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大雪满弓刀TXT下载大雪满弓刀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雪满弓刀全文阅读

作者:谁念西风     大雪满弓刀txt下载     大雪满弓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道一声姑娘你别来无恙

    眠月楼雕梁画栋灯火通明夜夜笙歌,已是渭城无人不晓的风月盛景,神州四国亦是人人心向往之。只可惜那不过两层高的楼子院巷深的厉害,就算荷包里银票再鼓,腰上的二两骨头却也受不了曲径通幽绵山柔海的折腾。今夜月上中天,眠月楼间有箜篌绕梁,间或夹杂着海外葡萄美酒的甜腻,有吴侬软语的姑娘媚眼如丝,隔着琥珀光般的酒水在夜色里荡起勾人心魄的欢声笑语来,不由得让人心猿又意马,暗赞一声风月无边。

    前楼是这个样,楼后的各处院子却别有洞天。

    此处较之前面要安静许多,没有络绎不绝的恩客,也没有互拍肩膀嘿嘿傻笑的损友。院子里时不时响起一阵阵若有若无的琴音,仿佛女子低低的呢喃,又随即飘荡开去。若是登高一览,此处的灯火也是星星点点,玲珑而美不胜收。

    美的是景色,更美的,则是心情。渭城宋氏大掌柜裘兴董今夜心情便是十分爽朗美好,尤其是当他看见呈现在眼前的那片花海时,整张脸都要变成一朵开的灿烂的海棠花了。可惜渭城的桃花落的早,否则大掌柜脸上的神情颜色,必然会更像红艳艳的朵朵桃花,让人叹上一声惟妙惟肖。大掌柜如此开心,自然是有原因的,他回头望了望来时路,却发现领他来着的那个年轻人已经不知何时悄悄退下。裘兴董更开心了些,心想这年轻人果然不愧为三爷指定的瓷器采办,为人处世确实极为老道。单从几日前他和那些民商游刃有余的提价压价上便可看出这小子非凡的行商天赋。难能可贵的是他还懂得将回扣银两三七分账,并让自己拿了大头,随着狠狠赚上了一笔。这样能力突出且极会办事的年轻人,如今可不多见了。所以他也就和这个年轻人走的近了些,没想到这小子给自己最大的惊喜,竟然是眠月楼中的一场雪月风花。

    最是一夜风流绝色。

    花丛老手的裘兴董裘大掌柜非常懂得如何鉴花品花,奈何随着年纪增大,近知天命的岁数,如何还能像那丈八蛇矛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一样不知节制。相对于信手拈来的庸脂俗粉来说,他更为钟情那些吃不到摸不着的顶层花魁。这渭城虽大,却没有他未曾上过手的风尘女子,就算那眠月楼半年一换的花魁,还不是照样时时在的胯下承欢?所以大掌柜闲来无事总是觉得寂寞无比,深夜中更是哀叹英雄虽未迟暮,但长枪已然生锈。奈何这渭城的风月沙场,实在没有自己所未曾执戈挥洒的阵地壁垒了。

    但除却一人。

    那人出身风尘,备受整个渭城所有男人的青睐,但却始终只称第二不称第一,让渭城章台巷里一连三个年头都惨无桂冠。这女人风头大的实在不能再大,可是他却始终没有尝到滋味儿。原因很简单,听说那女人之所以出名靠的还是宋三公子,听说这女的曾让太守公子都吃了闷声大亏这样的女人,他裘兴董如何能碰,如何敢碰。

    这女人便是那绵延姑娘。

    可实在没有想到,那新被选定的宋家瓷器运营采办窦健竟是此中老手,竟是连绵延姑娘都认识,都请的动。一番觥筹交错后,竟一路带着他来到了眠月楼后巷,绕过一圈圈房屋和花坛,眼前竟是如此惊艳震撼。百花齐放,争奇斗艳,香气沿着裘大掌柜的手脚直直攀升到鼻子上,再由鼻子到达他新头嫩肉,直让他这半老的身子骨都酥软微麻起来。

    这里住的就是绵延姑娘吗?

    这个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因为他看见百花丛中的小茅屋门口,亮起了一盏微黄的灯笼。有素手纤纤执灯而立,轻纱在春夜柔风中轻轻荡起,一袭白色长裙轻盈站在茅屋竹门前,似乎在寻找什么。不一会儿,那袭白色便看到了愣在花丛外的裘大掌柜,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的微微退了一步,然后轻轻施了一礼。

    宛如仙子。

    裘兴董一直认为,真正绝色的女人不需要通词曲,也不需要懂琴箫,更不用莲步轻移跳一支翩若惊鸿的舞蹈。若真是倾城绝色,只需站在那里不动,一颦一笑就足够一顾倾城再顾倾国了。他是一个半老的家伙,但他的审美却并没有老,反而随着他愈加增长的年纪而变得更为透彻中肯。就像现在,随意的一瞥,对面那人是如何惊鸿照影便再不需多加修辞润色。可怜他一把年纪惯见风浪的渭城宋家大掌柜,此时此刻却犹如一个初涉人事的少年郎一般脸颊通红,痴了似的一步步往前挪去。

    那裙裾之下,是如何的无限风光啊。

    他很想知道。

    绵延蒙蒙像是被他的样子吓住了,远远的喊了一声“我去补补妆”便消失在茅屋中。裘兴董心中一荡,更是难耐激情。那女子说的是我,而非妾身,贱婢,奴家等等风流常见称谓。这就像一朵长在雪山云顶的芙蓉一般,正清唱劝君多采撷。

    或许是因为饮了酒的缘故吧,裘大掌柜的脸色更加通红了,微微咳了一声,大掌柜笑道:“绵延姑娘天生丽质,是不用补妆的。若要补,在下略通点勾勒眉黛的功夫,不知姑娘可否愿意”

    话并没有说完。

    他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但话却没有说完。

    因为耳畔传来了呼呼风声。

    继而是脖颈的一记重击,他还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整个人就已经无力的瘫倒在地,昏厥过去。春梦如水,可惜他的春梦还没有见到水,就已经沉睡不醒。

    绵延蒙蒙手持着微黄的灯笼。呼的吹灭了灯罩内的蜡烛,向着门后的一人轻声道:“等我用药迷昏了他就是,何必你亲自出手。”

    门后的人终于在月光下终于露出脸来,竟是宋家风头正盛的宋今是宋七少爷。

    狗剩拍了拍手,将裘大掌柜的身子拉进房内,随手往地上一摔,道:“看他不爽,想揍他了。”

    绵延蒙蒙掩嘴微笑,问道:“公子怎么会看他不爽?”

    狗剩头也不抬,一边在裘掌柜的身上翻来找去,一边随口道:“我说过,除了我,你再见别的客人,我会很不开心。”

    绵延蒙蒙愣了一下,展颜笑道:“公子记性可真清楚,那小女子就多谢公子错爱了。”

    狗剩还是没有抬头,只轻声笑了笑以为回应,所以他自然也没有看到绵延蒙蒙脸上匆遽闪现的一抹红霞。

    猛然,他皱起眉头,像是摸到了什么,而后哈的笑出声,伸手从裘大掌柜的怀里掏出了一方印鉴。将印鉴反过来,隐隐约约可看见“执渭城印”四个反刻的字眼,上面还有红泥印子,不过显然是不经常用,摸起来虽然圆润,但依旧可以看见棱处的锐角。狗剩哈了一口气,将印鉴盖在手心,一揭开便出现了一个两寸见方的印痕。

    狗剩取出一摞白纸,将印鉴在红泥上轻轻一点,啪啪啪挨个盖了一遍。

    “到手了,窦健办事,果然靠谱。”

    说完这句话,他才像刚刚想起什么一样,转头朝着绵延蒙蒙笑道:“感谢绵延姑娘,姑娘别来无恙。”

    看書罓小说首发本書

第七十六章 最成功的生意

    感谢姑娘帮忙,才能如此简单的得到渭城大掌柜的贴身印鉴。狗剩将印鉴塞回大掌柜胸口,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缓缓道:“有了这方印鉴,才能调出一些宋家存档的资料,才能查清当年我的母亲曾出过些什么事情。”狗剩将那摞白纸掂在手上抖了抖,借着月色微红的印鉴格外清晰,他笑了一下,对着绵延蒙蒙轻声道:“你的仇,我的仇,包括我那三哥的仇,总是需要一步步来报的。而现在,就是所有步骤中的第一步。”

    绵延蒙蒙表情微微凝重,颌首道:“一切全凭公子。”

    狗剩笑了,轻轻伸了个懒腰往一张椅子上躺去。

    “只是委屈你了,等这老家伙醒来之后,还得继续瞒住他,否则事情还没办就败露了。”狗剩指了指瘫倒在地上的渭城大掌柜裘兴董,停顿了一下又道:“其实说白了,此事不管成功与否,后果都是很大的。想必这一点你也清楚,不过你能帮我,我已是感激不尽。”

    绵延蒙蒙笑了笑,也看不出她脸上什么样的表情,只能在微弱的光线下匆匆瞥见她一袭纯白的衣裙上有点点斑斑的如浅色梅花般的淡红。她也没有去看貌似疲惫的狗剩,而是走到小小的茅屋窗户前,轻声道:“也许如同公子所说,我心中总是有不安的。我不知道剪烛活着的时候对我所做的一切明白多少,也不知道她到最后是否恨我,但起码,我总该为她做一些事的。”

    屋里的空气忽然沉寂了一下。

    当年的事情,狗剩在剪烛墓前曾有过一些些猜测。他所猜的或许和事实有很大的出入,但毕竟已然无限接近于当年发生的一切。彼时两个姑娘都是天真烂漫的最好年华,恨与爱无比锐利简洁,可在这番看似简洁的背后有过什么样的勾心斗角,便不足为外人道也。

    狗剩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他在燕国小镇的时候尽管日子过的艰苦,但却似乎从来没有像来到渭城这般,时不时的就叹个不停的气。看着绵延蒙蒙低垂的目光和似乎发冷的身子,狗剩喃喃道:“尽力就好”仿佛是感受到了自己所说的这四个字本就苍白无力,狗剩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似乎正是在干和尚才会干的活,不由得再叹了一口气,暗道安慰人果然不是自己的强项。

    绵延蒙蒙自然不需要他的安慰,只是听着这话,原本平静的心海渐渐泛起波澜。

    她在想,若是剪烛在这里,会不会如同往常一样带着无比灿烂的微笑一边让她为自己描眉,一边喊着描花了不怕,你尽力就好。

    往昔总总滚滚东逝,说书人总会以一句云烟过眼,沧海桑田来一笔带过几十年甚至百千年的光阴。佛门有“弹指”的说法,多年演变,所谓的弹指一瞬,则成了诗词曲赋大家雕琢光阴的春秋笔法。若真的能将时光化成一个轻微的弹指,那似乎,眨眼前剪烛就正在和自己秉烛夜话,调笑着长大后遇到的如意郎君是如何如何,怎样怎样。

    绵延蒙蒙斜了目光,看向狗剩,心中一阵不一样的味道泛起。

    初见之时,这家伙在一首《金缕曲》后叫了声没头没脑的好;再见之际,便是愣着脑袋说要唱一出《金步摇》;后来更是毫不容情的一语道破她心中掩映多年的沉寂往事而现在,他正躺在木椅之上,和自己说尽力就好,脸上还挂着有些赧然的笑容。

    都说风尘场里,阅人无数,经于事故人情练达。可自己,为何却一直看不懂眼前的这个少年,是什么样的脾性,怎么样的为人。

    绵延蒙蒙忽然想起《金缕曲》中的一句话,身子微微一震。

    “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

    她看着狗剩,眼眶忽然有些微湿,不知是窗户没有关紧以至于凉风灌入,还是因为房间里点的熏香绕上了眼眸抑或是,眼前的这个公子哥,有一丝久违的亲近和安然。

    某一个瞬间,在眠月楼机关算尽苦苦营生的绵延蒙蒙甚至觉得,若是时光能就这么停下来该有多好。就像现在一样,她可以站在窗前,借着清凉的月光将躺在椅子上的公子哥看的清清楚楚。而他,也可以无比安分的躺在椅子上,任她看个清清楚楚。

    如果这样,该有多好

    夜已经深了,就算是眠月楼这等地方,也渐渐安静下来。寻花问柳的爷们得偿所愿,正在某个温柔旖旎的被窝里颠龙倒凤;忙活着招待客人的小厮丫鬟也歇了口气,趁着后半夜换班好好吃了点东西稳稳睡下。这个时候没有歇下的,也只有门外树上鸟雀和眠月楼对面小茶馆的窦健了。

    一直在这里将连续三壶茶等凉的窦健目光不偏不倚的盯着窗外灯火依旧通明声音却不再喧哗的眠月楼,忽然听到了敲门声,他微微一笑,抬手开门。

    狗剩走进来,将手里的白纸随意往桌子上一甩,顺势坐下倒了杯茶品了一口,皱眉道:“凉的?”

    窦健拿起白纸看了看,一边答道:“少爷稍待,我这就换一壶去。”

    狗剩摆了摆手示意作罢,问道:“这个时候去调存档,没问题吧。”

    “万无一失。”窦健仔细看了看渭城大掌柜的印鉴,一时喜上眉梢,嘿然道:“有了这东西,自然就没问题了。”

    “既然没什么问题,为什么要今夜去调取存档?深夜调档,负责档馆的人定然会有备案,稍有不慎不是露出马脚了?”

    窦健笑了笑,道:“正是半夜才不会露出马脚。若是白天去,人来人往稍有人多看一眼,这消息也就不胫而走了。半夜的时候档馆只有一个守档的年轻人,我早就用钱打通了关节。说白了,咱们是有备无患,这个时候,里里外外都是咱们的人了。”

    狗剩无语,半响叹了一口气,悠悠道:“如果说我会做生意的话,那我做的最大的一笔生意,便是发现了你。”

    窦健笑道:“窦健做的最大的生意,便是跟了少爷您。”

    狗剩哈哈大笑,继而语气又凝重一丝嘱咐道:“此去档馆该查的查,不该查的千万不要多动。一切为隐秘故,我相信,有一些东西一定是宋家不为触碰的底线,若是惊动了我那些叔叔伯伯们,反而不好。”

    窦健点头应道:“我晓得,少爷放心。”

    狗剩嗯了一声,站起身微微伸了一个懒腰,道:“我该回去了,耽搁的太晚难保不会有人猜出我去了哪里。取到该取的档案后你找些人连夜比对,将较为蹊跷的地方全部记录,汇总后我明天去看。”

    窦健再次点头,沉声道:“少爷尽管放心,我手下自然有一群信得过的人。”

    狗剩笑了起来,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欣赏这个大表哥了。

    狗剩拍了拍窦健的肩膀,年龄上的差距让狗剩每次做这个动作的时候都充满了滑稽感,不过窦健却不觉得滑稽,而是很凝重的躬了躬身子。

    一场豪赌,已经压上了窦健大半身家,自然要珍而重之。

    狗剩笑了笑,抬脚开门走出茶馆,身上黑色的常服显得他如同融入了这夜色一般,转过街角,再也不见。

    窦健躬身相送,他知道,自己该去做事了。

    本文来自看書罔小说

第七十七章 旧账本

    日子渐渐暖和起来,时间逐渐迈入夏季,雨水也开始变得充沛,街头巷尾商家常常撑起的遮雨棚起了大作用,匆忙的雨水打在布蓬上发出哗哗啦啦的杂响,从宋府偏门的门口一直响到宽敞而绵长的街道上。狗剩刚踏出门,雨水便劈头盖脸的打在身上。好在他的斗篷结实而厚重,尽管雨水很大,但依旧无法浸湿他的身子。

    出了偏门,没有马车和随从,这是他一贯的习惯,连平常陪着他的紫云丫头也不在身边。极为轻车熟路的转过几条街和巷子,五牛巷鳞次栉比的房屋便呈现在眼前。窦健府上的大门并没有关,只是虚掩着,一个门房老头在门口不时塌着眼皮冲天上和门口的街道上瞄一眼,然后再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半壶老酒。这一下抬头看到了狗剩,马上变得恭谨起来,将门打开把狗剩迎进去,随即关上了大门再不迎客。

    窦健宅院有一块很大面积的竹林,许是受了那些喊着“食可无肉,居不可无竹”的文豪大家的影响,就算是商人宅院之中,依然不失文雅。只是这股文雅,却有点附庸风雅的意味。雨水在竹林中淅淅沥沥,虽然这竹林不见得有多么青翠可人,但声音听着总是悦耳非凡了。

    穿过这一片小竹林,有转过几间房屋,便到了后院窦健的书房。这书房很大,完全可以做议事厅来用,书并不见得多,所以看着布置简洁干练的很。几个人影围着一大堆账本忙个不停,间或在另外的地方书写些什么,窦健坐在这圈人外围,捧起似乎刚整理好的东西,正眉头紧皱。一抬眼,看到缓缓行来的狗剩,慌忙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迎过来道:“少爷来的好早。”

    其余的一些人虽说没有见过狗剩,但听得窦健这般说,也都不约而同的放下手里正忙着的活计,躬身喊了一声七少爷早。随即又继续忙活下去,脸上的表情也很淡然,显然是窦健心腹,哪怕正分析调查的东西是宋家已然封档的资料,也没有半丝惊讶慌张。

    狗剩随便拣了张椅子坐下,手里接过窦健端来的一杯热茶,笑道:“你这倒是人才济济,看来你能在渭城站住脚跟,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窦健笑了笑,道:“还是全凭少爷提拔”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些不太自然,眉头也一直在紧锁着。狗剩抬起眼皮看看他,放下茶碗,问道:“可是这些账本中查到了什么?”

    窦健点点头,欲言又止,想了想,干脆将一旁整理好的资料递了过来,低声道:“少爷请看。”

    狗剩接过那还微微泛黄的纸张,纸是好纸,字也是好字,写出的款款项项也极为清楚明了。狗剩只看了第一眼,便同样锁紧了眉头,然后沉默起来。他没有再抬头和窦健说些什么,也没有问窦健一些问题,而是专注的盯着眼前的叠叠资料,沉吟不语。

    “六月二十四,三房支银四千两,金五百两。”

    “六月二十五,二房支银三千两。”

    “六月二十七,三房支银二千两。”

    “六月三十,三房支银一千两。”

    三房,自然指的是三太太,二房,指的就是二太太了。从六月二十四到六月三十,七天之内,两房总共支金银超过一万两。而账薄后,尽皆没有备注。也就是说,银两到底用作干什么,并没有明显的标注,这些银子,不知所踪。

    这在宋家,并不是什么大事儿,所以想来记账的人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然而第二页,又有一行记录。

    “六月三十,外院护院家丁以苟其,韩生,东来金共计五十人相继请辞归家,管家裘兴董放恤银以还。”

    “九月,裘兴董任渭城大掌柜。”

    这些资料自然不是原话,而是被人整理过,梳理过的条文。一些最为可疑和突兀的点被一一摘录誊写出来,然后按照逻辑顺序一一排列,这才形成了狗剩手中很能说明问题的一条条线索。狗剩的眉头越皱越紧,然后他舔了一下嘴唇,端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再翻一页。

    这一页中记录的是宋家内眷和外宅掌柜各自的亲疏关系,其中很明显的有一点便是裘大掌柜原先只是宋家诸多管家之一,而非什么渭城大掌柜。十四年前,才由管家一职猛然跃入掌柜这个风光无限的职位上。而当年提名裘兴董的,正是宋家三太太。

    狗剩眯了一下眼,仿佛是眼睛生疼的原因,让他双眼闭了很长时间。半响才悠悠睁开,然后把手里的一叠叠资料甩开,沉声而疲惫道:“我让你查的第一件事查的怎么样。”

    窦健浑身震了一下,急忙将另一份资料拿过来。

    那是一份关于整个渭城十四年前所有从业娼妓的资料汇总。包括明娼暗娼,一应在册。窦健低声道:“按少爷的吩咐,都查清楚了。不过只限于十四年前突然死亡和失踪者名单,少爷要查的事情我想这个范围最为合适。”

    狗剩点了点头,示意他做的很对,然后掀开资料上一个个名单。

    每个名单下面,还有几句批注,这个名字的主人曾经历过什么发生过什么被记录的十分清楚。看来窦健在准备这份资料的时候下了很大的苦心功夫。只是他本人如今的心情,却十分忐忑,没有丝毫得意的情绪,因为这两份资料从刚做出来他就很仔细的看过不止一遍,所以当年发生的事情,很容易就猜到了来龙去脉。所以,他很忐忑,甚至说,他很害怕。因为他相信,这个始末会很容易激怒眼前的宋家七少爷。

    那个名单上,有一个名字被窦健有意圈红。

    在第四页右下方第三行。

    但窦健没有出声提醒,也没有帮狗剩先行翻到那一页。他只是很恭敬的站在狗剩身边,尽管旁边有椅子,而且近在咫尺,但他还是不敢坐下。这不能说他懦弱或者畏惧,只是他清楚的知道眼前的这位公子有多么大的能耐,在这位公子发怒前,自己还是尽量保持安静和稳妥的好。

    狗剩看的很认真,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关于这个名字的故事他都看的十分用心。然后再轻轻翻过另外一页,同样认真用心。

    一页一页的翻,终究会翻到那一页的。

    第四页,右下方,第三行。

    狗剩的手指蓦然停住,整个人分明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但在他身旁的窦健却仍旧觉得,七少爷像是忽然变成了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起来。

    那个名字,仅仅有两个字。

    是一个叠词,无姓。

    很普通甚至说有点恶俗的一个名字。

    蝶蝶。

    本书源自看书辋

第七十八章 追帐的少年(上)

    蝶蝶。

    这个名字确实太普通太俗气,给人的第一感受像是乡下丫头的名字,更像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儿的名字。从这个名字上,能感受到一种娇小,一种柔弱,一种需要被保护的温婉感。可狗剩在脑海中拿那个女人的形象和这个名字做对比时,却感到了一种荒唐和滑稽。那个冲着自己咬牙切齿怒骂赔钱货的娘们,怎们能跟这个名字挂上勾呢?

    狗剩轻轻用手指摩挲着那个名字。

    这个名字没有姓氏,只是简简单单的蝶蝶二字。可狗剩记得,那娘们是有姓的啊,不是姓木吗?

    一转瞬间,狗剩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因为那个男人,姓宋。

    因为那男人姓宋,所以那娘们才姓木的吧?怪不得唐山叔第一次知道那娘们姓木的时候,会说原来还是姓木啊。狗剩将目光垂在那一行行的字迹上,然后轻声默读。他读的极为认真,几乎是每个字眼每个字眼的往下读,像刚进私塾的垂髫孩童,极为用心。

    “此女京都人氏,家境不详,十六岁后京都有娼妓南迁,随之落户渭城。居章台巷,无东家,无声名。至渭城两年,意外失踪。”

    四十五个字,很简短,但狗剩却用了很长时间才读完。仿佛是看什么自己半窍不通的子曰诗云,他看的很艰难,但毕竟还是读完了,所以狗剩的,眉头紧锁着,半响没有说一句话。在这空气都仿佛凝固中,只能听到窦健稍微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和一群人轻轻翻开纸页与沙沙的书写声。不晓得那些整理资料的人有没有注意到狗剩此时微妙的表情变化,或者是早就看到却不敢说一句话,像窦健一样害怕狗剩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但其实上,狗剩连动都没有动,他只是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眼皮微微下垂,看着纸上那一行不长的字眼,仿佛那些字眼变成了模糊的符篆,他看不懂的天书墨迹。

    过了良久,狗剩忽然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仿佛是一个信号,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激烈的大笑。

    他感到了一种滑稽一种荒唐,因为这个名字与那个娘们形象之间的差异,也因为这个娘们简短的履历介绍,更因为那短短的资料上透露出的平静与波澜不惊。

    至渭城两年,意外失踪。

    好一声意外啊。

    狗剩一直在笑,笑了很长时间,仿佛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搞笑滑稽的喜剧,过了很长时间才慢慢停下来,但嘴角却依旧停留着一丝笑意。

    他想,在燕国小镇的时候,那个娘们会不会想到关于她的一生,只是“意外失踪”这四个字。当她像一具人干一样躺在床上说那句“这辈子我不欠他什么,下辈子再慢慢算账”的时候,会不会知道那个她记了一辈子的男人在乎的只是家族如何存续如何安安稳稳。狗剩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有狗屁所谓大局观的人,相反他是一个很感性的人,从这一点上,他无法原谅,无法原谅那个让自己母亲念叨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爱了一辈子的人。更无法看到当年害了自己母亲的人,依旧在渭城这方大宅院里作威作福,享尽富贵。

    他停住了笑声,但眼中,却有晶莹的光滑落下来,被他很恰当的擦去。

    那娘们,你当初离开渭城,甚至一路向北,到了燕国。那么今天,你看呀,你的儿子回到了渭城,那些欠你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拿回来。

    我不允许,有谁敢欠咱们娘俩的帐

    窦健咽了一下口水,半响,沉声道:“从这些事情上可以看出来,十四年前是宋府二房太太和三房太太做了某些动作,才导致您的母亲离开渭城,只身一人去了燕国。具体的细节虽然并没有查清,但主要的框架已经能够看的明白。若不出意外,裘兴董便是当年那件事的主要负责人”

    狗剩伸出一根手指,打断了窦健的话:“账本上当年被赐金放还的那些人?”

    窦健道:“少爷放心,昨夜我已经安排了人着手调查。好在当年这些宋府下人老家离渭城并不算远,最多三天,派出去的人就能回来了。”

    其实哪里需要查,单单这些事情便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狗剩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寒冷和镇定,以及似乎极北寒渊处渗透出来的死寂味道。这感觉让窦健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连带着在书房里整理资料那些人都停了手中活计,自动垂手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狗剩瞥了一眼那几个算得上是账房先生的中年人。

    窦健道:“少爷大可放心,这些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

    狗剩点了点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揉了揉脑袋,然后有一丝不解,一丝疲惫似的对窦健道:“从我回到渭城开始,就不停想要查清当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可为什么当我真的查清了所有事情之后,却没有一点点开心呢?”他这话虽然是问句,但却没有一丝询问的意思,更多的还是自言自语的味道。所以窦健不敢插话,而是恭敬的站在一旁,额头微微低垂。

    这种恭敬,来源于他此时复杂的心情,更直接的来源,则还是狗剩短短一段时间所透露出来的缜密心机和强大而冷酷的手段。

    “我以前想过,或许这真的和说书人嘴里所说的故事一样。某个富家子弟寻花问柳,一夜露水姻缘,却最终始乱终弃,做了负心汉,薄情郎。但其实,有些事情,并不是故事,也并不如同故事一样。轻轻一句话说就能徜徜徉徉说上三天三夜。所以,我很生气,非常生气。”

    狗剩仰起头,书房外的雨声愈加的大了,透过窗户能看见一条条白线从屋檐上滚落在地,然后啪啪啦啦散了一片,往院中墙角开凿的水渠中淌去。或聚拢在一起流入以备走水的地缸里,或被排入下水道,冲刷着这个商业城市完备的地下水道。

    狗剩就这样呆呆看了很长时间,然后叹了一口气,挥挥手道:“你放心,我是很生气,但不会因为生气而做出什么不狼的事情。”

    窦健点点头,继续沉默着。

    狗剩仿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轻轻拍打着椅子上的薄木扶手,喃喃唱道:“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身后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然诺重,君须记。”

    狗剩笑了起来。

    以往村头有个屡试不中的老秀才,整日站在荒草岗上对着红红的夕阳叫喊着什么可怜白发生,而且还会一咏三叹循环不绝。那时他总觉得这老头可真恶心人,但此时此刻,却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成为那一咏三叹的恶心之人。

    但他知道,最恶心的事,不是这些。

    狗剩长长呼了口气,转头盯着窦健,沉声道:“我需要你做更多的事。”

    窦健躬身道:“少爷吩咐。”

    本文来自看書网小说

第七十九章 追帐的少年(下)

    “这些事咱们早就商量过,用不着我吩咐,你放手去做便是。”狗剩冷冷抛下这一句话,并没有吩咐什么。因为他们早就定好了一步步的复仇计划,搜集整理渭城十四年前的娼妓名单是第一步,翻查誊写宋家多年前封存账目明细是第二步,这第三步,便是将当年那些居于幕后的家伙拉下水。既然早就有过商议,狗剩不相信眼前的这个“大表哥”不会早早做出应对手段,而且狗剩很放心窦健的办事能力。对于如何拉下宋家的正室太太,狗剩相信窦健有充足的计划与方法。

    窦健听到七少爷如此说,小小沉默了一下,半响,躬身道:“短时间内想要将一个大族的正室夫人打落凡尘,并不容易。所以这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

    “我有很多时间。”狗剩眯起眼,甚至有点气定神闲:“你只需要和我说说你的计划。”

    窦健点了点头,表示了解,继而皱起眉头,轻声道:“过不了多日,我便要随船出海,虽然远离渭城,但也方便说些闲话。宋家在业内口碑一直无出右者,皆是因为宋氏一族家大业大对其余商家也颇多照拂,但若是让诸多商界大佬得知宋家有如此妒妇,甚至为了一己私心不惮对自家血脉下手,这等消息如果穿了出去,多多少少,对宋家声誉也是有影响的。”

    窦健抬起眼看了看狗剩,狗剩挥了挥手,示意无妨可继续说下去。窦健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接着道:“当然,这只是其一,目的便是将多年前的事情公诸于天下。我想,您父宋家三爷如果知道了这件事,想来不管如何伉俪情深,也会生出一丝厌恶。放眼渭城,其实说话最有力量的,还是宋三爷,只要他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不与咱们所谋冲突,事情便会好办许多。”

    窗外的雨哗哗啦啦,一直响个不停。在书房垂首而立的几个中年人看见七少爷并没有什么额外的表示,当下也不再拘谨,而是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继续翻查账目。不过他们都清楚,这七少爷要查的事情已然清楚,自己完全没有必要继续在这里翻来覆去。不过宋家账目毕竟是渭城一大谜团,这些久在术海的人早已好奇不已,干脆乘此良机看个明白。

    窦健却没有那么好的心思,他依然很紧张,所以他稍稍停了一口气,又继续道:“有了这其一,其二便好办多了。等风头传回渭城,势必会在极短的时间内闹出一个满城风雨。我会在渭城留下相关人手推波助澜大做文章。届时少爷什么都不用做,为防避嫌,您甚至可以足不出户。但最后一把火,还是需要您来点燃。”

    窦健说到这里,不禁看了看狗剩的脸色。他发现七少爷面无表情,只是眉头微皱,问了句“如何来点这最后一把火?”

    心下稍安,窦健答道:“从方才卷宗里可以看出,参与参与当年事情的,不止三太太一个,二太太想来也是有份子的。而,兰明公子便是出自二太太膝下。您大可以拿兰明公子做做文章。毕竟和妒忌比起来,夺嫡这件事,更容易震动三爷。”

    夺嫡。

    狗剩的目光在一瞬间亮了起来,他偏过头打量着窦健,嘴角微微翘起,表情很是复杂。半响,才缓缓道:“夺嫡?”

    窦健苦笑一声,他看得出七少爷的意思,那意思里当然没有什么敌对意味,反而像是在说,你狗日的果然够毒辣。

    是的,对一个传承有序的望族而言,一个善妒的妇人根本无伤大雅,最多让家族被风言风语说道上个把日子。底蕴深厚如宋家,又岂会将这些不痛不痒的流言放在眼里。但若是这件事情闹到了夺嫡这个概念上,便又是另一番情景了。一个大族族长,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而他们最为看重的,也正是家族的有序传承。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出现,相信任何一个家族族长都在所不惜。

    更遑论一个多年一无所出的女人。

    窦健苦笑后又着重声音再次重复道:“是的,夺嫡。”

    狗剩轻轻拍打了一下扶手,很认真道:“你若是不做商人而去做官,肯定能混个内阁学士什么的。起码也是六部衙门里的堂官大老爷!”

    窦健嘿然不语,等狗剩笑过了,才道:“当官的也是为钱,还不如做商人来钱来的痛快利落,起码问心无愧。”

    狗剩也不纠结与这个话题,笑着想了一会儿,他对窦健道:“不得不说,你这三招都很简单,非常简单。”

    窦健笑了笑,答道:“但少爷,有时候,只有最简单的,才是最起作用的。”

    狗剩默然,半响微微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窦健说的很有道理。大道至简,最有效果的,通常正是最为简单的方式方法。臂如此时窦健的方法,先将流言散布出去让人议论造势,然后再以流言多多少少向宋家施压,让权利最大的宋家族长厌恶自己的妻子。最后再剑走偏锋,以夺嫡的名头一锤定音,逼的所谓的宋三太太宋二太太在宋家无立足之地凭心而论,窦健的方法,实在是刁钻恶毒到不能再刁钻恶毒。

    不过狗剩很欣赏,很喜欢。

    这很符合他现在急需报仇的心态,只是这种心态下,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

    狗剩在想,自己那个便宜老爹,当真是不知道十四年前的所有事情吗?

    就算让自己去查这些事,也只用了几天时间便水落石出,而堂堂宋家家主,若真的有心,怎么会不知道当年所发生的种种?一股迷雾般的不解在他的脑海中升起,化成了凝重的表情。

    窦健看到七少爷脸色变化,问道:“少爷有什么想不通的吗?”

    狗剩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若是准备好了,那便放手去做吧。”

    窦健点点头,不再说什么。狗剩想了许久,也还是没有想明白到底自己那个便宜老爹对十四年前的事情知不知道。不过想不明白的事情,他自然不会再想,因为不管知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是不会对自己和窦健所谋的事情有冲突的。

    长呼了一口气,狗剩站起身掸了掸身上还未全干的水迹,走到门口的衣架处拿过斗篷,对窦健轻声道:“这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往后我不便再来这里,不过功成之后,你们都将是我接手宋家的不二功臣。”

    他这最后一句话,不光是对窦健说的,更是为屋中翻看账目的众人说的。这些人纷纷放下手中活计,躬身再行一礼,齐声道:“谢七少爷抬举。”

    狗剩笑了笑,道:“诸位忙着吧,我先走了,如果有机会,我再请诸位喝酒。”

    窦健笑着应是,点头作别。

    狗剩出门而去。

    本书源自看书網

第八十章 宋家军伍,少年从戎(上)

    大雨如织,山色空濛,宋府那座山上更是被雨雾缭绕,让人几乎看不清楚山的影子。赵铭站在大雨滂沱的山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头穿过石阶来到竹屋前,轻轻叩了叩门。

    屋里没有回应,只有仿佛不耐风寒般轻微的两声咳嗽。赵铭推门进来,抬头便瞥到被置放在一旁的一件灰色大氅。他愣了一下,然后走过去拿起大氅替坐在一张椅子上的宋敬涛轻轻披上,道:“三爷,高处不胜寒。”

    宋敬涛皱了一下眉头,漠然道:“穿上这些东西太不方便,放不开手。”

    赵铭笑了笑,道:“三爷放不开手,是因为所谋者大。”

    一阵沉默,宋敬涛长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丝无奈的苦笑,轻声道:“我并不觉得,那件事可以瞒住这孩子。可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动作会那么快,手腕会那么灵活。若是等他入谱掌权之后,我不介意将他母亲的所有事一件一件都告诉他,可他的成长速度,已经让我都感到吃惊了。”

    瞄了一眼桌上明显还带着取栗郎密件火漆的纸封,赵铭知道七少爷所做的事情三爷已经全部知道了。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停顿了半响,才缓缓道:“七少爷有这样的手段,对宋家来说,也是一种福分。”

    宋敬涛眯起眼想了一会儿,喃喃道:“这孩子,什么都好,无论是心性还是手段,都远远超出了他这个年龄。只是,他所想的复仇,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耸了耸肩,将刚刚披上身的灰色大氅向后抖了抖,宋敬涛皱起眉头道:“朝廷对宋家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这个时候,毫不避讳的说,宋家已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这一年中不但是今是能否入谱的一年,更是宋家能否继续稳立在神州的一年。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宋家乱起来”仿佛是感到了万分的疲惫,宋敬涛闭上了眼,用中指和拇指轻轻揉着太阳穴,无奈的笑了一声。

    房中有些喧嚣,亦是沉默。

    喧嚣来自于屋外哗哗不停的雨声,而沉默却来自于两个人彼此一言不发的尴尬。

    宋敬涛轻轻咳了一声,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赵铭:“我知道,你对今是很有好感,对于我为什么让取栗郎暗中助那周亚太调开你的事一直不理解。但我只能告诉你,在宋家与朝廷的对峙中,今是那里,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而且,清明城外截杀,更是我对他的一个考验。”

    赵铭点点头:“我明白,三爷以大局为重。”

    “大局”宋敬涛呵的笑了一声,“我是宋家第三子,当年老太爷为何选我做家主?想来也是因为我有着所谓的大局观。”

    自嘲了一句题外话,宋敬涛暗暗握紧了拳头,沉声道:“那孩子的仇,不能让他报,至少现在不能报。把他从家里调出去,与府里分割开来。”

    赵铭一愣,继而躬身问道:“三爷要将少爷调去哪里?”

    宋敬涛眯起眼,远远对着窗外的空濛山色连绵雨水,轻声道:“玄衣营——让他在行伍之中,磨砺一下。”

    当狗剩听到那将他调往玄衣营的风声时,雨水已经停了,这近夏的雨水竟然哗哗啦啦下了整整一天,在斜阳渐落的时候,才收雨放晴。紫云丫头打开门,狗剩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赵铭,青色常服,负手而立。虽是家奴身份,却自成一派风流。

    狗剩当然不敢怠慢这位迄今为止遇到的境界最高的高手,所以毫不犹豫的迎了上去,亲热道:“赵叔怎么来了我这,您算是稀客中的稀客了。”

    赵铭笑了笑,道:“少爷近来气色不错,看来林教头的枪法很能强身锻体。”狗剩嘿然一笑,迎着他进了院子。

    赵铭抬眼看了看周围,点了点头道:“刚下了雨,院子里反而比屋里清朗,咱们就在院里聊聊?”狗剩点头欣允,吩咐紫云去屋里提了两把椅子。院中本来有石墩石桌,但方下过雨,石墩上满是雨水,自然是不能坐人的。二人坐下,紫云又泡了两盏茶来,气氛很是融洽。

    狗剩倒不喝茶,看着赵铭微微抿了一口,笑问道:“赵叔怎么来了我这?”

    赵铭点点头,显然是这茶水味道不错,稍微眯了眯眼才道:“来这自然是要和少爷说些事的。”停顿一下,不等狗剩继续问下去,赵铭便笑了一下转了话题,轻声问道:“少爷还没回渭城的时候,我曾跟少爷说过八个字,少爷可还记得。”

    狗剩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当然记得。小意仔细,认真放心嘛。”

    赵铭点点头。他微微仰起脸想了想,又轻轻叹了口气,这才沉声道:“可少爷回到渭城后,所作所为,却与这八个字大相径庭。”

    狗剩皱起眉头,呵了一声,道:“赵叔的这话,我可听不太明白。”

    “眠月楼、清明雨,这两件事少爷身处被动,自然用不着说些什么。但少爷招揽窦健,私下见王梓丞,这总是手握主动。渭城是何许地方,宋家又是何许地方,今日你做的种种,明日也许便会完完整整的放在他人的案头。少爷如今风头正盛,和那八个字比起来,可不就是大相径庭吗?”

    狗剩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忽的笑了起来,而且模样真诚之至:“赵叔啊赵叔,我还当什么事,仅此而已还值得您亲自登门一趟?那窦健不过就是眠月楼认识的一个朋友,私下见王梓丞什么的我总不能让他回到渭城还总是瞄着我吧。芝麻大小的事儿倒是惊动了”

    赵铭笑着摇摇头,道:“少爷手腕是高明的,动作也无可挑剔,是我多嘴了。不过我今天登门,倒也不是为这件事。今日前来,只是告诉少爷一声,从明天起,您就要去玄衣营了。”

    “去”狗剩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道:“去哪?”

    赵铭笑着重复道:“城中玄衣营。”

    本部小说来自看书罔

第八十一章 宋家军伍,少年从戎(中)

    宋家倾巨资打造,一年耗白银五十余万两,统一配真岚软甲,北海破鲸刀,曾以三千人马屠戮了三万倭寇,气冲云霄甚至与上官将军的紫衫重甲南北并立傲然而不输气概。有着这样传奇经历的军旅,它的名字,叫玄衣轻骑;而这支骑兵驻扎的地方,则是渭城城西玄衣营,临近城门,戒备严密,遥望晴山港。它代表的意思很很多,既是令人闻风丧胆阎王避缨的江南锐旅,也是唯一支撑着宋家能和朝廷正面对峙的猎猎旌旗。狗剩自己也曾想过,自己早晚会和这支骑兵有多多少少的牵扯,但却没想到来的竟会是这么快,让他连一点准备也没有。所以他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然后抬起眼盯着赵铭,问道:“为什么?”

    夕阳衔山,余光斜照,让此时温和微笑的赵铭更多了一丝沉稳的姿态,他笑容不减,只是目光中多了一丝叹息,轻轻道:“这是三爷的意思。”

    狗剩嘴角抿了起来,如同一条锋利而薄弱的直线:“可是为什么?”

    狗剩不是一个喜欢问为什么的人,但往后的一段日子对他而言确实太过重要,这将意味着他能否亲手掌控接下来的所有变故。也意味着窦健所确立的计划能否顺利实施,报了梦寐多年的深仇大恨他实在准备了太多时间,耗费了太多精力,甚至可以说,这都是他脑袋别在裤腰上干出来的营生,怎么能半途而废?

    或许是猜到了狗剩在想些什么,赵铭的神色中带了一丝怜惜:“少爷气势太足,该去避避风头。”

    “避风头?”狗剩反问了一句,声音有些愠怒:“去玄衣营避风头吗,这可真是头一遭听说。”赵铭并不以这一点愠怒为意,而是垂下目光,带着稍许疲惫微微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眼前的少爷做了多少努力,付出了多少心血,但在宋家存续危亡的大局观下,这些心血努力就算再不易,也只能是稚嫩的想法与不足论道的绊脚石。

    “这是三爷的吩咐。”思衬了半响,赵铭终究还是吐出了这几个字眼。

    可这对狗剩而言,还不足以成为将他甩在城西玄衣营变相分裂出宋家的借口,所以他依然很愤怒,手指渐渐缩紧,声音沉郁:“可我不愿意去。”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却意外瞟到了赵铭望过来的目光,心中灵犀一点,刹那间恍然,瞳孔猛地一缩。

    “父亲知道了什么对吗?”

    赵铭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狗剩颓然从鼻孔中喘出一口气,他有点丧气。

    “他知道了多少?”

    赵铭笑了笑,很意外但同时也很欣赏七少爷敏锐的洞察力。“少爷以裘兴董为跳板翻查府内各房存档旧账,不得不说很有手段,但这点无论如何也是瞒不住三爷的。三爷的意思很简单,仇可以报,但不是这个时候。少爷无论是心性还是动作,都很老成,惟独缺了一丝大局观。吴国现今风起云涌,神州大陆随之也要有巨大变动,此时的宋家,切不可乱起来。”

    狗剩心中一沉,眯起了眼。

    他原来是知道当年的事情的啊,而且,只怕是早就知道了。可就算这样,他却依然让那个女人在宋家稳稳当当的做了十四年的正室夫人——这等薄情,这等寡性,看来自己还是没有想到。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大局观吗?

    狗剩沉默不语,暗中握紧了拳头,斜转开了目光。

    “不是不可以报仇”窦健微微叹了一口气,“只是时机未到。待得这一年过去,少爷认祖归宗,入了族谱,自然可以放开手脚。”停了一下,窦健轻声向狗剩道:“何况,三太太已经被三爷禁足,早晚都能清算旧账,何苦急在这一时?”

    还能说些什么?自然是唯有沉默。三太太被自己那个便宜老爹禁足的事情他自然又耳闻,只是如今才知道,那禁足的原因,竟是因为当年发生的某些事情。当然,狗剩猜的不错,可还是缺了一点,因为他并不知道,在清明后将渭城第一手情报辗转传递出去的,其实正是三太太。而宋家三爷禁足三太太,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三太太暗通京都。

    当然,若是狗剩真的知道了前因后果,只怕心中会更加寒冷。

    斜阳残照,让本来雨后天晴的和畅清朗转眼间变成了凉薄无奈,明白了此间转折的狗剩什么话都不想再说,他只是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悲哀里在心中冷冷苦笑,指尖慢慢发白,但终究还是无力的松开,长长呼了一口气。

    是自己太年轻,还是那个男人太冷血?

    毕竟当年的那个女人,只是一个渭城中毫不起眼的弱女子,况且她还怀着你的孩子,你怎么就能保持沉默冷眼旁观了十四个年头。尽管早就知道了自己那个貌似温良的“父亲”真实嘴脸,狗剩还是忍不住感到了一丝寒冷。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对赵铭说道:“我去。”

    赵铭笑了笑,点头道:“那就好。少爷此去,并不在营中挂职,只是以宋家族中子弟实习锻炼的身份做一名亲卫。不过以少爷的身份,玄衣营中就算是锐歌统领也自然不敢怠慢。这点少爷尽管放心。”

    狗剩嗯了一声。“我要去多长时间?”

    “没有限定,直到三爷让您回来。”

    狗剩目光匆遽变冷,开口道:“是放逐?”

    “我说过”赵铭微笑,“只是避避风头。”

    狗剩冷笑一声,摇了摇头。想了一想,又问道:“我能不能有个要求?”赵铭笑起来,道:“少爷但说无妨。”狗剩随手一点站在旁边听的云里雾里的紫云丫头:“我总该带一个下人去吧。”赵铭愣了一下,实在没想到七少爷会提这么一个要求,不过仔细想想倒也在情喇中,于是点头:“玄衣营原本不许女眷入内,不过少爷毕竟年少,自然可以破例”

    狗剩笑了一下:“我第一次发现年纪小还有这个好处。”

    赵铭随之笑了起来:“少爷如此年少却如此老成,已经是很出人意料了。”

    轻轻掂起茶碗上的茶盖,狗剩并不言语,不过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所谓端茶送客,摆明了您还是别说这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了,赶紧走吧。

    赵铭笑了笑,起身告辞离去。

    赵铭走后,紫云丫头却苦着一张脸,喃喃道:“三爷为什么要让少爷去军营里啊,那些地方净是粗大男人,少爷去了那里怎么能和家里比。”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收拾收拾,明天跟我一起去玄衣营就是了。”

    “可是”紫云丫头撅起嘴,有点不解的问:“少爷为什么要带上我呢?”

    狗剩哈的笑了,有点出神的道:“我既然走了,那些个早就看我不顺眼的太太们怎么会让你好过。”

    紫云恍然大悟,笑了起来:“还是少爷对我好。”

    “这年月,不分因由就对别人好的人实在太少了。你对我好,我自然也要对你好”有点空灵般的说出这句话,狗剩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屋子。

    只留下有点傻笨的丫头站在庭院中,不解的看着少爷。

    本書源自看書惘

第八十二章 宋家军伍,少年从戎(下)

    夜色已深虫声新噪,躺在床上的狗剩今夜很意外的没有吐纳龙息冲击真武六境。相反他今天很是安静,除了时不时换一只手掌枕在头下,大多时间他都一动不动,也不说一句话。身边的小白龙没有隐匿在他的胸口,而是盘旋在窗纱外照射进来的月光中,舒展着身体,仿佛今日很是放松。狗剩不知在想些什么,瞄了一眼游动在月光里的小白龙,轻声问:“都走到这一步了,可他一句话就将所有计划好的事全盘打乱,果然想要报仇没那么容易。”

    小白龙嗤笑一声,并没有看他:“只不过将你换个地方,怎么,按捺不住了?”狗剩呵的笑了,摇摇头:“没什么按捺不住的,我只是觉得,功亏一篑的感觉不怎么好。”“功亏一篑?”小白龙反问了一句,轻轻摆了摆身子,“没那么严重。你那个父亲只是不想让你报仇,但他并不知道你要怎么去报仇。就算你人不在宋家,难不成流言也飞不到宋家去?”

    狗剩表情一呆,好奇问道:“你们龙族也有流言的说法?”他这个问题并不期望能够得到小白龙的回答,所以问出口后略一沉吟便接着道:“你说的我不是没有想过,但我只要不在宋家,所有流言便能够轻易压制下去。再说这一切都不是重点”狗剩沉默了一下,然后苦笑:“傍晚的时候你没听说吗,他要的只是整个宋家一年内的风平浪静,就算有流言漫天飞又怎样,决定权终究是在他的手上。他不想动,谁能逼着他动?”

    狗剩叹了一口气,然后再换了一只手枕在头底下,嘴角有一丝苦涩。不要说渭城,就算整个江南,宋家的影响力也是不容小觑的存在。自己一个羽翼未丰的宋家七子,凭什么能够将宋家家主算计在内。更何况狗剩皱起眉头,向小白龙凝声道:“宋府一定有着极为特别的情报系统,在情报搜集上,我是拍马也追不上的。”

    “还有呢?”小白龙嘴角依旧挂着一丝看不懂表情的弧度,带着点漠然和奚落般的神色打量着躺在床上的狗剩,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暗骂一声扯淡的骄傲,狗剩腹诽这条母龙的站着说话不腰疼,想了想,再次开口:“常听人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可是眼前的局势分明就是人知我而我不知人,要是真能斗得过那才是有鬼了。”再换一只手枕着,狗剩悠悠道:“我还是高估自己了呀。”

    小白龙冷冷哼了一声,反问:“这就是你没有信心的原因?”

    狗剩愣了一下,随即道:“这不叫没有信心,而是狼的分析敌我实力。”

    “你们人类什么都好,只有一点,总喜欢将事情想复杂。”小白龙闭上眼,慢慢落在他身旁,龙爪轻轻抓在狗剩的肩膀上:“如果让你以最简单的方法报仇,你会怎么选?”狗剩笑了,毫不犹豫的道:“那自然是提着一把刀冲进府里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狗剩哈的笑出声来:“我若是说书人,倒是可以试试。”

    小白龙冷声却也很自信的张口道:“这场争斗中,其实最大的决定权,在你的手里。”

    “什么!”狗剩呆住了,几乎没有听到小白龙在说些什么。

    而小白龙当然不会无聊的再重复一次,它笃定道:“因为你有我,所以,你才是这一切最大的变数。”说完这话,小白龙转过脸,直直的盯着狗剩:“你刚才说,最简单的莫过于提刀冲进宋府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其实这样未尝不可以,因为我可以让你一日直上青云。”

    一日直上青云!

    多日以来没有丝毫寸进的狗剩几乎快要往了小白龙对自己最初的承诺,只要通窍,便可以一日直上青云。

    狗剩的眼睛瞬间雪亮起来。

    “整个渭城,有谁能拦得住一个上青云的真武修行者?若真是到了处处被动的那一天,你不妨试试这个最为简单的方法。”小白龙冷冷看着狗剩:“通窍的那一日,便是你手揽所有主动权的那一天。”

    狗剩渐渐眯起了眼。

    直上青云,无人能拦,纵横渭城甚至江南甚至大半个吴国

    不得不说,这是最为简单的方法,但同时,这貌似也是最为直接有效的方法。狗剩被小白龙的几句话震的怔怔出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响才吐出一句话:“你们龙族,真他妈的”真他妈的什么?狗剩没有说出来,但这其间的赞誉惊叹,不言而喻。

    小白龙冷冷转过头,“所以你要明白,你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去整天想那些诡谲的阴谋斗争,而是努力修炼。要知道,强大的力量,是可以撕碎一切阴谋伪装的。”

    强大的力量,可以撕碎一切伪装。

    这需要有多么磅礴的气概才能有如此的心胸。

    狗剩枕在脑后的手掌微微弯曲,尽力压制着心中的激动和震撼,良久,淡淡开口:“我明白了。”然后他整个人坐起,道:“来。”

    一声来,再不多说一句话。小白龙飞腾而起,一张口,白色如寒雾的龙息从它的口中喷涌而出,包裹了狗剩。

    深夜之中,传来一声低低而沉闷的呐喊。

    月上中天,举步真武!

    玄衣轻骑锐哥十分不喜欢眼前这位少爷的做派,尽管他是三爷亲自安排来的宋家七子,锐哥还是不喜欢。因为锐哥从头到脚,没有从这位少爷身上闻到一丝应有的军旅气息。穿着江南宝蓝绸丝常服,腰间挂着价值连城的玉珏,束发的碧玉簪只轻轻一瞥便能从细致的纹路上分辨出不菲的价格,连他手里把玩的一块小小玉壶,都透露着大富大贵的气概最最让锐哥难以忍受的是,这家伙竟然——带了一个丫鬟!

    来玄衣营的人,哪怕是宋家的少爷,有谁带过家眷?当玄衣营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的客栈酒楼吗?这位七少爷是来观光度假的,还是来打尖住店的?锐哥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将音量保持在正好能让眼前这位七少爷听到的区间里,然后扭过头指着大厅里的一处木柜点了点:“这里是玄衣营日常守则,少爷待会可以自己去看一看,那里还有不少兵书韬略,少爷如果有心,也可以翻阅翻阅。”

    将玉壶在手里转了个弯,抬眼正打量着玄衣营议事忠武堂四处布置的狗剩似乎根本没有听见锐哥在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啊?”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的转过头问:“你说什么?”

    锐哥眯起了眼,然后呵的笑了一声。

    从营门口接到宋七少爷到现在,锐歌已经对他说了不下十句话,毕竟是三爷独子,无论如何礼数总是要周全的。可这位七少爷总共的回话却不足两句,而且都是写“嗯啊哦”之类的单音字,敷衍意味丝毫不加掩饰。锐歌虽然说不上憋屈,但起码的烦闷总是有的。在旧旗镇对上紫衫重甲的时候都没今天这般让他觉得恼火,如今这位七少爷还是这个样子,锐歌如何能忍。但打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又该如何是好?呵呵笑过的统领锐歌站起身来,一招手,将副统领万合叫过来:“少爷刚到玄衣营,想来对各处总是好奇的。万统领,你带少爷各处走走安顿一下,我军务在身,恕不奉陪了。”

    这便是要**裸的拂袖走人!

    狗剩哦了一声,悠悠站起来:“锐歌统领走好。”

    锐歌哼了一声,抬脚便走。一干亲兵随之也出了忠武堂,只留下了几个侍卫与和笑无语的万合副统领。对于这位少爷的举止,万副统领自然也是无可奈何,但既然是统领吩咐,再加上七少爷本来的地位身份,他又如何敢慢待?只能走上前去抱拳一礼:“七少爷请随我来。”

    狗剩点点头,扭头道:“丫头,带着东西,咱们随万副统领走走。”

    万合瞥了一眼那丫头抱着的一个不大的箱子,眼角颤了一颤。

    服饰华丽,言语轻浮,还带着丫鬟,竟然还有一个叮叮咚咚的箱子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想来不用猜也知道是那些年轻公子极喜欢的春闺腌臜玩意儿。万副统领暗叹一口气,本听说这七少爷来自于燕国小镇,谁知道竟是那么快便染上了纨绔的种种习性!人都说由俭入奢易果然诚不我欺。只是宋家爷们,各个独当一面,只怕宋氏年轻俊彦的风头,都要折在这个七少爷手里了。

    “少爷请。”万和举手施了一礼,当前一步走出忠武堂。

    出了门,呈现在狗剩眼前的,是一片浩大的演武场。有战马在场间奔驰,不少骑手一边呼喝一边互相对射,这显然是在演练骑射。只是人数不多,两边加起来总共也才三四十人,可马后卷起的烟尘却飞扬升腾。演武场西北一角有脱去软甲的黑衫兵士捉对徒手格斗,招式并不花哨,却极为实用,一拳一脚下去便是鼻青脸肿。间或夹杂着漫天的脏话,一群人显然打的极为欢畅。

    看书網小说首发本书

第八十三章 玄衣轻骑的现状

    狗剩皱起眉头,笑了一声。

    万副统领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将头扭回去,有点随意的问道:“少爷有什么问题?”

    “没有。”狗剩耸了耸肩,“只是觉得,玄衣轻骑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同。”万副统领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一边带着狗剩穿过演武场的检校台,一边问道:“少爷想象中的玄衣轻骑是什么样的?”狗剩的目光从检校台上瞥过,那些木板显然是有些年头了,所以透着一种暗沉色,他略微想了想,笑道:“早就听说玄衣轻骑配真岚软甲北海破鲸刀,是吴国首屈一指的精锐之师,所以我想,就算不是行阵整齐,那起码也要军容整肃吧。可现在看”万副统领笑了一声:“现在看,像是闹市街上的混混吧。”狗剩嘿嘿笑笑,显然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万副统领也不着恼,一边走着,一边抬脚踢了一个躺在演武场少见的一块草坪晒太阳的家伙,然后才回过头向狗剩解释:“少爷这话,有两个错误。”军伍中人,说话自然直接,不太习惯讲什么缺漏,有错便是有错。狗剩点头道:“万统领但说无妨。”万合指了指眼前几十号人马和那些骂的震天响的汉子:“第一,所谓的军容整肃,可能会赢得赞誉,但赢不了战争。这些儿郎们可能并不太会站什么军姿听什么军号,但他们杀人,却是一流水准。”万合看了一眼狗剩,笑了起来:“这第二嘛少爷,玄衣轻骑不属吴国,只属宋家!”

    不属吴国,只属宋家。

    狗剩愣了一下,随即心中猛的一跳。怪不得朝廷非要拿下宋家,恐怕除了那些财富之外,最为让京都不安的,还是这三千只知宋家,不知吴国的玄衣轻骑。

    万合自然看到了狗剩在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表情,心中笑了一声。被这句话吓到的纨绔子弟,可不知眼前的七少爷一个人。只是希望,这个七少爷别再军营里被吓尿了裤子,要不然不光是锐歌统领,就算是自己,也会笑掉大牙的。

    “这边请。”万合已经带着狗剩走到了一个出口,左右是一株株合抱粗的常青木,向里望是看不到边的一大片房舍。每个房舍周围有青翠的香樟木,在初夏时节看着更是葱葱郁郁,犹如绿色的森林一般。很难想象,在寸土寸金的渭城里,竟是有这么大一个去处,这也能看出,宋家对玄衣轻骑的营造,下了多么大的功夫。

    “这里是玄衣轻骑的宿舍,分三个区,占地六顷,若算上前面的演武场马厩和器械库,起码也是十顷地界。这在渭城,已是难得的大手笔。少爷这边来。”

    万合一边说着,一边带着狗剩走过常青树,然后穿过一排排设计简洁但精致爽朗采光极好的房屋,绕过成行的香樟树,道:“南方濡湿闷热,蚊虫较多,植香樟驱蚊避虫,很有效果。这屋舍建筑材料多为石瓦,一来是坚固耐用,二来,则是为了防止走水。多窗采光便利,为了防潮。至于马厩和器械库,则更为考究。不得不说,为了玄衣轻骑,咱们宋家实在是面面俱到,挑不出一丝毛病了。”说着,转过一排绿化极为巧妙的园子,便看到了一栋独立结构的木制小楼。这小楼四周被灰瓦青砖所砌的围墙包裹其中,飞檐勾角,美观中不失大气,又有一丝独特的温婉内敛,就是放在京都那些官老爷的眼里,也是无可挑剔了。狗剩愣住了,喃喃道:“这他娘的有点意思”他随即醒悟过来,忍不住问道:“万统领,这是”

    万合点了点头,道:“这小楼叫怀光,出处我这大老粗也不知道,当年是为了恭迎先帝所建。当然,先帝醉心宋府上的山水而足不出户,这小楼实在是没怎么用过的。少爷既然来了,那不妨就住在这里。毕竟您带的有女眷,跟老爷们混在一块也太不像样子。”

    太不像样子是说带着女眷不像样子还是他这个少爷本身就不像样子实在值得推敲,狗剩嘿嘿笑了笑,显然是听懂了这位副统领话里话外的意思内涵,也不点破,厚着脸皮道:“那怎么能行,帝王阁楼,我哪有这个福分。”

    万合也不搭他这个呛,而是自顾自道:“若是还缺什么少什么,少爷尽管吩咐下去。玄衣营虽然没有下人,但这些当兵的老爷们跑个腿什么的倒还利索。”

    说完这话,仿佛是再不想跟这位纨绔的少爷打什么交道,万合躬身颌首道:“少爷初来玄衣营,还是简单休息一下吧。房子我早已让人打扫干净,一应家居物件也购置齐全,玄衣营不小新奇东西也多,末将明日再随少爷好好耍耍。”言罢抱拳便走,只是才走出两步,他便又回过头:“对了少爷,您这前头是玄衣营陆字区宿舍,那儿的一些兔崽子们不怎么老实,您平日里还是不要去那走动的好,否则”万合嘿然笑了笑,却并不把话说完,轻轻摇了摇头转身便走。紫云丫头茫然的看了看这个中年将领,又瞄了一眼七少爷,发现少爷只是微微笑着,并没有说些什么,也就垂头丧气的站在一边,不过心中却依旧腹诽不止。暗道这个家伙分明就是在嘲讽少爷您啊,我一个小丫头都看出来了,少爷您怎么一动不动呢?

    狗剩抬眼望了望很是清朗碧蓝的天空,微微扭了扭脖子,笑了起来:“走吧丫头,咱们也去看看咱们的小楼什么样子!”

    紫云嗯了声,抱着箱子随七少爷进了楼子。

    多年前烨国曾有位先生,官场沉浮不愿随波逐流,于是弃官投身文坛,曾写下“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的诗句。而这座为吴国先帝精心营造的木楼如今被自己居住,难保不会有一丝让自己莫管春夏秋冬的意味。这其间的内涵,不言而喻,狗剩并不是不明白,只是觉得,下这样的苦心,自己那个所谓的老爹,也是不容易了。

    一楼很是空旷,除了淡黄色木漆所赋予的主色调之外,只有窗棂被染了些淡蓝。主厅里有随意摆放的桌椅,不讲规矩反而透露出散淡的闲适味道,让人很是放松惬意。中堂上有一联一画,“琴伴庭前月,衣无世外尘。”那画却是叠嶂山峦,青松挺立,尤为醒目的是那层层骷髅峻,显然出自大家之手,望之不凡。

    狗剩四下看了看,对着紫云道:“这里呀,不适合少爷我住。”

    紫云咦了一声:“那怎么样适合少爷?”

    狗剩拍了拍手,笑起来:“问的好,若你是问这房子适合谁住,少爷我是一定要生气的。”他一指那便淡蓝色的窗棂:“若是有花开富贵的剪纸贴在那里,这便有了两份合适。”然后再一指中堂:“若是这对联写的是‘门朝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便又合适了两分。”最后他将手指对准了那副画,笑嘻嘻道:“把他山和松树换成日出东海,那就再得两分!”

    紫云捂嘴掩笑,问道:“日出东海,岂不成了县太爷升堂?”

    狗剩叹了一口气:“当了小半辈子老百姓,过过官瘾也是好的嘛。”

    “那这也只是五分啊,还有五分呢?”紫云丫头仰起脸不解问道。狗剩嘿嘿笑了笑,指了指头上的二楼,道:“这剩下的五分,自然是要留给楼上风景。”

    紫云丫头会意,欢呼一声朝二楼跑去。

    看書网小说首发本書

第八十四章 超乎我想象

    二楼风光陡然开朗起来,登高而望,整个玄衣营宿舍的风景净收眼底。一排排房屋占据了大半眼界,除了郁郁葱葱的香樟树外,还有些不知名的花草鲜妍明媚摇曳生姿。这些当兵的生活果然是丰富之极,狗剩蓦然想起王梓丞说过的边关景象,暗道比起吴国在北方的那些军队而言,玄衣营的日子,简直就是当之无愧的大老爷了。不过这样也使得狗剩更为不解,因为这里初了演武场,哪里有一丝军营的味道,真不明白像这样的军人,如何屠戮的那三万倭寇。

    二楼窗前有一块阔达的木制长床,窗前还有一尊古意盎然的香炉,格调非凡,狗剩嘿然笑道:“这样来看,倒是能得三分。上上下下,算起来这个楼子总能有七八分适合。咱们住在这里,也好。”紫云丫头点了点头,“少爷说好那就是好。”狗剩拍了拍紫云丫头的小脑袋:“我说话就那么管用?”“当然!”紫云丫头昂起脸很认真的说:“少爷说话若是不管用,那就没人说话管用了。”

    狗剩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

    “对了少爷,窦公子那里我去过了,他说让少爷尽管放心,一切他自会酌情应对。”紫云将箱子放下,猛的想起了什么事,不解道:“少爷和窦公子商量的是什么事啊?”

    “商量怎么赚多点钱,给丫头买胭脂啊。”狗剩随口调笑了一句,伸手将那箱子打开。箱子里是一些在紫云看来很肉疼的东西,比如锋锐的竹签啊,细细的蚕丝绳啊,还有尖端泛着幽蓝的银针紫云丫头自然是看不明白的,好在她并不傻,知道少爷既然带着这些东西来到玄衣营,那必然有自己的打算。不过只看了几眼,紫云丫头便觉无趣,道:“少爷,我去打些水。”

    狗剩挥挥手让她该干嘛干嘛,眼睛却仔细的盯着手里一团乱糟糟的线绳和锋利的竹签银针。他捻起一个绳头,小心翼翼的缠在木床的床头,绕了几个圈,然后将竹签挂上去,再打了一个繁复的绳结。如此这般几次,已然将箱子中的五六个竹签都缠上了床头。然后再将发丝间的几根银针拔出来与箱子里的换一遍,这才重新合上箱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累吗?真的很累。但不这样,怎么能活的这么长久,活的这么安心。哪怕是在玄衣营里,也还是要加强所有警惕啊

    紫云丫头还没上来,狗剩往床上一躺,眯着眼打量着房顶上精致玲珑的雕梁,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脑海里一团乱麻,且心中烦闷的厉害。短短个把月的时间,整个吴国的风云动荡纷至沓来,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而言,这已经是所能承受的最大极限了。好在如今身处玄衣营,对于外间的各种变化暂时不用多加用心。偷得浮生半日闲,狗剩的半日之闲,虽说并非本意,但也着实难得。

    过了好大一会儿,却仍旧不见紫云丫头回来,狗剩眉头一皱,站起身来。

    若是打水,怎么会耗去那么长时间,难道是碰到什么事儿?

    稍一想,狗剩便直接下了楼,左右一打量,却并没有看见紫云丫头的踪影。他心中一沉,别是出了什么事儿才好。正这样想着,还偏偏就天随人愿,小楼外面,传来几声呼喊,虽听不真切说的是什么,但可以分辨出呼喊的人正气急败坏,很是恼火。

    狗剩抬脚便冲了出去,穿过围墙,正看见紫云的影子。只是在她的身边,还有几个身着灰色便装的玄衣营甲士。那几个兵丁站成了一个圈,将紫云围在其间,而紫云却正在中间皱着眉头指着那个叫上两句,向着这个喊上几声,很是不满。

    狗剩稍稍放心,因为从局势上看,那几个玄衣营的兵丁还是比较讲究的,并不是那种见色起意调戏良家妇女的兵痞子。狗剩放松了心情,悠悠的朝那边走过去,也听到了紫云与那些当兵的之间的对话,顿时有种忍俊不禁的感觉。

    原来是那几个当兵的在这里侍弄自己种植的花草,不料正巧看见出门打水的紫云。双方甫一照面,那些个当兵的便愣住了。谁都知道,玄衣营是玄衣轻骑驻扎地,乃渭城重中之重,竟然会被一个小丫头混进营里!这些人当然不知道如今的玄衣营已经多了一个七少爷,还以为这丫头来路不正,正准备将紫云带到统领营。紫云好歹也出自大家名门,再不济也不会将这些家伙们放在眼里,所以凌然不惧,就在中间指指点点起来。那些当兵的哪里听过女孩儿尖锐的叫嚣,一下子都愣住了,只知道将紫云围在中间,倒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当狗剩走过来的时候,那丫头还在叫着。“你们拦住我干嘛,我还要给少爷打水沏茶呢。走开啊,再站在这里,我就要叫了!”

    一干兵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闹的红脸的,也有不知所措的,更有苦笑无语微微摇头的。转瞬之间有人看见了狗剩施施然走过来,于是纷纷侧转身子,面对着狗剩皱起了眉头。

    这家伙又是谁?

    玄衣营什么时候多了个贵公子?

    “少爷!”紫云惊呼一声,慌忙跑过来站在狗剩身边,又冲着这些当兵的翻了个白眼,“这就是我家少爷,你们总该信了吧!”

    那些当兵的其中一人站出来沉声道:“哪家的少年?”

    狗剩一笑,看了看紫云,紫云丫头一扬脸:“自然是宋家七少爷!”

    宋家七少爷?

    人群大哗。

    “宋七少爷?”人群中有一人喃喃反问,随即哦了一声,“整天喝酒逛眠月楼的那个今是七少爷?”他说完这话,顿觉有些失语,不过只是嘿嘿笑笑,岂料人群中发笑的远远不止他一个,不少人都呵呵笑出声来,看向狗剩的眼神,也充满了蔑视和漠然。

    宋家儿郎,哪一个不是惊才艳艳之辈,就算比不得武陵兰明二公子,那起码也能独当一面自立自强。偏偏就这个七公子,刚回到渭城便有了眠花宿柳酩酊酗酒的名声。虽说这位七少爷久居燕国小镇,但这些当兵的谁管你那些,看不顺眼便是看不顺眼,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们格外的爽朗直接,你做得我便说得,毫不考虑其余因素。

    “七少爷不在眠月楼风流,怎么来了咱们玄衣营?”有人冷冷看了狗剩一眼,调笑着发问。狗剩笑了笑,却并不答话,只是牵了牵紫云的手,便要回去。岂料那人群中又有人嘻嘻笑道:“莫不是那些娘们的腿耗尽了公子精力,所以来咱们这练练身子。”

    人群中有人会意一笑,那说话的人微微咳了一声,蔑笑道:“七少爷,咱们只是随便猜猜,您可不要放在心上哦。”

    狗剩也不搭理他,转身就走。

    许是这种态度让那些当兵的感到很不爽利,又有人接着道:“难得少爷来咱们这还带着丫鬟,只是少爷金贵,可别忘了咱们营里也是有营里规矩的。咱们陆字区的兄弟最是守规矩,少爷既然身在陆字区,起码也是要知道营中不得带女眷吧。”

    狗剩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锐歌统领是同意了的。”

    那家伙嗤笑一声,“锐歌统领同意并不代表咱们陆字区的兄弟同意,少爷还是讲点规矩的好。这里不是宋府,也不是燕国那鸟不拉屎的小镇,可容不得少爷脾气。”

    狗剩叹了一口气,慢慢转过身,心想万合说的果然不错,这陆字区的家伙,一个赛一个的气焰跋扈。

    但此时那说话的人却停住了话音,有另一人从园子外走了过来,在说话的那个年轻人身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朝着狗剩躬身道:“少爷莫怪,底下兄弟,年轻难免气盛。我是陆字区西舍舍长顾垣,若少爷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便是。今日兄弟不当处,我向少爷赔礼了。”

    这话说的不温不火,狗剩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于是点了点头,示意无妨,拉着紫云丫头的手转身走开。

    然后他又听见顾垣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

    “少爷来这里,不管是为了镀金还是三爷有格外安排,都无所谓。只是玄衣营不必其他地方,少爷无论如何,在这里,还是安静些的好。”

    狗剩顿住脚步,然而也只是顿一下,便带着继续紫云往前走去。

    他身后传来几声不轻不重的冷哼,那一群兵丁也随之散去。只是狗剩走着,却轻轻叹了一口气。紫云丫头不解问道:“少爷叹什么气啊?”

    狗剩抬眼望了望这座小楼,然后摇着头道:“我知道玄衣轻骑很牛,但这些当兵的”狗剩再叹了一口气,揉了揉丫头的小脑袋,如同呓语一般道:“超乎我的想象。”

    很骄傲,所以——

    很超乎想象。

    看書网小说首发本書

第八十五章 玄衣轻骑的骄傲

    崔鹏来到玄衣营不过三个月,是一个典型的新兵蛋子,玄衣轻骑讲究纵马弓刀,可他现在除了一把从舍长手里软磨硬泡得来的半旧北海破鲸刀之外连真岚软甲都没有,更不要说像媳妇儿一样被珍而重之的骏马了。直到今天,崔鹏也没有捞到一场仗打,除了每天掂着刀和那些老兵油子过几式劈砍招数,剩余的时光就全部被打发来侍弄花草了。而且像他这样混的落魄的新兵并不多,所以大部分的时间崔鹏只能听着演武场上嗒嗒的马蹄声叹个不停。

    不过这几天,他倒是没有以往那么无聊了。

    因为营里有个更加无聊的家伙。这家伙估计也是一个新兵,资历恐怕连自己都不如,因为那家伙连军服都没有,而自己好歹还挎着一把破鲸刀。不过这家伙脾气倒是不错,不管去哪都是笑嘻嘻的,没事儿的时候还常来找自己聊聊天,帮着自己浇浇花剪剪树叶什么的。崔鹏只知道那家伙叫狗剩,想来也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起个贱名,好养活。

    把手里的木桶随便往草坪上一扔,崔鹏一屁股坐在树底下,抬起手扇了扇风,对身旁的那家伙问道:“我说狗剩啊,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玄衣营?”

    “不早,才几天。”

    “哼!”崔鹏不信的瞄了他一眼,“你就别扯谎了,我到玄衣营十几天的时候还分不清东西南北呢,你咋就恁聪明,整天见你瞎逛也不怕走迷了。”小小的鄙视了一眼这个说大话的家伙,崔鹏从怀里摸出一块看着黑乎乎的东西递了过去:“尝尝,我们家乡的干果,我娘亲手晒的,味道可好了!”

    狗剩接过来一个,扔进嘴里,味道刺鼻涩苦,不过挤着眼品时间长了,倒是有一股酸酸甜甜的感觉。

    “可惜我出来的匆忙,没带多少个。我那舍里的兄弟都不咋爱吃,他们说这东西太小家子气,不像是男人吃的东西。可我咋就觉得好吃哩?你说说看,好吃不好吃?”

    “好吃。”狗剩挤着眼将嚼碎的干果咽下去,笑了:“有点像我在家吃过的干柿饼,当然这东西有点味道有点冲,什么名字?”

    “苦苦果。我爹说先苦后甜,能吃出日子的味道。”

    狗剩愣了一下,咂摸咂摸嘴:“你爹是个聪明人。”

    崔鹏嘿嘿憨笑起来:“啥聪明人呀,我爹就是个庄稼汉,没啥聪明,气力倒有的是。”想了想,崔鹏又问:“狗剩,你家在哪,咋来的玄衣营啊?”狗剩笑起来:“我家啊,离这远,远的很。我娘死了,家里没别人,为了怕饿死,所以就来这投军,起码能管饭不是?”

    崔鹏哦了一声,也不深究,他往树上靠了靠,伸了个懒腰,有点疲惫的眯起了眼。狗剩苦笑一声,心想这么懒的家伙,是怎么进的玄衣营?难不成玄衣轻骑就都是这样的人。正这般想着,侧眼一瞧却看见了万副统领从那边走了过来,狗剩笑了笑,拍了一下刚刚眯着的崔鹏。崔鹏一惊,醒过来,看见万副统领,顿时一怔,忙对着狗剩竖起拇指道了个谢,掂起木桶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这要是让万副统领看见自己在这偷乏,那就更不要想有马可骑了。

    狗剩仰了仰脸,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一块地方:“一块坐会?”

    万副统领点了点头,随意坐下。沉默了一会儿,万合开口道:“那个孩子的家乡,曾被倭寇洗劫,父母也惨死在倭寇手下。我们赶去的时候,整个庄子就只剩了他一个活人,锐歌统领将他带了回来,特许加入玄衣轻骑。”

    狗剩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停了一会儿,狗剩道:“这几天没事,净和他聊天了。不过你们的人也忒不地道,既然人家都这么惨了,那为什么还净是欺负他?”狗剩瞥了一眼万合,“我听他说过,他们那个舍的七八个人,每日的洗脚水早饭什么的可都是他一个人伺候。我说你们这是招新兵呢还是雇小厮呢?”

    万合笑了一声,也不看狗剩,而是微微斜着身子。他今日着便服,戎马生涯让这个中年人脸上多了几丝烽火连亘般的沟壑。“整个玄衣营,从锐歌统领和我到那个崔鹏,无一人没有经历过这些事。”顿了一下,他又道:“当然,少爷您除外。在这里,如果想得到尊重与真诚,只有靠着生死拼杀出来的交情和纵马劈出来的人头。崔鹏没有上过战场,没有打过仗,让他端洗脚水打早饭已经是格外照顾了。”

    狗剩呆了一下,随即摇头笑道:“也难为你,对一个这么小的角色也如此上心。”

    “玄衣营的任何一人,我都记得。”万合轻轻扭了扭脖子,今日天气不错,他心情也不错,所以才愿意和这位七少爷多说一些话:“不光我,锐歌统领自然也是记得的。你要知道,一个合适的将领不光会打仗,更会带兵。这些兵的名字,每一个我都能叫的上来,无论死活”

    狗剩垂目不语,半响才幽幽开口:“这还真是个技术活”

    万合笑了笑,“只是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将对方当成兄弟。少爷难道会不记得自己兄弟的名字?”狗剩怔了一下,耸了耸肩:“不好意思,我没有兄弟。”

    这回换万合沉默了,他眯起眼看着瓦蓝的天空,然后叹了一口气:“希望少爷能在这里找到兄弟。”

    “希望吧。”希望,但语气中却是丝毫不抱希望。说完话的狗剩忽然笑了一声,万合扭头看了看他,随口问:“少爷笑什么?”狗剩嘿嘿道:“我在笑现在终于知道狗日的玄衣轻骑凭什么这么骄傲了。”

    万合愣了一下,“少爷觉得凭什么?”

    狗剩笃定道:“凭你们很爱装”

    万合沉默,然后跟着笑了一声,随后是放声的大笑。这回倒是让狗剩有些不解,问道:“你笑个什么?”

    万合饶有兴趣的道:“锐歌统领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狗剩愣住,半响拍了一下脑门,叹道:“可惜啊,你们这个统领眼睛在天灵盖上,是看不起我的。”万合轻轻笑了一声,“锐歌统领不是看不起少爷,是担心玄衣轻骑的未来。”

    “什么意思?”

    万合转头望了望眉头轻轻皱起的狗剩,叹道:“少爷您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为什么三爷会将您放在玄衣营里?难道真如同他所说的让您来锻炼实习一下?若真是这样满渭城哪里不是少爷的去处,何苦来这儿?我不知道三爷的命令中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但我知道的是,将来玄衣轻骑的归属,您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锐歌统领自然明白这一点。但,他不喜欢甚至说有点讨厌少爷的做派,毕竟这多日以来,您在渭城各处的举止也着实孟浪了些。既然全营都是兄弟,他当然要为兄弟考虑,而他觉得,您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掌权者。”

    万合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狗剩,沉声道:“这就是锐歌统领为何对你态度尖锐的所在。”

    听到这一切的狗剩并没有表现出多么的吃惊甚至是受宠若惊,他只是更深的皱起了眉头,过了好久才喃喃道:“骄傲的军旅,自然需要更为骄傲的人来带领。不过我很想知道,锐歌统领看不起我,那他看得起的,是我的哪位哥哥?”

    万合副统领身子骤然一震。

    这话里的意思,很是明显。

    万合并没有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他话锋一转,悠悠道:“不管如何,你毕竟是宋家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但”狗剩笑了笑:“不管如何,我继承宋家的路,也一定不好走。”

    万合副统领摇了摇头,道:“这就不是我与锐歌统领该想的事情了。”

    说完这话,万合站起身来,朝着狗剩微微行了一礼:“我还有事在身,就不陪少爷了,少爷好自为之。”

    狗剩招招手:“万统领一路走好。”

    本部小说来自看書罓

第八十六章 刈旗

    待在草坪上又躺了一会儿,直到崔鹏重新跑回来的时候才站起身来。狗剩的身上粘了一些淡青色的草汁,无所谓的用手挥了挥。崔鹏在一排房屋后用嘴奴了奴远处,狗剩笑道:“人已经走了,你跑到哪里去了?”崔鹏嘿了一声:“跑回去替舍里的兄弟牵了匹马。”说着走了出来,拍了拍狗剩的肩膀,问道:“你怎么样,整天见你闲着无聊在营了闲逛,为什么统领不找你的麻烦?”

    狗剩耸了下肩,笑道:“可能是老子长的比较好看谁知道呢?”

    崔鹏无语半天,瞪了狗剩一眼。随即指了指不远处的演武场,有点兴奋问道:“去看看?”

    狗剩朝那里望了一眼,反问道:“看什么?”崔鹏惊讶的咦了一声,有点没想到的问:“你不知道?刈旗赛啊!”狗剩好奇问道:“这个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刈旗赛?”

    崔鹏立时便有了一种资历老就是好的得意张扬,手舞足蹈的说:“刈旗刈旗,自然就是夺旗了,这还是咱们玄衣营的老规矩呢。在演武场中间有一杆血红大旗,分两方争夺,两方分别有一百轻骑,三柱香的时间为准,谁能得到血红大旗,谁就是赢家当然,输家是要给赢家洗半个月袜子的!虽然跟咱们没啥大的关系,不过去看看热闹也是不错的嘛!”

    洗袜子狗剩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哪里见过这样的军营这样的士兵。

    所以狗剩毫不犹豫当头就走,喊道:“去看看去看看!”

    演武场上是一大片黑色,玄衣轻骑分做两拨,都是一样的配制装备,唯一的区别便是其中一拨臂缠白纱,而另一拨与往常无异。中间有一杆血红色大旗猎猎作响,掀起一道红云翻滚,格外鲜艳夺目。检校台上,锐歌统领与万合副统领已经就坐,居高临下远远望着场间二百人马。锐歌略一偏头,正巧看见了抱臂远远站在一边的狗剩,眉头微微一皱,哼了一声。

    万合顺着锐歌目光看过去,微微笑了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半响,那边有一小校朝着锐歌示意两方已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开始。锐歌摆了摆手,那小校会意,呜呜吹起了手中犀牛角,刹那间两方人马尽皆躬了躬身子,瞄准中间那面巨大红旗!

    崔鹏有点兴奋的道:“牛角声一停,就代表着开始了。虽然只是二百人,但乍一看,还真有点千军万马的意思。”说到这,崔鹏有点不好意思的道:“咱没见过啥是千军万马,但总觉得,这算是差不多了。”转头看了看正凝神盯着场间的狗剩,崔鹏心道你肯定就更没见过啥是千军万马了,不过他也不说,只是嘿嘿笑了两声。不料这时候狗剩却问道:“虽然两百人不多,但若是真打起来,伤亡该如何控制?”

    崔鹏笑道:“这个不难,那些兄弟鞘里的,都是木刀。可那真岚软甲却是正儿八经的。以木刀劈真岚软甲,只要不往脸上招呼,最多就是淤肿。”

    狗剩点了点头。

    场间的两百人马在牛角声起出来一个高调后同时将腰间的木刀抽出刀鞘。虽然只是木刀,但其间透露出的凛然杀气还是让崔鹏倒吸了一口凉气!乖乖,尽管不是第一次看,但还是足够吓人呀。相比之下,狗剩便显得镇定多了,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然后笑了一下。崔鹏暗道一声别看你现在比咱从容,等一会打了起来,骑兵跑了起来,看你还能不能这么无所谓。

    牛角声戛然而止!

    场间风云突变。

    人无声马无嘶,只听到马蹄如同奔雷,刹那间向中央滚去。狗剩的表情在这二百人马猛然一动的瞬间微微变了变,眼睛眯的更很了。只看到臂有白纱的那帮人当先冲到中央,当头一骑与对方二马错镫,已然将红旗拔起,躬身冲出人群,兜了一个圈回到自己阵营。他身后那一百余名骑兵反应疾速,在看到红旗归于自己一方后不声不响聚集成一个略圆的防御阵型。当圆阵成型时那兜了一圈的骑兵也正好奔了回来,插入阵中!

    反观另一方,变动更是迅速。几乎是当头骑兵在与对方错开的一瞬间,便有人低低呼了一声“散”!刹那间一百轻骑平均散成两队,一方顺时一方逆时眨眼的功夫便将整个演武场围了起来。人马都在不停的高速运转,奔腾的马蹄驳杂而带着一丝慑人的震撼流水般响起,卷起的烟尘一时间如同惨烈的硝烟。

    崔鹏大叫起来:“看见没看见没,这哪像是两百个人,分明就是两千个人两万个人”崔鹏说话的时候正死死盯着场内,却没有看狗剩的表情,若是看见,他一定会更加惊讶。因为狗剩现在不但没有惊慌,反而眼中透出一抹雪亮的光芒。这是一种对战场局势走向看的分明真切才露出的光芒,也可以说崔鹏看的是热闹,而狗剩看的,或许已经是其中门道。

    检校台上的锐歌点了点头,笑道:“这帮陆字区的兔崽子果然够阴险,顾垣确实有一套。不过零字区的那些儿郎们也确实太年轻了些,有三柱香呢,急什么急,就算急也不能在夺了旗之后直接御字阵型啊。咱们轻骑擅长的又不是防御,游走侵袭才是重点!”

    万合笑道:“年轻人,总是考虑不太周到。让他们给陆字区的崽子们洗半个月袜子,也算长点记性。”

    这场刈旗赛才刚刚开始,但在两个人的口中,却似乎已经结束!

    说话之间,场内局势再次生变。那游走在周围的骑队分别取下背上负着的黄杨木弓,引弓便射。不过所射出去的箭都已去了箭头,且包上了面粉,虽伤不了人,但打在身上便是一道白色的印子,由此判定伤亡。

    辗转两圈,围成一个圆拼命防御的百人已经有小半伤亡,虽说也引箭还击,但以不动反射不停移动的游骑,之间伤亡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再过一会儿,双方实力差距已然十分明显,那百骑开始停下运动,纷纷负弓将鞘里木刀拔出。

    而此时,香才燃了一根半。

    锐歌笑了一声,道:“这种情况下,零字区除了孤注一掷强行突围,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与此同时,狗剩也轻声喃喃道:“除了突围。”

    崔鹏一愣,问道:“什么?”狗剩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零字区只剩下了不到七十号人,其余“阵亡”的轻骑已经颓然撤出战场,此时的情景看着极为可悲。犹如一只孱弱的绵羊被陆字区的人团团围住,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冲杀屠戮。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零字区的众人竟不约而同的散了开来。其中一半人马猛的引弓搭箭狂暴的射出一波羽箭,然后也不管对方阵型有无变化,其余的诸人伏低于马背,猛的冲了出来。他们之中,正是那手持大旗的一人。

    锐歌忍不住破口开骂:“娘的,这个时候还惦记着护旗,没脑子吗!”

    在零字区人马狂冲的瞬间,陆字区众人已经更快的包裹上来。依旧是人无声马不嘶,几下狂劈零字区的人马便更显得薄弱尴尬。围在外面的众人哈哈大笑,不过也有人冷嘲热讽,这些人自然也是零字区与陆字区的观众。崔鹏看的热血不已,大声赞道:“好厉害呀”狗剩呵呵一笑,暗道就算强行突围又怎样,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还抱着那杆不能吃不能喝的大旗不撒手,你不输谁输。

    果然,没有过多长时间,零字区的人已经被砍杀殆尽,只有孤弱的四个战友围在持旗的人身边,左右砍杀,但终究没办法力挽狂澜。

    狗剩呵了一声,早已看出来这分明就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欺负战斗经验不甚充足的新兵,摇头暗道:“虐菜嘛这不是。”

    万合也笑了一声,道:“我看可以结束了。”

    锐歌点点头:“没错,敲鼓吧。”

    可就在此时,却变故横生。那最后持旗的一骑竟然在战友拼死的掩护下冲出团团包围,拼命催马奔逃。鲜艳的旗帜在他身后拖出一袭红色火影,看着极为悲壮。可锐歌统领却哈的笑出声来:“勇气可嘉,但这可什么用都没有”

    他话音还没落,陆字区有一人便懒洋洋的取下黄杨弓,抬手便射!

    一道灰色影子穿过日光狠狠的扎在那突出重围的骑兵身上。“噗”的一声白灰散开,那骑兵已然阵亡。但就是在这瞬间,那人却奋起全部力量,一把将红色大旗抛了出去。天光明媚,那旗帜在明媚的天光下划了一个曲线,带着呼呼的风响落在了狗剩的身前!

    噗的扎在地上,轻轻摇晃。

    狗剩愣住了,心想这他娘的是什么情况?

    崔鹏也吓了一大跳,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

    那抛出旗帜的家伙也愣住了,回过头朝陆字区的人耸了耸肩,然后对着不远处的监判官大声喊道:“嘿,那兄弟,这怎么算?”

    监判官瞪了他一眼,望了望坐在检校台上的两位统领。

    锐歌哈的笑了一声,随意挥了挥手。监判官回头朝着陆字营的人叫道:“该他娘的怎么办就怎么办!”然后他朝着扔旗帜的那家伙道:“废话那么多干嘛!”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陆字区的人群中走出一骑,缓缓来到狗剩身前。

    那人是顾垣。他没有拔旗,而是注视着狗剩,一时沉默不语。

    然后他指着那旗帜,对狗剩说:“把它捡起来,给我。”

    本書首发于看書辋

第八十七章 斩将(上)

    狗剩眯起了眼。

    满场俱静,连锐歌和万合都皱起了眉头。崔鹏张大嘴,小心的看了看无动于衷的狗剩,然后走上前一把拔起大旗,笑着递给顾垣。顾垣却冷冷瞪了他一眼,一脚将大旗踢开,落在演武场上。崔鹏也随之摔倒在地,迷茫的看着顾垣。

    而顾垣却再次道:“捡起来,给我。”

    狗剩一动不动。

    在场的这许多人中,除了崔鹏傻不拉几对狗剩身份一无所知外,几乎人人都知道了这位年纪不大的公子哥是何来头。玄衣轻骑虽然厉害,但却是宋家的私兵,难不成还要和宋家的少爷闹出什么不愉快?这无论是从道理上讲还是从形势上说都没有理由啊!万合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顾垣,回望锐歌统领,道:“是不是该管一下?”

    锐歌冷笑一声:“他们自家兄弟的事儿,咱们插什么手。”

    他们自家兄弟谁?顾垣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玄衣轻骑和宋家公子有什么联系?哪里能称得上兄弟?这句没有任何逻辑的话很难听明白,然而万合还是听明白了。兄弟当然指的不是顾垣,而是顾垣身后的某个人。他身为玄衣营副统领,自然知道顾垣得以进入玄衣轻骑,大多还是因为那个被称为兰明公子的宋家二少爷!所以说,这是一场他们自家兄弟的争夺。玄衣轻骑,自然不好插手。

    “三爷的意思,我很明白,但我总要看一看这个家伙有没有那份能力。若没有,我可一万个不愿意将三千弟兄交给这么一个没种的家伙。”锐歌统领敲了敲腰间的刀鞘,声音沉闷,目光笔直的射过去,沉声道:“他最好不是一个窝囊废!”

    现在站在狗剩面前的,是人马肃立的顾垣,气势凌人杀气弥漫。这让狗剩有点迷茫,所以他开口问道:“为什么?”

    顾垣很不愿意回答他这个问题,所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弱者才会不停的问为什么。”

    “可是我不明白。”狗剩望着他,也许是正面对阳光,所以狗剩抬起一只手微微遮住天光,“前几天在小楼前见到你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我不认识你,你估计也是刚刚认识我,可你哪来的那么大怒气。可能没有人告诉你,我对危机非常敏感,所以我能感觉得到,你对我有杀气杀气这东西,最是让人寝食难安。我以为玄衣营所有人都是这么看我,所以趁着这两天闲工夫多,我就到处走了走,但除了你这里,我就算再被人讨厌,也绝对没有人想杀了我。所以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你我之间,到底有怎么样的仇。”

    他轻轻的说,言语很平静,但任谁都能感受到这一丝平静里包含着的肃杀意味。狗剩看着顾垣,目不转睛的那种。或许是这种目光很让人不爽,于是顾垣不想再墨迹下去,干脆的道:“你不该来玄衣营。”他将手里的木刀握紧,摆了一个弧度:“你的存在,是对二少爷的威胁。”

    二少爷狗剩哦了一声,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

    他笑了笑,很平静的看着顾垣认真道:“说实话,我真的不想来这里。”

    说完这话,不等顾垣接茬,他便走过去两步,将跌落在地上的旗帜捡起来,竖立在身旁,眯起眼打量了一下鲜艳的大旗,冲着顾垣道:“你很想要这个?”他顺手挥舞了大旗一下:“可是我偏不给你!”

    话音一落,狗剩提着大旗奔跑起来,几步窜上了一匹已牵出演武场的黑色骏马,提缰喝道:“有种你倒是来抢啊!”

    锐歌的眼中猛然有雪亮的光芒腾现,他哈的笑一声,握拳道:“越来越有意思了。”随即笃定的朝万合说道:“这小子看来不是个窝囊废,既然他要比一场,那我就让他试一试。”说完锐歌统领举手做了一个动作。那是一个玄衣轻骑人人都懂得的战术指令,意思便是“允”。看见这个动作,演武场上除了锐歌,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要打当然可以,但陆字区的男人也不是不要脸的王八蛋,怎么会以多欺少。

    一对一,很公平,也很带劲。

    崔鹏起身拦住催马上前的狗剩,压低声音但很是急慌的喊了起来:“你疯了,顾垣那家伙可是首屈一指的战将,你怎么敢呃,不对,你到底是谁?”

    看来他并不是很笨,表情一变已经猜到了狗剩绝对不是自己所猜想的新兵蛋子,也不是那贫苦人家的孩子,他好奇心大起,喃喃问道:“你你到底什么来头啊。”

    狗剩笑了一声,抖了抖马缰道:“等完事之后我再跟你细说。”

    崔鹏神色变幻,最终咬了咬牙让开,对着狗剩道:“那你可要小心点,你本来就没他大,实在不行就把旗扔了认输吧”

    不再搭理崔鹏,狗剩纵马上前。

    在燕国小镇的时候,自己也跟着盗马贼混过一段时间,这马术说不上精通,灵活总还是可以的。他手握大旗,五尺来长的旗帜如同一片巨大的红云,他举着有些吃力,所以干脆将旗帜团团绕在一起,将粗壮的旗杆绕成了一杆长枪,握在手中,冷冷看着对面的顾垣。

    你不服,要替所谓的二少爷出那么一口气挣那么一份脸,所以要打我的脸。那好,我自然也无需客气什么,今日,便看看到底是打谁的脸!

    顾垣眯起眼,木刀在手中微微划了一个圈,然后拍马冲来。

    马蹄声起起落落,极有节奏,黑色的真岚软甲在演武场上冲出一条黑线,笔直的朝狗剩射来。马后的烟尘如同黄色的地龙,呼啸升腾,离狗剩还有很远的时候顾垣猛的一沉刀,身子伏的更低了。与此同时万合一眯眼,脱口道:“撩月式”他看了一眼依旧沉稳坐着的锐歌统领,问道:“一出手便是如此狠辣的一招,有点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若那小少爷连这一招都顶不住,还不如做个账房什么!”锐歌统领猛的失语,身子稍稍往前倾了一点,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就在二人对话的瞬间,顾垣已然冲到了狗剩身前,一刀撩月式自下而上从狗剩腋下向脖颈撩去,角度刁钻,速度如同一抹黑色的闪电。但千钧一发之际,狗剩却只是将手里的大枪微微下压,“噌”的一声格住了木刀,在错蹬的瞬间手腕一翻,大枪游龙般在磕开木刀的刹那挟山裹海似的横扫回去。这一下干净利落之至,若不是常年生死杀伐对战,决计无法养出这般脆亮的招式。

    可是眼前的少爷,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啊!

    锐歌表情变幻,望了一眼万合,万合摇了摇头,示意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七少爷哪里来的这般俊的功夫。

    而最受震撼的,莫过于四周围着看热闹的人群。

    因为在他们的眼里,这个所谓的七少爷最多不过是个前来镀金养战功的纨绔,毕竟一个渭城眠月楼娘子楼的常客,能有什么出息?肯定早就被眠月楼的姑娘娘子楼的杏花春酿掏空了身子。所有的人杜笑嘻嘻的等着看这位七少爷的笑话,可谁能想到,这位七少爷竟是连眉毛都不眨的给了众人如此大的一个惊喜。顾垣什么实力?在座的谁不知道,无论是弓马骑射还是招数经验,在玄衣轻骑里都算是排行极前的人物,可甫一照面,竟是半点好处也没讨到这位七少爷,到底什么来路?

    纵马绕了一个圈,二人再次相对。顾垣面沉如水,握紧木刀。

    他同样没有想到,这个七少爷,实力竟然如此强横。

    他不是狗剩,所以根本不知道狗剩曾在短短的时间内有过怎样的奇遇和折磨,所以也不知道狗剩现在拥有怎样的体魄和实力。在林教头的院子里,他曾一次又一次的被曾经甲子传奇收官者捶打磨练,在自己的房间里,他又曾一次一次的被一条小白龙以龙息灌溉若是如今的狗剩还能被一刀斩于马下,那林忠和小白龙就真的可以直接撞死在豆腐上了。

    顾垣笑了笑,他知道,若是说自己第一次试探因轻敌而没有任何成效,那么接下来,他便再不会留手。因为他真的有很大的后手。

    纵马上前。

    狗剩同样纵马奔驰。

    两条黄龙在马后卷起,杂乱的马蹄声闷然如雷。

    再次相撞,顾垣提手竖劈,木刀呼啸朝着狗剩的脸颊劈来,一股强悍的刀气纵横发散。周围不少也低低惊呼“开山式”——此刀便真的似那开山的天神一刀般朝着狗剩力劈而去。

    狗剩不动,然后举枪相迎。

    “噌”的一声,木刀击在大枪之上。顾垣顺手向一侧划去,直逼狗剩右手虎口,狗剩右手撒开单手持枪,然后奋力一转,大枪竖直绕了一圈挡开木刀。他右手再次握枪,一抖一震向顾垣喉头扎去。顾垣翻身躲过,斜斜一刀再次撩出,直取狗剩小腹。

    亦是同样的翻身躲过,狗剩一拍马臀,提缰闪过,二马再次错开。

    锐歌的表情渐渐凝重。他当然不再认为狗剩只是个声色犬马的纨绔,只是他现在忍不住的在想,这位七少爷,到底有多强。

    香已燃到了两根。

    本部小说来自看書網

第八十八章 斩将(下)

    玄衣营不是一个简单的地方,更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酒馆茶楼。来到这里的人都非常骄傲,这种骄傲是建立在赫赫军功之上的。而当年屠戮三万倭寇,不过是这种军功里的一部分。事实上每隔一段时间,玄衣轻骑都会来一场针对于倭寇的袭杀。有时候是倭寇主动,有时候是玄衣轻骑主动,但结果却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以倭寇的全军覆没收官。也因为这种骄傲,所以玄衣营的人每一个都有相当凌人的气焰,这种气焰表现在鼻孔朝天的举止上,更表现在敢于蔑视紫衫重甲的勇气上。至少在这里跨马提刀的人,都很狂妄。

    他们很少看得起别人,但他们也经常会表现出尊重。比如说,尊重那个二话不说杀掉斯卡纳国官船船长杨威四海的武陵公子,再比如说,尊重那个使得烨国文脉南移的兰明公子而他们看不起的,毫无意外是那个只知道泡在青楼里整天喝酒作乐的宋家七公子。

    但今天这个七公子,实在是给了众人太大的震撼。

    顾垣对这个七公子,有一丝惊讶,有一丝不解,但更多的,还是轻蔑。哪怕这个七少爷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不菲的实力,顾垣还是很轻蔑。因为在他的心中,谁都比不上二少爷。

    若没有二少爷,自己恐怕早就成了海上的一个孤魂野鬼,哪里又能在玄衣营建功立业,哪里又有这般光明锦绣的前程。他是一个不怎么聪明的人,更是一个粗人,所以他的价值观极为朴素,朴素的如同乡下老农身上的一件破烂粗布衣服。当那个所谓的七少爷出现在渭城之后,他能想到的,就是这家伙该死!

    这家伙该死,因为他挡住了二少爷的路。

    顾垣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知道神州里有一句很有道理的话,国士遇我国士待之他不懂得什么叫做国士亦不懂得什么叫做国士待之,但就是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他明白一个非常简单的说法,那就是投桃报李。

    拦在二少爷面前的人,都该死。

    顾垣提刀,粗糙的刀锋直指狗剩,他动了动嘴唇,并没有发出声音,唇语中表达的意思则是:我要杀了你!

    狗剩皱起眉头。

    但下一刻,他几乎没有时间去思考,顾垣便策马冲来。

    前面的两次冲锋,顾垣明显是在珍惜马力,所以速度方面有所节制。但这一次,却没有丝毫迟滞,玄衣轻骑精心挑选的战马所表现出的速度优势被完完全全的发挥出来。如果说前面几次奔腾的战马如同黑色的闪电,那么这一次,顾垣胯下的战马便是一道穿透云层的刺眼光芒,速度快的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眨眼之间,一人一马一刀已经出现在了狗剩的面前。

    场间响起几声猝不及防的惊呼!

    除了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的崔鹏,几乎每个人都是身经百战血火洗礼的战场常客,他们很轻易的便从演武场上闻到了凌冽的杀意。所有人都不自禁的抓紧了手,目不转睛!

    锐歌统领眉头皱起,微微用力扣住了身下椅子的扶手。万合看了他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锐歌统领轻轻摇了摇头。万合叹了口气,只能向身边的穿杨射手示意必要时候出手相助。

    相助谁?自然是七少爷。

    此时的七少爷仿佛懵了一样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似乎没有想到,顾垣会来的那么快,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该以什么样的招式御敌,只能手足无措,提着那杆由血红大旗卷成的长枪愣在当场!

    顾垣纵马而至,猛然松开缰绳,刹那间整个人从马上高高跃起,双手持刀,狠厉向下劈去!

    此式,名开山。

    一刀开山,山水无阻!

    饶你是天神挡在前路,我依旧是一刀劈去。

    这便是霸道!

    北海破鲸刀,要的便是这逢山开山,遇海填海的霸道!

    众人几乎要屏住呼吸,崔鹏惊叫一声,扭过头去。

    但就在这一瞬之间,变故突生。

    一直傻不愣登纹丝不动的狗剩在电光火石之间猛的动了。他平白向后微微躺了一下,接着将大枪夹在腋下,猛地向前突进了七寸。便是这七寸距离,那股惯性使得他腋下的大枪豁然扎向顾垣。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威力之强,简直可以听见大枪枪头在瞬间破开空气的呜呜声。只是这一切的变故发生太快,以至于人们的表情都来不及变幻,大枪就已经深深的扎进了顾垣身体!

    周遭七寸,自成天地!

    锐歌脱口而出:“赵七寸!”

    是的,宋府有一个家奴,那家奴姓赵,但这一个家奴,是连两位文武齐名神州的公子都要叫一声“赵叔”的强大存在。他就是赵铭,当年以“周遭七寸,自成天地”而名噪江湖,而今已经踏入御物境界的奇才赵七寸!

    早该想到,早该想到早该想到七少爷久居宋府,赵铭怎能不传他一招半式;早该想到有这么一个真武修行者,七少爷又怎会是一个只知道纵情酒色的窝囊废。

    只是这一切变化太快,让锐哥和万合都来不及去思考琢磨。

    但这一场争斗并没有结束!

    大枪已经深深的刺进了顾垣的身体,但顾垣非但没有摔到地上,反而嘴角微微咧开,笑了起来。是的,他在笑,他笑了起来。

    定睛看去,所有人才发现,那一杆大枪并不是刺入了他的身体,而是从他的腋下穿过——或许可以说,那一杆大枪正被顾垣夹在腋下!在弹指之间,顾垣竟是松开了一只手,将大枪夹在了腋下!

    震惊和茫然的表情出现在所有人的脸上。

    顾垣就这样悬在半空之中,笑的很是开怀。因为他知道,自己终于逼出了眼前七少爷最大的后手,但自己的后手,这个七少爷,却并不知道。

    木刀沉稳的劈落。

    狗剩眯起眼,做了一个动作。

    他举起了一只手,屈起中指,在刀锋之上,轻轻弹了一下。从手腕到指尖再到刀锋,共有七寸。这七寸距离,仿佛有无数的爆竹轻轻炸响,一股强大的力道自手腕处连续炸到中指指尖,然后传递到刀锋上,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铮鸣!那木刀便如同被一块小山般的巨石给砸中,发出碰的一声,然后猛的炸开。

    木刀炸开。而狗剩所用的,依旧是那一成不变的周遭七寸,自成天地!

    到这里,胜负似乎已然分晓。可是顾垣却依旧没有撤刀掉落在地上。他腋下还夹着那杆大枪,笑意越发的浓了。

    天光似乎在这一刻慢下来,顾垣背对阳光,脸上有一丝决然,他喃喃了一句话,而后松开了手里握着的残缺不全的木刀,胸口轻轻响了一下。

    狗剩的脸色剧变,而原因,来自于两处意外。

    第一,是顾垣喃喃的那句话:去死吧。

    第二,则是顾垣胸口轻轻的一声响动。

    这一刻,顾垣微微闭上了眼睛。

    锐歌统领与万合统领刹那间脸色大变,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低低疾呼:“穿杨手!”

    站在检校台下的穿杨射手毫不犹豫,拉弓抬手一箭射了出去。被去掉箭头的木箭在空中呈现出一道暗灰色的影子,冲向了狗剩和顾垣!

    但起不了任何作用,因为此时二人之间,仿佛被竖起了一道屏障,那箭在二者三尺见方处轰然炸碎,变成了一堆木屑。

    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武力竞技,这分明就是真武修行者才能达到的境界高度!

    顾垣什么时候踏入了真武六境!

    狗剩脸色苍白,他看着顾垣微微闭着的双眼,一股巨大的危机感从后背升起直冲脑门。他知道为什么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顾垣会闭上眼,因为他是为了睁开眼!睁开眼来,这是通窍前最为重要的一步,也是自己苦苦寻觅依然未曾得到的一步!

    顾垣竟然会在这里破镜入通窍!

    而更重要的则是,顾垣在此处破镜入通窍,那狗剩该如何自处?就算他被林忠老汉和小白龙锤炼的再厉害,就算他偷学了赵铭的周遭七寸,就算他再怎么有脑子,也无法以武力和真武修行者对抗!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经不得一点点差错!

    锐歌统领大吼一声:“住手!”整个人已从检校台上奔下来,随手抽出北海破鲸刀,朝着二人疯狂扔去!

    这已经不是他的本意,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试探和切磋,七少爷不能出事,甚至不能有一点点的意外,这不单单关系着三爷的态度,更关系着玄衣轻骑将来的走向。锐歌统领本就是一位明意的真武修行者,这一掷之力,自然非同小可。日光下北海破鲸刀雪光一闪,已经斩向了那一杆长枪。可是二人之间的那道屏障却在刹那显现出淡淡的白色光弧,将北海破鲸刀生生撞的斜斜翻飞。

    通窍难得,尽管是超过破境者的本身境界,也无法穿透这天地机缘所赠予的天然屏障。虽然这屏障最多不过百数时间,但对顾垣来说,已经够了!

    再无人能拦!

    空气凝结,似乎周围所有的人都开始了慢动作!

    顾垣猛的张开了双眼!

    “今日我入通窍,此时你的死期!”

    他冷冷的看着狗剩,全身上下劈哩啪啦不停乱响,从脚底到双腿再到胸口直至蔓延到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如同水波一般鼓荡起来,随后渐渐归于平静。他松开腋下的长枪,缓缓握紧了拳头,而后依然轻蔑的看了一眼狗剩,吐出一个字:“死!”

    本書源自看書網

第八十九章 溃围

    这是狗剩自来到渭城后第二次感到莫大的危机。第一次是王梓丞的清明伏击,那次虽然惊险,但也靠着王梓丞的一箭破开了小白龙的封印,由此而因祸得福,说不上格外惊险。但这次却不同,因为小白龙本身实力无法发挥,除了供养龙息之外它在实战中的作用,实在有限。而且因为是在玄衣营中,所以赵铭也未曾跟来,而且就算赵铭在这个地方,短时间被恐怕也无法破开修行者破镜时自然赠予的那一片屏障!

    危险之极,莫此为甚。

    此时此刻,狗剩只能靠着自己。

    顾垣的拳头已经握紧,然后毫不迟疑的朝狗剩的额头轰了过来。咫尺距离,避无可避,周遭七寸就算再玄妙惊人,但徒有武技而没有修行者气机的狗剩,又该怎样与之正面硬抗?

    这才是顾垣最大的后手!

    但狗剩没有丝毫绝望,甚至连一丝慌张的神色都没有,他有的只是因为紧张而苍白的脸庞和额上冒出的点点汗水。以至于日光下的狗剩看起来额头一片晶莹。顾垣出拳,却忍不住皱起眉头。他看到了狗剩脸上的神情,所以他很是不解。为什么这个家伙一点也不害怕?难道他不知道这一拳轰下去他将必死无疑吗?为什么他看起来好像很有把握能够接下这一拳的样子!他的自信从哪里来?

    一连串的问题在顾垣的脑海中升起,但他并没有丝毫的迟疑,更没有花费一点时间去考虑这些问题。不论结果如何,他总是要死的,杀了宋家七少爷,难道还指望着能够活着出去吗?所以他不怕,管你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手段,对一个不怕死的人而言,还有什么是能掣肘的吗?所以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然后让拳头朝着狗剩的额头继续击去!

    便在此刻,狗剩纵声高呼:“王梓丞!”

    巨大的呼喊荡漾在演武场上。实际上,在他只高喊出那一个“王”字的时候,就已经有一道灰色的影子从天外而来,猛的扎向了顾垣!

    那是一枝很普通的吴国风羽箭。

    “噗”的一声!

    那灰色的影子撞在了二人三尺之外的屏障之上,没有穿过去,但巨大的贯冲力让二人周围的空气都波动起来。然后就像将锥子放进了口袋,那贯冲力脱颖而出,化成一道淡白色的气息,朝顾垣的拳头上罩了过去!

    这股力道,硬生生的让顾垣的拳头停了一下!

    停顿只有一刹,弹指一挥间。

    然而只是在这弹指一挥间,狗剩再次动了。他双手抓住大枪,微微后提,然后奋起全部力道,枪头对准顾垣的喉头,拼命扎了过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这一瞬间,狗剩的胸口有淡淡的白气升腾出来,沿着狗剩的肩膀直到双手再到枪身,然后汇聚在枪头之上,化成晶莹的一点,随着枪头撞上了顾垣的喉头!

    哗啦一声,包裹在大枪上的血红大旗碎裂开来,像是红色的大雪,又像血色的蝴蝶,纷纷扬扬。

    顾垣不是周亚太,没有金刚体魄,所以大枪不偏不倚,穿喉而过。

    没有一丝血流下来。并不是说这一枪依然没有扎中,若是有人近处来看,会惊讶的发现,顾垣的伤口已经被结结实实的冻住了,甚至在他的整个脖颈上,也到处都能看到细碎的冰屑。

    顾垣已死!

    整个演武场上寂静无声,所有人如同石化一般愣在当场,连话都说不出来。锐歌统领还保持着从腰间抽刀的姿势,可瞳孔却猛然缩紧,表情凝重之极!万合副统领脸色苍白,猛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举起手来!

    在他刚刚举起手的瞬间,陆字区已经有人开始催马朝狗剩冲过来。他们是顾垣同区的战友,几十号人催马狂奔,难保他们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而且每个人有意无意的都将手按在腰间的北海破鲸刀上,表情僵硬,仿佛极为愤怒悲哀,又仿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万合猛的一挥手:“穿杨手,定位箭!”

    检校台下的射手引弓射出一排羽箭,蹭蹭蹭扎在了那几十匹马的前面。陆字区的轻骑顿时勒马停住,马蹄扬起极高的一个角度,重重落下。

    狗剩抿着嘴,冷冷看了那些骑手一眼,然后将大枪抽了出来。

    这个时候,顾垣才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他虽然已死,但双眼却并未闭合,反而比平常睁的更大,有点死不瞑目的样子,已经失去生气的目光中似乎还在问着,为什么狗剩可以刺出那样的一枪,为什么他的一拳会被一箭阻隔只是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问这些问题了。

    一个骑手翻身下马,将顾垣的尸体抱起来横陈于马上。所有骑手的表情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他们冷冷的盯着狗剩,然后扫了一眼斜斜插在地上的定位箭,上马,转身,离去。

    一枪挑死顾垣的狗剩始终紧闭着嘴唇,这让他的唇线显得格外冷冽,如同锐利的刀锋。他骑在马上举着大枪环视了一眼四周,表情木然而充满寒意,让每一个和他对上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崔鹏愣愣的看着狗剩,然后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吐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杀人!

    锐歌紧紧锁着眉头,忽然高声道:“所有人都给我滚回宿舍去!”

    玄衣营军令如山,尽管心中再怎么震撼,听得统领发话,也都喘着粗气脸色苍白的散了开。一时间整个演武场所有人走的一干二净,只剩下狗剩,锐歌,万合以及几个近卫亲兵。

    万合冷冷的扫了一眼远处营门的方向,高声道:“小王大人,出来吧!”

    演武场外,有一人负弓走了进来,正是那如今在海关衙门任职的王梓丞。他并未搭理两个统领,而是快步走到了狗剩身前,皱着眉道:“让我藏在这那么多天,难不成你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事?”狗剩并没有回答他,王梓丞也不以为意,只是呵的冷笑一声:“看来你们宋家的私军对东家稍欠敬意啊。”

    被晾在一旁的锐歌统领冷冷哼道:“小王大人何时混进了玄衣营,您如今的身份,似乎不该在这里。”说着,他伸手按刀,可却按了一个空,这才想起腰间的北海破鲸刀早就被自己扔了出去。

    王梓丞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即扭过头去,道:“我要是不在这里,你们的七少爷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你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个?”

    “你”锐歌怒叫一声,然而还没有说话,就发现七少爷在马上一个趔趄。

    王梓丞反应极快,伸手接住了狗剩。狗剩脸色愈发苍白了,他微微张口,还没有说出半句话,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王梓丞大惊失色,这才知道尽管一枪挑死了破镜入通窍的顾垣,但他本身同时也受了极大的内伤。他一直忍住,直到现在才忍不住吐出了一口淤血。

    锐歌统领一挥手道:“带到后面。”然后转身对万合道:“通知三爷。”

    万合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锐歌手下的几个亲兵已经奔了过去帮忙,他看着已经昏迷过去的七少爷,有点痛苦的闭上了眼。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玄衣营,再也不可能平静下去。

    睁开双眼,锐歌握紧拳头,沉声吩咐道:“查。”

    “好好查一查顾垣!”

    看书辋小说首发本书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6455/ 第一时间欣赏大雪满弓刀最新章节! 作者:谁念西风所写的《大雪满弓刀》为转载作品,大雪满弓刀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雪满弓刀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雪满弓刀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雪满弓刀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雪满弓刀介绍:
一个无父无母的无赖男孩儿,意外成为高门望族的唯一继承人;怀揣着对便宜老爹的恨,带着对世俗的不满,他该怎么样一步一步砍瓜切菜完成自己的期望,又该怎么面对错综复杂的神州风云。一个无赖的生活,一段史诗般的传奇,让我们在这个全新又古老的神州大陆上,找到关于梦想,关于生死,关于情大雪满弓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雪满弓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雪满弓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