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六一、天壤之别
韩一鸣也不挨近去,宁神静气,侧耳倾听,片刻之后只听一人说道:“宋师弟,这是万万不可的。我看你也是一片忠心为了师父,才让师父把这宝剑给你拿上几天,你倒来唆使我去替你要这宝剑,可不是太过了些?师父心中有数,若真想给你,不必我说也会给你。不想给你,我说了也没用。依我说,你便拿着好好使上几天罢了。没那个福气,可不要勉强。”
这个声音韩一鸣真是过耳不忘的,正是钱若华。只听另一个人道:“师兄,那这样好不好,你把杜师兄算成是我的,让我把他送到师父面前去。好歹也算是交个差,说不定师父就真把这剑赏给我了。”这个声音,也是令人切齿痛恨的,乃是宋出群。钱若华道:“你倒想得好,一口吃个白菜心。杜师弟是我带着几位师兄师弟拿住的,我想让你与,只怕师兄弟们也不肯。你自己跟着的可是好些前辈的,并且灵山那几个弟子的下落,是师父告诉你的。你自己跟丢了,还让各位前辈都不快而去,师父知道了,定然不会轻饶你的。我可不敢揽这事。”
杜超落入他们手中了么?韩一鸣四处一打量,自己所在之处乃是一个山坡,上下左右放眼望去,再无一人。但这声音却听得这样分明,他们想必就在左近,韩一鸣慢慢走上山坡去,忽然矮下了身子。这边山坡不见人影,而山坡的另一面,却横七竖八坐着不少平波门下弟子,韩一鸣只匆匆一瞥,也看到十多人。连忙蹑手蹑脚走下山坡来,找了一个可藏身之处藏起来,继续听他们说话。
只听那钱若华道:“这事不能如此,你想要好处,我还想要呢。你也知杜师弟不听师父的招唤回来,师父很是生气。就算要罚他,也是师父的事。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打他一顿为师父出气?他好歹也是你师兄!你要打他,可打得?再者,师父要做的事,你抢来做了,到时怪罪的,还不是你。师弟,我劝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凡事都看师父的意思罢。至于时机,师兄也不是没有给你。你自己无能么?怪得谁来?还是好生回去给师父赔话,师父或许真不计较了呢。”那杜超果真没有随着平波作恶,韩一鸣不禁佩服谢师兄的眼力,真是慧眼如炬。不过这杜超也算是出污泥而不染了,当真是条汉子。
那边厢乱了一阵,只听有人道:“钱师弟,咱们还是寻个地方过夜罢。咱们追了这些时候,也没能好好歇息过,还是寻个好下处,大家也好好歇息歇息才是。”钱若华道:“师兄认为这里不好么?”另一人道:“不是不好,咱们在荒郊野外,也过了不少日子了。现下灵山的弟子是追不到了,不如好好歇歇,也整饬整饬,才好回去交待呀!”又有一人道:“唉,说起来不知是该怪他们太狡猾了,还是该怪咱们宋师弟太愚笨?咱们是在蛛丝蚂迹里找寻,宋师弟可是有了确切踪迹才追过去的。结果还给追丢了。师弟,早知这样,你让我们来追呀,只怕还不会追丢的。”
宋出群不出声,只听钱若华道:“好了,师兄们都不要再说宋师弟了。宋师弟何尝想放跑他们呢?只不过师弟跟着的是各位前辈,说起来嘛,有好也有坏。各位前辈呢,师弟是不能指使的,不似咱们,同心同意。他们自各为阵多年了,一时之间有个小辈来约束他们,心中自然是有些不开心的。因此难免会出差错的。别说是宋师弟了,便是换了咱们这里任一位师兄弟,只怕都是这样,那些前辈,从来独来独往,猛然间聚在了一起,只怕彼此间还互不服气,心中不快呢。就不要说他了。”这倒也说得是理,韩一鸣是听到那些人如何用言语挤兑宋出群的,想来都是些刁钻古怪之辈,如何会听一个小辈的指使?这些人到了平波面前,平波也是要动之心利,好言相向的。岂会将宋出群这样一个弟子真放在眼里。
只听宋出群道:“是呀,钱师兄,当时你为何不劝我一劝呢?师父问咱们谁愿跟着前辈们同去,你们都不出声,但为何你们也不劝劝我呢?”钱若华道:“师弟,去可是你自己说要去的。我们如何劝得?何况当着诸位长辈的面呢!有些话说出来,可是连师父心里也不开心的。难不成咱们会坏师父的好事?”宋出群道:“可就让我吃这样大的亏。”有人道:“宋师弟,你省省事罢。你吃这样的大亏!你到底吃了多大的亏?为师门吃点亏你都不肯么?哼,别让我们看你不上了。你是师父的弟子,为师门吃点亏计较成这样。说起来,你还真不如那姓韩的小子!我倒不是长他人志气,说实话,他要投到我们派里来,师父定然是十分欢喜的。你看他灵山都倒了,他也没说什么,不过也太固执了,脾气太臭。灵山有什么好!这样死心眼!灵山还是他斩碎的。于灵山来说,他是罪不可逃。但我还有些佩服。同是叫声师弟,你与他,真是天壤之别!唉!”
韩一鸣倒是初次听别人这样说起自己,不过听他们的言语,都是些心思活动之人,平波门人都有些心思浮动,想必遇上什么意外,就会生出后退之意来。宋出群在那边十分不快:“师兄,难不成我在你们眼中,便是如此不堪么?那姓韩的小子再好,不是咱们的同门罢,与咱们师父总不是一条心罢,这样的人,再好又有什么用。难不成他真能为师父做什么?可我,却是真愿意为师父做事的。就是师父要了我的性命,我也没二话的!我这样做了,师兄们还那样看我,让我如何开心呢?”
韩一鸣听他们又说了几句,有人离去,想是去寻下处了。韩一鸣看看天色已有些晚了,肚中也饿了,伸手一摸,却是没带干粮。等了一会儿,只听有人道:“钱师弟,你去劝劝杜师弟罢,他不肯吃东西。”
七六二、罪过
韩一鸣宁神细听,一阵脚步声后,钱若华的声音道:“杜师弟,你好歹吃点东西罢。咱们走了两天了,你一点东西都不吃,是怎么回事呢?”过得片刻只听那杜超道:“钱师弟,你不必理我,我不饿。”钱若华道:“我知晓师兄是怕师父怪罪,毕竟离开师门这样大的事,居然是私下里解决的。我们也担当了不少骂的。不过师兄只管放心,不论如何,你也是咱们的同门,师父不会因此责怪到哪一步的。到底你也没入灵山门下不是?
过得一阵杜超的声音道:“钱师兄,你,你不要这样说。我还是师父的弟子,师父责怪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是我不对在先,我是,我是觉得,谢师兄对我是极好的,可师父,师父他老人家那样,谢师兄好歹还救过咱们师兄的命呀!灵山的师兄弟要真不理他死活,师兄就是我杀的。我也不便说师父他人家怎样,我真的愧对谢师兄及灵山的师弟们!”韩一鸣听言语,心中也是颇为感慨,他到底是有是非观念的,与钱若华等,果真不同。只听钱若华道:“杜超,你这样的想法,可要千万打灭。凡事有因必有果,若不是灵山从前作恶多端,哪会有今天的灭顶之灾呢!再者他们居然敢私藏灵物,即使师父不找上门去,尊者也放他们不过的。师父找上门去,就可以称之为替天行道了。尊者怎会放过他们?你可少跟他们牵扯关系,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了。你是我的师弟,又是极晓事的一个,可不要糊涂。”
那杜超不言语了,钱若华停了一停,压低了声音道:“师兄,你没有遇上灵山的弟子罢?”那杜超一口否认:“我只与谢师兄在一起过,灵山别的师兄弟,我一概不曾见过。你们找到我时,我不是正与别人治病么?你可看见我身边有灵山的师兄弟了?”钱若华道:“倒是不曾见,不过白问一句。你私自跟着那谢师兄去了,师父已然雷霆震怒,你再与他们有个什么来往,师父要怎样处罚你,可就说不定了。你不知晓,咱们的方若愚师兄,现已在派内闭门思过了!三年呀,面壁思过三年呀!”杜超道:“啊?三年?方师兄做错了什么事么?怎地要闭门思过三年?”
钱若华道:“他便是回护灵山弟子,因此师父很不开心,让他闭门思过。他也真是邪迷心窍了,三番五次去跪求师父不要追灵山弟子,师父自然很不开心。他之前便没跟咱们一同去灵山。我一直劝他,他便是这样固执,不肯跟我们一同去灵山。并且跪到师父门外,请师父也……你说这事闹成这样,师父不震怒么?那时来了许多独自修行的前辈了,他去跪在师父门外,岂不让师父为难?那时许多前辈在,师父也不愿当着前辈的面大动肝火,就没带他去。后来他再去请师父不要追灵山的弟子,师父还能忍住那口气么?结果当然是更加不开心了。后来师父就罚他去面壁思过三年了。”杜超“哦”了一声,道:“是么?这也是罪过么?”
钱若华道:“怎地不是呢?且不说他这样已是对师父不忠不义了,只说师父要做什么,岂是咱们劝得住的?你又不是不知晓师父。杜师弟,你是个明白人,有的事,不必我细说。只要你不护着灵山弟子,师父是不会生你的气的。好歹你也没有入灵山门下,你跟那姓谢的,不过是结伴一同修行了些时候。到时师父要是怪罪你,我也会为你进言的。只要你心中不糊涂便好。你可千万不能糊涂呀!”那杜超叹了口气,不再言语。钱若华道:“师弟,你好歹吃些干粮,等去寻下处的师兄弟们回来了,咱们过去,你好好歇一个晚上,明天再想这些事,也不迟呀!”
过得一阵,只听那边道:“回来了,看,他们回来了。”一时纷杂起来,韩一鸣听了一阵,他们寻了一个下处,要在那里歇息歇息才回派内去。韩一鸣悄悄爬上山头,看着他们向东飞去,也悄悄跟在后面,远远地跟着,飞了一阵,看他们落下来,也赶紧落下来,藏身好了,过得一阵,见没什么动静,才闪身出来,前方已没了平波门人的身影。但更前方的暮霭之中,已有了一个隐约可见的村镇,这倒是一个看上去极为齐整的去处,韩一鸣再三探看四周,不见人影,才整了整衣裳,向那个村镇走去。
这村镇虽不大,路上铺了石板,两边房屋也十分齐整,还有几家客栈酒肆。韩一鸣先寻了个没什么人的小店,胡乱吃了个饱,看看天色黑透了,摸出门来,想要去找寻平波门下弟子住在何处。先在两家客栈外面看了看,里面都有人,又不便进去贸然问起,正想绕到后墙处去,忽然听人有道:“你们这些懒鬼,真是懒骨头懒到家了。来了客人都不好好招呼,害得一笔到手生意,又飞了不是?!”韩一鸣循声一望,乃是一家小店栈里传出来的声音。心中一动,走进那客栈里去。
骂人的人站在柜台内,衣着干净,看似个掌柜。他虽在骂人,但见韩一鸣进来,便止住了骂,过来招呼。韩一鸣道:“掌柜的,你家里客人不多罢?”掌柜正有些上火,听他这样一说,满心不快,韩一鸣接着道:“我可要找个清静的下处,人太多了,吵闹得不堪!”那掌柜的道:“那客官可找对地方了,咱们这家店小,容不下许多人。今日就只住了四位客人,连上客官你,就是五位。再清静不过了。”韩一鸣道:“果真么?我先去了一家,住客太多,吵得不堪。”那掌柜道:“当真我这里是再清静不过了。”又骂小二:“真没眼色,不去收拾客房也罢了,还不给客官沏茶来?”
七六三、防备
他倒是厉害,一句话骂完,转过来又问韩一鸣道:“客官可要用些晚饭?”韩一鸣道:“不必了,我已用过了。只要房舍清静便可。要是住一会儿吵闹起来,我可是立时便要走的,也不付帐。”那掌柜的道:“唉,我便是想吵闹也吵闹不起来呀!我这里小些,今天来了好大一票人。十来二十人,按理说我这小店也不是住不下。哪家开客栈的不备个十间八间房的?偏人家嫌小,到那边桃源客栈去了。喏,您瞧一瞧,这会儿还忙着呢。”韩一鸣一想,十多人,可不就是平波道人的门人么?也不言语,只记着桃源客栈四字,道:“是了,我便是桃源客栈过来的,本来住得好好的,一来这许多人嘈吵得不堪,我好清静。你安排我住个最僻静的屋子罢,结帐的时候,一定多给你些。”
过得片刻,小二将他送入后院最里面一间屋去,果真是僻静得没有声息。韩一鸣躺在床上歇了一会儿,听着外面声响越来越小,直到再没有声息了,悄悄开门出来,看看院内无人,再侧耳听到院内已有呼噜声,知这院内的住客已睡了,将罡锐宝剑取来缚在背上,默念蹑空口诀,悄悄逾出墙来,转到前面街上,看着客栈而来。那桃源客栈本不小,韩一鸣一寻便寻到了,看看客栈大堂还灯明火亮,索性走到街尾,直转到后方去了。
后墙倒十分僻静,韩一鸣掂量着大约走到那桃源客栈的后墙了,看看左右无人,悄悄贴近墙根,仔细听了一听,果真面前声息多多,猜想是住客太多,以后致于太过嘈吵之故,便站在不易为人察觉处,细细听里面的声息。里面一直都极是热闹,亏了韩一鸣耐性不错,直等到其中声音低下去了,才潜入其中去。这回他多了个心眼,进去之前先在心中默念“视而不见”,他曾用这过这个法术,似也有效,因此用上一回。宁可信其有用,总比不用的好。
他悄悄逾墙而入,便在一个小小院落中,闪在暗处,已隔窗看到确实有平波道人门人在其中歇宿。他倒不是看见了人,但是看见他们的木剑,都灵光闪烁。他与平波门人相识不是一天两天,见的次数也不少了,看见他们的木剑自然认得出来了。先小心翼翼停在暗外,过得一阵,不见那桃木剑变化,这才自藏身处出来,走到窗边,向其中窥视。这个院子中只有两间屋内有桃木剑,另几间屋内,住的不是平波门人,韩一鸣只挑那有灵光之处看去,看不到那杜超身影,转身过来,四处去寻找。
这院子出来,旁边还两个院子,其中有一个院中,晾着几件家常衣衫,还未走近,已嗅到一股油烟味,想来是掌柜自家住处与厨房,便不进去。转而到另一个院内来。这院内种着两株扶桑花,看上去极是清爽,且这个院比先前那个院子齐整得多了,连楼下楼下,差不多有七、八间屋子,韩一鸣粗粗一看,便见窗口门缝都微微有灵光溢出来,想必这里住的,便都是天花道人的弟子了。韩一鸣正想一间间去探查,忽然听到有人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叹得极轻,若不是他凝神细听,险些听不到。
只听有人道:“杜师弟,你是在叹气么?”声音却是钱若华的。杜超的声音道:“哦,不是。我只是翻身的时候,嗯,压痛了手臂,出声惊动师兄了。”韩一鸣一听便知他是以言语前来掩饰,只是钱若华太过狡猾,不知可遮掩得过去?钱若华的声音道:“我还当是师弟叹气了呢!想来也我听错了。咱们同门一脉,回师父那儿去,你也不至于要叹气罢!”杜超道:“那是当然。我也很想念师父他老人家了。”韩一鸣却总觉他有些言不由衷,他若真没这言不由衷,想必钱若华也不会与他同住一屋了,他到底是怕这师弟跑了。
二人又都不言语了,韩一鸣循声走到那屋外,在门外站了一阵,不听说话声响,只听轻微的鼻息声,不知是谁睡了,想要进去,却是怕惊动了他们。他在门前站了一阵,忽然听身后门一响,隔壁屋子的屋门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韩一鸣惊出一身冷汗来,转回身来,他全神贯注想着要如何才能接近那杜超,却不防这里有人开了门,那人一开门便走了出来,睡眼惺松,与他走了面对面。韩一鸣正要御剑防卫,却见那人摇摇晃晃对着自己走过来,口中不知嘟囔着什么,对自己却视而不见,瞬眼已要撞在一起。韩一鸣连忙向一旁闪开,那人对他看了一眼,道:“谁?”
韩一鸣沉住气息,只要他再出一声便要唤罡锐宝剑出来,但那人却只对他看了一眼道:“哦,眼花了,原来此地没有人。”他摇摇晃晃走到一边去了,不知是去方便还是去做什么,只听他口中含糊不清,自韩一鸣身边过时,带着一股酒气。不知是喝醉了酒眼昏花,还是他就没有看见。原来平波门人是可以饮酒的,韩一鸣略有些意外,虽说灵山弟子是不禁饮酒的,但韩一鸣也不曾看见有哪位师兄喝过。他虽于别的修行门派不熟,却也知这酒为许多修道之士忌讳之物。但平波门人居然可以大摇大摆喝酒,真让人有些意外。
他站在一边,那人不多时又摇晃着回来,依旧带着一身酒气,仍旧不曾看到韩一鸣,自己进屋去,关上屋门歇息了。韩一鸣又站在那门前,站了片刻,不听其中有动静,轻轻伸手推了推门,这门竟是虚掩着的,一推,便开了,韩一鸣正在意外,猛然看见屋内地上,有着一个字符。连忙向内看了一回,只见窗前,门前,甚而床前皆有。这里有两张木床,床前都有字符,黑暗之中,韩一鸣不敢冒进。这定是钱若华为了防备杜超不告而别设下的套。看不出深浅,但韩一鸣却知是不能打草惊蛇的。
七六四、遮掩
这钱若华极是精细,要是自己一不小心惊动了他,这事可就不是那样好办了,看了一看,不敢轻易入内,又退回身来。但心中总是有些不甘,退到一边,宁心静气,对着屋内看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吓了一跳。
屋内漆黑如墨,但韩一鸣静心而看,是看到了那木床上睡着的二人。左边木床之上睡着一个人,合着双目,鼻息沉均,似是睡着了,猜着这人乃是杜超,而右边木床之上睡着的人,却在黑暗之中睁眼看着对面!这人正是钱若华!他根本没睡,而是睁着眼睛看那杜超怎样了。这人当真是心思极细密,在屋内写了符,还在黑暗中睁眼看着他,可见他根本不相信这杜超睡着了。他自己狡猾,用狡猾的心思来揣测别人,也着实狡猾得不得了。也不知那杜超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了,这样的势态下能够如此平静,也的确是非常人所能。
忽然钱若华对着韩一鸣看来,他本是半睁着眼的,这一看却睁大了眼睛,韩一鸣本拟要向后退,猛然间明白过来,身前是有木门与土墙相隔的,钱若华未必真的能看到自己!也不后退,只是站住了不动弹。钱若华对着他这方看了片刻,才又缓缓闭上眼睛,似有朦胧之意,韩一鸣出了口气,但他又睁开眼来,满眼狐疑对着这边看了一眼。韩一鸣不知他是否真的发现自己了,但他不出声,自己也不必细想,悄悄向后退去,退到院中,悄悄逾出墙去,回客栈去歇息去了。
次日清晨,韩一鸣早早起来,便到那桃源客栈外去看了一回,不见平波门人踪影,也不便出言询问,只在附近站了,等待他们出来,却一直迟迟不见他们出来,站在一边看了一阵,等得有些烦躁了,才见自其中出来一个平波门人,对那店里的掌柜道:“我们还在这里住一日,你们好生侍候我们,这里可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事物,我说与我们听,若果真好看,我们也去看一看。明日走的时候多多给你个打赏如何?”平波的门派香火鼎盛,这点小钱自然不在话下,但平波门徒的确都不是省事的,连这话都说得十分嚣张,一付财大气粗模样。那掌柜是无限欢喜,忙着招呼他的小二,连自己也跟着去张罗去了。
他们要在此地歇一天,韩一鸣不禁有些担心起来,不知二位受伤的师兄怎样了?可是这里这样多人,自己也不能就这样大模大样进去,将那杜超拖了便走,那不仅走不了,连自己也会陷在其中。想要回去看一看几位师兄,但总有些不放心,生怕自己走了,会与他们错过。站在那里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守着他们。
他也不走开,四周看了一看,看见街角有一间茶楼,已有人进出,便走到那茶楼,径直上了楼,寻了个对着桃源客栈的角落坐下,要了一壶茶,加了两样茶食,坐在那里看着。说来也怪,他坐了许久,不见那客栈有平波门人出来,不禁有些奇怪起来,按理来说他们在这里休整,这许多人,又说了要出去看看可看之物,不会都不出门,缩在那小小客栈里。但却终未见他们出来,这一点着实令人想不明白。若是这里有什么紧急的事务要他们理会,他们不出门倒也想得通,但此间又无什么紧要的事情,他们全都闭门不出,是何道理?
着实想不明白,也知有些不妙,只是这不妙,不知是不妙在了哪儿。韩一鸣又坐了一阵,不见动静,匆匆下楼来,会了帐,回住处去。他一路上对此事思来想去,踏入那客栈里,便与一个小二撞在了一起,那小二哪里经得他一撞,早倒在地上,韩一鸣连忙扶他,猛然间心中一动,道:“是了,难说是这样!”那小二呲牙咧嘴:“怎样,客官,您老说的什么?”
韩一鸣道:“哦,没什么。”想了一想,道:“我与我的几个朋友打了个赌,他们或许会来找我,或许不来,但我却可以大摇大摆到他们面前去晃一圈让他们认不出来。借你两件衣裳穿一穿,只要他们认不出我来,我便赢了。到时赢的花红分你一些,如何?”那小二有些不信,道:“我们这样的粗布衣裳,穿在客官身上也不像样,还是不借了罢。”韩一鸣道:“不妨事,我不过只穿一个白天罢了。”那小二压低了声音道:“不瞒客官,我只有两件衣裳,那一件还未洗呢,不如向我们掌柜借用。赢的花红也不必分与我们掌柜,只须给他点好处便可!”韩一鸣道:“嗯,你说的也是。我向你们掌柜借罢,不过好处,我是分点给你的。”说着在怀里一摸,摸到喝茶剩下的几个铜板,俱都抓了出来给那小二。那小二欢喜之极,道:“您老不用去问我们掌柜了,只回去等着便是。我去向掌柜替您老借了来。”
说着,一径去了,韩一鸣回屋坐了一不多时刻,他已拿了两件长衫来,一件是深蓝缎面的,满是铜钱花纹,另一件倒是一件略浅些的长衫,长短倒也适合,只是宽了许多。那小二道:“您老也不必脱衣裳啦,把这些穿在外面,无非热些,但穿了这许多,您老看上去也胖了些,不易认得出来。只要将面上涂黑些,便无人认得出来了。”韩一鸣一想不错,将两件衣裳在外面罩上,连罡锐宝剑一起裹在衣内,果真显得粗壮了些,连腰都粗了。那小二十分殷勤,自己去拿了煤灰水来,韩一鸣依他所说,涂在面上,将头发也弄得毛乱些,对着镜子一看,猛然间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那小二更是大力吹捧:“您穿成这样,再没人认得出来了,就是走路再招摇些。您走路背很直,太招眼了。”韩一鸣看了他一眼,那小二道:“我们成天在这里,往来人看得多了,别说看脸,便是看走路、动作、身形都远远就能认出是哪位街坊了,因此你把背罗锅着些,就绝没人能认出来的。”他又奔出去,拿了一双千层底的布鞋来道:“再换上这个,您的麻鞋太过惹眼,倒是轻便,但走远路的,没有穿这个的。因这个不防雨,也易坏。掌柜这里没有皮靴子,只有家常布的,倒也可以遮掩得过去。”
七六五、心眼
韩一鸣想想也对,便如他所说,换了鞋子,将背上放松了些,走了几步,也觉没什么不妥了,便自那客栈里出来,去那桃源客栈里。这桃源客栈的确比他住的客栈大得多了。连客堂里都十分热闹,原来这家客栈前面是个酒楼,后面才是客栈,难怪客似云来,还有弹琴唱曲,与一般的小客栈不同。平波道人门人数目众多,不爱清静的多,因此,在此间歇宿只怕更加合了他们的意。韩一鸣一进门,便问:“有客房么?”,那掌柜的道:“有,有。”一面让小二带了他后面去。韩一鸣也不忙着跟小二后去,对那掌柜的道:“我可还有许多同伙在后面,或许晚上便会到这里来。掌柜的,多备些屋子。”
那掌柜的满脸堆笑:“客官请放心,咱们这里有的是客房。不瞒客官,这里最大的客栈便是我家的桃源客栈了。不过还好,是今天来,若是昨天来,可真就住不下了。今天来,那就不妨事。”韩一鸣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来道:“果真么?可不要我的同伙来了,你却告知我住不下。我们一行可有二十多人的,少说也要有十来间屋子。到时果真住不下,只怕我的同伙脾性不好,会在这里闹事!”那掌柜道:“您老只管放心,自然是住得下的。我先前说住不下,是昨晚住不下。昨晚来了好些客人,因此把这里都住满了。”
韩一鸣悄悄向四周一看,四周嘈吵,没人注意,于是道:“我的同伙兄弟可是出了名的火暴脾气。你这里也太吵了些,我们要安静些的。”那掌柜道:“唉,今天包您满意,昨天来的那十多位客官已要会帐了,他们会了帐,我这就叫人去打扫收拾,包管您如意。”韩一鸣心中一动,是平波门人么?他们要离开么?还未想完,只听里面一个人的声音道:“不好啦,他们,他们都不见了!”
那掌柜的宛如不曾听到一般,韩一鸣向四周看了看,四周众人说笑的说笑,吃喝的吃喝着,也如不曾听到这句话。片刻之后,一个小二自内堂奔出来,用力拉了掌柜的衣袖,附到他耳边道:“掌柜的,不好啦!昨晚来的那些客人,全都不见了!”那掌柜的“啊”了一声,道:“那,那……”后面的话却不说出来,韩一鸣听着有意思了,故作不曾听到,道:“掌柜的,要不带我进去看看下处?我也好在这里等我的兄弟同伙前来。”那掌柜的道:“嗯,哦,待我们收拾收拾。”韩一鸣便是想趁此时机进去的,只作出不耐烦的样子来道:“不过是看看你的屋子是什么样子,难不成,看看你的屋子,它便会坏么?这里住不得,我别处住去。”那掌柜的急了,狠声狠气对一个小二道:“快带客官看屋子去!”
那小二上前来带了韩一鸣进后院去。这前面乱轰轰,后面却是着实的安静。并且这家客栈确实比他之前住的客栈好太多了,院心不仅种了花草,还有石桌石凳,看着颇有些意趣。屋子倒也齐全,就是十分凌乱,韩一鸣看看左右无人了,道:“你们昨晚上生意相当好么?怎地到这会儿了,还未收拾屋子?要是我同伴来了,看了这样凌乱的屋子,可是不会住的。”那小二道:“说来也奇怪了,昨晚来的客人,今天一大早还对我们言道,要在这里再住一晚,顺便去看看可看之处。我们掌柜的还吩咐着做吃喝呢,我们乱了一阵过来,他们便没影了!”韩一鸣道:“不会是偷偷溜了罢?你们这里掌柜的也太不着意了,因此会被他们溜了去。”那小二道:“说的就是这个怪事了。客官,咱们掌柜的开这家客栈也有好几年了,不敢说过目不忘,这许多位客人同时进来,再出去,他会不察觉么?溜了一位二位的,或许可能,但溜了这许多位,着实是从来没有过的。”
二人边说边走出来,只听那掌柜的在柜台后面道:“快,快去报官,这里有人住了店、吃了饭不给钱,并且溜走了!只怕是歹人也说不得,快去!敢在这里吃白食,真是不知这是谁的本钱了!”韩一鸣正想说话,忽然见有两个人自前一张方桌前站起来向掌柜面前走去。他们不走路倒也罢了,一走路,便让韩一鸣看出破绽来了,这两人身上穿的衣裳半旧,面上也是灰暗,但脚上却各自穿了一双混合着青布打成的麻鞋。
平波门人穿的便是这样的麻鞋,如同他所住的那地方小二让他换下来的麻鞋,是灵山弟子的本色麻鞋一般,都是外面不见人穿着的。心中一动,挑了个地方坐下来等候。那二人凑到掌柜面前,压低了声音道:“不要嚷,我们来会帐。他们走了,乃是有急事,我们还在这里等着呢。喏,房钱饭钱,一个铜子都不会少你的。”他们声音极轻,在周遭吵闹声中,更发听不见。但韩一鸣是刻意静心去听的,听得再分明不过。那掌柜的见了银子,声音自然压下来,不再叫嚷了。韩一鸣也不回头去看,这必是还未离去的天花门人,只不知他们匆匆离去,又是为何?
过得片刻,那掌柜的道:“好说好说!只是各位是何时离去的,我竟不知晓!”那人道:“你不必知晓,他们赶着走,那时你又忙,我们也不妨碍你。便坐在一边等着。这不,一个钱也没少你的。你可不要瞎说乱讲。”那掌柜的道:“那是自然。”只听另一个人道:“嗯,昨晚有一个人来过么?”掌柜的道:“什么人?我这里人来人往的,不知二位问的,是什么人?”那人道:“一个二十左右的男子,很是年轻,背着一柄剑的?”韩一鸣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掌柜的道:“背着剑的?各位不就背着剑么?”那人道:“不是我们,是独自另外来的!”掌柜的想了一想道:“不曾看见呀!背着剑的,不就是跟二位在一起的各位客官么?”
七六六、风声
先前那人道:“年轻的,看上去很年轻的。”掌柜的道:“可是诸位年纪也不大呀?”后面说话那人道:“你只说你见没见罢,有的没的不必说。”片刻之后,掌柜道:“不曾见着。”
那人道:“果真么?”掌柜的道:“不瞒各位,说起带着刀剑的,咱们可是要特别小心在意的。谁知道官府什么时候会来查问哪?昨晚就只有客位来是带着刀剑来的。别人再没有了,况且昨晚各位来了,我这里便住满了,再没有空屋子了,如何让别人也住进来呢?”先前说话那人道:“嗯,这样罢,今日我们在你这里坐着等一阵,你让人送些吃喝上来。”
韩一鸣越发断定他们找的是自己。可是自己已然是十分小心在意了,怎会还让他们察觉了呢?这时那杜超也不知到何方去了。不如等一等看这二人最后要向何方而去。他独自坐在一个角落,坐了一阵,调换方位,回过头来,只见先前见的二人,坐在门边的桌旁,两眼看着外面。等了一阵,看看他们菜都吃过了几味,才听其中一人道:“怎地不见师兄说的那人?”另一人道:“是呀,按理来说,咱们也不是没见过那小子,可这往来的,哪里有那小子呢?”先前说话的人道:“别是钱师兄看花眼了罢。睡眼惺松,看错了。或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另一人道:“嗯,说不得。咱们十几个人全没看见什么,钱师兄却说他看见了。着实有些不可靠。再者,他看见了为何当时不出声,天亮了才出声呢?”先前那人道:“管他那么多做什么。他让咱们等,咱们便等呗。等着了是咱们的好处,等不着,也没什么。不过他倒是狡猾,一时一个主意,先说让咱们在这里歇息,转眼便让走,满身都是心眼了。”韩一鸣越发小心,不敢久坐,坐了一阵,先拿出一个小锭银子来递给小二,然后托辞去看看同伴到了哪里,自桃源客栈中出来,换了个地方,再看那二人。
那二人直在那门边桌上吃过了中饭,又喝了几壶茶,才站起身来,与那掌柜的招呼了一句,走出门来。韩一鸣远远尾随二人,只见二人将这镇子来来回回走了几遍,这才走出城去。韩一鸣也连忙跟着走出城来,他离得远些,远远的已看到二人腾空而起的灵光,向着南方去了。这里也赶紧跟上去。他这回越发小心,连沈若复的宝剑也不用了,只是蹑空而去,并且不敢飞高,以便有什么意外之时,躲到下方。
好在二人也不曾回过头来,直向前飞去。韩一鸣不知他们要飞向那里去,看方位并不是飞回平波道人门派的路子,因此遥遥跟着。飞了不久,已见二人在前方落下。他也连忙落下,这下也不敢挨得太近,只是悄悄挨过去,思量着挨近了,便收住了脚步。看看四周倒比昨日那个没有树木的山坡强得多了,四周皆有树木可以躲藏,想要藏身倒是只要将身子一缩便好了。
他挨得近了,也不敢再踏在地上,这里满地都是树枝,只要一不留神,便会踏在树枝上,发出声响,惊动平波门人。挨得近了,果真看见前方坐着无数平波门人,正在说话。韩一鸣不再挨近去,只听钱若华的声音道:“果真没有么?”一个道:“钱师兄,我们在那里坐了一整日,那镇子虽不小,可我们也走了几回,都不曾看见呀!”钱若华道:“可我昨晚,我当真是看见他了。他还真是贼心不死,半夜前来,想必是要做什么的,只不过没有做成。”宋出群的声音道:“师兄,你别是睡花眼了罢?那小子如何找得到咱们?”
钱若华厉声道:“闭嘴!你自己能耐不如别人,便将别人也想得没甚能耐么?真是太小看他人了。那小子昨晚来没来咱们先不说,但我却听到风声,他们似是向北去了。趁他们现在人少,咱们人多,一起上去,拿了再说。”宋出群道:“师兄,你自哪里得到的风声?”钱若华道:“这你可不要管。与你也无干。我若不是听到有关他们的风声,早就回去了。便是听到了这风声,才追过来的!”韩一鸣吓了一跳,钱若华怎会知他们向北而去?这风声又是谁透露出去的?但这时也容不得他细想,只能静心听着。钱若华道:“我这里还去召别的师兄弟了,只还没让师父他老人家知晓。宁可咱们自己先跑一趟,若确实了再告诉师父也不迟!”
停了片刻,他道:“今天夜里,另几处的师兄弟们都会赶来,到那时,咱们汇合了一同去。灵山派现下只怕还没能完全汇集,只要没能汇集,那就抓住一个是一个。汇集了咱们再下手,可没这么容易了。”韩一鸣吃惊的是,钱若华居然能够得到消息,知晓丁师兄等是向着北方去了,他心中疑问与先前问钱若华那名弟子的疑问一般无二,钱若华是如何知晓的呢?他怎会知晓他们是向北方而去呢?若说他胡猜的,韩一鸣倒也不在意料之外。但他却说是有人告知于他的。这个人是谁?莫非是,青竹标?
韩一鸣立时便想返身回去寻找丁师兄,嘱咐他们改道而行,便在这片刻之间,有了一个想法,又止住了。在原地听了一阵,听那边没再说此事了,便仔细回想昨夜自己是否被钱若华看到了。但到了这个时候,便是他没看到,也要当他看到了。钱若华那样狡猾,若是再看到了什么,自然会对自己多加防备。忽然听到有人道:“杜超,你要到哪儿去?”韩一鸣立时竖起了耳朵,只听那杜超道:“我不去哪里,不过随处走一走罢了。师弟可要随我一同走走,活活血脉?”那人道:“好呀,我随杜师兄一同走走,杜师兄最懂得养生之道,我跟着好歹也可以学上几招。”二人边说边走了开去。韩一鸣正要循声跟去,只听宋出群的声音道:“钱师兄,要不我也跟去?”
七六七、顺手
钱若华的声音道:“师弟,你就不用去了。还在呆在我身边要好些,免得……”他后面的话不说下去,韩一鸣知不是什么好话,不知那宋出群听得出来么?只听宋出群道:“师兄,你担心我会打他么?哼,我早巴不得打他一顿了!居然敢背叛师门!师父的招唤也不听了,师父让他来,他也不来。过后也不到师父面前去说明缘故,着实让人生气!”钱若华道:“这倒不必,想必他有他的事。好了,宋师弟,你也好生歇歇,不必一付吃了他的模样。他再怎样错了,还是师兄,该由师父责罚他才是,咱们不必搅入其中去。哪有做师弟的,越过师父,去处罚师兄的?这事做得太过,对谁都没有好处。”宋出群道:“嗯,那倒是。不过师兄,你能帮我想个主意么?这柄剑虽说没你那柄厉害,我倒也很是喜欢。我对师父也是忠心耿耿的,上灵山我也没有少出力气,你替我想个法子,让师父把这柄剑赐给我罢!”钱若华道:“你还真是会想!师父肯借你用已然不错了,不是你的物件,你也不必打这样的主意。”
韩一鸣听他们说到别的事上去了,轻轻向着另一边而来,他悄无声息,慢慢绕过树林,忽然看见前方有人影一闪,便止住不再前行,只是探头向那边看去。只见两个人背对着他站在那边,其中一人看身形正是那杜超!韩一鸣先四周一望,不见有人,悄悄聆听,也没有声息,正想挨近去,忽然听一人道:“杜师兄,你这样闷闷不乐,是否真是因了要跟我们回去?
那杜超道:“师弟哪里话!回去看师父,哪有什么闷闷不乐的。”先前那人道:“我还当师兄是因当时没能到灵山去,这回回去怕师父责罚,才闷闷不乐的。”杜超道:“师父要责罚我,我也没话好说。”那人道:“师兄那时为何不回派内来呢?回来了也不至于如此,不是么?”杜超道:“我是修行医道的,那时正救治一个患了疑难杂症之人,脱不开身,因此不得前来。这个我已说过几回了,怎么,师弟,你们都不信么?”
那人道:“信,我自然是信师兄的,可是这话说给师父,师父也是要大发雷霆的,不是么?”杜超道:“此事便是如此,师父要发火,我也没什么办法!”他语气淡淡的,全然不在意似的。那人倒没了言语,过了一阵,那人道:“看,那边是别的师兄弟来了么?”韩一鸣也不去看别的,倒是听那杜超道:“或许是。”那人道:“走罢,杜超,咱们也过去罢,师兄弟们久不见面,倒也该去说几句话才是。”杜超道:“好!”韩一鸣藏在树丛之中,看他们皆有离去之意,伸手在怀里一摸,摸了一个不知什么东西在手中,似是石头的,也不多想,拿出来,便对着杜超背后扔去。
杜超头也不回,宛如不知晓一般。走了几步,在一丛树木边停下来道:“师弟,你等一等。”弯下腰来捆麻鞋的带子。那人站住了,两眼只望着那边道:“好,我等你。”韩一鸣一直宁神静气,这时看时机来了,悄悄挨近去,这一下也是极是冒险,好在这里草木繁密,那人又看着上方,他挨得近了,自树木丛中轻轻伸出手去,在杜超衣袖上一拉。杜超看了他一眼,略有些惊异,却不出声,韩一鸣已伸出手来,对着他身边那人的喉头一指,念道:“悄无声息。”
他指端一点白光溢出,那人已倒在了地上,韩一鸣不知他是死是活,一把拖了那杜超便向树丛中钻去。杜超压低了声音,急道:“你是,你是……”韩一鸣道:“是我!”杜超道:“原来是韩师弟,你,你怎地下手……”韩一鸣也压低了声音道:“我没有杀他。我不过让他说不出话来罢了。我有……”那杜超道:“你不必说了,你有事才会来寻我。”只听外面已有人道:“钱师兄,钱师兄!杜师兄不见了!”
韩一鸣见势不妙,伸手招出背上的宝剑来低声道:“杜超,我将他们引开,请你务必在左近等我!”杜超点了点头,韩一鸣已御剑而去!他一下去得极快,但一回头,已见后面追来十数人,韩一鸣看他们来得也不慢,越发飞得急了。虽说他现下这柄剑不是鸣渊宝剑,他用起来也很是得心应手。韩一鸣飞得不慢,看看后方诸人,也是全力赶过来,却是追不上来。韩一鸣忽然气涌心头,横剑转过身来,一气横劈竖砍。
罡锐宝剑瞬间变得极长,剑锋变得极为阔大,向着后面来的人砍去。剑虽变长了,但用起来,也不觉笨重,反而凌厉的剑风将那追来的人都堵在了后方。这倒也罢了,他一连劈了几十剑后,满天都是罡锐宝剑的剑光,耀得人眼花缭乱。平波门人都被他的剑光逼得手忙脚乱,待得将那逼得人四处飞走的剑光都闪开后,韩一鸣早没了踪影。他们白追了一阵,什么都不曾追到,连韩一鸣身边都不曾去到,只得又回来。
韩一鸣本拟罡锐宝剑不是自己的宝剑,用起来没那么顺手,哪知真到了用的时候,居然也不差到哪里去,将追来的平波门人逼得都无法前进。若不是想着要带杜超离开,他定要打得他们落花流水。但毕竟想着要带杜超回去救两位师兄,止住了这个想法,趁着他们眼花缭乱,落下地去,收了罡锐宝剑,只用蹑空法,反向着来路飞奔而去。
他蹑空法已用得颇为纯熟,在空中飞行也不慢。向着来处,不多时已近了来处。忽然看见钱若华带着宋出群等十几名弟子,正在前方往来察看,不敢托大,悄悄落下地来。也不敢真个就踩在地上,离地几寸,藏身于一个树丛之中。
七六八、灯下黑
只见钱若华指使他的同门四处寻找,远远地听得他道:“是什么人,你们看清楚明白了没?”宋出群道:“我们都不曾看分明,只见一道灵光一闪便没影了。”钱若华道:“是灵山的么?”有人道:“看不分明,也不好说。”又有人道:“到底是什么人,挨得这样近?”钱若华道:“不是灵山那小子么?我昨晚可是隐约看到他的。他好似施过法术,但我察觉到了,他的法术还真是不怎么。不过这小子的武修,倒真似是有了很大的进境。剑劈灵山!”
不多时,先前追过去的平波门人赶过来,钱若华一一询问,只听那些弟子道:“是个有些肥胖的同道,却看不清是什么模样。追赶之中他也不曾回过头来,等他回过头来了,便对我们下手。着实有些厉害,满天都是剑光,等我们将这些剑光都闪躲开了去,人也没了。”钱若华道:“是灵山的那小子么?”这几人倒是异口同声否认:“不是,也不象。并且用的剑虽说有些异样,但绝不是那小子的宝剑。”韩一鸣吁了口气,此时才知晓自己改头换面确实让他们认不出来。此时也不知那杜超躲到何处去了,看他们找来找去,想必他躲藏的也是甚密,让人不能找到。
平波门人找了一阵,不见人影,都埋怨起来。韩一鸣在一旁静心听着,只听有人道:“到底是什么人呢?挨得那样近,偷听我们说话?”旁边另有人道:“说起来也怪了,这人硬是不曾见过,不似是哪位我们熟悉的前辈与道友呀!”还有人道:“钱师弟不是说灵山那小子么?我怎么看都不是他。灵山那小子瘦些,这人胖得多了。用的剑也不是咱们见过的剑。”韩一鸣这时佩服沈若复的心思细密了,自己的宝剑想必是人人都见过的,毕竟是四柄灵剑之一。但见过沈若复宝剑的人可就不多了。想来修道之人,兵刃之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与众不同的,沈若复的宝剑虽说不是全然无人见过,却是全然没人记得。这一下平波门人要猜出那个身影是谁,真是要大费周张了。
只听宋出群道:“杜超真是有了反心了!居然趁乱逃走了!他这不是要反出咱们派去么?这还了得?快拿了他回去见师父去!”这人真是该小心的时候一点心机没有,该放心的时候却是心事重重,永远说不在点子上。只听钱若华喝道:“宋师弟!你休要胡说!什么叫有了反心?杜超十之八九是被人掳了去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这话要是让师父听见了,不责罚你才怪!”宋出群本就粗糙,口中犹自嘟囔道:“我说的可是真的!他平白……”只听有人道:“宋师弟,你就不要胡言乱语了。别说杜超是被人掳走的,便是他走错路了,也还有回来的时候。你这样叫嚷,是巴不得人人皆知么?若是杜超有什么异心,是什么好听的事么?你倒要嚷出来!”
这句话才将宋出群说得不言语了,钱若华叫众人一通乱找,哪里有人影。韩一鸣也藏得甚密,这里树多草深,他们哪里能一时找到,不过是找了一阵,不见人影,便罢了。钱若华道:“嗯,咱们也不必急着回去,向北去罢。拿了灵山的弟子,再回派内去!此番可全是咱们师兄弟了,若再让他们滑脱,就没法子交待了。大家都谨慎些罢!”众人休整了片刻,跟着钱若华一起,向北方去了,去得倒是风驰电掣,但韩一鸣也不敢轻易便露出面来,只是静静地呆在原地,过得一阵,静心看过四周,果真是再没有平波门人了,这才出来。
此处乃是杜超先前与他相见之处,韩一鸣向来知晓钱若华狡猾,却不料他是狡猾到了这一步,一赶过来便兵分二路,一路去追自己,另一路则在这里细找。不知那杜超是怎样躲过的,他们先前便有近二十人,后来又有人来,兵分二路人数矣不见少。韩一鸣站了一阵,忽然听到那边有人叫道:“韩师弟。”一个人影出现,却是在另一边,韩一鸣听着是那杜超的声音,连忙过去,果真是那杜超,他却不曾藏在这处,而是藏到了另一边处去。这时出现,倒也不怎么狼狈。
韩一鸣道:“师兄,我前来寻师兄,乃是我派中有两位师兄被别人用法术打伤了。寻常郎中哪里救得了他们的命。特此前来求师兄相助。”杜超叹了口气道:“好,我随你去。”韩一鸣看他面上十分廖落,道:“于师兄自身有甚妨碍么?”杜超道:“没甚妨碍,左不过如此罢了。他们回去,也不会说是我自己逃走的。”韩一鸣道:“师兄藏得甚密,我还怕他们寻到师兄,为难师兄。”杜超道:“我钱师兄最是精细,他向来不易中那调虎离山之计。不过却有一点,灯下黑。因此我才能躲得过。”韩一鸣道:“何为灯下黑?”杜超道:“这话想必你不曾听过,才会这样问我。他向来自负,心机也颇为灵活。你忽然之间出现,并且是逃蹿,他定然认为你是来调虎离山的。必定不会让所有同门都来追你。而是让一半同门追你,另一半则来这里细细搜索。我只要相机来到这边,他是绝不会来找的。他认为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定不会有人敢去的。因此只有躲在他先前在处,才是他所找不到的。他就如同一盏灯,灯是亮的,可是灯下是有黑影的。还是他绝想不到的黑影。”
二人正说着,忽然杜超一把拉了他蹲下,道:“不要作声!”韩一鸣跟着他蹲伏在长草中,自缝隙之中看出去,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前方,却是宋出群。宋出群向着这边走来,口中嘟囔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会没了呢?我偏不信!”韩一鸣猛然间看到他手中那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紫霓宝剑,咬紧了牙关,那是紫裳的宝剑,在他的手中!他正想跃出去,背上被人按住了。
七六九、尽力
只听杜超道:“韩师弟,请手下留情。我这位师兄是个鲁人,也没甚心机,师弟,你就高抬贵手罢!”韩一鸣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满面惭愧:“韩师弟,他,他也是我同门师弟。相信他是没有钱师兄那样厉害的,也没有那样的心机。他,他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你就……”
韩一鸣咬着牙道:“你这可有可无的师弟,拿的可是我紫裳师叔的宝剑!”杜超道:“他,他哪有那样的本事,自紫裳前辈处抢得这把宝剑呢?这也是他借来用的。师弟,你放心,我一定跟你去好好治好贵派的师兄。”韩一鸣一下愣住,杜超道:“我知我同门多有错处,我会尽力为贵派的师兄弟们治伤。但请师弟不要对我这个愚鲁的师弟下手,我尽力我能,请师弟也网开一面。”这是作为换取他为师兄治疗的交换么?韩一鸣看了看他,他到底还是平波门下弟子,即便他能分清是非,因同门所为而羞愧,他还是平波门下弟子!韩一鸣看了看宋出群与他手中的宝剑,咬了咬牙,道:“师兄,冲着你这句话,我这回就,就放过他!”韩一鸣说出这句话来,当真是咬牙切齿了,那是紫裳的宝剑,拿在宋出群的手中,真是刺眼又刺心。这个时候宋出群是绝对落单了,自己只要扑出去,便能将紫霓宝剑抢回来。但二位师兄的伤,只怕因此也就治不好了。这个时候了,再少两位师兄,灵山弟子不是更少了么?只能舍弃那身外之物,先保住师兄们的性命了。韩一鸣看了看那紫霓宝剑,心头隐痛翻涌,一咬牙,低下头去,不再看向那方。
宋出群手中持着紫霓宝剑,如同持了一支木棍,随意拍打面前的草丛,也不知他怎地又返回来了。韩一鸣知他是个牛心死性之人,本不欲与他计较的。但一看到紫霓宝剑,哪里还忍得住,却是身边杜超牢牢按住他,再三求恳他看在自己面上,放宋出群一马。宋出群四处搜索了一阵,哪里找得到人影,不得已,又离去了。这里二人才直起身来,杜超先道:“韩师弟,多谢你了。你灵山的师兄弟但凡有,有什么用得着我之处,只管来寻我,只要是我帮得上,我都会尽力而为。”韩一鸣忍不住道:“杜师兄,你若是不帮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可你知你那师弟手中拿的是什么吗?那是我师叔的配剑!我师叔可是尊师害死的,我现下不能说到报仇二字,因我也没这个能力。但看着我师叔的物件落在他这样一个蠢物手中,你让我心中如何过得去?”
杜超叹了口气:“师弟,我知我让你为难了!就请师弟只看我这一回面子,这回放过他。下回他再到师弟面前来晃荡,我绝不出言相劝。我不会不帮灵山的师兄弟的,我不会袖手旁观!这是谢师兄教会我最重要的一点。哪怕我治了灵山的师兄弟,之后就要受师门的责备,领受责罚,我也会救治的。谢师兄这样对我的师兄弟。我也该这样对待世人。即使是仇人,也不能因仇恨而不救治。师弟,我师门做了什么,我不能磨灭,但我尽我之力,前来助你如何?”韩一鸣想要对他道:“你助我能让我灵山重生么?能让我的师长都回来么?你助我,不过是事隔三秋后平复你心中不安的法子罢了,于我有何好处?”
可是这话到了口边,却是说不出来。忍了一忍,道:“杜超,你也不必说了。你助我能做些什么呢?又能让这些事都随风而逝么?我此次看着你面上,不与他计较,但若是再遇上他,我不客气了,你可不要怪我!”杜超道:“多谢师弟,咱们这就走罢!”二人一同回来,韩一鸣来得不慢,回去更快。过了不多久,已来到那村外。
二人落下地来,韩一鸣先道:“杜超,你不论看到什么,都能不回去说么?”杜超道:“我绝不会去说的。师弟尽管放心,我回我师门去说前来相助于灵山的师兄弟,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于你们与我,皆不会有什么好处。这些,我心里都知晓的。”韩一鸣一想也是,灵山的师长可以不以谢师兄去医治平波门人而发怒,平波可做不到如此。他定会因门下弟子救了灵山弟子大动肝火。一时之间也颇为沮丧,杜超前来相助,回去也是要担当许多责罚的,哪里还能去责备他呢?也不好再责怪他了,他也尽力而为了。
停了一停道:“师兄,那你回去会不会被责罚呢?”杜超道:“我只说有病人需我救治,不必说别的,至于灵山的师兄弟们,我是绝不会提起的。师弟不必担忧,如此一来,我师父生气,也在常理之中,弟子不听招呼,谁都会有些不快的。但不论我师父说什么,我都不会将灵山的师兄弟们说出来的。师弟只管放心。”韩一鸣听他这话还不太呆,略放了心,道:“好,师兄请随我来。”
那堵墙上爬满了碧绿的爬山虎,看上去着实好看,便是韩一鸣看了,也只觉这爬山虎长势喜人,绝看不出异样来。先四周看了一看,此时正值农忙,村里村外都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韩一鸣走到那堵绿墙前,正想叫人,那绿墙开了,一道门露出来,沈若复道:“师弟,你回来了,快来,二位师兄……”
韩一鸣吓了一跳,来不及招呼杜超,已一步抢进屋去,道:“怎么啦?”屋内二位师兄一人躺在一边,都是面色灰败,倒还睁着眼睛,冯玉藻正拿了一个茶碗倒茶。韩一鸣透了口气:“师兄,你说话只说一半,吓我一大跳。”沈若复道:“你自己一惊一诈的,倒来怪我么?二位师兄看上去很是不好,我不担心才怪。”二人还未说完,杜超已走上前去,看了看其一人道:“是伤在了背上么?能转过身来给我看看么?”
沈若复与韩一鸣连忙过来,冯玉藻道:“二位师弟,他已翻不动身了,我们来帮他翻身。”那涂师兄翻身都已有些迟钝不便了,二人帮着他翻过身来,冯玉藻将他背上的衣衫掀起来,只见背上黑了一长长一道,结了黑痂,那黑痂两边全是青黑色,不知是被什么打中,居然如此厉害!
七七零、血
杜超看了一看,伸出手来按了按两边的皮肉,只点了点头,却不言语,转而到另一张床边来看付师兄。付位师兄却是伤在胸前,胸前的衣裳上都有了黑色血渍。杜超自己动手将他衣裳解了开来,却不见伤口,杜超细细看了一回,道:“嗯!这不是我师门所致的伤口。”冯玉藻道:“是,这两道伤口,确实不是贵派师兄弟所为。”杜超道:“他的伤是受在内里,皮肉上显不出来的,不是我对师门不敬,我同门之中,确实还无人能够如此厉害。看他心口有一点。”他一指,三人皆见那师兄心口有钱刺般的一点血点,太过细小,几乎看不到。杜超道:“这个大约是一种类似于箭穿身的法术。只是我从前听过的,是全身都有这种血点,叫箭穿身。而这个,只有一点,叫穿心也无不可。这种法术只有魔道中人才会,用起来太过毒辣了,乃是伤人心脉的。”说着伸手在那血点旁边点了一点。
他不点还罢了,一点,那个血点之中涌出黑血来,漆黑如墨。那外衫上的黑血原来是这样来的。杜超道:“施这法术之人,还将毒也施进去了,到底是何时中的这法术?”冯玉藻道:“有些日子了,我师弟胸前有黑血已有些日子了,师弟,是何时中的法术?”付师兄道:“约是十多天前了,我们遇上魔道人中人后,我就觉得胸口发痛。但看不出异样来。”杜超道:“十多天?可有十五天?”那师兄想了一想道:“不到十五天罢。起始只是针刺一般的痛,后来身上痛得难熬。再后来连走路都难了。”
杜超道:“是这样的,这一招法术若不叫穿心针,便叫穿心箭。以他的这样一招,要杀你真是不难的。至于为何留下你来,我想他是另有他图的。他的法术刺伤的是你的心脉,想必就是要你生不如死的。你心脉受伤,身上的血都已坏死了,要放去才可。不然我救不了你的!”停了一停道:“当然,施法之人或许另有可以解救的法子,可我却只能将你的心脉割开,将已腐坏的地方拿出来。放了血,让你自身重生鲜血,才能救你的命。”
付师兄道:“好,我愿意一试!”杜超道:“好!”转过身来对韩一鸣道:“韩师弟,我这里要几大锅滚水,还要开个方子,罗列所需,请你去找寻。”韩一鸣与沈若复都道:“好,师兄只管说来,我们前去备办。”杜超道:“这些东东有些较难备办。”韩一鸣道:“只要师兄列出来,我去弄便是。”杜超道:“还有那位师兄,背上被一击,乃是法术加兵刃击中的。才会黑成那样,这也是魔道中人弄的,并且这兵刃,叫做枯骨刀。刀身或许是别物所为,但刀刃必定是枯骨而成,才会有如此的狠毒。”
韩一鸣与沈若复对看一眼,那边的师兄已道:“确实如此,那刀确实是骨头形状的,只是我从未见过这样阔的骨头,虽说镶了些铜铁,但还真是骨头做的。”陆师兄道:“我先开个方子,请师兄师弟去找寻我要的物件,然后我这里要替这位师兄放血,断他心脉,将坏了的心脉剔除。”韩一鸣与沈若复四处找寻纸笔,却是没有。
杜超道:“不必找了,我要的物件只有两样,说出来你们记着去找来便可。”他想了一想道:“一样叫九转回魂草,一样叫龙脑香。这两样物件,龙脑香倒是好找,不过贵些。回魂草可不好找,这个只有到那种死了百年的坟头上去取,且九转回魂草,是……”忽然旁边人有道:“是长了百年的回魂草。”三人都循声望去,却是罗姑。她道:“这个东西我也见过,我去找罢。他们不曾见过,只怕找起来费时费力。至于你说的龙脑香,我去买便是了,多找几家大店铺,总会有的。”杜超道:“说的很是,那就有劳你了。”
沈若复道:“要不请师姐陪你同去?”罗姑道:“倒也不必,我带着阿土去便好了。”韩一鸣连忙道:“不好!平波门人见过阿土的也有几个,别撞上了,还是请我们师姐陪着同去。这里我们来烧热水好了。”于是师姐陪着罗姑去了,这里二人看这屋里主人不在家,到他家厨房内烧热水去了。二人都心中不安,将火加得极旺,不多时已烧了几大锅热水抬到这边屋里来。
他们进到屋中,屋中冯玉藻已在床边地上挖了四个浅坑,杜超已将付师兄的手脚全都割了开来,屋内血腥气浓重。冯玉藻道:“这下这家人家要害怕了!”韩一鸣道:“为何?”冯玉藻道:“我们与他们实则是同住在一间屋内,只是这块门帘奇异之处在于他们看不到我们,听不到我们。我们也看不到他们听不到他们。但他们做的饭菜,点的木柴烟却能透到这边来让我们闻到。这下血腥味浓重,他们虽看不到,却定然嗅得到了。他们怎能不害怕?”韩一鸣听了也是,杜超道:“顾不得这许多了,在这里治好了才是。放了这许多血,是不能招风的,招了风,身子双虚,大是不妙。”
付师兄身上流下来的血全是墨黑中带着绿色,全然不象血了,若没有那刺鼻的血腥气味,真没人会认为是血了。黑血流下来,全流入坑中,那师兄面上也越来越没人色,但气息还是有的,双眼时不时眨动。韩一鸣并不怀疑这杜超之能,但看了一阵,心中也毛了起来。杜超却只是将他手脚割开来,任血流着,自己则去涂师兄身边,用手按他背上伤口,细细察看。不知过了多久,那汩汩而流的血线成了血滴,杜超才走到付师兄身边,道:“我要断你心脉了。”付师兄道:“好,有劳师兄了。”杜超道:“韩师弟,你们烧好的水呢?”韩一鸣与沈若复连忙将一大桶水抬到他面前来。
七七一、摘心
杜超伸出手来,两根手指中夹了一片薄薄的石刀,韩一鸣认出这片石刀就是原来谢子敏师兄的石刀。杜超见他看着这片石刀,便道:“这是谢师兄的石刀。我用完这次之后,便还与你们。”沈若复连忙道:“杜师兄,我们全然不是这个意思。看见石刀我们起谢师兄来,并非是要这片石刀。说实话,这片石刀在我们这里,全然没有用处。我们也不用它,放在我们身边,才真是没意思呢。还是杜师兄你留着,至少在你的手中,还有它的用武之地。”
韩一鸣也道:“是呀!还是留在师兄手中的好!”杜超看了看他们道:“那我便不推辞了,这石刀是谢师兄亲自做成,用起来极为顺手,因此我也着实是珍惜。”说着将石刀放入热水中,伸手在背上一拿,手中已多了一把刀身宽阔,刀背厚实的短刀。杜超道:“我给你施点药罢,这样你少痛些。斩断你心口的所有肋骨,我还不能做到让你全然不痛。”韩一鸣与沈若复都吓了一跳,这要斩断多少根肋骨才行,但付师兄已道:“好!多谢杜超了。”
杜超自怀内摸出一个塞得紧紧的小瓶来,对韩一鸣道:“拿一个碗来。”韩一鸣连忙去拿了一个碗来,他将小瓶瓶塞拔开,对着碗里倒了一下,韩一鸣只见一滴水滴入碗中,杜超已连忙将瓶塞塞紧,道:“拿出去,要半碗泉水与半碗井水兑上,还有,要一小撮黄土。”这倒不难,有村庄之处,必有水井,这里背后靠山,山上有山泉,韩一鸣连忙拿了一只空碗出去,先到井边去打了半碗井水,再去寻一处山泉舀了半碗泉水,抓了一把黄土拿在手心里回来。杜超已将床上付师兄的衣裳都解开了,见他回来,看了看水碗,道:“快将黄土加进去,让他喝下。”韩一鸣边将黄土加入水中边道:“就喝这黄泥水么?”杜超道:“是。不过这可不是黄泥水,于他大有益处的。来我来让他喝。”
他将那碗黄泥水接过去,拿着碗在手中晃动几下,那碗中的黄泥水已全然变成了黑色,如一碗药汤了。韩一鸣与沈若复连忙过去扶起付师兄来,杜超将那碗药汤送到付师兄口边,付师兄一气喝完,躺下来不过片刻,便没了气息。韩一鸣犹有些不敢相信,但伸手轻轻一推,那师兄已全身都僵硬了。虽说韩一鸣并不认为杜超伤害自己的师兄,但看着付师兄僵硬得不动弹了,心中也有些吃不准了。杜超道:“你来替我按住他的身子,不让他滑动!”却是对沈若复说的。沈若复走上前来,杜超指点他一手按着付师兄的肩,另一手按着他的腹,起那柄厚背短刃来,飞快向下劈去。
韩一鸣还未眨眼,他已一刀将付师兄胸前砍开来了。沈若复两手按着那师兄身子,眼都不敢一瞬。韩一鸣不禁庆幸不是自己去按师兄,如果是自己去按,只怕手都软了。杜超起刀来,一连几刀,每一刀都将付师兄胸前剁开,听着那声音,浑身都不舒服。一连几刀之后,杜超将刀放在热水中,两手将付师兄胸前砍开处向两边分开,对韩一鸣道:“来,你来。”韩一鸣走上前来,杜超道:“你伸手进去,将他的心摘出来!”韩一鸣如同听到了鬼号一般,两眼瞪得极大“我”了几声,才道:“摘,摘心?”
杜超道:“是,他的心要摘出来,我才能将他坏死的心脉全都割去。才能救他!”韩一鸣虽说天不怕地不怕,到了这个时候,也有些说不出话来,先前他庆幸按住师兄的不是自己,现在却恨按住师兄身子的不是自己。杜超道:“要快!他伤了心脉的人,你下手要快,不然倒害了他了。要不你来我,将他胸口扒开,我来摘心。不过摘出来,你缝不了,还是得捧着这颗心!”韩一鸣看了看沈若复,沈若复早就将头转开了,全然不知似的,只得道:“好,好,我,我来摘。”
伸出手来,却见双手上全是灰土,连忙去洗了洗,这才过来,看着那扒开来的胸口,一咬牙,闭了眼,正要伸手进去,杜超已道:“不能闭眼!你闭了眼,看不到其中的形状反而伤了他的心肺的,你怕什么呢?快些。”
韩一鸣一咬牙,伸出手来,向付师兄胸口伸入去,那胸口裂开处,已全是漆黑。杜超道:“对了,慢些,你右手向右边探,左手向左边探险,不要用指甲划伤他的肺。嗯,你摸到一个软中带硬的物件了么?”韩一鸣哪里分得清什么叫软中带硬,指端所触之处皆是软腻,软腻得他全身汗毛都倒竖起来了,也不敢看,更不敢用力,道:“什么软中带硬?”杜超道:“最软滑的,莫过于肺,你摸到的软滑之物,乃是你师兄的肺。他的心包在肺内,你绕开了肺才能触到。”韩一鸣牙关发酥,强忍着难受,指尖向下摸索,沿着那软腻进去,不知探了多久,才触到一点如杜超所说的软中带硬之物。再三确认之后,道:“我摸索到了!”杜超道:“好,那你小心些,将它慢慢摘出来。”韩一鸣强忍着胸口的难受,向下探去,好在这位师兄的心不大,手慢慢侧过去,便将他的心捧在了手心中。慢慢自他胸口退出手来。那颗心还在他的手中跳动。
他不敢去看一眼手上的物件,只听着杜超道:“嗯,慢些!这里他肋骨划破他的心的。你向左边,左边。”韩一鸣全然不敢去看,只听着他指点,将那颗心慢慢自师兄胸口摘了出来。杜超道:“好!韩师弟,你不走开,我很快便将他坏死的心脉剔除的。”韩一鸣哪里敢去看他,早将头拧开了,沈若复也是将头拧向一边,谁也不敢看那杜超与韩一鸣手中捧的那颗心。
七七二、种草
也不知那杜超做了些什么,不知过了多久,才听那杜超道:“好了,来,我将他受伤有毒的心脉都剔除了,你将他的心放进去。”韩一鸣道:“我要怎样放?”杜超道:“哦,现下倒不必太小心了,你只管丢进去便可。”韩一鸣手上的心还在跳动,听了能扔进去,连忙看心口那缝隙,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那心口竟是热腾腾的,有热气冒出来。杜超道:“快,你愣什么?”韩一鸣连忙将那颗心对着心口扔进去。
那颗心落入付师兄杜超两手将付师兄胸口挤紧,对韩一鸣和沈若复道:“你们一人一边,将他身子挤紧,过半个时辰后,他伤口会长合拢,那时再紧紧缠住便好啦。”沈若复道:“为何不现下便缠住呢?”杜超道:“现下缠住,骨头如对不好,再拆开来么?多拆几回,断骨对不准,只会害了他。”沈、韩二人一人一边,将师兄的身子挤紧。这时倒不见血了,将他身子挤拢,只见一条长长伤口。二人四只手,将师兄身体挤向对方。杜超拿出一只盒子来,打开来其中是碧绿的药膏,他两手摸索付师兄胸前断骨,一一对准,对准一根,便涂上药膏,顺便用石针将他胸口缝起。
忙了一阵,已将胸口缝好。再转身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卷布来,与他们穿着的布大不相似,这布极厚,且极硬,将这布紧紧缠在付师兄身上,最后的布头,也用针牢牢缝上。忙了这一阵,三个人都是满身大汗。杜超道:“好了,他过会醒来,身上会有些痛。这三天内不能吃饭食,你们给他多喝水。这伤要半月才能全好,这半月内,不能用力,用力过猛会将他伤口挣开。那可就再长不好了,因此,你们便在此间歇息半月罢,半月之后,将布拆开,他伤口便不会再挣开了。不过真要长得和从前那样好,至少也要一月。你们在此间住半月,想必是不会有人前来打扰的。半月之后,也要嘱咐这位师兄要多为保养。等心脉长全了,才算全好。”
韩一鸣早赶着去洗了手,杜超道:“你们先将这地上的土坑用土掩埋上。”韩一鸣与沈若复赶过去,冯玉藻早蹲在地上用土掩盖那几个满是血腥的浅坑了。过得一阵,罗姑与师姐回来,果然带着九转回魂草与龙脑香来。杜超道:“枯骨刀上有尸毒,这九转回魂草用于吸尸毒最是厉害了。”韩一鸣此时已觉全身脱力了,比打了一仗还要累人,在一边坐下来,看着杜超将那涂师兄的皮肉挑开,将九转回魂草种在他的伤口中,将龙脑香磨成细粉,不知又自怀中摸索出什么药材来,加在一起,涂在漆黑的背上。
忙乱之后,杜超道:“韩师弟,龙脑香驱百毒,九转回魂草,三天便能将这位师兄背上的尸毒吸尽,你将它拔下来,种在土里,只须七日,便拔起来随身带走。这可是一件好物件,回魂草吸了尸毒,乃是天下至毒之物。这至毒之物用来治中毒,不论是什么奇毒,却都能治好。正所谓以毒攻毒,便是不要轻易施用,你们带在身边,或多或少也有些帮助不是?”韩一鸣点了点头,杜超道:“那我便要告辞了。”
沈若复道:“这怎能行呢?这伤……”杜师兄道:“我尽力而为,他们的性命也保住了。只要假以时日便与二位师弟一般无二了,不必担心。”沈、韩二人对望一眼,韩一鸣道:“师兄这是要去向何方?”杜师兄道:“我么,还是回我师父处去。”韩一鸣颇有些不以为然,想要说:“何必呢?”但想那是他师门,又忍住了。杜师兄道:“师弟不必担心,好歹那是我师门,不会怎样的。我也不会提及灵山的师兄弟们,不过你们一路上要小心。我听说有人将你们的消息传给我同门,因此你们也多加防备些。”沈、韩二人都只能道:“多谢师兄。”杜师兄道:“二位师弟,你们若有所需,只管来找我便是。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绝不推辞。”他再嘱咐了几句,告辞而去。沈若复叹了口气道:“平波门下有这样的弟子,也真是奇了。”韩一鸣道:“他倒是一位极好的师兄。只不知回去后,平波与他同门会怎样为难他!”
众人都道:“平波门下有这样的弟子,简直是出污泥而不染了。我还以为他门下弟子耳濡目染,都与他一般无二。倒不料这杜师兄与他却是全然两样,全然不似他门下弟子。也不知他看到这样的弟子是会惭愧,还是会恼怒?”韩一鸣道:“也难怪沈师兄会如与谢师兄一同去修行,他着实也该跟着谢师兄去的!”沈若复叹了口气道:“可我便是想不通,他为何一定要以平波门人自居呢?平波门人是什么不得了的名头么?平波的门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到底,他门派之中,最为厉害的,乃是他的心术,至于法术么,不提也罢。”韩一鸣也知平波是靠别人撑腰才果真厉害起来的,他招集了这许多人同上灵山去,才将自己所想奏效的。若只是带他门下弟子,那是绝对不会是灵山弟子对手的。
许久以来,韩一鸣都在细想这事。若是平波带了他门下弟子来,就算大师兄等都离开了灵山,灵山也不至于会被他们逼到这一步,韩一鸣也就不会剑劈灵山。想到这里,道:“师兄,我看平波招来的这许多人,都已有了离去之心,咱们……”沈若复道:“那是自然,这些人来,就是有所求而来。灵山被师弟劈碎,他们什么都拿不到。自然心怀不满了,我看平波到底有多少家底,能让他们都心满意足。师弟,你这一招狠极。”韩一鸣道:“好在是丁师兄指点的。若是灵山现在真在平波手中,我会得心病的。”
七七三、似曾相识
沈若复道:“不止你,灵山的师兄弟们,全都会得心病的。这心病得上了,可就不易好了。因此你是将咱们的病根都去除了。”忽然有人“嘘”一声,韩一鸣回头一看,却是罗姑在“嘘”了一声,沈若复压低了声音道:“有人来了。”韩一鸣一时警惕起来,沈若复道:“没事,不是追咱们的人。是这家的主人。”韩一鸣意外,沈若复道:“咱们可是住在人家家中,与人家同用这一屋,只不过人家不能看到罢了。为了不让别人觉察,这家人回来咱们声息也轻些。”
正说着,韩一鸣已听到“呀”的一声响,有人声传来,只是模模糊糊,听不大分明,便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沈若复低声道:“他们说话咱们听得见,咱们说话不知他们听得见么?只盼他们听不见。”忽然听有人叫了一声,环视屋内,人人都悄无声息,这声音是这家主人发出来的了。韩一鸣凝神细听,过得片刻,只听一个女子声音道:“屋内怎地是这样的怪味?”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嗯,别是什么猫儿、狗儿死在屋内了罢!可怎么闻着有些血腥气呢?
这边人人皆知此乃是付师兄身上流下来的黑血的血腥气息,颇有些歉意,却都不便出去言声。只听那边翻箱倒柜,声响不小,想是屋内二人翻找起来,要找到这气味的所在。韩一鸣禁不住看了看地上那四个浅坑,早已填上了,但这气味想来却是片刻之间散不去的。
这屋内倒是个藏身的极好处,杜超的医术也不可小看,第二日回魂草便将涂师兄背上的尸毒吸了个干净,冯玉藻将回魂草自他背上拔出,到屋角后种在土中。付师兄与涂师兄的伤势一天天好起来,四天之后胡栩背上的黑气去尽,只看得见些青紫了,其次是那伤痕结痂,涂师兄也一天天有了神气。付师兄好得慢些,起始是因失血过多,浑身无力,因此下不来床。但杜超留有方子,按方抓药,并依杜超嘱咐在饭食方面多加留意,果然身体也是一日比一日强健起来。
不过十日,付师兄已能下地,韩一鸣与沈若复将他胸前裹着的布条拆开来,胸口只有细细一线伤痕,不留神看视,还真不能确知。到了第十日,付师兄已道:“咱们走罢,早些去与丁师兄汇集一处,也能早些与师兄们相见。”众人忌惮着他伤的是心口,怕他耐不住劳累。涂师兄道:“我哪里还等得了再过些天?咱们走罢,去找丁师兄,大家聚在一起,至少也不用怕平波一伙。”他再三要走,众人都依了他,冯玉藻拔起种在土里的回魂草,众人悄悄离开那屋子,拿了门帘依旧包住韩一鸣的宝剑,一行人向北而去。
韩一鸣私下里也与沈若复说过不知是谁将丁师兄向北而去之事透露给了钱若华,与沈若复猜测了一阵,却都没有结果,按理来说,灵山到了如今这一步,还在灵山的弟子也不会有叛离灵山的想法了。若想离开灵山,那离开便可,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张。能留下来的灵山同门,都是不愿到别派去,不愿背离灵山的弟子了。如何还会将众人的下落都告知钱若华呢?二人猜测了好些日子,却是猜测不到,十分意外。倒是他们所居之处,早该离开了。那家人家自他们住进之后,闻到那久弥不散的血腥味道,虽说不曾看到摸到什么异样,但总是有些不安,只当是屋内来了什么不该来的邪秽,请了人来作法,闹了好一通才作罢。
原来当地传说有狐魅人,因此这家人猜测家中或是来了狐狸。那法师前来作法,韩一鸣等人皆看到听到,不过法师看不到他们罢了。书了无数符字,贴得满屋满墙皆是。倒也没甚妨碍,只是担心丁五一行人,这里众人也有些不安于室了,于是悄悄离去。
头两日因顾虑着付、涂二位师兄的伤势,走得不快。过了两日,付师兄道:“我好许多了,咱们还是尽快赶上去罢。我心中不安。”但不论怎样赶路,却是没人御剑,因他们一同御剑,会引来不少人。沈若复道:“虽说平波招集的人都有散去的意思了,但咱们一露面,难保他们不聚拢来,凡事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一行人走了三天,倒也平静。这日中午来到一个村子,这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但却是十分朴实,他们补添干粮也颇为顺利,时值中午,太阳极烈,不利于行走。便在人家门前屋檐下歇息。坐得一阵,见那边山梁上了来个人,与他们反向而来。这里并不平坦,但韩一鸣与沈若复都四处查看过。便是众人坐下来歇息,他们也是轮流四处看望的。这时正是沈若复四周张望,远远见有人来了,便定睛看去。
那人行色匆匆,一直向着这边走来,他身上衣裳绝不是寻常农人穿着的短衣,却也不是富人穿的绫缎。沈若复是因他脚下极快,特意留心的,见他来得近了,便招呼同门小心。韩一鸣也站起身来看,不知为何,看见这个人,便觉似曾相识,韩一鸣心中不禁有些警惕起来,与沈若复对看了一眼,转身对罗姑和师姐道:“那人有些眼熟,我们上去看看。你们可要小心。”罗姑与师姐都点了点头,韩一鸣与沈若复便迎着那人而去。
二人走上山去,那人向下而来,韩一鸣只觉那人真是不知在哪里见过一般,意外之极。忍不住对沈若复道:“我好似在何处见过他。”沈若复也道:“是,果真是有些厮熟似的。只不知他是何人,让人眼熟到了这一步。”正说着,那人抬起头来,远远地向二人看了一眼,便收住了脚步。韩一鸣与沈若复见他收住了脚步,便加快脚步,向着他快步赶去。那人看了看他们,忽然转身便跑!韩一鸣与沈若复都道:“快!咱们追上去,千万不能让他跑了!”那人跑得不慢,他们追得也快。忽然那人双脚离开地面,向空中飘起,韩一鸣与沈若复更是吃惊,都道:“快!不能让他跑了。”
七七四、悔
沈若复蹑空法用得不熟,韩一鸣却是用得极熟,也飞奔过去,沈若复在后面道:“我赶不上他,我在后方。师弟你赶得上他,你去前方。”韩一鸣追在后方,那人也是全力奔跑,却哪里有他这般快,转眼被他自身边越过,转过身来拦住。那人看他转身拦住自己,回身便跑。后方有沈若复守着,韩一鸣只是逼近过去,将那人夹在二人当中。沈若复道:“你是何人?为何见了我们便跑?”韩一鸣四周一望不见人影,也不见异样,道:“下去再说!”
那人低着头只不出声,沈若复道:“你是何人?”韩一鸣道:“下去!都下去再说!”那人被他们逼着落下地来,韩一鸣道:“你也是同道中人,一见我们便跑,是何缘故?”那人道:“我,我,师弟,你们……”他“师弟”二字一出口,韩一鸣与沈若复都吃了一惊,沉声道:“你是何人?”那人慢慢抬起头来道:“是,是我!”
他满面的羞惭之色,韩一鸣一见他面,便愣住了,这人他是认得的,并且也记得!跟随司马凌逸离开灵山的弟子中,就有他。师父还问过他:“你也要走么?”只是韩一鸣不记得他名字了,但一见他的面,无明怒火便直扑上来,冷冷地道:“你早不是我灵山的师兄了,叫我们师弟做什么?”沈若复道:“原来是徐子谓师兄!从前之故,我叫你一声师兄,但你离开灵山,已不是我们的师兄了,不必叫我们师弟,我们做不起你师弟!也难怪你一见我们便跑!”
徐子谓满面难堪,片刻之后,道:“二位师弟,我,我……”这时看见谁,韩一鸣都不恼火,唯独看见叛离灵山的师兄,那真是满腔怒火都涌上心头来,忍不住道:“我们不是你师弟,我们有不起你们这样的师兄!没了你们,灵山也不至于这样!临时变节,你也当得起我们的师兄么?”沈若复道:“师弟,咱们走!咱们没有这样的师兄。”徐子谓难堪之极道:“二位师弟,二位师弟,请听我说一句话好么?我,我,我很后悔!你们要骂我,就让你们骂个够。只要你们,只要你们……”韩一鸣道:“我们骂你还有何益?你们真是让我们连骂都不想骂了!你们还是做师兄的,怎能在那个时节离开灵山,你们……”他满腹皆是愤怒,却是骂不出来。徐子谓道:“二位师弟!我真的很后悔,我,我也没想会在这里遇上你们。我,我只当再没法见到你们了。我也没脸见你们!”他说着,居然流下泪来。韩一鸣与沈若复只觉可笑,沈若复道:“徐子谓,你也不必对着我们哭。难不成你哭一哭,我们便不计你们背弃灵山之仇么?同门成仇,只因你们离开,也真是可笑!”徐子谓道:“我知晓,我都知晓。可我真是后悔,悔不当初,不论师弟们信还是不信,我都是极为后悔的!我,我怎会离开灵山,不跟你们一同呢?我,我……”
韩一鸣冷冷地道:“可你确实离开了灵山!我师父叫你,你也不曾留下!”徐子谓道:“师弟,我极是后悔。此事说起来,我极是后悔。你们信么?”沈若复与韩一鸣对望了一眼,都不言语。徐子谓道:“我们离开了灵山的师兄弟都极是后悔,我那时不知最终会是这样。灵山……”他眼中泛起泪光来,韩一鸣却觉自己心地刚硬,全然不为所动。他此时便是将眼泪流成了河又怎样?灵山没了,不会因他流泪而重生。这时的眼泪,全然不会让韩一鸣心动心软!
沈若复道:“这些话,就不必说了。对了,你怎会在此?你一个人么?”沈若复也绝口不叫师兄,韩一鸣也知这是心中有气的缘故。徐子谓道:“我是路过此地,师弟,你们,你们……”他四下里张望,沈若复道:“我们可不是一个人在这里,你要去告诉别人么?”徐子谓抬起头来,看着沈若复道:“我绝不会的!”虽说他背弃灵山让人厌恶,可这时说话却有些斩截。不过韩一鸣只觉自己再难相信他了,只道:“你要去告诉别人,那也由你。”
徐子谓一张脸胀成红紫色,半晌才道:“我绝不会告诉别人的。师弟,你们不当我是师兄了,我也不怪你们,凡事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沈若复忽然道:“司马,大师兄呢?”他临时改了口,徐子谓道:“大师兄,他和我们在一起。你们放心,遇上你们之事,我绝不会跟别人说的,便是大师兄,我也不会说的。他,他不会知道的。他也不会告诉别人。”他忽然眼中泛起泪光来,韩一鸣看着只觉厌恶,想要走开,沈若复却是不走,道:“哦!那就好!不知你要去向何方呢?”徐子谓看了一看前方,道:“我,我想去找样物件。”
沈若复道:“你找何物?”徐子谓默然片刻,道:“反正不是什么有害于人之物。”沈若复对一鸣使了个眼色,道:“那,你去罢。”徐子谓拔腿要走,却又站住了,转回身道:“师弟,丁师兄好么?”韩一鸣道:“亏了你还记得丁师兄!托你们的福,还活着!”他也不意自己说话这样尖酸刻薄,但见徐子谓低下头去,极是难堪,心头一阵痛快。过得一阵,徐子谓道:“你们不当我是师兄了,可我仍当你们是我的师弟。”韩一鸣冷笑一声,道:“我们可没那么大福气,当什么师弟。”徐子谓道:“师弟,我心中极悔,只是说不出来罢了。”沈若复道:“悔什么呢,悔之晚矣!”
他不说这话还罢,说了这话,徐子谓掉下泪来,拔腿便走。韩、沈二人在一边看着,也不出声,看着他向下方村子走去。冯玉藻等几位师兄师姐便在路边歇息,徐子谓远远收住脚步看了他们一眼,冯玉藻等几人也看见了,徐子谓在原地站了一阵,猛地向前奔去,跑得极快,不多时已没了踪影。
七七五、恨
这边沈、韩二人沿路回去,与冯玉藻等汇合,冯玉藻道:“那是徐师弟不是?”涂师兄道:“我看是!”沈若复道:“是!”冯玉藻道:“不料故人相见,却是两相逃避。”韩一鸣道:“我却不逃,我并未做什么亏心事,也没残害同门,我不逃。至于他为何要逃,那是他的事。他害了我灵山,没脸见师兄们,因此逃开。”冯玉藻道:“我看他情形也不好。想必心中也是难过的。”沈若复道:“我倒极想去看看,他去做什么?”冯玉藻道:“他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了,师弟便不必去追赶了。”沈若复道:“冯师兄,他定与司马凌逸在一处,我便是想看看司马凌逸到了如今是什么模样!”
韩一鸣道:“什么模样都就是这么回事了,还能如何?我还真不信他离了灵山能成什么事!”沈若复道:“师弟说的没错!但我便是想看一看,你说我心怀鬼胎也罢,心术不正也罢,我便是想知晓他如今是什么样子。你要不要去看看?”韩一鸣略有些犹豫,涂师兄已道:“不知道咱们这样出现在离开灵山的他们眼前,他们会是什么样子?反正咱们如今也是落魄,想必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便不信,他们离开了灵山会有什么好结果!平波可不会为他们做许多事情!”
冯玉藻道:“我们去寻他们么?”韩一鸣颇有些意外,看了冯玉藻一眼。冯玉藻道:“师弟,到了这一步,见面就没什么了。平波道长几百年来处心积虑,岂是因了他们就会改变的。说实话,即使他们不离开灵山,平波道长一样要上灵山的。只不过没那么险恶,是硬打硬拼拼上来的。咱们问心无愧,为何不见他们呢?”肖谓恒道:“见面,要么是短兵相接,要么便是当不曾看见,再不然便是看谁能心中踏实。我心中再踏实不过,没有对不住师门,我倒想看看他们心中踏实么?有什么面目来面对我们!”
韩一鸣道:“是!师兄说的是!只是我心中并不会因此痛快!”付师兄道:“咱们没什么可痛快的,但咱们去到他们面前,他们更不痛快。他们不想有人前去诃责,咱们也不必诃责,只须走到面前去便是。报仇么?这也算是!我恨他们为何要在那紧要关头离开灵山?他们这样一去,真是蠢笨到了极点!”冯玉藻道:“付师弟,如沈师弟所言,大师兄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只是想知晓,大师兄好不好?至于他离开灵山,我心中也痛恨,毕竟他是灵山的大师兄,这样离去,灵山弟子就垮了一半。但我并不怪他,我只是可怜他,因我知他也好不到哪儿去!咱们好歹还能师兄弟见面,他们只会比咱们更难。”
沈若复道:“师兄说的极是。平波绝不会对无用之人有什么好面目的,大师兄不肯入他门下,他便不在意了。别派大师兄也未必会去,因此他们真是付师兄说的愚笨。”韩一鸣道:“可是不论如何,大师兄在那个时候离开灵山,我当真是恨他的!”沈若复道:“小师弟,他恨你也不比你恨他少呀!大师兄长久以来,都想让你将掌门位夺到手中的,他自己当掌门无望,便想成全你。实则也是想着这掌门落不在他手中了,才想到你的。可惜你一直不领他的情,他好意要栽培你,你却总也不领情,想必他心中恨你,远胜于你心中恨他!”
韩一鸣道:“说起这个来,师兄,我还要怪你。你早看出来了,为何不与我说?事已至此,再说给我,又有何益?”沈若复道:“小师弟,我如何对你说?说大师兄对灵山有了坏心?还是说大师兄想要害你?你信么?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怎能信口便说?”韩一鸣叹了口气,确实沈若复说的是,那时他要是说大师兄对灵山有了背弃之心,谁也不会相信!
沈若复又道:“别说你了,便是陆师兄,说起来,也是全然不信的。不是么?我只不过认为不能事事依赖大师兄,他差点儿与我吵了起来,我还能说什么呢?”韩一鸣叹了口气道:“是的,就是我,也是不信的。可却是偏偏如此了,任是谁也想不通。”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道:“不知顾清泉师兄怎样了?一路同来,都没有他的踪影。”冯玉藻道:“只望他吉人天相。”韩一鸣叹了口气,实则不见了的师兄师姐多了,灵山到最后,到底留下了多少弟子,谁也不知。没再见面的同门,只能当他们都还在躲避平波的追击。要是想到他们都不在人世了,那真是难以承受。
几个人歇息了一阵,韩一鸣又远远地看见徐子谓身影去他去的那方现出来,悄声道:“看,来了!”沈若复道:“咱们都藏起来,过后跟着他去。他若没什么,咱们或许念着同门之情不与他计较了,但他若真有什么不妥,咱们也不至于事到临头才知晓。”一行人都起身来,藏到不见人影之处,过得片刻,徐子谓走近来,走到他们歇坐之处,四下里望了一阵,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向着先前的来路而去。
他在前方走着,这里众人跟在后面,随着他走过两道山梁,见前方有了人影,都停下脚步来,沈若复道:“小师弟,咱们前去看看。让师兄师姐在这里歇一歇。”二人便跟着徐子谓走近去。二人手脚甚轻巧,走得近了,才见徐子谓是向着三个老态龙钟之人而去的。他走到那三个老人面前,道:“师兄,我回来了!”
韩、沈二人都吓了一跳,这三个人都老得弓腰驼背,满面皱纹,全然没有神气了,须发皆白,其中一人还在不停咳痰,这三个人是他们的师兄么?但徐子谓却走到其中一人身边道:“大师兄,你今日好些罢?”那老汉抬起头来,满面皱皮,张开嘴来,连牙齿都不剩几颗了,说话走风。韩一鸣与沈若复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与他们意气风发,形容洒脱的大师兄可全然是两个人。二人都细看那老人,与心中所记得的大师兄对比,但不论怎样看,这人与司马凌逸全无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