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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谁念西风     大雪满弓刀txt下载     大雪满弓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一念读来,一纸看来

    玄衣营怀光楼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万合统领早已派人将怀光楼团团保护起来,紫玉丫头急的小脸通红,在原地蹦个不停,碰见人便问“少爷是怎么了”,但来来往往的人谁也没有功夫跟一个小丫头解释什么,所有的人都沉着脸穿梭在楼子里,气氛沉静而压抑,锐歌的眉头犹如江南常见的丘陵拢在了一起,不时抬眼看了看楼里出出入入的宋府杏林医师,手紧紧握成了一个拳头,一言不发。少时,才有人擦着额上的汗水微微松气的对锐歌统领说,七少爷只是脱力,且受了些震荡,并无大碍。但听了这话的锐歌只是稍稍舒展了眉头,脸上的愁绪和焦虑却丝毫不减。万合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轻声叹了口气。

    宋家七少爷在玄衣营中出了这般的事,三爷责问起来,该作何解释?这才是锐歌最为担心的问题。可现在事情并没有调查清楚,就算是三爷提着他锐歌的领口大骂出声,锐歌也丝毫不敢说哪怕一句出格的话。

    其实这事说起来也简单,顾垣身后站着的是谁?恐怕不光是玄衣营清楚,三爷心里,也如明镜一般。而此番顾垣辣手发难,所为的目的,所为的人,不言而喻。但正是因为简单,锐歌才不好说。难道要他告诉三爷顾垣是二少爷的人,看来是二少爷有意吩咐?一来锐歌不信二少爷有那么蠢,二来此事也涉及了一个大家族最为敏感的传续问题,他锐歌,同样没那么蠢。

    赵铭来到怀光楼的时候,看见的正是锐歌这番焦急的模样。他稍微皱了皱眉,开口问道:“少爷人怎么样?”

    锐歌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原来赵铭已经到了跟前。他向里屋看了一眼,声音有点疲乏:“几位医师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只是脱力。”想了想,锐歌神色变幻,抬头问道:“三爷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赵铭苦笑了一声:“自然是无比震怒。好在少爷没出什么事,但不管怎样,玄衣营总要彻查一场。”

    “彻查”锐歌统领喃喃了一遍这两个字,手指微微松开,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又哪里需要什么彻查。”他看了看赵铭,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说出口,手向里屋指了指,道:“还是先去看看少爷吧。”

    赵铭哪里听不懂锐歌话里话外的意思,所以他眉头开始皱的像锐歌一样,想了好大会儿才缓缓道:“这件事与二少爷的关系,还有待调查。玄衣营处在风口,如今最好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三爷怎样吩咐就怎样便是。”他看了一眼人头攒动的里屋,想来是那些老医师还在会诊开方,于是伸手做了个请,道:“既然少爷无事,那就不忙着看。锐统领,借一步说话。”

    锐歌点了点头,与赵铭一同走到外面。

    “锐统领,此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望你务必清楚的告诉我。”赵铭开门见山,表情凝重语气也严肃起来。

    锐歌皱着眉想了想,才道:“情况很多变,我怕一时并不能说的清楚。”

    赵铭摆了摆手,“万合统领派人到宋府递信的时候有大略的一个说法,我来时路上仔细想过,有很多难以解释的地方。这件事很重要,锐歌统领必要一五一十的说明白了。否则三爷那里,会更不满意。”

    锐歌点点头,道:“这点我明白,而且我同样发现有很多不解之处。赵兄,我想问问你,你可曾教过七少爷周遭七寸,自成天地的法子?”

    赵铭愣了一下,随即微微摇头道:“没有。”然后他猛的愣了一下,问道:“少爷难不成用过这法子?”

    锐歌点头道:“没错。他和顾垣对战之时,曾用这手周遭七寸自成天地,而且颇为娴熟,很是令人惊讶。可若是赵兄没有教过,那少爷又是是哪里学来的?”

    赵铭沉默了一会儿。锐歌原本等着他说些什么,却没料到赵铭竟一直沉默了下去,半响仍旧没有说一句话。良久之后,赵铭紧紧皱这眉头,道:“我要去演武场看看。”

    锐歌嗯了一声,道:“我陪你去。”

    演武场上早就恢复了平静,四周没有一个人,平日喧闹的演武场如今看起来无比寂静。场间只有散落的去了箭头的羽箭和一地红色旗帜的碎片。站在场间的赵铭眉头依然没有得到丝毫舒展,锐歌在他的身旁轻声道:“顾垣所用招式非常简单,都是玄衣营平日训练的刀法。前后共两式,撩月、开山。七少爷以大旗为枪,倒是没什么招式”锐歌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继而道:“只是以少爷如此年龄,竟然能将大枪用到收放自如的地步,也着实不易。”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的叹了口气,想来对狗剩所表现的实力亦是惊讶震撼。

    赵铭还是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那一地碎布前深深皱着眉头,然后微微眯起了眼。

    有虚幻的剪影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沉腕,磕刀,反手横扫。

    单掌,转枪,直线刺喉。

    这都是狗剩曾使过的一招一式。从锐歌的诠释中,赵铭已然听出了七七八八的些许门道,而今将这些所幻想的动作在脑海中重现,竟是栩栩如生无比清晰。腾挪转寰间的细微处也尽收眼底,让赵铭平白生出一股寒意。

    他实在没有想到,七少爷竟然会有如此天赋!

    周遭七寸自成天地的法子他从来没有教过七少爷,但七少爷竟然会!虽只是学了个模样,甚至谈不上窥见其中真意门道,但就是这一点点的表现,已经让赵铭咋舌不已。他何时会的?或者说,他何时从自己这里偷学去的,自己竟然丝毫不知。而更让他惊讶的,则是七少爷对枪法的运用。

    甲子传奇收官者固然厉害,林家枪固然深奥,但短短时间内少爷学到这般地步,何尝不是天赋使然?假以时日,这孩子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赵铭在这一瞬竟然可惜起来,可惜七少爷是三爷的儿子,将来必定要接过宋家大旗,而沾染太多红尘意味,武道一途也自然无法有太多进取机缘。他甚至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口气——若他不是宋家七少爷,那该有多好

    一念之中,他已经读到了太多信息,眉头稍微舒展,睁开眼的赵铭苦笑了一声。

    锐歌一愣,不禁问道:“怎么?”

    “咱们这个七少爷”赵铭苦笑不止,而后收住笑容,笃定道:“是真的很了不起啊!”

    锐歌愣住,呆呆的不知说什么好

    宋府山上小楼一直都是宋家最为让人仰目的地方。不光是因为它很高,更多的还是这里的主人是权力最高的那个人!宋敬涛从得知狗剩在玄衣营中受伤的消息后便一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没有多长时间,就有有一封信经密道送至他的案前,他只是启封随意看了看,便又坐在那里不动了。他面无表情,这种面无表情反而透露出一种冷漠和隐忍的愤怒,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不好,气氛很是冰寒压抑。沉默了好久,仿佛故意在等时间流淌过去,直到天光散尽,直到星月呈现在天空,他才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似乎自言自语般的道:“真不想再看见你哪怕一眼,但你为什么总是做这些蠢到极点的事”

    赵铭已经从玄衣营回来,一直站在门外躬身等候宋敬涛的吩咐,他同样等到了黑夜,才看见家主缓缓拉开门,走了出来。家主的脸上看不到丝毫表情,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今是怎样了。”

    此时的月光刚刚显露皎洁的姿态,但同时带来的,还有一丝寒冷。赵铭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所以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对府中的某个人表达了自己的同情与悲悯,然后轻声道:“并无大碍,现在怀光楼有锐歌与万合统领照应,不会再出问题。”话音刚落,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怀光楼如今还有两个不速之客。”

    宋敬涛淡淡道:“是王梓丞和周亚太吧。”仰头看了一下天上的星月,宋敬涛毫无语气道:“虽然不知道那孩子是如何与他们二人有了联系,但超凡的箭术和天生金刚境的体魄怎么样都是不赔的生意。此事,不必去管。”

    赵铭答了声是,然后亲手点了一盏灯,提在手上。

    宋敬涛看了他一眼,长长叹了口气:“今天取栗郎递来了一封信,只有一张纸,但我非常想不明白,你说说看,为什么那女人总是爱做蠢事,她难道真的没有一点脑子吗?”

    赵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干脆闭上嘴,沉默不语。

    没有得到回答的宋敬涛同样没有一丝生气,此时他的脸色才有了些变化,这种变化是一种极度的失望和不屑,还有愤怒与不解。种种情绪夹杂在宋家家主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十分疲惫又十分无奈。半响,他才缓缓摇了摇头,指了指山下渐渐通明的灯火,对赵铭道:“我要和她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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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女子多情

    三太太被禁足在自己院子已经有了不少时间,一应需求自然还是按宋家正室夫人的规格来办,但无论怎么看,如今的三太太院里也没了往昔的生气。不知是不是眼花了的问题,赵铭清楚的看见院中甚至都已经长了一些平日里决计见不到的荒草。几株初夏盛放的花朵也被前些时候的雨水打落惨败,直到现今还是怏怏的一副病态。伺候夫人的丫鬟因为得了吩咐,除去太太召唤或三餐时候,也不敢再在这里盘桓。守门的是院中家丁,正懒懒的点上几盏明灯,唉声叹气着大户人家怎么就跟那戏词里唱着的后宫争宠一般,稍有不慎便是打入冷宫。正说着,却意外发现了沉默走过来的宋家家主宋敬涛三爷,于是战战兢兢的垂手恭立,叫道:“三爷好。”

    这一声请安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三爷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有走在三爷旁边提着一盏灯笼的赵铭向这几个家丁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而后家丁们只看到三爷缓缓走进了院子,而赵铭也跟了进去,关上了院门。他们只能仰头看见那盏明灯里射出的光芒停留在廊前,再不进一步,而远远的传来一丝轻微的推门声,几个惊愕的家丁互相对视一眼,茫然无措。

    三爷这是怎么这时候来了这儿?

    走进屋子的宋敬涛当然不会知道这些家丁们复杂的心情,他推开门后,只看见了一个萧索的人影坐在床旁的梳妆台前。他当然知道那是谁,他甚至还能借着月光看到那个女人在缓缓用小檀木梳慢慢理着头发。这有一点诡异,但却又有着莫大的悲凉。宋敬涛负手沉默的站在那女人的身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不说话,只是微微低垂着目光打量着那女人的身影。

    “你们男人说,士为知己死,女为悦己容说的多好啊,你看,我如今好好打扮打扮,才好迎接你呢。”

    女人说话的声音如同梦呓,空灵而带着小女儿般的笑意。这语气中表露出的情绪很让宋敬涛不满,所以他皱起眉头问道:“你知道我要来?”

    曾经以宋家正室夫人的姿态风光渭城、吴国甚至整个神州的宋三太太姚静心忽然笑了,她并没有回头,而是将檀木梳轻轻放下,叹了口气,道:“我当然知道你要来,你的宝贝儿子出了事,你怎么能不来,你一定是要来问问我的,甚至说,你一定要来教训我。那你说,你会不会杀了我?”

    宋敬涛哼了一声,没有问关于狗剩遇险的任何事情,而是沉声道:“两个蠢女人。”

    宋家三太太被禁足在自己院中,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得知今是遇险的?那必然是有人在里应外合,这个人不用猜便知道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二太太,所以宋敬涛会说两个蠢女人,鄙夷蔑视意味毫不加掩饰。奇怪的是三太太并没有生气,她甚至连反驳的意愿都没有,她只是呵呵笑了一声,有点好奇般的问:“你们男人不都是喜欢蠢一点的女人吗?当年那个女人不就是因为蠢笨才让你宁肯对妻子置之不理也要每天都往章台巷跑个不停吗?”停顿了一下,三太太又笑道:“现在呢,开始骂自己的妻子是个蠢女人了人家都说,女人心是海底针,其实你们男人的心呀,才让人一点点都猜不透呢。”

    宋敬涛眯起了眼,嘲讽道:“你竟有勇气提起她她从来不会像你这般蠢,她只是不屑精明而已。你,怎敢与她相提并论!”

    宋家三太太沉默了,她的肩膀在宋敬涛最后的四个字脱口时僵了一下,整个人有些疲惫似的微微松垮了一下。

    宋敬涛嘴角的嘲讽奚落意味丝毫不减,声音也越发不屑起来:“我只是没有想到,才禁足几天而已,你便已经成为了一个疯女人。”

    三太太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这个如今名义上还算自己丈夫的男人在说些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忽的笑起来,喃喃道:“无所谓了,无所谓了,是蠢女人还是疯女人又有什么关系。那个女人死了,我也快要死了早晚谁都会死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宋敬涛蹙起眉头,沉声道:“不错,你是快要死了,当你想要害死今是的时候,就该料到你无法再活下去。只是我很不明白,为什么你非要做这么蠢的事情,难道你不知道,这只会让我更加厌恶你?”

    “厌恶我?”三太太笑了的愈发欢畅,“你早就在厌恶我了,而你知道我厌恶什么吗?我最厌恶的就是你厌恶我。我甚至在想,你为什么不恨我,相比而言,我更愿意你恨我,恨不得亲手杀了我!”

    三太太豁然回过头来,笑着紧紧盯住宋敬涛,大声的欢笑下的脸庞竟然已布满泪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个落魄潦倒的疯子。“我已经活不下去了,那为什么不做点什么让你恨我。我才不管那个孽子能不能死掉,我只是要你恨我。”

    宋敬涛的目光渐渐寒冷起来,而在这种寒冷的目光下,他是声音却越发显得沉稳平静:“所以你不惜与二房那个蠢货联手,将兰明也拖下水,然后好分化宋家?”

    三太太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然后从桌上拿起檀木梳,再一次缓缓的梳理头发。她的发丝有些枯燥,末梢微黄,但她梳理的一丝不苟相当用心。“是啊。你看,顾垣是兰明的人,顾垣动手要杀你的儿子,此后的兰明该如何立足?而他现在,正在京都,朝廷早就看不顺眼宋家的那些人,自然会水到渠成将兰明拉到身边进而将宋家逐步蚕食分化。你一直说,宋家不能乱,要有大局观,现在我倒要看看,宋家怎么样不乱,你的大局观又在哪里。”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的三太太微微喘了喘,然后抬起眼皮看着宋敬涛,呓语般问道:“你现在,一定很恨我吧。”

    宋敬涛闭上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久才微微睁开。此时的他竟然笑了一声,而后摇头道:“原来不是你蠢,真正的蠢货该是二房。你装傻真的很不容易,不但二房被你瞒了那么长的时间,连我都一直没有看透。我现在甚至,很欣赏你。”

    “可我不要欣赏。”三太太突兀的惊叫起来,或许是因为出口太急而呛住了嗓子,她躬下身低低咳嗽不停,但还是断断续续道:“我不要你欣赏我,我只要你恨我。”

    三太太很吃力的捂住胸口,脸上难得的泛起一丝微红的欢喜姿态,目光都似乎迷离起来,她回望着这个身形伟岸的男人,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的啊你娶我并不是出自本意。当年宋家势单力微,若不是有江北姚氏遥相呼应,怎会取得这么大的成绩所以我明白的,你娶我,大多还是老太爷的意思宋家需要一个盟友,我是姚氏千金,自然成了老太爷眼中不二的首选跳板”

    “夫妻这么多年来,你不曾说过,我也不曾问过但彼此心照不宣,所谓的感情,从来没在你我间出现过。可是我我还是不愿意撒手。三郎三郎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啊,我怎么舍得撒手,怎么舍得撒手”

    “当年我随父亲去京都,是远远见过你的。你骑着一匹红鬃马,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从城门口进京都。守城的甲士问你要路引,你却纵马就走呵呵,竟然带着那一帮巡城甲士沿城墙根兜了两圈,把别人累的口吐白沫你却哈哈大笑。你知不知道,当天就有人说,宋家出了个拼命三郎,是个混不吝”

    “也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记住了你你知不知道,当年宋姚联亲,还是我向父亲提出来的。为了嫁给你,我在父亲书房前跪了整整三夜”

    三太太大声咳嗽起来,泪水流进嘴里甚至呛住了喉管,但她还是不停的说:“那时的你多年轻,多潇洒随意,连巡城兵马司都不放在眼里。但成亲之后,我却再也没见你有过这样的风采我知道,你肯定很不开心,我知道你不开心,但我还是不愿意撒手呀”

    宋敬涛紧紧握住了手,嘴角抿成一线,薄唇的人都薄情,但此时嘴唇薄如锋刀的宋敬涛却似乎不再那么薄情。一句句经年往事从姚静心的嘴里说出来,三郎二字犹如铁锤一般落在他的心里,让他禁不住叹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轻轻擦过三太太的眼角。

    而这一切只能让三太太的泪水更加磅礴。

    “后来姚家犯了天颜,被朝廷查抄,我父亲母亲连带族中长辈兄弟尽皆株连,但庆幸的是你并没有因此而把我交到朝廷手中我那时在想,你终究还是在乎我的呀可事实上,我知道,你不曾将我交给京都,只是为了顾及宋家颜面,因为你明白,宋家一旦示弱,迎来的将是更为狂暴的北方风雨。”

    “可我还是很高兴三郎,你看,女人都那么会骗自己。”

    三太太呵呵笑起来,笑容中的苦涩难以言喻。她睁着眼,尽力的睁着眼,认认真真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喃喃道:“人家都说缘分缘分,你我今生,一定是有缘无份。那么来生来生,请三郎让我在你心中,增添那一点点的份量可好。”

    “三郎,你恨我吧,我只求你今生恨我。”

    “你不曾爱过我,那就请你恨我。”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永远记住我”

    三太太的声音愈发显得无力起来,仿若游丝,断断续续。宋敬涛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名义上,但却从没有爱过的妻子。沉默似乎成了唯一的语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姚静心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和叹息。

    “来生吧”宋敬涛在最后,还是只吐出这三个字,说不上无动于衷,但依旧薄情。

    姚静心露出微笑,缓缓闭上眼睛,手中那其实是以剧毒木材所制小小梳子跌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响声。

    宋敬涛手指渐渐握紧。

    宋家正室夫人姚静心,弃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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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明明如月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被叫做三郎的宋敬涛就那么静静的站在屋里看着跌落在地上的,自己曾经的妻子,平白的感到了一丝疲惫。无人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此时的心境,谈不上悲哀,谈不上缅怀,更谈不上痛苦,只是有一丝淡淡的劳累,从似乎没有体温的指尖慢慢渗透到全身。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结发夫妻是有了,但多年以来,何谈什么恩爱不移。作为宋家家主,从老太爷带他到宋家祠堂跪了一夜后,就再也不是当初的拼命三郎,也再不会顾及一丝丝对而今的他来说可有可无的长短情怀。他只是看了一会儿眼前这个女人的尸体,然后垂下眼皮,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出门时,廊前赵铭手中的灯火黯淡了一些,宋敬涛站在廊柱前,仰头看了看隐在片片絮云后的明月,轻声道:“死了。”

    赵铭并没有丝毫惊讶,只是微微将身子变得佝偻一些,然后说道:“二爷来了,在山上寻不到您,如今正候在漱玉楼,是否去见见二爷?”

    二爷兰明的父亲啊!宋敬涛闭上眼养了养神,而后微微摇头笑道:“我一直以为,静心不过是个善妒的女人罢了,谁知道女人玩起手段来,并不比男人差到哪里去。她稍稍耍些心机,便让两三个男人焦头烂额,是我小看她了。”

    赵铭皱眉,想了想玄衣营一事将要带来的后果,亦是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提着灯笼轻声叹了口气。三太太这一招,不但瞒住了二太太直接将手伸进了玄衣营差点害的七少爷当场殒命,还间接迫使远在京都的二少爷兰明公子处于相当尴尬的位置。不论如何,渭城宋家如今看兰明公子的眼神,恐怕只会有莫大的敌意和戒备。以三爷对继承人择选的敏感心境,兰明公子不管怎样,只怕都无法继续在宋家、在渭城、甚至在江南立足。而朝廷虎俟宋家,早非一日两日,正愁着找不到罅隙无法入手分化宋家,此间事一处,难保京都那些长袖善舞的阁老重臣不会借此而大发文章。届时,朝廷几乎不用动手,宋家便要内斗起来这看似愚蠢的一手安排,实际上已经让宋家处于相当危险的风口浪尖。

    “走吧,看看老二会说些什么。”

    宋敬涛轻轻说出这句话,拾步而出,赵铭垂首跟在他的后面,朝漱玉楼而去。

    漱玉楼依夕照湖而建,身后便是屹立宋府中央的城中之山,亭台水榭无一不是精致清静之极,月光之下更显淡雅,水光倒映,悠悠荡荡说不出的奇妙意境。而事实上此处并无人居住,平日也是闲置,除非中秋赏月时节会在此摆下家宴,其余时候,无甚用处。也就是当初清明城外被截杀受创的狗剩来此疗养伤势一段时间。而这样的一个去处,如今看来,竟是充满了一股阴森意味。

    宋家二爷宋敬林正站在二楼的小阁里,窗前是刚刚赶过来的家主宋敬涛,而宋敬涛的身边则是垂手而立的赵铭。宋敬林已经站了很长时间,阁里也沉默了很长时间,明烛也烧掉了一小半,因无人剪去灯芯,所以房间的灯光显得忽明忽暗摇移不定。良久之后,宋敬林才叹了一口气,撩起衣摆,重重跪下。

    以兄,叩弟!

    这实在是不成体统。

    可无论是赵铭还是宋敬涛,都没有任何表示,宋敬涛只是将眼皮微微上抬了一下,看了看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而后闭上眼睛,轻声道:“二嫂很笨,很令人失望。”

    宋敬林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放在膝盖两侧的手却紧紧握起,骨节泛白,沉声道:“我已经将她囚禁,听凭三弟发落。”

    “发落?又该怎么发落”宋敬涛终于走向前一步,扶起自己的兄弟,“她爱子心切,本无可厚非,我只是失望,她竟然会选择与京都合作。家里的事,要在家里解决,这本就是我们应有的共识,可二嫂她”宋敬涛苦笑着摇头,打住了自己的话,转而道:“说来,也是我管教不力,若不是静心,又哪里会出这一档子事。”

    宋敬林愣了一下。

    家里的事,要在家里解决。这件事在宋敬涛的口中,竟会是有一种风轻云淡之感,他忽然明白过来,于是躬身道:“我会给兰明写信,让他早些回来。”

    肯以大事化小的姿态给这件在宋家几乎是大逆般存在的事情如此定义,那原因自然只有一个,便是于要考虑远在京都兰明的态度。而作为家主最先要考虑的,则是稳定住不利于宋家稳定的所有因素,在此前提下表示出相应的大度,自然相当重要。

    听到宋敬林如此回答,宋家三爷终于点了点头:“京都有子刚子阳和武安,想来也是足以与朝廷斡旋沟通。兰明肩担天下文脉,早些回到渭城,也好。”

    已经明白过来的宋敬林自然不会表示反对意见,只是点头称是。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问道:“那姚氏”宋敬涛面无表情,顿了一下才缓缓答道:“明日可发讣告,姚氏急病突发,已然弃世。”

    宋敬林震惊无语,豁然抬头看着自己的三弟,茫然不知所措。

    宋敬涛忽的笑了,喃喃轻语:“自裁而亡。她既然敢做,自然不会再奢望活下去。”

    宋敬林轻轻提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响,才轻声道:“我明白了。”明白什么?明白了宋家三爷恩威并施的手段,明白此事必然要付出代价,也明白了自己必须要在妻与子之间,做一个抉择。宋家根基在渭城,他宋敬林当然不想做一个宋氏族谱中的千古罪人,更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与宋家反目。但如何才能使得兰明与玄衣营发生的事情割裂开来?那只有让另外的某些人去死。如何让某些人去死,宋敬林知道,自己的这个兄弟,已经做出了很完美的表率。

    “讣告同发吧。”宋敬林叹了一口气,手指锁紧。“兰明那边,我会解释,想来他也会明白。宋家无论如何,不能反目。”

    “你明白就好。”宋敬涛点点头,而后转身仰起脸,看着窗外明月,轻声道:“是啊,宋家无论如何,不能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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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大仇得报,大仇未报

    狗剩是在第二天的清晨醒来的,浑身酸痛的肌肉与关节处撕裂开般的感觉让他刚刚醒来便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皮翻了一翻。阳光从窗口打过来虽然略显柔媚一些,但还是比较刺眼的,让他微微眨了眨,睫毛颤动一下,转头就看见了坐在旁边正大快朵颐的两个人。狗剩叹了一口气,这俩家伙不用猜就知道是谁,除了天不怕地不怕混不吝的王梓丞与周亚太,谁还能这么没心没肺跟无事人一样把早饭吃出这般动静。王梓丞听得床上传来的吸气声,略微移了一下目光往这瞥了一眼,然后嗤笑一声,举着一个渭城里常见的早点真草包子,问道:“吃不?”

    狗剩无力的摇了摇头,目光在房子里逡巡,哑着嗓子问道:“就你们俩?”

    “还有一个哭的不成人样的小丫头,守了你大半夜,现在在外面睡过去了。”王梓丞转过头,继续对付手里的真草包和白粥,含糊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们兄弟俩总得等到你没事儿了才能走。”

    狗剩闭上眼慢慢熟悉一下全身传来的痛感,等到那份感觉对自己而言已经渐渐习以为常的时候才叹了一口气,说道:“真他娘的多灾多难。”

    “和你碰上的人才是真的多灾多难。”王梓丞将手里的真草包塞进嘴里,齿缝里传来雪菇的浓香,也不看狗剩,喃喃道:“杀人就杀吧,但像你这样杀的这么**,却不常见。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竟是一个这么有种的家伙,当初清明城外我跟你打架的时候也没见你实力如此强横”

    “强横的实力有什么用,不照样差点死过去。”狗剩苦笑一声,本想微微侧一下身子,但全身绵绵不断的痛感让他终究放弃了这个想法。与顾垣一战并没有什么重伤,但一个通窍期的真武修行者自然也非狗剩这尚未踏足真武的少年能够安然应对。小白龙藏在他胸口,能护他体内机能周全,可外在的疲惫与乏力却是实实在在。想到顾垣通窍入真武的那一刹那,狗剩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暗叹一声好险。想了想,他还是朝着王梓丞微微一笑:“这次多谢你了。”

    王梓丞没有看他,只顾着稀里哗啦把白粥喝完最后一口,随手抹了抹嘴,这才说道:“算是还你的帐,清明时节毕竟欠了你小半条命。”

    狗剩笑着不说话,王梓丞叹了一口气,知道当初的事儿这家伙没那么容易就能释怀。说到恩怨分明,眼前个头不高但心思缜密的少年却当之无愧。王梓丞与他交往并不深,可就算如此也能看出这个宋家自幼流落在外的宋家七少爷,实在不简单。

    顿了一顿,王梓丞叉开了话题,本想说点什么,但踯躅了一下又欲言又止,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狗剩看他这般模样,倒是激起了好奇心,问道:“怎么了?”王梓丞笑了一声,表情有点无奈也有点唏嘘,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你知道那顾垣的来历吗?”

    狗剩表情微微凝重,然后点了点头:“是我那二哥的人。”

    “是,但也不是。”王梓丞给了一个相当开放式的回答,点了点桌子说道:“说是兰明公子的人没错,但他此次难为你,却并非兰明公子所指派。”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带着很富有玩味意思的目光扫了一下躺在床上的狗剩,悠悠道:“我只能说,你家里的几个婶婶伯母,对你很有意见。”

    狗剩哈的笑了一声,顿时间恍然。他喃喃苦笑道:“何止是有意见,恐怕是欲除之而后快才对。”说完这话,狗剩又道:“那也就是说,这事儿幕后的主使人是二房或三房了?”

    “没错,应该是宋家二太太和三太太一起设的一个局。谁能想到,女人若发起狠来,竟是一点不比男人差,这一手玩的漂亮,反正我是自惭形秽,松山跟土匪周旋出来的那点小聪明放在世代经商的渭城果然不够看,这些娘们,一个赛一个的机关算计。”王梓丞摇着头自叹不如,看着狗剩的目光便不自觉的带了一些感叹,心想你小子处在这样复杂的世家圈子里,能安然无恙的走到今天,暗地里吃的苦看来一点都不算少。

    王梓丞说过的话狗剩都能猜到,就算他再傻此时也该明白了幕后是哪些人在操纵腾挪。只是他有点不理解,这事情深谙宋家勾心斗角的狗剩能想明白,可对宋家一知半解的王梓丞如何能瞬间洞穿?他是怎么知道是二太太与三太太联手设局?所以狗剩问道:“你如何猜到的。”

    王梓丞笑笑,只是笑容里略带了一丝惘然的悲哀,他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你要是今天早晨和我一起去买包子,自然也能猜得到。”

    狗剩愣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

    在一旁一声不吭解决掉大半早餐的周亚太随手在旁边的竹制窗棂上掰下一片,当做牙签在嘴里捣来捣去,含糊不清的说道:“今天早晨渭城各处都贴出了讣告,死的人,正是宋家二太太和三太太”

    “什么!”狗剩大惊失色,这一下竟然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随即全身剧痛,情不自禁的低低闷哼一声,却挣扎着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周亚太被他这样子惊了一下,有点呆呆的看着狗剩,然后笑了一声,眼光朝大哥王梓丞瞄了一眼,字字顿顿的道:“我说,渭城贴出了讣告,宋家二太太和三太太昨夜急病突发,双双离世”周亚太冷笑一声,又道:“真他娘的巧合,还双双离世,你那爹可真疼你疼到了家。”

    狗剩坐在床上,紧锁眉头,似乎一点也感受不到了身上各处传来的剧痛,停顿半响,他才苦笑一声,喃喃道:“死了?真这么他娘的就死了?”

    王梓丞看着狗剩,很意外的没有吃惊,只是轻声问道:“有仇?”

    狗剩眯起眼,半响冷笑道:“当然有仇!”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王梓丞瞥了一眼狗剩,嗤笑道:“她们要杀了你,那你们之间必然有仇。可我问的是,你们之间是否之前有仇。”

    狗剩愣住,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从朝廷来的松山校尉典型的京都二世祖,虽说放荡不羁没有一点军方新贵该有的模样气质,但倒是对仇恨这方面的事儿嗅觉格外敏感。狗剩没有说话,但眉目间的阴郁味道已经将他此时的愤怒和不甘和盘托出。之间夹杂的,甚至还有一丝丝捉摸不透的怅然与落寞。虽然他没有接过王梓丞的话,但王梓丞却洞悉一切般笑了笑,道:“我在松山的时候,经常有兄弟被那些土匪杂碎阴杀。所以仇恨对我而言,不但不算陌生,更是常客。至于你现在嘛哈,是不是在想着未能亲手报了这个仇而愤愤不甘?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这两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娘们,跟你有什么仇。”

    狗剩目光里的阴郁渐渐消散,半晌长长出了一口气,呓语般喃喃道:“她们害过一个娘们。”

    害过?王梓丞目光一闪,轻轻眯起眼。

    狗剩呵呵冷笑,而后道:“没错,是我娘。”

    王梓丞恍然,淡淡叹了口气。连在旁边剔牙的周亚太都忍不住停下了正忙活的动作,跟着大哥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些什么,王梓丞良久未语,如同出神了一般。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缓缓道:“虽然不是亲手,但起码,大仇得报恭喜啊。”

    “如果你这句话是出自真心,那现在就给老子滚!”狗剩丝毫不给面子,而是沉下脸扔下这句话,目光狠厉的扫过耸了耸肩作无奈状的王梓丞和嗤笑一声毫不在意的周亚太。这种威胁对王梓丞和周亚太而言实在营养成分不大,二人都表示出了爱理不理的态度。狗剩也没期望这句话起到什么一锤定音的效果,所以他只是苦笑一声,接着道:“我答应过那娘们,谁都不能欠我们娘俩的帐。这笔账我要自己收,现在别人替我收了,我不开心,一点都不开心。”

    王梓丞皱了一下眉。

    我答应过那娘们

    这七个字让王梓丞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而是认真的看着狗剩,一言不发。

    狗剩用手轻按着还是有点发闷的胸口,开口道:“那娘们从我记事开始就一直不像个娘们,带着一个儿子独居,家里没有男人,虽然长得不好看,但镇子里那些半辈子没碰过女人的饥汉牲口,谁不是一入夜就眼巴巴爬到墙头恨不得把眼珠子伸进裤裆?那娘们不是不知道,但却从来没管没顾过。可是有一次,一个男人因为我在门口骂了他一句而打了我一个巴掌,那娘们直接操着一把菜刀从屋里杀出来差点废了那狗日的狗鞭然后娘们又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他妈真是个赔钱货。可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整个镇子就再没人敢欺负过我。他们说宋狗剩家有个疯女人,很疯很疯的那种。到底有多疯?那夜我躲在一边亲眼看过,那娘们竟然掂着菜刀又闯到了别人家里,割破了掌心把别人供桌上的牌位涂的一塌糊涂!”

    狗剩的手指渐渐缩紧,目光有点迷离的道:“那娘们除了懂一点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编竹筐,什么都不会。挣的铜板除了窝头,什么都买不了。但就是这样,她也硬是要把我送到村口的私塾里去。燕国的冬天有多冷想都不敢想,可她愣是在私塾老先生的门口站了整整三个晚上,把硬臭脾气的老秀才都磨出了眼泪,答应让我在私塾里有个旁听的位置。每到年关学生都要给先生送腊肉,那娘们哪买得起?可每次她都不缺。但我知道,从我进私塾的第一天起,那娘们的手就再也不像手,被竹片割出来的口子数都数不清,冬天一冻,轻轻碰一下就能掉下来一块肉”

    狗剩说着说着,不知不觉眼泪就淌了出来,他擦掉泪水,一字一顿道:“这就是我答应过要替她要账的娘们,你说,我的仇报了吗?”

    “我的大仇得报,但我的大仇,从来未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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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一声照顾,更多凉薄

    我的大仇得报,但我的大仇,从来未报。

    这话说的未必有多铿锵震撼,掷地有声,但落在王梓丞和周亚太耳中,却犹如平地惊雷,让两个常年在松山与土匪刀口舔血的汉子不由自主的沉默下去。王梓丞轻笑了一声,喃喃道:“没想到你还是一个不折腾到底誓不罢休的人物”

    狗剩没搭理他,只是不经意般将眼角窝着的一点泪水拭去。他这个小动作自然瞒不过王梓丞,所以这位军方新贵的心里便又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慨叹。一个有泪水的人就算被仇恨充斥了身心,想来也是足以让人信任的吧。才想到这里,就听见那个刚刚擦去眼泪的宋家七公子道:“宋家那两个女人的死,出乎我意料之外,但还在情喇中。小王大人聪明绝顶,想必也从中看出了一点门道。不介意与我分享一下吧。”

    才对狗剩有点好印象的王梓丞暗骂一声臭不要脸,宋家如此大动作,甚至不惜连杀两位内眷,这之间的弯弯绕你这玲珑心思的宋今是哪里不会明白,如今倒正儿八经的问起我来,还不是想知道军方对此的态度。王梓丞腹诽了一句狗剩的没脸没皮,木着表情道:“你别问我,我这一段时间都在渭城,京都有什么想法和态度可是一概不知。”

    狗剩呵的冷笑一声:“小王大人人在渭城,但对于京都的风吹草动,总比我这乡下来的混小子知道的清楚。还望不吝赐教。”

    王梓丞叹了一口气,知道要比起耍无赖的话,自己的道行离这位自幼流落燕国的宋七公子还是差着不少距离。但仔细想想,宋家几日以来的手笔不可谓不大,做事也不可谓不狠厉,为了防止朝廷分化宋家,虽说不上壮士断腕,也总是勇气可嘉。况且,这事儿也瞒不了几天,还不如干脆的做个顺水人情,和眼前的少年好好聊聊。毕竟自己真武机缘,有大部分的可能便是牵在了他的身上。

    “顾垣是个没脑子的,可是也正因为没脑子,才好操纵控制。我不知道宋家三太太和二太太做过什么交易,但起码的,我能猜到二太太和三太太之间,并不是同心同德。顾垣对你出手,看起来是为了替宋家二少爷兰明公子清除障碍,但实际上,却是将谋杀宋氏继承人的罪名扣在了兰明公子头上。这样一来,那位身兼天下文脉,名头引领神州士子的兰明公子就无意外的成了众矢之的。而朝廷这时候,正好可以利用兰明与宋家的离心,从而分化宋家如此看来,这个计划,正是宋家三太太谋篇布局运筹帷幄。宋家的女人果然不让须眉!”

    王梓丞摇头叹了口气,显然对那个虽然从未谋面但却工于心计的宋家三太太印象极为可观。他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凉茶,低头想了想,继续道:“至于朝廷或者军方的态度,自然是乐见其成。一来不用妄动刀兵,便可使得宋家有一个更为平稳的方式完成分化过渡;二来,兰明公子的出现,也能使当今圣上免去免去兔死狗烹的骂名!两全其美的事,当然是求之不得。”说到这,王梓丞竟然有点情不自禁的佩服起已经死去的宋三太太来,忍不住道:“这一手玩的漂亮啊,看来那个宋家三夫人不仅仅是恨你,连带着把整个宋家都恨之入骨了,要不哪里会使出这般阴谋外加阳谋的惊人手段!”

    狗剩一直安静倾听,时不时微微点头,听到这里却不禁轻轻皱起了眉头,对王梓丞所谓的“玩的漂亮”报以自己的不满。只是内心也还是忍不住轻轻赞叹,万幸和那女人直接对上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便宜老爹,否则如今死的,指不定是谁。但尽管这样,玄衣营中的一场变故,还是让自己差点就身遭不测!这其间的滋味儿,恐怕谁也没有狗剩体味的深刻真切。

    至于为什么宋家三太太会恨宋家入骨,狗剩并不明白,但若要明白,想来也不难。只是狗剩如今并没有时间和空闲去思考这些无伤大雅的事。他只是想知道现在自己那个便宜老爹会怎么应对,会做些什么。

    王梓丞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冷不淡道:“宋氏的对策,除了召回兰明公子,并没有多余选择的余地。宋家放在京都的子侄一辈里,有宋武安宋兰明以及宋子刚和宋子阳。七个孩子有四个都在京都,有彼此照应的意思,也难免不会有制衡窥查的心杼。宋武安此人,是武陵公子的同胞兄弟,虽然排行老四,但举止都有兄父之风,应该自有分寸。若我料的不错,如今急召兰明速归渭城的密信,已经奔驰在驿道上了。”

    狗剩点点头,承认王梓丞说的都对,一时不禁有些好奇,问道:“你倒是对宋家了解颇多。”王梓丞嘿然笑道:“从松山来渭城之前,我在京都看了不下一屋子整理好的宋家资料。说起来,京都早就有了吞并宋家的心思,但宋家,却是在最近几年才开始警觉。以有备对无心,不是我嘴碎,宋家在这场争斗中,八成会败,而且,会败的很难看。”

    听他三言两语将宋家打落凡尘,狗剩却并没有什么恼怒,而是轻轻笑了一声,重新躺回床上。也不说话,只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这就不是我这个小孩子要考虑的问题了!”

    狗剩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这是准备做个渭城散淡的少年郎?”

    狗剩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这引得王梓丞和周亚太不约而同的投去鄙夷的目光,王梓丞微讽道:“你若是愿意在渭城做个散淡的人,那才是真的见鬼了。”顿了一下,王梓丞轻皱眉头,有点不解的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听见宋家式微的消息,竟是高兴了些?”

    狗剩摆了摆手没有搭理他,而是眯上了眼闭目眼神起来。只是还不等他轻叹一声这顿架没有白打,就听到了脚步声。他睁开眼,正巧看到红着眼睛走进来的紫云丫头。这丫头手中拿着两个信封,还时不时的抽泣一声,显然是刚刚睡醒尚未回过神来。紫云丫头刚走进屋子,却看到自家少爷已经醒了过来,顿时破涕为笑,脸上云开雾散,哑着嗓子喊道:“少爷你醒了?少爷你没事吧!”

    最难消受温柔香,何况这丫头不知是温柔,更是过分的温柔了些,踉跄着扑到了床边,刚刚笑了两声又重新梨花带雨,让狗剩好一阵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一边哄着说你看少爷我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吗,你哭个什么呀;一边又端起少爷架子厉声呼喝不准哭。怎奈这些伎俩在紫云丫头的眼中毫无作用,她似哭似笑的断断续续道:“我听人家说了,和少爷打架的人是那些修行者少爷和那些人打的哪门子架,真要是出了点什么意外,可怎么办才好!”

    听她说了好大会,才慢慢止住,王梓丞与周亚太尽皆脸色苍白,心想这女人哭起来,果然莫敢掠其锋缨,怪不得京都里那些纵横朝堂的老尚书老御史,一旦提到了家里的河东狮,都是噤若寒蝉连连叹息!

    狗剩抚了抚紫云头上秀发,瞥见她怀里的两封书信,眉头一皱,问道:“哪来的信?”

    紫云哦了一声,这才想起正事,忙将信封拿出来,道:“一封是家里的,令一封是窦公子的。”

    “窦健”狗剩愣了一下,也不避王梓丞,一边拆信一边喃喃道:“他不是已经随船出海了吗,怎么”话没有说完却被自己生生止住,原本略微舒展的眉头现今忽然皱的更紧了,目光竟是透出了一丝惊讶。那封窦健或者说窦健派人送来的书信上,只写了一件事。信中说,十四年前苟其,韩生,东来金共计五十仆役,如今都已经离奇暴毙。而更为奇怪的是,那些人并不是被宋家两位太太杀人灭口,而是在派去查访的人赶到的前两天,全部暴毙而亡!

    狗剩呆住了,心道这又是谁干的?

    若说起与这几个下人有仇的,那除了狗剩还有谁?自己那个便宜老爹?以他如此薄情的性子,又怎么会这么多年后选一个如此蹩脚的方式亡羊补牢!再说,如今宋家内部的事情已经让这位家主焦头烂额,又哪里会有心思管当年的那些不过充当棋子的下人们!

    狗剩皱起眉头想了许久,也还是毫无头绪,旁边的王梓丞看了他一眼,问道:“要帮忙吗?”

    狗剩抬着眼皮扫了他一眼,摇头道:“用不着。”说着,他又将从宋府里递来的信拆开,而这封信的内容,却让他的眉头皱的更加厉害!

    那封信没有落款没有题头,但不需落款不需题头甚至不需笔迹单从口吻上便可看出是谁写的。这封信只有四个字:照顾自己!

    除了自己那个便宜老爹,还有谁会这么扯淡无聊!至少这在狗剩的眼中,相当无聊甚至无聊透顶扯淡透顶!

    狗剩默不作声的将信撕个粉碎,然后随手往床底的痰盂里一扔,道:“累了,老子要休息!”

    王梓丞耸了耸肩,和周亚太起身便走。紫云丫头略微停了停,轻轻替少爷将被子掖好,也转身离去。她看得出来少爷心情极为不好,况且,少爷更需要休息。

    不一会儿,屋子里的人便走的一干二净,狗剩躺在床上睁开眼直勾勾看着房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看到他的泪水,从眼角滚滚滑落。

    他在想,自己那个便宜老爹当初只怕也是跟那娘们这般说的吧。

    照顾自己。

    真他娘的说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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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天下第一人

    今晨太阳还没升起,各处城楼五更鼓敲罢,打更的皂夫哈欠连天,离着皇城不远的酒楼茶馆甚至一些不上台面的早点铺便都被满满包场,一些鲜衣怒马作威作福的奴才们再没了往日的风光,而是佝偻着身子站在栏外或楼下,抬起眼皮替自家主人朝远远的皇城望去。不一会儿,皇城前满街的马蹄声、喝道声便渐次响起,一排排的官桥和马车从远处往皇城前先后赶了过来,这东边连朝霞都还没透出红影的天空与底下干净整洁的街道霎时间竟然喧闹无比。京都的百姓们都知道,这是例朝开始了,在京官员四品以上,都要在这个时候朝拜天子,聆听圣训!那些马车和官桥,看着不怎么起眼,但里面坐着的,却无一不是身份尊贵的京官大老爷。

    杜穆今天来的格外早,也没有穿朝服,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处茶铺里请老东家给泡了碗花茶。一文的价钱,不高但却极为实惠,味道经不起考究,可胜在清新,加上早晨本就有的一股清爽微凉,让一夜未眠的杜穆头脑尤为清晰。他来的早,坐的位置自然也好,微微一抬头就能看到皇城大门。不一会儿替自家主人望风的各处奴才便陆陆续续赶过来,权贵家奴自然有本事去那些更具规格的亭台楼阁,稍次一点的也就只能在茶铺里寻到一席之地。杜穆占的地方,在那些家奴看来自然眼红,有的瞧他貌不惊人,料想也是那些末流官员的家奴小厮,于是便轰斥了一番让他挪个地方。杜穆也不着恼,微微一笑换了一处。这一下一下的换位置,倒将他这第一个来的从四品吏部郎中被挤到了极为狭窄逼仄的角落里。而杜穆却始终连话也不多说一句,只是吩咐掌柜多送一碗花茶来。

    好大会儿,渐次而来的官员们便都聚集在了正门前的一片广场之上。天气较为清朗,众位大人的心情倒也欢畅,趁着这点功夫便活动活动腿脚,跟几位相熟的同僚攀谈起来。要是等一会儿进了宫,那可就有御史台的官员们考评举止风仪了,咳嗽一声只怕都要记录在档。

    谷平夏老大人来的也早,他腿脚不便,却仍旧让马车只送到皇城一街之外,然后步行过来。他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几位差不多年纪的同僚,彼此寒暄一番作罢。如他这般身份资历,当然不需要再和谁谁攀谈些什么,而能站在他面前言谈如常的,除了内阁那位方老大人和徐老大人,还有哪位?再说圣上体贴老臣,在城门东侧,另辟了一处阁间可供年过花甲的老臣稍作休憩,谷老大人又怎会在城前干站着?

    可这位元老重臣却做了一件令谁都想不到的事情。

    他在皇城前站了一会儿,便踱着步子,轻缓走到了一处毫不起眼的茶铺里。那茶铺的老掌柜在这里经营了多年生意,就算记性再不好眼神再不济,可那一品大员的官服朴子哪里会不认得。只抬起眼皮瞅了一下,便整个身子如同筛糠一般抖个不停。这小本生意只凭着离皇城较近才能够在寸土寸金的京师重地挣扎残喘了几十个年头,哪里敢奢望一品大员踏足?可偏偏这位不知姓甚名谁的老大人来了这里,还笑着对自己说了一声:“掌柜的生意兴隆啊。”一辈子点头哈腰的老掌柜刹那间连站都站不稳了,好险没跌倒在地上,只能将身子弯的如同虾米一般不停的重复道:“好好”比起老掌柜,那些见谁都恨不得横眉冷对的家奴们却没了一点胆量,高叫了声“首辅大人”便纷纷匍匐在地,整个茶铺里除了老掌柜和角落里的年轻客人以及谷平夏之外,竟是再没一个高出桌子的人来。

    谷老大人却没有搭理他们,示意老掌柜该做生意便做自己的生意,然后才踱步走到那年轻人身前,缓缓坐下,轻吐一口气,说道:“花茶怎么样?”

    杜穆笑了,将那碗多余出来的花茶往老大人身前推了推,道:“衬着这天气,格外好喝。原本喝茶自然要开水冲泡才好,但方才我试了一下,凉茶味道更佳,老师要不要试试。”

    谷老大人毫不废话,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竟是像大汉饮酒般干脆利落。喝完茶的谷老大人将茶碗往桌上一墩,嘿然笑道:“你啊,可别想着一碗茶就能收买了老夫。待会上了殿,你该说什么便说什么,老夫可不会多哪怕一句嘴。”

    “学生自然有分寸。”杜穆敏锐的捕捉到了谷平夏不称“本官”而称“老夫”的细节,笑容愈发欢畅,戏谑道:“老师府里可摆好了酒菜?学生下了朝,能否去讨杯酒喝?”

    谷平夏眯起了眼,点头道:“你若是想去,自然能去。反正我要请的人,也是个年轻人,你们年轻人对年轻人,才好说话,我一个糟老头子,酒量胆量都不行,陪不住喽。”

    二人相视一眼,彼此会心一笑。

    可这番言谈,落在了依旧匍匐在地的那些奴才们耳中,却如同天书一般丈二不着头脑。他们可听不懂什么叫“收买”、什么叫“该怎么说怎么说”、什么又叫“讨杯酒喝”。但他们能听懂的,却是谷老大人话里话外透出来的一股随和与亲切!天可怜见,这位老大人官居首辅,在吴国实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恐怖地位,连陛下见他,都要礼让三分,这样的人物,何时对一个毛头小子露出过这样的神态,说过这样的话?简直是天方夜谭好不好!

    由此,一个更为令人心旌摇曳的信息渐渐漫上所有人的心头。

    这位貌不惊人也不穿官服手里甚至还端着一碗花茶的家伙,到底是谁?

    如果这些家伙愿意把狐假虎威横行无忌的时间用来仔细观察一下官场迁谪,或许他们就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有那么一个科考进士,在四年之内从七品编修升迁到从五品侍讲学士再成为上书房行走又被下放到吏部做了从四品郎中这个人的升迁速度,看似不温不火,但仔细一品,却令人咋舌。满打满算只有四年多官场经历的家伙,如何在纷繁复杂的庙堂之上如鱼得水?这放在整个吴国的官吏中,也足以让人皱起眉头好生郁闷外加细细琢磨依旧摸不着头脑。

    而这个人,就是捧着茶碗啜着凉茶跟谷平夏老大人讨酒喝的杜穆。

    是被谷老大人称为吴国雏凤的杜穆。

    是要做天下第一人的杜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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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臣有本奏

    入皇城城门,走过建筑风格极为规矩严肃的瓮城,朱红的城墙反射着初晨的日光,让百官稍稍眯了一下眼。正四品以上的官员以左武右文的阵列迤逦成两行缓缓通过中央御道走向巍峨的议政殿,明黄琉璃瓦下尽是躬身低首的文武官员。正四品以下的诸人却都罗列在议政殿南边的明华殿里,官阶较小自然不能面见天颜,但在座诸位谁也不敢大口喘气,那四周站着的,可是目光如炬的一个个御史官吏,稍有不慎,这些有风闻奏事之权的家伙说不定便要扬扬洒洒弹劾某人一个有失风仪的罪名。再说,万一圣上有什么事要提点传达,自己也好从容应对不是。

    但今日的众人之间,却有一个丝毫不懂规矩甚至有点坏规矩的家伙。这家伙姿势仪态上挑不出一丝毛病,但却是没穿朝服,仅仅一身布衣便站在了明华殿内,竟然还目不斜视沉稳如常这这这,这吴国官场上何时出了如此的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有人刚想出言提醒一下这位小大人,可斜眼一瞥,却看到了睁只眼闭只眼的几位御史,当下自觉的闭上了嘴巴——人家管事的都没说二话,自己又去多哪门子的嘴?

    眼色比较活泛的认得这人,此人是从四品吏部郎中,姓杜名穆,到吏部任职还未满一月,不管是从资历上还是从官阶上都尚不入流,不过这人的后台,颇堪捉摸。听说此人原本是上书房的从五品侍讲学士,是跟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跑腿的天子门生,清贵的身份自然而然赋予了他一丝尊崇的地位。加上多多少少听来的一些小道消息,这家伙甚至连首辅大人都屈尊与之对坐品茗,对待这样的人物,自己还是不要做什么出头鸟的事较好。

    在御史台混了小半辈子的常守云很是纳闷,心想这个小杜大人,怎么今日连官服都没穿?他本是徐中明老大人门下学生,知道老师对这个小杜大人十分看重,但没想到老师寄以厚望的朝堂新贵,竟是这般不着四六。当下走到杜穆身旁,轻声问道:“小杜大人怎么这番打扮?”

    杜穆姿态不变,只是微微颌首道:“穿上官服,早晚也是要脱下来的,不如干脆利落一些。”

    常守云皱了皱眉头,低声道:“这说的哪门子荒唐话,谁让你脱官服来着?”

    “现在没人让脱,待会就不好说了。下官今日,是带着折子的。”杜穆没头没脑的说了句让常守云听得云里雾里的话,然后便不再言语。常守云看了看眼前这位小大人微微下沉的袖口,目光一滞,心道你这折子恐怕分量不轻,都压低了袖子。而后忽的一愣,不禁暗暗咋舌,心想这折子得写多少字才有这等分量想到这里,再想起曾在老师书房里意外发现的江南行商图与江南布防图,脸色骤然大变,脱口道:“你”总算是他浸淫官场多年,懂得谨言慎行,及时的刹住了话头,但神色已然大变,再望向杜穆的眼神便充满了震惊与钦佩。良久,他颤着声音问道:“这风险不小。”

    杜穆摇头轻声笑道:“常大人言轻了,何止不小,实在是太大。”

    常守云苦笑道:“你就不怕陛下顾及名声,会杀了你。”

    杜穆眯起眼,微微抬头打量了一下似乎正泛着金光的议政殿,喃喃道:“有些东西,总是要险中求的!”

    常守云轻轻叹了口气,自觉的从杜穆的身边缓缓撤开,心中总算明白了为何老师会如此看重这个资历浅薄年纪轻轻的小杜大人。同时又不得不佩服,朝堂之上,总有一些敢为天下人先甚至不惜一死的家伙。但他终究还是目光短浅了一些,若是他知道当初在军机处的君臣有怎样的一番对话,只怕今日,就不会再说这些废话了。甚至,他还会顿生一种和小杜大人一起放手一搏的冲动。

    可那些脚步轻快的太监并没有给这位御史大人太多思考的时间,当常守云刚刚走开,众人便看到了刺眼的白色御道上,跑过来一个淡青色的人影。离的近了,才发现竟是议政殿的秉笔小太监。他一路小跑,额头上都出现了细密的汗珠,风一般冲到明华殿内,稍稍平复了一下胸口的闷塞,尖着嗓子喊道:“陛下宣吏部郎中杜穆觐见”

    杜穆深吸一口气,躬身道:“臣领旨。”

    起身的瞬间,他做了一个弹指的小动作。

    弹去一身尘土。

    在众人哗然与惊羡的目光中,吴国雏凤杜穆走出明华殿,走向那个所有士子官员都梦寐以求的议政殿。

    吴国雏凤,举步浴火!

    今日的朝会比起往日来,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和沉默。原本气氛不该如此的,但从谷老大人的一句话上,所有人便都闻到了些山雨欲来的味道。谷老大人官居一品首辅,深受帝王敬重,甚至在威严的朝堂之上,都有专门为之准备的椅子,立在右侧文官第一位。但这位年逾古稀的老大人,非但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椅子上,甚至还像那些资历稍欠火候的官员一样,恭恭敬敬的站在御阶之下,在陛下说到议一议江南诸事的时候,垂手道:“吏部郎中杜穆,有本要奏,求见陛下。”

    这话说的可谓是相当奇怪,一个郎中,充其量不过从四品的官阶,哪里有求见陛下的资格?更遑论让一位阁老代言。就算真有什么事情要面圣陈宜,也应该写下条疏交由内阁转呈陛下,再由陛下批示定夺到底见与不见。而且,这折子的递奏也是有一定规矩和流程要走的,否则这朝会到底是议政来了还是收折子来了?哪里有直接在金殿上递折子的道理?

    谷老大人的这句话实在说的没有道理,但底下众人,却无任何一个敢于反驳。原因很简单,人家经纬朝政,寒暑易节,怎么会连这些规矩都不懂?如今敢提出来,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眼望着连徐中明和方琦两位大人都一声不吭,整个金殿之上便更是鸦雀无声了。只是不少人在心中禁不住盘算起来,这位杜穆大人又是哪位?谷首辅的新晋门人弟子?以前倒是从未听说。

    更让众人震惊的,则是陛下的表现。九五至尊的吴国帝王只是淡淡看了谷首辅一眼,便开口道:“宣上殿来。”

    这杜穆,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家伙?

    一个巨大的问号呈现在众人的心中,但却无人敢出一言以复。眼见得立在御阶之下的小太监跑了出去,诸位大人彼此对望一眼,缓缓摇了摇头,尽皆表示这人听起来他陌生,不是最近官场上的新贵。由是而来,所有人心中更是惊讶。不过那丝好奇,亦多于惊讶,恨不得翘首以盼,好好看看这位杜穆杜大人,到底长什么样,是什么来路

    议政殿铺设的,都是研磨如镜般的大理石,黑玉似的颜色几乎可以倒映出人影,落脚于其上,响亮而又带着点点沉闷,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顿住脚步。但若是真要踏进这空荡恢弘的大殿,又不知该攀登多少时间。想来那些第一次驻足其间的官员们,任何一人的心境都是澎湃而又忐忑的,至少在谷大人这几十年来的眼中,尚无一人可以第一次迈入议政殿依旧神色如常。

    可今天,这个人出现了。

    杜穆步子沉稳,略显矫健,就这么甚至连眼都不眨的站在了议政殿内,然后匍匐于地,礼毕高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开阳帝早就听腻了这些好听的谎言,但今日不知为什么,他心情格外爽朗。尽管脸上依旧是古井无波的神情,可目光里,却微微透露出一丝炙热。跪在殿下的这个年轻四品小官,谈不上多么经世治国,也谈不上有多才学不二,但比起多日前在军机处的样子,却是判若两人。那些唯唯诺诺的酸腐气甚至有一扫而空的架势,虽然显得有些过伪,可开阳帝乐见其成。这吴国官场,总要有新鲜血液,总要有大开大合的一帮臣子,帮朕打下一片更大的,更广阔的天地!

    “说说吧,见朕何事。”

    开阳帝端坐龙椅,轻声说道。语气虽然冷淡,但内容却随和甚至亲切。仿佛二人是多年旧识一般,这让底下站立的诸位大臣心中再添一惊,甚至都开始觉得这位小杜大人有些恐怖了。

    “臣有本奏。”

    让众人感到恐怖的小杜大人低首沉声。

    “讲。”

    杜穆从袖中将一夜未睡秉烛誊写的奏折拿出来,瞄向膝下大理石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他抿紧嘴唇,而后一字一顿语气却格外凌冽字眼极为清晰的说了一句让堂下众臣惊恐万分的话。

    徐中明大人叹了一口气,脸上皱纹仿佛都写满了疲惫。

    方琦老大人舒了一口气,目光如同一泓江水过弯水波激荡。

    开阳帝手指渐渐缩紧,视线直勾勾的落在杜穆手中实际无关紧要的奏折上。

    谷老大人微微一笑,缓缓闭上了眼。

    杜穆朗声说道——“臣,弹劾渭城宋家,九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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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青梅煮酒

    谷平夏老大人的宅子并不大且毫不奢华,虽然是开阳帝赏赐,但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二进院,青砖灰瓦样式简单,坐落在京都东北边,离皇宫较近,可能这也是帝王体贴老臣的格外恩典。院子里没有那些达官贵人极为喜爱的各种奇花异草,只种了几株果梅树,这个时节正是果期,树荫下青梅硕果累累,极为诱人。府中缺了颗门牙的奴仆老孙头忙着摘些青梅,然后温了一壶老酒,感叹着真的是好久没有见过老爷如此开心,看来那两个来吃酒的年轻人,实在很得老爷赏识。其实两朝首辅的官做下来,老爷早不知为吴国拔擢了多少有志之士博学之才,可那也都是抱着为国抡才的目的而所作所为,用老爷的话说,那就是“值得高兴个什么”。但今日老爷竟然破天荒的将年轻人领到了家,这就说明,老爷是真的打心眼里高兴自在。这让老孙头也不自觉的高兴起来,于是总会露出缺了门牙的一张嘴。

    今日下了朝,静静走出大殿,谷平夏一眼看见的,就是站在御道中央被褫夺官职却一动不动布衣清朗的杜穆。刚刚在大殿上弹劾宋家九大罪状,如今稳稳立在御道之上,那一股风范,当真有为万世开太平的读书人气概。谷平夏什么也没说,连身后徐、方两位大人的打招呼都没回应,而是一步步走到杜穆身前,只淡淡吐出了一句:“随我回家。”杜穆轻轻点头,安静的跟在这位当朝首辅权倾朝野的老大人身后,一步步走出了皇城,走到了京都喧哗的街道上,再一步步走回老大人家里。推门而入,便闻到了梅子的清香,以及架在小火炉上的醇香老酒。

    当然,还有那个负手而立,仰观果梅树的年轻人背影。

    这才有了一老二少树荫对酌青梅煮酒的醉人场景。

    这年轻人是谁,刚刚在朝堂上一鸣惊人震撼了半个吴国的杜穆自然无比清楚;而那位年轻人,只怕对他这个敢于先手开盘针对宋家的吏部郎中,也不陌生。分宾主落座后,两人对望一眼,方才负手观梅子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苦笑一声,准备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一语未发。杜穆敏锐的看到了这位年轻人臂上配的一朵素布白花,沉默片刻,举杯一饮而尽。臂上配白花,这是至亲去世之后儿女应执的孝礼,那年轻人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自斟了一杯酒,却没有喝下去,眉头微微皱起,问道:“小杜大人这杯酒,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公子愿意来赴这场宴。”杜穆语气严肃认真,仿佛在宣读什么容不得半点马虎的誓言。一旁捏着颗梅子的谷老大人呵呵一笑,说道:“我这里可不是什么宴会,你们两个也无需装模作样,直接敞开了天窗说话。”这话说的直白而凌厉,毫不留情面,原本要摆样子寒暄一会儿的杜穆笑了笑,将手中酒杯放下,点了点头。

    谷老大人轻声叹了口气,许是手中梅子太过酸涩,他将那咬了半口的梅果捏在手中,喃喃道:“今日请你们俩过来喝酒品梅,可不是让你们两个年轻人惺惺相惜在这摆**阵。说白了,就是一场谈判交易。老夫做个裁判,听听你们年轻人有什么说的,要说些什么。”

    那臂缠白花的年轻人沉默不语,对这位老大人的话未置可否,倒是杜穆再次点了点头,然后再斟一杯,仰头喝尽,目光炯炯的盯着那年轻人道:“公子游学应天学宫,令董承运老先生以平辈论交,想来也明白奉天承运这四个字的意义。当今天下分久必合,公子何不顺势而为,与朝廷一起,造就这世上不二功勋。”

    昨夜刚接到急召回归渭城家书而今天却出现在谷平夏老大人院中的宋家二少爷兰明公子皱眉不语,本来握在手中的酒杯又轻轻放下,转而捏住了一枚果子,模样青翠可人,但兰明却是知道,这果子尝起来,定然酸涩无比。

    杜穆笑笑,拨弄了下温酒的火炉中堆砌的稍稍密集的小小煤球,又道:“俗话说,攘外必安内,如今的吴国最大的隐患,便是渭城宋家了。公子先天下之忧,必然不希望吴国儿郎纵马天下的时候,有宋家在背后掣肘。”

    兰明依旧不语,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杜穆当然知道他在笑些什么。所谓的不二功勋,宋家又何尝没有得到过。那如今还摆在祠堂里的丹书铁劵便是最为鲜明的功劳!可当下呢?不过才一世而已,朝廷便已经将矛头对准宋家。可想而知,今日下朝之后,会有多少弹劾宋家的奏折飞到内阁或陛下的案头。一个从四品吏部郎中如此大胆的弹劾宋家,而陛下只给了褫夺所有职位的处分,这明贬暗护的内涵谁会看不出来,谁会看不明白。揣摩圣意是一个充满风险的行为,但此时的圣意何其明了,哪里还用揣摩,贬斥这位四品小官只怕也不过是陛下不想在史书上有兔死狗烹一笔记载而已。百官中不乏闻风而动推波助澜的人物,当今的宋家,自今日开始,便是众矢之的,只等着吴国朝廷一手一手的收拾掉罢了!

    不过说到掣肘,这倒是很有道理。吴国陛下早就有吞吐天下之志,三军盔甲狰狞伺机而动,怎么在这个时候允许国度之内还有不安定因素随时可以影响到他争霸天下的步伐。而且,就算宋家对吴国忠心不二,放着这么大一块肥肉不吞入腹中,吴国皇帝不成了傻子?

    可是这一切对杜穆来说,并不能成为他拉拢兰明公子的阻碍,相反,杜穆更为胸有成竹了些,貌似无意的随口说道:“公子往前一步,便是光明万丈;公子退后一步,指不定就是黑暗渊薮。之间差别,望公子思量清楚。”

    往前一步退后一步往前一步,与朝廷合作,联手分化宋家,依附京都后的兰明自然前途不可限量;后退一步,返回宋家,在一顶蓄意谋杀宋氏继承人的帽子下,无论兰明公子名声再大,也不论宋家家主再怎么宽宏大量,日子恐怕也会极为难熬。望公子思量清楚,自然是清楚分辨孰轻孰重,也好避重就轻。

    兰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皱的更为深了一些。

    杜穆不急不躁,慢腾腾将一枚果子吃完,再用老酒冲淡嘴里的苦涩意味儿,这才轻声道:“公子身在京都,而渭城却恕我直言,令尊大人的去世,实在令人意想不到。不过想想,又在情喇中,宋家寡义,公子又何必多情。杜穆虽如今是布衣之身,但也敢断言,若公子踏出那一步,渭城宋家,必然会成为公子的宋家。”

    必然会成为公子的宋家!

    这诱惑力,登时间提了一个档次。可兰明抬头看了杜穆一眼,却蓦的笑出声来,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谷平夏大人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望向杜穆的眼神便有了些促狭。这个小杜大人啊,倒真是敢想敢说。这般条件虽说诱人,可却是**裸的空手套白狼,玩的也着实飘忽花哨了点。杜穆丝毫不觉得赧然,反而笑眯眯的看着兰明,等着这位少年时便名动神州的公子哥给予最后的回答。

    可是兰明公子不说话。

    两人——或者说是三人,就这么以你看我,我沉默,他微微眯眼养神的状态彼此气氛诡异尴尬。小火炉有火花炸开声音飘忽,青梅的清新味道弥漫开来,阳光疏朗透过绿荫摇摇摆摆,这情景倒是让人昏昏欲睡,什么都不想去想,什么都不想去说。

    可沉默,终究是要被打破的,而最先打破沉默的,便是一直闭嘴不说话的兰明公子。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但分合中,却不是以帝王野心为契机;奉天承运自然是应持道理,但这天下是以万民为天还是以君主为天,尚堪捉摸。听闻小杜大人幼年贫寒,常假书以观,饱读圣贤,怎么?现在倒觉得王道霸道才是真正道理?”

    兰明娓娓道来,竟是让杜穆不知该说什么好,沉默半响,才笑道:“公子继续。”

    “攘外安内,什么是外?什么又是内!只怕在朝廷的眼中,宋家早就是人人喊打的国中外人了吧。这时候却口口声声攘外安内,别人不笑,在下可是要笑上一笑的。”

    杜穆收敛笑容,然后再道:“公子继续。”

    “没什么好继续的了。小杜大人,您敢为人先,为君分忧,着实令人钦佩。如今宋家已是鼎中烹鹿,我不会再说些什么,只是将来,还请小杜大人举著的时候,能干脆一点。”

    费了好多唇舌口水,却换来一番更为激烈尖锐的说辞,杜穆暗暗苦笑,心道这位名动神州的兰明公子着实不好对付。他斜着目光看了看不动如山的谷老大人,做了一个学生无能为力,老师难道还不出马的眼神。

    听罢了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的谷老大人睁开眼,长叹了一口气,目光盯住了安静沉稳的兰明公子,轻轻笑了一声。

    便是这一声笑,让兰明公子微微震了一下身子。

    谷平夏老大人没有多说话,他只是伸出了三个手指,然后一根一根的弯下去。每弯一根,便说一句话,三句话说完,老大人重新闭上眼,一语不发。可坐在老大人右手方的兰明公子,却在这三句话里面色变幻不定,最后化成了无力的苍白,而额头的汗水,也涔涔布满。后背之上,更是点点晶莹,眉头紧锁的如同山川一般。

    谷老大人一指说道:朝廷只收银子,不收宋家。

    谷老大人二指说道:朝廷烽烟神州,不染应天。

    谷老大人三指说道:朝廷可以帮你杀些人,不露声色。

    这三句话,足以定鼎乾坤,何况一个年轻人。

    兰明公子端起酒杯,敬老大人,然后一饮而尽。

    青梅煮酒,宋家二公子,自今日起——

    正式依附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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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梅州变(上)

    顾垣死后的半个月里,整个渭城始终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没有任何一个人多嘴而对此事评头论足,或许是因为那封讣告带给人的震撼太过严重,也或许是因为大家都闻到了一丝暴风雨来临前的浓烈危机感,所以不约而同的缄默无声,任由空气中疯狂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不过此事最为要紧的当事人,宋家七公子宋今是却并没有任何表示,整日依旧厮混在玄衣营中,连宋府也不回。而宋家家主宋三爷倒是同样看的开,一次也没有去过玄衣营看一看自己这个差点殒命的独子。期间赵铭来过两次,狗剩的三哥宋嘉南也派人来过一次传了句“万事小心”,连府中教头林忠都来了一次,只不过林老汉在看罢那杆狗剩用过的旗杆后,无声的在演武场上站了很长时间,而后再无声离去。只是听闻,这位老教头,当夜便大醉了一场,整个院子都弥漫着浓浓的酒味。

    在玄衣营事发之后的第三天,宋家渭城大掌柜自裁身亡,而宋府仿佛早就料到一样,只是多给了些抚恤银子,便翻篇不提。今年春季商船已经渐次出海,窦健也随之远渡大洋彼岸,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狗剩也以最快的速度函达窦健一一叙述,好在窦健沉稳有余,并没有刚刚出海便大行鼓吹十四年前的种种曲折,同时也避免了在此紧要关头继续撩拨宋敬涛逆鳞的尴尬局面出现。玄衣营统领锐歌出奇的发现刺杀七公子一事竟被家主高高掀起,又轻轻落下,虽然心中不解,但也庆幸没有在营中闹出太大的乱子,于是各自平安。唯一让人头疼的,倒是无关轻重的紫云丫头。这丫头受了惊,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是有一半时间与狗剩形影不离,让堂堂的宋家七少爷郁闷不已,像是身后长了一条小尾巴,浑身上下都不痛快。好在那丫头并不多事,也不聒噪,狗剩自然随遇而安,只当紫云丫头不存罢了。

    今天的狗剩精神不错,在楼子里待的烦闷,便剪手踱步,闲逛了一圈又一圈。路上不少碰见形色匆匆的玄衣营甲士,每当那些甲士看见七公子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加紧脚步低垂目光快速离去。这让狗剩很是摸不到头脑。不过在看见一人略微愤恨的目光后,才恍然大悟,随即无奈的叹上一口气。自己不管是何身份,毕竟手刃了玄衣营陆字区舍长顾垣,那顾垣无论是否受人指使,但在这些当兵的眼中,那就是无话不谈生死换命的兄弟。对待杀了自己兄弟的人,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找自己麻烦就已经不错了,哪里去奢望他们再与自己笑脸相迎?

    这些都是狗剩这几日生活中的小小插曲,唏嘘感叹一番便会马上忘掉。真正让他难以释怀的,还是崔鹏的反应。当顾垣死后,崔鹏自然也就知道了狗剩的真实身份。当他得知整天和自己在一起聊天打屁分享苦苦果的贫家孩子狗剩就是宋家七少爷的时候,整个人都沉默了好久。随后再见狗剩,无论是举止还是神色,便都带了一丝细微的拘谨与排斥。这种表现很好理解,那是一种与生俱来般的畏惧和羞怯,是对权利的一种恐慌与不适应。狗剩无奈,只能强迫着这家伙和自己谈天说地。几日下来,崔鹏终于发现虽然七少爷是个大族公子,可骨子里与自己这种人差别并不是很大,所以也渐渐放开了心态。只是在称呼上,依旧恭敬的喊着七少爷或者公子,再不敢叫什么狗剩之类的龌龊词汇了。狗剩对此无可奈何,也只有随他去,不再强迫。

    闲下来的时候,狗剩也尝试着再次和小白龙一起冲击真武修为,可是终究是徒劳,只能夜夜哀叹,无功而返。对此小白龙甚至都难以解释,按道理解释,就算狗剩血脉天赋有问题,可在龙息滋养了如此长的时间下,也不该一点成效没有啊?在无数次的失败后,小白龙只能承认这家伙体质异于常人,只能苦苦等待所谓的机缘来临了。狗剩情知无望,也就看的开了些,心态沉稳下去,反而在林家枪一途上愈见精进,如同那挥毫泼墨一般,灵光一闪,常常有神来之笔。可接下来,狗剩再提着酒找林爷爷学艺的时候,却屡屡吃了闭门羹。林忠竟是见也不见他,而是淡淡的说水到自然渠成,接下来公子会走多远,就不是老汉说的算得了。

    狗剩腹诽这老头不明就里的打机锋,可更不敢每天像狗屁膏药一样黏在老头身边,否则这位甲子传奇收官者随意的一挥手,自己还不骨断筋折?他跟着老头习艺有了一段时间,深知这位貌不惊人的老家伙手底下可毫不容情,于是只能讪讪作罢,继续闲逛在玄衣营里。

    又是半月时光过去,往日的平静终于有了些不平静。这一日晚些时候,三哥宋嘉南派人送来了一封信,狗剩那时正缠着崔鹏要他仅剩不多的苦苦果,嬉皮笑脸如同无赖。可当他拆开信后,脸色却微微一变,匆匆和坚持着“果在人在果亡人亡”的崔鹏打了个招呼,便回到了怀光楼。

    那信中所写的事情很简单,但狗剩还是在字里行间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首先,信中提到,原本一月两封的家信和京都各处分号按时传回来的呈单已经多日没有收到,家里发给兰明的急召家书也未曾有任何回应——当然,兰明更没有回来。渭城京都之间的驿道或许会出现一些临时的变故,之前也有过京信延迟的状况。可这种状况被放在这个敏感的时期,还是很容易从中嗅出令人不安的气味儿。狗剩皱起眉头想了好久,也不得要领。若是兰明公子反水宋家,那么武安和子刚子阳这三个兄弟绝对不会不告知渭城;若是兰明公子应命回归渭城,以前后书信呈递的时间间隙,如今也该回到渭城如今这两点都没有任何征兆,对渭城而言,未知的,总是最为难以预料和揣测的。

    而信尾,宋嘉南也提到了家主已经另外发布命令急调大少爷武陵公子从欧罗列国回归渭城。又发函急调远在东瀛的五爷宋敬城尽快回来。看来宋三爷已经开始在做最坏的打算,尽量将实力收拢成一点,和朝廷来一次硬碰硬。

    狗剩从信里读到了很多信息,这些信息让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自己那个便宜老爹一往无前的气概表示了充分的佩服的同时,也对未知的一切表现了满满的迷惘与隐隐的兴奋。从王梓丞的话里他听出来,朝廷以有意谋无心,已经做了多年准备。若是真的撕破脸皮,朝廷这一方赢面似乎更大一些。宋家式微,必然输掉这一场对弈,狗剩心中自然高兴无比。暗道自己还是目光浅薄了些,本还想着能够反手卖掉宋家助朝廷一臂之力,如今看来,朝廷根本不需要自己去推波助澜便能够轻松收拾掉宋家反倒是自己过于担心了。

    想了这么多,狗剩总算舒了一口气,然而当他目光穿过二楼的窗户,刚刚舒展的眉头却立马又皱了起来,整个人愣了一下,情不自禁的站起来。

    目光所及处,有一袭黑骑进入营门,笔直穿过巨大的演武场,冲向了统领营。那黑骑骑手在马背上摇摇晃晃,显得很是拙劣。以他对玄衣营的认知而言,这位骑手要么是疲惫不堪,要么就是身受重伤,已经到了难以支撑之际。他的身后有十几人相随,但却无一人上前帮忙。这说明此人身上带有绝密情报,须亲手交予统领。狗剩心中一提,暗道难不成是出了什么紧急状况?朝廷和宋家动武了?那这动作未免有点让人咋舌惊叹。来不及去细细想些什么,狗剩反身下楼,走向统领营。

    到了统领营才发现,不光锐歌统领和万合副统领,连平日里不怎么露头的几个区的区长,都面色严肃的站在不大的房屋中。狗剩推门而入,众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目光,而屋里的正中间,正趴着一个已经昏死过去的玄衣轻骑斥候兵。狗剩正想发问为何不将其带下去救治,锐歌统领便已经提前开口说道:“他已经受了重伤,又昼夜兼程,救不过来了”说完,他将手中已拆开蜡封的密件踞抛给万合,揉了揉眉心,道:“大致的事儿你们已经清楚了,议一议吧。”

    在座的诸人眉头紧锁,万合副统领看见狗剩依旧一头雾水,便将踞递给了他。狗剩接过展开,只看了一眼便眯起眼,面沉如水。

    锐歌统领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打不改的癞皮狗”

    万合副统领也苦笑一声,说道:“倭寇来势汹汹,只是没想到此次竟然如此丧心病狂。不过,我吴国的东海水师也太无用了些,七千倭寇登岸在梅州烧杀抢掠,他们竟然丝毫不觉”

    “哪里是丝毫不觉,根本就是无暇旁顾。东海水师如今遥望晴山港,对渭城更是虎视眈眈,早就忘了自己的海防职责!”锐歌统领冷哼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和愤怒。狗剩听得两位统领的对话,心中一惊,问道:“梅州离渭城好像不远”

    万合统领看了他一眼,道:“七少爷说的没错,梅州和渭城距离并不远,轻骑出动,最多两日一夜便可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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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梅州变(下)

    轻骑出动,两日一夜便可到达这明显表示了玄衣营的态度。说来玄衣营成名一战,便是来源于和倭寇的一场血肉搏杀或者说狠厉屠戮。对倭寇,玄衣营每一个人不用问便知无比痛恨。倭寇这几十年来,在吴国东南海岸侵袭骚扰,除了掠夺虐杀沿海居民之外,更多的还充当了海盗的身份,处处劫掠商船。可想而知,在四海商路中,宋家又占有多大分量。所以玄衣营对这些为祸沿海的倭寇尤其咬牙切齿恨不得饥餐其肉刻饮其血!许多年来,玄衣营也多次出动好好的将那些铤而走险的零散倭寇杀了个酣畅淋漓。所以万合副统领这样说,狗剩并不惊讶。更何况,那密报踞上所写的内容大致浏览一遍就可以看出倭寇人数之多杂,行事之狠厉,堪称玄衣营当年一战后的最大一次入侵。而这样的入侵,已经触及了玄衣营的底线。

    锐歌统领环视一眼四周,微微眯眼道:“梅州三城七镇,绵延百里,一夜间皆成瓦砾;事起仓促,梅州守军毫无防备全军覆没;情报尚不完备,无法统计百姓伤亡人数,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伙倭寇,手段极为凶残,梅州百姓,大多性命堪忧!”

    说完这些话,锐歌统领停顿了一下,见到部下们的眼神更为平静,他笑了一下,喃喃道:“当年就杀过他们一顿,近些年也少不了敲敲打打,可他们依旧记吃不记打。没办法,只好再打一顿,再杀一场。”锐歌统领说这话的时候有点不合时宜的平静与戏谑,可这正符合了玄衣营的一贯作风。在玄衣营的眼中,七千倭寇并不算得什么,他们唯一愤恨的,是明知道梅州距离渭城如此之近,这些狗娘养的竟然还敢明目张胆甚至吹吹打打的跑到梅州耀武扬威。这就像一个不懂事的猴子一样,在那里撅着屁股喊你打我啊你打我啊,你有种打死我啊对于玄衣营而言,那自然毫不犹豫的,要踹上一脚抽上一鞭子。

    最为重要的,是不能睁眼看着倭寇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玄衣营虽然地位特殊只知宋家不知朝廷,但国家便是国家,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还是有着最为基本的民族情结的,当然没办法坐视那些猪狗不如的家伙跑到自己的地盘胡作非为。虽然朝廷也有相应的军伍大营以为海关防备,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习惯了在玄衣营的照顾下安然度日的那一个个兵大爷们,如何能顶的了如狼似虎的倭寇?指不定被杀成了什么样子,说不好还要百姓来保护。

    情况已然十分明了,众人凝神看向锐歌统领,只等他最后下令便要点兵出征,杀那些不长眼的杂种一个片甲不留。

    这些人对此事上手就熟,可狗剩毕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事,忍不住开口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锐歌统领笑着看了他一眼,起身将北海破鲸刀仔细扣在腰间,道:“请示三爷,等待家主调令,而后自然是该做什么做什么。”锐歌统领因为狗剩击杀顾垣一事对这个听闻纨绔的七少爷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话语中虽然并不亲热,但还是比较温和了。而狗剩却皱起眉头,微微想了想,便又道:“那统领的意思是直接出兵了?”

    万合看了看皱着眉头的狗剩,明白这位少爷在担心什么,轻声道:“以前玄衣营并没有少做这些事,所以就算渭城周边朝廷的衙门也不会说些什么。少爷尽可放心!此举不会和朝廷起什么冲突。”

    锐歌此时却不再和狗剩搭腔,而是肃容道:“通知一下,让兄弟们收拾齐备,明早咱们快马赶赴梅州,争取十天以内回来。”除去往返时间,锐歌统领的意思竟是要在短短五天之内找到倭寇主力然后一举围歼再引军归来,这番气概和强大的自信不由得让狗剩暗自咋舌。那些各个区的区长纷纷答应一声,转身离去。万合副统领自去书案前起草调令方便家主用印。虽然玄衣营是宋家私军,可在人马调动上,却把关极其严格。兵乃重器,程序严格也在情喇中,说起来锐歌虽为统领,但真正手握调兵之权的,还是家主宋三爷。

    锐歌统领整理齐备,看了一眼狗剩,不禁笑道:“少爷还在这里干什么,玄衣营最迟明日凌晨便要出动,少爷还是回府里的好。”

    狗剩摇了摇头,笑道:“不回去。”

    “那少爷”

    狗剩看了一眼万合副统领速度起草好的调令和锐歌统领,笃定道:“我跟你们一块去。”

    房屋中略微沉默了一下,锐歌统领看了看这个年纪轻轻却看起来格外坚定的七少爷,摇头笑道:“少爷说的哪门子荒唐话,这事儿岂是少爷该做的,况且少爷又不是营中兵甲,哪能和玄衣营一起出征。此事少爷不必再提,我自然不允。”

    “那我直接跟父亲商量便是。”狗剩不依不饶,摆明了必须随玄衣营一起出征梅州的态度。这让锐歌统领忍不住皱起眉头,沉声道:“少爷,这可不是话本小说里所写的热血情仇,您从未有行伍经验,也未曾上阵杀过敌,我不能让您犯险。少爷还是回府为好。”

    狗剩摇头,并不多说话,但眼神中的坚定神色不容置疑。

    锐歌统领笑了一声,退了一步道:“这样可好,日后若有什么截杀小股倭寇的活儿,少爷大可以跟去体验一下,这次,就算了吧。”

    狗剩还是摇头,只是说了句话:“锐歌统领,我不为体验,只是必须要和您一块出征。我想父亲,也会同意。”

    锐歌叹了口气,道:“这不是闹着玩的,少爷为什么非要在此事上和玄衣营缠个不休。”

    狗剩只是摇头不语,很是强硬。锐歌冷哼一声,面色相当难看。在他眼中,无论这位少爷有多让人不可思议,但毕竟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郎,口口声声上战场之类的言辞,只怕也是孩童心性居多。在锐歌看来,战争是一个相当残酷且严肃的话题,怎能当做小儿过家家的游戏,又怎能当做这位七少爷说去就去的意气用事。他紧盯狗剩,同样一语不发,本来还算不错的印象一下子重新跌落谷底,看狗剩的眼神也充满了不屑与嘲讽,当然,还有一丝淡淡的头疼。

    这两个人相持不下,已经起草好调令的万合统领倒是略显尴尬。他微微低头想了一下,便拉着锐歌统领做了一个不经意的手势。锐歌统领斜眼一瞥,神色有点变幻,天人交战半晌,终于无声的叹了口气,道:“待会递交调令的时候,跟家主提一声。若是家主允许,少爷不妨跟去看看。”

    说完这话,锐歌再哼一声,拂袖而去,只留下淡淡微笑的狗剩和有点老谋深算样子的万合统领。狗剩朝万合统领拱了拱手,道:“多谢万副统领。”

    万合微笑摆手道:“哪里用什么谢,少爷说去,哪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三爷只怕也不会反对,既然如此,便不需要争来争去。只是锐歌统领原本好意,希望少爷能体察。”

    “这是自然。”狗剩点头,朝万合副统领投去一个果然老狐狸的眼神,万合统领颌首微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少爷想要在玄衣营立下寸功,这自然无可厚非,但以身犯险,毕竟还是有些冲动。依在下来看,只这一个理由,尚站不住脚,不知少爷是否还有别的想法。”

    狗剩愣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有些出神,不知该怎么回答。想了好久,方才苦笑一声。这位副统领察言观色自是玲珑心窍,不过我总不能告诉你除了在玄衣营立功巩固自己地位以防那些叔叔伯伯因某些女人被杀而对自己群起攻之之外,还有着逃离是非场所的打算吧若真的说了,自己未免也太腹黑了些,在玄衣营尤其是那位统领眼中,只怕形象会更加不堪。

    逃离是非之地是啊,当今的渭城,虽然表面上波澜不惊,但实际上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是滔天巨浪。朝廷不会让渭城安稳太久,加上快要回来的那位武陵大哥和敬城五叔,自己这个处在风口浪尖的家伙,趁早有多远滚多远才好。有时候正面相抗端的酣畅淋漓,可赔本的买卖,狗剩自然不会去做。

    在他的眼中,这个时候与武陵公子和宋敬城针锋相对,实在是铁定赔本的买卖。

    何况如今窦健不在,王梓丞态度游离,自己连个起码的靠山都没有。万一那个五叔和大哥将对朝廷的不满宣泄在自己身上,可如何是好。

    当然,他还有一个最为隐秘的想法。那就是趁着这次机会,彻底逃离渭城,然后坐山观虎斗,看一看到底是朝廷狮子搏兔吃掉宋家,还是宋家转危为安,掣肘吴国!但不管怎么样,鹬蚌相争,总是渔翁得利,得利的同时又免去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无奈,岂不妙哉。

    当然,这是最后不得已的招式了。而这些,自己自然不能告诉眼前的万合副统领。所以狗剩只是笑了笑,然后轻声道:“您不是说过吗,如果想得到尊重与真诚,只有靠着生死拼杀出来的交情和纵马劈出来的人头。”停顿了一下,狗剩目光微微眯了一下,以极为低缓的语气自言自语般道:“希望我能在这里找到兄弟”

    万合统领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句话,只能看到这位也惯砍人头的家伙身子轻轻震了一下,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拿起调令,点头转身离去。

    希望少爷能在这里找到兄弟。

    这是不久前他对七少爷刚刚说过的。

    当然,他不知道七少爷是在有意无意的骗他。

    其实,某一个刹那,甚至狗剩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有意还是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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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渭城朝雨浥轻尘

    万合副统领在黄昏的时候来到宋府,在落日已然不见的时候离开宋府。府中的那座山遮挡了大片的微黄余晖,在渭城中投射下一片昏暗剪影,山中的小筑虽说不上清远,但在这种情境下还是多出了一点点的淡雅,只是这种静谧温婉的气氛到了小筑里面的时候,就成了一片寂静的压抑。宋家家主宋敬涛依旧安稳的坐在屋里的那个椅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或者别的原因,使他格外坚毅的脸庞上多出了些憔悴的神色。赵铭垂手站在旁边,很是恭敬,但更多的还是不安。他微微仰起目光看了看家主一眼,轻声道:“已经是十多天了。”

    已经是十多天了,可京都方面或者是兰明公子那里,还是没有任何回复。宋敬涛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揉了一下眉头,微微叹了一口气。

    “取栗郎有密信送回来,前些日子的朝会,吏部郎中杜穆先手弹劾宋家,措辞很尖锐。”赵铭看了看家主的脸色,犹豫一下,又接着道:“欺君,跋扈,僭越,扣国税,占田产,豢养私军,截杀京官,曲通敌国九大罪罪罪当诛,朝廷要撕破脸皮了。”说到这里,赵铭也不自禁的笑了一声,叹道:“陛下没有耐心和宋家纠缠了。”

    “不是没有耐心,而是要提早鲸吞宋家,才好慢慢消化。”宋敬涛笑了一下,拾起不知什么时候跌落在地上的一本泛黄书籍,缓缓道:“最迟明年年初,朝廷就要对燕国动武,而吞了宋家之后,朝廷必然需要时间进行收拢整理。咱们这位陛下,誓要做那荡平八荒,**独尊的千古一帝,哪里会容得宋家苟延残喘。”

    “那这个时候,将玄衣营派到梅州,是否不合时宜。”

    “若不派出去,才是不合时宜。”宋敬涛表情不变,可言语中还是带了些沧桑:“倭寇来袭,玄衣营无动于衷,那便先失了民心人意。百姓才不管你朝廷和宋家有怎样的博弈,他们管的,只是日子是否平安无险,如今倭寇在梅州肆虐,宋家却按兵不动,朝廷不挨骂,第一个挨骂的,反而会是宋家。”

    赵铭点头不语,想说些什么,停顿了一下,却依旧没说。

    宋敬涛知道他想说些什么,轻轻笑了一声,道:“当然,将今是派出去,也是有让他远离漩涡的想法。家里因为他闹了那么大乱子,不管是二房还是其余几房,对他就算再平静,也总是会有不满,这个时候,我不想让他再出什么乱子。”

    赵铭慨然长叹,摇了摇头,道:“七少爷,也着实不容易。”

    宋敬涛笑道:“不容易才好,这样他能成长的更快。”

    一语言毕,房间重新陷入沉默。赵铭和宋敬涛谁都不再说话,放在案头的小狼毫笔尖有些松散,显然已经用来写了很多东西。赵铭知道,三爷这一日之内,写了多少密令和文书,包括宋氏产业在朝廷步步紧逼下的一系列动作,三爷都亲自吩咐对策,一一交代。这几日以来,宋家无异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兰明少爷真的不再回来,整个吴国恐怕都将要乱起来。

    宋家,当然不仅仅是个商家。

    月升东方,雅雀无声

    万合副统领将三爷用了印后的调令带回玄衣营,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三爷同意七少爷随玄衣营出征的态度。锐歌统领自然不怎么开心,可毕竟是三爷敲定的事情,就算再不满,也只能接受。狗剩在知道了这件事后,也并没有多么雀跃开心,只是吩咐紫云丫头将他平日穿着的衣服上多缝了两个暗袋,其作用,当然是为了隐藏起来那两杆星垂野阔。怀光楼灯火并不辉煌,狗剩躺在院子里的一个凉椅上,因为营中便值香樟的缘故,此处并没有那些令人厌烦的蚊虫,星光璀璨,凉风习习,倒也令人心旷神怡。狗剩很放松,他周身渐渐升腾起一股肉眼不可见的淡淡白雾,小白龙的龙息周游在他的身体内,不停冲刷着狗剩周身的经络脉门,微凉中带着一丝柔和,让狗剩很是舒爽,简直昏昏欲睡起来。

    不过正在他要睡着的时候,一声轻轻的呼唤让他回过神来。抬眼一瞧,院子外竟是贼眉鼠眼有点瑟缩的崔鹏。狗剩笑了一声,起身走出院子,随着蹑手蹑脚的崔鹏来到一处较为昏暗的角落。看着崔鹏这家伙欲言又止的尴尬表情,狗剩哭笑不得,问道:“干嘛呢,神神叨叨的。”

    崔鹏挠了挠头,想说些什么,但貌似没有勇气一样。停了好半响,才有点犹豫的道:“听说全营明天要开赴梅州和倭寇打仗了?”

    狗剩点了点头,道:“是,但也不算全军吧,最多去三分之二,渭城还是要留一些正常守备的。你也知道,倭寇就七千多个,两千玄衣轻骑再加上梅州周边的朝廷军马,足够应付了。”

    崔鹏哦了一声,显然没有将狗剩的话听进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怔怔出神了一会儿,看到狗剩有点不耐烦又要出口询问的神色,终于鼓足勇气说道:“七少爷,咱知道你身份高贵,在锐歌统领那也能说得上话。听说今天您还大吵了统领一场,硬生生要随玄衣营一块去梅州。我想,既然这样,七少爷能不能帮咱也求求情,让统领带着咱一块去梅州杀倭寇”

    狗剩恍然,失笑道:“这次出兵没你的份儿?”

    崔鹏懊恼道:“原本按我在营里的时间算,也该轮的上了。结果不知怎么的,舍长说我年龄还是小,这回出去不算军龄算年龄,像我这样骑着马还要咯着蛋的小兔崽子,甭想捞着仗打了七少爷,您说这气人不气人,讲理不讲理!”

    狗剩点了点头,正色道:“你舍长说的不错嘛,那你这回就甭去了呗,好好在营里洗马,等过几年硌不着蛋了,自然也就让你去了!”

    崔鹏急了,喊道:“那话也不能这么说啊,七少爷你和我年纪差不了多少,也没见你硌着”话还没说完,崔鹏顿觉失语,忙停住话头,仰头一瞧,却发现七少爷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丝毫不见有生气的样子,于是又道:“您就和统领商量一下呗,您是宋家七少爷,统领还不言听计从啊。”

    狗剩忍住笑,摇头叹道:“那话也不能这么说,我是少爷可毕竟没入谱不是,再说,就算我入了谱,也没权利分管玄衣营的兵权啊。这事儿啊,我怕是帮不了你。”

    崔鹏垂头丧气,可还是没有放弃希望,想了好大会儿,又苦着脸说道:“那你就帮忙给求个情成不成。”

    狗剩终于笑出声来,不过很快便收敛住笑容,略带一丝认真的问道:“你为什么非要去梅州?”

    崔鹏愣了一下,仔细想想,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低着头想了许久,他一字一顿道:“我要报仇!”

    这回倒是让狗剩愣了一下,然后有点感慨的拍了拍崔鹏的肩头,抿着嘴想了一会儿,道:“成,我帮你。”

    崔鹏雀跃不已,却猛然间听到了七少爷慢腾腾的道:“一半!”

    跟这个七少爷没少打交道的崔鹏顿时脸色如同苦瓜一般,低着头权衡利弊,一咬牙说道:“三成!”

    狗剩不依不饶,伸出一个手指坚定的道:“一半!”

    崔鹏大怒,忍不住喊道:“苦苦果本来就没多少了,你这大家公子少爷咋跟个强盗一样呢?”虽然跳脚大叫,可那个七少爷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变,崔鹏丧了一口气,没好脸色的别过眼,笃定道:“就四成,多了没有。”

    狗剩哈哈大笑,拍了一下崔鹏的肩膀:“成交!”

    第二日,天气骤然阴沉下来,不过再阴沉的天气也比不上阵列在城门口的那两千玄衣轻骑。满城的百姓睁开眼就看到了这么震撼的一番场面,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不过一回头,就看见了贴在大街小巷的告示,这才明白原来是那狗日的倭寇悄摸的跑到了梅州城。以海商发达的渭城男女老少顿时义愤填膺,人都说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凯旋,不过看这架势,若不是城门前有一个个带刀护卫的兵甲,百姓们还真说不准就冲上去好生慰藉一番这些玄衣轻骑的儿郎们了。

    今日宋家除了那两个个当家的爷们之外,家主宋敬涛并未出现。与宋家大爷二爷一同前来的,还有渭城都尉刘勋国。这个威武的汉子亦是刀兵血火里打磨出来的铮铮汉子,如今看到阵列在城门口的玄衣轻骑,自是感慨万千。上台代表朝廷说了些官面上庆贺凯旋的话,就算是常常做这种事的刘勋国也感到了一丝枯燥乏味。所以在他说完了所有话后,终于还是加上了自己的一句,不多,只有四个字:早去早回。天知道这话里有多少真真假假的成分,不过毕竟是一方父母官,玄衣营依旧保持了起码的尊重与规矩,气氛肃穆。

    随后便是宋家大爷宋敬云向锐歌统领敬酒。因城中玄衣营还有一千轻骑,所以万合副统领留了下来管理一应事物,领兵的,只有锐歌统领一人。至于这些场面上的事儿,两人都做了不少,也干脆利落。惟独二爷宋敬林看了看一身真岚软甲配北海破鲸刀似乎不伦不类的狗剩,沉默了好久,走上前去轻声叮嘱道:“一切小心。”

    狗剩笑着应是,知道自己的这位二伯心情可谓五味陈杂。因为自己,结发妻子离世,也因为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亦有可能成为背弃祖宗的不孝子,与家族为难可想而知这位二伯有多郁闷,可偏偏还得做出一副亲热的样子,别扭感自然不用提。

    一切事罢,锐歌统领干脆的吩咐军令,两千玄衣轻骑渐渐催动马蹄,如天际炸响的春雷一般,从渭城迤逦而去,成为一道渺茫的黑线消失在远方。

    此时,渭城上空忽然响起一连串的闷雷,有雨水从天而降,刹那间便打湿了街头巷尾,让行人嘻嘻哈哈乱作一团。宋家家主宋敬涛在山上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他的桌前很少见的放了一壶老酒,是渭城最为出名的杏花春酿,味道香醇地道。宋敬涛举杯饮了一口,浓烈的酒香在他的齿间密密匝匝的化开,让他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

    许是喝的多了,有些微醉,宋敬涛眯起眼,拾起一杆狼毫,轻轻敲打着桌面,微微念道:“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当年骑马京华,嬉笑怒骂,可却无意间看到你的绝代风华,我许你随我江南结发,可终究,还是一个娶了无干无系的她,一个进了风尘阡陌细数秋雨滴答。

    江南有凤尾蝶,你就是最美的蝶。

    可是不是,所有的蝶,都渡不过秋风秋雨。

    我名敬涛,是一片大海,可是,蝴蝶终究飞不过沧海。

    宋家家主宋敬涛,昏昏睡去。

    狗剩纵马奔赴梅州,回首望去,雨雾蒙蒙,只看见遥远天际处的一座孤城立在漫天的大雨中。

    渭城朝雨,浥轻尘。

    (本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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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梅州太守

    梅州三面环海,实为半岛,地理位置在吴国说重不重说轻不轻,貌似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虽拥有适宜停泊贸易的深水海港,但却因为飘忽不定的海上倭寇而不被各处商旅垂青。再加上不远处即是名动天下的晴山港,以至于此处真可谓算得上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就这么不咸不淡的滨海而立。多年之前,常常光顾梅州的倭寇被渭城宋家的玄衣轻骑打破了胆,再不敢大举来犯,最多就是那些七七八八一盘散沙似的浪人武士时不时来串个门,也不敢深入梅州腹地,撑死了不过在外围抢点日用物资以备海上漂泊,因此梅州不管是居民还是军士,都养成了一股慢节奏得过且过的行为习惯,优哉游哉像极了皇城根底下的那些平头百姓。毕竟梅州城的邻居是那威名赫赫的渭城宋家,当年三万倭寇全军覆没的悲惨下场至今还被人津津乐道,在这样的压力下,那些终日悠荡在海上的倭寇哪里还有那么大胆子敢登岸肆虐?既没有倭寇,朝廷这几年又未曾加赋,守着丰富海上资源的梅州百姓,小日子过的实在是平静的陶然乐之,美妙无比。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当倭寇来袭时,整个梅州城才会在弹指破城,被人杀了个措手不及,根本无还手之力。

    梅州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地位轻微亦不受朝廷看重,所以尽管被倭寇破城,朝廷的反应也不过是象征性的调周边几个军镇的兵马以日行二十里的龟速往梅州压来。以这样的态度,恐怕等倭寇烧杀抢掠完毕凯歌回旋的时候,朝廷的兵马还在路上慢腾腾挪动。这里头的文章,说起来也颇为耐人捉摸。前几日,吏部郎中杜穆先手弹劾宋家,言辞锋锐咄咄逼人,震撼了大半个朝堂。陛下龙颜震怒,当场将这个“大放厥词”的从四品小小六部堂官夺职贬斥,差点还要启用废置多年的廷杖。不过在此之后,不知是约好了还是怎么着,弹劾宋家的奏折一封接着一封,不管是京官还是地方官,不管是御史台还是六部,雪片一样飞到了内阁里。当然,某些分量比较重的折子,还直接飞到了陛下的龙案上。

    朝廷里的机关算计明眼人一瞧都明白,这分明就是宋家已经失宠,陛下终于要拿这个尾大不掉的吴国第一商动刀了。在这个关键时刻,无论是调兵还是遣将,当然都要慎之又慎。梅州毗邻渭城,倭寇虽然来势汹汹,但在朝廷的眼里,终究比不过底蕴深厚的宋家。所以,所派出去的兵士,当然要尽可能的慢下来。毕竟谁都想知道,宋家对此,是什么态度。

    宋家的态度很明显也很直白。

    当那些奉命驰援梅州的队伍还在路上破口大骂骄阳似火行军疲劳的时候,宋家的玄衣轻骑已经如风一般赶到了离梅州城只有四十里的平溪小镇上。前几日破城之际,梅州城太守大人在亲兵的护卫下拼死冲出了烽火硝烟的城池,怀抱着太守印躲进了这个贫苦潦倒的小镇中,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大帮子平日的师爷幕僚以及家眷下人。镇子里有一处不符合镇子贫穷本色的四进院,被当做了临时的太守府邸,如今一大帮子人吵吵嚷嚷哭哭啼啼,使得这里像是那街头的菜市场一般,说不出的热闹喧哗。

    梅州太守姓吴名化,是个矮胖的中年官员。他本身并无功名,也没有什么令人肃然起敬的座师靠山,不知走过多少门路,才有了今日的官身。所以待人接物上,格外亲切随和。可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吴大人,这几日以来,都是面如死灰。身为梅州太守,本就有替天子巡牧一方的职责义务,可如今的他却苟延残喘躲在了平溪镇里。且不说别的,单一个失城潜逃的罪名,就足够他在那刑部大牢里将牢底坐穿。由是,这位吴大人比谁都渴望尽快驱逐倭寇重归梅州城,可是那些狗娘养的当兵的速度一个比一个慢,简直就像自家院子里养着的王八。一日二十里?他娘的就算拖家带口步行赶路也不至于慢成这个样子啊!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坐在眼前的这位一身戎装的家伙,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吴大人不二的救星。

    因为此人,是玄衣轻骑统领锐歌!

    吴大人手中轻轻摩挲着那当下比免死金牌都管用的玄衣轻骑遣兵调令,上面有他很陌生但确信不疑的宋家家主私印。这让他忐忑不安的内心逐渐平复,连带着多日愁眉不展的一张肥脸都放松下来,只是有点纳闷的看了看坐在锐歌统领下手方的一个少年儿郎,心里泛起了嘀咕:这少年是何许人等,看起来和玄衣营统领关系非同一般,倒是让人费解。不过既然是费解的事,他也不求甚解,展颜一笑,对着这位面色严肃的统领道:“玄衣轻骑不辞辛劳赶赴梅州,下官先为百姓多谢将军,多谢宋三爷了!”

    话里话外称呼是一个讲究,自称也是个讲究。吴大人这句话里用“下官二字”自称,用“将军”二字称呼,显然是将姿态放的异常的低,甚至有了些谄媚的味道。锐歌不过是宋家私军统领,从未有过兵部和吏部授予的勘合文书,也没有被考功司备案,算得上哪门子的将军?而吴化却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一城太守,更是犯不着自称什么“下官”,可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喊了出来。一来看得出这位大人八面玲珑的为人举止,二来也能看得出玄衣轻骑对他本人的重大意义。

    只是锐歌却并不领这个情。他甚至连多座一会儿都懒得,随意拱了拱手示意不必客气,开口便道:“如今倭寇在梅州城是个什么情况,烦劳吴大人讲一讲,除此之外,还请吴大人挑两个机灵的本地人作为向导,玄衣轻骑即刻动身。”

    吴化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不急不急,将军奔波劳碌,本就不急在这一时,等会儿我先替众位兄弟接风洗尘,明日大早再去不迟。”

    坐在后面的少年郎嘴角勾起一弯弧度,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吴大人。

    不知为何,在官场上久经风雨的吴化竟然感到了一丝局促,他望了望一张脸渐渐沉下去但却并不说话的锐歌统领,尴尬的笑了笑,说道:“玄衣轻骑名声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将军这两千人禄要往梅州城前一站,那些倭寇还不得吓尿了裤子。倭寇嘛,一群饿狼罢了,能有多大出息,只要看见玄衣轻骑,自然也就做鸟兽散了”

    这话说的脸部红心不跳,好像浑然忘记了他是如何被一群没有出息的饿狼撵成了丧家之犬。坐在锐歌后方的少年笑意更浓了些,微微偏头打量着面沉如水的锐歌,心道这是逗的哪门子乐子。堂堂玄衣轻骑倒被当成了花瓶摆设。不过这少年投向吴化的目光,则充满了促狭。拍马屁不错,但拍到了马蹄上,就说不得会让人多厌恶反感了。

    玄衣轻骑名动神州,这并不假,但放在吴国,却是一个令人又敬又畏的恐怖存在。许多年来除了当年惊艳一战屠戮三万倭寇之外,玄衣轻骑便少有太大的动作。最为猛厉的一次,还要数旧旗镇阻截紫衫重甲。朝廷邸报中不会不提及此事,这位吴化大人也不会不知道此事,而对玄衣轻骑绝对了解不算少的梅州太守,又怎会傻乎乎的说这些不痛不痒的废话?其间意味儿,脑子稍微活泛一点的人想必都能猜出来。你玄衣轻骑厉害归厉害,可在渭城和京都关系无比紧张的如今,芝麻大点的动作都会让人想入非非。梅州城的事儿当然要仰仗您的仗义出手,不过咱还是不要速战速决,好歹要等到朝廷的援军来了再说,否则日后有谁弹劾咱一个“暗通宋氏”的罪名,咱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锐歌统领眯起眼盯着这位心思灵巧的吴化吴大人,以极细微的弧度摇了摇头,说道:“玄衣轻骑擅长杀人打仗,不擅长勾心斗角。吴大人省省吧。”

    吴化脸上一红,眼中有微微漾起的一丝忿然。就算是骄傲如斯,那也不至于半点委婉的姿态都不愿意做吧。活该宋家受朝廷猜忌!吴化腹诽一阵,可脸上却风轻云淡看不出一丝别样神色,笑道:“将军这说的哪里话,宋家仗义援手,梅州城上下感激不尽,万万没有别的意思。将军顾念百姓,令人敬服,是下官行事不当,切莫见怪。”一番官场上的废话言毕,吴化也不再聒噪,直接吩咐幕僚将梅州城舆图拿上来,道:“将军人马若不停歇,从平溪镇直插梅州,想来深夜即达。不过以下官建议,夜行不便,还是稍作休整的好。”

    锐歌起身接过舆图,打开望了一眼,看到下方有工部绘制的签印,眉头略微皱了一下,随意说道:“兵贵神速,轻骑更甚,休整就不必了。”他将舆图递给身后的少年,又道:“还望大人选几个向导,灵巧一点最好。”

    吴化点头道:“这个不难。”说完与旁边一个侍立着的下人随口道了一个名字。那人点头出去,不时,便带回了一个穿着寒酸有点瘦弱的少年,道:“这孩子足以胜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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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双阳山狭道

    那少年年龄不大,十四五岁左右,从穿着打扮上就能看出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头发也未经梳理,显得有点乱糟糟还带点微黄。进到屋里后,这孩子就有点拘谨局促,仿佛双手双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先是跪下给吴化磕了个头高喊一声“大老爷”,而后又转过身对着锐歌统领和统领身后的少年分别磕头。他不知怎样称呼,干脆也就不说话,磕完头也不站起来,安静且很乖巧的等待着大老爷的吩咐。

    吴化点点头,显然对这个小子的卑躬屈膝很是满意,指着他略微泛黄的头发,对锐歌说道:“这孩子是梅州城有名的小货郎,叫阿乔,整日东奔西跑把城里的犄角疙瘩都转了个遍。若是论对梅州的熟识程度,想来无人能及他左右。又因为这小子货郎生意还不错,为人机灵乖巧,实在是不二人选。”

    锐歌并没有将吴大人所说的话放在心上,他只是看了小货郎一眼,然后缓缓将那副梅州舆图展开,指着一条淡蓝色的曲线,问道:“自平溪镇向东到梅州城从图上来看,只有这一条路,距离标注为四十三里,周遭村庄九个,你且告诉我这图有无错误疏漏之处。”

    吴化轻轻挑了挑眉头,这张舆图是朝廷工部三年之前派人测量绘制,若与实际情况相比较,或许有些许出入之处,但想来三年就算物是人非,也绝对不会有太大偏差。吴化只当锐歌是想考校一下这个小货郎,所有饶有兴趣的看着阿乔,一语不发。

    那小货郎只瞥了一眼舆图,便老老实实说道:“启禀启禀大人,我不会看这东西,但要是说从平溪镇到梅州,却绝不止一条路。我做生意的时候,没少往这两个地方跑,单能并双驹的宽道,就不下三个。”

    这话一说,吴化和锐歌连带着坐在后面无所事事的少年郎都猛的吃了一惊。吴化接过工部舆图,细细的用手摩挲上面的几条曲线,脸上表情相当精彩。他喃喃说道:“这上面没”话还没有说完,就忽然停住。他知道,工部制图有个很大的弊端,那就是制图的一些官员大多都是科举场上舞弄八股的能人,若说起因地制宜实事求是,恐怕还差了那么一点。三年前制图之时,吴化也曾招待过那些鼻孔朝天的京都官员,也知道他们除了每天躲在书馆里查阅古籍之外便是无所事事。从这一点上,便可看出那些工部的家伙有多食古不化。吴化轻轻叹了口气,道:“还是将军想的周到。”

    锐歌将那副舆图卷了起来,交给身后的少年郎,随意说道:“并不是我想得周到,而是稍有不慎,我那些兄弟们便有性命之虞。”锐歌说完这话,也不再多嘴,而是示意那叫小乔的小货郎站起来,问道:“那些路离梅州最近的是哪条,有多远?”

    小货郎迷迷糊糊的看了一眼这个面色严肃却说话很有意思的军官,低着头细细想了想,笃定道:“走双子山狭道,仅有三十里。”

    “双子山狭道?”

    小货郎尽可能的挤出一丝微笑,说道:“也有人叫双阳山的。”

    锐歌恍然,眉头皱了一下。他微微朝后对显得有些茫然的少年轻声道:“梅州西边两座并不大的孪生山峰,如同被利斧劈开,分做两边,故名双子山。又因为远远看着犹如双翅金乌鸟,所以也有人称之为双阳山。此处双山紧邻仿佛屏障,但不知何时,这两座山中竟多出了一道笔直贯穿的狭道。不过因为两座山太多险峻,地利不便,为兵家大忌之地,所以一直以来被人冷落,想来除了做生意的商家货郎外,并无人愿意从这条路上通行。”

    他身后的少年还正皱着眉头未有表示,那个小货郎却已经叫了起来:“大将军说的真对,就是这么个理。那个地方前两年还逼仄的不行,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突然就越来越开阔了。开春的时候从这里走,我大致量了一下,竟可以并排通行两驹,您说奇不奇怪”

    锐歌细细想想,轻声道:“山石移位,这种事情倒也不是没有。”

    吴化也不知听明白了多少,点着头说道:“那这自然就是天助将军,将军何不就此骑兵忽出,打倭寇一个措手不及!”

    瞥了一眼神情振奋的吴化,锐歌身后的少年皱着眉头问道:“统领要走这条路?”他这一声问并没有得到回到,少年也不以为意,只是自顾自说道:“我没事的时候也看过几本书,有说到路狭道险,名山大塞,十夫所守。这么一个万夫莫开的地儿,是不是险了点再说,咱们可都是骑兵。”

    略有惊讶的看了一眼少年,锐歌情不自禁笑了起来,低声说道:“少爷真没少看书。不过少爷要记得,读书切莫读死书。双阳山有峡道可并驱两驹的事,我们知道,刚刚登岸的这些倭寇却并不一定知道。兵者诡道,能将骑兵换成奇兵,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少年苦笑一声,这两个同音字他自然听得出不同,只是略有隐忧的道:“但若是那些倭寇也着意勘察过地理呢?”

    锐歌摇了摇头,轻声道:“少爷久居燕国,自然不清楚这些倭寇的脾性。说白了,倭寇不过是东瀛倭国的一些本就有罪在身的浪人武士,在本国混不下去才为祸周边海域,其性质与那些游弋海上的海盗差不多。侵袭内陆的最大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劫掠物资。若说前些年还有点别的想法,但这几年来,早就被打破了胆,哪里还有勘察地域以备久战的心思。这一点,少爷大可放心。”

    锐歌与那少年郎的对话都将声音压的极低,但房间里本就这三四个人,就算微微耳语,站在旁边的吴化只怕也能听出个大概。那“少爷”二字更是声声入耳,惊的吴化一阵心悸,暗衬莫不成这少年郎竟是宋家哪个爷台的子弟?他眉头微拧细细想了想,猛然间脸色一变,猜到了一丝可能姓。宋家子侄一辈人丁兴旺,他并没有一一见过,但若从年龄上猜测,这位少年,八成就是那个最近在整个吴国江南道都闹得沸沸腾腾的宋家七少爷宋今是虽说朝廷与宋家正剑拔弩张,可高门望族百年营造出来的气势也绝非一个小小的太守能够漠视,心中着实惊讶不已,连带着身子都微微躬了一躬,不自觉的,表情也更为谄媚起来。

    虽说宋家如今与朝廷正值剑拔弩张彼此气氛微妙,但一个百年望族所表露出的气势,亦非他一个小小太守能够漠视不屑。单看那阵列在平溪镇的两千玄衣轻骑,就能知道宋家强大而非凡的不菲实力。这么一个家族的名义继承人竟然随军出征赶赴了梅州,吴化心中震惊自然不可言语。但从中,吴化亦感到了一丝很微妙的意味儿。玄衣轻骑无论去哪里,宋家本家人并不跟随。最多也就是几个当家的爷们会偶尔随着看看,怎么这次倒是带上了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少爷?

    看来宋家内部的嫡子纷争,也不容小觑啊。

    锐歌话已至此,少年自然不再多说。燕国身居大陆,在神州最北方,疆界未与海洋接壤,自然不清楚倭寇是何脾性。在这一点上,着实无人能比锐歌更有发言权。

    吴化矮矮胖胖,此时正值六月天气,屋里虽然通透清凉,但他还是觉得有些气闷。伸手取下手帕擦了擦脸上浮现的一层油汗,吴化小意问道:“将军如何安排?”

    “早一日去到梅州,自然早一日解百姓之苦,就按大人方才所说,由双阳山狭道直通梅州,杀倭寇一个措手不及。”锐歌笑了笑,道:“辛苦吴大人了。”

    吴化慌忙摆手笑道:“哪里哪里,本想着好生款待一下诸位兄弟,不过既然将军身系百姓,下官自然不好耽搁。下官且在平溪镇摆下筵席,待将军凯旋之日,下官定然挟百姓箪食壶浆,迎接将军及众位兄弟。”

    锐歌笑了笑,未置可否,只是很江湖气的朝吴化抱了抱拳,盔甲明亮,转身便走。那少年郎耸了耸肩,拍了一下依旧跪在地上的小货郎的肩膀,喊道:“起来跟上。”然后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身眯着眼对吴化轻声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吴大人,宋家可受不了那么大规格,这说轻了是百姓爱戴,说重了,可就是大人再见。”话只说了一半,少年便微笑着扭头离去。吴化本想送一送,结果竟是被这少年的最后一句话给说的愣在了当场,额头上的汗愈发的重了。

    这话并没有多么刁钻刻毒,也没有什么晦涩难懂,甚至连说完都没有说完,但也正是没有说完,才更加字字诛心。

    说轻了是百姓爱戴,说重了,可就是可就是什么呢?吴化稍微发挥一下想象力便明白了最后没有说完的那半句话:僭越。

    这罪名可就大了透了,您吴大人,对玄衣轻骑,安的是哪门子心思啊?

    吴化怔怔出神,等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锐歌和那少年郎都已不见。他叹了口气,将额上的汗水擦干净,不知想到了什么,重重的哼了一声。

    吴化身后的师爷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东席,你看”

    吴化瞥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喘出一口气,说道:“具折以千里鸿发往京都。”

    “是”那师爷恭敬答了一声,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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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静城

    方出院子,便能看到阵列在远处的一片黑云,那自然是两千玄衣轻骑。锐歌停住脚步,远远望了一眼梅州城的方向,目不转睛却十分有深意的道:“少爷演技不错。”

    日光微微倾斜,狗剩用手遮了一下,漫不经心道:“统领比我好多了。”锐歌统领嘿然发笑,轻轻摇头不语。

    站在一边的小货郎自然什么都没听明白,他怯怯的看了看身边两个“大老爷”,也不敢说话。却看见那位被称为统领的大老爷将先前的舆图重新展开,偏过头对自己道:“去梅州城除了双阳狭道,还有哪最近?”

    小货郎吓了一跳,问道:“大大老爷您不准备走双阳狭道了?”

    “走,怎么不走。”狗剩插了句话,笑着望了一眼锐歌统领,“在吴大人的奏折上当然走的是双阳狭道,但咱们自己个儿,得另选一条道走。你要是想不明白就甭想了,直接说说哪条路最近。”

    小货郎彻底被弄迷糊了,苦着脸道:“那要是这样,就只能走官道南边的野路了。”

    锐歌统领点了点头,就手吹了个不怎么清脆但却极为响亮的口哨。哨声刚落,玄衣轻骑中就奔出五十骑,纵马而来。锐歌冲那领头的一人道:“带着这孩子,领先五里拔头前面走,若有异变嘀箭鸣警。”那些人点头应了,带着仍旧云里雾里的小货郎走开。

    狗剩抱肩叹了口气,道:“这里外不是人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这就不好受了?”锐歌扭头看了看还正乱作一团的临时太守府,笑道:“往后还有更不好受的呢。”顿了一下,锐歌统领一边招呼着狗剩往前走,一边轻声道:“此时不比往常,朝廷和家里矛盾如此尖锐,除了本家的话之外,别的一概不能相信。多疑一点总比打着倭寇的时候还被自己人捅了刀子的好。京都那些没事净瞎琢磨尔虞我诈的兵部老爷们,一个赛一个的脸厚心黑,不得不防呀。”

    狗剩点点头,忽而笑道:“若说起来,这位吴大人,倒也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主。背地里不知道如何跟朝廷暗接连理,可贵的是依然能厚着脸皮恭迎宋家,不容易啊不容易。”

    “能在吴国官场站住脚跟的,哪个是好相与的?这吴化别的不说,单单失城一罪,就能让他举家在刑部大牢里过完后半生。可到今天,那方梅州城太守印章依旧被他好端端抱在怀里,靠的是什么?还不是梅州毗邻宋家。而和宋家打过交道的,也只有这位矮胖大人,若直接交部议处,谁能处理好江南道滨海的这乱七八糟一摊子事儿?所以说满江南道的官员啊,哪个对宋家,都是又爱又恨!”

    狗剩莞尔,暗衬“又爱又恨”这四个字真是奇妙。

    说着这会儿话,两人已经走到了玄衣轻骑前面。翻身上马,锐歌又点了两百人缀后压阵,狗剩知道这自然是为了防范那位吴太守遣人尾随,一时觉得好笑,摇了摇头。斜眼一瞥,看到了在自己身后既兴奋又有点茫然的崔鹏,于是小声问道:“爽不爽?”

    崔鹏愣了一下,赶紧点头,谁知竟是扭到了紧张过度的脖子,疼的一咧嘴,又摇了摇头。偏巧锐歌统领转头看见,哈哈笑了两声,崔鹏立时被臊了一个红脸,看到周边人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可这么一来,倒是有点像那欲语还休的小媳妇儿了,岂不是更加难堪,想到这里,崔鹏马上直起背想长吐一口气。不料又听到统领挥手做了个“前进”的动作,那没能呼出的一口气登时被噎在了喉咙里,憋的不行。崔鹏略显生疏的催马上前,没好气的朝阴掉了自己大半苦苦果的狗剩翻了个白眼,闷闷的吐了半口气。

    狗剩已经肃目向前,平溪镇上昙花一现的玄衣轻骑转瞬之间奔腾而去,只余下卷起的雨后新泥,被大片大片掀起再落下。

    当年玄衣轻骑屠戮三万倭寇一事,已经成为神州大陆家喻户晓的传奇,虽然其余三国碍于门户之见并未对此多加渲染,可说来说去,神州毕竟一脉相承同宗共祖,比起倭寇来,更多了不知道多少亲近。所以渭城宋家的玄衣轻骑,名声不可谓不大,不可谓不响亮。曾有人在三千完胜三万的一仗之后,对宋家玄衣轻骑做了一个大概的战力评估,虽然不尽详实,可就算如此,也得出了一个四国之中,罕有敌手的超高评语。若说起来对手,恐怕只有同是吴**旅的紫衫重甲能与之比肩。不过说来,一玄一紫分立南北,既是吴国的骄傲,也是吴国的笑话。因为这个国度之中,并无家家争相尚武的风范,出不了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千军万马,却单单能出那些人数不多但最能出奇制胜的强悍军旅。比如以三千屠三万的玄衣轻骑,比如以一千对两万的紫衫重甲当然,当初的玄衣轻骑离不开东海水师的助攻,彼时的紫衫重甲也少不了地利与人和的制约,可就算有这些因素,两支惊人的军旅其作战能力,也足够让整个神州侧目哑然。甚至坊间还有奇谈,说睢国君主就曾放出“愿与上官平分此天下”的豪言——当然,吴国当今陛下心胸宽广犹如海岳,对这样的谣传只是付之一笑,但管中窥豹,亦能看到这吴国这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两支劲旅,有多么的震撼人心。

    一个上官铎,一个谷平夏,再加上远在长谢河畔遥望土阳关的鹿占亭和内阁的方琦、徐中明以及一鸣惊人的吴国雏凤杜穆,如今的吴国,可谓人才济济,开创了百年未有的盛世局面。可盛世之前,还需太平,若想做到太平,则又需要太不平。江山尚未一统,何谈什么盛世太平?吴国如今的架势谁能看不明白。而要做到这一切,剪除宋家,却又成了当务之急。

    总之无论如何,宋家都是要成为朝廷的囊中之物的啊

    狗剩摇了摇头,发现自己已经出神太久,也想了太多。马上的颠簸并未让他这个打小跟马贩子待了不少时光的家伙感到什么不适,但侧目望去,倒是发现崔鹏那小子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若不是前后有袍泽扶持,只怕早就跌落下马摔个重伤。可这小子倒是毅力十足,拧着一股劲生生没叫一声苦。还趁空仔细查看身旁人是如何姿势,如何调整,虽然临时抱的佛脚并没有太大作用,可这股劲儿,倒是让狗剩刮目相看,深有戚戚然。

    想当初自己跟那些马贩子厮混在一起的时候,不也是这般情景?

    当然,那时的狗剩是骑不上马的。为了把自己砍了西镇一个混混四根手指头才抢来的药膏从马贩子手里重新抢回来,他几乎撵着那群时常跨国贩卖马匹的家伙翻了两个山头。甚至被一个马贩子吊在马尾巴后面拖了四里多路,差点没拖死他。不过最后自己不但用自制的翠雀草毒针把一个家伙扎的口吐白沫抢回药膏,还差点多抢了一匹马夺路而逃。可惜那伙人头领的箭法着实有点好,最终还是没跑几步就被射了下来。他正可惜着一匹马被活活射死,却不料那头领一边看他,一边摇着头说“好马易求,伙计难得”。狗剩那时虽然年轻,可依旧听懂了头领话里的意思,干脆的说了句老子不干,头领问为什么,狗剩昂着头说家里的娘们等着我回去给她擦手呢。头领惊讶的问娘们是谁,狗剩大大咧咧的说就是我老娘。那头领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不但没找他的麻烦,竟然还亲自送了他回去。

    且不说那费尽心思抢回来的名贵药膏对娘们手上的冻疮疗效如何,最让狗剩惊讶的,还是那个头领每天日出的时候都准时等在山头教他骑马的耐心。一连半年风雨不辍,倒是让狗剩心里大不自在好生惭愧了许久,好几次都萌生跟着那家伙浪迹江湖的念头。不过半年之后,那家伙就飘然远去再没见过,每每念及,狗剩都忍不住和几个脾性相对的混混浮一大白,叫一声这他妈才是江湖儿郎呢!

    两千玄衣轻骑如风席卷,在狗剩胡思乱想的时候,已经攀上了一处高岗。此处树林茂密,倒是便于隐匿行踪,站在高岗上俯瞰望去,梅州城轮廓清晰,不大的城池浮现在眼前,远处汪洋大海尽收眼底,视觉震撼竟是比渭城那鳞次栉比的华美建筑还要来的凶猛凛冽,让狗剩情不自禁心胸开阔,一时间忍不住轻轻勒了勒缰绳。

    人马停住,随先头五十人探路的小货郎表情极为难看,显然是未曾骑过马,尽管与玄衣轻骑并乘一骑,却还是可以看出青红不定的脸色。在这方面,崔鹏倒是来的干脆,直接摔落下马奔到丛林里大吐一番,似乎连苦胆都要呕了出来。

    一路上没少见这般景象的锐歌统领摇了摇头,瞪了狗剩一眼,那意思很明了,就是**裸的不满狗剩将这个“晕马”的家伙带出来。狗剩摊了摊手,也是苦笑摇头无语。

    小货郎深吸一口气,总算将不适暂时压了下去,指着梅州城对锐歌说道:“大老爷,咱们已经到了。三天前那帮倭寇就是从这登陆,占了梅州城,我逃出来的时候,只知道守军都呃,是死的死散的散,咱说句不好听的,此时的梅州城,已经是倭寇的天下了”

    锐歌点了点头,遥望身下城池,半响,喃喃道:“有点不对劲啊”

    他偏头望了狗剩一眼。狗剩眯眼附和道:“是有点不对劲。”说完这话,他自己挠了挠头,轻声说道:“太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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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先入城

    一个城池,无论怎样都不该有这种寂静的气氛,且不说那些茶楼酒肆等聒噪喧闹的地方,单论小贩叫卖和行人呼喝都足够熙熙攘攘。虽说梅州城名声不大平凡的厉害,可好歹也有数万人口,滨海而立的城池怎能像眼见的这般死气沉沉。由此可见,那七千倭寇对梅州城的劫掠有多么严重。锐歌统领紧皱眉头,目光俯瞰着梅州城隐隐一线的空荡街道,轻轻叹了口气。他身边的玄衣轻骑也面色难看,毕竟多年以来,像这般大规模的倭寇侵袭实在少见,身为玄衣轻骑的一份子,每个人心中都略微感到了一丝愤懑与怒意。

    锐歌统领无声看了半响,翻身下马挥挥手让人先行歇息。狗剩与陆字区和零字区的两个区长自发聚在锐歌身旁,等待锐歌进一步的吩咐。

    “梅州城如今看来,应该满街都是倭寇了。”锐歌说了这么一个不好笑的笑话,继而伸手在梅州舆图上画了一个圈,点着那圈中的某一点道:“不大的地盘里,汇集了七千王八蛋,再加上营建规矩的城门和咱们并不算熟悉的巷道房屋,要想将他们一网打尽,着实有点棘手。而且此次不比以往,看这架势,是要逼着咱们轻骑打一场攻坚战,这可不是咱们本行生意,铁定是要赔本的”锐歌说着笑着摇了摇头,诸人随着笑了起来,狗剩想了想,插口道:“这七千倭寇至多不过是想掠财,应该不会有强硬守城的心思,咱们打不起攻坚战,倭寇不也一样?”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情况,却不是这么个情况。”锐歌略显意外的看了一眼狗剩,伸手在那个画好的圆圈某一处截开一个口子,说道:“这些倭寇如果没有抢够吃饱,肯定敢丢开性命破罐破摔,守城虽然不易,但也绝对不是不敢,这样一来就算咱们能顺利攻入城内,也势必会有不小伤亡;但若是他们劫掠够了想要自己出来,便会直接驾船出海,消失汪洋之上了,咱们又不是水师,更奈何不了。进退两难,便是难在这里。”

    陆字区的区长是一个年纪不大却略显老成胡子凌乱的家伙,姓铁名关,脸上表情严肃而生硬,行事风格不近人情,除了军令之外少有点头称是的时候。此时他也不看锐歌统领与七少爷,而是望着统领手持的舆图喃喃道:“从梅州城舆图来看,出东门不远便是港口,是倭寇进退之所。朝廷水师因防备晴山港而无暇旁顾封锁梅州港口,不过咱们是否能从中做些文章比如,绕过去烧了狗日的船只?”

    “法子不错,可惜梅州城最不缺的就是船只,再说,倭寇无耻是无耻,可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脑子,不可能不在港口预留人马防备后路。咱们贸贸然过去,只怕会打草惊蛇。”零字区脸上一道狰狞刀疤的区长许长风嘿嘿笑了笑,望之可怖,但言语却是温和俏皮的紧,前后反差让狗剩情不自禁的愣了一下,暗叹这玄衣轻骑里都是些什么家伙啊,一个比一个脾气古怪难以捉摸。

    虽说被许长风抢白,可铁关丝毫不见愠怒,他低着头想了好大会,才道:“硬碰硬不能来,绕过去切后路也行不通,难不成要让倭寇在梅州城横行无忌而咱们就在旁边看着?”

    “屁话。”锐歌统领白了他一眼,“你这急躁的性子趁早给我改改。梅州城的倭寇一个甭想活着出去,你发什么牢骚。”锐歌毫不客气的训了他一声,指着梅州城舆图上横七竖八的条条框框,沉声道:“工部的那些大人们都是些尸位素餐的家伙,这舆图虽说绘制清晰,但真实度却不怎么可信。当务之急是需要一份清晰的梅州城图样和倭寇的兵力部署。那小货郎虽然机灵,可惜却不懂得制图绘测,所以需从营内挑出一些兄弟先悄悄入城,摸透底子才好里应外合,一举消灭这些倭贼。”

    铁关恍然点头,明白了统领的意思,不过却还是皱着眉头问道:“那去多少合适?”

    锐歌统领道:“五十人左右。”他说着,将舆图全图展开,语气不急不缓:“梅州城建造格式很遵守朝廷工部‘郡城营式篇’中凸字为城,中轴对称的规矩,全城大约分为五个部分,东西各两处大坊,北边中央有城主府和讲经书院,坐落有次。如今这里充斥着七千倭寇,再加上城内数万百姓,杂乱是肯定的。然而杂乱倒也能混淆视线,为我们派人进去探明情况有莫大帮助,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掉以轻心。五十人入城后分开,十人一队,分别探察这五个地方倭寇的兵力分布,正好够用。再多了难免不会露出马脚。以咱们兄弟的手段,至多一日,便可刺探清楚,若加以小心,可万无一失。”

    铁关歪着头想了想,皱眉道:“可即便这样,不还是要打攻坚硬仗?”

    锐歌叹了口气,道:“我看你小子是闲出来病了,才多长时间没跨马劈刀?竟然就成了榆木脑袋。”

    这时的许长风倒是颇为得意,笑道:“就该将这家伙剥洗干净,绑在马上绕着玄衣营走上一圈。”锐歌哈哈大笑,说道这个法子不错,回去后可以试上一试。可偏偏那铁关还是没有听明白,瞪着眼睛瞅来瞅去,大为不解。

    这家伙魁梧雄壮,本就不是那玩弄心机兵不厌诈的主儿,能混上区长一职,大多靠的还是作战勇猛,无所畏惧,说白了就是视死如归的不拍死劲儿。可要真来上一箩筐的谋略,却是干瞪眼无言以对了。他这个迷茫的样子不光锐歌和许长风,连狗剩都看不下去了,笑道:“这五十个兄弟大可以在城内闹些乱子,纵火、袭杀、谣言有什么说什么,就不怕倭寇不慌张。再说城内共有四门,七千倭寇平分兵力,还剩下多少?再一出乱子,攻坚战自然也就成了摧枯拉朽的屠杀战了。”

    铁关这才缓过劲儿来,可却冷冷哼了一声。

    狗剩皱了一下眉,苦笑着缓缓摇了摇头。

    这家伙的一声哼,自然不是哼锐歌统领的计划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这哼的分明就是自己。铁关是那陆字区区长,而顾垣,却又是陆字区的一舍舍长,直归铁关统辖。而且是个举步真武六境的下属,想来这多年二人也有过不少并肩作战的经历情谊。虽说顾垣的死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可狗剩依旧能感受到从铁关那里散发出的浓浓敌意。

    这实在让他无可奈何。

    当然,作为玄衣轻骑的一份子,本就是宋家豢养的私兵,铁关自然不会为难狗剩,而且,若情势紧急,他甚至能亲自为这位七公子去死。可这并不代表铁关就要时时刻刻给七公子什么好脸色看。其实不只铁关,整个陆字区的人,谁不是暗中抱有莫大芥蒂,看狗剩的眼神中都充满了若有如无的敌意和不屑。甚至恨不得冲上来讨教一下那惊人的周遭七寸自成天地。

    其实若狗剩是亲手杀了顾垣,这些人倒说不出什么了,奈何最后成功击杀顾垣时,还有王梓丞那惊天一箭。这就让满营的兄弟很难接受了。作为宋家私兵,玄衣营的每个人不说敌视朝廷,对其态度不管明里暗里,都不会好到哪里去。而宋家七少爷,传言要接过玄衣营的这位三爷唯一继承人,却借着京都人的助攻杀掉了玄衣营的舍长鄙夷,实在是不得不让人鄙夷。

    锐歌统领哪里能看不出之间的矛盾冲突,可他却连吭都不吭一声,摆明了要将狗剩仍在千夫所指之中。好在狗剩别的不说,脸皮倒是得天独厚,也不在乎别人别有深意的目光。只是他自己或许都不知道,这几日奔赴梅州以来,因为他不俗的马术和乐天的性子,倒是让陆字区的兄弟潜移默化的消去了许多敌意。而铁关的这一声哼里,包含更多的,恐怕还是羞愤。

    三言两语敲定计划,锐歌统领即令全军下马扎营,有密林掩盖,自然不担心行踪泄露。而玄衣轻骑本就没有热食的习惯,也不必担心炊烟袅袅,败露行迹。这一番忙活,天色已然夜幕笼罩,星河横挂明月由海而升,竟有点雅致的气氛。

    五十个人挑选很快,其中也包括了小货郎,毕竟有一个土著向导,能走很多弯路。锐歌没说什么废话,只是指了指月亮,说道等再上两分再出发。

    狗剩瞥了瞥月亮,他知道再上两分,月光投射的角度才更便于行踪隐匿,当下暗中为锐歌统领的细致安排叫了声好。只是微微沉默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才缓缓道:“商量个事儿。”

    这五十人装备替换等小事自然不需锐歌费心,所以他此时倒是显得有些无聊,听闻狗剩的话,他微微一怔,笑道:“商量什么事儿?”

    狗剩指了指那整装待发的五十人,笑道:“让我也跟着去一趟呗。”

    锐歌的脸色顿时间阴沉下来,颇为好奇的盯着狗剩,半响沉声道:“少爷是嫌不够乱?”

    狗剩嬉皮笑脸道:“这说的哪里的话。”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不是儿戏,更不能意气用事。您要是跟上去,这五十人是刺探情报,还是保护您?”话中称呼,已经将你变成了您,听着似乎恭敬了些,可狗剩明白,这根本就是生硬冷漠的拒绝。说不定马上就要翻脸。狗剩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用得着人保护?”

    锐歌斜斜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少爷不要让我好不容易对您产生的一点好印象再烟消云散。”

    狗剩笑了笑,道:“我要是坚持呢?”

    “没用。”锐歌挥了挥手,道:“三爷让你跟着我,我自然要对你负责,打仗的事儿,你少掺合。”说完这话,锐歌再不理他,而是招呼过来几个眼力好的家伙目测一下入夜后的城中灯火繁密情况。忙活了一下,锐歌皱了皱眉,又转过身,有点纳闷的朝依旧在恬不知耻嬉皮笑脸的狗剩问道:“你为什么非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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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父无母的无赖男孩儿,意外成为高门望族的唯一继承人;怀揣着对便宜老爹的恨,带着对世俗的不满,他该怎么样一步一步砍瓜切菜完成自己的期望,又该怎么面对错综复杂的神州风云。一个无赖的生活,一段史诗般的传奇,让我们在这个全新又古老的神州大陆上,找到关于梦想,关于生死,关于情大雪满弓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雪满弓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雪满弓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