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六、耄耋
那老人“嗯”了一声,咳嗽起来,咳得惊天动地,韩一鸣听着他这样咳,似乎是要将自己的心都咳出来了,颇有些听不入耳去。咳了一阵,他含含糊糊说了句话,却听不明白,徐子谓在一边点头,末了道:“师兄,这些事都不必再担心了,好好养着。”
这三个人都老得看不成了,若不是徐子谓在一边,韩一鸣根本认不出这是灵山的师兄。本来他与沈若复来,也是有一肚子气,司马凌逸离开灵山竟是在灵山最为危急的时刻。他要离开灵山什么时候都可以离开,但单单在这个时候,于灵山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因此韩一鸣来看司马凌逸还有个想法,乃是想看他如何面对昔日灵山的师弟们。但看到司马凌逸成了这样,意外之余,也有些忍不住的叹息。沈若复叹了口气道:“我也是按捺不住的要来看上一看,我没有亲见大师兄离开灵山,但,但我着实想当面问一问他,他做师兄,是如何对我们言传身教的?大师兄学识丰厚,但说到口齿锐利,我也不会输于他。我是一定要问个明白的。”停了一停看了看司马凌逸,又道:“可是这样,让我如何问得出口?他离开灵山,变成了这般,我心中说不上痛快,也说不上惋惜。”韩一鸣道:“是,这些都是大师兄自己决定的,咱们如何惋惜得了?惋惜又能如何?大师兄离开灵山便成了这样,报应这样快,着实是我不曾想到的。”沈若复道:“小师弟,不是我说什么,大师兄变成这样,真没什么不能预料的。他的修行是跟随师祖师尊们学到的,他背叛出灵山,与灵山的一切就都结束了。或许是紫裳师叔误导了他。”
韩一鸣道:“紫裳师叔?”沈若复道:“小师弟,你可知叛出师门,在别的门派中,会是什么结果?”韩一鸣摇了摇头:“我见识甚少,修行的时刻也短,师兄说与我听一听。”沈若复道:“叛出师门,有的人会即刻失去全部的修为,如若是年纪大的,说不定当场便会老死。叛出师门的同道,只有有修为极高的前辈相助修行,以异样修为保住此人,才会保住叛离者的性命。”韩一鸣道:“每个门派都是如此么?”沈若复道:“不一定是所有的门派都是如此,但大多数门派是如此的。不是么,咱们还年轻,不曾有师长们那些经历。但我也能告诉你,若不是师门教导,指点修行,司马大师兄早死了几回了,人生也轮回几道了,他已五百岁了,不是么?凡尘中人有几个能活到百岁的,人活七十已是古来稀了,何况百岁呢?司马大师兄可是活了五百年了,谁能活五百年呢?你又听说过哪个凡尘俗世中人能活百年呢?”
韩一鸣点了点头:“是,师兄说的是。可不知这个又跟紫裳前辈怎么牵扯上了?”沈若复道:“自然是有牵连的。凡是弟子叛出师门,均要先想好后果,这个大师兄只会比咱们知晓的更为清楚明白。若是没有约束,想来便来想走便走,那可真会全乱了的。”韩一鸣不禁点了点头。沈若复道:“咱们灵山弟子虽不见得叛出师门便会死,但我想师祖给他们的修为,是一定会消散的。这个大师兄定然知晓。但紫裳前辈离开师门后依旧能够自己修行,想必在一定程度上让大师兄异想天开了。离开师门的后果,大师兄不会不考虑的。以大师兄的修为,他未必会把平波放在眼中,平波的修为真是我最看不透的。他心术可谓厉害极了,就算是无耻也无耻到了寻常人不能企及的境界。因此紫裳师叔才是大师兄仔细端详过的。”
沈若复道:“我是早就知晓大师兄有异心的,小师弟,不瞒你说,在明晰师兄接任了梵山派掌门的时候,我就疑心大师兄有了异心了。但一来看不到什么坏形,二来,我是知晓离开师门有种种禁忌的,这些禁忌虽说大家都不言语,但各人心中都是有数的,连我都知晓其中的厉害,大师兄怎会不知晓呢?我那时又不能对谁说大师兄心中有异了,只能暗自小心。也望大师兄自己心中有数,不至于做出背离师门的事来,但,凡事总是不按我的想法来,不是么?”韩一鸣叹了口气道:“是,凡事总是事与愿违的。”沈若复道:“我看大师兄如今这样,我骂他的想法也全都没了,离开灵山,他变成这样,让我真的……”
二人都不言语,过得一阵,韩一鸣道:“他若是意气风发、成就非凡,咱们骂起来会痛快些。”沈若复道:“现下这样,大师兄已不是咱们的对手。不是对手的对手,真的令人斗志消沉。”忽然听徐子谓道:“大师兄,你何苦这样呢?想不起来,便不要想了。”韩一鸣看了沈若复一眼,司马凌逸还要想什么?他还要想出什么来?向那老人看去,只见他须发皓白、头顶半秃,面上全是皱纹,哪里还有从前司马凌逸精壮、洒脱的样子?这就是一个耄耋老者,白头老翁,衰老得厉害,行将就木,还能做什么?二人都有些意态潇落,对看了一眼,转身走开。
走了不久,忽然听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徐子谓追上来了,韩一鸣与沈若复都收住脚步等他过来。徐子谓来到面前,道:“二位师弟,我就知你们一定会来的。换了是我,我也会来!”韩一鸣道:“嗯,大师兄怎么样了?”毕竟司马凌逸从前对他也很是关照,现下看到他这般潦倒,气也平了不少,说起来,还是称他为大师兄。徐子谓道:“很不好!大师兄已不是从前的大师兄了。他忘记了很多事情,包括这些年来的修行,也忘得差不多了。”韩一鸣道:“难怪!”沈若复道:“连他的修行都忘记了么?”
七七七、懦夫
徐子谓道:“是,起始的时候,我也十分意外。大师兄来问我一件头两天才经过的事情,我并没放在心上,但后来,大师兄来问的事情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迷糊。我就有些担忧了。不止大师兄如此,跟随大师兄一同离开灵山的师兄弟们,都,都把过去忘记了。每天都会忘记一些,即使我提醒过,他们还是会忘记。当天说过,第二天就又忘记了。”
沈若复道:“我知道了,这是师祖给灵山弟子的禁锢。身在灵山,就有灵山的一切,一旦叛出师门,在师门所学的所有,就都随风而去了!就都还给师祖了!”韩一鸣明知故问:“师祖也会给灵山弟子设下这些禁锢么?”随即叹了口气道:“也该有个禁锢的。”沈若复道:“那,你为何与大师兄他们全然不一样呢?大师兄他们忘记了过往,你却记得清清楚楚。”徐子谓道:“我,说起来我也真没脸了。二位师弟,我并没有和大师兄他们一同背离师门,我,我没有说那三句话。”他声音越来越小,韩一鸣与沈若复都愣了一愣,沈若复是不明白叛出师门要做些什么的,看了韩一鸣一眼。韩一鸣却是立时便明白过来,徐子谓对于叛离师门,心中是有担忧的,因此事到临头,他退缩了,不曾随着叛离师门的同门喊那句话。
看了徐子谓片刻,冷笑一声:“你临阵变节了!”徐子谓道:“是,师弟,我,我不敢离开师门,也不能离开师门。”韩一鸣不听这话倒罢了,一听这话,越发忍不住了,道:“可你还是离开灵山了!你与大师兄他们一同离开,他们不是灵山弟子了,可你还是!”徐子谓道:“是,因此我,我很是难受。你说我胆小也罢,无能也罢。我害怕平波道人在那个时候会对灵山不利,我修行再寻常不过了,不见得能够与他为敌……”沈若复道:“因此你不是一次临阵退缩!你退缩了许多回!”徐子谓低下头去。
见他这样韩一鸣与沈若复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对于这样一个人,还要说什么?徐子谓低了一阵头,再抬起头来,道:“我一直心中不安,师门没了,师兄弟们四分五裂。我不能与你们一同和平波争斗,心中十分……”沈、韩二人只是冷冷看着他。他停了一停,又道:“和我一起的师兄弟们,又一日弱似一日,我只能,只能整日等待,看着他们衰老死去。师弟,你们信么,我受的折磨,比你们只有多的!我一夜夜不能安睡,我悔恨自己不能随你们一同为灵山一拼,以便如今能够堂堂正正立于世间。一个人,不能昂首挺胸,反而要夜夜愧疚得睡不安,日日难过得吃不香,有何意义?”
韩一鸣与沈若复本要说他几句的,但听他这样一说,再坦白不过,都不言语了。徐子谓道:“我来找二位师弟,是有话要对二位师弟说。”沈若复道:“你已说了,我们也听了。还有什么?”徐子谓道:“我要请二位师弟给我些时日,随大师兄一同离开师门的师兄弟,只剩我们四人了。其余的师兄弟都已不在人世了。我看大师兄他们三位师兄也时日不久了,我数次想来寻你们,但都因他们越来越衰弱,不能成行。师弟,你们之后就算不认我了,我也会跟在你们身后,我怎样也要跟你们在一起,最后,我一定要拦在你们面前。就算我们不当我是师兄了,我仍是要当你们是师弟的。做师兄的,怎能不拦在师弟们面前?”
他说完这话,低头去了,韩一鸣与沈若复倒是愣在当地。过得一阵,二人叹了口气,沈若复道:“怪他无益,但要我再认他为师兄,那是再也不能了。”韩一鸣也道:“是呀!哪有这样做师兄的。”沈若复道:“不过,师祖这招倒也挺绝的,离开灵山之人,自灵山得到的,皆要归还灵山,想必是这样,才会如此。”韩一鸣道:“我只是不再以大师兄为敌,却不能为他惋惜。凡事都是他自己作为出来的,结局如何,都应他自己承受。没什么可惋惜的!”沈若复道:“是,师弟说的是。我倒是对师祖这招极为好奇。”
韩一鸣道:“可我奇异的是,紫裳前辈也离开了灵山,为何她的修为还能保有?还有平波,他离开了他从前的门派,只是修为受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呀!”沈若复道:“紫裳师叔可不是自己离开灵山,她是被逐出灵山的,她可不会背弃灵山。因此她离开了灵山一样修行有成。我想,紫裳师叔是最不愿离开灵山的弟子了。至于平波,他也没有背弃万法玄门。他同门的师兄弟都死完了,他才投入别的门派修行的。当然或许他现在门派的师长也是看中了他的修为才收他入门的,他整个身心就放在万法玄门,因此他的修为也不曾消失。不是么?师弟,他到了最后,心中所想的,还是从前万法玄门的恩恩怨怨!不过他也是一派掌门,实际万法玄门只是后来销声匿迹了,但万法玄门所谓的消亡是没人记得了,再想不起来。实则万法玄门还有最后一任掌门存在,想必他入了现今的门派也不曾说要背弃他万法玄门罢。”
两人相对兴叹,停了一停,沈若复道:“可大师兄却不一样,他是背弃了灵山。他自己说自己不再是灵山弟子了,他先弃了灵山,怪不得灵山弃他。因此他不再有灵山的灵力护佑,同时灵山给他的一切,也都会消失,比如他的修为消失,他所会的法术再想不起来,连同他的所有,都会慢慢离他而去。师祖这一手,果真厉害。虽说有些狠辣,但弟子反出门去,师尊给予相应的惩处,没什么不对的。倒是徐子谓拣了个便宜,他不算叛出师门,只是个懦夫。因此他没有同大师兄们一起老去。”
七七八、北尊
韩一鸣道:“是了,那时他们是一同说这句话的。除了大师兄是独自一人说的外,别的师兄们都是一同说的。他混在其中,没有出声。他还真是……”沈若复道:“也没什么,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愿说出来,也是人之常情。他终是心虚,留在灵山怕死,跟随司马凌逸也怕有什么不妙,因此虽同司马凌逸一同离开灵山,但心中却是不愿意的。他是想离开灵山以存活。但他没有司马凌逸的野心,他想的是自己会不会因为离开灵山就失去很多,因此没有敢跟着司马凌逸义无反顾地离开灵山。”韩一鸣忽然想起来,当时这些师兄离开灵山时,师父曾问过徐子谓是否也要离开。自己当然听不清徐子谓师兄是否真的说了那三句话,但师父想必是听清了。听清了还让他这样离开,着实令人意外。韩一鸣道:“那徐子谓可真算是……”沈若复接着他的话道:“懦夫!”韩一鸣道:“是的。前怕狼后怕虎!我师父也大度,没跟他计较。”沈若复道:“五师叔是极为厉害的,想必他老人家想的是,他既然要走,我何必阻拦呢?也不必说破他。不过也好,他自己只怕也好受不到哪里去!临阵脱逃,尤其是这种时候,他于心是不安的。不是么?不必我们来责罚他!”
二人返回众人所在,将眼见司马凌逸的境况说与冯师兄,冯玉藻也只道:“大师兄可惜了。我想去看看他。”韩一鸣愣了一愣,冯玉藻道:“不论如何,咱们好歹也一同修行了这几百年。但我又担心,我去看他,他是否会……事到如今,不知道他是否会后悔?”沈若复道:“不如改日去见。我们明日去寻了徐子谓师兄,让他把大师兄带到一处去,冯师兄也可以去见上一面。”冯玉藻摇了摇头:“这倒不必了,不见便不见罢。要见便见,与其这样遮遮掩掩的,不如不见。但若是他还记得我,我倒是会见他一面的,毕竟他也是我的师兄。他忘记了许多事,就不知他是否忘记了我们。”
次日众人又向北去,这一路上,他们也十分小心留意,只不过平波道人的弟子没遇上,却遇上了几起不知何处而来的人,要么在一侧窥视,要么就尾随。沈若复十分精明,不论何时,只要察觉不妙,立时便叫着众人一同离去。并且绝不向北而去,倒是向东、向西而走,甚而倒折转回来,沿来路回去。着实退让不开,冯玉藻便施术遮掩。
冯玉藻的法术也真是神乎其神,他带得有种籽,拿出来洒在地上,片刻之后便会生长出来。他对于莳弄花草极有一套,连随手摘到的草枝、树叶,在他手中,都会生长出来,并且长得极快。他多是自身边采摘种籽草枝,以这些草枝树叶来生长出一片矮树来,让众人坐在当中,生长出来的矮木又密又多,转眼便将众人都遮住了。那追在后面的,赶上来不见了人,大多是站在一边细想一阵,然后沿一方追下去。那便让他们追去罢,韩一鸣也细看过后面追来的人,都不知是哪一派的,但绝不是平波道人门人。平波道人招集了这许多人,想必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灵山垮了之后,他们不愿再跟在平波身后,就怕得不到好处。他们要独自行动,以多得些益处。
但也因了这个缘故,跟上来的人,除去平波门人还能成群结队之外,都已是散兵游勇了。一般只是二、三人,跟上来了,而这边灵山弟子却是结成伙的,少说也是五、六人,对方想要动手,也要掂量掂量能否真的动手,那独自一人跟上来的,更加不敢轻动。只能跟在后方,悄悄寻觅时机下手。这里虽说付师兄与涂师兄都身上带伤,但杜超着实是妙手,二人已恢复了十之八九。并且这一路来并不劳累,他们不用法术,便汇入了尘世之中,平波门人着实也难找寻,他门下弟子虽不少,但要自茫茫人海之中将灵山弟子找出来,平波的爪牙还是不足。他纠集的同道中人,此时也都心中有异念了,跟在他身后,怕得不到好处,又因各自都有算盘,不能一同前来与灵山弟子过不去,因此都是单独来往。这样一来,真正肯与他们面对面动手的人,已是少而又少。
本来韩一鸣颇为担心丁五,但看看这样,也知丁师兄那边只要稍加留意,不与平波门人冲突,便不会有什么不便。正所谓的大隐隐于市,再没有灵山那飘逸出尘的样子,也不再施用法术,混身于尘世,让他们找去。韩一鸣甚而可以想象到平波那气恼之极,却无能为力的样子,心中有忍不住的快意。
他们脚下走得也颇快,走了一月有余,早已过了韩、沈二人与丁五分开之处。一路上倒也平安,沈若复私下里对韩一鸣道:“丁师兄向北而去,定是要去找北尊的。北尊玄武,从前与师祖相交甚厚,师兄必定是想去请北尊帮助灵山弟子的。”韩一鸣忽然道:“师兄,你们不是也去找北尊么?”沈若复道:“我与陆师兄也是去寻北尊的,请北尊助我灵山。北尊也助我灵山了,不是么?尊者没有与灵山师兄弟们为难罢?”韩一鸣道:“那倒没有。”沈若复道:“北尊告诉我们,东方之主,不会与咱们一般见识的。当然若是与灵山的神兽争斗之时伤了灵山弟子,那是另当别论。但东方之主是不会与咱们这些微渺如草芥的凡人计较的,那有失东方之主的身份。若真是那样,北尊会出面劝解。”
他们走了几天,倒也平安,此时人人身上面上都有了风霜之色,越发与身边路人无甚区别了。这日下午,他们路过一处小镇,每每路过小镇,韩一鸣与沈若复都去补足干粮,让冯玉藻等一干师兄、师姐等在一边歇息。这里二人买了干粮,正在会帐,忽然只见那边跑过一个乞丐来,混身肮脏,满头头发都刺猬般竖着,跑到这家摊档前,伸手就抓吃的。那店家大呼小叫,但那乞丐身形健壮,动作也快,一把已抓起三、四张饼来,赶着送到嘴里去了。
七七九、无名
别的乞丐都是抓了吃的就跑,这个乞丐却不跑,一手拎着一根漆黑的铁棍,另一手将手中的油饼送到口边大吃大嚼!那店家连骂带赶,他却仿佛听不到一般,几口将乌黑脏手上的油饼吃完,伸手又向另一摞饼抓去!那店家连忙把另一摞饼移开,骂道:“你当这是你家呀?还吃个没完了?若你这样吃下去,我早就被你吃穷了!你也换换别家去祸害罢,只祸害我!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那乞丐破衣烂衫不说,头发刺猬般张着,颊下胡子也是脏得一绺绺的,身上臭味浓重,熏得韩一鸣与沈若复都向他看了一眼,走开几步去。不看还好,一看才知为何这店家是这样说的。这乞丐脸上一脸茫然,两只眼睛虽说有光泽,却是傻傻看着一方,口中涎水拖了老长,那身上真是脏得可以。不过他吃食倒是极快,对于店家的驱赶也全然不在意,他身形强壮,店家两个人上来,居然推他不开,抢他手中的吃食也无用,他脏手抓过,再抢过来谁还要?店家站在一边,无可奈何,气得叫骂,但他全然不曾听到一般,只是流水般把所能抓到的吃食都抓来塞入口中。
韩一鸣看那店家极是恼火,看那乞丐又是个傻子,与他认真也认真不得,不与他认真,他这样吃,店家也是为难。忽然见那店家去拿了一条长凳过来,要向那乞丐身上砸下去,连忙伸手拉着:“你不要打他,要是打出个好歹来,你也没法子交待!”那店家被他拉住,哪里挣得开,气得骂道:“这个花子来我这里祸害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好几个月了,也不知他自哪里来的,隔三岔五的来我这里,来了便吃。我小本经营,哪里经得住他这样吃。他食量又大,凡是我放在这里的吃的,只要他看见,抓起来就往嘴里送!我又赶不走他,真是倒八辈子霉了!”韩一鸣道:“那你换个地方去做营生不好么?”店家叫道:“换个地方,说得轻巧,我虽是小本经营,但来的都是熟客。换个地方,这些熟客就不做了么?我也不是没换过,可我换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真是邪了门了!”韩一鸣道:“真是难为你了。”
转头对沈若复道:“师兄,咱们走罢!”却见沈若复对着那乞丐细看,向那乞丐看了两眼,不见异样,道:“师兄,你看什么呢?”沈若复道:“你看,他拎着的那根铁棍,怎地这般异样?”韩一鸣向那乞丐手中看去,只见他手中提着的铁棍上头略粗,生满了黑色的锈迹,下头却是扁而且窄,且越向下越窄。忽然那乞丐动了动,那铁棍的一边露出一点锋芒来,这铁棍有一边竟是被磨得很薄的,只是这很薄的边缘上也生满了黑色的锈迹。
沈若复道:“他这铁棍可真是锋利!”韩一鸣心中一动,道:“我们跟着他!”沈若复看了他一眼,道:“好!”那乞丐风卷残云般,将所能抓到的吃食都吃到了肚中,转身便走。这里韩一鸣与沈若复提着干粮,将碎银递给店家,不等店家找回余钱,跟着那乞丐便走。那乞丐脚步飞快,二人跟着,转眼已出了小镇,向着镇外的城墙脚下去了。韩一鸣与沈若复紧紧跟在后面,二人脚程也不慢,看着那乞丐走到一堆乞丐中,那些乞丐都不理他,任他自来自去。
二人站在一边看着,沈若复不明所以,问道:“怎么,师弟,你认为他是要与咱们过不去的人么?”韩一鸣摇了摇头,道:“不是。但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不知道是不是他。”沈若复道:“那,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呢?”韩一鸣摇了摇头道:“我认不准。我也没见过那个人,嗯,咱们过去问问他。”说着向那乞丐走去。沈若复道:“你不曾见过的人?你如何认出来的?”那群坐在地上的乞丐看二人过来,都围上来乞讨,韩一鸣与沈若复好容易才脱身,来到那乞丐面前,韩一鸣对他仔细端详了几眼,叫他道:“松风!”
沈若复大吃一惊:“松风?”他似曾听到过这个名字,却是想不起来。细看了那乞丐两眼,只见那乞丐宛如不曾听到一般,闭着眼,伸长两腿,睡在墙角。韩一鸣又道:“无名!”沈若复越发吃惊,“无名”二字的他是听过,黄松涛门下的诛魔弟子便叫做无名,他屠龙之时,听别人说起过的,忍不住道:“他?他就是无名么?”韩一鸣道:“我也不知。”说毕又叫了一声无名。
那气丐睁开眼来,应了一声。韩一鸣与沈若复都惊呆了,他真是无名!无名便是有些痴傻的!并且别人叫他什么名字他都如不曾听到一般,但对于“无名”二字,他是会回应的。韩一鸣不料误打误撞,竟然撞个正着。看了沈若复一眼道:“他,他果真是无名!我听说他自黄松涛道长处走失了,却不料来了这里!”说着,弯腰道:“无名,来,跟我!”无名看了他半晌,眼中茫然,沈若复道:“看,他什么都不知晓,也听不懂你的话。”韩一鸣道:“是呀!这可如何是好?”
二人这里言语未了,无名已站起身来,韩一鸣连忙拉了沈若复拔腿就走,边走边道:“咱们快走。”转头对无名道:“无名,跟我们一起走罢。”不知无名听明白了没,二人回头看时,他看着二人,似是听到却又似是不曾听到,韩一鸣忽然想起手中提着的干粮袋子来,伸手自袋子中取出一片油饼来,对着无名晃了一晃,转身就走。二人走出去十几步,再回头时,无名果然跟在了身后,不知是他听到了“无名”二字跟随着来,还是油饼诱得他跟了过来。但只要他跟了来,便是好的。
二人脚下不慢,无名跟来得也快,沈若复道:“他跟了来了。”韩一鸣道:“我便是要他跟来的。”沈若复道:“你是要将他诱来送给黄道长么?”
七八零、北去
韩一鸣道:“送回去?那倒不必了。你看他手上拿的是何物?”沈若复何等机灵,道:“难不成那是,那是辟獬刀?”
韩一鸣道:“无名离开黄道长时,是带着辟獬刀离开的。师兄,若不是你说那铁棍太过锋利,我险些没有想起来。你看他手中的铁棍,与众不同么?那若不是辟獬宝刀,辟獬宝刀也就在左近了。宝剑宝刀都是认主的,辟獬宝刀本来就是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残刃。”沈若复回头看了一眼,道:“我倒不曾听说过这些,我只是看他手中的那铁棍有些异样,这才多看了两眼。因我特别留意同道中人追来,路上总是小心些的。”韩一鸣道:“他是无名,我便要将他留在咱们这里。”沈若复看了他一眼:“师弟,你的意思是……”
韩一鸣道:“我的鸣渊宝剑,我已答应了要送给元慧!”沈若复惊得跳起来:“什么?你说什么?你将你的鸣渊宝剑送给元慧?”韩一鸣道:“是!因我迟早会有求于元慧。师兄你不要说我有野心,我着实不甘心灵山就这样毁在平波手上,我迟早要将这些都自平波身上讨回来。我还要助掌门师兄重建灵山。但我失去了鸣渊宝剑,许多事便不能如我心意了。我要将无名留在咱们灵山,哪怕别人说我们抢夺别派的弟子,我也全然无所谓了。凡事手段如何,将来都不在众人意中。哪怕当时人人在意,但时日长久了,就没人在意了。只有最后的结果,才会是人人在意的。我就是要将无名留在灵山!到时自有用他之处。那怕到时拿他去请黄松涛出面来帮我,也是件好事。黄松涛对这名诛魔弟子太在意了,绝不会看着他流落于外。元慧因我有求于他,要拿我的鸣渊宝剑,我因要有求于人,就定要留些他们想要的人或物在手中。”
沈若复停下脚步,对着韩一鸣细看,片刻之后道:“小师弟,你的心思也够厉害呀!当真是很厉害了,好,你有这个想法,我就和你一起,咱们一起帮着掌门师兄,做成此事!此事成了,平波也就败了。”韩一鸣道:“是!修行的日子本来就是漫无边际的漫长,咱们也不在乎这点时日。但这个结果,我是一定要去努力做到的。无名跟着咱们,只有好处。哪怕是用他来与黄松涛交换些什么。灵山如今这廖廖无几的师兄弟,要成事,已然太难了,我没有这个才能。但可以借助别派之力,来做咱们做不了的事。元慧答应我,要帮我三回,我只有救二位师兄用过一回。别的都没敢用,就是要等到合适的时机。或许无名来到,就是一个时机。”
二人一路说来,无名跟在后面走走停停,不多时,他们已来到冯玉藻等歇息之处。韩一鸣这里让沈若复去与师兄师姐说明无名的来历,自己则引着无名走到一边去。沈若复那里交待明白,给无名寻了一身衣衫,带他到河边,寻了一只桶来,自河内打起十几桶水来,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无名被浇得“啊啊”大叫,浇过之后,沈若复又诱他下河,在河里泡过,给他洗过藻,上岸来换过衣衫,无名洗干净后,再穿上沈若复给他衣裳,全然变了一个人,再带他到一个剃头挑子旁,剃了脸上胡须,把头发结起,居然算得上相貌堂堂。
只是他对周遭事务全不在意,韩一鸣伸出五指自他眼前晃过去,他眼珠都不会转动的。韩一鸣道:“黄道长这样喜欢诛魔弟子,却是凡事都不明白的一个。”沈若复道:“这也说不得,不见得他什么都不懂不明,便不是一个厉害之辈。有的人总是有些事情上与众不同。不过若是他这样也算是那样的与众不同,我还真开了眼界了。”停了一停,沈若复道:“有一点,我总想不明白,师弟,你说丁师兄为什么要带着我们去北方?”
韩一鸣停了一停,道:“在未遇上师兄们之前,是因师兄说你们在北方,别的师兄因灵山崩塌后,失去了下落,于是我们向北方而去。不过说起来也是,还活着的师兄、师姐们已再相逢,即便还未遇上的,只怕也不多了,还往北去么?引路符可是在我身上!”沈若复道:“是呀!师弟,我们回来的引路符在你处,咱们这会儿还向北去,做什么呢?”韩一鸣道:“莫非,师兄的意思,是要请北尊相助?”
沈若复摇了摇头道:“这个,怕是不行,北尊是不会参与此事的。这个,我与陆师兄都已知了。不是么?”韩一鸣道:“那,师兄为何一定要北去呢?总不至于说要去向北方,在北尊所辖之处,寻下一个地方来安身立命罢?”沈若复道:“你不说,我也没想起来,这确有些让人迷惑。虽说还有同门失散,但能聚在一起的,已聚在一起了,何必还向北去呢?须知大隐隐于世,咱们寻下个热闹之极处歇下脚来,待万事都平静下来,再有所图也不迟呀。何必现下一定要向北去呢?咱们虽不引人注目,但东奔西跑中灵心师妹太过招摇了。还是早些隐身于世的好,让他们找去!”二人百思不得其解。韩一鸣道:“这样好了,今天晚间,我蹑空去追赶丁师兄,请师兄给我们结果。”
二人计议已定,回冯玉藻处来,无名跟在后方,韩一鸣走几步总要回头叫他。无名不知是否听得到他叫的“无名”二字,但他却一直跟来,不曾拉下。只是他是个让人无法猜透之人,往往回过头来也不知他在做何事,时时见他对着身边诸人发呆,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处细看。有时发呆发得时刻长了,还有口水流下来。真不知这样一个弟子,缘何得黄松涛的爱护?这真是四个诛魔弟子中最为奇特的一个了。但好在他并未走失,总是跟在后方。
七八一、探问
沈若复道:“你们四个诛魔弟子,真是众生相。明晰师兄是气宇轩昂,光明磊落,着实一个君子。元慧师兄呢,则是我见过最为善变之人,并且他的机变,往往在出人意料,总是让人意想不到,这也是他最为出色之处。说到他的聪明,我倒不看好,从前的四师叔的聪明与他的相比,那真是另一种境界。无名倒好,全然是个不知世事之人,也不知他这些年是如何活过来的。要说他没甚修为呢,他该当不会活到如今,并且活得这样自在。”韩一鸣道:“是,师兄说的是,他的确活得自在,世事不知,自己的事也不知。所有的事,他皆不在意中。也与他无关,沾染不到他身上。”沈若复道:“而你,却是最努力的诛魔弟子。师弟,我说了你不要恼。”韩一鸣道:“师兄请说,我不会恼。”沈若复道:“你没有明晰师兄那样的气宇天成,也没有元慧的善变、狡猾。更没有无名的万事不萦怀。我想我是没有说错的,无名并不是傻子,他只是智光未明、智慧未启。机缘到了,自然会与众不同。而师弟你,你是这许多人中最不出色的。没有一点出色。”
韩一鸣不禁惭愧:“是,师兄说的是,我自己知晓。”沈若复道:“但你却与我们一般无二,我们都是这样的弟子,世间哪有许多出类拔萃的弟子,倒是似我们这样的人极多。不过师弟,你比我们努力多了。这一点跟许多师兄类似,比如大师兄司马凌逸。他是出色,但他的出色是努力得来的,小师弟,你的努力不比大师兄差。但你比大师兄平和,这样很好,混在我们中间,大家都一样。”韩一鸣道:“我本来便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不必出色,只须努力便可。这个时节,我不努力也容不得了,再不努力,连命都保不住了。”
沈若复摇了摇头:“你倒不会。有诛魔弟子的头衔,平波是不会为难你的,他也不敢为难你。你信么?他只要一为难你,就有无数同道出来了。实则咱们现下是最为平安的,再过几日,估计这平安的日子便没了。”韩一鸣道:“这日子还不平安么?”沈若复道:“不平安,却也是最平安的。你可知我们为何会是这样的平安?”韩一鸣摇了摇头。沈若复道:“那是因有许多人不愿意将我们的行踪透露出来。”
韩一鸣道:“有人不愿么?”沈若复道:“有许多人不愿意咱们的行踪暴露出来的。”韩一鸣道:“是因平波道人么?”沈若复道:“那是当然!咱们这个时节要是与别人有过什么交道,比如是大打出手,平波道人便会知晓。他身边有从前万法玄门的宝物,万法玄门与咱们灵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过往,有了动静只怕瞒他不过。咱们走了这些天,为何同道中人遇上的少而又少,并不是没人发现咱们。”韩一鸣道:“他们不愿在这个时节与咱们有过节,让平波知晓。是了,平波能有多少门人,能广散到哪里?可那许多人呢,来没来灵山的,未必都不想下手,只不过不想在这个时候下手,顾虑着得不到什么好处。”沈若复道:“是了,你说的没错。因此咱们要先找个于咱们有利之处藏身。哪怕不能藏身,也要准备好,让他们谁也得不着好处。他们的好处,于咱们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我没有离开的师兄们那么美好的想法,灵山塌了,咱们这个时候没有依靠,落于他们手中,是定要任人宰割的。”
晚间,韩一鸣与几位师兄说明要去寻丁师兄,请师兄师姐在此间等候。连罗姑都清醒着,只有无名,躺在一边呼呼大睡,睡得鼾声四起。韩一鸣查看左右,无人在身边,便起身来,悄悄向北而去。他蹑空之法极是纯熟了,边跑边在心中道:“丁师兄,你在何方?”说来也怪,他与丁五从前也有过在心中悄悄交谈,但这时却是无论说了多少回,也不曾听到丁五的丝毫回音。韩一鸣行动极快,不担心自己追赶不上他们,只担心自己与丁师兄他们错过了。自己平安那丁师兄就平安,没人会将灵山掌门这样交到平波手中的。他越是想得到,丁师兄就越是平安,没人会给他通风报信的。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已有了扑面寒风,脚下已看到了茫茫白霜,韩一鸣抬头看看空中,青黑色的空中,一枚钩月已到了头顶,差不多该交子时了。韩一鸣叹了口气,忽然听到心中丁五的声音道:“师弟,你来,我等着你。”韩一鸣四周一望,远远的身后,有着朦朦胧胧的一点光晕,一时间鼓足了劲,向着那边奔去。
不多时,已跑到了那光晕之处,丁五站在黄色的光晕之中,对着韩一鸣招手。韩一鸣见他安好,心中安定下来,虽说明知他不会不安好,但总是有些担心。落在丁五身边,道:“师兄,你们可好?”随即将自己遇上冯师兄等说与丁五听。丁五道:“好,还好,冯师兄还在。我们这边,嗯,师弟,我们遇上了顾清泉师弟,他也还好。他武修大有进展了,居然一人与平波门下周旋了这许久未落在他们手中。”
此时听到还有师兄活着,尤其是与自己同居一室的顾清泉,韩一鸣十分欣喜,道:“我总以为还要些时候才能寻到顾师兄,不料他先寻到了掌门师兄。”二人寒喧几句,韩一鸣将遇上司马凌逸等事又说与丁五,丁五叹了口气道:“大师兄,嗯,事已至此,我总望他是好的。不料他也……”韩一鸣与司马凌逸的交往不如这些年长师兄们多,但看见司马凌逸时,也很是意外与难过,丁五与大师兄的交往便更深了,难过也是常情。道:“丁师兄,咱们,咱们还要向北去么?”
七八二、追寻
丁五道:“是。我们要向北而去。”韩一鸣道:“可我听沈师兄说,北尊是不会参与此事的,咱们北去……”丁五道:“我们北去,不是去找北尊的。你何时听我说过要找北尊?”韩一鸣细细一想,果真不曾听到过,道:“那我们北去是所为何事呢?”丁五道:“师弟,我们北去,起先是去北尊处寻同门,如今是去追寻师祖。”
韩一鸣大吃一惊:“啊,师祖,师祖现下在北方么?”丁五道:“我,我确是这样认为的。”韩一鸣道:“可,可为何师祖在灵山危急之时,不回灵山来呢?”丁五道:“师祖不回来,必然有他的缘故。”韩一鸣道:“师兄,你可曾派师兄们去与师祖说过灵山,请师祖回来相助?”丁五摇了摇头。韩一鸣道:“为何?”丁五道:“那时我还不知师祖在北方。况且,师长们也不会有这个打算么?必定是师祖不能回来,才没回来的。”
停了一停,丁五道:“我知晓师祖在北方,是和你一起向北而来找寻陆、沈二位师弟之后才知晓的。我是知晓二位师弟是被我师父派到北方来请北尊相助的,在我们没有依靠之时,寻找同门,是我们最该做的。但我们与灵悟在一起后,有一天晚上,我梦到了师祖。师祖向着北方而去。他老人家明白对我言说是北方,那时我并不相信,再后来,我连着两个晚上做了同样的梦,就有些意外了。再后来,我看了掌门秘书,看到了师祖向北方而去的一段,我不识字,但我却是看明白了。师弟,掌门秘书你是知晓的,有的物事是要到了机缘才能看到的。师祖在这个时候让我们北去,想必是有缘故的,因此我们要向北方而去。”
韩一鸣有些不敢相信,师祖在北方?那,为何灵山崩塌时不来?想要问丁师兄,却又忍住了,丁师兄必定是不用问的,他也不会知晓为何师祖在那个时刻不来。也忍不住有些心虚,自己将灵山一砍为二,师祖知晓了,不会怪罪罢?灵山虽是师祖的心血而成,却是断断不能落在平波等人手上的。绝不能!就是师祖怪罪,也无所谓了。砍都砍了,师祖还要怎样?
停了一停,问丁五道:“师兄,那咱们向北方而去,便能找到师祖么?”丁五道:“这个是不须置疑的。只是我不能跟所有的师兄弟说起此事。有的事情,不必人人知晓。许多事情,师兄弟们也不过问,只因他们相信我不会带他们入歧途。”韩一鸣不安起来,道:“师兄,并非是我认为师兄会带我们入歧途,我……”丁五微微一笑,摇了摇手:“师弟,你不必解说,你心中所想,我都知晓。连沈师弟心中所想我也知晓。灵山还剩下的师兄弟中,有的想的是咱们一同与平波等人拼个你死我活的,有的是不知该如何向前的,还有的是想隐藏一段时候的。唯一没有的就是要投入平波门下,与他同流合污的,这一点极好。”
韩一鸣道:“要与平波道人同流合污,何必等到现下。没了灵山,在平波门下只会比咱们这样更难。平波要的不是灵山的弟子,他要的是折辱灵山时的快乐!”丁五道:“我不管他要什么,我只能不让灵山毁在他的手上。我不能做什么,但我能让师兄弟们不落在平波手上,我要将师兄弟们带去交在师祖处。平波道长想要咱们落在他手上,但咱们偏偏不能落在他手中。他这样嚣张,便是要激得我们忍耐不住,跳出去与他过不去,他正好来个一举毁了我们灵山。他比我们更明白,只要灵山留下一名弟子,留下如莘,他都没赢。因此他最巴不得的,便是咱们跳出去,与他决一死战。咱们灵山的极盛时代已不复存在。现下说是灵山的末时也未尝不可,因此我们更要小心谨慎。只是这样忍着,你们觉得太过气闷了罢。但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着实不意丁五说起此事来,很是清楚明白,韩一鸣叹了口气道:“师兄说的是,果真气闷。但却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只是意外,为何要向北而去,要藏身哪里不可以藏身呢?只要于人多之处便可藏身,且让平波再也找寻不着。但现下我知晓了,师祖在北方,咱们前去与师祖会合。有师祖在,平波就更无法得惩了。那师兄我们赶过来,与师兄会合。”丁五道:“我却不能等,我这几日,在掌门秘书看到许多,因此我想早些赶到师祖所在。”
韩一鸣有些意外,丁师兄不是不识字么?怎么能看掌门秘书了?不过他自己看到的掌门秘书内,也有不须识字能便够解开来的事务,只是自己还不太明白秘书的神妙之处。丁五道:“师弟,你们不必跟在我们之后,你们只管行走便是。这个时候,咱们聚在一起,着实引人注目。分开来,让他们也分散些。师弟,你们那边就你带着师兄弟们也向北罢。”韩一鸣道:“好!可我要向北方哪里而去呢?”丁五道:“这个,我也说不好。你只管向北便是。师祖会在适当的时刻给你警示的。有了师祖的警示,你再循着方位去便可。但凡遇上平波与别派之人,你都不必想着一时之气与他们斗个没完。”韩一鸣叹了口气:“是,师兄的嘱咐,我记住了。”
丁五道:“你也不必担心我这里。灵芯的法术自成一家,很是玄妙。于无人之处施展,很是厉害。还有陆师弟、顾师弟,也是百余年修为,不是寻常弟子可以与他们相拼的。顾师弟如今很是厉害,想来前些时候他一人被平波门下追赶,逼得他修为大进。还有两位师姐,也是手段厉害的。”韩一鸣听师兄师姐们都平安,心中或多或少安宁了些。道:“那青竹标怎样?他若是太碍事,师兄寻个地方将他留下便可。不必为这样一个人,害得大家都……”
七八三、不同
他不再说下去,丁五看了看他,慢慢道:“至于他,嗯,师弟,不瞒你说,我正打算将他收入灵山,他也很有这个意思,在我身边磨了好些天了,想必他认为入我们派中于他来说好处多多。我没收他,乃是因时机未到罢了!”韩一鸣大吃一惊:“师兄,不行!他怎能入灵山派?”丁五摇了摇头道:“师弟,他为何不能入灵山派?”
不知丁五是何想法,也不知青竹标是如何骗得师兄同意了,韩一鸣在回去路上都想不明白。但师兄说起此事的形态,却是不容他不允可的。他也不能说不行。毕竟掌门是丁师兄,不是自己。自己说不行,丁师兄说行,可不就什么都行了么?
回到冯玉藻等人所在,韩一鸣也不管夜有多深了,先去将沈若复叫了起来。沈若复睡得正香,被他叫起来,半晌回不神来。韩一鸣一时气闷非常,一想到要与青竹标称兄道弟,便有些气不顺,气恨恨地看着沈若复不出声。沈若复半晌才清醒过来,道:“怎么了?师弟,你这样子,是要吃人么?谁惹你了?”韩一鸣道:“丁师兄要收青竹标入灵山!”
沈若复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道:“好呀!”韩一鸣是气极与他说的,原指望他会与自己一般气恼,哪知他却是随口便应承下来,忍不住道:“师兄,你可不要乱说。”沈若复又打了个哈欠,定了定神,道:“我可不是随口乱说。怎么,师弟,你认为青竹标不能入灵山派么?”韩一鸣道:“是!”沈若复道:“为何?”韩一鸣道:“他,他那样狡猾的一个人,进了灵山,岂不是……”后面于“灵山不利”几个字到了口边,却不知为何说不出来,又咽回去了。沈若复道:“嗯,你怕他将他的算盘打到灵山上来么?这个倒也不是不会。嗯,我认为现下是不会的。”
停了一停,沈若复道:“你想丁师兄是多么谨慎的一位师兄,能让青竹标入灵山,想必是思量过许多的,青竹标,着实与我们不同。但不同就不能入灵山么,越是不同,越该让他入灵山来。你不认为咱们灵山的师兄弟们都太相似了么?心地刚直、全无心机。他这样时时刻刻盘算不休的人来到灵山,只会对咱们有好处。不是么,他太会盘算了,咱们也可以跟着他学些无耻招数,用来对付平波道人,这样不好么?”
韩一鸣倒从来未向这方去想过,愣愣看着沈若复。沈若复道:“实则我比你们想的都要早,他要跟随着我们一同走,我便认定,他迟早有一日要入灵山派的。只是那时我不便说罢了。入灵山也是要他开口来求丁师兄的,还要让他再三求恳,咱们才能收录他。他与你不同,若是我们强行收了他入灵山,他会恃宠而骄的。那才真正会于灵山不利。想必这些日子,丁师兄并没亏待他,丁师兄为人秉性淳厚,是不会因人而异的。青竹标最知世间冷暖,靠上丁师兄,他就什么都不愁了。凭什么他不想入灵山呢?凭什么他就不能入灵山呢?”韩一鸣道:“是,师兄说的是,我着实没有想得这样深远。”
沈若复道:“他是无耻,你不必说,我也知他是怎样一个无耻之徒。这样的人,若是从前,我也是不屑一顾的。但到了如今,没什么是真能让我不屑一顾的。大师兄如何?他是怎样出色的师兄?到了最终,他却背叛了灵山。这样的出色,有,不如没有。青竹标的无耻,还未到了损害灵山的地步,不必担心,他的无耻,只要没用到灵山上,都是好的,我巴不得他再无耻些。好让师兄弟们也跟着学学,也会有些防范。再者,师弟,你不必如此担心,丁师兄不识字没错。但丁师兄却不是什么都不知晓。我看丁师兄心中很有所想的,因此,你只管让丁师兄收他入门。你看平波门下,什么弟子没有。无耻到极点的有,聪明机灵的也有,心性厚道的也有。就是要各人性情不一样,才能做成许多事情。”
听他这样一说,韩一鸣恍然大悟:“我算是明白为何天花道人会重用宋出群这样的弟子了!他十分愚笨,但天花道人却全然没有嫌弃他,想来取的,便是他的愚忠了。天花道人这许多弟子中,他算是笨到家的,但天花却不嫌弃他,只会令他更加死心踏地。”沈若复道:“是,师弟说的没错。宋出群就是死心踏地。你想他入了别派,会得师长辈青眼有加么?不会的,这样愚笨的弟子,都不是长辈所喜的。但平波却对他十分重用,因此他对平波是死心踏地。实则我还有一个想法,只怕平波门下对他都死心踏地,平波对他门下哪一个弟子不好呢?你看得出来么?”
韩一鸣细想了一想,摇了摇头:“这我还真不曾听说过。”沈若复道:“我也不曾听说过。因此平波这一面是极厉害的。他门下弟子良莠不齐,但对他却都十分回护。那杜师兄,虽说不回去,却也不离开师门,我想平波对他门下弟子,是很有他自己的一套的。”韩一鸣叹了口气:“是了,我到平波那儿去时,他门下弟子或有勾心斗角,但细想下来,却是果真没有于他有不满的。他门下弟子比咱们灵山可多得多了,能将门下弟子都一手掌握,平波,确实有不可小视的一面。”
沈若复默然片刻,道:“因此我认为青竹标入灵山派,是件好事。师弟,你现下还认为不能收他入门么?”韩一鸣叹了口气:“虽觉不妥,但听你的。如师兄所说,收下他,是件好事。”沈若复道:“师弟,咱们恨归恨,还是要看平波有些什么与咱们不同之处才好。”
二人说了一阵,韩一鸣起先的满腔不愿,都已化为乌有。过得一阵,看看夜色越发深浓了,都一同去歇息。还未走到歇处,身后已传来“咻咻”喘息声。
七八四、时刻
韩一鸣愣了一愣,看了沈若复一眼,沈若复也正好回过头来看他。二人回头一看,身后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正跟在后方。二人抬头一看,上方一双闪烁六角芒星的眼睛,几根长长的犬牙突出皮肉来,阿土,不知什么时候变出一副凶相,跟在了二人身后。沈若复转回头来道:“还好曾经见过,不然这会儿不被它吓死才怪。”话未说完,阿土忽然狂啸一声,向一边奔去。韩一鸣还未明白过来,沈若复已拔腿便跑,边跑边对他道:“师弟,快,跟去看看!”
阿土平日便是一只土狗,贪吃贪嘴,有些肥胖,却没有现出如今的模样来。这个时候忽然现出本相来,自然令人警觉起来。月光之下,它眼中的六角星光,异常凶狠,几根长长獠牙,越发狰狞。韩一鸣只有它飞起来的时候见过它是这样,十分意外。与沈若复一同跟在后面。
阿土跑得极快,它此时发身长大,每一腾身都有好几丈,好在沈、韩二人也不慢,跟在后方,没被它拉下。跑了片刻,忽然一道绿光闪过,韩一鸣与沈若复急忙收住脚步,一只长毛凶猛如狼的大狗已出现在前方。狂飙,忽然就出现了。阿土收住脚步,不再向前奔去,但喉间却传来低低的吼声,两只前爪用力向下,身子也伏低了,健壮的身躯前半段伏在地上,但两只闪烁着六角星光却紧紧盯着前方的狂飙。
沈、韩二人都猛然间想起罗姑说的阿土与狂飙不对付来,要是二犬争斗起来,那如何是好?狂飙的厉害,他们是知晓的,阿土的厉害虽不知晓,但看它这模样,也绝不是等闲之辈了,只怕也不比狂飙差到哪里去。狂飙站在高处,对着西方望了望,回过头来,冰冷凶狠的眼珠在黑夜之中犹如宝石一般闪闪发亮。虽不是阿土那样诡异,但冰冷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土的几颗长长獠牙在月光之下发出白光,狂飙忽然狂啸一声,韩一鸣与沈若复都禁不住身上一抖,似乎这声狂啸是在他们心中啸响一般,待回过神来,四周静得出奇,连风声都停住了。本来这是半夜,处处安宁,但蛙声,虫声不断,但自阿土现出那凶狠形状来后,这些声息就都没了。仿佛虫蛙都知道来了一个凶狠之物,不再出声了。但风声是有的,狂飙狂啸一声之后,连风声都停住了。
狂飙一双冷狠到了极点的眼睛对着这边看了一看,又转开了,看向西方。韩一鸣猛然想起罗姑说的,它的时刻要到了,想要与沈若复说话,却是不知怎地,话到了口边说不出来。沈若复也对他看了一眼,他比韩一鸣机灵,如何会想不到呢,只是也不出声罢了。忽然只听一个女子声音道:“阿土!”二人回头一看,罗姑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后方。见了罗姑,二人都松了口气,阿土与狂飙虽说难以驾御,但毕竟是非常听罗姑话的,几乎是罗姑说什么,它们便怎么做的。若是罗姑不来,这两条大狗说不定就要斗在一起了,虽说阿土看上去异常狠恶,但它看似不是狂飙的对手。
罗姑走到面前来,道:“阿土,你不要寻机打架。”她手中拿着一根木杖对着阿土身上拍了一拍,阿土回头看了她一眼,口中却呜呜出声,呜呜声中,还夹杂着喉咙深处威胁的呼呼声。罗姑对狂飙道:“狂飙,你不必着急。还有时日的,我会送你前去。你还是回到碧玉中来,封存灵力罢,免得到了是要时刻又出意外。”说着摊开手掌,她掌心正是那枚封灵碧玉!
狂飙对着西方看了一阵,化为一道碧光,进入封灵碧玉中去了。罗姑对阿土道:“你也不要吓人了。你和它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它现下已要走了,你为何还总是与它过不去呢?”阿土收了喉间的呼呼声,低头向着下方,忽然在地上打了个滚,变成平日那只肥胖的阿土,摇了摇粗短的尾巴,转身向一边跑去。它此时全然没有大狗时的凶狠了,只有小狗的模样。罗姑道:“说起来它们之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恩怨,甚而可以说便没有恩怨二字的。或许是一山不容二虎,他们便是这样不对付。好在阿土也听劝,狂飙又不与它真计较,因此总没打起来。”
沈若复道:“怎么,狂飙的时刻真的到了么?”罗姑道:“还没,不过快了。我留神看了有日子了,西方有一股灵气越来越弱了,狂飙自己本身是獒王,它异动起来,想必就是日子快到了。”韩一鸣道:“那它?”罗姑道:“嗯,我要送它去西方。”沈若复道:“还用你送么?它这样厉害,一下便去到了。”罗姑道:“嗯,这便是你不懂了。它是灵力非常的,但它快要转世了,灵力会先慢慢消失。若它总是有这样的灵力,它根本便转不了世。我已觉察它的灵力不比从前了,越来越弱了,想着就是它转世的时刻要到了。在它转世之前,它的灵力会散得一干二净,灵力本来是天地灵气聚积的结果。它转世之后,会在该拥有灵力的时刻得到这些灵力,这些不必为它担心,只须送它去便可。我不送它,它绝不能回去,每一片天地都有各自的神灵,它没了灵力一来是回不去。二来,它到不了它该去的地方,这些年就白熬了。这样好不好,你们先向北去,我送它向西而去。等送它到了它的地方,我再来寻找你们。”
韩一鸣道:“你送它去,那要多久?”罗姑默然片刻,道:“我也不知道。”沈若复道:“那你要去了,如何回来呢?你有阿土,我们自然不担心,可你也是在平波那边挂了号的。他未必会放过你。”罗姑道:“他倒未必会为难我,他不过想拿我来为难你们。只不过却会有人借此机会前来为难我的。你们也不必……”韩一鸣忽然道:“嗯,这样好不好,我们跟着你一起去?”
七八五、招摇
罗姑奇道:“你们跟着我去?”韩一鸣道:“是。我们跟你一同送它向西去。”沈若复道:“那丁师兄……好,也好,我们跟你一起去。大张旗鼓的去,把跟在后面的平波门人都引过来。”
韩一鸣倒不仅止是这个意思,但听沈若复这样一说,二人想法只怕差不多。罗姑道:“那敢情好,我虽不知你们为何一定要跟我去,但想来你们会想得十分周全,那便同去。”说毕,看了看天色:“嗯,天色也太晚了。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只管说。我是不陪你们了,我要回去歇息了。”看她走远了,韩一鸣道:“咱们明天张扬些,把跟在丁师兄身后的人都引过来。”沈若复道:“那是。我总有些疑惑,说出来,师弟你不要意外。”韩一鸣道:“你说。”
沈若复道:“师祖若是在北方,那便该会向着咱们这边而来才对。可是我却不见师祖来,有心中有个不好的想法,只是不敢讲出来。”说到这里,停住了,看着韩一鸣。韩一鸣愣了一愣,看着他。韩一鸣有些奇异,他为何这些欲言又止,这可不是沈若复平日里的做派。忽然心中想到一事,道:“你是说,你是说……”也不敢说下去,只是张口结舌看着沈若复。沈若复道:“嗯,师弟,你也想到了,不是么?”
韩一鸣看着他,不再言语,道:“不会罢。掌门秘书上让丁师兄向北而去的,师祖还在让丁师兄向北而去,怎会,怎会有什么意外!”但心中却是十分惊恐。沈若复道:“小师弟,你不说,我也不说。只要咱们不说,师祖就还在灵山。我们也就还有一丝盼头。一说出来,就什么都没了。不是我多想,而是这事便是这样的。当然他日咱们见了师祖,我会向师祖请罪,但这个时节,我不能不这样想。”韩一鸣是自来不曾想过师祖会有什么意外的,但这时被沈若复一说,心中隐隐不安起来,即便师祖再超脱,一生心血凝成的灵山怎会眼睁睁看着毁在平波道人手中。
师祖总也不来,只怕或多或少是有些不祥的。韩一鸣也默然了,沈若复道:“咱们不能指望师祖,就一定要保住丁师兄。实则咱们要跟上丁师兄去,那是片刻之间的事。但这些日子来我绝不催你,是因我心中另有他事。既然不能事事指望师祖,咱们便一定要格外小心才是。至于狂飙,它若成了獒王,于咱们来说,有许多好处。我是想,不论如何,师祖总是指引了丁师兄该去之处。以丁师兄的为人,他是怎么都会去见师祖的。咱们招摇些,只怕能将四处找寻他的人都引过来。他也能专心找寻师祖。”
韩一鸣道:“是。这个我知晓。那我们便跟着罗姑去罢。至于丁师兄那里,我还是有些担心的。不是我自大,认为师兄、师姐们的修为不足以保护丁师兄。我总是会担心的。毕竟平波太狠了,毫不担心我是做不到的。”沈若复道:“咱们只要尽力招摇便可。丁师兄身边几位师兄师姐也会十分小心在意的。咱们出头露面,再有十分招摇,十之八九想得到丁师兄的人都会被你吸引过来。这可是拿你做诱饵了。丁师兄虽说也是人人想得到的,但灵山没了,他也就不是那样引人注目了。一个破落的掌门,远远没有一个声名远播的诛魔弟子引人。何况……”
他停了一停,韩一鸣道:“不是一个诛魔弟子,而是两个,还有无名。果真是诱人得很,不过我现下不想将无名在我们处透漏出去。我们来将他们引过来。只要他们跟在咱们身后,便没人会再去追赶丁师兄了,也不是没人追赶,但追赶人的人会少许多。毕竟知晓如莘是什么的人,并没有多少。一个漏网的掌门,果真是没有我与无名那样让他们想要的。我还要将我与无名都吊得高些,吊足他们的胃口,才能让丁师兄找到师祖的下落。”沈若复道:“是的,师祖的下落有些说不成。但掌门秘书上既有,便该会有。只不过咱们不能指望。”
他看了韩一鸣一眼,道:“师弟,有句话,我想与你相商。”韩一鸣道:“好。”沈若复道:“你先施个法术,此事只能咱们二人听见。我法术上是不行的,就还是你来罢!”韩一鸣看了看四周,虽是静谥,但还是念了听而不闻的口诀,片刻之后道:“好了,师兄请说。”沈若复道:“好,这话我与你说了,你记着便好,对师兄师姐与师弟师妹,那是半个字也透露不得的。”韩一鸣道:“好,我记下了,师兄只管说。”沈若复道:“我有个计较,这个计较的前面,我方才已说了。若是他日见了师祖,我的计较错了,我甘愿去领师祖的责罚。但若是没错,那下面我要说的话,就是对应此事的。”韩一鸣点了点头。沈若复道:“师祖若有什么意外,好的,咱们可以说与所有的同门知晓。但若是不好的,咱们最好是一个字都不要吐露。并且,还要做出一副万事大吉的模样来。”韩一鸣半晌不语,看着沈若复。
沈若复道:“师弟,我所听说的师祖是个极厉害,极有灵力之人。但我总有些疑惑,为何灵山危难之时,他老人家连身都不现呢?灵山可是他人家的心血,不能被他们这样糟踏。换了是我,再不在意,也不会面都不露。我担心,担心之事远胜于我们所敢想的……”他不言语了。韩一鸣看了他半晌,道:“不,不至于罢!”心中也担心起来,沈若复道:“我只不过是提一提,你不必太担忧。”
韩一鸣沉吟半晌,道:“我有个想法,我该去一个地方。”沈若复看了看他,道:“你一个人去么?”韩一鸣道:“是。只是我得带一件信物去,这个时候,我要去找所有不与平波同流合污的人。”
七八六、信物
韩一鸣走入其中,只见三位师兄都未曾安歇,只有无名,睡得鼾声四起,十分香甜。韩一鸣道:“师兄,我有个想法,却是要请师兄们出个主意。”韩一鸣遂将自己要去见黄松涛一事说出来,冯玉藻皱了皱眉道:“可我却是不会这样的法术,不然倒可以助师弟一臂之力。”韩一鸣再看向胡栩二位师兄,二位师兄也道:“这个我们也不会。”韩一鸣颇有些泄气。
忽然听门外有人道:“这个我却会,只不过我修为不到,取不了他的灵气。”却是罗姑的声音。走到门前,只见沈若复与师祖、罗姑一同站在门外。罗姑道:“我师父从前有一个传灵力的法子,我也学过。须得对方将他的灵力交些与我,我便能用。我自己因修为不深,是不能疑聚他的灵力,若是你们能够将他的灵力引出来,凝聚点与我,那我便可以帮你做这事。”
沈若复道:“但如何凝聚他的灵力呢?我看不出他的灵力何时会泄出来。”罗姑道:“他之所以到了这会儿都被他师门寻到,便是他的灵力不外泄。或许他师门也不认为他有灵力,但他却是真有灵力的,你们看他的头顶,是有一层灵光的,只是若隐若现,不易被认出来罢了。”说来也怪,罗姑不说,谁也看不出来,但罗姑远远地用手指着无名的头,众人顺着她的手看去,却看了个再清楚不过。
罗姑道:“他一点儿灵力不泄也不可能的,一点儿灵力不泄的人,我是没见过。魂灵见过一个,那真是厉害非常,真不知他是如何着了别人道儿的,我一俟察觉到他的魂魄,早就躲得远远的。他的魂魄也是极厉害的,比之你们那天见的那个女子,可要厉害多了,那真是吹口气都能弄死人的。好在他去轮回了,轮回后,就不再是原来的他了。我说远了,你们不要介意。一天十二个时辰内,总有他灵气会外泄的时候。只不过他灵气外泄的时候别人不能查觉罢了。”
虽说罗姑的修为与他们全然两样,但她还真是有异于常人之处。沈若复道:“他果真能有灵气外泄的时刻么?我们可等不了许久。”罗姑道:“嗯,有的。寻常人灵力要么都在静夜之内外泄。只是有人早有人晚。但大多不会脱离这个时候,只因到了夜间,白天所有的事都沉静下来,不必再去想,灵力汇集于顶心,就算是睡着了,灵力也会溢出来。这个时候就是灵力外泄的时候,但他不是,我猜想他的师门直到如今还没能找到他,就是因他灵力外泄的时候与他同门都不相同,并且外泄得不易察觉。灵力外泄而不易被觉察,那就会在白天。尤其是正午,最不易被人察觉。你们到时帮我将他外汇的灵力汇集起来,我便能将他让你带去给你要找的人。”
众人都十分意外,也十分惊喜,沈若复道:“好。但我们就怕到时我们没留神看到他的灵力外泄,错过了时机。”罗姑道:“这也不难,要一根麦芒即可。”冯玉藻道:“这个容易。”伸手入怀中,取出一个小小布袋来,解开系住袋口的细绳,将那个小小布袋往手上一倒,倒出一堆种籽来。他对着种籽看了看,挑了一粒出来,道:“只要麦芒么?”罗姑道:“嗯,麦芒最细,不会扎伤他。”冯玉藻将那个口袋递与韩一鸣,韩一鸣连忙替他将袋口系上。
冯玉藻两手将那粒种籽拿在手中,双掌对搓了一搓,再张开来,手心中已长出一棵碧绿的小苗来。韩一鸣初次见冯师兄施术,凝神细看,只见那根小苗在他手心中慢慢长大,叶片已变长变深,还有长叶自其中生长出来,不多时,一只麦穗已自中心长了出来。
麦穗越长越大,不多时已长出麦芒来,冯玉藻道:“这样可好?”罗姑道:“你们灵山的法术,我还真是佩服得很,这样也行。嗯,很好。”说着,伸手在麦穗上拔了一根麦芒下来,走到无名面前看了看,道:“嗯,难怪他的灵气散发别人不能知晓了,他也是自后颈散发出来的灵力。”韩一鸣与沈若复都道:“啊,是么?”罗姑道:“是呀,我不是说了么,大多数人是自头顶散发,头顶一发出来,自然就向上去了,当然易被别人发现。他是自颈后发散出来,然后向四面八方散开。这样很不易被人察觉的。你是自心口发出来的,因此也是不同一般。”
韩一鸣与沈若复对看一眼,沈若复道:“你是说我么?”罗姑道:“不是你,我是说他。你的灵气是自两太阳穴出来的。也跟他们不同。”韩一鸣道:“我的是自心口出来么?”罗姑道:“是。你们要来帮我一帮,将他背翻上来,我好将麦芒扎上去。”这里韩一鸣与沈若复都过来,伸手为无名翻身,这不翻倒还罢了,一翻,才觉得无名着实沉重,沉重得让人推都推不动。
七八七、阿土
二人使出全身之力,勉强将他推得身子翻起一半,罗姑看了看他的颈后,将手中的麦芒送到唇边,轻轻念了个字,对着一吹,麦芒直飞过去,贴在了无名后颈上。罗姑道:“好了。等他明日灵力外泄,这麦芒就会涨满,到时你们就可以拿去了,每个人的灵气都不一样,相信识得他的人,一看便知这是他的灵气。”
次日日间,韩一鸣与沈若复一直盯着无名颈后,二人看得眼都酸了,也不见那麦芒涨起来。罗姑道:“你们不必这样紧张,灵力外泄了,你们会知晓的。”沈若复将要跟从罗姑同去西方之事说与师兄师姐知晓。冯玉藻道:“嗯,即是如此,那便去。”不再说别的,沈若复并未明说要为丁五将跟随他身后的追兵引开,但见师兄们没有异议,也就不说什么。
中午,正在吃中饭,罗姑忽然道:“好了,看。”众人都对着无名后颈上看去,果真他后颈上的麦芒涨成一粒麦粒模样,十分饱满,且泛着淡淡光泽。罗姑伸手取下来,递与韩一鸣道:“你拿这个去,若他们再不信,你也不必说什么了。”韩一鸣接过来,看了两眼道:“好,我知晓了,他们若不说什么,要么就是他们全然不识得,要么,便是他们另有打算。”沈若复道:“是。他们另有打算,我们也能明白知晓。毕竟我们总要多个心眼不是?”转而问道:“师弟,你何时来寻我们?”韩一鸣道:“或许会晚些,我会兜圈子后,方才来见师兄们。”罗姑道:“你伸出手来。”韩一鸣依言伸出手来,罗姑在他手上一按,韩一鸣只觉手上一痛,再看时,另一只手中的麦芒已没了,而这只手手心里多了一点黑点。罗姑道:“这物事太小,我怕你丢了,按入你的手中。到时你只要摊开手掌,便什么都有了。”
冯玉藻道:“师弟,你要小心,凡事不要一个人硬撑。定要来寻我们。”罗姑道:“这样对你说罢,狂飙时刻到前,你会知晓,我也想你来,只怕有好处给你也说不定。”韩一鸣道:“好处?”罗姑道:“这是说不定的,我还是希望你来。到了西方,又另有一些你们不曾见过的物事了,并且,你总是一个人在外,没有呼应,那是不行的。还是该回来的时候回来,西方有些奇思妙境,你也该见见的,很难见到的。再者,许多事情,大家一起帮你,不是更好么?”
韩一鸣不意罗姑说出这样的话来,十分意外,看了罗姑一眼,罗姑道:“凡事人人都有眼看见,你不必意外。”沈若复道:“是呀!”罗姑道:“这样好不好,我让阿土跟你去,若不是因狂飙的时候要到了,我会让你带狂飙去。狂飙要厉害些,但阿土也不弱。”韩一鸣大为意外,罗姑让自己带了阿土去,完全就是凭空添了一个厉害助手。虽说不知阿土会厉害到哪一步,但它现出凶相来时,已十分诡异了。看了看阿土,阿土正在罗姑脚边绊来绊去,依旧是一条肥胖土狗。
沈若复道:“罗姑,可我师弟能够让阿土听他的话么?”罗姑道:“阿土认得你师弟的,不必太担心。我嘱咐它几句,便会好的。”说着弯腰下去,抱起阿土来道:“阿土,你要跟着他。”说着伸手向着韩一鸣指了指。阿土只顾着舔她的手指,罗姑道:“它是我的朋友,现下你要跟了他去。他若有什么危难,你要帮他。”也不知阿土听见了没,韩一鸣看阿土,两只耳朵有一半折了下来,一双黑眼睛,黑黑的鼻头对着罗姑的手嗅来嗅去。
罗姑道:“你伸手来抱抱它。让它舔舔你的手,它舔过你的手,它就会助你了。”韩一鸣伸出手来,接过阿土,阿土趴在他的手臂之上,居然有些乖巧,却是不肯一动。罗姑道:“你耐心些。”韩一鸣道:“好!”过得片刻,手指上一暖,阿土在他手指上舔了一回。罗姑道:“好了,它认了你了,以后会回护你,会跟你走。你遇上危难,它会来助你的。不过……”她停了一停,道:“毕竟阿土也是认主的,它可以随时来护我,但对于护你,全看它是否在场,这个要先告诉你。”
韩一鸣道:“是,我知晓了。我自身会保护自身的,它只是我偶尔的接应。罗姑,多谢你了,有阿土接应,会好许多的。你们也不必担心!”罗姑道:“你不必抱着它走,只管将它放在地上,它时不时会跑开,但一会儿便会跟上。我就担心它跑开这会儿,会让你为难。”韩一鸣道:“这倒没什么,有它接应,我已十分开心了。多谢你了!”
他们一行人,向西而去。韩一鸣抱了阿土,站在路边,看他们都消失了。转过身来,将阿土放在地上,看了看手中的那个黑点。阿土在他脚边站着,时不时用它的前脚对着脚下刨一刨。韩一鸣估摸着他们走得远了,自背下取下鸣渊宝剑来,将鸣渊宝剑的外面裹着的白布解开。鸣渊宝剑包在这块白布中已然很久了,韩一鸣先将白布小心折了揣入怀中,然后才将鸣渊宝剑拿起来看了看,握住剑柄,将宝剑抽了出来。
许久不曾看到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了,韩一鸣轻轻***剑身上的棱纹格,然后将剑插入剑鞘之中,背在背上,向着南方而去。丁五一行人去了北方,沈若复一行人去了西方,那自己便去南方好了。把随后会追来的人都引到相反方向去,自己也顺便可以去找些如元慧一般可以相助的门派。至于他们会索要的物件,只要是自己给得了的,只管给他们便是。
才走了一、两个时辰,韩一鸣身后便已有人跟来。韩一鸣偶尔一回头,身后远远已有人跟随而来,虽说相距还远,但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已远远映入眼中。虞卫佑!
七八八、杀之不能
韩一鸣猛然收住了脚步,这个人他是恨之入骨的。他吃了白樱。吃白樱的人不少,但韩一鸣一一去找,一时间却是哪里找去?却不料虞卫佑这个时候出现在身后,看来他对自己也是图谋已久的。他这里停住了,远远的,虞卫佑也停住了,并且闪在一边。他换什么衣裳,装成什么样子并不重要,但是他那一头长发,却是一直不变,始终如一地披在背上。或许是为了遮掩他那满背的眼睛罢!他背上的眼睛,寻常人看不到,韩一鸣却是看得再清楚不过。
想要转身去寻他的晦气,却是眼角又瞄到有人影在另一边闪动,这回却不止是一个人影了,而是数人了。韩一鸣心知鸣渊宝剑果真引得人来了,他们追来了,那是正中下怀。看了虞卫佑所在一眼,转身便向着南方而去。虽说不知虞卫佑是哪一个门派的,但这许多人来了,自己不必硬碰上去,先带着他们走远些。别的不怕,就怕师兄们还未走远,自己这里一打起来,就会有赶过来相助,那不是正好又撞在一起了么?
他甩开大步向走去,身后那几个影子便尾随了上来,韩一鸣也不回头去看,只管向南而去。心中深知一点,只要看到自己,他们是不会去追沈若复等人的。对于丁五,他们或许还有追随上去的打算,但对于沈若复,这些人是全然不看在眼中的。且沈若复那边,也不需自己太过操心,他们一群人,各有厉害之处,尤其沈若复那般机灵,还会有什么意外么?似乎事事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因此不必太过挂心。身后跟着的这些人中,韩一鸣唯一放在心上的,就是虞卫佑。
此人的法术当真是邪乎到了极点,任是谁,被劈成两半,都不能再活了,偏偏他却活着。这样的人要拿他怎么办才好呢?对他,韩一鸣没有下不去手。他能将白樱吃了,韩一鸣便能对他下手,也不是没有下过手。但对他下手全无用处,他仿佛有不死之身,能生长出被砍掉的身体来似的。那自己要如何才能将他……这一点颇为费神,劈成两半也能活下来,要将他除去还真是难了。但想归想,他还是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一路之上,他走得慢,后面跟来的人也慢,他走得快,后面跟来的人也快。但却都不挨近来,只是远远跟着。韩一鸣回头留心过,后面跟来的人影已多了起来,但都在他注目的瞬间进行四处躲藏。看过之后,心下了然,这些人都是散兵游勇,各有盘算,因此不会联起手来对付自己。毕竟大家拿了来分好处这样的话,听听则可,要相信却是很难。看他们彼此之间各有盘算的样子,知他们不会贸然前来攻自己,但这样犹豫,却在片刻之间难以结盟前来对付自己。只要他们不是同心协力,自己便不怕。
倒是平波门下,更令自己担心些。尤其钱若华,虽说平波门下弟子众多,但有他那么狡猾的,着实不多。平波门下弟子也不是全无好人,但好人却是太少。从前韩一鸣认为他门下是一个好人都无,但到了如今,也不得不承认,好人也确实有的。杜超就是一个好人么?如若没有杜超,灵山还要死几个师兄的,他若真有平波那样坏,还可下些毒手,让师兄们死得更痛苦些。他若是没那样坏,只须袖手旁观便可,二位师兄一样是个死。谢师兄真没看错人,他也没有辜负谢师兄。
他心中不停翻来覆去地想,脚下也走得飞快,阿土忽而在他身前,忽而在他身后,就是一只肥胖而含嘴的狗。不论看到什么,都会用鼻子去嗅一嗅,用它的前爪去拨动。若是草丛之中有个什么活物动一动,它还会吠叫着直追进去,直至追不到了,才悻悻然返回来。对于追在身后的人,它仿佛看不到一般,韩一鸣甚而疑心罗姑是不是给错他狗了?阿土这样淘气,与寻常的土狗全然一样,但有这样一个活泼淘气的阿土跟在身边,心中仿佛也有了个伴儿。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狗吠,紧接着不知什么扯住了他的衣襟。韩一鸣一路都是心思浮动,思来想去,低头一看,阿土衔住了他的衣角,用力向后拖去。它力气倒也真大,韩一鸣想向前走,居然走不动。再看它,也是四脚立在地上,用力向后缩身,韩一鸣四周一看,这才发现路边支有一个凉棚,有人在那儿卖茶水、吃食。韩一鸣这才发觉早已过了饭时,他倒是想法多多,根本不饿,但阿土拖住了他,便是要吃食的。
韩一鸣看那凉棚之内并无人影,想来过了饭时,没人再来,这里过的人本不多,因此连主人家都不见踪影。弯腰对阿土道:“阿土,这里并没有人,要不咱们再往前走一走,前面有吃的,我买给你吃。”阿土依旧咬着他的衣衫下摆不放,并且低下头去,一副绝不愿意的样子。韩一鸣见它不走,伸手抱它,两手伸到它的腹下,却是抱不起来。阿土此刻并非是大狗,不过是一只肥胖的小狗罢了,罗姑抱着它交到自己手里时,是抱得动的。但此时再抱,却是根本抱不动,仿佛在土里生了根一般,不论他怎样抱,它都一动不动。知它是定然要在这里吃食了,便道:“阿土,这里有些什么我可不知晓,万一要是没有肉、没有骨头,你可不要怨我。我是想让你吃得好些,多走点路你也不愿么?”
阿土依旧一动不动,它抵死不动,就是要在这里吃了。韩一鸣道:“好,就依你,在这里吃。不过要是没有肉菜,你可不要挑剔。”话音一落,阿土便起身来,领先向着那个凉棚之内走去,韩一鸣跟在后面,走入凉棚之内,四周一望,几张板桌,不算干净,但也并不怎样的脏。
七八九、点数
这凉棚的另一边,有着一口土灶,锅碗堆在一边桌上,灶前地上,还有几摊未干的水迹。韩一鸣看不到主人家在何处,四周看看,也不见有人家,看了阿土一眼,阿土已奔到那堆锅碗后面去了,接着便听到它几声吠叫,一个声音道:“哪里来的野狗,滚开!”
原来那堆锅碗后面有人!韩一鸣道:“主人家,可有什么吃的?”过得一阵,一个头自那堆碗后方探了出来,看那面目,便是睡眼惺松。韩一鸣还未见过这样懒的主人家,道:“我们走到这里,看见你的凉棚,不知你可有什么吃的没有?”他看那人蓬头垢面,便不想在他处吃饭,偏偏阿土就是不走,那人道:“哦!我这里一天也过不了几个客人,没备下什么好的,你若是将就着吃些呢,倒也还行。”说着伸了个懒腰,两只光胳膊自那堆碗盘后伸出来,又听他打了个哈欠,才见他站起身来。
这人身上穿着一件破褡裢,身形不算健硕,两只手臂倒有些粗壮。他懒洋洋起来,乱了一阵,提了一只陶壶,拿了一只瓦盏过来放在韩一鸣面前,道:“我这里没什么茶水,你将就着喝罢。”一面伸手抓挠着身上去了。韩一鸣看他抓挠个不停,心中着实恶心,奈何阿土便是不走,只得在这里坐下来。
那人口里不知哼着什么,在那边动作起来。韩一鸣看他邋塌,着实有些不放心,两眼看着他做什么。阿土守在灶前一动不动,想来真是饿了。它非凡之时看它怪异,可这时看去,便是一只再寻常不过的狗,这样贪嘴。韩一鸣忽然觉得身后有人走近了,回头一看,凉棚外走来两个人,虽还离得远些,韩一鸣已看到二人身形眼熟,似是见过的。细细一看,乃是那姬的二人,姓姬的人本不多,二人又不是亲生兄弟,因此十分引人注目,只是韩一鸣却得努力回想才分得清谁是谁。
二人转眼走到凉棚之内来,对他看了一眼,笑了一笑,径自走到一边去坐下。韩一鸣暗自戒备,二人也叫那主人给他们做吃食,那主人拖长声气道:“做是可以,不过就是慢,你们可等得?”想是这里只有这一家凉棚有可吃之物,这主人家十分嚣张,真是店小还欺客。二姬中的一个笑道:“等便等,有什么等不得的?”那主人家伸出手来道:“好!那你们先把帐会了。”自来不曾见哪里有人先付帐再等吃食上来的,这主人家也是出人意料了。韩一鸣猛然想起来,说话这人是姬如道。
姬如道笑道:“会帐么,小事一桩,你只管做便是了,难不成还怕我们不付你帐不成?”那主人家道:“哎,我便是怕你们跳墙的。我这里本来来的人便少,我一个人做,做得也慢,别我这里做好了,你们也跑了。先付帐才是。”说着,摊开手掌,向他们伸过去。姬如道与姬如玉对望一眼,道:“那我们可不曾见你收他的帐!”说着向韩一鸣看了一眼。那主人家道:“他有物件在此,他只要敢有走的意思,我便将那只狗杀来炖了吃。况且他是先来的,他的吃食我已做了一半了,因此,他是不会跑的。你们付是不付,今日生意好,可又有人来了,你们要是不付,我可要赶人了!”韩一鸣从未见过这样霸道的主人家,食客上门,居然有要赶人的样子。但依言向外一看,果真外面路上,遮遮掩掩、三三两两,又走来了两起人。不意片刻之间,便有这样多人跟了上来。但这两起人,人数也不多。一起三人,一起两人,虽是向着这边走来,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韩一鸣。
韩一鸣看这两起人,着实想不起是否见过,但既然跟了来,必是有所图谋的。只作不知,转回头来看那主人家。姬如道拿出几个铜板来,会了帐,两眼向韩一鸣看来,韩一鸣看了看他,将眼光调开。油锅爆响,不多时,主人家已端了一碗白饭,两样小菜过来。阿土跟在他脚边,也走到桌子这边来,在桌下站着,但头却高高仰起,看着韩一鸣。韩一鸣看了看它,向那主人家另要了一碗白饭来,他要了一个荤菜,因此将这个荤菜大半都倒在了这碗白饭之上,递到阿土面前。
那店家一阵风般赶过来,伸手便要端碗。他才赶过来,韩一鸣已听到阿土喉咙深处有了“呼呼”声响,连忙一把拉住他道:“何事?”那店家大怒:“我这是给人吃的碗,你拿来给狗吃?”韩一鸣连忙道:“这个碗我付你铜子,对不住了。”
听到“铜板”二字,那店家放开了手,道:“好,拿来。”韩一鸣伸手自怀中摸出两个铜子来,那店家接在手中,掂了一掂,看了他一眼,道:“这只碗归你了。”韩一鸣倒不是恼他小气,而是担心他伸手去抢被阿土咬住手臂,虽说阿土此时看上去没什么凶恶之状,但谁知它一咬之下,会是何等模样呢?
打发了那店家,却见阿土依旧笔直坐着,头仰向上,看着上方。韩一鸣道:“阿土,这是你的饭菜,你快吃罢。”阿土先前馋成那样,这时却巍然不动,任他说了好话,也是一动不动。韩一鸣也不知它怎样了,特意又挟了一堆肉放在它的饭菜上,它依旧不动,不知它在罗姑身边是否也是这样的古怪。
忽然听那店家道:“你这条狗倒是条好狗,你没给它夹上素菜,因此它不吃饭。你给它夹些素菜,再抱它看看你的菜,它便会吃了。”韩一鸣虽觉此乃无稽之谈,但看阿土一动不动,还是拿起筷子来,夹了一堆素菜,堆在阿土面前的碗内,然后抱起阿土来,将它的头高过桌面。只见阿土对着桌上的两盘菜一碗米饭各自点了一下头,如同点了个数一般,韩一鸣心中纳罕,但阿土本就古怪,这点古怪,也不能算是古怪了。
七九零、无宝不到
他将阿土放下,阿土不再抬头看了,对着面前碗里点了三下头,埋头大吃起来。韩一鸣这才知晓,阿土是看到店家抬了两样菜上来,而它碗中只有一样菜,因而不吃。等这里给它把菜加上了,它便吃了。只听一个声音道:“你这狗当真不错,这样罢,你这狗给了我罢!”韩一鸣抬起头来,却是一个不识得之人,他坐在另一张桌上,对着阿土上下打量。看了看阿土,它正吃得香,发出“叭叭”声来。
那人不见他回答,索性站起身来,走到他这边来坐下道:“你这只狗儿不错,反正你自己也是自身难保了,不如将它给了我罢。”韩一鸣抬起头来,只见他两眼看着阿土,眼中显出贪婪之色来。韩一鸣还未出声,已有人道:“哈,你倒会想,我们跟了也不少日子了,你倒来要起东西来了。你算老几?”韩一鸣不必回头,已知是姬如道了。这个时节不必自己出声,自然有人会跳出来不愿意,谁不想得些好处呢?阿土的异样,他们也会有所察觉,看了看另两起人,二姬对这人针锋相对,另一起人却是闲闲看着,似要看他们争个输赢后,再来捡些好处。
那人道:“二位姬兄,你们的厉害,在下有所耳闻。再下也不贪心,但想得些许好处罢了。这样如何,灵山的弟子我是不敢要的,我哪有那个本事要灵山的弟子呢?何况……”他看了韩一鸣一眼道:“这可是灵山的诛魔弟子,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自己明白。他的宝剑,我也不敢要!”口中说着不要,眼睛却还是向着韩一鸣看了一眼,韩一鸣一望而知,他不是不想要,而是要不起,不敢要。向他的同伴看了一眼,一个衣裳灰色,打着几个补丁的细瘦汉子,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似乎对于眼前二人在争的灵山弟子全不在意,也对阿土全不放在心上。
姬如道看了那汉子两眼,又看了韩一鸣一眼,道:“那你便是想要他这条狗了?”那汉子道:“正是,我看这条狗肥胖可爱,带了去,好歹也能做个伴。至于灵山弟子,还是留给几位老兄消受罢,我无福消受,消受不起。这样可好?”姬如道对着韩一鸣上下打量了几眼,似是掂量他身上到底有几件能够值得一拼的物事,韩一鸣被他看得怒从心起,却是咬牙忍住,不知外面还有多少人跟着,倒要小心才是。何况真要动起手来,还是要有力气才行,只管吃饭吃菜。
只听那人道:“至于要我帮手,我是绝对会帮的,不过希图分点好处罢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好处,姬兄你看如何?”姬如道看了看韩一鸣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神色,道:“唐道兄太过小心了,咱们联起手来可是四人了,那便这样罢。”韩一鸣听着他们有了要动手的意思,小心起来,放下碗筷,正要招出鸣渊宝剑来,只听另有一人的声音道:“你们当我们是死人么?这样在我们面前瓜分灵山弟子与好处?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哈你们都是二人,我们可是三人的。就是你们结成伙,也不过四人,小心我约了灵山弟子打你们!”
韩一鸣听了这话,当真是意料之外,居然这人要站在自己这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满面认真,倒是真的会动手打起来的样子。只不过这话说出来,着实是说不出的异样。无非是因了他不能分到好处罢了,韩一鸣也不信他真是要帮自己的,若是要帮自己,他为何不正大光明出来相帮,要捡拾别人的话缝呢?姬如道看了看他,道:“哦,原来也是同道中人。咱们都是图些好处来的,何必要为此打将起来来,真打起来,岂不让他看了笑话,咱们还是该联起手来,先将他拿下才是!”
那人道:“你这话没错,可你知为何我不信么?好处当前,没人能够不在意。咱们要联起手来,也成。不过却不是过后才来分好处的,咱们先将好处说定了,再打不迟。”他四周看了看,又道:“横竖这一路过来,都不曾见这小子有何后援。咱们分了好处,心中也有力不是?算得我们费尽力气打完了,又要再费劲来为拿什么而吵闹。不如先说好了,一言为定后,将他拿下,各自拿了先前商议好的好处,离去便是。何等干净俐落?再有拖延,再赶些人上来,谁都落不得好处!”
姬如道笑道:“既知过后还有人跟来,何不现下便动手,先拿下他来,难不成你怕分不到好处么?”那人道:“我自然是怕的,你的心思我是知晓的。我要拿的便是自己可以稳当拿到手的,至于你那支应的招儿,少在我眼前晃。不先说好,到时我可不知你拿什么给我?你当你是个有信用的人么?你自己无宝不到,我也是无宝不到的。你若不肯说好,我便不动手,我倒要看你们下的什么辣手?能够功成身退!”
韩一鸣忽然心安起来,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动手,自然是因自己剑劈灵山之故了。自己剑劈灵山之后,这些想要好处之人,必定是人人知晓。因此动手之前,也是要再三思索的,毕竟也担心自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知晓好处没分好之前,他们是不会动手的。
但世间分什么都好分,就是好处最为难分,若无好处分得,这些人也不会如此计较。一旦有了好处,人人都想的是要多分一些,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指的便是这事。只要患不均,便会有许多机会。因此索性不将他们放在心上,低头来看阿土。阿土早已狼吞虎咽将一碗菜饭吃了个精光,吃得它的肚子都鼓了出来,侧趴在地上,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韩一鸣看它吃完了,伸手把他自地上抱起来,这些人要打他倒是不怕,就怕打起来照顾不到阿土,辜负了罗姑的一番好意。毕竟阿土是她递与自己的,还须好好带回去还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