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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匪兵兵     道魔传txt下载     道魔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七九、末流弟子

    因了血腥气浓重,三人吃葱油饼都吃得极少。若是罗姑今日不用那样多鲜血去喂那块玉牌,他们大可以出门去吃。这样两相得宜。但看着罗姑一次次将手腕和膝盖咬破,让鲜血流出来,三个人都不敢再出去了。生怕这里一出去,罗姑就会险遭不测。再者,守在她身边,万一她有个意外,还能及时救援。

    虽说不知时刻,但看着罗姑这样垂垂老去,三人也知夜晚来临了。只是罗姑这日性急了些,早先想着要与他们敌对,多喝了两回水,因而老也比平日老得快些罢,亥时未到,她躺在那破床之上,连呼吸都没有了。本来她的呼吸声就如同风中之烛,时有时无。后来全都没了,不禁令人毛骨悚然,沈若复低声道:“她还活着么?”韩一鸣看了看两位师兄,见他们都没有起来看一看的意思,想要起身一看,却又止住了这念头,毕竟还是有些不忍这样看她。三人都侧耳倾听她的声息。片刻之后,陆敬新才道:“嗯,或许已然灯尽油枯了也说不定呀!”三人对望一眼,都各自摇了摇头。

    过得一阵,韩一鸣大着胆子道:“我看上一看。”站起身来,他身边沈若复也站起身来道:“着实是有些不放心,即便是她已经由生到死,还是要看一眼,这心才放得下来。”陆敬新不置可否,韩一鸣与沈若复都欠身近去,用梵心烛火对着床上一照。床上的罗姑已老得让他们都看不过去了。没有八十岁,也有七十岁了,面上布满皱纹,本来的两道眉毛已有些稀疏了,两颊都瘪了进去,嘴角边全是深深浅浅的沟壑。罗姑本来长得也颇为秀丽,虽说不能与金蛟、紫裳、白樱相比,但她的确长得比她们更加实在。金蛟是不落凡尘的出色,紫裳则是生性乖张忧喜相加的美丽与白樱幽静出世的容颜与性情都远远超过罗姑。但罗姑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凡尘俗世之人,有血有肉,有着七情六欲,远比她们来得实在。

    韩一鸣与沈若复都于一日之内亲眼目睹她的开放与凋谢,这时看见她即将逝去的形状,都各有感慨,不敢打扰她弥留的时光,都坐下来。过得一阵,只听陆敬新道:“嗯,罗姑去了,子时重生。咱们等着罢。”韩一鸣与沈若复对望了一眼,道:“师兄,那要是这个时候,狂飙来到,咱们怎么办?”

    陆敬新道:“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韩一鸣不禁有些担心,狂飙是十分灵气的,若是这样来了,趁罗姑还未重生,不能掌控它,或是趁罗姑还小,能力不及,挣脱了玉牌的束缚,岂不是难以再有獒王身份了么?正想着,沈若复已道:“不论如何?咱们就是使出全力都要将它拦住。万万不能让他挣脱了罗姑的掌控,罗姑对它全无恶意,虽是掌控,于它却也没什么坏处。师兄的意思,我是明白的,可是除了师兄之外,我与小师弟都要算是灵山的末流弟子,咱们能够拦住它么?”

    末流弟子,这四个字听在韩一鸣耳中并不刺耳刺心,事实如此,沈师兄也全然没有贬低自己的意思,为的只是说出这句话来,大家打个商议罢了。虽说韩一鸣已极为努力,却还是认为自己的修为太低,这样的弟子,不是末流是什么?

    陆敬新却“哎”了一声,道:“二位师弟,你们可千万不要这样想,末流弟子,难道就不能有什么作为么?”韩一鸣道:“沈师兄的意思,乃是指我们的修行太低,其实这也不容置颖。我们的修为的确是末流,师兄不必宽慰我们。”陆敬新抬头向着罗姑的破床看了看,道:“小师弟,你看看罗姑还在么?”韩一鸣闻言起身来,对着罗姑先前睡着的方位一看,罗姑已然没了,只有一套旧衣,摊在她曾经躺过的方位。便道:“陆师兄,她不见了。哦,到子时了么?”陆敬新道:“若是平时,她的垂老躯体一消失后,便会重生。今日她赶朝前了些,此时还不到子时,但她的寿数已到,因而身躯已化为乌有,想再重生,要等到子时才会重生出现了。嗯,也好,她就不能听到咱们说什么,咱们接着说末流弟子。”

    停了一停,陆敬新道:“几十年前,我也因自己是灵山的末流弟子沮丧,对自己的低微修为很是灰心。后来我师父告诉我,嗯,说出来你们也许不信。咱们的师祖,曾经也是一个末流弟子。”这句话对韩一鸣和沈若复来说,的确大出意料之外。但两人都不曾表现出自己的吃惊,只是看着陆敬新。

    陆敬新道:“难不成你们以为我骗你们不成?我也是听师父说的,并且是多年前的事情了,说与二位师弟听,有什么意外之处,二位师弟不要见怪。”韩一鸣还未开口,沈若复已道:“嗯,师兄请说,我也隐约听过这种说法,但毕竟是师祖的往事,我们做小辈的怎好去打听询问呢?师兄肯说给我们听,我们都感激不尽呢!”陆敬新道:“嗯。我听说师祖从前在别派之下做弟子的时刻,唉!这话说起来有些别扭,你们将就着听罢。总之师祖那时还是年轻弟子就对啦。他老人家就与别的修道之士不同了,当时师祖从师的师门内,修道的方式要么就是烧丹炼汞,以图求仙丹,得以长生不老。要么就是苦练法术,以求法力高强。师祖却都不好这些,他老人家喜好琴棋书画,高谈阔论,愉悦性情,陶冶情操,放任自流,颇有些晋魏遗风。因此性情极是洒脱。不过处在人人都在力求上进的门派之内,师祖的作为便不被看好,想来世间的许多师长,都喜爱听自己话的弟子,都欣赏修为拔尖的弟子。因而师祖被看作是其派中的最末流弟子,不止师长不甚喜欢,连同门之中勤力向上的师兄弟们也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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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零、杂草

    韩一鸣道:“原来师祖是这样的一个人。”沈若复已道:“极好极好!这样的师祖,比起成天就只知晓浸淫在法术之中的师祖,我更推崇些!怎么,小师弟,你不喜欢这样的师祖么?”韩一鸣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师祖能够开创灵山派,建成灵山,可见多么厉害!但师兄,我想师祖是没有野心的,性情如此平和的师祖,能开山立派,想必比起有野心的,要更加厉害罢。”

    陆敬新点了点头道:“嗯,小师弟,你说的没错。可是性情平和并非是没有性情罢!相反我认为师祖是个任性而为,敢想敢做的。性情平和,不过是心境空明的另一种方式罢了。不过这样的心境比起总是争高争低的修道之人来说,那是高了太多了。”韩一鸣道:“修道还要比高低么?有什么可比的?”沈若复对他看了片刻道:“小师弟,你莫不是天外来的人罢,你仔细想一想,你也见过不少门派了,有几个门派是不比高低的呢?”

    韩一鸣默然,陆敬新道:“同是修道之人,未见得人人都性情通透率真。加之修道的人多了,门派也就多了起来,这样一来,有的门派或明或暗之中,就有了比较。当然也有不与人争高下的门派,但有了不争高低的,也就有了暗比高低的。到了后来,甚而有了明比高低的。”韩一鸣道:“师兄,这不是修道的大忌么?”陆敬新还未出声,沈若复已道:“这可要看师长们的想法啦,师长们要是认为是大忌,那弟子就认为是大忌。师长们要是认为这是修为之必须,修行就是要相互比较的,那弟子定然就会相互比较了。”

    陆敬新道:“小师弟,沈师弟说得没错!同是修道之人,未见得人人都性情通透率真。加之修道之人多了,门派也就多了起来,这样一来,有的门派或明或暗之中,就有了比较。当然也有不与人争高下的门派,但有了不争高低的,也就有了暗比高低的。到了后来,甚而有了明比高低的。”转而对韩一鸣道:“小师弟,你说的也不错。修道之人,本就不该争强好胜的。堆山填海虽是这世间极难之事,但仍有可为。要灭去人心之中的一点妒心,才是千难万难。见了别派门楣生辉,自己却门厅冷落,如何忍得。再见别派弟子出尖拔萃,自己派下却是莠草丛生,更是妒火难平。以至于而羡生妒,抢夺别派的宝物与出色弟子之类的事情都时有发生。我虽不曾经历那个时刻,可这些事情,听总是听到过的。何况这些事到了如今也不见减少。若是你不知,只能说你不曾看见罢了,并不能说就真的绝无此事!”

    若是从前对韩一鸣说这些话,韩一鸣难以置信。可是下山几回,经历如许,广见各门各派师长的作为,也就没什么不相信的了。陆敬新道:“我师父说这就是修道不修心的结果。修心并不是摒除杂念,杂念岂是能摒除的。便是杂草,都是今日拔了去,明日又再生,何况是生自内心的念头?只有堪破世情,洞悉世事之人,才能做到这一点。师父那时在别派之中,很是不得前辈所喜。一来因师父性情自然,二来,师父并不喜好一昧地修炼法术。”陆敬新与司马凌逸一同跟随秦无方修行,虽说修为并不见得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但看法却是沿袭了秦无方的路子。便是将师父所说照搬过来,也颇有见地。

    韩一鸣却是初次听说过师祖是这样散漫,听师兄说起,还真有些意外。可转念一想,师祖既然能够开创门派,必有过人之处,不可以一孔窥全豹。陆敬新道:“师祖虽说洞悉世事,可不是至察之人。不是说人至察则无徒么?师祖可是有众多弟子的,包括咱们这些徒孙。虽说我不曾见过他老人家,但听大师兄和几位年长的师兄说起来,那性情,还有阔朗的想法,的确是令人十分向往的。”韩一鸣正想问年长的师兄们说过什么往事,忽然听到屋外似有疾风掠过,便收住了口,向外望去。

    门外漆黑一片,不知何时,连夜风刮过树林的声息都没了!耳边没了声响,一切都凝住了,十分怪异。韩一鸣忍不住伸手握住了鸣渊宝剑的剑柄,沈若复无剑可握,神色格外警惕。陆敬新对着屋外看了片刻,对韩一鸣道:“小师弟,你的宝剑太过锋利,轻易不要出手。罗姑几十年的心血,咱们不能毁之于一旦。”韩一鸣点了点头,三人再对着屋外望去,屋外全然没有动静,过得一阵,林涛阵阵传入三人耳中,沈若复道:“它,走了么?”

    陆敬新道:“我也不知晓,只是先前它离得太近了,以至于咱们都听不到外面的声息。嗯,小师弟,你把罗姑的那半只葫芦拿来我看看。”韩一鸣站起身来,向着破床上看了一眼,罗姑依旧不见踪影,只有那套半旧衣裳摊在蓑草之上。看来真要到子时,罗姑才会转生重现了。那半只葫芦就放在她身边的蓑草之上,此时半只葫芦的外壁之上,已结了厚厚一层霜花,韩一鸣伸手去将葫芦拿过来,手指都几乎被冻僵了。

    葫芦之内,已看不见内壁了,只能看见一片虚无。在这虚无之中,那块玉牌浮在空中,微微发光。鲜血早已被玉牌汲取干净了,玉牌已如同一块白玉一般的洁白,只是中心仍有一点碧绿,在轻微地四处浮动。韩一鸣将半边葫芦往陆敬新伸过去,陆敬心却不伸手来接,只是探头向内里看去。韩一鸣拿着葫芦的手被冻得生疼,也顾不得另一只手上的梵心烛火了,赶忙换了一回手,将冻得不堪的手指伸到嘴边呵了呵。沈若复见状,便伸手来接,韩一鸣正喜小师兄接一下换个手,却被陆敬新拦住。他将沈若复的手拦在了半空,道:“沈师弟,你不要拿,这样子的玄天葫芦,你拿不住,我也拿不住。这才让小师弟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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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一、獒王

    沈若复手僵在半空,道:“啊?是么?”陆敬新道:“玄天葫芦不是寻常可见之物,这时其中的异样,必定不再与白日咱们所见的玄天葫芦相同。我看除小师弟拿得起来,你我都未必拿得动。若是它全然没有变化,咱们倒还可以拿上一拿,但有了变化,咱们俩恐怕就拿不动了。真要拿过来,别的不怕,就怕失手。万一摔坏了,岂不是坏了罗姑的好事?”沈若复忙不迭地收回手去,道:“有劳小师弟啦,我就在你的手中看看罢!”韩一鸣指尖冻得生疼,这时便是有心请两位师兄替自己拿一拿,也都说不出口来了。只能将两手交替着来拿这半只葫芦。

    偏偏陆敬新对着那浮在葫芦之内,虚空中的玉牌看个不休,并不是匆匆一眼便看过了事的。韩一鸣身上本已十分寒冷,手指还冻得生疼,只是不便言声,紧咬着牙关,强忍着支持。只是那半只葫芦,比起他所经历的寒冷,都要强烈得多了。过得一阵,韩一鸣的双手手指都失却了知觉,除去指尖的刺痛之外,口中的热气呵在手上,都毫无知觉。

    又过得一阵,陆敬新才道:“好了,有劳小师弟了,将葫芦放回去罢。”韩一鸣早巴不得这句话了,连忙将半边葫芦放在破木床上,将双手都送到面前去,用口中呼出来的热气暖着。手指关节不停的曲伸,渐渐地缓和过来。

    陆敬新道:“嗯,还好,绿气并未完全消失。狂飙不会就这样挣脱罗姑的束缚,它定然会回来的。”话音刚落,便听沈若复道:“它,回来了。”韩一鸣边听着陆师兄说话,边暖和自己的双手,不曾留意门前。听沈若复这样一说,立时向着门前望去。

    木门早就开了,一只雄纠纠的大狗,站在了木门前方。饶是黑夜之中,这只大狗的形状也看得再分明不过。这只大狗高过他们三人的腰部,肩阔背厚,腿脚粗壮,便是这样看去,它的蹄爪也有韩一鸣的半个手掌那般大小。它的头颅比三人的头都要大,一双眼睛,闪烁着暗夜之中野兽才有的绿光。那绿光冷冰冰的,全然没有一丝热气,并且呈倒三角形,凶相毕露!若不是它的一对大耳垂向下方,长嘴的两边有肉皮耷搭拉下来,不曾将它闪亮的尖牙露出来,它简直就不能称之为狗,而要称之为狼了。它实则是太像一头狼了!身形还比狼巨大得多了,身上的凶狠气势,也非寻常的狼可以比拟!

    它无声无息地突如其来,三人都吃了一惊,瞬间屋内就是一片沉寂,扑面而来的是狂飙那压倒一切的凝重气息。若说之前他们只是因了狂飙三声嘷叫叫来狼群而感觉它的王者之尊,那这时,他们是因它的强大气息感受到它的王者风范了。

    狂飙一动不动,既不嘷叫,也不动弹。连它冰冷的,毫无表情的双眼都没有眨一眨,也不曾露出它的满口獠牙来恐吓他们,但突如其来的静寂,已经将三人都镇在了屋内。韩一鸣甚而不曾想到将剑柄抓在手中,就这么呆呆看着狂飙。看着它庞大的身躯发呆,它若是肯伏下身来,只怕不会比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身躯短小。极之刚猛的狂飙,一动不动站在门前,屋内三人居然没有一个生出与它为敌,或者撒腿就跑的打算来!

    僵持了一阵,狂飙的身影慢慢隐去,最后隐去的,则是它闪烁绿光的眼珠。三人简直呆住了,摒住呼吸,怔怔看着那对碧莹莹的眼光慢慢消失,直至消失殆尽,才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是极轻极慢。一见狂飙,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呼吸轻慢起来,似乎是有些害怕自己的呼吸惊动了这只獒王。

    沈若复最先说出话来:“好一只獒王!这样的獒犬,值得罗姑要倾出全力来帮它!”陆敬新则呼出口气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好在咱们对罗姑没有坏心,若是有坏心,我看狂飙当真是会扑上来的。六十多年,它的确认了罗姑为主人,咱们要是不全力一拼,必然要为它所灭。但咱们要是全力一搏,过后心中不免会难过。我可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好狗,称之为王,是一点儿也不冤枉了!”韩一鸣虽说先前也是提心吊胆,但是并不是害怕,而是由心内滋生出来的敬重,他从未见过獒犬,只见过寻常的土狗,便是土狗也是护主的。但这时看到一个钟天地灵气的獒王护主,于他来说,更多的是震撼!

    三人相对感慨,沈若复道:“这样的獒王若肯认我,别说是为主了,就是为友,我也高兴之至了。”韩一鸣道:“师兄说的是,它若是突然扑上来,咱们都会一时无法开交。它占尽了先机,却只是观看我们,并不扑上来,似乎它也会有想法一般。”沈若复道:“嗯,若是罗姑肯跟咱们一同走,那我们岂不是可以天天将狂飙唤出来,相处时日久了,它就会认咱们了。”韩一鸣正想说:“是。”便听陆敬新道:“师弟,你别做梦了!你看书只看一半的吗?想让獒王认你为友,你先去看看你刚才看的书上的记载罢!”

    沈若复连忙自包袱内取出那本《异物志》来,就着梵心烛火翻到先前看过的那一页去,先前他忙乱之中,果然只看了一半。这时再看后面,只是明白写着:“獒终生只认一主,且是半岁之前认主,半岁之后,便不再认人为主。”沈若复一看,大为沮丧,道:“獒终生只认一主,我现在才出现在它面前,未免太晚了些。不过獒王或许会好些,我又不是要它认我为主,我只是想它能够认我为友,便于愿已足。”陆敬新道:“哈,它没有认你为敌,你已要去感谢上苍啦,我看它的身形,它的势态,真要扑将上来,咱们三个人加起来也难招架!嘿嘿,若是小师弟肯用鸣渊宝剑,或许可以压制住它,但小师弟,你会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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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周实在太忙了,不能准时更新,请书友们见谅。感谢大家的支持!感谢!

四八二、回

    韩一鸣摇了摇头:“我下不了手,我并不怕它。但我就是下不了手。”沈若复道:“嗯,我也下不了手。只是狂飙这样的獒王,怕是不死不休的,那,咱们如何是好?是它死,还是咱们死,真成了个问题了。我不愿意它死,可我也不想自己死在它的爪牙之下!”韩一鸣也默然,陆敬新道:“这倒不必去想,它若以咱们为敌,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了,我想咱们都不会束手待死的。那时定然是一场死搏,这时说这些话,全无意义。如同我不会看着二位师弟面临生死关头而无动于衷一般,二位师弟也不会看着我死在眼前。”陆敬新这话说出来,韩一鸣不禁点了点头,却也叹了口气,真是那样的话,杀了狂飙后自己也会十分内疚的,可是即便是内疚,也是要杀的!

    三人默默坐了一阵,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婴儿响亮的哭声,陆敬新道:“好,罗姑转生了!”三人都跳起身来,围到床边去,一个小小女婴,正在那套旧衣之内,闭了眼睛大哭。陆敬新道:“沈师弟,快去舀水来喂她喝。喝过之后,她就会长大!”沈若复道:“那葫芦里……”陆敬新回头一看,伸手去葫芦中拿那块玉牌,他不伸进葫芦还好,手伸入葫芦之中,对着那玉牌一捞,那玉牌就不见了踪影!韩一鸣在旁边也大吃一惊,与他面面相觑。陆敬新到底是百多岁年纪,也不惊异,道:“小师弟,你抓一下试试。子时之前,我看沈师弟还能拿起来的。”

    韩一鸣定了定神,伸手进葫芦之中去抓。手在葫芦之上倒还不怎么,手一伸入葫芦之中去,手心手背都立时就感觉到凉风围绕着手掌打转。他明明是看准了那块玉牌所在,但手一挨近去,玉牌便没了踪影!愣了一愣,也缩回手来。沈若复道:“嗯,我来试试看,我子时前不见这样的虚空,是能抓起这块玉牌来的。不知此时……”他边说边动手,一句话没说完,已将那块玉牌捞了出来!玉牌一不见了,葫芦的内壁便显现出来了,还是一只寻常的葫芦!不过不止韩一鸣和陆敬新吃了一惊,连沈若复自己都吃了一惊。

    不过沈若复一惊之后,将玉牌塞入怀内,抄起半边葫芦,走到水槽边去,仔细将那葫芦洗了洗,舀了半瓢水过来,喂罗姑喝水。他已不是头一回喂罗姑喝水,本身就是极聪明的人,此时更是驾轻就熟,转眼已将半瓢水喂罗姑喝了大半,看看她不喝了,将瓢内的水泼在水槽边地上,转身回来将葫芦放在罗姑身边,自怀内把那块玉牌取出来,再向着葫芦之中放去。

    葫芦之内又是一片空虚,玉牌浮在其中,碧光闪烁。三人忙了一阵,见女婴罗姑已闭上了又眼,这才回过身来,一回过身来,就见狂飙不知何时,又站在门前。它的一双前足和半个身躯都进了门来,一双沉郁的眼睛向他们看着。

    三人都对着狂飙呆了好一阵,陆敬新先回过神来,道:“小师弟,将你的宝剑收起来。”韩一鸣昨晚是将宝剑放膝上的,后来放在身边地上,这时听师兄吩咐,连忙弯腰将宝剑拾起来背在背上。陆敬新先向一边让开,将沈若复拦在他身后。沈若复手无寸铁,要是狂飙真的为难他,他怕是难以招架的。

    韩一鸣见师兄闪开来,也连忙向一边闪去。将床前空地空出来,狂飙走进屋来,大大的脚掌踏在地上,无比轻巧,悄无声息。它长毛斑白,漆黑中夹杂着点点雪白,与韩一鸣初次看见的漆黑如墨已大相径庭,韩一鸣心知是自己的宝剑压伤了它,心中不由得有些愧疚。狂飙却看都不看他们,径直走到床前,在地上卧下,两眼看着破床之上,长着膨松长毛的粗尾,在地上轻轻拍了一下。

    不知它这一拍是什么意思,难道它是在谢他们么?还是只是高兴它回到了罗姑身边?它有着一身长毛,却没有韩一鸣从前见过的长毛狗的细致之态,反而相当粗野。它这一卧下来,身形极大,连上头尾,比他们任何一人的躯体都要巨大,它卧下来,两眼恰好与罗姑的床平齐。它两眼盯着罗姑的床,全然不理会他们。三人慢慢走开,走到门前去。狂飙连头都不回,耳尖都不曾动弹,只是静静伏在床前,但头颈却是抬向上的。

    过得一阵,床上的罗姑坐了起来,已是一个约摸有四、五岁的小女童了。罗姑对着狂飙看了一眼,道:“你还是回来啦!我还担心你不回来了呢!”说着,挽起衣袖,露出手腕来,咬开手腕,将鲜血滴入玄天葫芦中去。

    狂飙站起身来,站起身来,它便比那破床高出一截来。罗姑依次咬开手腕,膝盖,将手足的鲜血滴入其中,狂飙就站在一边看着。罗姑滴过血后,伸手拍了拍狂飙的头顶,狂飙耳尖轻轻动了一下,罗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把宝剑吐出来还他们罢。然后你就回去,等到了时机,我就送你归去!”狂飙一张嘴,三人便是站在它身后,都觉得那雪白尖利的长牙一闪,有些心惊,但随即听到“啪”地一声,沈若复的宝剑掉在了地上。狂飙果真将他的宝剑吞入了腹中,只是不知这三尺长的宝剑它是如何吞进去的,又是如何吐出来的?

    三人还在惊异之中,狂飙已化为一道绿光,闪电般地没入葫芦之中去了。罗姑道:“嗯,它将你的宝剑还你啦!”沈若复如梦初醒,走上前去,将宝剑拾了起来,轻轻***片刻,背在背上。陆敬新道:“那,你随我们一同上路吗?”罗姑道:“你们答应了我要借我一年宝剑的,怎么,想反悔么?”沈若复道:“哪有此意?只是想说,若是你随我们走,你将来喝水会不会成为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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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三、阿土

    她将葫芦之中的玉牌拾了起来,拿在手中看了看,这才揣入怀中,又对着玄天葫芦看了片刻,双手握拳,过得一阵,她的双拳都亮了起来,泛出明光,她松开拳头,双手一招,那漆黑角落之中,一道水光亮了起来,那水槽之中源源不断的泉水都如一道水线,向她的葫芦中飞来。这边三人都看呆了,那水线始终不停,那葫芦也似没了底一般,不论多少水来,都全然容纳了。许久之后,罗姑伸手在水线上抹过,将水线抹断,一半跌回水槽之中,另一半落回葫芦之内,她看了看葫芦道:“够了。”伸手拿起葫芦来晃了一晃,葫芦又变得空空如也。

    停了一阵,罗姑对着韩一鸣看了一眼:“其实你的宝剑的灵力更强,或许对我更有帮助!不过,我就是跟你的宝剑没有缘份罢!”韩一鸣此时已知罗姑实则是个异常好心的女子,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将那女鬼镇在此间这些时候,也不会这样相助狂飙了。她也不曾害过人,这样在这里过几十年,对一个女子来说,着实艰难。不止对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来说,也是异常艰难的。便道:“日后你若需要用我的宝剑来助你修行,我一定会借剑给你的。”罗姑道:“多谢你了。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定。你的宝剑很好,只不过你自己也还不完全知道它的妙处呢。想来将来你会知道的。你的修为高了,你的宝剑上的许多异于其余宝剑之处才会慢慢显现出来的。”她抬头看了看门外,道:“我不与你们说话了,我睡上一觉,天亮就跟你们一同走罢。”

    罗姑合身倒在那破床之上,三人虽有些疲惫,到底年轻,神气完足,加之又乱了大半夜,哪里还睡得着,各自坐在屋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边闭目养神,边等待黎明。

    天亮之后,罗姑已长成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只是她说话的声音还是有些苍老,但面目却是十分清秀,只有两眼之中的光芒,超乎年龄的犀利。她自那破床之上下来,三人也就站起身来。罗姑将那半只葫芦用块破布包了起来,带在身上,然后在床上蓑草之中抽出一根木棍来,韩一鸣一眼便认出那就是前两日她拿在手中的木棍,比之寻常木棍,除了白一些,直一些外,也没什么起眼之处。罗姑对水槽边叫了一声:“阿土。”那只从来只知在水槽边睡觉的肥胖黄狗便走到她身边来。原来它名唤“阿土”,罗姑蹲下身去,揉了揉它的头顶:“阿土,我要走了,你要跟我走么?”

    阿土在她脚边“呜呜”了两声,罗姑道:“嗯,你要是跟我走,那就走罢。要是不走,我不勉强你。不过你在这里,活得下去么?”韩一鸣只觉衣袖被一扯,向旁边一看,沈若复细声道:“咱们难说会活不下去,但狗可不会活不下去!”他声音十分细微,哪知罗姑却听到了,转过头来道:“别的狗是活得下去的,但阿土已经三十多岁,在狗来说,已经是老爷爷的老爷爷辈了,你还指望它去自己找食不成?”沈若复不言语了,罗姑站起身来道:“走罢,咱们都出去罢。”

    这边三人先走出门来,片刻之后,罗姑也走出门来,她回过身来,站在门前看了看,微微叹了口气。转身道:“好了,走罢。将你的宝剑拿来我帮你背。”后一句话却是对沈若复说的,沈若复愣了一愣,也不言语,自背上解下罡锐宝剑来,递到她面前去。他还有些不好意思,但罗姑却十分坦然,接过罡锐宝剑,便背在了背上。她并没有将这间屋子毁去,走一段路就回头来看看。她停下脚步,只有陆敬新还在往前走,韩一鸣与沈若复也停下来向后看去,那小屋本来就在山坳之中最深处,四周又多有树木,这时再回头去看,他们全然找不到那小屋在哪里。只有罗姑,总是每每回头来看,想必,她能找到罢。毕竟她在那屋中生活了不知多少年,就算她已离那间屋子万里之远,但她还是能找到那间屋子,永不遗忘!

    一行人中多了一个罗姑,便有些不同了。韩一鸣与沈若复都少与女子接触,不免事事回避。倒是罗姑与陆敬新坦然得多了,罗姑的相貌一天之内,都在变化之中。因而早晨至下午这段时候,韩一鸣与沈若复与她说话少些,但她一旦长成老妇,二人便坦然起来。只有陆敬新倒是全然无视她变成什么模样,毕竟陆敬新百多岁年纪,经历见识,远远比他们多得多了。全然不以罗姑的皮相为意,罗姑也落落大方,并不扭捏。只不过罗姑与他们说话还是不多,她大多是与阿土说话,有时是教导阿土,有时则是随便说些什么与它听。阿土也怪,罗姑与它说话之时,它便坐在她面前,抬头看着她,仿佛真能听得懂她的话一般。起先几回,韩一鸣与沈若复都有些好笑,但听罗姑与阿土说:“你晚间再不许乱跑,你已然很老了,若是有个什么意外,再回不来了怎么办?我又管不了你,你又跟狂飙不对付,就跟着他们一起过夜罢,我也少担心些!”当晚便见阿土跟在他们身边并不离开,不由得都大为吃惊。

    原来他们在罗姑的小屋里见阿土时,它十分懒惰,并不见它多走路的。罗姑与他们一同上路之后,它倒也没有显出十分老弱之相来。虽说不见得大步快跑,却是一步也不曾拉下。晚间他们歇宿之时,罗姑都是不知去向的,不止罗姑不知去向,连阿土都不知去向。韩一鸣与沈若复颇有些意外,起先几回还想去寻找,陆敬新制止他们道:“她年纪也不小啦,你们不须时时担心,再说有狂飙,若有个风吹草动的,咱们也不会一声都不知晓。何况她还背着沈师弟的宝剑,你们不听见动静,便只管放心睡去罢。明天她自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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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四、变更

    果然次日天亮之时,罗姑又出现在他们面前。二人起初担心了几日,见她日日如此,也渐渐知道她晚间是要找寻地方去重生的,如今狂飙还在她身边,不必太过担心。能赢狂飙的妖异,还果真不多,若是与狂飙打得不可开交了,这边也不会全然不知。但阿土就是自罗姑说过那日起,一到晚间便守在他们身边了。只不过这只狗太老了,也太肥了些,全然没有狗儿该有的机敏,每每入夜就呼呼大睡,居然还睡得鼾声四起,有时还伴随着梦几声叫唤。也不知它梦到了什么,在梦中吵成这样!

    走了一个多月后,罗姑加入时的略微尴尬也全然没有了。韩一鸣与沈若复本来就是因自己年少,少见女子的缘故有些不好意思。但罗姑可不是寻常女子,她的一日便是一生,早晨还见她的如花容颜,到了日落便见她已是耄耋老人,多见几回,那点不好意思也就慢慢消散了。这一路过来,倒也不曾真见到什么罪不可恕的妖孽,他们也都没有遇妖降妖,遇孽除孽的打算,全当多多经历了人情世故了。

    罗姑当初听他们出来是四方行走,找寻妖孽的,淡淡地道:“这世间哪有那许多妖孽?物反常则为妖,可何为反常呢,乃是指与寻常相反的。既然不是寻常的,便不会多。再者,万物都各循其道,有道可循,哪来那样多的反常?”虽说罗姑是女子,但她到底清修苦修了几十年,见过的异样远比韩一鸣与沈若多得多了,暂且不论她的修行方式有什么异样,这些年的修行当中,她的领悟自然是不会少的,因而韩一鸣与沈若复也几乎不见她出手干预什么。若不是她在一天之内便要经历她的由生至死,她就与寻常女子没什么差别了。

    一月之后,她开始吃一些烟火之物。忽然有天,在陆敬新这边三人吃饭之时,她开口要一点来尝。那日吃的是炒面,许多地方也叫面茶,将面炒过,吃的时候浇上热水。陆敬新与两位师弟都是用水搅在一起吃,听得她要,自然是毫不犹豫就抓了一把炒面给她,他们的干粮各试各样,不一而同。但罗姑开口吃到的第一样烟火食物,却是炒面。

    她接过那把炒面来,先看着他们三人和了水开始喝炒面,眉头就一皱,道:“这也能吃么?”韩一鸣微微叹了口气,她这一生只怕就没吃过什么。沈若复道:“你试试,很香的。”陆敬新道:“你要对你从前那种阴寒,有些异样的修为方式进行改进,作为就须与从前不同。再者你背着我师弟的宝剑,也颇为耗费修为,你也知他的宝剑前身是镇邪法器,与你的修为相遇,必定就会大大耗费你的修为,远比你预料的要多。你吃些烟火之物,只怕会有些好处。修为,并非是一定要遵循一种方式进行的。修行方式是可以改进的,你已有了这个打算,为何不试上一试呢?”

    罗姑叹了口气:“我是想试上一试,只不过我从未试过,不免有些担忧。若不是这样的修行的方式,我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师父对我说过,我阴气太重,若不潜心修行,很早就离开人世了。我藉着这修行方式,好歹也活了几十年,要在片刻之间改变,实在是难以下定决心的。”沈若复道:“可你这样修行下去,也难有什么改变呀。你师父是怎样的修为我不敢妄自评论,但你几十年的修为,除了救得你的性命,做了一个阴阳两界的指路人之外,你付出的也足够多了。一日之内,由生到死,若是时机切合,狂飙一走,谁来保护你的老境与初生呢?你离群索居,那阴寒之地,又能住多久?若是将来你有机缘收一个弟子,你也让他重蹈覆辙地再经历你的过往么?”罗姑道:“我师父的修行并不是我这样的。”

    沈若复道:“修行自然是有差别的,这无可争议。但你学会的,却是这样的方式。你能传给你弟子别的修行方式么?”沈若复口齿十分斩截,一句话便将罗姑说愣了。沈若复道:“我虽不知你是自何时起就这样独自修行的,可你不知你才随我们自那山坳走出来,东张西望,对万事万物都有些惊惧好奇的时刻,确实是十分的可怜可叹。你几十年在那里面,就真的不想出来看看么?”韩一鸣也微微叹了口气,罗姑初初自那山坳出来,所闻所见,带给她的都是十分的惊异,看着让人十分不忍。

    罗姑沉默半晌,缓缓地道:“可是修行方式,也是能改变的么?”陆敬新道:“没有不能变更的,只要你想变更,都能变更。只不过就是变更之前你得想好。但你是与我们同行,别的不敢保证,你若是在变更的时期之内丧失了积蓄已久的灵力,你的安危我们一力承担。我们的修为也不出色,但抵挡几个所谓的妖孽,还是犹有余力的。我们的师祖就曾经修改过许多修行方面的看法,确实也有所成。你若是想,就做罢,总比你这样下去的好!”罗姑叹了口气,两根手指轻轻拈了些许炒面起来,也不和水,就这么放在口中。

    韩一鸣已知她早已想摆脱这种修行给自己带来的束缚,单看她挑了背着罡锐宝剑来助她自身的修行变更,便知她的修行是有些邪异的,她毕竟阴气太重,有时连走得近些,都觉她阴气逼人。她虽不说什么,但将少许炒面拈在口中,便已是她的决心了。她的确是想要改变她的修行方式了!

    罗姑轻轻抿了抿嘴,道:“原来烟火之物,是这样的好吃。”又拈了少许放在口中,细细品味。想来她自小便没吃过什么叫烟火之物,这炒面已是干粮之中最为简陋的一种,她都觉得十分美味。韩一鸣不禁想,要是让她尝一尝他们所吃过的种种干粮,说不定都会让她觉得是天下珍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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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五、星光眼

    她将后一次拈入口中的炒面慢慢吃完,便道:“我不能再吃了,这些我揣起来明日再吃罢。”自怀内摸出一个小小布包来,将剩下的炒面都细心装入其中,又揣在怀内。她吃得比鸟雀还要少得多,韩一鸣却知她不能多吃了。从未吃过烟火之物,再吃怕会有意外。但凡修行,都是自身的,适合不适合,只能自身所知,旁人只能旁观,不能言语。

    当天晚间,罗姑便不再走得悄无踪迹,而是在离他们丈余左右的地方独自歇息。她不吃烟火食物,阿土却是爱吃得紧,不论给它什么,它都能吃得欢畅无比。也难怪它吃得肥肥胖胖,毛色油亮。想来从前它要自己寻食,还须费些力气。如今是有食便食,只要这边三人有食,它的一份也就少不了,它也就吃得比从前还要肥了。

    只不过它如今不能像从前那般饱食终日了,每日里跟着众人行走,倒也健壮了好些。眼中再不是从前的混沌无光,而多出了一种锐利。沈若复与韩一鸣都道:“这才是狗该有的眼光。”二人见的走兽也不少了,食草兽都十分机敏,眼中光芒永远是小心警慎的,食肉兽都是锐利之极的,想来是本性所致。阿土从前的眼光完全就不是食肉兽,跟他们走了这些时候,总算有了点食肉兽的样子。

    罗姑吃下炒面的那个晚间,韩一鸣睡到半夜间,忽然察觉背上鸣渊宝剑轻轻颤抖,一下惊醒过来。他们原本在三人中间生了一堆火,不知何时,那堆火已熄灭了,韩一鸣坐起身来,只觉身边似有什么走来走去,凝神细看,却只看得清一些影子,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他虽不怕,但这些形影自他身边来去,还是让他有些汗毛直竖。

    片刻之后,陆敬新也醒了过来,见他已醒得双眸炯炯,便微微摇了摇头。二人见沈若复不曾醒来,也不叫他。都向着罗姑歇息的那边看去,这一看还真有些意外,阿土竟然没有睡着,而是站在那边。并且阿土全然没有了白天那种懒散的模样,身躯也精瘦了许多,双眼之中,有着鬼火一般的光芒!走兽在夜间,眼中的光芒,要么是绿色,要么就是黄绿色,而阿土眼中的光芒,竟是蓝色的!并且是星光状的蓝色!

    韩一鸣与陆敬新都十分意外,对望一眼,阿土果然也是有些古怪的!但它的古怪与狂飙的古怪全然不同,竟有些韬光隐晦的样子,难不成它也得道了么?但韩一鸣却深切记得,阿土在那汉子家中院里,懒洋洋躺着的样子。虽说并不知晓端底,却也知道是阿土与狂飙联手欺骗了他们的双眼,偷走了罡锐宝剑。虽说听罗姑的言语而知,阿土与狂飙相互之间并不能相安无事,但这一狗一獒合起伙来,还真给他们带来了许多麻烦。

    罗姑这时距他们就一丈左右,看得分明,她确实是阴气太重了。整整一个晚间,总有些带着寒意的影子在四周走来走去。只不过不敢走近罢了,阿土一反从前他们见过的懒散,两只本来半耷拉的耳朵竖得笔直,一双蓝色的眼睛,犹如黑暗之中的鬼火,明亮诡异,让人不自主地有些心惊。它趴在罗姑身下的地上,一动不动。罗姑并不是睡在地上,沈若复的宝剑浮在半空,她平躺在宝剑之上,虽说沈若复的宝剑不过三尺长短,但罗姑躺在上面,却并不显得那宝剑太短。不知是罗姑变得身形小巧了,还是沈若复的罡锐宝剑在这时刻长长了,这已不必细究了,她就是躺在了那柄宝剑之上。

    阿土十分古怪,不过这个时节,谁也不便去追究它的来历了。那围在四周的影子,往来反复,只是不敢太过接近。不敢接近这边,是因韩一鸣和陆敬新都有宝剑,韩一鸣的宝剑灵气太重,那些影子都怕挨近了来,被那灵气冲得一无所有。但不敢挨近罗姑,却不知是阿土的缘故,还是罡锐宝剑的缘故,又或者二都皆有。罡锐宝剑本来就有降魔之用,魂魄们也不敢太过接近。但罗姑始终是阴阳两界的指路人,她的修行这边三人虽还不知,但她身上带着的阴寒之气,却是极能吸引孤魂野鬼的。

    虽说这许多游魂并不前来扰乱他们,但它们在一边悠来悠去,带来阵阵阴寒之意,让人也无法静下心来歇息。韩一鸣这才知道为何罗姑一离开那小屋,每到晚间,便走得无影无踪,就是不让这许多孤魂野鬼前来扰乱他们。虽说他们也并不害怕,但要全然视若无物,却是不是那样容易。

    陆敬新修为高些,全然对这些阴寒之气不予理会。但韩一鸣和沈若复可不能视这许多阴气在身边来来去去,两人都格外小心。睁着眼睛过了一夜,好容易看到天边微微发白了,才见罗姑在那边轻轻动了一动。她伸了个懒腰,翻身坐了起来。

    她全然没有孩童的样子,韩一鸣猛然发现,刚过去的这个晚间,她虽也老到了鸡皮鹤发的样子,但她并没有如从前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始终就躺在那柄宝剑之上,虽说也由老到幼了,却没有如从前那般在老死和重生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坐起身来的时候,已长成一个少女,就这样悬空坐在沈若复的宝剑之上,沈若复的宝剑平平浮在空中,她坐在上面,如坐在秋千上一般,脚尖轻轻荡漾了两下。

    本来经此一夜,他们身周已聚集了不少迷途的孤魂野鬼。只不过有的荡来荡去,有的就静静浮在一个角落,只有他们三人这里和罗姑的歇身之处,它们不敢靠拢过来。罗姑的歇身之处,只是虚虚空出一个圆环来,他们这边,却是这些孤魂野鬼不敢挨近的。这时罗姑起身了,如同一阵轻风吹过,孤魂野鬼全都矮了半截。韩一鸣与沈若复都凝神细看,却是它们都对着罗姑拜下身去。有的直挺挺跪着,有的是伏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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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六、往生

    韩一鸣与沈若复虽知罗姑是阴阳两界的指路人,但是不料她所到之处,会引来这许多游魂野鬼。但此时也不是说话之时,只能静了心细看。罗姑端坐了片刻,将一直带在身边的玄天葫芦拿到面前来,对着空中一晃,那半边葫芦之中便满是萤光。

    她伸手在那葫芦之中一蘸,一只手掌之上都沾上了萤光,将手掌摊平在空中。便有游魂野鬼向着她慢慢飘过去,自她的手掌之上掠过。掠过她手掌的游魂,有的在那影影绰绰的中心,多了一点萤光,有的则是掠过她手掌之处微微泛起萤光来,但它们掠过她的手掌之后,都飘散开了去,有的没入黑暗之中,有的则是片刻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罗姑的手掌被游魂掠过,掌中的萤光便会少去些许,待到她手中的萤光都被它们沾走了,她就再次将手伸入玄天葫芦之中去蘸一回。

    罗姑的手在那半边葫芦之中连蘸过三回,大多游魂野鬼都已散去,却有几个影子,只是在一边飘荡,跃跃欲试,却并不挨近去。天边已放出微光,林中已是晨鸟扑腾翅膀,罗姑的手掌依旧摊在空中,她手掌之上还有许多萤光,但那几个影子却根本不挨近去,只是远远看着。罗姑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天光大亮,我便帮不了你们了。只要阳光盖过我手上的灵光,我便无能为力了,你们自身可要想明白了。”几个人影又伏下身去,似是拜她不止,却不上前来。

    韩一鸣与沈若复对望一眼,不知它们求罗姑什么。但对罗姑的所作所为一向都只是旁观不语,这个时节,更是只能静心细看,不便出声,就都只在一边看着。片刻之后,罗姑道:“凡事不能强求,我只能指点你们迷途,并不具备能够改变你们轮回的灵力,因而你们不必求我了。不能与不为,想必你们也能分得明白罢。时刻无多,速速决断!”片刻之后,站起两个人影来,走到她面前,沾了沾她手中的萤光,冉冉而没。而却仍有三个人影,在地上叩头不止。罗姑又道:“我不过是个指路而已,为何它们都能明白我无力改变什么,你们却是不能明白呢?”

    又有一条人影自地上站了起来,犹犹豫豫,向着罗姑飘去。在罗姑手心蘸了一下,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林中越发黑暗了,但树梢之上却已有了亮光,天快要亮了。韩一鸣虽不知这两个游魂怎会不去接近罗姑,但看着罗姑手掌上的萤光越来越黯淡,也禁不住有些想催出声来。只是记着罗姑的事情自己这边不好插手,生生忍住了。

    天色越来越亮,只是这里树木茂密,天光透不进来罢了。罗姑手掌上的灵光越来越暗,罗姑也不再出声催促。再过得一阵,她掌中的灵光都暗了下去,不再看得出来,那两个人影也就消失了。一俟它们消失了,韩一鸣便道:“罗姑,你不能帮他们么?”罗姑道:“我可以给它们指路,但我不能改变它们的来生。它们心中不足,因此不愿就此便入轮回。”

    沈若复道:“连来生都可以改变吗?”罗姑道:“这个么?我也不知!反正我是没这个能力的,我师父也没这本事。我们只能为他们指路,他们都是一念不暝,或是轮回之时迷惘,那我指个路,让他们摆脱迷津,乃是我的本份。但冲破轮回,改变他们的来生,就不是我所能了。”沈若复也不言语了,韩一鸣忍不住道:“可你助那个女子时,与他们不同呀!你明明就给了她时机的。”

    罗姑沉默了片刻,道:“我是给了她时机,那是是因她纠缠着我三年了,她的时机我比较明了。凡事都要讲究时机的,这样对你们说罢,你们的前来,也是她的时机。因她时机恰好,你们将我不能说的话都说与她听,也是她的机缘。机缘巧合,我阴阳葫芦之中的轮回之道才能打开。但我并不没有改变她的来生,我并未说我能改变她的来世罢?她奔着轮回而去时,也已心结打开,不再回顾了。你听她的话还不知么?而这里先前你见的这些,都是在走轮回之路时,迷路了的。魂魄进轮回,也要经历许多迷津的,过迷津之时,心无杂念,才能安然走入轮回。心有所牵,定然就不能安泰了。它们心中所望,可不是我能改变的,我也没这本事。因此我帮不了它们!”

    韩一鸣愣了一阵,道:“那就任他们这样飘荡着么?”罗姑道:“只得如此!它心中想法甚多,又没什么本事,入了轮回也会为迷津所乱的。让它们自己细想去,只能说它们的时机还未来到,不能入世。”韩一鸣甚是想问她可有什么法子帮上一帮,但转念一想,罗姑连纠缠她三年的女鬼都帮了,这些游魂她也没有视而不见。自己问了,也难以改变什么,又忍住了。她远离他们的晚间,想来也没少见这些游魂野鬼,她必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说来也怪了,自从与罗姑一同上路,韩一鸣就不曾见过所谓的妖孽。只有每天晚间,或多或少会有游魂挨过来。多来几回,这边几人已然不放在心上了,它们就是显了形影,也只能显出影子来罢了,不过也许是因罗姑的缘故,再不就是因了狂飙与阿土的缘故,它们不敢显出凶形恶状来。原来世间是有这许多魂灵的,只不过从前都各行其道,不在人前显露。罗姑每天都是到天色将曙,才给它们指路。韩一鸣本来已自顾清泉处得知,天色将曙之时,一来是天地灵气汇集之时,二来是阴阳交替之时,实在是大有益处的。但也自与罗姑同行,才知这个时机,也是她指点游魂的大好时机。阴阳交替之时,对于本来就只是一口气的游魂大为有利,进入轮回之后,也少遇些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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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七、山水有相逢

    罗姑本来就是阴气极重,因而行走之时,也多是避开人多之处,走人少之处。这一路走来平安,未免就有些无聊。韩一鸣不禁有些心急起来,本来大师伯让自己下山,就是要多历世事。结果罗姑跟他们一路,别说历世事了,简直连一点意外都没有经历了。想来是罗姑阴气太重,因而连妖孽都避开她了,遇上的都是些游魂。偏偏游魂全然不是他们要找的,罗姑倒是指点了许多游魂再入轮回,也就断绝了他们与所谓妖孽相逢的时机。韩一鸣心中忧急,还不能说出,沈若复悄悄对他道:“唉,罗姑是忙碌了,咱们可就无聊了。”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去怪罗姑。她本来就是阴阳两界的指路人,尽自身的本份而已,怪她何益?

    四人走到下午,自山中转出来,已来到一个杂草丛生的路口。远远的前方有了一个小镇,一眼看去,人烟稠密,已是十分热闹。罗姑先止住了脚步,道:“咱们要走近去么?”韩一鸣知她害怕自己阴气太重,太阳下山之后,游魂便会寻来,在人多之处,只会带来不便,便道:“那,咱们自外面路过罢。”实则他是很想进镇内去的,毕竟在荒野之中走了这样久,少见人烟。沈若复道:“可是咱们总得进去备办干粮罢。”陆敬新道:“咱们快些进镇,快些出来。”罗姑犹豫片刻,道:“我就在镇外等你们罢,我,就不进去了。”

    陆敬新道:“还是一同进去的好,咱们快些也就是了。”罗姑再三不肯,陆敬新只得道:“这样罢,小师弟,你与罗姑留在这里,我和沈师弟一同去备办干粮,完了来寻你们。你们不要走远。”韩一鸣点了点头,罗姑也不再坚持,陆敬新与沈若复便快步而去,将罗姑与韩一鸣留在路边。他们这里一走,阿土便摇头摆尾地跟上去了,想来阿土会听人言,听到了“干粮”二字,要跟着他们进镇去蹭些油荤了!

    韩一鸣四周一望,见那边路边草丛中有块大石,布满苔痕,倒是大小适合,可以让罗姑坐下稍事歇息,便对罗姑道:“罗姑,那边有一块大石,你去坐着歇一歇罢。”罗姑点了点头,移步过去。她确实老了,早晨与中午的罗姑都脚步健旺,但到了下午,罗姑已近老年,脚步自然拖拉起来。韩一鸣看她脚步缓慢,正想伸手扶她,忽然转过山坳的小路上走出四个人来,都是青色道袍,身背木剑,向着这边走来。

    韩一鸣一见青色道袍,便是一愣。而对方也停住脚步,向他看来,并且对他上下打量。韩一鸣向他们背后看去,清一色背着桃木剑,心中一动,这真是平波道人门下弟子么?虽说他与沈若复曾说过要寻平波门下打架,但总是说说罢了,并未放在心里去。可面对面遇上了,自然会有些意外。罗姑依旧向那块大石走去,那块大石便在山路旁的树下,这里石块虽多,便能坐人的却只有这一块。其余的皆是小石块,全然不能拿来倚坐。只是罗姑走到那块大石之前,却不坐下,只是站了片刻,便又转身向韩一鸣走来。

    她并不转身回望,对方几人都对着韩一鸣细看。韩一鸣见其中有一个有些面熟,心中已断定这是平波道人门下弟子了,那人面貌并无奇特,韩一鸣也无过目不忘之能,但他识得的人本来不多,能有些面熟,必然是曾经见过的!只不过自己想不起来罢了。

    虽说他并不聪明,却也不在这个时刻去招惹什么是非。倒不是怕了这四人,他连平波道人都不放在眼中,对他门下弟子自然不会有惧意。只是这时有老年的罗姑在身边,若是果真争执起来,只怕波及到她。

    对方有一名弟子忽然发话道:“你就是灵山派的诛魔弟子么?”韩一鸣听他语气甚是无礼,本是懒得理他。但那弟子对他上下打量了两眼,道:“你可知我是谁?”他语气颇有些霸道,若不是罗姑在场,韩一鸣定然要说:“我管你是谁!”但这话一说,说不定就会激着对方,一下扑上来。虽说他也知罗姑不一定会吃亏,但看她那走路都走得缓慢之极,还摇摇晃晃的样子,还是免不了担心。

    他不出声了,那人道:“我听我的师弟们说,你对我们的师父不大礼貌呀,小师弟!”他特意将“小师弟”三个字咬得极重,韩一鸣不禁心头火起,反唇相讥:“我是灵山弟子,高攀不上贵派,师弟二字,还请你收回。”那人“哈”了一声,道:“小师弟,你须知山水有相逢,南去一路,我师父派我镇守派中,不曾与小师弟相遇。屠龙一路,小师弟意气风发,我等也不敢前来攀扯。不过咱们现下相逢了,也是缘分不是?我厚着脸皮攀扯一下,师弟勿怪!”韩一鸣懒得听他胡说八道,只想待罗姑走了近来,便与她一同走开,因而只不理他。

    那人看了他两眼,又看了看罗姑,忽然道:“哦,小师弟,这是你的同伴么?这位老人不像是灵山的师姐师妹们呀!也是你的同伴么?”韩一鸣冷眼看着,只要他们胆敢扑上来,他就带了罗姑飞离此地。便算要打这一架,也要让罗姑离开。他不怕他们,却不愿让罗姑也牵涉进来。本来与平波道人的恩怨,就有些莫名其妙,不必连他的弟子也牵涉其中,但他们却先来涉足了,并且一再挑衅,韩一鸣颇有些无奈,却也不怕。

    他不声不响,而平波道人门下弟子却全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一个弟子对他道:“呵,你灵山派便是这样无礼的么?见了我们这些做师兄的,全然不放在眼里,不招呼的么?”另一个骂道:“哈,还是诛魔弟子呢,我可不会因你是诛魔弟子就怕你。快些滚过来给我师兄问好!可不要等我动手来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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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累呀累,这两周快把我累趴下了!这种时候得到大家的支持,真是异常感动的!感谢书友们!感谢!

四八八、大石

    韩一鸣依旧不言语,只是看着走得越来越近的罗姑。那出声骂他的弟子等了片刻,挽了挽衣袖,走上前来,罗姑走得极慢,她此时已是老妇了,自然做不到年轻少女时的身手灵便快捷,还须手中的木棍相助,才能走得平稳。小路甚窄,她便将那弟子拦在了身后。那弟子又是大步过来,被罗姑拦住,颇有些不快,一伸手就将罗姑推了个趔趄,几步抢到韩一鸣面前,大声喝道:“快去给我师兄见礼!”韩一鸣也不理他,转身从他身边走过,去搀扶罗姑。好在罗姑手中有木棍,踉跄了几步,撑住了并未摔倒,得他搀扶,也站稳了身子。

    忽然一阵狗叫声传来,一条黄狗,自草丛之中闪电般奔了出来,对着罗姑身后那人便是连声吠叫。韩一鸣不禁一愣,阿土,居然在片刻之间便不知自何处回来了,当真是神出鬼没。那弟子吓了一跳,定睛看时,阿土已不再吠叫,而是伏低四腿,喉咙深处传出沉郁的威胁恐吓之声来,一副蓄势待发之状。

    若是罗姑不在这里,韩一鸣定然要与他们打起来了。但是罗姑在此,又正好是耄耋老态,韩一鸣只能强忍下心中不忿,便是打也要先将罗姑交待在一边才是。平波道人门下素来名声不好,最是惹事生非,韩一鸣颇为看不过眼,真是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弟子。平波道人就那样惹人厌恶,他的弟子比他,还真是一点也不差!

    他的不理不睬让那名弟子大为恼火,撇开阿土与罗姑,横眉立目地向他扑过来。忽然最先说话的那人道:“宋师弟,你先回来。要说什么,待灵山派的小师弟敬老过后,再说不迟,不要将不相关人的牵连进来。”他这话一说,韩一鸣也觉十分刺耳、难听。连罗姑都顿住了,稍稍回头,却又转回身来。她现下虽是老相,心智却全然没有昏聩,话语之中的恶毒,听得再清楚不过了。

    本想要抓住韩一鸣饱之以老拳的“宋师弟”一听师兄发了话,哈哈大笑起来,收回了手,收住了身形,道:“哈哈,原来如此,灵山派的师弟原来是善于敬老呀!”韩一鸣只觉一波波的无明火直扑上来,但却是咬牙忍住,只要将罗姑有个交待,他立时就可以出这口恶气。想不到平波那恶道人,自己龌龊不说,连弟子都放纵得如此下流!

    他扶了罗姑,到一边站住。看罗姑现下连站都有些站不住,忍不住又狠狠瞅了他们一眼。本来那边有一块大石,正好让罗姑坐下歇息,就是因了这几个无耻道人,害得她又要站着。那姓宋的道:“方师兄,走了这些时候,你也坐下歇歇,嗯,那老人家不坐,师兄你坐呀!对了,老人家也不须坐,有灵山的小师弟呢!”说着,两眼向这边看来。韩一鸣沉住气,只管扶了罗姑在一株树下站住,心中却盼望二位师兄早些回来。非是认为对方人多,怕自己寡不敌众,只要有一位师兄能够不让他们挨近罗姑,他就可以放手一搏。平波道人门下弟子全然没有修养,本来他们之间的恩怨,只应相互之间了结。奈何他们却硬将罗姑也扯了进来,全然不管对方原是无关人等,韩一鸣可不敢相信要是打起来,他们不会殃及罗姑。

    那姓方的四周看了一看,也相中了那块草丛之中的大石,不论怎样看,都十分适合坐下来歇息。以他的修为,原不需坐下歇息的,可这时坐下,却是在韩一鸣面前搭的架子。因此他看了一看,便对着那块大石走去。韩一鸣正想说他们全无礼貌,手臂上一痛,已被罗姑于不知不觉中掐了一下。向罗姑看了一眼,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全无表情,韩一鸣虽是十分不平,但被她一捏手臂,便也不出声。冷眼看着那姓方的走到那块大石边,撩起道袍下摆,便坐了下去。

    他的屁股才落在那块大石之上不过片刻,便大叫一声,直跳起身来。他跳得极快,只见一条全身绿色花纹斑斓,粗如手臂,身长三尺以上的蛇,牢牢咬在了他的屁股之上!任他大叫大嚷,乱蹦乱跳,那条蛇就是牢牢咬着他的臀部的肉不松口!这一下不止韩一鸣愣住了,连他的几个同门师弟也愣住了。

    韩一鸣回过神来,先是想笑,想说:“活该!”他虽不怕蛇,但这条蛇的色泽花纹以及它状若三角的蛇头明白告知众人,它就是一条毒蛇!也不知罗姑怎样变的,竟然将一块大石变成了一条毒蛇!韩一鸣是不通这种变化术的,想必平波道人门下弟子也不会让自己的师兄弟吃亏,不会变出一条毒蛇来咬自己同门的屁股的,真不知这蛇怎地会出现在这姓方的屁股后面,看着那姓方的狼狈不堪,心中颇觉解气。

    那姓方的跳了一阵,才被他那三个呆愣了半天的同门按住,一个师弟提起剑来,便向着那条蛇身上斩去。那条蛇便在这片刻之间忽然放开了口,身子一缩,就向地上滑开了去,那人的剑斩了个空。那条蛇一滑入草中,去得更快,几乎是一眨眼就不见了。那持剑的弟子挥剑在草丛之中斩了几下,哪里还斩得着?垂头丧气地挥剑在草丛中划了一阵,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向着这边看来。

    韩一鸣一看他眉目之间颇为恼火的样子,便知他要将火向这边乱发了。本来平波道人就是会为迁怒的,他的弟子得他真传,只怕这迁怒的功夫也不差呢!哪知他还未出声,那边一迭连声地已叫了起来,那姓方的叫得尤其大声,却只是不成调的乱叫,旁边两人道:“师兄,咬得很痛么?你忍着些,不是幻相么?”那姓方的破口大骂:“老子都快痛死了!什么幻相?幻你姥姥的!这是什么蛇,咬得我火烧火燎的!你轻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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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周四了,日子过得腾云驾雾一般,我也头晕眼花呀!这就是飞行的结果!

四八九、记帐

    他趴在一棵树上,臀部高高翘了起来。蛇牙虽说尖利,却并不阔大,韩一鸣站得又远,也不愿去看他的臀部,再者他裤子的破口不大,看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是看着他此时的狼狈相与先前的倨傲截然相反,有些忍不住的笑意浮上面来。

    他的笑意一透上面来,立时被那挥剑的弟子看在眼中,勃然大怒,几步赶过来,骂道:“小兔崽子,你施的什么妖法,这样害我师兄!快些前去解了,省得我出手修理你!”韩一鸣越发好笑:“我可不会施这种法术,明人不做暗事,暗算他人,算什么好男子!”那弟子听他这样一说,越发大怒,将要跳起身来,却听罗姑冷冷地道:“你们还是早些抬他进镇里解毒去罢,这里有这种毒蛇,毗邻的小镇医馆就必定有解这种毒的草药。这种蛇叫青花小苍龙,剧毒无比。被咬之后,伤口痛得如被烧红的铁钎用力插入一般,并且拖延时刻,送的可是他的命!你不在意他的命,我也不在意!”

    那弟子愣了一愣,罗姑道:“这可是不是变幻出来的毒蛇,是你们自己看不清认不明,自己用肉身去喂它的毒牙的,怪不得别人!”那弟子气得脸色发青,想要开口骂人,那边那姓方的却大声道:“快快,抬我进镇里去!”他身边两人已一手架着他的臂膀,一手抬起他的腿来,将他面前下抬着,向三岔路口跑去,一人边跑边回头来叫:“宋师弟,快来。算帐将来尽可以算,先送师兄去解毒要紧!”

    这正要对着韩一鸣与罗姑发脾气的弟子正是姓宋,听见这话,狠狠地剜了他们两眼,道:“你们等着!狗男女,待我师兄好了,我定然来寻你们的不是!”他转身跑了两步,又回身来道:“我师兄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绝放你们这对狗男女不过!”看他气愤不已,已然认定这条蛇与韩一鸣二人串通一气,前来咬人了。韩一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好!我等着你!不过你还是快些去罢,再晚两步,你那狗师兄恐怕就真要呜呼哀哉了!”那姓宋的弟子还想再骂,奈何那边一连声来喊,只得忍下这口气来飞奔去了。平波道人门下弟子居然与他一般小肚鸡肠,胡乱迁怒,韩一鸣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气,笑了一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转头见罗姑站在一边,浑若无事,道:“罗姑,对不住了,害你也被他们乱骂!”罗姑道:“有什么可道歉的?我不是年少之人了,难道还会和他们一般见识不成?不过我看他们年岁也不小了,怎地还是这样毛手毛脚的,活该被青花小苍龙咬!”韩一鸣奇道:“那不是罗姑你施的法术么?”罗姑道:“我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用法术来惩戒他们。那真是一条青花小苍龙,这种蛇剧毒,我虽没见过,但听我所帮过的游魂说起过。”

    之前,韩一鸣果真认为那是罗姑的奇异法术,这时听说不是,不禁奇异起来:“游魂还会对你说这些?我怎地没有听见呢?”罗姑道:“嗯,为何要让你听见呢?我替它们指路,可以让它们早入轮回,不在迷津之中徘徊,它们之中有的感激心切,会在我心底说个一句两句。我虽不要它们回报,但它们若是说点什么,我是会记在心中的。前两天就有游魂对我说若是在这边的山中歇息,可要小心青花小苍龙。这种毒蛇并不算小,盘起来歇息之时,极似一块大石,它本来不怕人,也没有伤人的意图。但要是被人坐在身上,可就怪不得它张口便咬了。就是一个人被别人坐在身上,不得动弹的,也会张口就咬的,因此怪它不得!”

    原来如此,难怪罗姑走过去只是盯着看了片刻,便转身回来了。韩一鸣道:“果真像块大石,花纹似极了青苔与苔藓,好在你识得。不然它可就是咬你了!”罗姑道:“我其实也不识得,走得近了,看着虽是石头,却令我有些疑心。游魂感激之际透露给我的言语,都是再扎实不过的,多听没错。我若起了疑心,就算它真是块大石,我也不会坐了。何况它越看越让人疑心,只不过那几个人全然不知道,自己送肉去让它咬,便怪不得它了。”

    想到那姓方适才的狼狈形状,韩一鸣不禁好笑,道:“他们真是自讨苦吃,活该!”罗姑看了他一眼道:“我虽不知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但我也知你和你两位师兄为人都不错,绝非惹事生非之流。但说到恩怨,我就不好说什么了。本来么,他们不出言辱及我,我还想提醒他们小心,哪知他们真是无礼之极,连我这与他们全然无关之人也要牵扯进去,那我又何必要做这个好人呢?也让他们知晓知晓什么叫祸从口出!这样的人,就是撞了南墙不回头,见了棺材也不掉泪的。活该被咬!”

    正说着,那边路上远远来了两个人,虽说相距还远,但韩一鸣已看得分明,来的是二位师兄。罗姑也收住了口,不多时,陆、沈二人来到面前,沈若复先就问道:“小师弟,你遇上平波道长门下弟子了罢?”韩一鸣忍不住一笑:“师兄,你们看见他们了?”沈若复“哈”地一声:“我想要不看见都难!没见过那样抬人的,真是狼狈。边跑还边骂,说是绝不放过我们。我和陆师兄都听得十分惊异,我们可没惹他们。是你让他们出丑了么?师弟,你做得很好!”韩一鸣道:“我倒是想让他们出乖露丑,可惜还没轮到我动手。他们之中那个师兄被青花小苍龙咬了,咬了屁股,他们忙着送他去解毒,还没来得及寻我的晦气。”

    陆敬新道:“原来如此!嗯,青花小苍龙,听这个名字,是种毒蛇罢!怎么又算在你头上了呢?师弟。”韩一鸣大略说了一说,陆敬新笑道:“难怪他们都跑得飞快,还要恨我们入骨呢!这笔帐定然又记在咱们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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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得真快呀,偶还以为偶打开了月光宝盒呢,居然又是周末了,这个周末不是上一个周末,也不是下一个周末。大家周末快乐!

四九零、夜与昼

    韩一鸣道:“已然说了,他师兄好或不好,都要寻我算帐呢!”沈若复笑道:“再没见过这样胡搅蛮缠的,嗯,真是得他们的师父真传。他们门中,凡是他们,都是对的,好的。凡是别人,都是错的,坏的。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会这样想的!”

    陆敬新看了看天色道:“嗯,咱们走罢,现下已是傍晚了。咱们向前走一走,也好寻个地方歇息。”韩一鸣与沈若复到底年轻,颇想等平波道人的弟子追赶上来热闹一番。但师兄发了话,便不好再自作主张,跟着师兄一同绕过那小镇,向前走去。

    又走了一阵,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只不过走出去二、三里地,却已走到了人烟少见之处。陆敬新道:“此处人少,就在此处歇息下罢。罗姑你虽已有了阳火,却还是阴气甚重,不便在人多之处过夜。省得游魂四处出没,吓坏了世人。”罗姑道:“嗯,这里甚好。不过我有句话要说在前头。”

    她顿了一顿道:“白天是我随着你们,无论何事,都是你们帮我,我绝不插手。但到了晚间,你们便当凡事都顺随我的意了!”韩一鸣虽说没见过几个女子,但也认为罗姑是十分通情达理了。她从不提要求,也不说什么,与他们同路,白天专心背着沈若复的宝剑,似乎那也是一样修行。晚间总是在天将明未明之时做她的引路人,偶尔在路上说点什么,她也是有问有答,却全然不会说要这边三人顺她之意,因而这话说出来,这边三人都有些意外。

    罗姑道:“你们三人背的宝剑,除了这柄罡锐宝剑在我手中,不会妨碍我指点迷途游魂之外,另两把剑都是游魂惊怕的。若是你们晚间亮剑,便会令它们四散逃蹿,只怕会引起些不便。因而要你们听我的,你们白天都保我无虞,我晚间便能保你们无虞。”韩一鸣已知她是说平波道人弟子若在晚间追上来,她会出手料理,不让他们插手,免得他们坏她的好事。

    虽知罗姑并非是寻常人等,但还是有些担心,正在迟疑,沈若复已道:“他们都算得上是修行略有小成,比我们强得多啦,我们不出手,他们会否……”他不说后面,韩一鸣已知意思是问罗姑是否他们对手。罗姑微微一笑:“我也有几十年修为,虽说大家修行方式不一般,但不见得便挡不住他们。再说,我若有个失手,狂飙自然会出来相助。它虽说也只是獒王的游魂,可全然与你们见过的游魂不相似。再者,我还不必动用到它,怎么,你们不信么?”

    她话说到了这一步,这边三人也不便说出“不信”二字来,狂飙的厉害,他们也是识得的。只不过用狂飙来对付平波道人门下弟子,只会令他们将来更加胡说八道。但若是双方真的亮剑对战,平波道人门下弟子用的都是桃木剑,桃木剑本来就是驱鬼的,定会给等待罗姑引路的孤魂野鬼带来莫大的惊吓,令她的努力功败垂成。罗姑似是知道了他们的心思:“他们用的是桃木剑,只要你们不出手,我就有法子让他们的桃木剑全然失去灵力!”三人明知此举有些不妥,但两权其害取其轻的道理还是很明白的,只得点头。罗姑道:“嗯,那就一言为定,这一年之中,晚间只要我在,有什么意外,只管交与我便是了。”

    吃过干粮,罗姑将手中的木棍往地上一插,将右手食指送入口中一咬,伸出带着血迹的手指轻轻在木棍顶上点了一点,便道:“嗯,你们早些歇息罢!”说罢将背上背着的罡锐宝剑解下来,如平时一般让它浮在空中,自己躺了上去。

    这边三人也只得走开些去,寻了个背风的地方歇息。罗姑不畏寒冷,因而她挑的地方都是凉风能肆意吹拂之地,夜晚的凉风有时是刺骨的寒凉,罗姑却全然不畏,当风而卧。她吃干粮吃得虽不多,但比起前些日子那捏了一点儿放在口中,已是大有改观。陆敬新道:“她阴气太重,因而吃烟火之物要循日渐进,慢慢增多,不然火气过盛,她的修为便会大受影响。”

    罗姑睡下没一会儿,已有几条游魂慢慢飘了过来。韩一鸣早已见惯不怪了,它们要么是心有残念,要么是进入轮回之时在迷津之中迷了路,来求罗姑出手相助的。罗姑看上去与常人一般无异,但挨得近些,就有觉得不对了。她身上永远有一种寒意,到了晚间,就更加明显,她所在之地,总有游魂找得到,它们都自附近赶来,有的想得她指路,通向往生。有的则残念不灭,期图自她得到能让自己满意的结果。

    不论它们做何想法,罗姑都只做她的阴阳指路人,之外的事,她全然不做。总让大部分前来寻她的游魂满意而去。却也有游魂残念不能消除,并不依罗姑的指点而去,要么转身离去,期望在不可知的等待之中,等到能够达成自己残念的机会。也有的就那样伏在罗姑前面,想要等她回心转意,大发恻隐之心,改变先前的主张。韩一鸣虽不知罗姑的年岁,但她字里行间透出来,她已有了年纪,不易心思浮动了。她对企图让她改变心意的游魂从未变更过自己的主意。

    夜越发深了,罗姑也老得白发苍苍了,她躺在沈若复的宝剑之上,一动不动。如同悬浮在空中一般。到来的游魂依旧绕开这边三人,在她前方的空地上等候。时日久了,韩一鸣也看得出来,有的游魂想要完全自己残念,因而一来便跪在地上,伏低身子,等待着她醒来。而只是求罗姑指引方向的游魂,大多只是静静候在一边,并不挨近来。它们离韩一鸣三人这边,也是远远的,韩一鸣与陆敬新记着罗姑的话,都将宝剑收好,不露出来,不至于伤害它们,它们飘飘荡荡的样子,只令人觉得心酸的凄惶。

四九一、干系

    她恪守她的本份,乃是她的好意。这边三人不打扰她,只能将自身放在她的范围之外,不妨碍她做她份内之事。虽说四人同路,但其实是各行其道。他们也不曾去询问过罗姑那始终不离身的木杖与葫芦到底是什么?罗姑也不曾来问过他们,他们各自背的宝剑有些什么过往。但罗姑从前的诉说已将她非凡的眼力显露出来,她虽不曾全都说出来,他们的宝剑各自长处,她却是知晓不少的。

    三人看着月亮慢慢向上升来,走了一天,到底也有些累了。罗姑也不需他们护卫,阿土又变成了一只凶猛健壮的狗,眼带着星状蓝光,虽说并不凶狠,却有一种镇得住的全场的威势。它两眼之中,似乎什么都看不到,因它的头颅从来都不四处转动。游魂在它身边飘来飘去,它一动不动,游魂与它都没有惊怕之状,似乎相安无事。它在罗姑身边想来见过不少了罢,但它眼中那星光状蓝光,却是时不时闪动一下。似乎又将什么都看在了眼中!

    夜色越来越浓,三人也慢慢迷糊起来。白天毕竟是奔走,晚间还是疲惫的。只是身边总有那若有若无的东西游来游去,三人也不能安然入睡,还是有些半梦半醒。不知何时,头顶的树梢响了一声,韩一鸣立时就惊醒过来,抬头向上望去。

    上方有三条人影落了下来,却不曾落在地上,悬浮空中,四周张望邮一阵,看见他们所在的方位,就不再左顾右盼了,定定地望着他们。虽说这时星光黯淡,但韩一鸣还是一眼便望见他们身上的那近乎黑色的青色道袍,平波道人门下弟子追上来了,在这个时刻,来到了他们面前!

    三人对着他们望了望,其中一条人影道:“哼,原来躲在这里!全是无敢鼠辈,怕了我们罢!”韩一鸣听他言语,确实是白日听到过的,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谁,也不知他们名姓,便不出声。旁边一人道:“宋师弟,小心些!我看这里有些不大妙呀!”那宋师弟道:“嗯?不妙么?”旁边那人又道:“这里十分阴寒,并且怪异,待我点起眉心灯来看一看。”韩一鸣心道:“难道他们看不到罗姑与阿土么?还要点起眉心灯来看!”向着那边的罗姑看了一眼,罗姑依旧一动不动,她身前的阿土也一动不动趴着,眼中时不时闪过蓝色星光。

    黑暗之中,一点光亮了起来,那人眉目之间一点眉心灯亮了起来,他的面貌也显了出来。他对着下方看了一看,道:“这里鬼气极重,师弟们小心!”旁边两人也点起眉心灯来,向着下方细看。韩一鸣记得曾听大师兄说过,眉心灯若是炼到厉害了,能见鬼神真身。但看面前这几人,都不似极厉害的样子,只怕他们不能到这一步,便也不是那样担心。

    三人都不对着这边看了,而是对着下方四处探望。实则三人来到,这里本来悠游来去的孤魂野鬼就不见了踪影,似乎它们在片刻之间就消散了一般。这倒也不出乎韩一鸣意料之外,罗姑已看出平波道人门下弟子用的都是桃木剑,桃木剑本来就能镇邪,游魂自然是怕的,因而跑得无影无踪也就不在意料之外了。

    三人看了一会儿,都摇了摇头。那人又道:“嗯,这里本来有些鬼气,这时散了。不过咱们也不必害怕,桃木剑岂是白拿的,咱们下去便是。”说着,领先飞下来,收了宝剑,站在三人对面。

    那姓宋的弟子一落下地来,便冲着韩一鸣横眉立目地喝道:“小子,你快些去向我师兄赔不是!若是不去,可别怪我不念咱们两派昔日的情面。动起手来,可不是那样好看!”韩一鸣冷笑一声:“这位是平波道长门下的师兄罢?嗯,我倒是想请教师兄,我为何要去陪这个不是?难不成是我让青花小苍龙咬了你师兄不成?”那姓宋的一听这话,就道:“不是你,又是谁?”韩一鸣不料他是如此的胡搅蛮缠,愣了一愣,还未及出声,沈若复已在旁边道:“师弟,你何时学会了变幻术呀?连什么青花小苍龙都能变出来了?”

    韩一鸣正要说:“我可不会变幻术。”那姓宋的弟子已抢着道:“什么叫变出来了?变出来的能咬我方师兄么?那就是青花小苍龙,真真的毒蛇,害得我师兄现在还动弹不得。”沈若复“哦”了一声,道:“原来不是变化出来的呀!是真的毒蛇,那就跟我师弟没什么干系了罢,他要是能变出来,那就是幻象,幻象可是万右咬不了方师兄的。但如今方师兄却果真被毒蛇咬了,那就不能怪罪我小师弟了!真正的青花小苍龙,可是变不出来的。别说我师弟变不出来,便是我也变不出来。不是么?咱们修为低,还没学过变化之道呢!”

    那边三人都愣了一愣,那姓钱的弟子一时语塞,旁边另一人道:“灵山派的师弟果真是口齿灵俐呀,我等佩服。不过,我师兄可是因了贵派的师弟被那毒蛇咬伤的,若不是师弟,我师兄也不会停下来说话,更不会去坐在那毒蛇身上的。要说是一点干系都没有,恐怕是大为不妥罢!”韩一鸣不禁冷笑一声,道:“我不识得青花小苍龙,也不曾请方师兄去坐那块石头,倒是记得乃是一位姓宋的师兄请方师兄去坐那块石头的。怎么,宋师兄,难道你忘记了,原本是你请方师兄坐下的呀!要说害方师兄,不该说是我害的罢!”

    平波道人门下弟子本来少,韩一鸣识得的却不多,便是面熟的弟子,见了也难以分清谁是谁,但那姓宋的弟子却是认得的,最是脾气暴躁,胡搅蛮缠的。果然听那姓宋的弟子已跳起来道:“你胡扯,你胡说八道!我可没有害我师兄的意思,你休要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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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二、利齿

    他话音才落,沈若复已道:“嗯,你是没有害你方师兄的意思,不过你有嫁祸给我师弟的意图。明明是你让你师兄去坐在那青花小苍龙身上的,你却来颠倒黑白,说是我师弟害得你方师兄被青花小苍龙咬了。还真亏你说得出来!若是我师弟拿了这青花小苍龙扔在方师兄身上,或是我师弟伸手将方师兄推到那青花小苍龙身上,害得方师兄被毒牙咬伤,那我们一起前去赔罪乃是理所应当的,绝不推委。但明明是你们自己送到那毒牙上去的,倒也好意思来怪我师弟。平波道长门下弟子的推委之术,真是领教了!你们的指责,真真比那毒牙还要毒。被你们这样一颠倒黑白,我师弟比被毒牙咬了还要冤呢!还要他去赔不是?当真是匪夷所思!”

    沈若复言辞尖利,几句话便将对面三人讥刺得无话可说。韩一鸣心中想笑,明知沈若复句句都戳中了他们的软肋。对方四人正是觉得被那青花小苍龙咬了,着实冤到家了,沈若复倒先把这个“冤”字说了出来,全然就把他们的想法都揭了开来。陆敬新只坐在一边,看着眼前这场好戏,一声不出。

    那姓宋的弟子被沈若复几句话抢白得无话可说,却也气得不行。沈若复说得没错,他们的方师兄被咬,确实与韩一鸣无关,韩一鸣既未把他推到毒牙之上,也未抓起毒蛇来扔在他身上,让韩一鸣前去赔不是,还真是匪夷所思。但师兄被毒蛇咬伤,总要找个人出来当担罪责罢。这个人自然是韩一鸣了,若不是他在那里,他们师兄的尊臀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到那块肮脏的石头上的。都是这姓韩的小子,若不是他,师兄现下不是好好的么?不怪他怪谁?因此他们把那方师兄往小镇医馆里一送,首先想到的,便是来将这姓韩的小子揪到师兄面前去。让他低头给师兄赔不是!

    过得片刻,那姓宋的弟子似是醒悟过来,道:“啊呀!你们想要脱个干净么?只怕你们做不到!若不是看见灵山派的小师弟,我师兄绝不会停下来。别说被咬,连毒蛇身边都不会走近去,你们还说与灵山的小师弟无关么?我还不曾说你们心思歹毒呢!”韩一鸣忍不住道:“什么心思歹毒,宋师兄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如何心思歹毒了?”

    那姓宋的弟子冷笑一声:“你明明就看出了那是一条毒蛇,不出声提醒,反倒看着我师兄遭此大祸,不是心思歹毒是什么?想把自己摘个干净,也要看你们有没那个本事!”韩一鸣冷笑:“我连走都不曾走近,如何看得出那是一条毒蛇?宋师兄你想把自己身上的不是洗脱,也不必拉我垫背罢!”沈若复道:“是呀,我师弟可是一直站得远远的,倒是你们离它还要近些呢,你们怎么也不曾看出来那是一条毒蛇呢?”他虽未亲见是怎么样的情形,但听也听韩一鸣说过了,心中大致也知晓些。再者他极是聪明,一听韩一鸣说自己不曾走近,立时就将韩一鸣拉得更远,顺便将对方凑得更近些。

    那姓宋的弟子如何是沈若复的对手,转头对着韩一鸣道:“哈,我不曾见过这种毒蛇,不识得它,有什么不对么?”沈若复忽然道:“请问宋师兄贵庚几何呀?”他语气平和,与先前的尖牙利齿全不相似,那姓宋的弟子迟疑了片刻道:“比你们年长得多就是了,怎么,有何不对之处么?”沈若复又道:“那宋师兄今回是第一回离开贵派,四方行走么?”那姓宋的眉头一皱:“你是什么意思?我怎会是初次行走?我四方行走少说也走了二、三十回了。你当我是你呀!屠龙你不曾见我么?我可是见过你的!”

    沈若复道:“宋师兄勿怪,我这回才是第二回离开灵山,屠龙可是我初次下山。一路上同道师兄们甚多,有些记不清了。原来师兄是这样的游历广阔呀,失敬失敬!”那姓宋的弟子虽说先前被他讥刺,气愤不已。但这时听他语气平和,思量着口齿之利自己实不如这小子,不如找个台阶先下来再说,便道:“也不值一提,只是多走了些路罢了!”沈若复点了点头道:“宋师兄,出外行走很长见识罢?二、三十回,宋师兄可将天下都走遍了呢!”那姓宋的道:“哪里,说到走遍天下,是不敢当的。不过说到长见识,却是真的。这位师弟,你不是也出外行走了么?想必也是颇有所得罢?”

    沈若复笑了一笑,转身对韩一鸣道:“小师弟,你家乡可是这方这土的?”韩一鸣摇了摇头,道:“师兄,我家乡离此不知有多远呢!”沈若复道:“嗯,是了。小师兄,你家乡不在此,又是初到此地,对此间独有的物事,想必也不清楚罢?”韩一鸣听到这里,已知他下面要说什么,忍住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道:“嗯,不是不清楚,而是全然不知晓。”沈若复转头对着那姓宋的道:“宋师兄,我师弟不是此方人氏,入灵山不过一年,便是连上这回,下山行走也不过三回,实在不能与师兄相提并论。我们也是初到这方,经历又少,这青花小苍龙是断然不识得的。连宋师兄这样见多识广,都不识得这青花小苍龙,硬要说我师弟认出了这青花小苍龙,还看着方师兄将屁股送到那尖牙上去,未免太牵强附会了罢。再者我师弟心性最是善良,绝不会看着别人吃这样大亏的,师兄就不必将这些不是都扔到我师弟背上来了。以师兄的见多识广,都看不出那是条毒蛇。我师弟孤陋寡闻,就更没这个眼力了。师兄那责怪,似乎于理不合罢。”

    他兜来绕去,讲了这样一大堆,又绕回原先的话题去了。说的还是与韩一鸣无关。其实人人都知那方师兄被咬全然是因他自己不留神所致,但平波道人自身就是善于将不是都推给别人的,他的弟子似乎也得了他这真传,将这算都算不上的不是推到了韩一鸣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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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喜欢吵架吗?我有时候居然会有点喜欢!

四九三、一面之词

    那姓宋的弟子听沈若复说了这样一大堆,本来有些神色放缓,听到后来还是说此事与韩一鸣无关,不由得大动肝火,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哼,你灵山派就是这样无耻!”

    这话一出口,这边三人都跳了起来。沈若复反唇相讥:“到底是谁无耻了?你们自己被毒蛇咬了,反而要怪到我师弟头上来,无非就是想着我师弟好气性,就欺负他而已。他好气性,我可不好气性,你不说倒还罢了,你这样诬蔑灵山,我倒是想和你说道说道。”韩一鸣对平波道人早就是忍而又忍了,若不是那时路上同行人多,只怕架都打过几回了,打不赢也要打!听沈若复这样说,忍不住道:“沈师兄,你可别说我好气性。我没有这样的好气性,我但凡忍,都是看在师伯师叔们的面上才忍的。若是我一个人,有何可忍?若是我的错,我自当承认,可方师兄被咬,关我甚事?对面几位师兄,你们若能说得分明我与方师兄被咬有何关联,那该我去赔不是,我一定不会推诿。”

    他否认自己与方师兄被青花小苍龙咬有关,乃是头一回。他素来就不说什么,有一句是一句。这话说出来比之一千句都有力,对面三人愣了一愣,那姓宋的弟子道:“我曾听说灵山派的小师弟寡言少语,看来传言也不尽不实呀。韩师弟,你的口齿可并不钝呀!难怪我师父南去一路,被你气成那样!”韩一鸣还未出声,陆敬新已冷冷地道:“钱师弟,你是想将前番的恩怨也扯进来么?你与你这两位师兄弟都不曾跟随尊师南去,方师兄也不曾跟随着道长南去,但我与我小师弟,可是去了。事事都是目见耳闻了,你难道不想听一听尊师是怎么害了我灵山派的师姐么?想必尊师也不会说与你听罢。”

    那姓宋的弟子愣了一愣,道:“你们的一面之词,我为何要听。我还偏不想听。”陆敬新点了点头:“那尊师与你们所说,同样不过是一面之词,你们为何要相信呢?若要不信,便当两边都不信,若要相信,便当两边都信,只听一面之词,你不也是偏听偏信么?咱们就只论今日之事,你不必拉扯那许多无关之事进来。”那姓宋的一听这话,想要说话,却被旁边一人拉扯了一下,那姓宋的愣了一愣,咬牙道:“好,那就不拉扯前番之事,咱们只说今日之事。别的呢,也就不与你们计较了,但去向我方师兄赔不是,却是定然必须的。”

    沈若复道:“哈,告诉你们罢,我灵山弟子虽不见得有什么厉害之处,但孰是孰非可是很明白的。若然真是我们的不是,不必你们前来追讨,我们定然是找上门去赔不是的。但若不是我们的错,你想强加于我们身上,那也是万万不能的。”韩一鸣也道:“嗯,你若是说出我的不是,我随你们前去就是。你若是说不出我的不是,或者将你们的过错强加于我,我是绝不会屈从的。”

    那姓宋的弟子暴跳起来,对身边的另一人道:“钱师兄,你看,他们就是这样……”后来的话没说出来,但已气得胸前起伏不定。想来他就是生性暴躁,受不得言语刺激的,韩一鸣看他太阳穴青筋暴了出来,心中奇异他这样的人也能修行?这样的性情,确实不太适合修行的。倒是旁边那姓钱的弟子冷静得多了,一把拉住他道:“宋师弟,你急成这样干什么?有话好说。”转而对这边三人道:“灵山的师兄弟,咱们好歹也算有缘。我师兄伤成这样,你们便看着无动于衷么?”

    “我们无动于衷么?”沈若复道:“有衷有衷,我们很是有动于衷。钱师兄,请问方师兄可好些了?要劳烦你们诸位师兄多加看护了。唉,怎会这样的不幸,真叫人想不明白呀!”他一连串说了几句,全是不痛不痒的安慰之语,韩一鸣一听师兄的“有衷”是如此,早已忍不住别过脸去,用力板住了脸,才转回头来。那姓钱的弟子愣了一愣道:“啊,这便叫有动于衷么?这便是你灵山的有动于衷么?真叫人大开眼界!”

    “哈”沈若复冷笑道:“那,依钱师兄所说,我们又该如何呢?这样对师兄说罢,师兄或许觉着我们不通情理,却全然忘记了此事,可是情理之外的。钱师兄,你们的意思是让咱们去赔个不是,我们已然说过,此事不是咱们所致。若是咱们所致,咱们早就去了。还劳师兄亲自来请么?偏偏不是咱们所致。若是师兄不硬将此事归咎于我们,我们还真说不定会去看望方师兄,毕竟大家都是同道中人,看望一番也是该当的。但唯独师兄们是来兴师问罪的,咱们就不能去。咱们这样去了,岂不是承认了是咱们害方师兄被咬了。因此,咱们更加不能去了,还请师兄见谅!”

    他一番话,说得那姓钱的无话可说,却又有心不甘,正想反驳。身后忽然亮了起来,便收住话头,转身去看。罗姑本来无声无息浮在他们身后,他们落下来后,罗姑的所在越发暗沉了,或许是她掩盖了自己的所在,因此他们并未察觉。这时她身上与插在地上那根木杖亮了起来,光亮吸引了诸人,便都回头去看,只见她正自轻轻坐起身来。

    她面若桃花,身形矮小,额前一排密密的刘海,不过一个六、七岁女童的样子,但身上却发出淡淡的光辉来。韩一鸣抬头一看,月亮已偏过了头顶,此时已是子时之后了。罗姑新生,已过了婴儿时期,是一个女童的模样了。

    平波道人的三个弟子回过头去,对她看了片刻,都异口同声道:“童妖!”那姓宋的弟子转回头来道:“哈,你灵山派又是什么好人了?居然跟童妖混在一起,不知道物以类聚么?”他乍然间寻到了灵山派的不是,又惊又喜,对着罗姑看了片刻,对他身边的同门道:“师兄,这个童妖身上阴气甚重,咱们收了她。”但他却不敢直接动手,想来是修行不够,因而只是嘴头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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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天终于不那么热了,前几天差点被热坏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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