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道魔传TXT下载道魔传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道魔传全文阅读

作者:匪兵兵     道魔传txt下载     道魔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七十二章 惑

    金蛟一动不动,只是望着他,幽幽地道:“他……”韩一鸣说不出话来,金蛟道:“我,我知晓了,多谢你。请告知我你的名字,我好时刻记挂在心,以示感谢!”韩一鸣道:“罗姑。”他心内也颇为不说出自己的名字来,但“罗姑”二字,却的的确确已从他口中说了出来。他不说还好,一说这两个字,腿上便有什么抖动了一下。

    韩一鸣瞬间清醒过来,瞪着眼前这个女子,她却依旧道:“你不是罗姑,你到底是谁?”她不是金蛟,金蛟完全出离尘世了,也从未对白龙之外的人说过话,更不用这种哀怨的目光看着自己!她或许是心碎了,也或许已不在人世了,但她绝不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她的目光永远只是看白龙的!便是白龙死了,也不看到他身上来!面前这金蛟,是假的!

    一明白这不是真的金蛟,韩一鸣脑中便清醒过来。再看那走近来的黄衣女子,面目虽还有些金蛟的模样,但身影却已影影绰绰起来。她是罗姑口中的那个女鬼么?果然有些门道!能看到自己心中最为担忧之事。定了定神,向她看了一眼,暗自戒备。忽然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对面的两位师兄,不知所踪了。但腿上的鸣渊宝剑还在,只要鸣渊宝剑还在,他便没有恐惧!

    或许罗姑说对了,她并不敢挨得太近来。而是远远站住了,面上有着失意,轻若耳语地道:“你为何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呢?难道你没有名字么?”她不知自己已识破了她,声音依旧颇有诱惑力,听在耳中,心里居然有些微轻软。虽说韩一鸣深知这个女子并非善类,但她还真的让人有些迷糊。那女子细若耳语的声音又响起来,却是道:“你说出你的名字,咱们才好终身相守。要终身相守了,我怎能不知你的名字呢?”

    她不说这句话,韩一鸣还不见得有那样强烈的反感。金蛟永不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心中眼中,就是只有白龙的。这样前来诱惑他的,绝不是金蛟。韩一鸣可万万没到,在这个时刻面对有生与来的第一次的诱惑,她的声音细若蚊鸣,却有着无法摆脱的穿透力,令人不由自主地去听一听她下一句话说什么。但他也极为明白,这就是诱惑,她是要诱惑自己为她所用的!要出声喝止她,张开口来,却只吐得出两个字来:“罗姑。”

    她向前走了一步,有些挨近来的意思,韩一鸣要站起身来,却是动弹不得。自己的身上全然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近来一步。她一步走近,略停了片刻,又向他走来。又走上来两步,韩一鸣横放在腿上的鸣渊宝剑忽然“刷”地一声弹出鞘来,竖在他们之间。

    那女子立时收住脚步,她面上与金蛟极其相似的容颜在刹那间隐去。转眼变成了另一个女子,面容清秀,眉宇间有着深深的怨怼之意。她小心翼翼再挨近来一步,鸣渊宝剑剑刃之上一道金光闪过,她立时收住脚步,转身逃逸出屋去了。

    韩一鸣这才松了口气,定了定神,才发现两位师兄与自己仍旧三角而坐,将那张破床拦在三人之后。陆敬新师兄一看就是神智清醒明白,连梵心烛火都十分明亮,他百年修为,那鬼魂哪里敢轻易挨近?但沈若复就不然了,两眼一看就是空茫,神情呆滞,望着不知那一个角落,连手心里的梵心烛火,都若明若暗,将要熄灭了。

    韩一鸣大惊,连叫他两声“师兄”,他都听若未闻。在一旁不禁着急起来,原来罗姑那个符,只在那鬼魂前来时有用,此时鬼魂离去了,他就叫得出声来了。但沈若复依旧有些浑浑噩噩的,陆敬新道:“小师弟,不要叫他了。”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后,两根手指在他眉心一点,片刻之后,沈若复手中的梵心烛火一亮,旺了起来,他“啊”地叫了一声,回过神来。

    他两眼看了看韩一鸣,又看了看陆敬新道:“我怎么了?”韩一鸣道:“师兄,你走神了。”陆敬新道:“不知师弟看见了什么?”沈若复道:“我前面漆黑如墨,我只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反问是不是我,那声音不知自何处传出来。我回答的总是‘罗姑’两个字。”陆敬新道:“哦,实则她是不知道你的名字的。她不过用你自己的心声问你自己罢了,她若叫得出你的名字,早叫了。罗姑不是说她若是叫你的名字,你又答对了的话,她就将你掌控起来,那时你就要一个晚间都听她使唤了。”

    韩一鸣有些疑心这个说法,插言道:“师兄,她能有这样的修为么?”陆敬新道:“我倒听说这不是修为,而是她心心念念这样做,时日久了,能够做成而已。鬼魂并不可怕,但最为厉害之处,便是能将它从前在世间做不到的事情在自己成为魂魄之后达成。”沈若复“哦”了一声,道:“咦,罗姑呢?她现下重生成一个小孩儿了么?”

    陆敬新道:“嗯,接近子时了,差不多了。这个时候,那女鬼必定不放弃,还再来。罗姑失去了她的护符,正是这女鬼的大好时机。我看她倒未必真有加害罗姑的意思,不过要挟罗姑,将她加之于它的束缚解开,以便它能去她所要去的地方,做她做的事罢了。”三人坐在床前,冷不妨听罗姑的声音道:“她必定还来的。”她的声音已苍老之极,几近风烛残年了,沈若复道:“你既知她是要挣脱束缚,前去害人,你为何不将她……”

    罗姑喘息了一阵,道:“你以为她甘愿如此么?她是为人所害,戾气郁积所致。我也很是可怜她,她的丈夫将她推下山崖,从此便欠了她一条命,欠了她满腔的情。她若是直接去轮回转世,十年之后,这许多欠缺就可以收回。连本带利,一点不少。”

第四百七十三章 公道

    韩一鸣轻轻叹了口气,又听罗姑道:“但她就是不明白这一点,心中忿恨难宣,带着这些愤恨前去轮回,前路是非可意料的。轮回之中,若没有极高,近乎神道的灵力,是难以自持的。要么就走错了路,在轮回之中永记着自己的过往痛苦,要么,就是带着这许多不平重入人世。人心不平,再活一次也不好到哪里去。只有心情坦荡,阅尽人情,才将前世的所有抛开,坦然轮回。她现下可不轮回。只着要趁如今无人能阻碍,来去自如之间,前去报复。她心中忿忿不平,就这样去到红尘俗世,或不遇上什么,倒也罢了。若是遇上了,又令这口气不平波动,那她必定做出许多事来。”

    沈若复道:“既然如此,你不如将她收了算了你若是下不了手,请我师弟替你出手罢,他宝剑一挥,这缕怨魂怒魄估计也就散了。”罗姑久久不语,良久之后,才道:“那这样的话,她不是太可怜了么?我虽不知她的丈夫回去如何交待,或许交待得过去,也或许交待不过去。但于她来说,都没什么意思了,她死都死了!她着实是很可怜的,我不忍这样让她化为乌有。现下子时将近,我就要力不从心了,也请你们不要轻易伤她,难道,你们不认为她可怜么?”

    说完这句话,罗姑合身倒在床上了。但她一句话,将三人都问住了。韩一鸣自然是觉得这女子可怜的,要是当真如罗姑所说,他也下不去手。凭什么她的丈夫作恶之后,还可以在世间逍遥自在,而她却连公道都不能讨回?他的仇人若还在世,他也是要讨回这个公道的。沉默了一阵,破床之上传出一个女婴响亮的哭声,子时已到,风烛残年的罗姑已不在了,现在躺在床上的罗姑,是一个女婴。

    陆敬新道:“沈师弟,你去舀些水,喂她喝下去。”沈若复“啊”了一声道:“师兄,怎么又是我呀?”陆敬新道:“当然是你,难不成是我么?先说与你,将手指放在她口边,水顺着你的手指倒进她口里去,慢些,防呛了她。”沈若复颇有些不愿意:“昨晚不就是我喂的么?怎么今日又是轮到我呢?她咬我的手的。”陆敬新道:“你咬都被咬过了,不在乎多这一口啦,去罢。”沈若复转过脸来对着韩一鸣道:“小师弟,你替我去好罢?我可是师兄。”

    他话才说完,陆敬新已道:“小师弟要在这里和我一起守着,你又不能用他的鸣渊宝剑,我才叫你去的。若是这时丢的是鸣渊宝剑,我定然是让小师弟去。可丢了宝剑的是沈师弟你,只好你去了。”韩一鸣怎样听这话,都觉陆师兄有些强词夺,硬逼着小师兄去喂罗姑喝水,但师兄所言,也不是全无道,自己也不喂那小婴儿喝水,还是让他去罢!因而不出声。沈若复无可奈何了一阵,只得站起身来,去水槽边寻了那半边葫芦,舀了一瓢水来,在床边坐下,喂罗姑喝水。

    陆敬新站起身来,走到床边,也韩一鸣一同面向着门而坐。他道:“沈师弟,让你喂罗姑喝水,是不让你给那怨魂有可趁之机,你失去了宝剑,还是小心些才好。”转而对韩一鸣道:“若是要除了这怨魂,何须如此大费周张,沈师弟说得对,小师弟的宝剑一挥,她就荡然无存了。既然罗姑一念慈悲,咱们也依着她,不要坏了她的好意。小师弟,你将你的宝剑插在地上,你的宝剑她不敢接近,令她不接近沈师弟与罗姑,也就是了。”

    韩一鸣依言召出鸣渊宝剑来,着剑柄,往地一插。鸣渊宝剑便稳稳立在了二人之中,再坐下身来,正问还要有什么须小心留意的,却见木门前人影一闪,一个影子又已站在了木门前!韩一鸣看了看鸣渊宝剑,见一动不动,来是离得不近,宝剑还不防范。见那影子不敢进来,心也放了下来,只坐在原地看着她。

    片刻之后,那影子浓厚起来,眉目身形都越来越清晰,依旧是那个颇有怨意的女子。两道眉毛紧紧纠向眉心。她站在门前看了一阵,始终不敢进来,但却也不愿离去,只得就这样站在门前。韩一鸣看了她一阵,见她始终不曾进来,心知她不敢硬闯进来。鸣渊宝剑亮出剑锋来,灵气果然逼得她不敢轻举妄动。本来还有些担心她强闯进来,没了宝剑的沈师兄与全无防范之力的罗姑若是一个照看不周全,让她有机可趁,可就大是不妙了。现下她既然闯不进来,自己就可以放心了。

    回头看了沈若复一眼,他正小心喂罗姑喝水。来要不呛着一个婴儿,的确要十分的耐心与小心才是。再转回头来,那女子还站在门前,总也不离去。韩一鸣在家时曾听说过鬼魂只能夜间出现,那只要等到太阳出来,她便离去。太阳出来,她便是不走,也不行了。

    只是她就这样站在门前,对着他们望来,眼中全是怨意,确实让人有些不安。但看陆师兄全然不在意,也试图让自己毫不在意。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细细的哭声,呜呜咽咽,哭得十分悲伤。抬起头来,那女子站在门前,正哭得伤心。

    只是她的泪水如墨一般是黑色的,她个人都影影绰绰的不够分明,这两道漆黑如墨的泪水却是再实在不过了。韩一鸣本是打定主意,对她视而不见的,但这时她的哭声传入耳中,却是十分让人不忍。她哭得十分伤心,若是她显现出无比狰狞之态来,韩一鸣倒不在意。再狰狞的面目他都见过,她再怎样狰狞,也狰狞不过诘利摩诃罢!但她却对着他们痛哭,她是打算用哭声来让他们同情了。

    韩一鸣看了看陆师兄,只见他虽不回头,眉头也微微皱着,十分不忍的样子。

第四百七十四章 记得

    再听得一阵,沈若复的声音道:“你不用哭了,真让人忍受不了。你要如何?”她的哭声虽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号啕大哭,却比那种哭法更让人无法忍耐。歇斯底里的号啕大哭,还可以全然不为所动,但这种伤心极了的嘤嘤哭泣主,却是让人着实无法无动于衷。

    沈若复出了声,那女子止住了哭声,半晌才道:“还请三位大师开恩,让我与罗姑相见,请她解去我身上的符咒,让我得以离开此地!”韩一鸣明知罗姑不无故将她拘定在此间,仍道:“她为何要拘定你在此间?”那女子顿了一顿道:“她要我去轮回之中,转世重生。”韩一鸣道:“入轮回转世重生,难道不好么?”那女子默不出声,过得一阵,道:“好!可我就这样放过了他么?他害了我,还可以回去快活无边,我却只能忍气吞声的前去投胎么?世间无人能还我公道,难道你们也不能公道些么?”

    韩一鸣微微叹了口气,道:“就算罗姑放了你,你又能如何?你只是一团戾气了,能对他如何?”那女子道:“尽我所能罢了,我虽不再能碰触到他,但我可以日夜站在他的身边。不论他不见我,他都看见我。”韩一鸣不禁摇了摇头,来那个男人要是看见已死的妻子日夜站在自己身边,肯定吓得半死。

    沈若复道:“你是吓死他么?”那女子道:“我吓死他干什么?我可没有他那样心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他处心积虑就是要我死,我偏偏不离开他!”这可真够吓人了,韩一鸣向她看了一眼,她面上全然没有得意之色,反倒是十分沉重,她道:“我怎吓死他?我伴随他渡过有生之年!”韩一鸣不禁道:“你可真够狠的!”

    那女子道:“我真的狠么?我还没有去压他的床,抖他的桌,在他吃饭的时候将他的饭碗打落,在他行走的时候将他绊倒、推倒,我也没有跑入他的梦中,一遍又一遍让他重温他将我推下山崖的情形。要是做到了这些,才叫做狠。我只是跟在他身边,让他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我,也狠么?”韩一鸣无言以对,陆敬新道:“可你做了这些,于你有什么好处?”那女道:“我也不知有何好处,但我知道,我就这样站在他身边。他开心我不开心,但他害怕难过,我却有些开心了!”

    韩一鸣有些明白罗姑为何半这个女子拘定在此地了,她的确有很浓的怨气。她若是离得开罗姑的掌控,她定去压那个男人的床,抖他的桌,在他吃饭的时候将他的饭碗打落,在他行走之时绊他、推他。也定然跑入他的梦中,一遍遍将他最为害怕的所有都呈现在他的面前。只有过,才一口气说出这许多来。她口口声声不做,那是因了她离不开此地,她若是能离开此地,就定然去做这些事。她也全然不是为了获取什么好处,她就是忍不住要将自己的怨气都发散出来。

    忽然陆敬新道:“你这样在他身边,他若是不堪受你之扰,找人来与你作对,你又如何?”那女子道:“他找来与我作对么?你们都没与我作对,他能找到什么人与我作对呢?”陆敬新道:“他定可以找到人来与你作对!我们不与你作对,乃是因罗姑可怜你,不忍你就这样消散,特意嘱咐了我们。”那女子道:“难道人都没有心的么?明明是我枉死,还要有人为他打抱不平么?”

    陆敬新道:“你是枉死,你这样子跑到尘世间去,时刻在他身边,实则就是你缠上了他。阴阳互不相通,有的是人打抱不平,那时可没人管你的。因为你已然不是人了,来到尘世间,就是去烦扰众生。”那女子道:“难道他欠我的债,我就再也要不回来了么?”

    她说别的话语之时,都是轻声细语,连说起要去纠缠杀她的仇人,也全然是一副淡然口吻。但最后这句话,却是说的颇多幽怨。来她横死,心中的怨气着实难以消散,不禁也是十分同情。陆敬新道:“你这样前去讨债,是极为不利的。难道你不知道人鬼殊途,讨债也不是这个讨法,世间所欠的债要是在阴间还,有什么意思?”

    那女子怔怔看着陆敬新,迟疑了片刻道:“那,你言下之意是……”陆敬新道:“世间所欠的债当然是世间偿还了最好,阴间所欠的债,还是阴间就偿了的好。你阴阳相隔,前去收债,只害了自己。不是么?你只要多在他身边站上两日,他就找些人前来对付你了。其中自然有混吃混喝的,但也难说有厉害的,真的于你不利了,你不是得不偿失么?”那女子愣了一愣,陆敬新道:“你不如入了轮回,转生人世,让他在人世间还你的债罢。”那女子慢慢转过身去,韩一鸣一听师兄这样说,心中微微一动。

    过得一阵,那女子转过身来道:“可是我要是轮回转世了,就忘记这些,这仇恨,我怎能忘记?”她说到最后几个字,简直是咬牙切齿、恨恨不已了。陆敬新道:“你记着,于自身有何好处呢?”那女子道:“怎么没有好处……”话音未落,陆敬新已道:“你总记着这些事,开心么?”那女子摇了摇头。陆敬新又道:“你记着这些事,错过了几次轮回?”那女子微微将头低下去。陆敬新道:“你记着此事,不能离开此地,难道就真的达成所愿了么?”那女子叹了口气道:“只要罗姑让我离去,我便能达成所愿。”

    陆敬新道:“那,我再问你一句话,你从前在人世的时候,可曾有过什么愿望?”那女子点了点头。陆敬新道:“那你的愿望是什么?”那女子道:“相夫教子,平安一生!”——

    今天真是大起大落,人生原来如此啼笑皆非!

第四百七十五章 现世报

    沈若复忽然自身后插言道:“但你现今如此,岂不是事与愿违?”那女子一愣,看了他一眼,沈若复道:“那时都事与愿违,你现在要以一口怨气,去面对他,迟早还是事与愿违,不是么?”那女子叹了口气,道:“愿,早已不在了。即使是我去了没有回头路,我也愿意前去一试,我不能这样便忘记了我的仇恨!”

    沈若复道:“但是倘若有一个法子,能让你不再事与愿违,你可愿去一试?”那女子袅袅下拜:“请大师指点!”韩一鸣回头看沈若复一脸的正经,不由有些好笑,却不出声。沈若复道:“他是定要还你这笔债的!只要他活着,不过你若是早些收回债来呢,就早些到阳间去,我可是说转世重生了去。他必定还你的债的。但最先就是你须得忘记了这些仇恨,转世重生,这些仇恨你不忘记也不能转世重生!”

    那女子道:“我都忘记了我的仇恨,那他还我债,有何意义呢?”陆敬新道:“那你在这里,或许罗姑有朝一日放了你出去,不过吓了他两回,被他请个高人来镇住,从此再无机转世,再无机见他,又有何意义?”那女子愣愣地看着陆敬新,说不出话来。

    韩一鸣不禁佩服,不到这两位师兄,都如此厉害。陆敬新是百年修为,见的多了,厉害些倒也在情之中。但沈若复不过仅仅大了自己两、三岁,居然也舌灿莲花,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自己不佩服。那女子叹了口气,虽说并不言语,但韩一鸣已知她心动了,相比起遥遥没有尽头的飘荡来说,她也向往那能看得到尽头的未来,只是还是放不下心中的怨气与仇恨。

    陆敬新道:“罗姑曾与我们说过,她指引过好几次轮回的机给你,你都不去。唉,你怎的就如此不通呢?”那女子叹息一声,轻柔得如夜风一般。陆敬新道:“唉,你难道没听说过,儿女便是前世的债主,这句话么?”那女子一愣,摇了摇头。沈若复道:“我师兄说得已经足够明瞭啦,怎么,你还是不相信么?”那女子怔了一儿,道:“我从来不曾听过这句话。”停了一停,道:“大师的意思,乃是我去轮回,轮回在他身边,有机让他还债么?”陆敬新道:“唉,你就算不在他身边,他也还你的债的,不是么?这是他欠你的。或许你轮回成为他不识得的张三,却看见他为李四所为难,那难道不是他从前作恶所致么?你看见了,心中不快慰么?”那女子道:“可是大师与我说,我已忘记了从前,那看见了为何还快慰?”

    沈若复并不答她所问,只接着陆敬新的话道:“那,李四为何要为难他呢?无非也是因他作恶罢了。你为难他,是因他作恶,他若不曾害你,你为难他么?”那女子默默无言,沈若复道:“时机可不多,你快些罢。若是他也死了,你可就真的看不到他了。自然也不能看见他还你的债了。”那女子默默无语,站在原地,站了许久,叹息一声,无声无息的,又消失了。

    韩一鸣叹了口气,与两位师兄对望一眼,不知这女子去了,何时来?何时明白?床上已没有了哭声,沈若复也坐到下面地上来,道:“嗯,罗姑若是随咱们走了,她岂不是要被困在此地?”陆敬新也叹了口气道:“她的境况着实令人同情,来罗姑也是好心,因而总是指轮回的机给她。可是这事,总得她自己明白才有用,咱们都已说到了这一步,她若还是不明白,那就真没法子了。罗姑是定然不放她带着满腔仇怨入尘世的,难道就像如今这样让她在此地飘零着么?”

    三人都不说话,明知罗姑不放她离去,但却也不忍那女子的魂魄就在这里飘零,永不离去。过得一阵,只听罗姑的声音道:“我也没法呀!虽说现下她没有害人之意,也全没有要做什么的样子,但若是我放了她出去,就全然不一样了。处境不同了,她的念头也难始终如一。便是不说她报仇了,若是她看见什么不平事,去管上一管,都不得了。她能管什么不平事呢?无非给自己招惹祸事罢了。世间的事,永远轮不到魂魄来参与,且不说她管得对与不对,都只引起世间的恐慌。这样的话,我更是害了她呢!”

    三人回头一看,罗姑已不再是个女婴,而长成了一个四、五岁的女童。虽说面貌童稚,但声调却是一个成年女子的声调。她话音刚落,门前吹进一阵凉风来,那女子的魂魄已飘进屋来,却也只是进屋来,不敢走近,对着罗姑道:“罗姑,你就不可怜可怜我么?”罗姑扬着苹果一般的脸蛋,清楚明白地道:“我正是因了可怜你,才将你镇在此方。你难道不曾听他们说的话么?来我还不能说得这样详细,但他们所说,已是十分的明白详尽了。你为何全然不听不动容呢?像他们这般行走四方的道中人多了,可不见得每一个都能如他们一般同情你!”

    那女子道:“我总有些不甘!”罗姑道:“你不甘又能如何?你若是真的到了人世,只怕连这点不甘都不能坚持。谈什么报仇呢?”那女子默默不语,韩一鸣看她形容十分可怜,却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叹了口气。那女子道:“你能明白告诉我,他果真还我的债么?我并不要什么来世报,那有什么意义?我只要现世报!”罗姑并不言语,只是向韩一鸣等人看了一眼。

    韩一鸣瞬间明白,罗姑不能说与她听,却故意说与自己和两位师兄听,就是要借这里三人的口来述说此事的,她不能说,自然是因她知道了什么。便道:“你不信我们么?”

第四百七十六章 悉蒙开晓

    那女子并不言语,韩一鸣道:“我们也并没有害你的意思,我们并没有让你魂飞魄散。我们只你早些轮回而去,那时你面对了他,让他还欠你的一切。再拖可就连他的现世报都报不了啦,如你所说,来世报有何意义呢?”沈若复道:“我们若要害你,只管收了你便是。但我们全然没有这样的意思,还一再劝你,你都不明白么?”

    那女子又低下头去,默然了好一阵,罗姑道:“你可明白了,鸡叫头遍之后,就万事皆休了,我也离开此地。轮回到债主的时机可是不多。你若不是如此固执,早已入世了,他也早偿还了你的债了。”韩一鸣缓缓地道:“你的现世是没有了,可他的现世还在呀!虽然我认为凡事做了必有后果,但这后果如果是能够偿还你的,你也不放在意中么?”他自己家破人亡,又不能报仇,因而得十分透彻。那女子猛然抬起头来:“罗姑,你言下之意,是我现在去轮回就能成为他现世的债主么?”她满面希望望着罗姑。

    韩一鸣不禁暗道:“真糊涂,罗姑已三番几次说过不能亲口给她什么许诺了,还问个什么?”与沈若复对望一眼,道:“你又何必再问呢?时刻不再待,你问又何益呢?”那女子两眼望着罗姑,便是要罗姑给她一个回答。陆敬新道:“你就不必再问了,她没有摇头,不就是回答么?”那女子愣了一愣,忽然微微一笑,道:“是了,多谢几位高人,是我执拗了。何须追问呢?”

    她不敢近前来,远远站着,对这边拜了一拜道:“请罗姑助我前去轮回罢!”罗姑道:“你可愿忘切从前种种了。”那女子默然片刻,抬起头来道:“若是生而为债主,忘与不忘都不重要了。多谢你了,你的恩德我若是还有报答的机,一定报答你的!”罗姑看了她片刻,对韩一鸣道:“请将你的宝剑收起来罢,让她过来。”韩一鸣连忙将鸣渊宝剑还入鞘中,站到一边。他一起身,沈若复与陆敬新也都站起身来,让过一边。

    韩一鸣见那女子的魂魄还有些怯怯地,不敢近来,又将鸣渊宝剑送到身后。那女子站在原地站了一阵,才慢慢飘近来,越过他们,来到罗姑的床前。韩一鸣忽然见陆敬新右手握住了他宝剑的剑柄,心知陆师兄还是有些信这个魂魄不过,毕竟她已然是鬼了,全然不能以人的看法来看待她。师兄这样防备,也是怕她出尔反尔,伤害罗姑。

    罗姑却全然不在意,只是盘膝坐在破床之上,见她飘了近来,将宽大的衣袖挽了起来,道:“你早该明白了。”伸出一只小而又小的女童之手来,拇指与中指相扣,对着她的眉心一弹。那女子魂魄的眉心一亮,一个小小的符咒自她眉心亮了起来。罗姑将左手衣袖也卷了起来,对沈若复道:“烦你替我把我的半个葫芦拿来。”沈若复连忙去拿了来,递在她手中。

    罗姑将那半边葫芦放在身前,道:“你弯下腰来。”那女子的魂魄依她所言弯下腰来,罗姑右手按在她眉心,不过片刻便收了手去,那女子眉心的符咒已不见了。但便是这片刻之间,那女子魂魄已化为一缕青烟,向着那葫芦之内飘去。

    韩一鸣好奇,忍不住向那葫芦之中看去。那葫芦早已不见了内壁,里面漆黑一片。那缕青烟在葫芦之上盘旋,罗姑道:“你须记得你答应了我,忘却过去,只管前去。你若是再心三心思,走了偏路,可就不是我的缘故了。心无挂碍,极乐往生。”停了一停,罗姑道:“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她话语念完,那玄天葫芦之内便亮了起来,光泽起来越盛,罗姑伸手在那光泽中一晃,迎着那缕青烟伸出去,那青烟便将她的手环绕起来。不过片刻,又自她手上散开来,但已能看见青烟之内也有了点点明亮光泽。这边三人大气都不出,生怕惊扰了她们。看着青烟在葫芦之上绕了一圈,便向葫芦之内飘去,片刻之后无影无踪了。

    罗姑叹了口气:“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我却做了几年!”沈若复道:“你这葫芦,能让她入轮回之道么?”罗姑道:“是呀,我这是师父留下来的宝物,适当的时机,便能通往轮回。”沈若复道:“既然如此简单,你尽可以及早做了,怎地到这儿了,才让她入轮回呢?”罗姑道:“现下她的事已然了啦,说与你们听也没什么了。我要引她前去轮回,实在是易如反掌。但总须她愿意才好,我为何将她拘定在此,乃是因她并不愿意这样去轮回,总是骗我送她上路,实则是骗我解除对她的拘定。她骗了我许多回了,我才不信她的。她总是夜夜来我屋外,狂飙是獒王之灵,但它的灵气极重,寻常魂魄,根本不敢近身。狂飙每月不在的夜晚她是定然前来缠磨我的,说实话,亏了我当日先下手为强,将她用符咒定住了。若不是如此,她报仇心切,定先下手暗算了我!”

    沈若复道:“她全然没有害我们的意思呀!”罗姑道:“那是她在我这里吃了许多亏的缘故。我说她怨气冲天,绝不是瞎说。我初次见她,就是我去寻她,她一死就有了怨鬼的形状。一见我,便对我下手。她那时恨意极浓,怨天怨地,连走近身边的人都不放过。好在我有狂飙的灵气相护,她不曾得手,我顺手也就给她贴上了符咒,以防她对我动手。那时我也对她言道,她若是明白了,只管来寻我便是,我可以挑选时机将符咒替她除去,送她入轮回。她便借此机前来骗我取下符咒,已不是一回两回了。但只要狂飙在,我便是取了她的符咒,她都无法得惩。因而狂飙若是不在,我是怎样都不取她的符咒的。”

第四百七十七章 大树刨根

    罗姑虽是避世独活,倒也极知晓人情事,来是多年经历让她明白要如何防。韩一鸣十分佩服,过了片刻,罗姑又道:“今日幸好有你们在此,她不敢轻举妄动。起此事,我还得谢你们一声,我因不能将自己知晓说与她听,她总是不信我。亏得你们说与她听了,才让她如此爽快地入轮回去再世为人了。”

    韩一鸣道:“若是你说与她听,损伤你自身么?”罗姑道:“那是自然,但我自身损伤有限。我只须好好做几件好事,便可将自身的损伤弥补回来。但于她,却是全然没有好处的。并且她轮回之后的人生也再全然反倒过来了!”沈若复道:“你说与她,反倒于她的轮回不利么?”罗姑看了他一眼道:“那是自然,她轮回之后,便是新的一生,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如同一颗树苗,地面上的树干树枝便是她的一生,是人人都可看见的。但地面以下的树根,则是她的前世,是谁都不能看见的,连她自身也看不见。而在她轮回之前,此树倒长,她的从前与过去是她已知的,轮回之后的种种,才是她所不能知晓的树根,我将这树根刨出来与她看,这树还能活么?便是活着,只怕也活不好罢。说了反倒是害她呢!让好的变坏,坏的变得更坏!因而我不能说,而她也固执,每次都是事到临头,她就反悔,要脱离我的掌控,前去报仇。因而她实在是浪费了好些时机的。大树刨根,伤的可是自身。”

    罗姑看上去就是一个小小女童,但自这小小女童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老气横秋,韩一鸣看着她,不禁起如莘来。不知如莘开口是什么模样,她看上去也是一个小小女童,连面貌神态都是一个小小孩童,只要她不显现出山蚑的模样来,当真当得起粉雕玉琢四个字。忽然起她那昙花一现般短暂的显现出来的女子的样貌来,也不禁猜疑,那个女子又是谁呢?是如莘长大的样貌么?

    他们坐了一阵,罗姑道:“烦你们哪位帮我打半瓢水来。”沈若复动作极快,立时站起身来,去水槽边洗干净那半边葫芦,打了半瓢水来,递给罗姑。罗姑接过水瓢来,一气喝光,将水瓢放在身边,便倒下身去。这边三人就坐在床下地上,韩一鸣颇有些疲累,昨晚一晚没得好好歇息,今晚又折腾到了这时候,困倦都涌上身来,哪里还支持得住?坐了不过片刻,眼皮已然合了下来。

    只是坐在地上始终不得好睡,头总向前倾去,半是迷糊半是清醒。忽然听罗姑的声音道:“以我之血,固你之灵。往来返复,无碍畅通。”她的声音小而又小,几乎不准备让人听到似的。但此地太过安静,因而这声音直钻入韩一鸣耳中来,连忙睁开眼睛,转头去看。

    罗姑的声音不止是将韩一鸣惊醒了,连沈若复与陆敬新都惊醒过来,向着床上看去。罗姑已不再是女童的模样了,面容长大了许多,身形也长大了许多,显得十分清秀。只是发际的绒绒细发,显现得她还十分年幼。有了少女的模样,却依旧十分年幼。

    她将玄天葫芦放在她的身前,韩一鸣与两位师兄都站起身来,一眼看见葫芦中心,躺着的便是那块玉牌。只是梵心烛火之下,这块玉牌已失却了从前的碧绿,只有玉牌中央一点翠绿依旧。其余各处,都已变作一块白玉了。罗姑看了他们一眼,却还是将先前说的那四句话又念了两遍,然后挽起右手衣袖来,将手腕凑到口边,用力咬下去。

    沈若复“啊”了一声,是极之意外。韩一鸣虽说早已看见过这情形,还是有些说不出的不舒服。不知道罗姑的手腕与膝头之上,有多少伤痕,她曾说她已用鲜血饲喂狂飙近七十年,天天如此,年复一年,真不得不佩服她的坚持。罗姑咬开手腕,将手腕之上的伤口对着那块玉牌,鲜血一滴滴沿着她的手腕滴下来,滴落在那块玉牌之上。那块玉牌渐渐发出莹润的光泽来,越来越明亮。

    罗姑依次咬开自己的另一只手腕和两个膝头,将自己的鲜血注入其中。每一次都是将鲜血直接滴在玉牌之上,玉牌的光泽越来越明亮,其中有着的那一点碧绿,也开始不住的流动。起先是在玉牌中心慢慢旋转,接着便向外旋转开来,虽说并不沿着固定的方位旋转,却始终都在那块玉牌之内。罗姑这块玉牌并不小,便是厚度也远远超过韩一鸣从前见过的许多玉牌,因而那点碧绿忽然游到玉牌下方去了,不见踪影,韩一鸣还略略吃惊了一下。但片刻之后,见那一星碧绿自玉牌底部翻了上来,心头一松。

    片刻之后,罗姑道:“将你们的灵光熄灭。狂飙虽是无所畏惧,但有生人之处,它是不来的。”对韩一鸣看了一眼道:“尤其你的宝剑将它的灵力压散,它更不回来。”韩一鸣愣了一愣,陆敬新已道:“对不住了,我当时只它这样的灵气,用千年灵力才压得住。全然不知是这样。”罗姑道:“我也不是怪你们,本来你们也不知道狂飙怕水,我看过它的转世时机,还未曾来到,但也不远了。我将它唤回来,是让它好好在这玉牌之中凝聚灵力,等候时机。”她看了看那块玉牌,叹了口气:“也不知它是否还回来。它与这玉牌的关联越来越少了,你的宝剑之中的水气,让它恐惧,它逃开。但它至少也在其中待了快七十年,该当回来罢!”

    那枚玉牌浸在血泊之中,光泽莹然,将屋内都照得亮了起来。但仅此而已,韩一鸣与沈若复都十分留心是否有什么灵气挨了近来,却都一无所获。天色一点点明亮起来,屋外依旧是一片静寂,狂飙没有回来。

第四百七十八章 昙花

    天色大亮之时,葫芦之内的鲜血已被玉牌吸得干干净净,罗姑十分失望,叹了口气道:“它不愿回来了么?”沈若复起狂飙的厉害非常来,道:“它便是不回来,也不吃亏呀,你不必这样难过!”罗姑道:“说起来我跟相互依存,也是几十年了,它是定然要回来的,不然它就不仅仅是与它的獒王之尊失之交臂了。我就是尽了法子,也要将它唤回来!”沈若复道:“任它去那自由广阔天地不好么?它灵性天成,自由自在,不好么?”罗姑道:“你说的当然好。可它只是魂魄,没有躯体可依附,是不能长久的。它唯一不同于咱们送走的那个女子这处,是它还有一股天赋的灵气。因此它不惧阳光,得以在白天来去。但它若真不回到冥阴宝玉中来了,本来天地所钟灵气慢慢消耗殆尽,那它离魂魄飞散的日子也就不远了。若是任由它在轮回之中来往飘荡,它的灵力也在轮回之中消磨干净,那世间就永不再有狂飙存在。或许几百年后,钟天地之灵气,又再出獒王,但那是天时地利之故了,缺一不可。那我还是宁可保存它的灵力,让它在最适合的时机踏上它的轮回之路。”

    几人都不在说话了,罗姑看了看门外的阳光,叹了口气,对沈若复道:“烦你再替我盛半瓢水来。”先将那玉牌自葫芦之中取出,沈若复转身仔细洗过葫芦,去又替她盛了半瓢水来,罗姑一气喝干,坐着喘息。陆敬新忽然道:“你是否太心急了?”罗姑道:“没法子,不急不行。”说罢抬起手来,又将手腕咬开,将玉牌丢进葫芦之中,将鲜血滴上去。韩一鸣记得罗姑曾经说过,每天一次注入鲜血,能掌控狂飙。从前只认为掌控一词,听起来极之令人反感,好好的生灵为人所掌控,不见得是好事。可是到了罗姑处,掌控二字却全然不是坏事。

    那块玉牌一遇上罗姑的鲜血,便亮起淡碧色光芒来。这时外面已是晨鸟飞翔,已是清晨了。那光泽也分外看得分明,莹莹绿色,十分美丽。只是他们看了许久,都只见那点绿色在玉牌之内,上下游动。但狂飙却是一直不见踪影,罗姑也不与他们言语,只是坐在床上,每个时辰就喝一回水。这下她的长大可以目见了,她喝过水之后,长得快些,几乎是每一眨眼,都有变化,不是身形长大,便是神态变更。她的面容也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有了改变,由一个青涩少女渐渐变成一个温婉少女,又成为一个中年女子。

    罗姑在她的女童时期,的确与如莘一般可爱。长成一个少女之后,十分齐,但也因了她的成长就在一天之内完结,她让人看着老去,便显得异常残酷,芳华不过弹指之间。看着她过了中午便慢慢枯萎,犹如昙花,真有些伤感。韩一鸣不禁有些佩服罗姑,若是自己也每天都经历一次这样的生长,不知自己可能如罗姑一般绝不以此为烦恼。须知人生长之间,法看法都不一成不变。天天如此,若是换了自己,各种法冲突,只怕早就疯了。

    三人早晨中午吃干粮,也分给罗姑,罗姑都是婉言谢绝。三人也不坚持,之后不见罗姑吃什么,只是见她隔一个时辰就喝一回水。韩一鸣不禁纳闷,这样也能活得了?但事实就是罗姑不止活下来了,寿数还不短。虽说不知她到底多大年纪了,也不便出言探问,却知她已着实不年轻了。再者她言辞之间也绝不掩饰,但还是猜测不出来。

    日间,四人都没有走出屋来,就怕狂飙不知何时突如其来。直到傍晚,沈若复沉不住气了:“它不不来了罢?”罗姑道:“不论如何,我都要将它引回来。”她此时已无力下床了,一日之间,她每喝一次水,便将自己的手腕膝头都咬开来,用鲜血喂饲那块玉牌。一连数回,她神气都短少了不少。这边三人也不敢走开,若是平时,相信没有什么妖异能伤害罗姑,但她这一日精力都用来喂饲那块玉牌了,已经是面青唇白,必精力也损耗不少。本来她失血过多,便寒冷,三人将她移往别处,她却不肯。要让她吃些葱油饼,她也不吃。韩一鸣不知还有修行是这样修的,心中暗道:“难道这就是说的苦修么?”

    眼看着天色又暗沉下来,罗姑早已冷得瑟瑟发抖。她的破床之上,堆着的就是衰草,这一抖起来,还真的不忍卒听。沈若复先听不下去了,自腰间的包裹之中取出自己的一件衣裳来,走到床边去给她披在身上,韩一鸣也才反应过来,也拿出自己的衣裳来给她披上。

    三人也不知狂飙何时回来,一是答应过罗姑带她同走,定要等她,二是狂飙还拿着沈若复的宝剑,若是拿不回来,这一路可就艰难极了。连逃命都慢人半拍,岂不是少了许多活下去的机?沈若复用过陆敬新的蹑空法,到底不是自己修行所得,用起来也不得心应手,因而飞得不如御剑术那般快捷不说,还歪歪倒倒。若是遇上了厉害些的敌手,注定是要吃亏的。因而这宝剑是不可或缺,一定要拿回来的。

    床上的罗姑已老得鸡皮鹤发,还依旧伸出枯瘦的手腕来,颤巍巍的用没牙的嘴去咬,看得三人都十分难受。沈若复几次三番出手帮她,或用师兄的剑替她割开手腕,她只是喘吁吁地摇手。来修行的方式大不相同,因而灵山派能用宝剑决定的一切,到了她身上却全然不行。

    韩一鸣看她流出这许多鲜血来,十分不忍。虽说她的鲜血都流进了那半边葫芦之中,并没有一滴洒在了外面。但屋内还是弥漫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韩一鸣不到人血是这样的腥,简直闻之欲呕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末流弟子

    因了血腥气浓重,三人吃葱油饼都吃得极少。若是罗姑今日不用那样多鲜血去喂那块玉牌,他们大可以出门去吃。这样两相得宜。但看着罗姑一次次将手腕和膝盖咬破,让鲜血流出来,三个人都不敢再出去了。生怕这里一出去,罗姑就险遭不测。再者,守在她身边,万一她有个意外,还能及时救援。

    虽说不知时刻,但看着罗姑这样垂垂老去,三人也知夜晚来临了。只是罗姑这日性急了些,早先着要与他们敌对,多喝了两回水,因而老也比平日老得快些罢,亥时未到,她躺在那破床之上,连呼吸都没有了。本来她的呼吸声就如同风中之烛,时有时无。后来全都没了,不禁令人毛骨悚然,沈若复低声道:“她还活着么?”韩一鸣看了看两位师兄,见他们都没有起来看一看的意思,要起身一看,却又止住了这念头,毕竟还是有些不忍这样看她。三人都侧耳倾听她的声息。片刻之后,陆敬新才道:“嗯,或许已然灯尽油枯了也说不定呀!”三人对望一眼,都各自摇了摇头。

    过得一阵,韩一鸣大着胆子道:“我看上一看。”站起身来,他身边沈若复也站起身来道:“着实是有些不放心,即便是她已经由生到死,还是要看一眼,这心才放得下来。”陆敬新不置可否,韩一鸣与沈若复都欠身近去,用梵心烛火对着床上一照。床上的罗姑已老得让他们都看不过去了。没有八十岁,也有七十岁了,面上布满皱纹,本来的两道眉毛已有些稀疏了,两颊都瘪了进去,嘴角边全是深深浅浅的沟壑。罗姑本来长得也颇为秀丽,虽说不能与金蛟、紫裳、白樱相比,但她的确长得比她们更加实在。金蛟是不落凡尘的出色,紫裳则是生性乖张忧喜相加的美丽与白樱幽静出世的容颜与性情都远远超过罗姑。但罗姑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凡尘俗世之人,有血有肉,有着七情六欲,远比她们来得实在。

    韩一鸣与沈若复都于一日之内亲眼目睹她的开放与凋谢,这时看见她即将逝去的形状,都各有感慨,不敢打扰她弥留的时光,都坐下来。过得一阵,只听陆敬新道:“嗯,罗姑去了,子时重生。咱们等着罢。”韩一鸣与沈若复对望了一眼,道:“师兄,那要是这个时候,狂飙来到,咱们怎么办?”

    陆敬新道:“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韩一鸣不禁有些担心,狂飙是十分灵气的,若是这样来了,趁罗姑还未重生,不能掌控它,或是趁罗姑还小,能力不及,挣脱了玉牌的束缚,岂不是难以再有獒王身份了么?正着,沈若复已道:“不论如何?咱们就是使出全力都要将它拦住。万万不能让他挣脱了罗姑的掌控,罗姑对它全无恶意,虽是掌控,于它却也没什么坏处。师兄的意思,我是明白的,可是除了师兄之外,我与小师弟都要算是灵山的末流弟子,咱们能够拦住它么?”

    末流弟子,这四个字听在韩一鸣耳中并不刺耳刺心,事实如此,沈师兄也全然没有贬低自己的意思,为的只是说出这句话来,大家打个商议罢了。虽说韩一鸣已极为努力,却还是认为自己的修为太低,这样的弟子,不是末流是什么?

    陆敬新却“哎”了一声,道:“二位师弟,你们可千万不要这样,末流弟子,难道就不能有什么作为么?”韩一鸣道:“沈师兄的意思,乃是指我们的修行太低,其实这也不容置颖。我们的修为的确是末流,师兄不必宽慰我们。”陆敬新抬头向着罗姑的破床看了看,道:“小师弟,你看看罗姑还在么?”韩一鸣闻言起身来,对着罗姑先前睡着的方位一看,罗姑已然没了,只有一套旧衣,摊在她曾经躺过的方位。便道:“陆师兄,她不见了。哦,到子时了么?”陆敬新道:“若是平时,她的垂老躯体一消失后,便重生。今日她赶朝前了些,此时还不到子时,但她的寿数已到,因而身躯已化为乌有,再重生,要等到子时才重生出现了。嗯,也好,她就不能听到咱们说什么,咱们接着说末流弟子。”

    停了一停,陆敬新道:“几十年前,我也因自己是灵山的末流弟子沮丧,对自己的低微修为很是灰心。后来我师父告诉我,嗯,说出来你们也许不信。咱们的师祖,曾经也是一个末流弟子。”这句话对韩一鸣和沈若复来说,的确大出意料之外。但两人都不曾表现出自己的吃惊,只是看着陆敬新。

    陆敬新道:“难不成你们以为我骗你们不成?我也是听师父说的,并且是多年前的事情了,说与二位师弟听,有什么意外之处,二位师弟不要见怪。”韩一鸣还未开口,沈若复已道:“嗯,师兄请说,我也隐约听过这种说法,但毕竟是师祖的往事,我们做小辈的怎好去打听询问呢?师兄肯说给我们听,我们都感激不尽呢!”陆敬新道:“嗯。我听说师祖从前在别派之下做弟子的时刻,唉!这话说起来有些别扭,你们将就着听罢。总之师祖那时还是年轻弟子就对啦。他老人家就与别的修道之士不同了,当时师祖从师的师门内,修道的方式要么就是烧丹炼汞,以图求仙丹,得以长生不老。要么就是苦练法术,以求法力高强。师祖却都不好这些,他老人家喜好琴棋书画,高谈阔论,愉悦性情,陶冶情操,放任自流,颇有些晋魏遗风。因此性情极是洒脱。不过处在人人都在力求上进的门派之内,师祖的作为便不被看好,来世间的许多师长,都喜爱听自己话的弟子,都欣赏修为拔尖的弟子。因而师祖被看作是其派中的最末流弟子,不止师长不甚喜欢,连同门之中勤力向上的师兄弟们也不喜欢。”

第四百八十章 杂草

    韩一鸣道:“原来师祖是这样的一个人。”沈若复已道:“极好极好!这样的师祖,比起成天就只知晓浸淫在法术之中的师祖,我更推崇些!怎么,小师弟,你不喜欢这样的师祖么?”韩一鸣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师祖能够开创灵山派,建成灵山,可见多么厉害!但师兄,我师祖是没有野心的,性情如此平和的师祖,能开山立派,必比起有野心的,要更加厉害罢。”

    陆敬新点了点头道:“嗯,小师弟,你说的没错。可是性情平和并非是没有性情罢!相反我认为师祖是个任性而为,敢敢做的。性情平和,不过是心境空明的另一种方式罢了。不过这样的心境比起总是争高争低的修道之人来说,那是高了太多了。”韩一鸣道:“修道还要比高低么?有什么可比的?”沈若复对他看了片刻道:“小师弟,你莫不是天外来的人罢,你仔细一,你也见过不少门派了,有几个门派是不比高低的呢?”

    韩一鸣默然,陆敬新道:“同是修道之人,未见得人人都性情通透率真。加之修道的人多了,门派也就多了起来,这样一来,有的门派或明或暗之中,就有了比较。当然也有不与人争高下的门派,但有了不争高低的,也就有了暗比高低的。到了后来,甚而有了明比高低的。”韩一鸣道:“师兄,这不是修道的大忌么?”陆敬新还未出声,沈若复已道:“这可要看师长们的法啦,师长们要是认为是大忌,那弟子就认为是大忌。师长们要是认为这是修为之必须,修行就是要相互比较的,那弟子定然就相互比较了。”

    陆敬新道:“小师弟,沈师弟说得没错!同是修道之人,未见得人人都性情通透率真。加之修道之人多了,门派也就多了起来,这样一来,有的门派或明或暗之中,就有了比较。当然也有不与人争高下的门派,但有了不争高低的,也就有了暗比高低的。到了后来,甚而有了明比高低的。”转而对韩一鸣道:“小师弟,你说的也不错。修道之人,本就不该争强好胜的。堆山填海虽是这世间极难之事,但仍有可为。要灭去人心之中的一点妒心,才是千难万难。见了别派门楣生辉,自己却门厅冷落,如何忍得。再见别派弟子出尖拔萃,自己派下却是莠草丛生,更是妒火难平。以至于而羡生妒,抢夺别派的宝物与出色弟子之类的事情都时有发生。我虽不曾经历那个时刻,可这些事情,听总是听到过的。何况这些事到了如今也不见减少。若是你不知,只能说你不曾看见罢了,并不能说就真的绝无此事!”

    若是从前对韩一鸣说这些话,韩一鸣难以置信。可是下山几回,经历如许,广见各门各派师长的作为,也就没什么不相信的了。陆敬新道:“我师父说这就是修道不修心的结果。修心并不是摒除杂念,杂念岂是能摒除的。便是杂草,都是今日拔了去,明日又再生,何况是生自内心的念头?只有堪破世情,洞悉世事之人,才能做到这一点。师父那时在别派之中,很是不得前辈所喜。一来因师父性情自然,二来,师父并不喜好一昧地修炼法术。”陆敬新与司马凌逸一同跟随秦无方修行,虽说修为并不见得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但看法却是沿袭了秦无方的路子。便是将师父所说照搬过来,也颇有见地。

    韩一鸣却是初次听说过师祖是这样散漫,听师兄说起,还真有些意外。可转念一,师祖既然能够开创门派,必有过人之处,不可以一孔窥全豹。陆敬新道:“师祖虽说洞悉世事,可不是至察之人。不是说人至察则无徒么?师祖可是有众多弟子的,包括咱们这些徒孙。虽说我不曾见过他老人家,但听大师兄和几位年长的师兄说起来,那性情,还有阔朗的法,的确是令人十分向往的。”韩一鸣正问年长的师兄们说过什么往事,忽然听到屋外似有疾风掠过,便收住了口,向外望去。

    门外漆黑一片,不知何时,连夜风刮过树林的声息都没了!耳边没了声响,一切都凝住了,十分怪异。韩一鸣忍不住伸手握住了鸣渊宝剑的剑柄,沈若复无剑可握,神色格外警惕。陆敬新对着屋外看了片刻,对韩一鸣道:“小师弟,你的宝剑太过锋利,轻易不要出手。罗姑几十年的心血,咱们不能毁之于一旦。”韩一鸣点了点头,三人再对着屋外望去,屋外全然没有动静,过得一阵,林涛阵阵传入三人耳中,沈若复道:“它,走了么?”

    陆敬新道:“我也不知晓,只是先前它离得太近了,以至于咱们都听不到外面的声息。嗯,小师弟,你把罗姑的那半只葫芦拿来我看看。”韩一鸣站起身来,向着破床上看了一眼,罗姑依旧不见踪影,只有那套半旧衣裳摊在蓑草之上。看来真要到子时,罗姑才转生重现了。那半只葫芦就放在她身边的蓑草之上,此时半只葫芦的外壁之上,已结了厚厚一层霜花,韩一鸣伸手去将葫芦拿过来,手指都几乎被冻僵了。

    葫芦之内,已看不见内壁了,只能看见一片虚无。在这虚无之中,那块玉牌浮在空中,微微发光。鲜血早已被玉牌汲取干净了,玉牌已如同一块白玉一般的洁白,只是中心仍有一点碧绿,在轻微地四处浮动。韩一鸣将半边葫芦往陆敬新伸过去,陆敬心却不伸手来接,只是探头向内里看去。韩一鸣拿着葫芦的手被冻得生疼,也顾不得另一只手上的梵心烛火了,赶忙换了一回手,将冻得不堪的手指伸到嘴边呵了呵。沈若复见状,便伸手来接,韩一鸣正喜小师兄接一下换个手,却被陆敬新拦住。他将沈若复的手拦在了半空,道:“沈师弟,你不要拿,这样子的玄天葫芦,你拿不住,我也拿不住。这才让小师弟拿的。”

第四百八十一章 獒王

    沈若复手僵在半空,道:“啊?是么?”陆敬新道:“玄天葫芦不是寻常可见之物,这时其中的异样,必定不再与白日咱们所见的玄天葫芦相同。我看除小师弟拿得起来,你我都未必拿得动。若是它全然没有变化,咱们倒还可以拿上一拿,但有了变化,咱们俩恐怕就拿不动了。真要拿过来,别的不怕,就怕失手。万一摔坏了,岂不是坏了罗姑的好事?”沈若复忙不迭地收回手去,道:“有劳小师弟啦,我就在你的手中看看罢!”韩一鸣指尖冻得生疼,这时便是有心请两位师兄替自己拿一拿,也都说不出口来了。只能将两手交替着来拿这半只葫芦。

    偏偏陆敬新对着那浮在葫芦之内,虚空中的玉牌看个不休,并不是匆匆一眼便看过了事的。韩一鸣身上本已十分寒冷,手指还冻得生疼,只是不便言声,紧咬着牙关,强忍着支持。只是那半只葫芦,比起他所经历的寒冷,都要强烈得多了。过得一阵,韩一鸣的双手手指都失却了知觉,除去指尖的刺痛之外,口中的热气呵在手上,都毫无知觉。

    又过得一阵,陆敬新才道:“好了,有劳小师弟了,将葫芦放回去罢。”韩一鸣早巴不得这句话了,连忙将半边葫芦放在破木床上,将双手都送到面前去,用口中呼出来的热气暖着。手指关节不停的曲伸,渐渐地缓和过来。

    陆敬新道:“嗯,还好,绿气并未完全消失。狂飙不就这样挣脱罗姑的束缚,它定然回来的。”话音刚落,便听沈若复道:“它,回来了。”韩一鸣边听着陆师兄说话,边暖和自己的双手,不曾留意门前。听沈若复这样一说,立时向着门前望去。

    木门早就开了,一只雄纠纠的大狗,站在了木门前方。饶是黑夜之中,这只大狗的形状也看得再分明不过。这只大狗高过他们三人的腰部,肩阔背厚,腿脚粗壮,便是这样看去,它的蹄爪也有韩一鸣的半个手掌那般大小。它的头颅比三人的头都要大,一双眼睛,闪烁着暗夜之中野兽才有的绿光。那绿光冷冰冰的,全然没有一丝热气,并且呈倒三角形,凶相毕露!若不是它的一对大耳垂向下方,长嘴的两边有肉皮耷搭拉下来,不曾将它闪亮的尖牙露出来,它简直就不能称之为狗,而要称之为狼了。它实则是太像一头狼了!身形还比狼巨大得多了,身上的凶狠气势,也非寻常的狼可以比拟!

    它无声无息地突如其来,三人都吃了一惊,瞬间屋内就是一片沉寂,扑面而来的是狂飙那压倒一切的凝重气息。若说之前他们只是因了狂飙三声嘷叫叫来狼群而感觉它的王者之尊,那这时,他们是因它的强大气息感受到它的王者风范了。

    狂飙一动不动,既不嘷叫,也不动弹。连它冰冷的,毫无表情的双眼都没有眨一眨,也不曾露出它的满口獠牙来恐吓他们,但突如其来的静寂,已经将三人都镇在了屋内。韩一鸣甚而不曾到将剑柄抓在手中,就这么呆呆看着狂飙。看着它庞大的身躯发呆,它若是肯伏下身来,只怕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身躯短小。极之刚猛的狂飙,一动不动站在门前,屋内三人居然没有一个生出与它为敌,或者撒腿就跑的打算来!

    僵持了一阵,狂飙的身影慢慢隐去,最后隐去的,则是它闪烁绿光的眼珠。三人简直呆住了,摒住呼吸,怔怔看着那对碧莹莹的眼光慢慢消失,直至消失殆尽,才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是极轻极慢。一见狂飙,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呼吸轻慢起来,似乎是有些害怕自己的呼吸惊动了这只獒王。

    沈若复最先说出话来:“好一只獒王!这样的獒犬,值得罗姑要倾出全力来帮它!”陆敬新则呼出口气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好在咱们对罗姑没有坏心,若是有坏心,我看狂飙当真是扑上来的。六十多年,它的确认了罗姑为主人,咱们要是不全力一拼,必然要为它所灭。但咱们要是全力一搏,过后心中不免难过。我可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好狗,称之为王,是一点儿也不冤枉了!”韩一鸣虽说先前也是心吊胆,但是并不是害怕,而是由心内滋生出来的敬重,他从未见过獒犬,只见过寻常的土狗,便是土狗也是护主的。但这时看到一个钟天地灵气的獒王护主,于他来说,更多的是震撼!

    三人相对感慨,沈若复道:“这样的獒王若肯认我,别说是为主了,就是为友,我也高兴之至了。”韩一鸣道:“师兄说的是,它若是突然扑上来,咱们都一时无法开交。它占尽了先机,却只是观看我们,并不扑上来,似乎它也有法一般。”沈若复道:“嗯,若是罗姑肯跟咱们一同走,那我们岂不是可以天天将狂飙唤出来,相处时日久了,它就认咱们了。”韩一鸣正说:“是。”便听陆敬新道:“师弟,你别做梦了!你看书只看一半的吗?让獒王认你为友,你先去看看你刚才看的书上的记载罢!”

    沈若复连忙自包袱内取出那本《异物志》来,就着梵心烛火翻到先前看过的那一页去,先前他忙乱之中,果然只看了一半。这时再看后面,只是明白写着:“獒终生只认一主,且是半岁之前认主,半岁之后,便不再认人为主。”沈若复一看,大为沮丧,道:“獒终生只认一主,我现在才出现在它面前,未免太晚了些。不过獒王或许好些,我又不是要它认我为主,我只是它能够认我为友,便于愿已足。”陆敬新道:“哈,它没有认你为敌,你已要去感谢上苍啦,我看它的身形,它的势态,真要扑将上来,咱们三个人加起来也难招架!嘿嘿,若是小师弟肯用鸣渊宝剑,或许可以压制住它,但小师弟,你用么?”

    -------------------------------------------

    这几周实在太忙了,不能准时更新,请书友们见谅。感谢大家的支持!感谢!

第四百八十二章 回

    韩一鸣摇了摇头:“我下不了手,我并不怕它。但我就是下不了手。”沈若复道:“嗯,我也下不了手。只是狂飙这样的獒王,怕是不死不休的,那,咱们如何是好?是它死,还是咱们死,真成了个问题了。我不愿意它死,可我也不自己死在它的爪牙之下!”韩一鸣也默然,陆敬新道:“这倒不必去,它若以咱们为敌,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了,我咱们都不束手待死的。那时定然是一场死搏,这时说这些话,全无意义。如同我不看着二位师弟面临生死关头而无动于衷一般,二位师弟也不看着我死在眼前。”陆敬新这话说出来,韩一鸣不禁点了点头,却也叹了口气,真是那样的话,杀了狂飙后自己也十分内疚的,可是即便是内疚,也是要杀的!

    三人默默坐了一阵,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婴儿响亮的哭声,陆敬新道:“好,罗姑转生了!”三人都跳起身来,围到床边去,一个小小女婴,正在那套旧衣之内,闭了眼睛大哭。陆敬新道:“沈师弟,快去舀水来喂她喝。喝过之后,她就长大!”沈若复道:“那葫芦里……”陆敬新回头一看,伸手去葫芦中拿那块玉牌,他不伸进葫芦还好,手伸入葫芦之中,对着那玉牌一捞,那玉牌就不见了踪影!韩一鸣在旁边也大吃一惊,与他面面相觑。陆敬新到底是百多岁年纪,也不惊异,道:“小师弟,你抓一下试试。子时之前,我看沈师弟还能拿起来的。”

    韩一鸣定了定神,伸手进葫芦之中去抓。手在葫芦之上倒还不怎么,手一伸入葫芦之中去,手心手背都立时就感觉到凉风围绕着手掌打转。他明明是看准了那块玉牌所在,但手一挨近去,玉牌便没了踪影!愣了一愣,也缩回手来。沈若复道:“嗯,我来试试看,我子时前不见这样的虚空,是能抓起这块玉牌来的。不知此时……”他边说边动手,一句话没说完,已将那块玉牌捞了出来!玉牌一不见了,葫芦的内壁便显现出来了,还是一只寻常的葫芦!不过不止韩一鸣和陆敬新吃了一惊,连沈若复自己都吃了一惊。

    不过沈若复一惊之后,将玉牌塞入怀内,抄起半边葫芦,走到水槽边去,仔细将那葫芦洗了洗,舀了半瓢水过来,喂罗姑喝水。他已不是头一回喂罗姑喝水,本身就是极聪明的人,此时更是驾轻就熟,转眼已将半瓢水喂罗姑喝了大半,看看她不喝了,将瓢内的水泼在水槽边地上,转身回来将葫芦放在罗姑身边,自怀内把那块玉牌取出来,再向着葫芦之中放去。

    葫芦之内又是一片空虚,玉牌浮在其中,碧光闪烁。三人忙了一阵,见女婴罗姑已闭上了又眼,这才回过身来,一回过身来,就见狂飙不知何时,又站在门前。它的一双前足和半个身躯都进了门来,一双沉郁的眼睛向他们看着。

    三人都对着狂飙呆了好一阵,陆敬新先回过神来,道:“小师弟,将你的宝剑收起来。”韩一鸣昨晚是将宝剑放膝上的,后来放在身边地上,这时听师兄吩咐,连忙弯腰将宝剑拾起来背在背上。陆敬新先向一边让开,将沈若复拦在他身后。沈若复手无寸铁,要是狂飙真的为难他,他怕是难以招架的。

    韩一鸣见师兄闪开来,也连忙向一边闪去。将床前空地空出来,狂飙走进屋来,大大的脚掌踏在地上,无比轻巧,悄无声息。它长毛斑白,漆黑中夹杂着点点雪白,与韩一鸣初次看见的漆黑如墨已大相径庭,韩一鸣心知是自己的宝剑压伤了它,心中不由得有些愧疚。狂飙却看都不看他们,径直走到床前,在地上卧下,两眼看着破床之上,长着膨松长毛的粗尾,在地上轻轻拍了一下。

    不知它这一拍是什么意思,难道它是在谢他们么?还是只是高兴它回到了罗姑身边?它有着一身长毛,却没有韩一鸣从前见过的长毛狗的细致之态,反而相当粗野。它这一卧下来,身形极大,连上头尾,比他们任何一人的躯体都要巨大,它卧下来,两眼恰好与罗姑的床平齐。它两眼盯着罗姑的床,全然不他们。三人慢慢走开,走到门前去。狂飙连头都不回,耳尖都不曾动弹,只是静静伏在床前,但头颈却是抬向上的。

    过得一阵,床上的罗姑坐了起来,已是一个约摸有四、五岁的小女童了。罗姑对着狂飙看了一眼,道:“你还是回来啦!我还担心你不回来了呢!”说着,挽起衣袖,露出手腕来,咬开手腕,将鲜血滴入玄天葫芦中去。

    狂飙站起身来,站起身来,它便比那破床高出一截来。罗姑依次咬开手腕,膝盖,将手足的鲜血滴入其中,狂飙就站在一边看着。罗姑滴过血后,伸手拍了拍狂飙的头顶,狂飙耳尖轻轻动了一下,罗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把宝剑吐出来还他们罢。然后你就回去,等到了时机,我就送你归去!”狂飙一张嘴,三人便是站在它身后,都觉得那雪白尖利的长牙一闪,有些心惊,但随即听到“啪”地一声,沈若复的宝剑掉在了地上。狂飙果真将他的宝剑吞入了腹中,只是不知这三尺长的宝剑它是如何吞进去的,又是如何吐出来的?

    三人还在惊异之中,狂飙已化为一道绿光,闪电般地没入葫芦之中去了。罗姑道:“嗯,它将你的宝剑还你啦!”沈若复如梦初醒,走上前去,将宝剑拾了起来,轻轻抚摸片刻,背在背上。陆敬新道:“那,你随我们一同上路吗?”罗姑道:“你们答应了我要借我一年宝剑的,怎么,反悔么?”沈若复道:“哪有此意?只是说,若是你随我们走,你将来喝水不成为难事?”

第四百八十三章 阿土

    她将葫芦之中的玉牌拾了起来,拿在手中看了看,这才揣入怀中,又对着玄天葫芦看了片刻,双手握拳,过得一阵,她的双拳都亮了起来,泛出明光,她松开拳头,双手一招,那漆黑角落之中,一道水光亮了起来,那水槽之中源源不断的泉水都如一道水线,向她的葫芦中飞来。这边三人都看呆了,那水线始终不停,那葫芦也似没了底一般,不论多少水来,都全然容纳了。许久之后,罗姑伸手在水线上抹过,将水线抹断,一半跌回水槽之中,另一半落回葫芦之内,她看了看葫芦道:“够了。”伸手拿起葫芦来晃了一晃,葫芦又变得空空如也。

    停了一阵,罗姑对着韩一鸣看了一眼:“其实你的宝剑的灵力更强,或许对我更有帮助!不过,我就是跟你的宝剑没有缘份罢!”韩一鸣此时已知罗姑实则是个异常好心的女子,若不是如此,她也不将那女鬼镇在此间这些时候,也不这样相助狂飙了。她也不曾害过人,这样在这里过几十年,对一个女子来说,着实艰难。不止对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来说,也是异常艰难的。便道:“日后你若需要用我的宝剑来助你修行,我一定借剑给你的。”罗姑道:“多谢你了。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定。你的宝剑很好,只不过你自己也还不完全知道它的妙处呢。来将来你知道的。你的修为高了,你的宝剑上的许多异于其余宝剑之处才慢慢显现出来的。”她抬头看了看门外,道:“我不与你们说话了,我睡上一觉,天亮就跟你们一同走罢。”

    罗姑合身倒在那破床之上,三人虽有些疲惫,到底年轻,神气完足,加之又乱了大半夜,哪里还睡得着,各自坐在屋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边闭目养神,边等待黎明。

    天亮之后,罗姑已长成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只是她说话的声音还是有些苍老,但面目却是十分清秀,只有两眼之中的光芒,超乎年龄的犀利。她自那破床之上下来,三人也就站起身来。罗姑将那半只葫芦用块破布包了起来,带在身上,然后在床上蓑草之中抽出一根木棍来,韩一鸣一眼便认出那就是前两日她拿在手中的木棍,比之寻常木棍,除了白一些,直一些外,也没什么起眼之处。罗姑对水槽边叫了一声:“阿土。”那只从来只知在水槽边睡觉的肥胖黄狗便走到她身边来。原来它名唤“阿土”,罗姑蹲下身去,揉了揉它的头顶:“阿土,我要走了,你要跟我走么?”

    阿土在她脚边“呜呜”了两声,罗姑道:“嗯,你要是跟我走,那就走罢。要是不走,我不勉强你。不过你在这里,活得下去么?”韩一鸣只觉衣袖被一扯,向旁边一看,沈若复细声道:“咱们难说活不下去,但狗可不活不下去!”他声音十分细微,哪知罗姑却听到了,转过头来道:“别的狗是活得下去的,但阿土已经三十多岁,在狗来说,已经是老爷爷的老爷爷辈了,你还指望它去自己找食不成?”沈若复不言语了,罗姑站起身来道:“走罢,咱们都出去罢。”

    这边三人先走出门来,片刻之后,罗姑也走出门来,她回过身来,站在门前看了看,微微叹了口气。转身道:“好了,走罢。将你的宝剑拿来我帮你背。”后一句话却是对沈若复说的,沈若复愣了一愣,也不言语,自背上解下罡锐宝剑来,递到她面前去。他还有些不好意思,但罗姑却十分坦然,接过罡锐宝剑,便背在了背上。她并没有将这间屋子毁去,走一段路就回头来看看。她停下脚步,只有陆敬新还在往前走,韩一鸣与沈若复也停下来向后看去,那小屋本来就在山坳之中最深处,四周又多有树木,这时再回头去看,他们全然找不到那小屋在哪里。只有罗姑,总是每每回头来看,必,她能找到罢。毕竟她在那屋中生活了不知多少年,就算她已离那间屋子万里之远,但她还是能找到那间屋子,永不遗忘!

    一行人中多了一个罗姑,便有些不同了。韩一鸣与沈若复都少与女子接触,不免事事回避。倒是罗姑与陆敬新坦然得多了,罗姑的相貌一天之内,都在变化之中。因而早晨至下午这段时候,韩一鸣与沈若复与她说话少些,但她一旦长成老妇,二人便坦然起来。只有陆敬新倒是全然无视她变成什么模样,毕竟陆敬新百多岁年纪,经历见识,远远比他们多得多了。全然不以罗姑的皮相为意,罗姑也落落大方,并不扭捏。只不过罗姑与他们说话还是不多,她大多是与阿土说话,有时是教导阿土,有时则是随便说些什么与它听。阿土也怪,罗姑与它说话之时,它便坐在她面前,抬头看着她,仿佛真能听得懂她的话一般。起先几回,韩一鸣与沈若复都有些好笑,但听罗姑与阿土说:“你晚间再不许乱跑,你已然很老了,若是有个什么意外,再回不来了怎么办?我又管不了你,你又跟狂飙不对付,就跟着他们一起过夜罢,我也少担心些!”当晚便见阿土跟在他们身边并不离开,不由得都大为吃惊。

    原来他们在罗姑的小屋里见阿土时,它十分懒惰,并不见它多走路的。罗姑与他们一同上路之后,它倒也没有显出十分老弱之相来。虽说不见得大步快跑,却是一步也不曾拉下。晚间他们歇宿之时,罗姑都是不知去向的,不止罗姑不知去向,连阿土都不知去向。韩一鸣与沈若复颇有些意外,起先几回还去寻找,陆敬新制止他们道:“她年纪也不小啦,你们不须时时担心,再说有狂飙,若有个风吹草动的,咱们也不一声都不知晓。何况她还背着沈师弟的宝剑,你们不听见动静,便只管放心睡去罢。明天她自回来。”

第四百八十四章 变更

    果然次日天亮之时,罗姑又出现在他们面前。二人起初担心了几日,见她日日如此,也渐渐知道她晚间是要找寻地方去重生的,如今狂飙还在她身边,不必太过担心。能赢狂飙的妖异,还果真不多,若是与狂飙打得不可开交了,这边也不全然不知。但阿土就是自罗姑说过那日起,一到晚间便守在他们身边了。只不过这只狗太老了,也太肥了些,全然没有狗儿该有的机敏,每每入夜就呼呼大睡,居然还睡得鼾声四起,有时还伴随着梦几声叫唤。也不知它梦到了什么,在梦中吵成这样!

    走了一个多月后,罗姑加入时的略微尴尬也全然没有了。韩一鸣与沈若复本来就是因自己年少,少见女子的缘故有些不好意思。但罗姑可不是寻常女子,她的一日便是一生,早晨还见她的如花容颜,到了日落便见她已是耄耋老人,多见几回,那点不好意思也就慢慢消散了。这一路过来,倒也不曾真见到什么罪不可恕的妖孽,他们也都没有遇妖降妖,遇孽除孽的打算,全当多多经历了人情世故了。

    罗姑当初听他们出来是四方行走,找寻妖孽的,淡淡地道:“这世间哪有那许多妖孽?物反常则为妖,可何为反常呢,乃是指与寻常相反的。既然不是寻常的,便不多。再者,万物都各循其道,有道可循,哪来那样多的反常?”虽说罗姑是女子,但她到底清修苦修了几十年,见过的异样远比韩一鸣与沈若多得多了,暂且不论她的修行方式有什么异样,这些年的修行当中,她的领悟自然是不少的,因而韩一鸣与沈若复也几乎不见她出手干预什么。若不是她在一天之内便要经历她的由生至死,她就与寻常女子没什么差别了。

    一月之后,她开始吃一些烟火之物。忽然有天,在陆敬新这边三人吃饭之时,她开口要一点来尝。那日吃的是炒面,许多地方也叫面茶,将面炒过,吃的时候浇上热水。陆敬新与两位师弟都是用水搅在一起吃,听得她要,自然是毫不犹豫就抓了一把炒面给她,他们的干粮各试各样,不一而同。但罗姑开口吃到的第一样烟火食物,却是炒面。

    她接过那把炒面来,先看着他们三人和了水开始喝炒面,眉头就一皱,道:“这也能吃么?”韩一鸣微微叹了口气,她这一生只怕就没吃过什么。沈若复道:“你试试,很香的。”陆敬新道:“你要对你从前那种阴寒,有些异样的修为方式进行改进,作为就须与从前不同。再者你背着我师弟的宝剑,也颇为耗费修为,你也知他的宝剑前身是镇邪法器,与你的修为相遇,必定就大大耗费你的修为,远比你预料的要多。你吃些烟火之物,只怕有些好处。修为,并非是一定要遵循一种方式进行的。修行方式是可以改进的,你已有了这个打算,为何不试上一试呢?”

    罗姑叹了口气:“我是试上一试,只不过我从未试过,不免有些担忧。若不是这样的修行的方式,我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师父对我说过,我阴气太重,若不潜心修行,很早就离开人世了。我藉着这修行方式,好歹也活了几十年,要在片刻之间改变,实在是难以下定决心的。”沈若复道:“可你这样修行下去,也难有什么改变呀。你师父是怎样的修为我不敢妄自评论,但你几十年的修为,除了救得你的性命,做了一个阴阳两界的指路人之外,你付出的也足够多了。一日之内,由生到死,若是时机切合,狂飙一走,谁来保护你的老境与初生呢?你离群索居,那阴寒之地,又能住多久?若是将来你有机缘收一个弟子,你也让他重蹈覆辙地再经历你的过往么?”罗姑道:“我师父的修行并不是我这样的。”

    沈若复道:“修行自然是有差别的,这无可争议。但你的,却是这样的方式。你能传给你弟子别的修行方式么?”沈若复口齿十分斩截,一句话便将罗姑说愣了。沈若复道:“我虽不知你是自何时起就这样独自修行的,可你不知你才随我们自那山坳走出来,东张西望,对万事万物都有些惊惧好奇的时刻,确实是十分的可怜可叹。你几十年在那里面,就真的不出来看看么?”韩一鸣也微微叹了口气,罗姑初初自那山坳出来,所闻所见,带给她的都是十分的惊异,看着让人十分不忍。

    罗姑沉默半晌,缓缓地道:“可是修行方式,也是能改变的么?”陆敬新道:“没有不能变更的,只要你变更,都能变更。只不过就是变更之前你得好。但你是与我们同行,别的不敢保证,你若是在变更的时期之内丧失了积蓄已久的灵力,你的安危我们一力承担。我们的修为也不出色,但抵挡几个所谓的妖孽,还是犹有余力的。我们的师祖就曾经修改过许多修行方面的看法,确实也有所成。你若是,就做罢,总比你这样下去的好!”罗姑叹了口气,两根手指轻轻拈了些许炒面起来,也不和水,就这么放在口中。

    韩一鸣已知她早已摆脱这种修行给自己带来的束缚,单看她挑了背着罡锐宝剑来助她自身的修行变更,便知她的修行是有些邪异的,她毕竟阴气太重,有时连走得近些,都觉她阴气逼人。她虽不说什么,但将少许炒面拈在口中,便已是她的决心了。她的确是要改变她的修行方式了!

    罗姑轻轻抿了抿嘴,道:“原来烟火之物,是这样的好吃。”又拈了少许放在口中,细细品味。来她自小便没吃过什么叫烟火之物,这炒面已是干粮之中最为简陋的一种,她都觉得十分美味。韩一鸣不禁,要是让她尝一尝他们所吃过的种种干粮,说不定都让她觉得是天下珍馐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星光眼

    她将后一次拈入口中的炒面慢慢吃完,便道:“我不能再吃了,这些我揣起来明日再吃罢。”自怀内摸出一个小小布包来,将剩下的炒面都细心装入其中,又揣在怀内。她吃得比鸟雀还要少得多,韩一鸣却知她不能多吃了。从未吃过烟火之物,再吃怕有意外。但凡修行,都是自身的,适合不适合,只能自身所知,旁人只能旁观,不能言语。

    当天晚间,罗姑便不再走得悄无踪迹,而是在离他们丈余左右的地方独自歇息。她不吃烟火食物,阿土却是爱吃得紧,不论给它什么,它都能吃得欢畅无比。也难怪它吃得肥肥胖胖,毛色油亮。来从前它要自己寻食,还须费些力气。如今是有食便食,只要这边三人有食,它的一份也就少不了,它也就吃得比从前还要肥了。

    只不过它如今不能像从前那般饱食终日了,每日里跟着众人行走,倒也健壮了好些。眼中再不是从前的混沌无光,而多出了一种锐利。沈若复与韩一鸣都道:“这才是狗该有的眼光。”二人见的走兽也不少了,食草兽都十分机敏,眼中光芒永远是小心警慎的,食肉兽都是锐利之极的,来是本性所致。阿土从前的眼光完全就不是食肉兽,跟他们走了这些时候,总算有了点食肉兽的样子。

    罗姑吃下炒面的那个晚间,韩一鸣睡到半夜间,忽然察觉背上鸣渊宝剑轻轻颤抖,一下惊醒过来。他们原本在三人中间生了一堆火,不知何时,那堆火已熄灭了,韩一鸣坐起身来,只觉身边似有什么走来走去,凝神细看,却只看得清一些影子,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他虽不怕,但这些形影自他身边来去,还是让他有些汗毛直竖。

    片刻之后,陆敬新也醒了过来,见他已醒得双眸炯炯,便微微摇了摇头。二人见沈若复不曾醒来,也不叫他。都向着罗姑歇息的那边看去,这一看还真有些意外,阿土竟然没有睡着,而是站在那边。并且阿土全然没有了白天那种懒散的模样,身躯也精瘦了许多,双眼之中,有着鬼火一般的光芒!走兽在夜间,眼中的光芒,要么是绿色,要么就是黄绿色,而阿土眼中的光芒,竟是蓝色的!并且是星光状的蓝色!

    韩一鸣与陆敬新都十分意外,对望一眼,阿土果然也是有些古怪的!但它的古怪与狂飙的古怪全然不同,竟有些韬光隐晦的样子,难不成它也得道了么?但韩一鸣却深切记得,阿土在那汉子家中院里,懒洋洋躺着的样子。虽说并不知晓端底,却也知道是阿土与狂飙联手欺骗了他们的双眼,偷走了罡锐宝剑。虽说听罗姑的言语而知,阿土与狂飙相互之间并不能相安无事,但这一狗一獒合起伙来,还真给他们带来了许多麻烦。

    罗姑这时距他们就一丈左右,看得分明,她确实是阴气太重了。一个晚间,总有些带着寒意的影子在四周走来走去。只不过不敢走近罢了,阿土一反从前他们见过的懒散,两只本来半耷拉的耳朵竖得笔直,一双蓝色的眼睛,犹如黑暗之中的鬼火,明亮诡异,让人不自主地有些心惊。它趴在罗姑身下的地上,一动不动。罗姑并不是睡在地上,沈若复的宝剑浮在半空,她平躺在宝剑之上,虽说沈若复的宝剑不过三尺长短,但罗姑躺在上面,却并不显得那宝剑太短。不知是罗姑变得身形小巧了,还是沈若复的罡锐宝剑在这时刻长长了,这已不必细究了,她就是躺在了那柄宝剑之上。

    阿土十分古怪,不过这个时节,谁也不便去追究它的来历了。那围在四周的影子,往来反复,只是不敢太过接近。不敢接近这边,是因韩一鸣和陆敬新都有宝剑,韩一鸣的宝剑灵气太重,那些影子都怕挨近了来,被那灵气冲得一无所有。但不敢挨近罗姑,却不知是阿土的缘故,还是罡锐宝剑的缘故,又或者二都皆有。罡锐宝剑本来就有降魔之用,魂魄们也不敢太过接近。但罗姑始终是阴阳两界的指路人,她的修行这边三人虽还不知,但她身上带着的阴寒之气,却是极能吸引孤魂野鬼的。

    虽说这许多游魂并不前来扰乱他们,但它们在一边悠来悠去,带来阵阵阴寒之意,让人也无法静下心来歇息。韩一鸣这才知道为何罗姑一离开那小屋,每到晚间,便走得无影无踪,就是不让这许多孤魂野鬼前来扰乱他们。虽说他们也并不害怕,但要全然视若无物,却是不是那样容易。

    陆敬新修为高些,全然对这些阴寒之气不予。但韩一鸣和沈若复可不能视这许多阴气在身边来来去去,两人都格外小心。睁着眼睛过了一夜,好容易看到天边微微发白了,才见罗姑在那边轻轻动了一动。她伸了个懒腰,翻身坐了起来。

    她全然没有孩童的样子,韩一鸣猛然发现,刚过去的这个晚间,她虽也老到了鸡皮鹤发的样子,但她并没有如从前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始终就躺在那柄宝剑之上,虽说也由老到幼了,却没有如从前那般在老死和重生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坐起身来的时候,已长成一个少女,就这样悬空坐在沈若复的宝剑之上,沈若复的宝剑平平浮在空中,她坐在上面,如坐在秋千上一般,脚尖轻轻荡漾了两下。

    本来经此一夜,他们身周已聚集了不少迷途的孤魂野鬼。只不过有的荡来荡去,有的就静静浮在一个角落,只有他们三人这里和罗姑的歇身之处,它们不敢靠拢过来。罗姑的歇身之处,只是虚虚空出一个圆环来,他们这边,却是这些孤魂野鬼不敢挨近的。这时罗姑起身了,如同一阵轻风吹过,孤魂野鬼全都矮了半截。韩一鸣与沈若复都凝神细看,却是它们都对着罗姑拜下身去。有的直挺挺跪着,有的是伏在地上。

第四百八十六章 往生

    韩一鸣与沈若复虽知罗姑是阴阳两界的指路人,但是不料她所到之处,引来这许多游魂野鬼。但此时也不是说话之时,只能静了心细看。罗姑端坐了片刻,将一直带在身边的玄天葫芦拿到面前来,对着空中一晃,那半边葫芦之中便满是萤光。

    她伸手在那葫芦之中一蘸,一只手掌之上都沾上了萤光,将手掌摊平在空中。便有游魂野鬼向着她慢慢飘过去,自她的手掌之上掠过。掠过她手掌的游魂,有的在那影影绰绰的中心,多了一点萤光,有的则是掠过她手掌之处微微泛起萤光来,但它们掠过她的手掌之后,都飘散开了去,有的没入黑暗之中,有的则是片刻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罗姑的手掌被游魂掠过,掌中的萤光便少去些许,待到她手中的萤光都被它们沾走了,她就再次将手伸入玄天葫芦之中去蘸一回。

    罗姑的手在那半边葫芦之中连蘸过三回,大多游魂野鬼都已散去,却有几个影子,只是在一边飘荡,跃跃欲试,却并不挨近去。天边已放出微光,林中已是晨鸟扑腾翅膀,罗姑的手掌依旧摊在空中,她手掌之上还有许多萤光,但那几个影子却根本不挨近去,只是远远看着。罗姑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天光大亮,我便帮不了你们了。只要阳光盖过我手上的灵光,我便无能为力了,你们自身可要明白了。”几个人影又伏下身去,似是拜她不止,却不上前来。

    韩一鸣与沈若复对望一眼,不知它们求罗姑什么。但对罗姑的所作所为一向都只是旁观不语,这个时节,更是只能静心细看,不便出声,就都只在一边看着。片刻之后,罗姑道:“凡事不能强求,我只能指点你们迷途,并不具备能够改变你们轮回的灵力,因而你们不必求我了。不能与不为,必你们也能分得明白罢。时刻无多,速速决断!”片刻之后,站起两个人影来,走到她面前,沾了沾她手中的萤光,冉冉而没。而却仍有三个人影,在地上叩头不止。罗姑又道:“我不过是个指路而已,为何它们都能明白我无力改变什么,你们却是不能明白呢?”

    又有一条人影自地上站了起来,犹犹豫豫,向着罗姑飘去。在罗姑手心蘸了一下,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林中越发黑暗了,但树梢之上却已有了亮光,天快要亮了。韩一鸣虽不知这两个游魂怎不去接近罗姑,但看着罗姑手掌上的萤光越来越黯淡,也禁不住有些催出声来。只是记着罗姑的事情自己这边不好插手,生生忍住了。

    天色越来越亮,只是这里树木茂密,天光透不进来罢了。罗姑手掌上的灵光越来越暗,罗姑也不再出声催促。再过得一阵,她掌中的灵光都暗了下去,不再看得出来,那两个人影也就消失了。一俟它们消失了,韩一鸣便道:“罗姑,你不能帮他们么?”罗姑道:“我可以给它们指路,但我不能改变它们的来生。它们心中不足,因此不愿就此便入轮回。”

    沈若复道:“连来生都可以改变吗?”罗姑道:“这个么?我也不知!反正我是没这个能力的,我师父也没这本事。我们只能为他们指路,他们都是一念不暝,或是轮回之时迷惘,那我指个路,让他们摆脱迷津,乃是我的本份。但冲破轮回,改变他们的来生,就不是我所能了。”沈若复也不言语了,韩一鸣忍不住道:“可你助那个女子时,与他们不同呀!你明明就给了她时机的。”

    罗姑沉默了片刻,道:“我是给了她时机,那是是因她纠缠着我三年了,她的时机我比较明了。凡事都要讲究时机的,这样对你们说罢,你们的前来,也是她的时机。因她时机恰好,你们将我不能说的话都说与她听,也是她的机缘。机缘巧合,我阴阳葫芦之中的轮回之道才能打开。但我并不没有改变她的来生,我并未说我能改变她的来世罢?她奔着轮回而去时,也已心结打开,不再回顾了。你听她的话还不知么?而这里先前你见的这些,都是在走轮回之路时,迷路了的。魂魄进轮回,也要经历许多迷津的,过迷津之时,心无杂念,才能安然走入轮回。心有所牵,定然就不能安泰了。它们心中所望,可不是我能改变的,我也没这本事。因此我帮不了它们!”

    韩一鸣愣了一阵,道:“那就任他们这样飘荡着么?”罗姑道:“只得如此!它心中法甚多,又没什么本事,入了轮回也为迷津所乱的。让它们自己细去,只能说它们的时机还未来到,不能入世。”韩一鸣甚是问她可有什么法子帮上一帮,但转念一,罗姑连纠缠她三年的女鬼都帮了,这些游魂她也没有视而不见。自己问了,也难以改变什么,又忍住了。她远离他们的晚间,来也没少见这些游魂野鬼,她必然也不袖手旁观。

    说来也怪了,自从与罗姑一同上路,韩一鸣就不曾见过所谓的妖孽。只有每天晚间,或多或少有游魂挨过来。多来几回,这边几人已然不放在心上了,它们就是显了形影,也只能显出影子来罢了,不过也许是因罗姑的缘故,再不就是因了狂飙与阿土的缘故,它们不敢显出凶形恶状来。原来世间是有这许多魂灵的,只不过从前都各行其道,不在人前显露。罗姑每天都是到天色将曙,才给它们指路。韩一鸣本来已自顾清泉处得知,天色将曙之时,一来是天地灵气汇集之时,二来是阴阳交替之时,实在是大有益处的。但也自与罗姑同行,才知这个时机,也是她指点游魂的大好时机。阴阳交替之时,对于本来就只是一口气的游魂大为有利,进入轮回之后,也少遇些迷津。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6458/ 第一时间欣赏道魔传最新章节! 作者:匪兵兵所写的《道魔传》为转载作品,道魔传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道魔传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道魔传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道魔传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道魔传介绍:
道魔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魔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魔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