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三、喝水
她哈哈大笑,声音十分刺耳,那条大狗被她一拍在瞬间便长到一丈左右,对着他们狂嘷一声。它声震天宇,响亮之极,比之霹雳一点不差,三人都机灵灵打了个冷战,不得不抬起手来捂在耳上。那女子便在那片刻之间没了踪影,而这条大狗也弓身一跃,跃向了极远的山梁。这条大狗动作也十分迅速,一跃,便跃到了远远的一道山梁之上,只是比起他们先见过的那条黑毛大狗来,却是慢了许多,那条狗当真是势如闪电,令人咋舌。
片刻之间,那女子与大狗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同他们所见的藤蔓、树林都消失了。藤蔓、密林本来就是幻术,是那女子施的幻术。因而她一走,便都慢慢消失了。只有韩一鸣的鸣渊宝剑还钉在那块玉牌之上,那块玉牌悬在空中,下方陆敬新画在地上的符还发出微微清光。陆敬新道:“小师弟,你快收了你的宝剑,让我来看一看!”韩一鸣依言收了宝剑,陆敬新一伸手,将那块玉牌抄在手中,韩一鸣便见本来碧玉的玉牌已完全变了个样,全然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玉牌,只有上面还有一斑浓绿。虽说便是变色泽,这块玉牌的质地,也还算不错的。
沈若复道:“师兄,我的宝剑呢?还能找回来么?”陆敬新对着那块玉牌细看,头也不回地道:“能呀,别担心嘛,咱们是定要将你的宝剑找回来的。”沈若复道:“那如何找呢?这女子当真怪异,她怎地养了这许多狗。一条又一条,我都不知她到底养了多少条狗了,并且还都来去无踪!”沈若复道:“师弟,人只有一个,狗也只有一条。我只对你说,我不动手,并不顾忌这个女子,她的修为绝不会是咱们三个人的对手,把稳些呢,就是三个打一个,一人难以敌众呀。但我顾忌那条狗。那绝不是寻常的狗!”
这话说了也是白说,那条狗自然不是寻常的狗,韩一鸣与沈若复都从来未见过这样的狗,别说见,连听都不曾听到过。陆敬新将那块玉牌两面都细细看了一回,这才将玉牌收入怀中,道:“沈师弟,我与你说,这只狗好似是这女子禁锢的一个有灵之物。它逃不脱这种禁锢,便不得不听命于这个女子。你的宝剑自起始,便没在那个女子身边,而是在它身边,至于它为何要偷你的剑鞘,原因多了。但逃不过为那女子驱使之故。我看这只狗十分灵气,咱们是绝没有法子将它召来的。只有这个女子才能找到它,她说不定会将一些要紧物事放在它身上,换了是我,也会这样。自己修为不高,那唯有将要紧之物都放在放心之处。这样,只要她不想拿,咱们也就拿不着,不是么?”
韩一鸣也点了点头,这个女子虽说怪异,但未见得就比他们厉害多少,尤其陆敬新也算颇有见识了,能将她的陷阱看透,陆敬新的阅历便已不浅了。那女子的厉害,全来自于那只大狗,大狗神出鬼没,迅捷之极,并且号令狼群。那女子的幻术,只要看透了,全然算不得什么。她虽会布陷阱,却并不能将所有人都迷惑其中。忽然想到她留在这里,便是因自己压住了她的玉牌,她要取回玉牌之故,一时福至心灵:“师兄,她定然会来,她要回来取回玉牌,这个玉牌是她召唤狂飙的凭据罢!”
沈若复恍然大悟:“师弟说的是!只要玉牌在手,就能找回我的宝剑。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何非要我的宝剑不可?”陆敬新道:“嗯,我也不明白。这一点,咱们要是想明白了,只怕这件事就全然看得通透了。不过既然看不明白,咱们就等罢,她总是要来的。并且,我若不曾猜错,她一会儿就会来了。”韩一鸣并不怀疑师兄所说,不过意外的是她既然只是离开片刻,那又有什么可离开的?她独身一个人,未必是这边人的对手,但有后面这条大狗,他们却不见得能够有十分把握赢她。虽说后面这条大狗远远比不过先前见过的狂飙,但也看得出来是同一种属,想必也凶猛异常。
陆敬新道:“她定然是要回去的,她若在刹那间老去,便不会再是我们的对手。与咱们敌对,须得是她的壮年才行。她的修行与咱们不同,师尊们是年越长越厉害,而她,却因为总是血饲,老了之后,只会越发衰弱。这个时节,定然是恢复年轻与精力去了。师弟,我倒要请你们猜一猜,她是如何恢复青春与精力的?”
韩一鸣与沈若复都是一愣,两人对望一眼。陆敬新道:“沈师弟见她见得不如小师弟多,或许看不出来。但小师弟看出来没有呢?”韩一鸣有些茫然,也知这个女子十分怪异,可是她到底是如何恢复年轻的呢?她能在瞬间老去,也能在瞬间恢复年轻么?就在他怔怔不已之时,沈若复已抢先道:“喝水!”
陆敬新与韩一鸣都愣了一愣,沈若复道:“喝水,难道不是么?”韩一鸣是全然意外,陆敬新却是十分欣喜,道:“沈师弟说得不错。就是喝水!”韩一鸣也有些意外,却是着实想不通。沈若复道:“小师弟,你不明白么,她屋子所在之地,极是阴冷,她何需喝那许多水呢?每一次她进得屋来,都是要喝水的,不是么?我昨日不曾细想,虽说她每进来一次都老那么多岁数,但她的神情举止却是不变的。便是孪生姐妹,相貌神情都会有些许差异的,没有一模一样的。她除却动作迟缓些,却没别的变化,连声调都无甚差别,不是么?”韩一鸣不禁去细想昨日所见的异样。他本没有多在意那个女子,只觉得十分怪异。便是这时想起来,也没什么意外之处,但却仍旧将一点一滴都细细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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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是非常意外大家的反应的。我只是想在书里增加角色,女性角色,大家怎么会想到后宫与女主上去呢?我的文应该没有这种气息吧?再说要变成后宫与女主,这个时候才来变,是不是太晚了些呢?
四六四、恐水
但沈若复说的关于喝水的话却是极对,他昨日喝了那半瓢冷水之后,直到目前,口中都不渴。寒冷之处,本来饮水就会极少,那女子却喝个没完没了,那这水中定然有些特异之处,让她非喝不可了。一时也点了点头,道:“是,二位师兄说的是。”
却见沈若复忽然飞快解下他腰上包裹,自包裹中取出一本册子来,翻开来看。这正是司马凌逸递与韩一鸣的那本《异物志》。韩一鸣立知他要翻找出与那只大狗类似的异兽来,连忙凑上去看。只见那书中全无图形,只有一行行字迹,却也注释得十分详细,连形态都写得栩栩如生。这本书中色色都十分特异,只是这时紧急,不得一一去细看。和沈若复只找那嵌有“犬”字的字去看。嵌有“犬”字的动物也不少,沈若复道:“师弟,你只管看右边半页,我看左边半页,咱们分开来找,找得快些!”
韩一鸣盯着那一个个字,向下看去,里面描述与那大狗都大相径庭,他看到不同,便不再细看。忽然听沈若复道:“有了,在这儿,师兄也来看一看,看是不是这个!”韩一鸣连忙向他指着的地方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一个“獒”字,下面注释乃是:高大、凶猛、垂耳、短毛类犬,善斗。不过廖廖数字,但这行字后,还有一行,也是注释,却写着:西方有獒犬,不与同类相配,只有狼、熊交配,其后产子,体似牛犊,长毛、垂耳、骁勇之极,声威俱佳,堪称万犬之王。
看到这里,韩一鸣不禁道:“师兄,那大狗,是否就是这西方的獒犬?”陆敬新与沈若复都道:“极像!”韩一鸣接着向下看去,却见后面还有几个字道:“此物不畏狮虎,世间万物,唯者唯恐水。”韩一鸣不禁道:“恐水?它怕水?”
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冷地道:“是又如何?你追得上么?”三人抬头一看,不知何时,那女子又回来了。她右手中拿着一枝木杖,左手之中拿着那半边葫芦。葫芦之中有着半瓢清水。她道:“你们果然还没有走,好极了,快些将我的玉佩还来!休要等我出手!”韩一鸣一见她来,便将鸣渊宝剑提在手中,小心戒备。陆敬新手指一动,已将她的玉牌收了起来!
沈若复忙着将那本书塞回怀中,道:“你要你的玉佩也行,你先将我的宝剑还来。”那女子微微一笑:“宝剑并不在我手中,你们若是将玉佩还我,或许我还能还你。若是不还,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宝剑了。”沈若复道:“你这是何意,莫非真是要打这一架么?”那女子道:“哈,打不打架,我倒没放在心上,你的宝剑,我虽有用,但目前,确实不在我的身上。怎么,你们不信么?难不成还要搜一搜我不成?”
韩一鸣与沈若复都是年轻,哪里料得到她这样说出一句话来,都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应答。若是说信她,就不好再找她要宝剑,可若是说不信,真的上前去的搜她不成?那女子道:“如何?不相信么?”陆敬新道:“你说不在你身上,可却是你的狗偷了我师弟的宝剑,那只獒犬总是你的罢!在它身上跟在你身上有何区别?它是不会说话,因而我们只能找你要,我们全然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也没有为难你的意思。你的修行也极是艰难,我们不欲坏你的修为,所以一直都没有真与你过不去。你若是还我们宝剑呢,咱们感谢。你若是不还,请你不要怪我们不就此罢休。”他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宝剑,是一定要要回来的。不论如何,总是要拿回来的。
那女子看了他片刻,若有所思了一阵,道:“既然你们说得如此明白,那么,我也明白告诉你,你的宝剑,我是一定要的。并非我贪图你们的宝物,乃是我的确非得到这柄剑不可。但我并不想据为己有,但你们若是肯借我用上一年,我便想法把宝剑拿回来给你们。你们若是不能相借,那么咱们青山绿水后会有期。要想再拿到宝剑呢,就要凭你们自身的本事了。”
沈若复不由得跳了起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还说不是据为己有,若不据为己有,便该拿来还我才是!”那女子冷冷一笑:“说你们不通,果然是不通。你的宝剑,并不在我手中,唉,算了,与你多说无益,你自行找去罢。”转身要走。陆敬新忽然道:“你不要你的碧玉牌了么?”那女子本已转过身去,这时又转过头来道:“你们拿了不还,我能如何?不过你们太过凶蛮霸道,那玉牌便是还我,我只怕也用不了啦。送给你们罢,我可没你们那般小气。就算我用一块玉牌,换你们的宝剑罢。虽说那宝剑不在我手中!”
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倒将沈若复与韩一鸣怔住了。那女子用她的鲜血喂饲那块玉牌,想来时日已久,这时忽然说不要就不要了,当真不可思议。要让韩一鸣舍弃他的鸣渊宝剑,那是万万不能,但这个女子却是说舍弃就舍弃了。
片刻之后,沈若复道:“你果真,果真不要了?”那女子道:“哪有你这样啰嗦的男人!我不与你们算账,你们便该快快离去,你还不快走么?”这边三人本来准备大打一场,早就各自蓄势待发。突然之间这个女子休战了,全无预警,她便收手了,倒令这三人始料未及。
陆敬新伸手自怀中将那块玉牌掏出来,迎风一晃,道:“你几十年的心血,当真不想要了么?”那女子看了看那块玉牌,眼中还是有些恋恋不舍,但却不伸出手来。片刻之后,道:“我打你们不过,只得舍弃。为了身外之物,毁了自身,我可不干。它就是在你们手中,你们也全然用不了,不是么?你们若要,你们就拿着好啦!只要你们不再来寻我的晦气,我便感激不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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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书友们维护《道魔传》,不过书友们不必与别的书友吵了。如同大家不喜欢有的书过于YY,也会有人不喜欢《道魔传》这种风格的书的。喜好任由大家,不必过于较真。但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感谢!
四六五、它
她叹了口气道:“与你们纠缠这两日,徒自耗费时光,白白损坏我多少修为,又有什么意趣?你们要当我拿这个换了你们的宝剑也行,要认为我是*,也由得你们。但我确实没有据你们的宝剑为己有。我也想将你们的宝剑养成我的,但我着实没有这个本事。我也就不异想天开了,不论值与不值,就是这样罢。”她说罢,看了看天色,道:“要到中午了。”
沈若复忽然道:“嗯,你,不喝水么?”他这话不说倒罢了,一说出口,那女子面色一变,道:“你,你是如何知道的?”沈若复避而不答,陆敬新道:“你先喝了水,长个几岁,换了想法,咱们再说。我倒有句话想问一问你。”那女子看了他半晌,道:“你问我,我也不一定要答你。”陆敬新道:“是么,那好,我还你的玉牌,我们自行去寻找宝剑。我们是定能找到宝剑的,但你一个人,能收回你的狂飙来么?”韩一鸣愣了一愣,向师兄看了一眼,想起师兄说的她用鲜血喂饲那块玉牌,为的就是要掌控那只大狗,心中一动。
那女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陆敬新抬手将手中的玉牌向她抛去。她动作倒也快捷,看玉牌抛到了面前,一把接在手中,对着玉牌看了看,但神色还是有些犹豫。沈若复早已在一边坐下来,解开干粮袋来,吃随身事的葱油饼,也不与那个女子说话,只招呼他们道:“师兄,师弟,你们不吃么?你们不饿呀?我可饿了!”陆敬新也在一边坐了下来,拿出干粮来吃。韩一鸣心知他们看上去心不在焉,却是一下就说中了这个女子的心思,她用鲜血饲养那只大狗已有年头了,花了多少心血,不言而喻。哪能真的一下便舍弃了?便是自己,也不会舍得的。
三人坐在一边,并不与那女子说话,但却是等那女子开言。那女子掂了掂手中的玉牌,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看升到头顶的太阳,转身离去。她几次离去,都是转瞬便不见了踪影,这时离去,背影却有些迟疑。韩一鸣见二位师兄都不出声,也不便出声,但心中却想:“我们如何去寻那只大狗呢?”
吃过干粮,见二位师兄全然没有动身的意思,韩一鸣不禁有些意外,忍不住道:“师兄,我们不去寻那只大狗么?”沈若复道:“啊,寻呀。不过小师弟,你想过没有,向何处去寻呢?怎样去寻?那可不是寻常的狗!”韩一鸣一愣,陆敬新已道:“我们等在这里,还真就是为了寻那只狗。”沈若复道:“没错!那只狗不见得会来,但那个女子,却是迟早要来的。”韩一鸣默然,换了自己也舍不得饲喂多年的大狗离去,那,那个女子也就不会任它这样离去,永不回头。
过得一阵,忽然一个人影一闪,面前出现一个人,还是那个女子,却已有了中年的模样。她一出来,便道:“咱们相约去找狂飙罢,你们的宝剑,在它的腹中,只有找到了它,你们才能找到宝剑!”陆敬新道:“在它腹中?”与沈若复对望了一眼,又道:“你同我们一起去寻狂飙,不会是没有所求罢!”那女子点了点头道:“嗯,我的所求,就是找到它之后,拿回了你们的宝剑,你们借我用一年,一年之后,我原物奉还,如何?”沈若复已跳起来道:“你拿了我的宝剑,那我该当如何?若是我不用它,借你也无妨,可我如今正是要用它的时刻,如何借得了给你?”那女子淡淡地道:“你若肯,自会有法子,你若不肯,那就当我没说过,咱们各走各的。我也不要狂飙了,本来么,它跟了我这些年,也算帮了我不少忙了,就当我还它个人情,从此还它一个自由身,也没什么。想必它也不会怪我帮不了它,凡事本来就不可强求!但你想找到它,再自它身上取出宝剑,那可是难上加难了。休说我不曾提醒过你。”
韩一鸣听她语气淡淡地,全然没有威胁之意,但言辞之间,却全是隐约的威胁之意,颇觉她不地道。却听陆敬新道:“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若是肯将你与它的来龙去脉说上一说,让我们知道个端底,再将你为何非要我师弟的宝剑不可也说明白,我们不会全然不通人情。不就是用一年么?你若真有用处,我师弟也未必不会借给你。”那女子想了一阵道:“嗯,这事还是咱们先定个约定,我确实拿这柄剑有莫大的用处,你们若是愿意借我,我便将来龙去脉说给你们听。若是没有借的意思,那就不必谈了,你朝东来我向西,各自有各自的法子,我再等待时机换别的法子,也未见得便不行罢。”
陆敬新看了沈若复一眼,道:“师弟,我们自己去找寻宝剑呢,所需时日不可估量,也并非就果真找不到。但她若是愿与咱们一同去寻找,却是不需许多时日。但宝剑是你的,你自己思量,便是约定,也是你与她自行约定。”沈若复思索片刻,道:“好,我与你定这个约定。”那女子道:“好,我与你们一起寻到宝剑,你的宝剑便要借我一年。”韩一鸣本就是旁观,忽然察觉这话中有漏洞,便不言语。沈若复道:“好,借你一年。”那女子伸出手来道:“借用一年。”
沈若复伸出右手与她击掌道:“借你一年。”二人手掌一击,韩一鸣眼尖,已见那女子手掌中央多了一个红点,却见沈若复也抬起右手来看,掌心也有了个红点。那女子道:“好了,既然击掌为誓了,那么你们就跟我来,我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与你们听,我们也相商个法子,前去将你们的宝剑寻回来。”
她手中持着木杖,随手就在地上画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圆形,韩一鸣一看便是是那个水瓢的形状。她道:“你们都站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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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这样晚才上来更新,今天实在太累了,回来睡了一觉,更新完毕,接着睡去。大家晚安!
四六七、狂飙
沈若复道:“这倒不必,你的居所我们也是知道的,你自管先回去,我们过后就来。”那女子看了他一眼道:“并非我在你们面前卖弄法术,乃是想你们早些过去,省得飞来飞去,荒费时刻。”陆敬新道:“非是咱们要与你作对,你也是修道之人,当知轻易不入别人法术的缘故。多谢你的好意,你只管在前方带路,咱们跟在你后方。”那女子冷冷哼了一声,颇有些不悦,道:“随你!”转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敬新在原地待了片刻,道:“走罢,二位师弟,咱们也去。”韩一鸣带上沈若复,三人向着那个山坳飞去,韩一鸣御剑术比沈若复用得好,飞得十分迅捷,陆敬新是百年以上修为,飞得也是风驰电掣,但沈若复着实聪明,蹑空法用了一天,居然已用熟了,飞得也甚是急速。不多时,已飞到了那极为阴冷之地。
三人落下地来,还未动步,木门已“呀”的一声开了,那女子的声音道:“请进来罢。”三人依次走入屋内,只见那女子正盘膝坐在那破床之上,背对着他们,头也不回。屋内依旧如初次所见,简陋之极,三人若要坐下,还是只能坐在地上。但这里太过阴寒,便是坐在地上,也不能久坐,还是不坐为好,于是都站在一边。那女子背对他们忙了一阵,转回身来,她在这短短时刻之内,又老了几岁,额头上生出皱纹来,层层叠叠十分醒目。而更加醒目的,是她嘴角的一抹鲜血,韩一鸣向她手腕上看了一眼,她衣袖早已遮住了手腕,看不见什么。但那破床之上却放着那半只葫芦,想来她又用她的鲜血却喂饲那枚玉牌了。
那女子自床上下来,整了整衣衫,淡淡地道:“我这里简陋,你们不要嫌弃。”陆敬新道:“你再次用血喂它么?你一日之间,要喂它几回?”那女子道:“平日只须喂一回,但今日比不得平时,要喂三回,我还怕三回依旧不够呢。”她看了韩一鸣一眼,道:“你那宝剑的剑鞘,有千年的灵力附着,是属水的,压伤它了。我也不知它还会否回来,但尽人事,听凭天命罢。”韩一鸣猛然想起鸣渊宝剑的剑鞘乃是弥蕤的皮制成,弥蕤属水,那獒犬怕水,不禁“啊”了一声,道:“对你不住,这个我全然不曾想到。”
那女子道:“西方灵獒,与狼王交配,生下的万獒之王,就是狂飙。上一世,它一獒力敌九狼,最终两败俱伤,它身死而灵性不散。轮回转世之时,为轮回之中的千回百转所扰,迷失方向。我师父本是出了名的阴阳两界指路人,它在轮回之中多转几回,我师父便察觉了这事,待得为它指路,却没能赶上它轮回的最佳时刻,没能转世到它本应有的强壮肉身之上。而是转世到了另一条獒犬身上。但也好,这条獒犬乃是先天不足,未足月便死了,因而再次轮回转世。这回它一抛离从前的肉身,便先来求我师父指路。但它的獒王之躯已被另一条獒犬占据,片刻之间不能得回,我师父便与它约定,待到那只獒犬年老体弱之时,便送它先去等候,以得回自己的身躯。但它在那只獒犬在世之时,须得在我师父身边守护。”
沈若复道:“那,它守护了你们多少年头了?”那女子道:“这个暂且不论,并非是我们不愿放它离去。一来是它獒王和身躯与众不同,寻常獒犬不过活个二、三十年,但它是獒王,得天保佑,最短的寿命都在七十年以上。因而它的确已在我这里等待了快七十年了,可我并未差遣过它做过什么!”那女子停了一停道:“它虽是獒,但灵力长久离开自身躯壳便不能保持,灵性会慢慢转弱。要么它找一个寄身,但在这个寄身身上,它的灵力是全然不会显现的。它的寿命长短也不能自己做主,一切都要顺应天意。它若是挑选了寄身,与它的灵躯再次同时轮回的机会就会大大减小。因而它选择了我师父级给它的另一个法子来保存自身灵力,就是寄生在这块玉牌之内。”
韩一鸣恍然大悟,难怪每次狂飙出现前,都会有一道绿光一闪。那女子道:“我师父的这块玉牌叫做冥阴宝玉,用来作为它的栖身之所,再好不过。它的灵力都可以收敛其中,等待时机前去轮回转世。但我们将冥阴宝玉给它做为栖身之所后,它的灵力会慢慢为这块玉吸收,我们牺牲自身的灵力与鲜血,可以保得它不会变弱。”原来如此,韩一鸣点了点头,却听沈若复道:“难道你用鲜血喂饲,全然没有掌控它的意图么?”
那女子道:“掌控它?嗯,自然也是有的。每逢初一、十五,狂飙是可以脱离冥阴宝玉的。但也仅限于这两个晚上罢了,但以它的灵力,想要挣脱与我师父的约定,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虽说我师父已给了它瞬间便能转生的转生符,但它还没有遇上转生的时机,还等继续等待。毕竟它是半狼半獒的后代。獒性发作,倒没什么,狼性发作,可就大大不妙了。它若是转生之后,万獒之王,就是獒罢了。但它没有转生之前,乃是半獒半狼,不知何时会有害于我,不是须要留意小心么?”
陆敬新道:“你们这样助它,由它之处,又能得什么好处?”那女子看了陆敬新一眼,道:“我能得的好处么,就是它每夜的守护。”停了一停,道:“每天十二个时辰里,白天的六个时辰,是我的壮年时期,不惧侵犯。但晚间的六个时辰,不是我的风烛残年,便是我的年幼无力,若无人相助,我早就死了上百回了。那个时候,别说一个人,就是一只猫,都可以将我击倒。若没有狂飙守护,我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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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到周末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呀。有一句歌词很老的,时光如流水,像那大江东去不回头……
四六八、一日一世
原来她竟然是每一天,都要经历一个人的一生。韩一鸣此时已知,每交子时,这个女子就变成初生婴儿,然后每个时辰都长大好些年,一直长到亥时。到了亥时,便是她灯尽油枯之际,然后在亥时转交子时之时,她再次成为一个婴儿,周而复始,天天如此!她的一日,就是旁人的一世。
那女子道:“我看狂飙在我这里已过了六十多年,算计着它獒王的身躯将要轮回了,不得不为自己打算。不过我们师徒二人,几十年护卫它的灵力灵性,令它十分感激,它虽不会言语,却还是灵性不减,它独具慧眼,看中了你的宝剑,它认为你的宝剑能够助我一臂之力!”沈若复本来怔怔听着,听到了这里,忍不住道:“我的宝剑有什么好处,得它青眼有加?”那女子道:“嗯,你不知你的宝剑有什么好处么?”沈若复摇了摇头,那女子道:“那你的修为可真算是低了。你的宝剑乃是伏魔杖、金刚杵一类法器熔炼而成,伏魔杖与金刚杵本来就有法力,能降魔伏妖的,你连这个都不知晓么?”
沈若复道:“我果真不知晓,伏魔杖与金刚杵?”那女子道:“你的宝剑是锡铜合炼的。金刚杵多用黄铜制成,而伏魔杖则多用锡来炼制。你连这个都不知晓,真不知你是如何看待你的宝剑的?”她语气最是平淡,却令沈若复汗颜,不再言声了。韩一鸣也不料沈若复对他自己的宝剑这样的全然不知晓,甚而不如那女子说得清楚明白。那女子又道:“因此你的宝剑,可以称为降魔宝剑。或许它会另有名字,但它的确是降魔宝剑。降魔宝剑的一大好处,就是妖邪不得近身。我师父因自己是阴阳两界指路人,总有迷途游魂会找上门来,寻求解脱轮回之道。为了不惊动世人,从来都离群索居。我们这门修行,都要住在最为阴冷之地,远离阳光旺盛之地,才能让自身修为提高,再者那阴寒之气乃是游魂最为向往的,阳火太重,哪里还能近来,早就远远避开了。这样的地方,本来就是妖异丛生的,你想我这里,寻常人等来得到么?青天白日尚且来不到,夜晚,就更不会来了。因而狂飙一叼回你的宝剑来,我就知道它的意思了。”
那女子停了一停,道:“它的意思,想是不知何时会离我而去,给我寻个有用的物件来,用这个法子前来谢我。它天赋灵力,眼中能看到凡俗之人看不到的事物。”她对着韩一鸣看了一眼,道:“说起来,我看你的这柄宝剑要比他的强上许多了,但你的宝剑是狂飙所不能接近的,因而它不曾打这柄宝剑的主意。”沈若复在一边插言道:“我师弟的宝剑也不曾放在地上。”那女子对韩一鸣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你很慎重呀,法器不离身,确实好习性。”
韩一鸣自己深知自己是依赖鸣渊宝剑的,鸣渊宝剑不止是他的兵刃了,几乎是他的支持了。再危难的时刻,只要鸣渊宝剑在手,就不会惊惶失措,因而很少离身。听这女子赞他,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那女子又道:“嗯,说起我要向你借宝剑的缘故,还有一个。这个,想来你是绝不会想到的。”
这边三人都不料她会这时说起这个来,韩一鸣与陆静新都不言语。片刻之后,沈若复道:“你说出来与我听上一听罢。”那女子道:“我与我师父,在许多人眼中,都是邪魔外道了。但这么些年来,我们并没有害过别人。只是因我们都必须生活在阴寒之地,才能继续修行,因而我们或多或少都沾上了所谓的邪异之气。难道你们不曾听说过,与邪异相近,人也会短命么?”韩一鸣向沈若复与陆敬新看了一眼,只见他们都点了点头。心知这个女子说得不错。
这女子又道:“因而我师父短寿,她是三十岁就离世了。她早就算好了,自己迟早会死,在她死前,她将她的修为都传给了我。有许多修行就是要传法传功的,但这传法传功,虽说能让我们继续修行之外,坏处却是极多的。我师父已然短寿,她老人家不愿我也早死,给我下了一个咒,叫做一生咒。就是每一日之间,我都会经历我的一生,从初生至死亡,并且我每一个时辰要长大六至七岁,但每一次长大之前,我都得喝玄天葫芦里盛过的水,还须得是刚自泉眼冒出来不见天日的水。不见天日的水,经过玄天葫芦之后,就能在瞬间提升我的灵力。我若是没有玄天葫芦,是活不到今日的。”
她看了看那半边葫芦,葫芦已被她磨得光滑之极,想来她就不会让它离身的。陆敬新道:“虽说你修的不是邪异之术,但你所修习的这种法术,与及你自身与众不同之处,却是会为你引来不少邪异的。时日长久,越发难以摆脱,我知道了,你是想借我师弟宝剑上的降魔之力,慢慢将你身上吸引邪异之处去掉罢。”那女子看了陆敬新片刻,才道:“你说的没错,我禀承我师父的灵力,做了这些年的指路人,按理来说,功德积得不少了,但这于我却没什么用。反而因我阴气太重,会引来许多邪异。我的确是想借他的宝剑上的降魔之力来辅助我的修行,他若肯借他的宝剑给我,这柄宝剑我只须带在身边一年,这一年之内,便不会有妖异敢近我的身边。我再借宝剑本身的灵力,或许能真的改变许多事情,不是么?再者,我看这柄剑在他手中,全然没有发挥出本身的威力。不然,降妖剑所在,妖异不敢近身,不如借给我,你看如何?反正你也允诺要借我的,咱们也有了约定。那早借是借,晚借也是借,不如早些借我罢!”她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沈若复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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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九、指路人
沈若复愣了一愣,韩一鸣心道:“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这女子也并不傻呀!她先是订了约,这时才开口借剑,还真让人无法推托。这女子的机灵与师兄不相上下,居然能够顺水推舟,让人无法回绝,妙!”想着看了看沈若复,只见他面上略有些不自在,倒也能明白。他被一个女子当面说修为太低,未免有些不好意思。听这个女子所说,她要这宝剑也确实有用!狂飙若是果真离去,她在夜晚没了守护,实在危险,随便进来个什么小兽,她都无力抵抗。但这回沈师兄也是要与自己一起奔走四方的,没了宝剑,着实是不便。借与不借,还真是个为难了。但有约在先,连推辞都推辞不开了!
沉默之中,只听陆敬新道:“你的修行方式,不能自行改变么?”那女子道:“怎样改?我日日修行,可不止提升修行,连邪异之处也在积攒的,你倒教教我如何来改?若不是因了我师父教我这样修行,我早就死了,还能活到今日么?况且如今我身上兼具的可不止两个人的修为,还有我师父的师父,也是这样修行的。一时半会儿,你让我从何改起。我若是现下就改,断了那玄天葫芦里的水,今晚就会死的。即便我自身能活下来,这里的许多妖异放得过我么?你们说了借剑一年,或许你们想的是将来再借我,可我却是不能等到将来的,我可不知狂飙何时会离去,还是未雨绸缪的好。既然时刻未定,那我现下就要借这宝剑!”陆敬新不再言语,沈若复沉吟半晌,道:“我很想将宝剑借你,但你总得容我想一想。我这回背剑下山,也是因我须得借助这柄宝剑的。我的修为确是如你所说,十分低微,借了你宝剑,无异于也将我送到死路上去。我也不可能在此地待上一年,你说该如何是好?”
那女子微微叹了口气,道:“嗯,若是这样的话,我便要思虑周全了。我说了自己的难处,你也说了自己的难处。咱们便能详加思虑,以求两全其美。我的修行方式虽是古怪些,但我从没有害人之心,你们呢,除了要回自己的宝剑,也不曾为难过我。那咱们就都想一想罢,若是你们不能借我宝剑,我便要想法子将狂飙收回来,不让它这样快去投入轮回,我与它都得再次等待时机了。我总不能不为自己着想。全然为他人着想,我还做不到!至于咱们的约定么……”
忽然沈若复问道:“你说你与尊师都是同样的修行方式,那我可不可以请问一句,你是否也能看到阴阳两界?”
那女子道:“我自然也能看的,其实,我与师父本无甚差别的,一样是阴阳两界的指路人。这也就是我离群索居的缘故,我们这样的人,在世间,别人知晓了,是要当作邪魔外道来对待的。虽说不至于千夫所指,但却难免要被世人驱逐。”沈若复顿了一顿,道:“那,你只能看到在轮回之中迷途的魂灵么?”那女子看了他半晌,道:“是,还不止于此,我还能看到魂魄离躯。”韩一鸣隐约猜到小师兄要说什么,心中一动。果然听沈若复道:“那我请问你,前几天晚间,你可曾看到一群很厉害的魂魄离开躯体?”
那女子愣了一愣,向他看了一眼,道:“你问这个是何用意?”韩一鸣道:“我们问这事,只是因这事要紧。但我们却摸不着头绪,因此请你告知我们,解我们迷惑。”那女子看了看他们,道:“难道,你们不明白,我们这种贯通阴阳两界的人,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能说出来么?”韩一鸣愣了一愣,那女子已道:“你想,我们既然通阴阳两界,那将阳间的事物说与阴间,必定会令阴间大乱,谁都有不舍,谁都有心愿,他们听了若不对自己心思倒还罢了,若是对自己的心思,生了留恋之意,在阴阳两界之中徘徊,岂不是要惹出乱子来。再者,我们再去对阳世之人,说阴间的事情,就更加于理不合了。但说一件事,一个人的魂魄,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就那样大的一点,只要他不是横死暴毙,在他要离开阳世之时,便都已魂体分离,那我们若是说出来,要么就是遭世人唾骂,无法理喻之人,还会将世人的生老病死也归咎于咱们,这又是什么好事呢?因而不说才对!这些事,我们虽能看见,但它若是不为害世人,我们是不能干预的。干预了,便是有违天道,自身的寿数、修为都会大受影响。”
韩一鸣与沈若复对望一眼,沈若复道:“我也有一个法子,还真能借剑给你,但我请你告知我,那些魂魄,你看见了什么?”这话一说,那女子便有些沉默,看看沈若复,微微叹了口气。陆敬新道:“何必强人所难呢?师弟,你若有借剑的法子,不妨直说出来。”沈若复道:“此事对我们来说,确实是至关重要。但你有你的难处,我不敢勉强你,只是异日你若能告知我,我感激不尽。不过我说我能借剑给你,总有我的法子。你愿意听一听么?”
那女子道:“请说。”沈若复道:“我若是没有进入尘世,这柄剑别说借你一年,就是借你十年都不妨。但我这回却不能如此慷慨,实乃是因我也非要此剑不可。但你能舍弃此地么?”那女子一愣,道:“你言下之意,是要我舍弃此地么?”沈若复道:“是,我不能离开我的师兄师弟,因而问你是否能舍弃此地,随我们上路。若是一年之内,我们的路走完了,那你随时可以回来,路途之中我将宝剑借给你,让你改变你身上的邪异之处,只要我不用宝剑,它都归你使用。倘若是一年之内,我们事不曾办完,那你何时用完这柄宝剑,何时离开便可。但你若要借我宝剑的降魔之力,是定然要离开此地不可了。我不能在此等待,你却是可以离开此地的,就看你可想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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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零、罗姑
那女子久久不语,陆敬新道:“我师弟这个法子,虽说有些荒诞,却果然是能够两全其美的。你长久居住此处,好坏参半,迟早都得离去,不如早些离去。你看如何?”那女子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还要想上一想。这里毕竟我已住了几十年,一时之间要离去。必然是有些难以割舍的,这样罢,你让我想上一想,如何?”
末了,她淡淡地道:“你们适才问起的那些魂魄,我是知道的。只不过我不能多说。我只能告诉你们,他们没有迷失在轮回之内,甚而就没有入轮回!至于他们去了何方,我也不知晓,你们就是再问,我也说不出什么来了!”韩一鸣大吃一惊,向两位师兄看了一眼,只见两位师兄也是十分震惊,人都死了,不入轮回,他们还能做什么?难道真的要像狂飙一样,等待一个合适自己身躯么?
但不论他们再问什么,那女子都不说了。只道:“我修为低微,许多些事情,还不能看得太分明。你们也不必问了,我若不是感激你们真想解除这修行于我束缚,我是一个字都不会吐露的。”韩一鸣与两位师兄对看一眼,心知再问什么,她也不会说了,即使她心中知道,她也不会说出来。便不再追问下去。
那女子下午每一个时辰,喝过那不见天日的寒凉之水后,就会老去几岁。她中午之时,还是三十左右年纪,下午到了晚饭时刻,已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了。她的身躯也渐渐老去,动作缓慢,连目光都十分混沌起来,只是她言辞、口齿还是十分清楚,道:“你们昨夜惊着了我,因而今日子时,我赶着长大,喝了几次水,本是要与你们为难一回的。但我终究还是忍住了,回来喝了两回水,越喝心中越明白,我不能与你们为敌。因而后来我便不与你们为难了,但我今日老态的时刻会长久些。虽说狂飙今日不在我身边,但有你们在此,我也不怕有什么妖异前来了。”
韩一鸣道:“怎么,会有妖异前来么?”那女子一笑,她面容着实老了,一笑之下,满是皱纹:“怎会没有?这里本来就是阴寒之地,必有妖邪的。这些妖异都是趁你虚,要你命的。狂飙不知可会回来?它若是不回来,你们不论看见什么,都不要惊异。千万记住,你们修道之人,灵光一点在心间,它们不敢接近,但它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出现在你们面前,用什么手段来迷惑你们,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有一点是不能忘记的,它们会开口问你们叫什么名字。你们千万不可说出自己的名字,一说出来便要被它迷惑到天明。天未亮时,说出自己的名字,只会害了自己,让它们有了掌控你们的机会!”
沈若复道:“这样厉害么?”那女子道:“我说了你们也不相信,这样罢,你们伸出手来。”韩一鸣看了看陆敬新,陆敬新眉头微锁,这边沈若复伸出右手,那女子伸出枯树般的手指来,在他掌心写了两个字,道:“握紧拳头。”沈若复依言握紧,那女子转过来对着韩一鸣道:“你也伸出手来。”韩一鸣看了看陆师兄,却见他轻轻点了点头,便伸出右掌,只见那女子在他手中写了两个字“罗姑”,让他也捏成拳,道:“你们在心里念三回这个名字,将手送到口边一吸,那么今天晚间即便混沌之间有人问你们名字,你们说出来的,也只会是这两个字了!”
韩一鸣略一犹豫,便依她所说,在心内念了三遍这个名字。还未念完,已见沈若复将拳头放到了口边,之后并无异样,便也学着他做了。那女子对陆敬新道:“你好歹是百年以上的修为,一般的邪魔外道都不敢近身。怕为你的灵光所化,我便不将名字写与你了。但他们的修为,着实不高。虽说有一柄宝剑可以稍镇一镇邪魔,但他这柄宝剑与狂飙带走那柄不同。这柄宝剑之中,也凝聚了许多不甘和怨气,为着他们的安危,我防备些,也是好事。”她后面所指的这柄剑,便是鸣渊宝剑。
陆敬新道:“你的名字,就叫做罗姑么?”那女子道:“是呀,我就叫做罗姑。我和师父两代人,在这里住了几十年,虽说不曾做过什么为害于人的事情,却也是镇住过几个为害人间的妖异的。从前的都不提了,这里前些年死了一个女子,乃是为她的丈夫所害。不知他的丈夫是因了何事,带了她来此间山顶,将她自山顶推了下来,便死在了离我不远之处。我知晓了她自山上摔下,赶过去,她已死了,没救得了她。她年少遭此横祸,算得上是横死了,怨气极重,总不愿意这样就进轮回之中去,再世为人。自她死后三天,便有些怨鬼的形状了,怨气冲天,且远远避开轮回。但凡怨气冲天,都会形成妖异,所谓妖异,就是异于寻常了,才称为妖异。我虽知她是要去报仇,但我哪能这样放她出去。她本就是不甘心自己就这样死了的,满腹怨气,这样便出去,见了世间繁华,人家夫妻恩爱,说不定会更加怨恨,会凶性大发,因而我将她困在了这里,不容她离去。她也隔三岔五来寻找机会,要挣脱束缚,去人世寻仇。但一直都因狂飙守在身边,不敢走近。从前每月狂飙离开的两个夜晚我都会严密防备,令她不能得逞。今日狂飙若是不回来,她就定然会来!那今夜我就要劳累你们守护了!你们虽有修为,但心中还是有所担忧,有所牵挂。这怨鬼最会的,就是看透你们的担忧牵挂,将它们都放到你们的眼前来,修为不够,还真会为她所惑!”
沈若复道:“多谢你的提醒,你只管放心,我们心中有数!”韩一鸣道:“那,那个女子的丈夫呢?就这样放过了他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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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一、心碎
罗姑道:“这个嘛,我只能说,他所作所为,迟早会应在他自己身上。没听说过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么?我也是女子,虽说没有嫁过人,但几十年岂是白活的?她的怨恨我都能明了,但我也不能因此就放任她去为害!她心中的怨气,不能舒缓,只会越积越多。怨鬼本来就是怨戾之气,她若是没有怨戾之气,早就去轮回了。便是因了心中怨恨,一次次将我指与她的轮回好时机都耽误了,其实她便不懂,她早些去投了轮回,这时都有几岁了。那男子迟早遇上她这个债主,所欠的债,也要偿还干净的。”
三人晚饭时分拿出葱油饼来,分给罗姑,罗姑道:“多谢你们的好心,只是我还被我的修为束缚,不能食烟火吃食。待得将来寻了合适的时机,再慢慢进食。你们慢慢吃罢,吃罢了,也早些安歇!”三人吃过晚饭,屋中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罗姑喝了些水,先就去那破床之上躺下了,三人知她再老下去,必是行将就木,但那是她修行所致,也不去打扰她,只各自在一边坐下来。
这屋内也是十分阴冷,但三人站了一个下午,哪里还支持得住,陆敬新凌空而坐。悄悄将这坐法的口诀教给他们,之后小声道:“昨晚就想教给你们了,只是昨晚有些担心,害怕她将口诀听去,虽说不见得她也能够依咱们的口诀参习修行,但总觉不妥。现下告诉你们,却也不晚。你们也试一试,虽说还是寒冷,但总比站着好些。”
韩一鸣与沈若复依师兄所教,果然也能凌空而坐了。只是陆敬新坐在空中,离地一尺左右,他们俩却只能离地三寸左右,不过已比直接坐在地上好了许多。三人点燃梵心烛火,屋内有了光芒,却还是十分阴冷,寒意依旧从下方直透上来,缭绕全身。韩一鸣特意将鸣渊宝剑放在膝盖上,一来,总觉得更为让自己不那样胆寒。二来,沈若复的宝剑不在他身边,将鸣渊宝剑放在身前,比背在背上离他近些,他心中也会踏实些。
他昨夜就不得好生歇息,因而过得一阵,已是十分劳累,昏沉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有什么轻轻抖动,一惊醒来。他一睡着,梵心烛火便微弱了许多,乍然醒来,只见两位师兄的梵心烛火都十分微弱,想来都是疲累非常,好在并不熄灭。韩一鸣细看四周,并无异常,回头去看了看那破床,也不见动静。那抖动在他醒来,便已止住了。韩一鸣定了定神,警惕起来,忍不住伸手轻轻去推沈若复。但他们三人本是呈三角状坐着的,相距都在三尺以上,他这一伸手,竟然推不着。
忽然腿上又有什么抖动起来,韩一鸣低头一看,鸣渊宝剑正躺在自己腿上,呆了一呆,却已明白过来,这抖动乃是鸣渊宝剑在剑鞘之内颤动所致。鸣渊有灵,本来就会护主,有了异常,它便用颤动来提醒他了!韩一鸣全身汗毛都倒竖起来,对着四方看了看。
便在这时,陆敬新背上的宝剑也亮了一下,陆敬新手中的梵心烛火火光也强盛起来,陆敬新也醒了过来。他对着韩一鸣看了一眼,微微点了下头,口唇微动,却没有声音,韩一鸣已知他是说:“来了!”便在这时,韩一鸣眼角瞄到一个人影,影影绰绰地出现在了屋门外。
这屋没有窗,因而他也不必四周去看。罗姑久居此凶险之处,必然会有些防范,才能保身,这些防范会令那个怨灵不能得惩,要是防不胜防,恐怕罗姑也早就不堪其扰了。那个人影一看就是个女子,发髻如云,长裙及地,身形苗条。只是面目看不分明,她只站在门前,却并不进来。韩一鸣原本还有些担心她面目狰狞可怖,但这下看来,她倒也没有怎样狞恶,若不是罗姑说过这是一个怨灵,他会当她只是一个寻常女子。
那人影一直就这样站在门前不动,韩一鸣也尽量不去看她。他与沈若复背对那破床而坐,因而都面朝着木门,陆敬新却是面向他们而坐,背对着木门。他也不回头看,但两眼却是不停地自这个眼角溜到那个眼角,显然甚是戒备。虽说他的灵光已足够护身,但对付这个满是怨气的冤魂,还是要小心才是。
只是任他们如何戒备,那人影也一动不动。过得一阵,那个影子渐渐淡去,月光之下,影子如同被水冲淡了一般,慢慢消失不见了。韩一鸣见它并不进来与他们为难,稍稍透了口气。却见陆敬新两眼的眼珠都向着右边转动了一下,然后转回来望向自己。韩一鸣知他很是提防,毕竟那是一个满是怨气的魂魄,谁也不知它会怎样做?对着门前又望了一眼,确认它已然离去了,便悄悄点了点头。
这下他的睡意全然没了,看陆师兄片刻之后,又合眼有昏昏欲睡之态,着实佩服。但他睁着眼睛过了许久,都不再见那影子出现,不知不觉之中,又昏沉起来。只是心中着实有些警惕,不敢公然就这样睡去。
忽然身边有人轻轻一碰,韩一鸣睁开眼来,一个黄衣女子站在对面,正看着他。韩一鸣一见那个黄衣女子,便大吃一惊。她眉头拧着,似有说不尽的伤心,但她的面容,却是十分熟悉,愁眉深锁之下,一双眼盈盈欲滴,金蛟!久已不见了的金蛟,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韩一鸣大吃一惊,她面上已失去了从前所见过的容光焕发,中含泪,神情甚是凄楚。片刻之后,她道:“他死了么?”韩一鸣怔怔地不知该如何回答,答:“他还活着。”便是骗她,白龙早就死了!可是要他答:“他死了!”却也答不出来,白龙死后,他伤心了许久,金蛟的伤心只会在他百倍之上,这句话说出来,她的心或许就碎了,他怎样也答不出这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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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二、惑
金蛟一动不动,只是望着他,幽幽地道:“他……”韩一鸣说不出话来,金蛟道:“我,我知晓了,多谢你。请告知我你的名字,我好时刻记挂在心,以示感谢!”韩一鸣道:“罗姑。”他心内也颇为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字来,但“罗姑”二字,却的的确确已从他口中说了出来。他不说还好,一说这两个字,腿上便有什么抖动了一下。
韩一鸣瞬间清醒过来,瞪着眼前这个女子,她却依旧道:“你不是罗姑,你到底是谁?”她不是金蛟,金蛟完全出离尘世了,也从未对白龙之外的人说过话,更不会用这种哀怨的目光看着自己!她或许是心碎了,也或许已不在人世了,但她绝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她的目光永远只是看白龙的!便是白龙死了,也不会看到他身上来!面前这金蛟,是假的!
一想明白这不是真的金蛟,韩一鸣脑中便清醒过来。再看那走近来的黄衣女子,面目虽还有些金蛟的模样,但身影却已影影绰绰起来。她是罗姑口中的那个女鬼么?果然有些门道!能看到自己心中最为担忧之事。定了定神,向她看了一眼,暗自戒备。忽然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对面的两位师兄,不知所踪了。但腿上的鸣渊宝剑还在,只要鸣渊宝剑还在,他便没有恐惧!
或许罗姑说对了,她并不敢挨得太近来。而是远远站住了,面上有着失意,轻若耳语地道:“你为何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呢?难道你没有名字么?”她不知自己已识破了她,声音依旧颇有诱惑力,听在耳中,心里居然有些微轻软。虽说韩一鸣深知这个女子并非善类,但她还真的让人有些迷糊。那女子细若耳语的声音又响起来,却是道:“你说出你的名字,咱们才好终身相守。要终身相守了,我怎能不知你的名字呢?”
她不说这句话,韩一鸣还不见得会有那样强烈的反感。金蛟永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心中眼中,就是只有白龙的。这样前来诱惑他的,绝不会是金蛟。韩一鸣可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刻面对有生与来的第一次的诱惑,她的声音细若蚊鸣,却有着无法摆脱的穿透力,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去听一听她下一句话会说什么。但他也极为明白,这就是诱惑,她是要诱惑自己为她所用的!想要出声喝止她,张开口来,却只吐得出两个字来:“罗姑。”
她向前走了一步,有些挨近来的意思,韩一鸣想要站起身来,却是动弹不得。自己的身上全然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近来一步。她一步走近,略停了片刻,又向他走来。又走上来两步,韩一鸣横放在腿上的鸣渊宝剑忽然“刷”地一声弹出鞘来,竖在他们之间。
那女子立时收住脚步,她面上与金蛟极其相似的容颜在刹那间隐去。转眼变成了另一个女子,面容清秀,眉宇间有着深深的怨怼之意。她小心翼翼再挨近来一步,鸣渊宝剑剑刃之上一道金光闪过,她立时收住脚步,转身逃逸出屋去了。
韩一鸣这才松了口气,定了定神,才发现两位师兄与自己仍旧三角而坐,将那张破床拦在三人之后。陆敬新师兄一看就是神智清醒明白,连梵心烛火都十分明亮,他百年修为,那鬼魂哪里敢轻易挨近?但沈若复就不然了,两眼一看就是空茫,神情呆滞,望着不知那一个角落,连手心里的梵心烛火,都若明若暗,将要熄灭了。
韩一鸣大惊,连叫他两声“师兄”,他都听若未闻。在一旁不禁着急起来,原来罗姑那个符,只在那鬼魂前来时有用,此时鬼魂离去了,他就叫得出声来了。但沈若复依旧有些浑浑噩噩的,陆敬新道:“小师弟,不要叫他了。”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后,两根手指在他眉心一点,片刻之后,沈若复手中的梵心烛火一亮,旺了起来,他“啊”地叫了一声,回过神来。
他两眼看了看韩一鸣,又看了看陆敬新道:“我怎么了?”韩一鸣道:“师兄,你走神了。”陆敬新道:“不知师弟看见了什么?”沈若复道:“我前面漆黑如墨,我只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反问是不是我,那声音不知自何处传出来。我回答的总是‘罗姑’两个字。”陆敬新道:“哦,实则她是不知道你的名字的。她不过用你自己的心声问你自己罢了,她若叫得出你的名字,早叫了。罗姑不是说她若是叫你的名字,你又答对了的话,她就会将你掌控起来,那时你就要一个晚间都听她使唤了。”
韩一鸣有些疑心这个说法,插言道:“师兄,她能有这样的修为么?”陆敬新道:“我倒听说这不是修为,而是她心心念念想这样做,时日久了,能够做成而已。鬼魂并不可怕,但最为厉害之处,便是能将它从前在世间做不到的事情在自己成为魂魄之后达成。”沈若复“哦”了一声,道:“咦,罗姑呢?她现下重生成一个小孩儿了么?”
陆敬新道:“嗯,接近子时了,差不多了。这个时候,那女鬼必定不会放弃,还会再来。罗姑失去了她的护符,正是这女鬼的大好时机。我看她倒未必真有加害罗姑的意思,不过想要挟罗姑,将她加之于它的束缚解开,以便它能去她所想要去的地方,做她想做的事罢了。”三人坐在床前,冷不妨听罗姑的声音道:“她必定还会来的。”她的声音已苍老之极,几近风烛残年了,沈若复道:“你既知她是要挣脱束缚,前去害人,你为何不将她……”
罗姑喘息了一阵,道:“你以为她甘愿如此么?她是为人所害,戾气郁积所致。我也很是可怜她,她的丈夫将她推下山崖,从此便欠了她一条命,欠了她满腔的情。她若是直接去轮回转世,十年之后,这许多欠缺就可以收回。连本带利,一点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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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三、公道
韩一鸣轻轻叹了口气,又听罗姑道:“但她就是想不明白这一点,心中忿恨难宣,带着这些愤恨前去轮回,前路是非可意料的。轮回之中,若没有极高,近乎神道的灵力,是难以自持的。要么就走错了路,在轮回之中永记着自己的过往痛苦,要么,就是带着这许多不平重入人世。人心不平,再活一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只有心情坦荡,阅尽人情,才会将前世的所有抛开,坦然轮回。她现下可不想轮回。只想着要趁如今无人能阻碍,来去自如之间,前去报复。她心中忿忿不平,就这样去到红尘俗世,或不遇上什么,倒也罢了。若是遇上了,又令这口气不平波动,那她必定会做出许多事来。”
沈若复道:“既然如此,你不如将她收了算了.你若是下不了手,请我师弟替你出手罢,他宝剑一挥,这缕怨魂怒魄估计也就散了。”罗姑久久不语,良久之后,才道:“那这样的话,她不是太可怜了么?我虽不知她的丈夫回去如何交待,或许交待得过去,也或许交待不过去。但于她来说,都没什么意思了,她死都死了!她着实是很可怜的,我不忍这样让她化为乌有。现下子时将近,我就要力不从心了,也请你们不要轻易伤她,难道,你们不认为她可怜么?”
说完这句话,罗姑合身倒在床上了。但她一句话,将三人都问住了。韩一鸣自然是觉得这女子可怜的,要是当真如罗姑所说,他也下不去手。凭什么她的丈夫作恶之后,还可以在世间逍遥自在,而她却连公道都不能讨回?他的仇人若还在世,他也是要讨回这个公道的。沉默了一阵,破床之上传出一个女婴响亮的哭声,子时已到,风烛残年的罗姑已不在了,现在躺在床上的罗姑,是一个女婴。
陆敬新道:“沈师弟,你去舀些水,喂她喝下去。”沈若复“啊”了一声道:“师兄,怎么又是我呀?”陆敬新道:“当然是你,难不成是我么?先说与你,将手指放在她口边,水顺着你的手指倒进她口里去,慢些,提防呛了她。”沈若复颇有些不愿意:“昨晚不就是我喂的么?怎么今日又是轮到我呢?她会咬我的手的。”陆敬新道:“你咬都被咬过了,不在乎多这一口啦,去罢。”沈若复转过脸来对着韩一鸣道:“小师弟,你替我去好罢?我可是师兄。”
他话才说完,陆敬新已道:“小师弟要在这里和我一起守着,你又不能用他的鸣渊宝剑,我才叫你去的。若是这时丢的是鸣渊宝剑,我定然是让小师弟去。可丢了宝剑的是沈师弟你,只好你去了。”韩一鸣怎样听这话,都觉陆师兄有些强词夺理,硬逼着小师兄去喂罗姑喝水,但师兄所言,也不是全无道理,自己也不会喂那小婴儿喝水,还是让他去罢!因而不出声。沈若复无可奈何了一阵,只得站起身来,去水槽边寻了那半边葫芦,舀了一瓢水来,在床边坐下,喂罗姑喝水。
陆敬新站起身来,走到床边,也韩一鸣一同面向着门而坐。他道:“沈师弟,让你喂罗姑喝水,是不让你给那怨魂有可趁之机,你失去了宝剑,还是小心些才好。”转而对韩一鸣道:“若是要除了这怨魂,何须如此大费周张,沈师弟说得对,小师弟的宝剑一挥,她就荡然无存了。既然罗姑一念慈悲,咱们也依着她,不要坏了她的好意。小师弟,你将你的宝剑插在地上,你的宝剑她不敢接近,令她不接近沈师弟与罗姑,也就是了。”
韩一鸣依言召出鸣渊宝剑来,提着剑柄,往地一插。鸣渊宝剑便稳稳立在了二人之中,再坐下身来,正想问还要有什么须小心留意的,却见木门前人影一闪,一个影子又已站在了木门前!韩一鸣看了看鸣渊宝剑,见一动不动,想来是离得不近,宝剑还不防范。见那影子不敢进来,心也放了下来,只坐在原地看着她。
片刻之后,那影子浓厚起来,眉目身形都越来越清晰,依旧是那个颇有怨意的女子。两道眉毛紧紧纠向眉心。她站在门前看了一阵,始终不敢进来,但却也不愿离去,只得就这样站在门前。韩一鸣看了她一阵,见她始终不曾进来,心知她不敢硬闯进来。鸣渊宝剑亮出剑锋来,灵气果然逼得她不敢轻举妄动。本来还有些担心她强闯进来,没了宝剑的沈师兄与全无防范之力的罗姑若是一个照看不周全,让她有机可趁,可就大是不妙了。现下她既然闯不进来,自己就可以放心了。
回头看了沈若复一眼,他正小心喂罗姑喝水。想来要不呛着一个婴儿,的确要十分的耐心与小心才是。再转回头来,那女子还站在门前,总也不离去。韩一鸣在家时曾听说过鬼魂只能夜间出现,那只要等到太阳出来,她便会离去。太阳出来,她便是不走,也不行了。
只是她就这样站在门前,对着他们望来,眼中全是怨意,确实让人有些不安。但看陆师兄全然不在意,也试图让自己毫不在意。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细细的哭声,呜呜咽咽,哭得十分悲伤。抬起头来,那女子站在门前,正哭得伤心。
只是她的泪水如墨一般是黑色的,她整个人都影影绰绰的不够分明,这两道漆黑如墨的泪水却是再实在不过了。韩一鸣本是打定主意,对她视而不见的,但这时她的哭声传入耳中,却是十分让人不忍。她哭得十分伤心,若是她显现出无比狰狞之态来,韩一鸣倒不在意。再狰狞的面目他都见过,她再怎样狰狞,也狰狞不过诘利摩诃罢!但她却对着他们痛哭,她是打算用哭声来让他们同情了。
韩一鸣看了看陆师兄,只见他虽不回头,眉头也微微皱着,十分不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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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四、记得
再听得一阵,沈若复的声音道:“你不用哭了,真让人忍受不了。你要如何?”她的哭声虽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号啕大哭,却比那种哭法更让人无法忍耐。歇斯底里的号啕大哭,还可以全然不为所动,但这种伤心极了的嘤嘤哭泣主,却是让人着实无法无动于衷。
沈若复出了声,那女子止住了哭声,半晌才道:“还请三位大师开恩,让我与罗姑相见,请她解去我身上的符咒,让我得以离开此地!”韩一鸣明知罗姑不会无故将她拘定在此间,仍道:“她为何要拘定你在此间?”那女子顿了一顿道:“她要我去轮回之中,转世重生。”韩一鸣道:“入轮回转世重生,难道不好么?”那女子默不出声,过得一阵,道:“好!可我就这样放过了他么?他害了我,还可以回去快活无边,我却只能忍气吞声的前去投胎么?世间无人能还我公道,难道你们也不能公道些么?”
韩一鸣微微叹了口气,道:“就算罗姑放了你,你又能如何?你只是一团戾气了,能对他如何?”那女子道:“尽我所能罢了,我虽不再能碰触到他,但我可以日夜站在他的身边。不论他想不想见我,他都会看见我。”韩一鸣不禁摇了摇头,想来那个男人要是看见已死的妻子日夜站在自己身边,肯定会吓得半死。
沈若复道:“你是想吓死他么?”那女子道:“我吓死他干什么?我可没有他那样心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他处心积虑就是要我死,我偏偏不离开他!”这可真够吓人了,韩一鸣向她看了一眼,她面上全然没有得意之色,反倒是十分沉重,她道:“我怎会吓死他?我会伴随他渡过有生之年!”韩一鸣不禁道:“你可真够狠的!”
那女子道:“我真的狠么?我还没有去压他的床,抖他的桌,在他吃饭的时候将他的饭碗打落,在他行走的时候将他绊倒、推dao,我也没有跑入他的梦中,一遍又一遍让他重温他将我推下山崖的情形。要是做到了这些,才叫做狠。我只是跟在他身边,让他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我,也狠么?”韩一鸣无言以对,陆敬新道:“可你做了这些,于你有什么好处?”那女道:“我也不知有何好处,但我知道,我就想这样站在他身边。他开心我不会开心,但他害怕难过,我却会有些开心了!”
韩一鸣有些明白罗姑为何会半这个女子拘定在此地了,她的确有很浓的怨气。她若是离得开罗姑的掌控,她定会去压那个男人的床,抖他的桌,在他吃饭的时候将他的饭碗打落,在他行走之时绊他、推他。也定然会跑入他的梦中,一遍遍将他最为害怕的所有都呈现在他的面前。只有想过,才会一口气说出这许多来。她口口声声不会做,那是因了她离不开此地,她若是能离开此地,就定然会去做这些事。她也全然不是为了获取什么好处,她就是忍不住要将自己的怨气都发散出来。
忽然陆敬新道:“你这样在他身边,他若是不堪受你之扰,找人来与你作对,你又如何?”那女子道:“他找来与我作对么?你们都没与我作对,他能找到什么人与我作对呢?”陆敬新道:“他定可以找到人来与你作对!我们不与你作对,乃是因罗姑可怜你,不忍你就这样消散,特意嘱咐了我们。”那女子道:“难道人都没有心的么?明明是我枉死,还要有人为他打抱不平么?”
陆敬新道:“你是枉死,你这样子跑到尘世间去,时刻在他身边,实则就是你缠上了他。阴阳互不相通,有的是人打抱不平,那时可没人会管你的。因为你已然不是人了,来到尘世间,就是去烦扰众生。”那女子道:“难道他欠我的债,我就再也要不回来了么?”
她说别的话语之时,都是轻声细语,连说起要去纠缠杀她的仇人,也全然是一副淡然口吻。但最后这句话,却是说的颇多幽怨。想来她横死,心中的怨气着实难以消散,不禁也是十分同情。陆敬新道:“你这样前去讨债,是极为不利的。难道你不知道人鬼殊途,讨债也不是这个讨法,世间所欠的债要是在阴间还,有什么意思?”
那女子怔怔看着陆敬新,迟疑了片刻道:“那,你言下之意是……”陆敬新道:“世间所欠的债当然是世间偿还了最好,阴间所欠的债,还是阴间就偿了的好。你阴阳相隔,前去收债,只会害了自己。不是么?你只要多在他身边站上两日,他就会找些人前来对付你了。其中自然会有混吃混喝的,但也难说会有厉害的,真的于你不利了,你不是得不偿失么?”那女子愣了一愣,陆敬新道:“你不如入了轮回,转生人世,让他在人世间还你的债罢。”那女子慢慢转过身去,韩一鸣一听师兄这样说,心中微微一动。
过得一阵,那女子转过身来道:“可是我要是轮回转世了,就会忘记这些,这仇恨,我怎能忘记?”她说到最后几个字,简直是咬牙切齿、恨恨不已了。陆敬新道:“你记着,于自身有何好处呢?”那女子道:“怎么没有好处……”话音未落,陆敬新已道:“你总记着这些事,开心么?”那女子摇了摇头。陆敬新又道:“你记着这些事,错过了几次轮回?”那女子微微将头低下去。陆敬新道:“你记着此事,不能离开此地,难道就真的达成所愿了么?”那女子叹了口气道:“只要罗姑让我离去,我便能达成所愿。”
陆敬新道:“那,我再问你一句话,你从前在人世的时候,可曾有过什么愿望?”那女子点了点头。陆敬新道:“那你的愿望是什么?”那女子道:“相夫教子,平安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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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真是大起大落,人生原来如此啼笑皆非!
四七五、现世报
沈若复忽然自身后插言道:“但你现今如此,岂不是事与愿违?”那女子一愣,看了他一眼,沈若复道:“那时都事与愿违,你现在要以一口怨气,去面对他,迟早还是事与愿违,不是么?”那女子叹了口气,道:“愿,早已不在了。即使是我去了没有回头路,我也愿意前去一试,我不能这样便忘记了我的仇恨!”
沈若复道:“但是倘若有一个法子,能让你不再事与愿违,你可愿去一试?”那女子袅袅下拜:“请大师指点!”韩一鸣回头看沈若复一脸的正经,不由有些好笑,却不出声。沈若复道:“他是定要还你这笔债的!只要他活着,不过你若是想早些收回债来呢,就早些到阳间去,我可是说转世重生了去。他必定会还你的债的。但最先就是你须得忘记了这些仇恨,转世重生,这些仇恨你不忘记也不能转世重生!”
那女子道:“我都忘记了我的仇恨,那他还我债,有何意义呢?”陆敬新道:“那你在这里,或许罗姑有朝一日放了你出去,不过吓了他两回,被他请个高人来镇住,从此再无机会转世,再无机会见他,又有何意义?”那女子愣愣地看着陆敬新,说不出话来。
韩一鸣不禁佩服,想不到这两位师兄,都如此厉害。陆敬新是百年修为,见的多了,厉害些倒也在情理之中。但沈若复不过仅仅大了自己两、三岁,居然也舌灿莲花,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自己不佩服。那女子叹了口气,虽说并不言语,但韩一鸣已知她心动了,相比起遥遥没有尽头的飘荡来说,她也会向往那能看得到尽头的未来,只是还是放不下心中的怨气与仇恨。
陆敬新道:“罗姑曾与我们说过,她指引过好几次轮回的机会给你,你都不去。唉,你怎的就如此不通呢?”那女子叹息一声,轻柔得如夜风一般。陆敬新道:“唉,你难道没听说过,儿女便是前世的债主,这句话么?”那女子一愣,摇了摇头。沈若复道:“我师兄说得已经足够明瞭啦,怎么,你还是不相信么?”那女子怔了一会儿,道:“我从来不曾听过这句话。”停了一停,道:“大师的意思,乃是我去轮回,会轮回在他身边,有机会让他还债么?”陆敬新道:“唉,你就算不在他身边,他也会还你的债的,不是么?这是他欠你的。或许你轮回成为他不识得的张三,却看见他为李四所为难,那难道不是他从前作恶所致么?你看见了,心中不会快慰么?”那女子道:“可是大师与我说,我已忘记了从前,那看见了为何还会快慰?”
沈若复并不答她所问,只接着陆敬新的话道:“那,李四为何要为难他呢?无非也是因他作恶罢了。你会为难他,是因他作恶,他若不曾害你,你会为难他么?”那女子默默无言,沈若复道:“时机可不多,你快些想罢。若是他也死了,你可就真的看不到他了。自然也不能看见他还你的债了。”那女子默默无语,站在原地,站了许久,叹息一声,无声无息的,又消失了。
韩一鸣叹了口气,与两位师兄对望一眼,不知这女子去了,何时会来?何时会想明白?床上已没有了哭声,沈若复也坐到下面地上来,道:“嗯,罗姑若是随咱们走了,她岂不是要被困在此地?”陆敬新也叹了口气道:“她的境况着实令人同情,想来罗姑也是好心,因而总是指轮回的机会给她。可是这事,总得她自己想明白才有用,咱们都已说到了这一步,她若还是想不明白,那就真没法子了。罗姑是定然不会放她带着满腔仇怨入尘世的,难道就像如今这样让她在此地飘零着么?”
三人都不说话,明知罗姑不会放她离去,但却也不忍那女子的魂魄就在这里飘零,永不离去。过得一阵,只听罗姑的声音道:“我也没法呀!虽说现下她没有害人之意,也全没有要做什么的样子,但若是我放了她出去,就全然不一样了。处境不同了,她的念头也难始终如一。便是不说她报仇了,若是她看见什么不平事,去管上一管,都不得了。她能管什么不平事呢?无非给自己招惹祸事罢了。世间的事,永远轮不到魂魄来参与,且不说她管得对与不对,都只会引起世间的恐慌。这样的话,我更是害了她呢!”
三人回头一看,罗姑已不再是个女婴,而长成了一个四、五岁的女童。虽说面貌童稚,但声调却是一个成年女子的声调。她话音刚落,门前吹进一阵凉风来,那女子的魂魄已飘进屋来,却也只是进屋来,不敢走近,对着罗姑道:“罗姑,你就不可怜可怜我么?”罗姑扬着苹果一般的脸蛋,清楚明白地道:“我正是因了可怜你,才将你镇在此方。你难道不曾听他们说的话么?想来我还不能说得这样详细,但他们所说,已是十分的明白详尽了。你为何全然不听不动容呢?像他们这般行走四方的道中人多了,可不见得每一个都能如他们一般同情你!”
那女子道:“我总有些不甘!”罗姑道:“你不甘又能如何?你若是真的到了人世,只怕连这点不甘都不能坚持。谈什么报仇呢?”那女子默默不语,韩一鸣看她形容十分可怜,却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叹了口气。那女子道:“你能明白告诉我,他果真会还我的债么?我并不想要什么来世报,那有什么意义?我只想要现世报!”罗姑并不言语,只是向韩一鸣等人看了一眼。
韩一鸣瞬间明白,罗姑不能说与她听,却故意说与自己和两位师兄听,就是要借这里三人的口来述说此事的,她不能说,自然是因她知道了什么。便道:“你不信我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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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周末了,可是这个周末,真是,唉!
四七六、悉蒙开晓
那女子并不言语,韩一鸣道:“我们也并没有害你的意思,我们并没有想让你魂飞魄散。我们只想你早些轮回而去,那时你面对了他,让他还欠你的一切。再拖可就连他的现世报都报不了啦,如你所说,来世报有何意义呢?”沈若复道:“我们若要害你,只管收了你便是。但我们全然没有这样的意思,还一再劝你,你都不明白么?”
那女子又低下头去,默然了好一阵,罗姑道:“你可想明白了,鸡叫头遍之后,就万事皆休了,我也会离开此地。轮回到债主的时机可是不多。你若不是如此固执,早已入世了,他也早偿还了你的债了。”韩一鸣缓缓地道:“你的现世是没有了,可他的现世还在呀!虽然我认为凡事做了必有后果,但这后果如果是能够偿还你的,你也不放在意中么?”他自己家破人亡,又不能报仇,因而想得十分透彻。那女子猛然抬起头来:“罗姑,你言下之意,是我现在去轮回就能成为他现世的债主么?”她满面希望望着罗姑。
韩一鸣不禁暗道:“真糊涂,罗姑已三番几次说过不能亲口给她什么许诺了,还问个什么?”与沈若复对望一眼,道:“你又何必再问呢?时刻不再待,你问又何益呢?”那女子两眼望着罗姑,便是要罗姑给她一个回答。陆敬新道:“你就不必再问了,她没有摇头,不就是回答么?”那女子愣了一愣,忽然微微一笑,道:“是了,多谢几位高人,是我执拗了。何须追问呢?”
她不敢近前来,远远站着,对这边拜了一拜道:“请罗姑助我前去轮回罢!”罗姑道:“你可愿忘切从前种种了。”那女子默然片刻,抬起头来道:“若是生而为债主,忘与不忘都不重要了。多谢你了,你的恩德我若是还有报答的机会,一定会报答你的!”罗姑看了她片刻,对韩一鸣道:“请将你的宝剑收起来罢,让她过来。”韩一鸣连忙将鸣渊宝剑还入鞘中,站到一边。他一起身,沈若复与陆敬新也都站起身来,让过一边。
韩一鸣见那女子的魂魄还有些怯怯地,不敢近来,又将鸣渊宝剑送到身后。那女子站在原地站了一阵,才慢慢飘近来,越过他们,来到罗姑的床前。韩一鸣忽然见陆敬新右手握住了他宝剑的剑柄,心知陆师兄还是有些信这个魂魄不过,毕竟她已然是鬼了,全然不能以人的看法来看待她。师兄这样防备,也是怕她出尔反尔,伤害罗姑。
罗姑却全然不在意,只是盘膝坐在破床之上,见她飘了近来,将宽大的衣袖挽了起来,道:“你早该想明白了。”伸出一只小而又小的女童之手来,拇指与中指相扣,对着她的眉心一弹。那女子魂魄的眉心一亮,一个小小的符咒自她眉心亮了起来。罗姑将左手衣袖也卷了起来,对沈若复道:“烦你替我把我的半个葫芦拿来。”沈若复连忙去拿了来,递在她手中。
罗姑将那半边葫芦放在身前,道:“你弯下腰来。”那女子的魂魄依她所言弯下腰来,罗姑右手按在她眉心,不过片刻便收了手去,那女子眉心的符咒已不见了。但便是这片刻之间,那女子魂魄已化为一缕青烟,向着那葫芦之内飘去。
韩一鸣好奇,忍不住向那葫芦之中看去。那葫芦早已不见了内壁,里面漆黑一片。那缕青烟在葫芦之上盘旋,罗姑道:“你须记得你答应了我,忘却过去,只管前去。你若是再心三心思,走了偏路,可就不是我的缘故了。心无挂碍,极乐往生。”停了一停,罗姑道:“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她话语念完,那玄天葫芦之内便亮了起来,光泽起来越盛,罗姑伸手在那光泽中一晃,迎着那缕青烟伸出去,那青烟便将她的手环绕起来。不过片刻,又自她手上散开来,但已能看见青烟之内也有了点点明亮光泽。这边三人大气都不出,生怕惊扰了她们。看着青烟在葫芦之上绕了一圈,便向葫芦之内飘去,片刻之后无影无踪了。
罗姑叹了口气:“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我却做了几年!”沈若复道:“你这葫芦,能让她入轮回之道么?”罗姑道:“是呀,我这是师父留下来的宝物,适当的时机,便能通往轮回。”沈若复道:“既然如此简单,你尽可以及早做了,怎地到这会儿了,才让她入轮回呢?”罗姑道:“现下她的事已然了啦,说与你们听也没什么了。我要引她前去轮回,实在是易如反掌。但总须她愿意才好,我为何会将她拘定在此,乃是因她并不愿意这样去轮回,总是骗我送她上路,实则是想骗我解除对她的拘定。她骗了我许多回了,我才不信她的。她总是夜夜来我屋外,狂飙是獒王之灵,但它的灵气极重,寻常魂魄,根本不敢近身。狂飙每月不在的夜晚她是定然前来缠磨我的,说实话,亏了我当日先下手为强,将她用符咒定住了。若不是如此,她报仇心切,定会先下手暗算了我!”
沈若复道:“她全然没有害我们的意思呀!”罗姑道:“那是她在我这里吃了许多亏的缘故。我说她怨气冲天,绝不是瞎说。我初次见她,就是我去寻她,她一死就有了怨鬼的形状。一见我,便想对我下手。她那时恨意极浓,怨天怨地,连走近身边的人都不放过。好在我有狂飙的灵气相护,她不曾得手,我顺手也就给她贴上了符咒,以防她对我动手。那时我也对她言道,她若是想明白了,只管来寻我便是,我可以挑选时机将符咒替她除去,送她入轮回。她便借此机会前来骗我取下符咒,已不是一回两回了。但只要狂飙在,我便是取了她的符咒,她都无法得惩。因而狂飙若是不在,我是怎样都不会取她的符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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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七、大树刨根
罗姑虽是避世独活,倒也极知晓人情事理,想来是多年经历让她明白要如何提防。韩一鸣十分佩服,过了片刻,罗姑又道:“今日幸好有你们在此,她不敢轻举妄动。提起此事,我还得谢你们一声,我因不能将自己知晓说与她听,她总是不信我。亏得你们说与她听了,才让她如此爽快地入轮回去再世为人了。”
韩一鸣道:“若是你说与她听,会损伤你自身么?”罗姑道:“那是自然,但我自身损伤有限。我只须好好做几件好事,便可将自身的损伤弥补回来。但于她,却是全然没有好处的。并且她轮回之后的人生也会再全然反倒过来了!”沈若复道:“你说与她,反倒会于她的轮回不利么?”罗姑看了他一眼道:“那是自然,她轮回之后,便是新的一生,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如同一颗树苗,地面上的树干树枝便是她的一生,是人人都可看见的。但地面以下的树根,则是她的前世,是谁都不能看见的,连她自身也看不见。而在她轮回之前,此树倒长,她的从前与过去是她已知的,轮回之后的种种,才是她所不能知晓的树根,我将这树根刨出来与她看,这树还能活么?便是活着,只怕也活不好罢。说了反倒是害她呢!会让好的变坏,坏的变得更坏!因而我不能说,而她也固执,每次都是事到临头,她就反悔,想要脱离我的掌控,前去报仇。因而她实在是浪费了好些时机的。大树刨根,伤的可是自身。”
罗姑看上去就是一个小小女童,但自这小小女童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老气横秋,韩一鸣看着她,不禁想起如莘来。不知如莘开口会是什么模样,她看上去也是一个小小女童,连面貌神态都是一个小小孩童,只要她不显现出山蚑的模样来,当真当得起粉雕玉琢四个字。忽然想起她那昙花一现般短暂的显现出来的女子的样貌来,也不禁猜疑,那个女子又是谁呢?是如莘长大的样貌么?
他们坐了一阵,罗姑道:“烦你们哪位帮我打半瓢水来。”沈若复动作极快,立时站起身来,去水槽边洗干净那半边葫芦,打了半瓢水来,递给罗姑。罗姑接过水瓢来,一气喝光,将水瓢放在身边,便倒下身去。这边三人就坐在床下地上,韩一鸣颇有些疲累,昨晚一晚没得好好歇息,今晚又折腾到了这时候,困倦都涌上身来,哪里还支持得住?坐了不过片刻,眼皮已然合了下来。
只是坐在地上始终不得好睡,头总向前倾去,半是迷糊半是清醒。忽然听罗姑的声音道:“以我之血,固你之灵。往来返复,无碍畅通。”她的声音小而又小,几乎不准备让人听到似的。但此地太过安静,因而这声音直钻入韩一鸣耳中来,连忙睁开眼睛,转头去看。
罗姑的声音不止是将韩一鸣惊醒了,连沈若复与陆敬新都惊醒过来,向着床上看去。罗姑已不再是女童的模样了,面容长大了许多,身形也长大了许多,显得十分清秀。只是发际的绒绒细发,显现得她还十分年幼。有了少女的模样,却依旧十分年幼。
她将玄天葫芦放在她的身前,韩一鸣与两位师兄都站起身来,一眼看见葫芦中心,躺着的便是那块玉牌。只是梵心烛火之下,这块玉牌已失却了从前的碧绿,只有玉牌中央一点翠绿依旧。其余各处,都已变作一块白玉了。罗姑看了他们一眼,却还是将先前说的那四句话又念了两遍,然后挽起右手衣袖来,将手腕凑到口边,用力咬下去。
沈若复“啊”了一声,想是极之意外。韩一鸣虽说早已看见过这情形,还是有些说不出的不舒服。不知道罗姑的手腕与膝头之上,有多少伤痕,她曾说她已用鲜血饲喂狂飙近七十年,天天如此,年复一年,真不得不佩服她的坚持。罗姑咬开手腕,将手腕之上的伤口对着那块玉牌,鲜血一滴滴沿着她的手腕滴下来,滴落在那块玉牌之上。那块玉牌渐渐发出莹润的光泽来,越来越明亮。
罗姑依次咬开自己的另一只手腕和两个膝头,将自己的鲜血注入其中。每一次都是将鲜血直接滴在玉牌之上,玉牌的光泽越来越明亮,其中有着的那一点碧绿,也开始不住的流动。起先是在玉牌中心慢慢旋转,接着便向外旋转开来,虽说并不沿着固定的方位旋转,却始终都在那块玉牌之内。罗姑这块玉牌并不小,便是厚度也远远超过韩一鸣从前见过的许多玉牌,因而那点碧绿忽然游到玉牌下方去了,不见踪影,韩一鸣还略略吃惊了一下。但片刻之后,见那一星碧绿自玉牌底部翻了上来,心头一松。
片刻之后,罗姑道:“将你们的灵光熄灭。狂飙虽是无所畏惧,但有生人之处,它是不来的。”对韩一鸣看了一眼道:“尤其你的宝剑将它的灵力压散,它更不会回来。”韩一鸣愣了一愣,陆敬新已道:“对不住了,我当时只想它这样的灵气,用千年灵力才压得住。全然不知会是这样。”罗姑道:“我也不是怪你们,本来你们也不知道狂飙怕水,我看过它的转世时机,还未曾来到,但也不远了。我将它唤回来,是让它好好在这玉牌之中凝聚灵力,等候时机。”她看了看那块玉牌,叹了口气:“也不知它是否还会回来。它与这玉牌的关联越来越少了,你的宝剑之中的水气,让它恐惧,它会逃开。但它至少也在其中待了快七十年,该当会回来罢!”
那枚玉牌浸在血泊之中,光泽莹然,将屋内都照得亮了起来。但仅此而已,韩一鸣与沈若复都十分留心是否有什么灵气挨了近来,却都一无所获。天色一点点明亮起来,屋外依旧是一片静寂,狂飙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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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八、昙花
天色大亮之时,葫芦之内的鲜血已被玉牌吸得干干净净,罗姑十分失望,叹了口气道:“它不愿回来了么?”沈若复想起狂飙的厉害非常来,道:“它便是不回来,也不会吃亏呀,你不必这样难过!”罗姑道:“说起来我跟相互依存,也是几十年了,它是定然要回来的,不然它就不仅仅是与它的獒王之尊失之交臂了。我就是想尽了法子,也要将它唤回来!”沈若复道:“任它去那自由广阔天地不好么?它灵性天成,自由自在,不好么?”罗姑道:“你说的当然好。可它只是魂魄,没有躯体可依附,是不能长久的。它唯一不同于咱们送走的那个女子这处,是它还有一股天赋的灵气。因此它不惧阳光,得以在白天来去。但它若真不回到冥阴宝玉中来了,本来天地所钟灵气会慢慢消耗殆尽,那它离魂魄飞散的日子也就不远了。若是任由它在轮回之中来往飘荡,它的灵力也会在轮回之中消磨干净,那世间就永不会再有狂飙存在。或许几百年后,钟天地之灵气,又会再出獒王,但那是天时地利之故了,缺一不可。那我还是宁可保存它的灵力,让它在最适合的时机踏上它的轮回之路。”
几人都不在说话了,罗姑看了看门外的阳光,叹了口气,对沈若复道:“烦你再替我盛半瓢水来。”先将那玉牌自葫芦之中取出,沈若复转身仔细洗过葫芦,去又替她盛了半瓢水来,罗姑一气喝干,坐着喘息。陆敬新忽然道:“你是否太心急了?”罗姑道:“没法子,不急不行。”说罢抬起手来,又将手腕咬开,将玉牌丢进葫芦之中,将鲜血滴上去。韩一鸣记得罗姑曾经说过,每天一次注入鲜血,能掌控狂飙。从前只认为掌控一词,听起来极之令人反感,好好的生灵为人所掌控,不见得是好事。可是到了罗姑处,掌控二字却全然不是坏事。
那块玉牌一遇上罗姑的鲜血,便亮起淡碧色光芒来。这时外面已是晨鸟飞翔,已是清晨了。那光泽也分外看得分明,莹莹绿色,十分美丽。只是他们看了许久,都只见那点绿色在玉牌之内,上下游动。但狂飙却是一直不见踪影,罗姑也不与他们言语,只是坐在床上,每个时辰就喝一回水。这下她的长大可以目见了,她喝过水之后,长得快些,几乎是每一眨眼,都有变化,不是身形长大,便是神态变更。她的面容也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有了改变,由一个青涩少女渐渐变成一个温婉少女,又成为一个中年女子。
罗姑在她的女童时期,的确与如莘一般可爱。长成一个少女之后,十分齐整,但也因了她的成长就在一天之内完结,她会让人看着老去,便显得异常残酷,芳华不过弹指之间。看着她过了中午便慢慢枯萎,犹如昙花,真有些伤感。韩一鸣不禁有些佩服罗姑,若是自己也每天都经历一次这样的生长,不知自己可能如罗姑一般绝不以此为烦恼。须知人生长之间,想法看法都不会一成不变。天天如此,若是换了自己,各种想法冲突,只怕早就疯了。
三人早晨中午吃干粮,也分给罗姑,罗姑都是婉言谢绝。三人也不坚持,之后不见罗姑吃什么,只是见她隔一个时辰就喝一回水。韩一鸣不禁纳闷,这样也能活得了?但事实就是罗姑不止活下来了,寿数还不短。虽说不知她到底多大年纪了,也不便出言探问,却知她已着实不年轻了。再者她言辞之间也绝不掩饰,但还是猜测不出来。
日间,四人都没有走出屋来,就怕狂飙不知何时突如其来。直到傍晚,沈若复沉不住气了:“它不会不来了罢?”罗姑道:“不论如何,我都要将它引回来。”她此时已无力下床了,一日之间,她每喝一次水,便会将自己的手腕膝头都咬开来,用鲜血喂饲那块玉牌。一连数回,她神气都短少了不少。这边三人也不敢走开,若是平时,相信没有什么妖异能伤害罗姑,但她这一日精力都用来喂饲那块玉牌了,已经是面青唇白,想必精力也损耗不少。本来她失血过多,便会寒冷,三人想将她移往别处,她却不肯。想要让她吃些葱油饼,她也不吃。韩一鸣不知还有修行是这样修的,心中暗道:“难道这就是说的苦修么?”
眼看着天色又暗沉下来,罗姑早已冷得瑟瑟发抖。她的破床之上,堆着的就是衰草,这一抖起来,还真的不忍卒听。沈若复先听不下去了,自腰间的包裹之中取出自己的一件衣裳来,走到床边去给她披在身上,韩一鸣也才反应过来,也拿出自己的衣裳来给她披上。
三人也不知狂飙会何时回来,一是答应过罗姑带她同走,定要等她,二是狂飙还拿着沈若复的宝剑,若是拿不回来,这一路可就艰难极了。连逃命都慢人半拍,岂不是少了许多活下去的机会?沈若复用过陆敬新的蹑空法,到底不是自己修行所得,用起来也不得心应手,因而飞得不如御剑术那般快捷不说,还歪歪倒倒。若是遇上了厉害些的敌手,注定是要吃亏的。因而这宝剑是不可或缺,一定要拿回来的。
床上的罗姑已老得鸡皮鹤发,还依旧伸出枯瘦的手腕来,颤巍巍的用没牙的嘴去咬,看得三人都十分难受。沈若复几次三番想出手帮她,或用师兄的剑替她割开手腕,她只是喘吁吁地摇手。想来修行的方式大不相同,因而灵山派能用宝剑决定的一切,到了她身上却全然不行。
韩一鸣看她流出这许多鲜血来,十分不忍。虽说她的鲜血都流进了那半边葫芦之中,并没有一滴洒在了外面。但屋内还是弥漫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韩一鸣想不到人血是这样的腥,简直闻之欲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