵山弟子,但明晰说他不是,韩一鸣竟想出声辩解。
可是转念一想,辩解又有何益?索性不再提。
明晰想了片刻,道:“师弟,我在无名铸剑时听到了惨号。你与我说只有一位师姐于铸剑之先便以身祭了火炉,请师弟再想上一想,可还有别的师兄弟祭了炉火?”
韩一鸣瞪着明晰,这灵山之上只有他听到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号,别的师兄弟都未听到,明晰却听到了!他吃惊之极!
忽然想到:“青石是否也听到了?”但这话只在心头一闪,未曾说出来。
明晰看他神色古怪,又问他:“师弟,莫非还有灵山的师兄弟血祭了炉火么?又是哪几位师兄弟跳入了炉中?”
他都听到了么?韩一鸣定定看着明晰。此时他才发觉自己对他知之不多。
实则明晰与韩一鸣相似之处便是诛魔弟子,不同之处仅是两人入了截然不同的两派。
灵山建成较晚,但灵山一建成便因与众不同的修行,让人高山仰止的修行之所和师祖的灵力高强成为同道人人眼红之地。
梵山派源远流长,算得上一个古老的门派,明晰到了梵山派后静心修行,之后顺利成为梵山派的掌门。
这着实与他本质相关,他似乎生来便是要当掌门的。
韩一鸣还记得初见明晰,那时的他宽厚温和,有大师兄的风范却无大师兄的狭隘与短视。
梵山派人人服他,师长都交口称赞,连他当上掌门都顺利之极。似乎一路平坦,但这时韩一鸣却觉自己并不了解这位师兄。
明晰道:“师弟,我相信灵山在你的执掌之下绝不会对滥杀无辜,但那声音可是极其可怕。”
韩一鸣叹了口气道:“师兄,我终于知晓这声音不是只有我一人听到了。不错,你听到了那可怕的惨呼,我也听到了。我还知晓那惨呼打何处而来。”
明晰道:“若无不便,还请师弟细说。”
韩一鸣便将自己听到那惨呼说了一回,同时告知明晰道:“这声音是自一只只葫芦当中传出来。我发现之后在最后一只葫芦上做了个拘定法。但无名是法术不受之身,我的法术于他无用,他还是将那只葫芦扔入了火炉当中。现下我要找那葫芦的来历都无从找起了。”
明晰眉头皱起,片刻之后方道:“若这事是真的,那想要知晓答案可要找到这葫芦的来历了。”
韩一鸣不懂铸剑,眉头皱起,道:“师兄,这与我师姐以身祭炉有何不同?”
明晰道:“这是两回事。师弟,但凡异铁灵精之类的物事都难以相熔,但每一种异铁灵精都有其强而有力的一面,却也有其弱点。有的极硬却易于折断,有的极韧却不锋利。将它们熔为一体是为了得到各种长处,却避开其短。但想要将它们熔为一体就要异火,要有灵之火,因此灵山的师姐以身祭炉能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到炉火当中,让炉火成为灵火,才能将几种异铁熔为一块。可用这葫芦来铸剑,却似是要将这葫芦里的物事铸入剑中。师弟,此举类似你的鸣渊宝剑,将弥蕤的怨灵铸入其中,得到极强的灵力。”
韩一鸣愣了一阵方问道:“师兄,你是说那葫芦中是怨灵?”
明晰默然点了点头,韩一鸣甚觉不可思议:“师兄,这种法子现下还有人用么?”
明晰道:“我没听到哪位同道用过这个法子,各门各派都有与众不同的法器。大多为各位同道自行炼成,也有的有灵力封存在其中,但我果真没有见过哪位同道能将怨灵铸入法器当中。因此无名这回炼剑着实让我心惊。”
韩一鸣叹了口气,道:“他那葫芦自何处而来我也不知晓。问他也问不出来。”
明晰道:“这葫芦必有来历,看来我们都要找到这葫芦的来历,才能知晓许无名身上那许多不能为人所知的事情。”
韩一鸣道:“师兄,我也想知晓这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毕竟无名师兄现下在灵山,虽说他不能算我灵山弟子,但他的举动都会给灵山带来后患。我虽不能约束于他,但我要知晓他会给灵山带来哪些烦难。”
一三二六、更替
明晰道:“这只能慢慢等时机,我总觉这许多事都会慢慢揭露出来。无名的事也要等待,只是不知何时才能知晓端底。他从前的作为无人能看到,如今不也慢慢被我们知晓了么?”
韩一鸣想了一想道:“师兄,那陈如风前辈寂灭一事我们也要想法子查个水落石出。我知晓那不是师兄所为,因我也身临其境。我还记得我一口气吹灭了陈如风前辈的灵力,但这绝不是我的作为!我相信这也不是师兄的作为,我们不能背这不白之冤,因此怎样也要找到真相。师兄,我们联手一起找吧。我不论找到什么都会知会师兄,请师兄发现异样也告知于我。”
明晰道:“好,这事我与师弟联手一同找寻。”
停了一停,明晰问道:“师弟,东方之主如何了?”
韩一鸣一愣,明晰道:“我知晓青龙已经没了。其实不止是我,便是同道也知晓,而一条鱼龙已快要成为新的东方之主了,这条鱼龙就是灵山曾经藏匿的鱼龙。不过师弟放心,鱼龙的来历他人不一定知晓,而灵山如今已经轻易不能上来,他们便是猜到也不能来灵山探问了。师弟,鱼龙定能成为东方之主么?而东方之主的更替依旧与师弟相关对么?”
韩一鸣看了他片刻方道:“若是他人问起,我定推个不知。但师兄与他人不同,迟早知晓,我不瞒师兄。我并不知晓逍遥是否能成为东方之主,从前灵山也只是让其存身,至于能否成为东方之主并不在我们意中。何况成为东方之主的路何等艰难,上回我见到它伤痕累累,不知是同道还是与别的灵物相争受伤?但之后的路得它自己去走了,我们帮不了。”
明晰道:“师弟所言极是。但师弟可曾想过,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乃是镇守四方的神兽,如今东方与南方都换了镇守之神,东方之主虽然还未出现,但我看鱼龙逍遥极之可能会成为东方之主,朱雀已被祝融一族取代,那西方与北方呢?”
韩一鸣奇道:“师兄,难道五神兽还要一起全都换一回么?”
明晰道:“正是。师弟,五神兽镇守四方之前是另五位四方之主,西海老祖弇兹、北海真神禺京和禺强、火神祝融,东方之主未定,但有水伯天吴在天下水汇集的东方,或许天吴便是从前的东方之主。这些四方之神镇守四方千百年,却在一两百年之内全都消失,才由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执掌四方。如今东南两方已换,那西方与北方也要换了。”
韩一鸣大吃一惊,愣愣看着明晰。明晰道:“师弟,你大约没想到你除去了东方之主会有这样大的变动罢?”
明晰叹道:“师弟,你与朱雀相斗时我担心你受伤,现下更是担心,因我不知将来会是何等情形。”
韩一鸣说不出话来,只是叹息。
片刻之后,明晰道:“师弟,往后再有这样大的变动,你先告知我可好?”
韩一鸣点了点头,却叹了口气:这两件大事都是随星辰去到了才知晓,如何告知明晰?
是否要将星辰的作为告知明晰,韩一鸣心中盘算不休,两般念头在心头盘旋。
将星辰告诉明晰,与明晰一同来看星辰或许能看得更明白。
但从此星辰的一切就公诸于世了,明晰虽不会广为传播,但必定会传扬开来,对星辰与灵山都不是好事。
星辰的作为没有不利于灵山,反而对灵山大大有利。
不告诉明晰,明晰还会蒙在鼓里许久。他没有一字提到星辰,韩一鸣发现他并不知道星辰。
不知晓的缘故自然是星辰不让他知晓。
想了一回,韩一鸣还是忍住了,忽然听到星辰的声音在心内道:“掌门所虑甚是,他迟早知晓,晚些知晓比早知晓要好。”
明晰停了一停不见他应答,问道:“师弟可是有顾虑么?”
韩一鸣不意他这样犀利,叹道:“师兄,有许多事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分明,待我理清楚了再告知师兄。”
明晰也不多问,只道:“好,师弟理清楚了便来找我。”
他话已说完,向韩一鸣拱手告辞。
明晰走后,韩一鸣忽然想起元慧还在等待自己。
这时韩一鸣极不想见元慧,同是一派掌门,明晰前来韩一鸣欢迎之至,但元慧前来,他却避之惟恐不及。
但是想来想去,元慧也是非见不可。他已在灵山山门外等候,迟早要相见。
忽然想到明晰与元慧先后来到,不知他们可遇上了?但想明晰一字都未提元慧,想必他未曾看见元慧,便决定不在元慧面前提起明晰。
他四周一看,已见那静心涤尘站得远远的,韩一鸣伸手招了招,他看见了飞快来到。
韩一鸣道:“换过一壶茶,新拿两只茶盏来。”
那静心涤尘立时新换了一只茶壶与两只茶盏来。他将茶壶茶盏布好后,小心翼翼问道:“掌门还有客人,弟子可能问一问是哪一位尊长?”
韩一鸣看了他一眼,他立时道:“弟子知晓能到灵山来作客的都是修为极高的师长,得蒙掌门加以青眼,弟子有机缘拜见了明晰掌门,现下弟子想知晓眼下要来的是哪一位师长?”
他小心翼翼地道:“还请掌门不要嫌弟子多事。弟子从前也修行多年,因修为低微没有见过世面……”
韩一鸣微微一笑道:“将要来到的是元慧掌门。”
静心涤尘愣了一愣,道:“弟子曾见过这位掌门。不过,不过游龙子师弟未曾见过,他极想见元慧掌门。”
韩一鸣愣了一愣,静心涤尘道:“弟子曾经想投身到尘溪山,但,但弟子没甚修为,元慧掌门对弟子甚是看不上。”
韩一鸣道:“那你可还想见他?”
静心涤尘点头道:“弟子就站在那边听掌门吩咐,不妨碍掌门谈事。只是,弟子能不能叫上游龙子师弟一起来?”
韩一鸣不解,静心涤尘道:“游龙子师弟也曾被元慧掌门所拒!”
韩一鸣看了他一眼,静心涤尘道:“掌门不知,我与游龙子师弟都是散修。曾经也有有缘人指点过一二,但只是指点没人教导,也看不到别人修行,因此我们的修为进境极慢。”
一三二七、投缘
他道:“我曾到各派去请求投师,但都被拒。两年前我去过尘溪山想投在尘溪山门下,为元慧掌门所拒。那日遇上游龙子师弟,他也与我一般为尘溪山所拒。我们当日都极其灰心,索性就结伴一起修行。万不料现下元慧掌门会来,我自然想出扬眉吐气。”
韩一鸣道:“你要当面质问元慧掌门为何要拒你于门外?”
静心涤尘摇了摇头道:“怎会?我们现下是灵山弟子,一举一动都是灵山的颜面,绝不会令灵山与掌门丢脸。我们只要站在一边服侍就好了,绝不偷听也不说话,若是元慧掌门认出我们来更好。”
韩一鸣明白他们为元慧所拒后很是伤感,问道:“那你们可还去过别的门派?梵山派呢?”
静心涤尘道:“梵山派我们没能去到。掌门想去到梵山派便能去到,想见哪派掌门便能见到哪派掌门。可是我们多是不得其门而入,我们也知晓梵山派,可是我们连梵山派的山门开在哪方都不知晓。打听过,去到过,甚而在那附近住了好些日子,却从未见过梵山派。”
韩一鸣道:“你们可去过万虚观?”
静心涤尘老实答道:“去过。不怕掌门气恼,我们着实也去过。万虚观也进去了,但是他们看不上我们,只是说了几句话就打发我们出来了。”
韩一鸣看着静心涤尘片刻,道:“你去唤游龙子来,远远站着,我不招手你们不要近来打扰。”
静心涤尘立时道:“我们全听掌门吩咐。绝不打扰。”
韩一鸣看他满面喜色,问道:“我知晓你是想让元慧掌门看到你,想到他当日未收你入门反倒让你最终入了灵山,心中不安。”
静心涤尘也不掩饰笑道:“正是此意。”
韩一鸣淡淡地道:“你可记得你遇上的所有人?”
静心涤尘愣了一愣,摇头道:“不紧要的人有甚可记的?但要紧的人都记得。”
韩一鸣点了点头道:“对元慧掌门而言,哪些人是他须得要记得的?”
静心涤尘道:“他的门人弟子,各派掌门与师兄,还有应当于他有好处的人。”
韩一鸣不再言语,静心涤尘沮丧地道:“掌门之意弟子知晓了。弟子既不是元慧掌门的门人弟子,又不是灵山的掌门也师兄,也对元慧掌门没过好处,他不会记得我们。”
韩一鸣道:“我不是此意。你为何在意元慧掌门如何看你?仅是咽不下这口气么?”
静心涤尘愣了片刻,点了点头老实道:“弟子自认聪明也一心向道,又不曾作过恶,被元慧掌门拒之门外,实在心里不甘。”
韩一鸣叹道:“这世间知晓灵山的同道多了,可是灵山弟子却这样少。你可知为何?”
静心涤尘张了张嘴,却未说出话来。
韩一鸣道:“灵山收弟子自有一套,但首先得与灵山有缘。若是无缘,就是来了个世间寻不到的完人,也不会成为灵山弟子。若是有缘,他便是没有灵气也能在灵山修行。只要他与灵山有缘,愿意在灵山认真修行,即便毫无灵气也能自己得道。我接掌灵山之前,丁师兄是灵山掌门。这位师兄就只会厨下杂事,日修习最终因此得道。他可从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你对元慧掌门心中有气,觉得他不能慧眼识你。可你若是我,每日里想的都是如何让弟子们修为精进,有个无人前来打扰之地认真修行,为他们把一切烦难都挡在灵山之外,还怎么会能注意到一个没能入我派的弟子?”
静心涤尘叹道:“掌门说的是。是弟子不通。”
韩一鸣道:“来到此间的弟子都是与灵山有缘的,你大可不必为过去的事烦心。更不必为元慧掌门记不得你烦心。就因你没有能到尘溪山修行,你才来到灵山,不是么?”
静心涤尘肃然道:“掌门所言甚是。弟子记下了。”
停了一停,他道:“弟子去备茶水。”
他转身离去,韩一鸣微微叹息。静心涤尘等弟子皆是沈若复与师兄们收入灵山,直到如今,韩一鸣收入灵山的弟子不过是青竹标一人罢了。
韩一鸣从不置疑沈若复看人的眼力,当年只有他看出司马凌逸对灵山的不满,只有他暗暗提醒了自己。如今灵山不复当年盛况,他在收弟子入门时只会格外小心。
想到青竹标,韩一鸣忽然歉然:他入了灵山自己不曾教导过他,他去了元慧处自己不能关心他,也不知这弟子如今在尘溪山如何了?
坐了片刻,韩一鸣正想唤游龙子去引了元慧来,却见沈若复自他住的茅屋走出来,径直对着自己走来。
来到面前,沈若复道:“师弟是要请元慧掌门来此间么?”
韩一鸣道:“正是。”
沈若复道:“我去请他。”他不待韩一鸣说话,已向着山门处而去。
静心涤尘托着茶盘过来,茶托之上三盏新茶。他对韩一鸣道:“弟子备茶时,沈师叔让弟子多备一盏。”
韩一鸣点了点头,他布好茶水退开,沈若复已引着元慧出现在来路方向。
与明晰的目不斜视不同,元慧一路四周张望。
韩一鸣已听到他对沈若复小声道:“灵山果真是今非昔比了,灵气十足与众不同。难怪平波道长总想要到贵派来,不得上来气恼得将山门引路都烧了。”
沈若复笑道:“道长脾气急了些。我灵山弟子修为寻常,现下人数也少,门禁严厉些也是常情。掌门离开时再三交待要封了山门,我们自然按掌门指示而为。道长何必定要在掌门不在时前来?既便不说前事,我也不能随意就放人上山,这没法子给掌门交待呀!师兄出门不也会给同门交待再三么?”
元慧笑道:“正是。因此我都对平波道长说太性急了。本来想上灵山就不易,这下烧了山门引路,不是更难上来了么?”
二人边说话边向这边走来,韩一鸣不禁暗自猜想他所为何来?
元慧随了沈若复来到面前,对着韩一鸣拱手为礼:“韩师弟,多日不见了。”
一三二八、起誓
韩一鸣还了一礼,沈若复道:“元慧掌门来寻掌门必有要事,不过我担负着与贵派灵力相通一事,先请教几句。”
韩一鸣略略意外,元慧上不了灵山却派过门下弟子在灵山山门外守候,即便那一架打完将他的弟子赶走,沈若复想要找他却定能找到。
但想沈若复不做无用功,这话说出来必定有他的意思,便道:“师兄先说。”
元慧也笑道:“沈师弟有何话想问只管问来,我必定知无不言。”
沈若复道:“不知元慧师兄可否让刘师兄到我派中来一回?”
元慧愣了一愣,沈若复笑道:“现下贵派与我派要灵力相通,说了这许久,贵派是刘师兄一力担当此事,我派掌门也将此重任放在了我肩上。此事也不是派弟子往来便能说得过去的,我想请刘师兄到我派来小住几日,先将要紧事物商议定了,其余小事便可往来传递消息了。”
元慧笑道:“师弟所言甚是,我只当这事刘师兄与师弟已相商许久了,却不知还连要紧事务都还没商议定。”
沈若复笑道:“也在商议,只是总是往来传递消息没有当面细谈好。刘师兄也很为此事花费了不少心思,但总没商议妥当,因此我才想请刘师兄来在此间小住几日。”
他对韩一鸣笑道:“掌门,说起来咱们在此间立派可还未请哪位同道来作客呢,这回刘师兄来到,算是第一位客人了。”
韩一鸣微微一笑道:“正是。请元慧掌门这回回去就让刘师兄来小住几日。”
元慧也笑道:“这可真是刘师兄的福气呀!好,这回回去我就让师兄前来。”
韩一鸣心道:“他不会与我谈灵山的事了,那他来谈何事?”
沈若复笑道:“这事就说定了,我就不打扰元慧师兄与掌门了。”他端起茶盅离去。
元慧看着沈若复回到他的住处去,四周看了片刻,方笑道:“师弟,如今的灵山与从前可是大异了。”
韩一鸣微微一笑,元慧又道:“师弟,此间说话不会有人听到吧?”
韩一鸣看了看远远站着的静心涤尘,道:“就只有那名弟子,站得这样远应当听不到。元慧掌门是有不想让人知晓的话要说么?”
元慧点了点头道:“师弟,我找你有日子了,我知晓你不愿见我,也知晓你对我心存疑虑。但我仍旧要来寻你。”
他说得这样直白韩一鸣略觉不安,却也不过片刻便已宁定心神,道:“元慧掌门来此间何事?”
元慧微微一笑道:“师弟,我近来有件难事百思不能解,因此事极其要紧,特来寻师弟相助。”
韩一鸣瞬间警觉:“元慧掌门,我灵山同门已不多,修为又都平凡……”
元慧摇了摇头道:“师弟,此事别人帮不上。同门不能相助,灵山师兄弟们也不能助,我也不敢寻人相助。师弟是至诚之人,不会趁我危难时落井下石,特来寻师弟。”
这夸赞的话自元慧口中说出来,韩一鸣甚觉讽刺,但看元慧面容凝重也换了口吻道:“师兄过奖了,我当不起。不过师兄有事请说来,助不助得了师兄另说,但绝不会外传。”
元慧道:“师弟,我想请你救我的性命。”
韩一鸣看着元慧,他想了许多,却不曾想到元慧会说出这话来。
元慧神情不变,却多了几分凝重。韩一鸣心道:“莫非是青竹标威胁了他?”
可转念一想,以元慧的聪明,算便是青竹标投入他派中他也不见得会信任他。而以青竹标的狡猾,他必定不会轻举妄动。
又仔细想了一想,这些日子果真不曾听到青竹标的消息,不仅沈若复处无他的消息,连星辰也未提过他。他应当还没有动作!
韩一鸣半晌不说话,元慧道:“师弟,我不是与你玩笑。我真是走投无路了方才来寻你。”
韩一鸣想了片刻方道:“师兄,你这话说得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我自忖我灵山没有弟子敢对师兄不利,我这些时候也四处奔忙,不知师兄此话何来?”
元慧道:“师弟,打去年起,我就一直做一个梦。”
又是梦!韩一鸣不禁心中一凝,明晰刚来说过他的梦,元慧便也来说他的梦,说不出的怪异!
元慧又叹了口气道:“师弟,我要你起个誓。”
韩一鸣眉头微皱,他向来不起誓,他身为掌门岂能随意起誓?
元慧道:“师弟,我只知晓让你起誓令你为难,但我也没法子才出此下策。我要说的事只要你透出一个字去,我都没有了活路。因此须得请你发个誓。”
韩一鸣想了一想道:“师兄,我不会轻易起誓。你既然说得这样郑重,想必你要说的事极之要紧。你若愿意说与我听我便听,一字都不会对他人说起。你若担心我传扬出去,那我可不敢听了。”
元慧叹了口气,道:“非是我信不过师弟,实则这事只要透露出一个字去,我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韩一鸣也道:“师兄,这是你极之要紧的事,你仔细思虑是否要说出来。这样大的责任我也担心我担不起。”
元慧一脸失望,韩一鸣也坦言道:“师兄,我如今为了灵山的师兄弟及灵山的平安危已用尽了全力。师兄这事又是紧要之事,万一我不留神说走了嘴,岂不是害了师兄?”
他说的也是实情,元慧又叹了口气道:“师弟,我知晓你如今担当甚多,若是这事还能与他人说起,我自然是去与他人说的。但这事却是不能与他人说的。我来找师弟是因这事不久之后师弟就会得知。”
韩一鸣略有惊奇,心道:“到底是何事?”但他深知元慧狡猾,便道:“师兄,若是我该过后知晓,那过后知晓也行。”
元慧叹道:“师弟,这事事关我的生死,我这是前来求你相助了。”
韩一鸣也叹道:“师兄,你为尘溪山掌门,有那许多同门师兄弟与弟子,我何德何能相助?”
元慧摇了摇头道:“师弟,若是他们能助我,我怎会还来烦难你?”
一三二九、梦中
他叹道:“师弟,我的事只要为我的同门所知,他们即使不视我为妖魔,也定不会与我一同担当。当日我也曾为灵山在平波道长面前遮掩,也将师弟想要的物事自万虚观带出来送到了师弟面前。纵算我事事都不好,这两件事我总是为灵山做了。望师弟念在我曾为灵山尽力的份上,也助我一助。”
韩一鸣仔细看了元慧片刻,这才发现现下的元慧与从前的元慧有了不同。
他所记得的元慧目光灵动,微有说不出来的轻浮。但这时的元慧凝重了不少,目光中有着焦虑、担忧,已没有了从前的轻浮。
韩一鸣知道元慧讨要人情不会轻易离去了,便道:“师兄,多谢你当日曾相助灵山。师兄前来寻我,这事又不能外传,那我也说一句话与师兄。师兄信得过我便说与我听。若是信不过,我听了也是后患。不过我向来谨慎,轻易不传说他人之事。师兄说与我便知我不会外传,师兄若听说外传了得去另寻缘故。”
元慧叹道:“我没有信不过师弟,不然也不会来寻师弟了。”
韩一鸣听了这话,心道:“莫非他信不过他的同门么?”
元慧四周看了一看,此时灵山门人离他们都极远,但他依旧犹豫不言。
韩一鸣看他神情已知他的担心,对他道:“我灵山弟子不能下山,与外派道友并无往来,但我依旧让他们离去,此间只留师兄与我,师兄也能放心说开来。”
元慧笑道:“师弟当真是解了我的心忧。”
韩一鸣向静心涤尘看去,那静心涤尘甚是机灵,他虽站得远但两眼一直着这边,见韩一鸣看向自己早便留意。
韩一鸣对他招了招手,他已快步走近来。
静心涤尘来到面前,韩一鸣对他道:“你拿一壶热茶来便退去罢,我与元慧掌门有话要说,不必你在旁边候着了。你告知同门不要近来。”
静心涤尘应了一声去托了一壶热茶来放在石桌上,对二人躬身一礼退了开去。
静心涤尘走得不见踪影了,韩一鸣对元慧道:“师兄有话可以说了。”
元慧先是叹息,片刻之后方道:“师弟,你有没有梦到你的前世?”
韩一鸣摇了摇头:“我从未梦到过前世,我的前世就是灵山之下的世俗生活。我的世俗生活平凡之极,那时我绝想不到与世俗一刀两断后,我却活得这样起伏跃宕。”
忽然他心中一动,道:“师兄,你梦到了你的前世?”
元慧道:“我也不知梦到什么,但我着实有了奇怪的梦。”
停了一停,他道:“我梦中,梦中杀了许多人!”
韩一鸣淡淡地道:“师兄,那不过是梦,不必当真。”
元慧道:“师弟,你真以为是梦么?当日你也因梦去见了白龙,此事我是知晓的。连他向你借剑我都知晓得一清二楚。那真不是梦,因此我也不认为我做的是梦。”
此时元慧提起当年屠龙路上的旧事韩一鸣只是平淡相对。青龙早已化为烟云,韩一鸣只是感慨白龙与金蛟没能活到如今。
白龙有了情缘,不会想去当那冰冷的东方之主。他们若是能活到如今,便能平安相守直到地老天荒。
他看着元慧,元慧神色凝重,片刻之后方道:“我近的梦我梦了很多回。每回都是月夜,我在空中凌风而行,转眼已到了一处。我不知是如何进到那观内的,那观内也是我们的同道,还有不少弟子。我一个都没放过全都杀了。只是如何杀的我却记不起了,似乎一转眼,他们全都死了。”
韩一鸣忽然心中一动,问道:“师兄的宝剑上可有灵气?”
元慧道:“次日醒来我查看宝剑也看不出异样,但师弟,我手上有难以掩去的血腥气味。”
韩一鸣想起明晰来,他能看到自己宝剑上的灵气,可元慧却看不到。
韩一鸣道:“师兄请说分明些。”
元慧道:“这梦我便是白日入睡也会梦到了。”
韩一鸣心道:“他白日常常入睡么?”
只听元慧道:“说起来师弟大约要说我懒了。师弟,你白日是不歇中觉的罢?”
韩一鸣点了点头,元慧叹道:“我从前也不歇中觉,但这半年来,我每到中午就困顿不堪,因而要歇中觉。”
听他说得仔细,韩一鸣便问道:“师兄,你累了歇中觉也是寻常事。”
元慧却道:“师弟,从前我早起便跟随师父师兄料理派中杂事,这一乱便要乱到中午,用过午饭后与同门师兄弟一同修行,到了晚间也觉十分精神。当上掌门后,依旧是一早料理派中杂事,下午修行。但从半年前起,我到了中午便觉疲惫要歇个中觉。便是当日事多不能歇息,也不能顺利完成,定要歇了中觉方才能支持。”
韩一鸣道:“想是师兄太操劳了,因此劳累。”
元慧却道:“非也。师弟,派中诸事我都未改变,依旧由师兄们处理。饶是如此,我依旧觉得疲惫定须得歇上一觉才行。若是未歇那一觉,那些时候我便混沌之极,过后全然不记得自己说了何话做了何事。”
停了一停,他道:“起先我也想是累了,于是我在歇过中觉之后再修行。但这中觉睡得越来越久,如若无人前来,我甚而能睡两个时辰。”
元慧淡淡地道:“派中师兄弟对我包容,但若传扬出去,我这掌门可是懒到家了。”
韩一鸣不知说什么话好,便只听着。
元慧又道:“或许他人白日间睡得这样香甜,晚间便可静下心来修行。但我不行,到了晚间我依旧睡得香甜。”
韩一鸣看了他片刻后道:“师兄除了梦到杀人,还有别的么?”
元慧看了他片刻道:“师弟,莫非你认为梦到了杀人还不够么?还要梦到别的?”
韩一鸣摇了摇头道:“师兄,你没做别的梦么?”
元慧摇了摇头:“不曾,我只做那一个梦。在梦中我反复杀这些同道。别人做梦,每个梦都不相同,我却总在那一个梦中。每晚都循环往复做同一个梦,你觉得还寻常么?”
一三三零、梦杀
韩一鸣摇了摇头:“师兄,此事着实奇异。我见识低微说不出门道,还请师兄不要责怪。”
元慧叹道:“每日晚间入睡前,我便知晓又要梦到那情形了,想了许多法子:睡前认真打坐、读书、焚香、沐浴,甚而让弟子守在门外,但却没效验。只要睡着必定会梦到那熟悉到了极点的场景。梦的次数多了,连何时动手杀人连对方室内有些什么,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韩一鸣忽然心中一动,问道:“师兄,你依旧不记得你是如何动手的么?你认得出来那是哪一派的清修之所么?”
元慧看了他片刻,方道:“我着实记不清我是怎样动手,但师弟,我认出了那一派是何处。”
韩一鸣道:“认出了便好。至少也不是无迹可循。”
元慧默然片刻,道:“但我便是认出来了,也依旧无迹可循。”
韩一鸣看着他不言语,元慧叹了口气:“那是鹤翔道长的清修之所。”
韩一鸣想了片刻,恍然大悟:“鹤翔道长是不是我才上灵山那年被灭了满门的门派?”
元慧点头,韩一鸣瞪视着他,心道:“真的是他么?”
元慧如同听到了他的疑问,答道:“师弟,果真不是我。我仔细回想过,那时我应当在掌门福佑之地听师父讲道。那时我师父已有意栽培我。”
韩一鸣并不怀疑元慧的话有假,那时的元慧与这时的元慧两样,聪明机灵,但却没有强大的灵力。
那时他是尘溪山的诛魔弟子,深得师父的喜爱,绝不会让他置身险地,更不会任他独自一人去对敌同道,因此这事还真与他不相干。
但为何会是他梦到?他如今灵力强大么?
若没有明晰先来说了他的梦境,韩一鸣听了元慧的梦境必定吃惊。有明晰在先,再听到元慧也有这样奇怪的梦,韩一鸣便能静下心神来细听。
元慧看韩一鸣镇定如常,甚是意外愣了一愣方才问道:“师弟不意外么?”
韩一鸣自然不会说出明晰来,只道:“师兄的梦境着实奇异可怖。但我从前也有过奇异梦境,因此我不意外。”
元慧道:“这半年多来,我一直只做这一个梦,甚是困扰。”
韩一鸣心道:“此事必定与他相关。可既不是他所杀,怎会是他梦到?”
元慧又道:“这梦做了之后,我醒来也极累。师弟,你从前做了奇异之梦,醒来可会疲累?”
韩一鸣仔细想了一想方道:“应当也很是费神劳力,只是我现下已记不清了。”
元慧道:“且起先只是小寐,之后小寐变为小睡,而后要睡一个时辰,现下已经要睡两个时辰还多了。我觉得我睡着的时候越来越久,醒着的时候渐短,便是白日间也是如此。”
韩一鸣问道:“师兄日间小睡也会做那梦么?”
元慧道:“正是,只是不会每日都有。但隔个两三日便会梦到一次。”
韩一鸣上灵山不过三数年,而他上灵山不久鹤翔道长全派被人屠灭,那时元慧早已经是灵山弟子,这绝不是他的前世。
元慧道:“师弟,我只愿这是我的前世。我也不知怎会与这事牵扯上了关系,此事若是传出去,我派堪忧。”
韩一鸣道:“师兄,此事你未与尘溪山的师兄弟们说过罢?”
元慧摇头:“师弟呀,这事何等之大,我怎能随意说出?若是被那别有用心之人知晓了,我派的师兄弟可就大祸临头了。”
韩一鸣道:“可师兄你说与了我。”
元慧道:“我知晓师弟的为人,我也知晓他人不能明白我的苦处,师弟却能明白。况且师弟是何等谨慎,绝不会外传。”
韩一鸣看着他,不得不承认元慧说对了,自己向来不爱将他人之事传扬,尤其这事不是好事,如何能够外传?
停了一停,韩一鸣道:“那师兄可梦到屠灭了鹤翔道长全派之后的事?”
元慧摇了摇头:“师弟,这梦翻来覆去便只到我将鹤翔道长杀害。”
韩一鸣忽然想起从前在鹤翔门派所见,道:“师兄,你可还记得是如何杀了他?”
元慧苦笑道:“天天梦到,我便是不想记得也不行。”
停了一停,他道:“在梦中,我将他的灵力抽取干净。师弟,你想问的我知晓,我梦中都见了。我用他们自身的灵力将骨骼都压碎,然后自头顶抽取出来。师弟,不知你反复梦到他们在眼前被压得叫不出声,身子压扁,亲手自头顶将他们的灵力取出来,你会是何感?我难受且恶心,醒来时都觉手上有了他们身上那将死的气息。”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片刻之后道:“有几日清晨我一醒来便洗手,不论怎么洗都觉得手上沾满了看不见的血,耳边都回响着那压碎骨骼的声响,可怖之极!”
韩一鸣看着元慧,他从前识得的元慧虽不是明晰那样的沉稳,却也是一派之长,聪明机灵。
这时的元慧眉头深锁,面色沉郁痛苦,没了平日的跳脱,眉间已经有深深的皱纹,满脸都是不解恐惧与说不出来的厌弃。
若是没有灵山毁去时那锥心刺骨的痛苦,韩一鸣或许会同情他。但亲手斩碎灵山之后,韩一鸣便觉世间许多事都没那么痛苦了。
身为掌门,本就要有许多同门师兄弟不能有的担当,要承受师兄弟们所不能承受的痛苦与沉重,因此韩一鸣早就心硬了许多,并不动容也不同情,只是耐心听着。
元慧忽然向他问道:“师弟,你相信是我杀的么?”
韩一鸣看了他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元慧松了口气,片刻之后方道:“多谢师弟信任。”
韩一鸣道:“师兄,此事当日便是一个谜,无人能探知其中因由。那时师长们也找不到此事的因由。不知从何而起,更不知何人而为。若是让我看来,师兄这是探知了一二。我说句让师兄不快的话,且不说当日师兄的修为不足以与鹤翔道长为敌,只说鹤翔道长派中有一只近千年的老鹤,师兄就不会是对手。”
一三三一、久睡
韩一鸣还记得鹤翔道人的座骑,那只白羽上有着淡淡灵光,黑羽有着华丽五色光泽的老鹤。
他对鹤翔记忆不深,连他面目如何都早已淡忘,但那鹤却记得甚是清楚。那鹤为灵物,岂是能轻易对付的?
韩一鸣不曾见过元慧的修为到底有多深,也几乎未见过元慧出手,可他觉得自己知晓元慧的灵力有多强。
他从不轻看元慧,但是元慧的灵力只用出来十之一二,还有那许多未用上似是元慧自身也不知晓。
他看到的是元慧的聪慧,似乎聪慧才是元慧的利器,与沈若复相类。
这时听到他自认亲手将那灵鹤也屠了,韩一鸣不禁仔细思索。
他细看元慧,始终不能将他与屠灭了灵鹤连在一起,纵算知晓他是诛魔弟子,韩一鸣也不认为他杀得了那灵鹤。
元慧也不言语,半晌后方道:“师弟,你能屠龙,可我却未必能屠鹤!”
韩一鸣定定看着元慧,片刻之后方道:“师兄,你这是……”
元慧淡淡地道:“师弟,我是明白人,说这话自有我的缘故。知晓东方之主已经没了的同道不少。这知晓的人当中,大多不知晓此事是你所为,但我却知晓。这些事与我无关,我说出来只会于你不利,因此我不会说。再者,尊者已寂灭,说又何益?”
韩一鸣不置可否,此事他绝不想谈,便是元慧亲眼所见他也不想说起。
元慧道:“我知晓师弟灵力非凡有许多非凡的际遇,如今我遇上了烦恼,特来与师弟相商如何方能消了这烦恼。”
韩一鸣又将他看了片刻,仍旧不能将他与鹤翔满门被屠灭连在一起。
元慧叹了口气向着花田看去。片刻之后,他道:“师弟,我知晓你也有过奇异梦境,最后是如何消除的?”
这便是元慧来此的缘由!
韩一鸣道:“师兄,我从未遇上你这样的情形。我着实有过奇异梦境,但从未遇上过反复做同一个梦。我也没法子解。”
元慧叹道:“那陈如风前辈寂灭的梦,师弟你便没有反复做过么?”
韩一鸣一听这话,如同被针扎了,转头看着元慧。
元慧道:“陈前辈的几位弟子都到我派中去过,想要寻我一同来灵山为他们主持公道。可这不是我尘溪山之事,我不愿意管。再者,果真是师弟所杀么?未必吧!”
韩一鸣看着元慧,心中了然。
元慧来寻自己固然有许多含义,但他最想找到的答案便是自己说出鹤翔门派被屠灭与他不相干!
韩一鸣看了他片刻后道:“师兄,此事必定还有蹊跷,但我却不认为此事与师兄相关。”
元慧看了他片刻方道:“师弟,你果真这么想么?”
韩一鸣看着元慧,若说元慧在背地里与平波相商要对灵山不利,他信。便是说元慧要抢夺灵山,他也信。但是说到元慧一举屠灭鹤翔道人的门派,韩一鸣却不信。
元慧此来要的也就是这句话,韩一鸣道:“我与师兄打开天窗来说亮话。师兄想要的就是这句话。师兄困扰已久才来寻我。我只知晓师兄做这样的梦必定有缘故,但缘故为何,我并不知晓。我也有过奇异梦境,许久之后才知道端底。师兄就按捺下性子来,等着看到底是何情形。”
元慧叹道:“师弟,你说的我何尝没有想过。但我还有个难处,我先前与你说过,如今睡着的时刻越来越多,清醒的时刻日渐减少,你可知将来会是何情形?”
韩一鸣着实不知,摇了摇头。
元慧道:“若是有朝一日我长睡不醒,从此再也不能醒来,那又如何?”
韩一鸣怔了一怔,道:“师兄,真会如此么?你会长睡不醒?”
元慧道:“你不认为会如此么?”
韩一鸣道:“师兄,我见识不多,不便评说。”
元慧道:“我晚间有梦,白日间却无梦。中觉如同只闭了闭眼就完事,我自身不觉中觉时间长久,但师兄弟们却觉我睡得越来越久。近来我的中觉已有两个时辰,入睡之后只能等我自行醒来。有师兄曾有急事要我相助,前来唤我却是唤不醒。”
元慧若是不再醒来,是否就不能再担当尘溪山掌门?
韩一鸣小心翼翼问道:“师兄,你的意思是你入睡后便无知无觉了,别人也唤不醒你?”
元慧点了点头:“正是。若非我自己醒来,当真无人能唤醒我。可我现下睡得越来越久,我觉得终有一日我会沉沉睡去不再醒来。”
韩一鸣看着元慧,心道:若真是如此,他岂不是已离无知无觉不远了?
元慧看透了他的心思:“师弟,我知晓不知哪一日我便会沉沉睡去再不醒来。我不知晓是什么缘故导致我如此,但我知晓这一日离我越来越近了。师弟,我说不恐惧是骗你的。我怎会不怕?我怕。”
韩一鸣点了点头道:“师兄,怕也是人之常情。”
元慧真一步步走近无知无觉,韩一鸣忽然觉得过去他对灵山的算计,对自己的算计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忽然明白为何元慧把许多事都扔给了刘晨星,连同两派要灵力相通也由刘晨星来担当,他已经力有不逮,不得不把这些事交给刘师兄了。
元慧道:“师弟,此事我不能与他人说起,连我派中弟子皆不能说。”
韩一鸣心道:这果真不能说。
他点了点头,元慧又道:“我就想找到这事的缘由。师弟,我若是真睡了去再不醒来,与寂灭何异?我自然不甘心这个结果,但现下我也没有头绪。如师弟所说的他日我便会知晓,但我知晓时,可还能醒来?”
韩一鸣心知他说的对,便道:“师兄,或许是你累了,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元慧叹道:“师弟,你不用安慰我,这话说得你信么?”
韩一鸣叹息,劝慰对元慧无用,只有找到此事的因由才有益。
韩一鸣忽然想道:刘师兄知晓么?
刘晨星是否已知晓了元慧现在下的情形?
他若知晓了会有何打算?
但这话他绝不想问元慧,若是刘晨星已经知晓了元慧现下的情形,自己一提,元慧回去难说便会对他下手。
一三三二、兰花
韩一鸣从不怀疑元慧的辣手。正相反,他一直认为元慧有了机会必定会下辣手。
韩一鸣不禁想:若是刘晨星不知晓,元慧会否将这个秘密藏到他再也醒不过来的那一天?
就眼下的情形来看,元慧多半会将这个秘密藏到他再也醒不来的那一天。他还能醒来的时候必定不会说起,待他再也不能醒来,一任派中乱去。
元慧默然一阵,对韩一鸣道:“师弟,我今日前来寻你,是想请你助我。”
他道:“我知晓师弟至诚,我与师弟说了这些不能对他人说的话,乃是因我知晓师弟有的过往与我相似。他人不能解我的难处,师弟却能体会。”
韩一鸣道:“师兄,你的难处我皆知晓,我虽也有过奇异梦境,却与师兄大异,只怕也帮不了师兄。但师兄既然托了我,我若听到能解师兄难题的消息,定来告知师兄。”
元慧离去,韩一鸣送他到了山门处,看着他乘风而去,忽然觉得他很快便会消失。
元慧消失后韩一鸣会高兴么?不会!
若他真正解了这个难题,依旧为尘溪山掌门,韩一鸣也觉甚好。
本来他与元慧便井水不犯河水,元慧虽狡猾,但他的作为与灵山无关,亦不会让灵山在意。
但听到这个消息,韩一鸣却放下了心。元慧身处此事当中,对灵山便再不关注也是好事。
此时灵山山门外无人,韩一鸣立在山门处看着元慧消失在天际,方才转过头来。
那矮松早已消失无踪,但从前矮松所在却有了一丛兰花。韩一鸣不用问也知是师兄冯玉藻所为。
站了片刻,他转回身来,沈若复已在身后等他。
韩一鸣道:“这是冯师兄种的么?”
沈若复道:“平波用法术毁了矮松,此地有了好大一个坑,我就请冯师兄将坑遮掩。冯师兄种了这株兰花。”
韩一鸣道:“平波下回来了,还会烧了这兰花。”
沈若复淡淡地道:“这兰花他应当烧不去了,这是冯师兄种的,有灵山灵力又有息壤灵力相护,他的法术未必能够将其毁去了。”
二人缓步回去,走了片刻,韩一鸣道:“师兄都知晓元慧来寻我的目的了罢?”
沈若复点了点头道:“我听到了些许。”
韩一鸣道:“师兄是何看法?”
沈若复道:“他这话说来不像是假。若这样说来,他是要慢慢寂灭了么?”
韩一鸣收住脚步,向他看去,沈若复接着道:“师弟或许还觉得他能醒来,但我却觉只要他睡过去再不醒来,便是寂灭了。”
韩一鸣一愣,随即觉得沈若复的话说得虽狠却也对,元慧真若醒不过来了,与寂灭何异?何况他真醒不过来了,不要指望他的门人能够守着他的躯体等他醒来。
沈若复道:“如此我就知晓为何他许多事都不上心了,之前他想要两派灵力相通,何等热切。忽然此事他再不提起,我就有了疑心。便是交与了刘晨星师兄,他也绝不会不闻不问。可他便是不闻不问了,我知晓有异却不知缘由,原来如此。”
韩一鸣道:“若是他果真一睡不醒了,尘溪山便会由刘晨星师兄执掌么?”
沈若复笑道:“刘师兄比元慧更像掌门,只不过……”
他微微一笑止住不说。
韩一鸣看了他片刻道:“师兄,只不过什么?”
沈若复道:“刘师兄会执掌尘溪山,但掌门未必是他。元慧真要寂灭会让他的弟子来接任掌门,绝不会让刘师兄成为尘溪山掌门。”
韩一鸣点了点头,停了片刻方道:“只是,我想不明白他为何来与我说此事?”
沈若复道:“他说是师弟也有过异样梦境,特来请教。实则不是。”
韩一鸣道:“师兄怎么看?”
沈若复道:“元慧掌门素来不做无用功。这世间有异样梦境的必定不止师弟一人,还有别的同道师兄弟也有。但他单来寻师弟,必有缘故。”
韩一鸣瞬间想起明晰来。
明晰来寻他是因陈如风门下弟子一直认为他们师父的寂灭与他相关。明晰梦中见到了这件事,不仅看得一清二楚,且连他都牵连其中。更因明晰看到了朱雀寂灭,无名炼出了剑,前来寻韩一鸣。
明晰的来意韩一鸣也心知肚明:陈如风之死与自己无关,不要扯在自己身上。明晰在梦中重历当日之事后,可不会将此事往他身上扯。
明晰知晓青龙与朱雀寂灭后,五神兽或许都有变动,希望灵山不要再牵涉其中。
明晰还希望那柄灵剑能认自己为主,的是好心,但这事只能听天由命。
韩一鸣想不明白的是明晰身上的伤从何而来?星辰受伤为何他也会受伤?难道那时是他与自己一同对敌朱雀?
可是那明明就是星辰!韩一鸣那时就在南坎,绝不会看错。
但明晰身上的伤痕明明白白与自己的相似,他看到了他们在南坎的经历韩一鸣还能安之若素,毕竟明晰也是诛魔弟子,有天赋灵力能看到万里之外不足为奇。
可他也一同受伤,韩一鸣便想不明白他的伤从何来。
明晰前来找寻自己自然是为了找到这种种情形之后的缘故。
但元慧呢?他仅是来找寻这种种情形之后的缘故么?
忽然听沈若复道:“师弟,你说元慧掌门前来寻你,所为何来?”
韩一鸣摇了摇头:“奇怪就奇怪在此处。明晰师兄前来寻我是他有许多许要告诉我,也要找寻他想要的答案。可是元慧掌门来寻我,虽然也提了我也有奇异梦境,或许对他如今的困境也有帮助,但他却未要求我助他。”
沈若复道:“他未请你相助么?”
韩一鸣又想了一想,道:“虽说他似有这个意思,可仔细想来,他并不需要我的相助。他并未说我如何助他。他不是已经很难了么?他又是来寻我相助的,却没有说我如何助他。”
沈若复道:“或许他想过后向师弟寻求解决之道。今回只是初次前来,他也还未知该向何方去寻求解决之道。你们说的话我有一半未曾听到,听的不全,下回我再仔细听一听。”
韩一鸣道:“师兄,你还记得鹤翔道长么?”
一三三三、梦回
沈若复深深吸了口气道:“我怎会忘记?那是我初次见这许多同道寂灭,且是寂灭得这样奇异。”
韩一鸣道:“元慧掌门说这事他在梦中看到全是他的所为,师兄是何看法?”
沈若复睁大了眼睛对着韩一鸣看了片刻,方道:“师弟,这便是我未听到的那些话了!怎么,居然是他?他没有说错?”
韩一鸣道:“他说他在梦中看到了,这半年来他做的都是这个梦,循环往复。每个晚间都做此梦,梦中他便是那杀人者!”
沈若复道:“他这梦真是奇了,怎的这样奇异?”
韩一鸣看了他片刻道:“师兄,你不认为此事是他所为?”
沈若复毫不犹豫地道:“此事绝非元慧所为!”
韩一鸣道:“师兄,他亲眼看到那情形,你也认为不是他所为么?”
沈若复道:“我依旧不认为是他的作为!元慧狡猾不假,但在我看来他的修为寻常,真要下这个手,绝不能一举灭了整个门派而不惊动同道。”
韩一鸣叹道:“我也觉着此事该当与他无关,但这事太过奇怪,若不是他,他怎会梦到?”
沈若复道:“师弟,梦到并不奇异。你不也梦到陈如风前辈寂灭么?比他的梦还要可怕还要身临其境。那陈如风前辈果真是你杀的么?未必罢。”
韩一鸣被他两句话说得张口结舌,答不上来,却不得不承认沈若复说对了。
沈若复道:“你的梦与他的梦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你梦到时,陈如风前辈恰逢大敌,真的寂灭了。而他梦到的却是过去的事,这又有不同了。得好生看上一看其中的缘故。”
韩一鸣道:“师兄,你想看到其中的缘故么?”
沈若复道:“我自然想看到。此事来得蹊跷,必有缘故。看清楚了我能想明白许多问题。”
回到茅屋前,沈若复自行离去,韩一鸣却坐在茅屋前看着花田之中忙碌的冯玉藻。
冯玉藻身边蹲着青石,他正专心看冯玉藻莳花弄草。
再看过去,只见几位师兄各自带着弟子修行。
那时新收的灵山弟子已分在几位师兄门下,师兄们各自带了弟子各自修行。
韩一鸣远远望去时,只见他们正与弟子说话。
他忽然想:当年灵山之时,各位师长各有一座小小山峰,自己随师兄们住在静心院,每天看师兄们飞上师长所在的山峰去修行,何其壮观。
九座小小山峰,静心院,幻境湖,七色树林连同丁五当年的小屋都一一浮现头心,连同那远远的冰峰,长长的瀑布和断崖都显现出来。
韩一鸣叹了品气,不禁抬起头来向上看去,天空上不会再有九座山峰飘浮了。
现在的灵山虽然稳住了,但不再是他记得的灵山,他毕竟没有师祖的灵力,只能做到这样。
一道长长的身影从天空中划过,韩一鸣愣了一愣,这是灵悟么?
它长得这样长了!
如同听到了他心底的声音,空中那长长的身影转而向下飞来,片刻之后已落在韩一鸣面前。
当真是灵悟!
灵悟带着淡金色光泽,身形修长,鳞片闪烁着晶莹光泽。
比之小乖,灵悟较为细长,头上一对小小的角晶莹透明。
它对着韩一鸣低下头来,韩一鸣轻轻抚摸它的头角,灵悟一动不动。
韩一鸣忽然想起小乖来,它如今已独自走向东方之主,它应当不会来为难灵悟。灵悟与它一样的身世,但它能在空中自由飞动,当年小乖可不能。
灵悟在他身边立了片刻,忽然径直向空中飞去,如箭一般直蹿上天空,向着一方去了。
韩一鸣虽不知它会去向何方,但知它不会离开息壤,沈若复封了山,便是灵悟也不能出去。
忽然见四周的弟子都看着灵悟的去向,转眼那静心涤尘已飞奔而来,来到面前对他施了一礼道:“掌门,那,那是条龙么?”
韩一鸣还未回答,他又问道:“那是我们灵山的龙么?”
他一脸的兴奋激动盼望,韩一鸣点了点头道:“它叫灵悟,是灵山的蛟龙。”
静心涤尘对着天空看了片刻,对韩一鸣施了一礼,转身奔到师兄弟当中去了。
韩一鸣远远看着他们对着灵悟指点,连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充满了敬畏,不禁叹息。
如今的灵山跟他初到灵山之时的灵山大相径庭,韩一鸣始终认为从前的灵山才是灵山。
他还记得自己上山时对一切的新鲜与惊叹,那是一名新入灵山的弟子对这个门派的景仰。
他知晓新入灵山的弟子没有见过从前的灵山,若他们见过,便只会像他一样不以现下的灵山为骄傲,只会觉得现下的灵山处处都不如从前的灵山!
韩一鸣忽然心中一凛:“我这是做什么?这是将现在的灵山与从前的灵山比较么?”
仔细想了一回,他果真在将从前的灵山与现下的灵山相互比较!只不过他不是羡慕不是嫉妒,更不是要与师祖一比高低,而是觉得师祖的灵山毁在了自己手中,心中难过,而这难过不会消失!
尽管他知道师祖很可能不会再回灵山了,但是他希望有朝一日师祖归来,能看到与从前相距不大的灵山。
他是想为师祖师父以及诸位师尊守住灵山的,但他却没能做到,灵山由从前的神奇雄壮变成了现下的小小一隅!
或许是因为见了明晰和元慧,也或许是他想到了灵山,晚间韩一鸣梦到了灵山。
在梦里,他穿过风雨雷电踏上了灵山的小径。他看到自己的双脚落到了小径上,落足处还有着青嫩的碧草,两边微有野花。
穿过小径,他看到了翠薇堂,百知书屋,万向桥,他还看到了丁五的小屋与菜地。
菜地里种满了异样蔬菜热闹之极,七色树林的尽头,幻境湖美如梦幻,抬起头来还能看到上方天空中浮着的九座小小山峰,在阳光之下形成九个小小黑影。
但是偌大一座灵山空空如也,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了师长们的身影,没了小乖,更没有了师兄师姐们。
一三三四、灭派
韩一鸣明知自己是在梦中,却依旧难过得说不出话来。这是灵山,又不是灵山。
空荡荡的灵山便是存在也没有了意义,只有同门还在,灵山才是灵山。
因此丁师兄要自己斩碎灵山,没有了他们的存在,灵山就不再是灵山了!
忽然一个声音轻轻在他耳边道:“师弟,来,来寻我,我在这里等你!”
睡梦当中,这个声音也清晰之极,正是元慧的声音!
韩一鸣先是惊异,片刻之后已醒悟过来:我这是在梦中么?
他眼前的灵山慢慢变为黑暗,待得眼前再能看视,早已站在了一片房舍之外。
他站在黑夜当中,四周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前方有着几所房舍,暗夜之中白墙格外显眼。
一个人影映在那白墙上,韩一鸣定了定神走上前去,那人回过头来,不是元慧却是杨四妹。
杨四妹一双眼睛大而明亮,她对着韩一鸣看了一眼,韩一鸣问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明明问了,却听不到声音,杨四妹也没有回过头来。
韩一鸣不禁对着杨四妹细看,暗想道:“她怎会与此事有关?莫非鹤翔道长寂灭是她所为?
可是想到何三思还是祝融后人,修为也寻常,又觉杨四妹不会与此事相关。
忽然杨四妹回过头来道:“我没有杀他们,我就是来看看。你能来看,我便不能来么?”
韩一鸣无语,杨四妹也不待他答话,又将头对着来处看去。
月影一点点向头顶移去,韩一鸣与杨四妹都不言语,只站在原地看着,上方树稍轻动微有风声。
忽然韩一鸣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在院门前。
这人一身灰衣,身形修长,头顶道冠,从背影看去正是元慧。
元慧便似不曾看见这边二人,他站在门前看了片刻,举步入内。
韩一鸣连忙跟上去,只见元慧脚步轻灵,进了前院。
这院内漆黑一片,韩一鸣才走了两步,道道灵光已耀花了他的眼。
他尚未看分明灵光自何处而来,这些灵光都已消失无踪,元慧又向内走去。
他走开处一只老鹤已僵在当地。这正是鹤翔道人的灵鹤,也是仙尘派内的灵物。
先前的灵光便是这老鹤扑过来,只是韩一鸣果真未曾看分明元慧举动,这老鹤已被他杀在了当地。
老鹤身上的灵光在片刻之间黯淡下去,再一眨眼,它已死在了当地!
韩一鸣的心跳动剧烈,这是真的么?元慧的修为竟然到了这一步!
但此时容不得韩一鸣细想,他连忙跟在元慧身后而去。
元慧在前方稍有驻步,韩一鸣走近去时他又向前走去。
转眼元慧与韩一鸣已立在了一间屋内,这屋内有一人正在蒲团上打坐。
韩一鸣与仙尘派弟子本就未见过,这时看见这人,只知他是仙尘派的一名弟子,不是鹤翔道人。
元慧慢慢走上前去在他身后站定,韩一鸣知晓这就是个梦,自己只是看到了这个梦,却依旧忍不住道:“你又要对他下手么?”
元慧转回头来看向韩一鸣,灯光昏暗,韩一鸣只见他半边面孔上也颇不忍,但转瞬那仙尘派弟子已经倒了下去。
元慧并未离开,他依旧站在原地,片刻之后,他提起手来向那倒在地上的弟子一按。
韩一鸣还未明白他这一按有何意义,却见那弟子的身子忽然瘪了下去!
不知何物自那弟子的头顶冒了出来,元慧伸手一招,他手中多了一只葫芦对着那物事晃了晃,那物事径直就钻入了葫芦当中。
韩一鸣呆了片刻,忽然如坠冰窟,这葫芦跟悬挂在无名屋梁下的葫芦何其相似!
无名炼剑用的是这葫芦么?
他目瞪口呆看着地上的仙尘派弟子,只见那弟子已摊成了一个人皮皮囊。
韩一鸣再向元慧看去,他手中的葫芦已不见了踪影。
看元慧再向内走去,韩一鸣一步也迈不出去。
元慧与无名有何关联?这梦是元慧的没错,可是那葫芦是不是无名炼剑用的?
元慧那一按,把仙尘派弟子的修为灵力与骨骼都自他们头顶挤了出来。
仙尘派寂灭之际,韩一鸣上灵山的时间还短,但那夜的一声长长惨呼他却记得,还有来到仙尘派看到的皮囊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他来到灵山后看到最为可怕的灭派,那皮囊在地上轻轻荡漾,他还记得将皮囊提在手中的感觉,永远都不会忘记。
韩一鸣静静看着元慧,他心中清楚这是元慧的梦境,只是不知自己为何到了他的梦中。
元慧径直向着一间内室走去。
韩一鸣跟在他身后,还未进入便已知他们到了鹤翔道人的静室。
元慧忽然回了一下头,他这一回头甚是奇怪,韩一鸣跟在他身后觉得他似是看了自己一眼,却又似未曾回过头。
就在他仔细思索元慧到底有没有回头之际,元慧的身影已消失在了。
韩一鸣看着那紧闭的房门,不用进去他也知晓元慧会将鹤翔道人的灵力与骨骼自他体内剥离出来装入一只葫芦当中。
他忽然想起陈如风来,那果真是自己动的手么?
他一咬牙,将陈如风的影子赶开,径直走入屋内去。
屋内陈如风已失去了灵力,元慧手上一只葫芦晶莹剔透。
韩一鸣还记得陈如风倒在地上的形状,这时看去,数年前的记忆泛起,与眼下的情形一丝不差,只是这时的屋中多了一个元慧。
陈如风的寂灭虽不似鹤翔道人这般惨烈,但这时来看,他们的寂灭有着相似之处。
韩一鸣自然不信元慧会来对鹤翔道人下手,鹤翔道人寂灭时,他只是一名尘溪山弟子。
那时的元慧虽聪明机灵,却不见得会对前辈下手。
韩一鸣细想才见元慧时他的修为,他想夺鸣渊宝剑,却让自己得到了腾蛟宝剑。
他还记得白龙抢压灵剑,明晰、元慧与自己都在空中,自己的手泛红,腾蛟宝剑没有被元慧夺去,却到了自己手中。
就此看来,元慧那时的修为不若明晰,与自己相差无几,或许能够杀掉鹤翔却不能杀得这样无声无息。
一三三五、缘故
韩一鸣还记得鹤翔道人驾鹤而来,仙风道骨,一派得道高人形状。再次看见他已是陈尸静室,成了一具皮囊,他甚而不记得还未上灵山时抢夺他的同道中有无此人。
但他的死却是那样奇异,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再想起陈如风寂灭,韩一鸣不禁心道:“这其中必有缘故,只是这缘故为我还不得而知。”
正想间,忽然心中元慧的声音道:“师弟,你看见了么,这并不是我。”
韩一鸣叹了口气,他知晓这些事不是元慧能为,但亲眼看见元慧作为后却答不出来。
此事透着说不出的怪异,比之陈如风的寂灭还要怪异,更加没有头绪,他不知答什么好。
元慧走出鹤翔道人独居的静室,韩一鸣正要跟随出去,忽然见元慧又回头看了自己一眼。
这一眼让韩一鸣彻底怔住了。
元慧的脸貌不变,但他回过头去后,韩一鸣居然觉得他脑后还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韩一鸣定睛再看时,依旧觉得元慧脑后有一双眼睛在看自己。
明知是在梦中,韩一鸣却觉那双眼睛果真存在,纵是他定了神仍旧觉得那眼睛就看在自己面上。
韩一鸣也不回避,对着元慧背影细看。
面前这人当真是元慧,他绝不会认错,且先前元慧也转过头来,面貌神情一丝不差,可怎的他转过身去,后脑上却有这样一双眼睛?
此事当真怪异!
韩一鸣想要醒来,却怎样也醒不过来,并且片刻之后他已到了别的室内。
元慧脚下又多了两具皮囊,韩一鸣看到他正将一个葫芦收入袖中。
他忍不住问道:“元慧师兄,这葫芦你后来交给谁了?”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连他自己都听不分明,元慧更是充耳不闻,收好了葫芦就在当地盘膝坐下。
韩一鸣也不知他为何不离去?
韩一鸣有心要问他,便也在一边坐下来道:“师兄,我知你听不到我的话,但你日间曾来找过我。纵算我们之间有很多不能细说之事,但我依旧想问你将这葫芦交给何人了?是交给无名师兄了么?”
元慧依旧一声不出,他对韩一鸣似是视而不见,韩一鸣在他身边盘膝坐下后,他便闭上了双眼。
韩一鸣看了看那两具皮囊,他本不认得鹤翔道人门下弟子,这两具皮囊上眉眼宛然,他叹了口气。
忽然有人在他心底说:“掌门回来了。”
韩一鸣向元慧所在看了一眼,转过来时,杨四妹站在一边也在细看。
她看了片刻对韩一鸣道:“你该回去了。”
韩一鸣道:“那你呢?”
她道:“此事很怪异,我还要再细看看。”
话音一落,她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但韩一鸣知道她还在原地。
她的声音道:“你快回去罢,你该回去了。不要提起我,就当你不曾看见我。”
韩一鸣立时睁开眼来,此时天已亮了,他睡的屋内已有曙光透入。
韩一鸣坐起身来,仔细回想那唤他回来的声音,竟有五分与沈若复的声音相似!
是沈师兄么?
韩一鸣仔细思索,那声音有五分相似,却也有五分不似。
沈师兄知道自己做了恶梦么?
白天再见沈若复,韩一鸣心中不禁猜想个不住。
他想得入神,以至于沈若复将他看了好几眼都没让他回过神来。
沈若复问道:“师弟,你在想何事,想得这样出神?”
韩一鸣回过神来道:“师兄,我昨晚做了个梦,甚是神奇。”
沈若复道:“梦到何事了?能让师弟说神奇的事也不多了?可能说给我听?”
韩一鸣看着沈若复,想道:“梦中所见是元慧的私事,不便说与沈师兄听,但有一声音却极似师兄的。说与师兄听或许会有头绪,正好也看看师兄是否也梦到了这梦。”
他想了一想道:“师兄,这梦我能说一半与你听。与我相关的我能说与你听,另一半却是旁人之事,我不能细说。”
沈若复爽朗地道:“师弟,你若方便说便说上一说。旁人的事我不想插手,你不说也罢。”
韩一鸣想了一想,将元慧隐去,只说自己梦到了鹤翔道人寂灭时的情形,从头至尾都是旁观。
说到后来,他道:“师兄,这事就如同当前陈如风前辈寂灭时的情形,只是陈如风前辈寂灭时我觉得是我出手,而这回却是亲眼看着他人出手。看得那样真切。此事本与我无关,我却不明白鹤翔道长寂灭后,那葫芦怎的到了无名手中?”
沈若复沉吟片刻道:“这其中的缘故就难追寻了,问无名必定没有结果,鹤翔道长已寂灭,你想要追寻这个结果,我认为你该问一问你梦中见到的这人。只不知这人是元慧掌门还是明晰掌门了。”
沈若复径直说到了明晰与元慧,韩一鸣大惊,看着沈若复说不出话来。
沈若复微微一笑,自在旁边的椅上坐下,凭空变了一把茶壶两只茶盏出来。
韩一鸣看着茶壶与茶盏自他手下变出来,似是信手拈来,呆呆看着他。
沈若复笑道:“师弟,你不在派内这些日子,我修习了这几个小小法术,也是为了跟各派前来的弟子把盏细说。”
韩一鸣道:“师兄,你这手法术可真像大师伯。”
沈若复道:“师弟被我的话吓着了么?”
韩一鸣道:“师兄,你……”
沈若复淡淡地道:“师弟,昨日两位掌门前来寻你,我不会去偷听你们说了什么?但就他们的情形来看,都不是好事。他们也不明所以才来寻你,是想要自你身上找到原因。同为诛魔弟子,他们可比你醒得晚呀!”
韩一鸣盯着沈若复,停了一停方问:“师兄,何为醒?你这是何意?”
沈若复淡淡地道:“师弟,我说的是实话。咱们师兄弟几年了,无话不说,你既然问我,那我便将心中所想说与你听。四位诛魔弟子之间有什么关联我并不知晓,但无疑你们身上的灵力都不是你们修行而来,而是诛魔而来。”
一三三六、执掌
“明晰师兄的修为我不知晓,上回屠龙时看见,也觉寻常。他入梵山派二百多年,修为竟只与掌门师弟差不多,可见他的灵力觉醒较晚。而元慧掌门,若我未看错,他从前灵力不如师弟你,屠龙时才开启的灵力与智慧。如今这两位掌门是否是师弟你的对手我不敢说,但师弟着实是四位诛魔弟子当中灵力最强,最先开启灵力的一位。师弟你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要紧,他们却都心里清楚,想必他们现在走的就是师弟走过的老路,因此他们才来探问。”
沈若复拿起一只茶盏饮了一口道:“他们来向师弟说何事我不知晓,但师弟一说昨晚的梦,我就想到这事与这两位掌门相关。只不知是元慧掌门还是明晰掌门?其实我并未说错,这事只有他们最为清楚,便算是他们没有头绪,将来头绪出来也只会为他们所知。所以掌门不担心,往下看去便是。”
韩一鸣心中一动,沈若复这话说的不错,既然自己只是旁观,那便不要插手。
他提起茶壶给沈若复添了茶,沈若复又道:“但是师弟也要小心,虽说你只是旁观,但他们二人的事与你说不好也有些干系,所以你才看到了。”
韩一鸣点头,他也做过无数奇异的梦,每次都是梦过之后摸不着头脑,等到梦境在现实当中出现,已时过境迁。
他想了片刻道:“这梦也是提醒我么?”
沈若复道:“掌门,我不是你不能知晓端底。若是该我知晓,那这个梦便该是我的。掌门到了元慧掌门的梦中,说明此事与掌门相关,只是我也想不明白是怎样的相关。只能提醒掌门细心查看。”
韩一鸣点了点头,明晰的事他不能说出口,纵算是明晰这样磊落,这事还不知端底只能细看。
但沈若复说了这事与他相关,韩一鸣也认为此事与自己必定有关联,但明晰和元慧的事同时出现,无名又已炼了一柄让他心惊肉跳非同寻常的宝剑,他不能不担心。
韩一鸣道:“师兄,你对无名的宝剑有何看法?”
沈若复看了他片刻道:“师弟,你不是就在他身边么?莫非你没看到?”
韩一鸣道:“我因一事未能细看,今日我想去看上一看。”
沈若复道:“师弟,无名的宝剑认主了么?”
韩一鸣摇了摇头,沈若复道:“那师弟须得想法让那宝剑认你为主。”
他道:“师弟不知道,宝剑炼制之时我正在门外,天空异彩频出,碧玉竹忽隐忽现,他所在的方向有剑气冲天而起,还有狂风呼啸。这宝剑必是利器,利器若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中,便是我们的大敌。我想这宝剑无名未必会用,寻常人也驱使不动,你可不是寻常人,得让这宝剑认你为主。”
沈若复的打算居然与明晰一般无二!
韩一鸣看着沈若复,这位小师兄在自己不在灵山时,将灵山管得铁桶一般,不知他的修为如何了?
不知为何,韩一鸣觉得灵山有许多事不在自己的掌握中了。
虽然师兄们都依旧修行,还收了弟子,现下的灵山虽比不上被自己劈碎的灵山,但比之才在此间立足时已有天壤之别。
虽然没有了夔尊相护,小乖也远离了灵山去争当东方之主。
但灵悟如今就在灵山,灵山得到了息壤,灵芯也修成了人形,一切又似已回到了平静。
自己一直在外奔忙,斗青龙诛杀了朱雀,纵算是为了灵山的将来打算,这些时刻却果真没有为灵山出过力,甚而没有管过灵山。
灵山一切都是这位小师兄出手料理。
也只有这位小师兄了,其余的师兄虽然修为高,但天真浪漫一心向道。只有这位小师兄才用心管理了灵山。
若是自己在南坎寂灭,这位小师兄也能将灵山管得井井有条。
韩一鸣忽然觉得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再回灵山了,灵山也能在这位小师兄的手中慢慢壮大。
只要这位小师兄的修为再高些,能够担当一派安危便好。
陆师兄的武修进境如何了?
韩一鸣心道:“我许久未见他了,过后去看看这位师兄,如果陆师兄的修为进境快些,我大约更放心些。”
不知为何,韩一鸣觉得自己会有离开灵山的一天。
是山下的世界更吸引他么?还是他已经不甘于这样平静的修行想要去行走四方?
他自己也不知道,但心底却觉得自己会离开灵山。
如果自己离开灵山,有沈师兄来执掌灵山,一定会比在自己手中还要稳妥。
到时自己在山下行走,师兄在派中理事,也算是动静相宜。
忽然听沈若复道:“师弟看如何?”
韩一鸣一下回过神来,看着沈若复。
沈若复道:“师弟走神了。”
韩一鸣道:“对不住,师兄先前说了何话,请再说一回。”
沈若复道:“师弟,无名的宝剑怎样也要留在灵山。师弟先去找无名,看他可会让师弟有持剑的机会,若有机会师弟一定要将它拿起来。若是能拿得到手,这剑就是师弟的了。这柄剑只有在灵山我才能放心。”
韩一鸣点了点头,道:“师兄的话我记住了。明晰师兄也这样对说,要我想办法让那宝剑认我为主。”
沈若复愣了一愣道:“明晰师兄也这么说?”
韩一鸣道:“正是。”
沈若复眉头皱起:“明晰师兄这是何意?”
韩一鸣道:“明晰师兄知晓无名在灵山,也知晓无名炼了宝剑,直言说这剑太利定要收在灵山才好。”
沈若复想了片刻道:“师弟说的不错,但我说的却是另一回事。明晰师兄自然不是平波那等小人,不会觊觎别派之物,但这宝剑现下也不能算我灵山之物呀!无名如今还是黄前辈的弟子,纵算如风如尘两位师兄不认无名了,但他终究还是黄前辈的挂名弟子。我们真将他的宝剑收在灵山了,可就是抢了黄前辈的弟子与宝物,可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