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再见双马尾
少女的警惕只持续了一会儿,突然便泄气似的道:“算了算了,爸爸的事情让我太紧张了,怎么可能呢……”
张彻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已经翻过一阵波澜……是了,她父亲的身份如此敏感,不说平日里家庭的警惕教育,外面真向她套话的人,应该也不是没有过。
面前的少女,已经十五岁了,这段年龄正是身心快速长大成熟的时候,再不能抱以前那种对待小孩子的目光看待她们了。
经过昨夜妹妹和今天萧玥的表现,张彻终于正视起这个问题来,心态也开始慢慢改变……这是后话。
“套什么话,坏人不是已经被抓住了么?”
一本正经地发挥着演技,他心底有些歉疚,即便是善意的谎言,被骗者也未必心甘情愿的。
“不知道……石叔叔说还有他们还有同伙……不说这个了,你怎么也住院了?”萧玥似乎不愿多提父亲的事,转而疑惑地看着他肩膀上的伤口。
“噢……没事,不小心摔到的,今天就能出院了。”他尽量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萧玥原本还想问两句,听到今天就能出院,就知道并不严重,便息了心思。
二人陷入有些尴尬的沉默。
张彻看着窗外的云景,晨间天色蔚蓝,云白色清,脑子里却在不停转动着,怎么把话题扯回去,萧玥明显不愿多谈父亲的事,太过刻意的话,反而会被怀疑。
“转眼就快两年了……还是年级第一?”没有狗血的过得还好吧,学生之间长久不变的话题切入,自然还是成绩,萧玥向前走了一步,问道。
“呵呵……省城的教育应该比我们这边先进吧。”他笑笑默认,跟着附和了一句。
“也没什么不同的……班里同学呢,毛娟她们怎么样?”少女踟蹰几步,阳光照耀在她脸上,有一点明媚的味道。
“都挺好的,毛娟上次考试进年级前五十了,钱小棠也进步了好多。”毛娟是初一时她的同桌,也是在班上玩得最好的人,气氛渐渐熟络,二人间的尴尬也慢慢消失,“你还不知道吧,周云向林安琪表白了,胡倩也跟何斌成了一对儿。”
“哈哈我听说了,毛娟给我打电话聊天时还纳闷呢,他那么大一个闷葫芦,竟然是我们班第一个向副班长表白的——哦,现在是正班长了。”萧玥的笑容轻松了起来,俏皮地用小碎步去踩玻璃边带进来的一窄阳光,“还听说你在初二篮球联赛时候大逞威风,几乎是一中的校草了,无数女孩儿给你写情书呢~”
被淡淡调侃了一句,张彻也只是腼腆笑笑,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年纪,当初她走的时候,二人间有许多隔阂躲避尴尬与不愉快,现在都风轻云散,化为临高中前的一段美好记忆。
萧玥见他露出那副无比熟悉的腼腆笑容,呆愣了一下,一步靠上前来,踮起脚比了比。
“你真的长高了好多。”她眸子里闪过某种怅然的情绪,感叹道,翘着两只马尾的少女,两年内似乎并没有怎么长高,而之前还是一个小矮子的少年,穿鞋已经接近一米七了。
“总不能只允许你们女孩子发育吧?”少女靠得近了,一股淡淡的薄荷青草气息传了过来,他笑着回道。
“唔……”萧玥仰头看了他一眼,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回眸,“我的发卡,还在吗?”
张彻一怔,想起她之前送自己那张红色发卡,回道:“在家里……你要的话下午可以带来还你。”
她摇了摇头,淡淡蹙起眉毛,笑道:“你拿着好了。”
气氛又变得有些淡淡的古怪起来,好在很快那位守候在病房边的中年男人便过来说他父亲醒了,要她进去。
以同学的身份,去看望她受伤的父亲,这个名分总没有什么问题了吧?张彻跟着萧玥走了进去,中年男人看了他好几眼,终是忍住了没有说话。
病房里还有好几人,有精神面貌一看就很正气而警觉的两个男人,也有一个普通男人和一位面有戚色的妇女,好在病房够大,又是一个人住,所以倒并不显得拥挤。
偌大的病床上,面色还稍有些苍白虚弱的男人头枕在两个踮起的枕头上,明显是腹上伤口未愈,不能乱动的表现,张彻进屋之后,就一直在静静地打量这个名叫萧永川的男人,只见他面枯色槁,头发与脸上虽被打理得很干净,但整个人颓然仿佛失去了生命的元气般,白阳天确实下手够重,这样即便他恢复之后,短时间内恐怕也很难再上一线执行任务了。
“萧叔叔好。”
张彻乖乖巧巧打了声招呼,他行动不方便,便由一边的妇人承担起待客的职责,她是萧玥的妈妈,丈夫伤势一时难愈,总也不能整天愁眉苦脸的,拉着张彻便聊起女儿和学校的事情来,听到萧玥介绍,说他是年级第一之后,妇人的招呼便更热切了,话题开始往怎么提高学习效率上转,兼带一些说教女儿的内容。
萧永川躺在床上静静地听,似乎对他来说,常年在外执行任务,很享受这份难得的平静。偶尔开一两句口,声音也嘶哑得很,这是虚弱过度,供血和身体的潜力都在全力修复伤口上的表现,倒不是喝水就能解决。
张彻一边尽力地维持着话题的节奏和氛围,一边偷偷打量着。生出一个好女儿的萧母,容颜却并没有多么出色,只显得五官精致了些,倒是萧永川的面容和女儿更相似一点,特别是那双略微狭长的眼睛,父女如出一辙,只是一个体现的是睿智,一个体现的是淡淡妩媚,各有侧重罢了。
谈话的交叉点,自然还是萧玥,随着学习上的话题聊得越发深入,张彻也知道了,这两年萧玥的成绩不升反降,省城的教学并未让她鲤鱼跃龙门,只是勉强在班上保持中上的水平,为此萧母表现得很是忧虑。张彻宽言安慰之余,也发现在一旁的她显得颇为不以为意,反倒是听到母亲频频夸赞张彻时,只眯起眼睛不断地微笑和附和。
这要换作林安琪,恐早跟她母亲翻脸了。
张彻一边感叹,一边暗自琢磨,这妮子当初在学校里也乖巧得很,若不是自己意外发现了她的小秘密,恐怕一直不会有机会了解她的另一面,譬如现在,谁知道她乖巧应和的背后,自己藏着什么小想法呢。
念及此处,他往站在母亲背后的少女看了一眼,萧玥笑眯眯的,趁母亲不注意,悄悄对他眨了眨眼。
第七十六章 山雨再来
病房里除了他们,那个普通男人长得跟萧永川挺像,是萧玥的叔父,另外二人,只听她称呼为“叔叔”,张彻就知道,这是来保护萧永川的人了。
他一个同学身份,尽管话题引导之下,几人聊天氛围很好,但长久在别人病房里待着,也不太像话。而且萧永川大伤初愈,还需要多多休息,张彻几次暗暗地观察,已经发现他眸中开始显露疲色。
病房很大,电视旁的一边,还有一块白色的小黑板,上面粘贴着照片和文字,那两人站在旁边,低声交谈着些什么。张彻知道,此行到底有没有收获,就要看这里了。
又一个话题聊尽,他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路过二人身边,顿了一下。
年纪稍大点那人用手肘杵了杵同伴,二人不约而同停止了交谈,看向他来,张彻露出一个好奇的微笑:“叔叔,你们是萧叔叔同事吗?”
两人对视一眼,年轻点的侧过头来:“对啊,小同学,有什么事吗?”
“我小时候就很想当警察,那时候是想拿枪玩啦……警服穿着很帅气啊!”他脸上满带着少年人的憧憬和向往。
萧母也面带微笑地看了过来,只觉得这孩子大方又坦诚,不由心里对他更加了一分喜欢。成绩好的孩子在面对大人时,总是能有更多的优待些,见气氛没有异样,看来他确实知道自己二人的身份,那年轻男人便也只是寻常地微笑回道:“那你可要继续好好学习。”
“叔叔们在工作吗?”
他好奇地一探头,眸子却是快速转动,将所有照片扫了一眼,才盯着文字看。
这孩子还真不见外!
年纪稍大点的那人已经踏前一步,把身子挡在他面前,面色严肃了一些:“这些都是叔叔们的工作内容,警察有保密工作,不能乱看的。”
到现在,他的表现除了稍有些冒失之外,还没有什么大问题。
而此时的张彻,内心已是一片惊喜。
突破口……找到了!
……
“你这孩子,怎么到处乱跑,现在这么危险,婉婷也找你不见,让大家着急死了!”一回病房,王如意就劈头盖脸一阵批,李婉婷坐在床上端着一碗小米粥,朝他吐了吐舌头,示意不是自己告的状。
“就出去遛了一弯儿……”他躲开母亲拍来的手掌,溜回床上,也端起属于自己的那份喝了起来。
“就知道吃和玩,惹了这么大的祸……”王如意瞪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坐在一边的凳子上。
察觉到母亲似乎压抑着情绪,张彻心头涌起一阵不妙,放下小米粥,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妈,怎么了?”
王如意看了儿子一眼,有心说他两句,到嘴边却是叹了口气:“我本来打算早点来的,临头却一岔事,拖到现在……昨晚那帮人确实来过,不但被工人们赶走,还抓了几个押送到派出所……”
事情到这里都还在张彻估量之中,李婉婷见他跟妈妈说正事,也忙把自己的米粥喝完,凑了上来。
“今天早上,你爷爷去找了一趟住建局局长,还没走出大楼,便被市纪委的控制住了。”即便已经独立多年,王如意对于一直荫庇着家庭的大树将倾,也有着一丝茫然无措,“纪委的人说,有人控告他擅动职权,让工人离开生产岗位为自己办事,甚至不惜用工人的休息时间加班来为儿子的网吧斗殴,以权谋私,还要调查他的个人资产,你爸在去察看的时候,也被扣留住了。”
上当了!
张彻悚然一惊,他不知道那个什么建设局是怎么回事,但对方故意制造思想陷阱,就是为了引诱自己喊来工人们帮忙守护网吧。白阳天既然调查过,知道他爷爷的身份,又怎么会在打了网吧一个措手不及后,第二次又刻意前来送人头?——为的就是抓个现行,证据确凿。他昨晚只想着怎么从萧永川身上找突破口,却万万忽略了这个巨大的漏洞!
摇摇头,他一边握住母亲的手给她安心,一边在心里思量,纪委向来是治吏最紧盯的部门,关乎着执法力度的强弱,上级部门对它的监视也最强,很难有势力侵进去。而它一旦开始要调查某个人,那是真会拿出锦衣卫的精神,一切线索都顺藤摸瓜抓个清楚,爷爷和父亲固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贪腐问题,但身在其位,一些必要的官场污秽,却是怎么也不能避免沾上一点,问题说上来可大可小,具体的操作,就要看各方手段了……
“走,我们去看爷爷。”
他想得入神,突然站了起来,抓住母亲的手就要往上提,却忘了自己臂膊是受了伤包扎的,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
张安廷的的案子还没有到隔离审查的程序,张彻如愿以偿,得见了自己的爷爷,但二人能单独说事情的时间,却只有短短十分钟。
大伯身份敏感,在这次案件中不方便出面,所以一直呆在岗位上,未曾前来。二伯和四伯都抽空来过,二人的事业一个是加油站,一个是鱼市,跟老爷子基本扯不上什么关系,因而也未被调查,只有张兴国,前身在大冈煤业里作中层干部,离开后创业,这次的工人擅离事件也发生在网吧,所以还未能脱身。
十分钟里的时间,熟知自己孙子性格的老人,先是给他大概讲了现在的情况——与张彻所料的一样,父亲虽说离任时因为李长贵夫妇罹难的事情,被他放宽了处理,但因取得家属谅解,派出所备案的口供无误,现在两姐妹也在老张家好好生活着,这样的事情,查出来也在职权范围内,没有多少违规的地方。至于其他难免的宦场惯例,问题可大可小,虽然对方是举报方,多半有备而来,但张老爷子峥嵘一生,人脉关系也不少,何况还有外公王建设挺着,真斗起来,未必就怕过谁。
但是,也有不好的消息,张老爷子今年也六十出头了,这件事情被审查,多少有些敏感,大的惩罚可以避过去,结束之后,即便是最好的结果,恐怕也不能再担任大冈煤业的领头人。
张家爷子一倒,煤业今后的发展方向,可就说不准了,到这一步,无论最后审查出来怎么样,金仕国的目的,都已经达到,至少短时间内,闹出问题的大冈煤业,不可能再兼并繁昌钢厂,那么,他与女婿的吸金之路,便再无阻碍。
与之同时,在张家父子接受调查这一段时间内,大冈煤业权力换位与整顿,敏感之下,更不可能再让工人来帮忙,九天网吧连锁,便如没了母鹰的雏鸟,****裸地暴露在白阳天的视线之中。
吸金与报仇,狼狈相交,轻易就达成了双赢的结果,这条长长的利益链条内,恐怕也有着白阳天的深深影子。
好谋算啊!
张彻走出大楼,长叹一声,再是重生、少年老成,他也有着外貌身份和时间精力上的天然劣势,既不能取信于人,也无法集中精力在一段时间抛弃学业去做事情,此事到这里,妄想一个人利用重生优势解决麻烦,所以家庭里的人脉关系和群策群力都没有发挥出来,进而造成未能早一步了解到金仕国与白阳天的关系,更是姑息放纵了两年之久,寄希望于敌人的忘却和仁慈身上,可以说,目前的结果,完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家里的损失,母亲的忧心,爷爷的下台,叔伯的操劳,妹妹蹙起的眉头,一一印刻在他心里,张彻自责之余,更是懑愤填膺,涌起了斗志。
这一合算你赢了,白阳天。
他面色沉静,一个人悄悄返回了医院。
第七十七章 秋意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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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是你堂兄?”
“如假包换,张鸿良。”
“我偷偷复印的……你真的只是拿回去告状?不会对爸爸的案情有什么影响吧?”
“……不会。”
没有跟燕语霖学过的萧玥,自然看不出他耳根发紧,没有说实话,有些犹疑地将照片复印件交给他。
张彻拿到照片看了看,心中大定。警方掌握的线索的确不少,细微末节,与他所了解的,基本也没有太大差异,赵小言跟王虎的照片,都在那块黑板上,真正的意外之喜,也是突破口,就是这张关键性的照片。
照片是在夜总会里偷拍到的,白阳天罕有地出席在场内,正与一个青年遥遥对酒,那张很普通的中年男人脸上,意外地挂着略有恭敬的神色,敬酒都是双手。而青年背对镜头,没有露出容貌,显得很神秘,右手举杯,尽露豪放的同时,也显得太过轻慢。
这张照片明显也引起了警方的高度注意,灯光背景昏暗模糊,青年背对镜头,没有露出容貌,参考价值不大,却被置于黑板正中的地位。
然而,照片背景处,把盏言欢的同桌角落沙发上,张鸿良不起眼地居在那里,搂着一个浓妆艳抹但明显年龄不大的少女亲吻,右手伸到其怀中摸索。尽管只露了个侧面,张彻却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那么,青年人的身份,只需要去问他就知道了——其实就算不问,他现在也基本能猜出来,这位行貌狂傲的青年,多半就是金仕国的儿子。
突破口总算找到,张彻还有最后一个疑问,白阳天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被警方盯上的——他隐隐有种预感,找到这条路揪出线索抖到警方,基本就可以判决白阳天出局。然而,无论是萧玥,还是今天那两个警员,对于此事,却都是闭口不提。
“谢了。”张彻的出院手续已经办妥,拿了照片,就准备正式离开医院。
“等等!”
萧玥见他转身准备离去,银牙咬了咬唇,踏前一步,轻呼道。
张彻疑惑地转过身来:“还有什么事?”
日暮夕下,暄烈的阳光为黄昏的医院走廊镀上一层金灿灿的黄,明艳之下,似乎那些痛苦与哀愁的气氛都远了些。
“……医生说,爸爸的伤势已经稳定,再过两天,就可以转为在家疗养,只要有能够保障快速通往医院的车就行……我们要回榕城了,现在初三,我也旷了不少课……”
少女脸撇向一边,夕阳下的侧颜无比精致。
“哦……呵呵,那挺好啊,赶快把学习抓起来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是最朴素的道理了,不要等到不能再回学校的时候才明白它。”张彻有感而发了两句,随即察觉到这个气氛来说,她应该是希望听到自己挽留的,也就顺势接着道,“不过你不回学校看看吗,同学们都很想你的。”
这倒不是虚言,张彻曾很蛋疼地听张馨月八卦过,班上有几个男生真的喜欢上了萧玥,在她转学后一直都很是自怨自艾,听歌的爱好也从《七里香》变成了《夜曲》,成天哼唱着“纪念我死去的爱情”……
“不了,时间来不及,爸爸也需要照顾呢。”萧玥转过头来,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这笑容的意味如此复杂,又如此单纯,张彻此刻才发觉,或许她表面的乖乖女性格,并不只是装出来的而已……
“恩,那将来有的是机会呢,有空要回南安来玩啊!”张彻想了想,一脸豁然道。
“噗哧……”
萧玥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秀眉一挑,那副背后仿佛第二人格的恶作剧模样又显现出来:“真笨!你这么小,怎么就跟个大叔一样,那时候扑倒我也是,明明那么生气我砸你的东西,还用手枕在我头后面,就不疼吗?”
她说的是二人在学校里最后一次争斗的事,张彻怔了怔,下意识并起两根手指。
“还比!疼死我了!”
萧玥羞恼交加,狠狠拍了他一下。
“嘿嘿……那时候对不起了……”张彻尴尬地笑了笑,无论怎么说,拧少女咪咪这种事情,也还是过分了些。
“没啦,是我先前太过分了……”
少女低头看着脚尖,绒面小鞋在夕照下显得很温暖,就好像他的拥抱一样……萧玥从来没有喜欢过人,虽然经常看那些书籍,但现实里她不觉得哪个男孩子可以让她有恋爱的感觉,就算是张彻,也仅仅是比较出色优秀,有点特别罢了——但是,那一天,虽然他狠狠羞辱弄疼了自己,但过后却并不十分生气……被他扑倒在地,手臂却环绕着自己,安全柔软没有受一点伤害,反倒是他发出一声闷哼来,感觉就像是小时候的父亲保护自己的样子……可惜长大后他越来越忙,也就顾不上自己了。
二人又陷入沉默。
夕阳西下,天色渐晚,离别的味道越来越浓,萧玥鼓起勇气,仰起头来,轻轻问了句:“我能摸摸它么?”
“摸什么?”张彻下意识回了句。
“就是你们男孩子才有的啊。”
萧玥白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好吧写到这里已经心态爆炸,本来这章题目是反击螺旋的,篇幅还应该长一点,但实际上只到100字之前我酝酿好的情绪就没有了,也怪自己手贱没事儿去点什么评论。
到目前为止,打开书评区,第一页几乎是一片恶评,懒得一一解释,在这里统一回复了。
q1.为什么这个黑社会情节会出现?
这是早就预定好了的,最开始我写他怂恿王凯举报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后续的发展,我不信善恶有报,但信世间有因果,一啄一饮,做了一件事,势必会面对它的后续影响,启动资金豁免和垄断权,白占这么大便宜,我不太爱写这种情节,大概是无限恐怖和一些世事经验给我造成的影响,得到什么就要失去什么,所以它就这么出现了。
q2.关于白阳天的报复问题
要回答这个,首先我得说说主角的家世,他的确算富二代了,但真的很牛逼吗?一个副处级爷爷,一个县团级大伯,潜力崛起的网吧和加油站事业的二伯与父亲,早年混迹黑道被顶锅,有一定资历的鱼市地头蛇四伯,这就很牛逼?我且不说市委系,公检法和纪委系里随便拉个大牛也可以抵平这些东西好吧?建设、规划、经发这类批复审核实权部门的一把手都不会怕这些好吗,你说他们的人脉会比上者弱多少?
第二个,主角的嘲讽脸,以及姑息问题。文中已经说了,原本白阳天是不知道这事儿有他什么关系的,王凯说烂了嘴打手们都不会相信,是他自己受不了道德谴责,蹦出来帮忙,才惹了赵、王两个喽啰回去报道,调查之后发现他身后的影子,根本扯不上什么嘲讽脸。而姑息问题,也交待过,他根本没有出手的立场,王凯当时也暂时沉溺在安逸生活中,白阳天究竟知不知道他的存在,会不会放下此事揭过,都是很难说的问题,能经常在大伯处询问警惕已经是正常人应有的水平了。
我感觉似乎很多人都抱着重生=无敌的思想,觉得自己b格很高,究竟是被啥玩意儿毒害成这样的?给你重生到高一,难道就能改变常年养成的惰性和不良习惯,长久没摸书难道短时间内就能回到学习状态,智商难道就能显著提高,高考就真比当年多个几百分?别骗自己了,读书都读不好,还想其他做甚,难道真是重生自带百度百科,其他的行业内竞争者都是傻比?有远见者从来不少见,各类行业预测也都实现过,就靠着作弊得来的一点信息,以前都没入过这行,就随随便便把别人秒杀了?
跑题了,第三个,白阳天本身的问题。先说这次报复的手段吧,我原本是写过一段王凯被堵后,主角也提高警惕防人跟踪的段落的,后来那一章被搁置,这个段落也被我遗忘了。但是大纲里有,一中周围保安治安工作强化,执法力度极严,堵人和校内抓人都不可行,反倒二中宽松许多,所以这次校庆发生被堵,是在二中的场地内,文中那些人既有二中校服,又有“老陈那边已经撑不住了”内应的对话,显然说明这是蓄谋已久的,不会轻易落下把柄。至于某些说抓姐妹卖x的,真是那啥看多了就变那啥,张家未倒,羽翼尚丰,他凭什么敢这么做?为了报复不要命了?前文提到过白阳天的发迹经历,分析已经得出了,这是一个谋定而后动的选手,利益为先,报仇第二。
在已出的情节也展示了这一点,过程是——半真半假找他报复——引其惊慌失措下找来工人帮忙——抓到证据倒台张老爷子——利益链条确保维持住了——同时倒台张家,使其再无保护伞,一举两得,既不损害自己,又达到了报复对方,并可以接着彻底整垮对方的目的。
q.3几十岁的人了……之类
我再重申一遍,第一章写得清清楚楚,他出身社会没两年就死了,一个在幼儿园成长五十年的人,难道你就觉得他心理年龄有五十岁?所以本文不是全能型主角,也不是大成型主角,也不是自带百度百科开挂型主角,不要再纠结这个了。
q.4文青,文艺
我tm就是文青了,怎么着?!要你钱了还是要你票了?爱看看不看叉,两厢情愿的事情,为什么总感觉似乎您已经付过钱,坐在餐桌上,正把厨师提过来点着他鼻子指责这道菜味道不正,一副我就是上帝,我来指点江山的态度。
还是那句话,良好建议吸取,良好批评感谢,一上来就扣帽子的,电波都对不上也要bb两句,一副“你就按我喜欢的风格来写!”,“老子就看不惯甜豆腐脑!”态度的人,那我还真是敬谢不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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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拔旗大师
张彻用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喉结。
“真奇怪……”
萧玥不等他回应,已经摸了上去,没有使太大力,她的手指凉凉的。
“有什么奇怪的。”张彻哑然失笑。
“赵灵儿就是这样摸李逍遥的,你也要试着亲我吗?”萧玥抬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不等他回应,便一个轻轻地后跳,两条双马尾一摇一摇,“跟你开玩笑的,快回去吧~”
张彻站在原地,却没有马上离去,他垂着脑袋,想了会儿,突然抬头问她:“你喜欢我吗?”
萧玥怔了怔,内心忽然涌起一阵来源不明的忐忑,精致的侧颜在夕阳下端的好看,笑眯眯道:“自作多情什么呢,谁会喜欢你——”
“你很可爱,班上很多男生喜欢你,我也挺喜欢你的。”
她呼吸忽地一滞,内心深处涌出饱胀充满似乎要溢出的东西,到心里,到脑海中。她静静地看着对面背对夕阳,一脸认真的少年,微风轻轻吹拂起他的头发,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满是认真与纯净,少女在脑袋边轻轻摇晃的马尾,也慢悠悠停了下来。
“可是,我昨天跟一个女孩子表白了,她是我小时候的青梅竹马。”
悄然加快的心跳,瞬间停滞了那么一刹那,很长久的一刹那,长久到足以让她嘴角不自觉勾起的淡淡微笑,真的洋溢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哦,是吗是吗,那她答应了吗?”
张彻露出他惯有的腼腆笑容来,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应该是答应了吧……”
“恩,那很好啊!……我要回病房了,出来好久,妈妈肯定正担心呢,以后再见啦~”
“嗯!初三了,你要加油噢。我也要考榕城的高中,到时候考到一起,又能当同学了,那时候可以一起经常出去玩。”张彻显得有些兴奋,对她握起拳头。
“你肯定没问题,虽然我们高中不好考,但你成绩那么好……不说了,我回去了!以后常联系哦~”
我才不会跟你一个高中,不要,绝对不要!
少女笑得灿烂,急匆匆跟他击了掌约定,挥了挥手就转身朝病房奔跑起来,脚步匆匆有些踉跄,摇晃的双马尾一蹦一蹦,就如青春伤感的尾巴,雨季惆怅的前兆。
张彻看着她在夕阳的余晖里远去,终于到看不见身影,也转过身子,慢慢朝自己病房走去,脸上阳光温煦的笑容慢慢沉静。
右手伸进裤兜,掏出小灵通,看看时间,已经放学很久了,于是他找到号码,拨了出去。
“喂,林阿姨吗?我是小彻……对对对,初三了有点忙,下次一定带礼物来看阿姨!不会不会,阿姨您小时候那么照顾我,只是一些水果,哪儿能把你当外人呢……雪琳在家吧?恩,我想跟她聊聊天。”
电话那边,换上了另一个轻轻的呼吸。
“……雪琳?”
“……恩。”
“呵呵,在做作业呢?……我出院了,没多大事儿,医生说过两天就好……恩……”
他沉吟了会儿,刚要开口,电话那边轻轻颤抖着的声音便唤了过来。
“没关系——”
“恩?”
“……你是想说,昨天晚上……你是开玩笑的吧?”
“…………嗯。”
“那么,没关系的,我知道的——我作业还没写完,不能说太久,你好好休养身体,挂了拜拜!”
即便很明显地深呼了一口气,声音的颤抖也没有丝毫平复,于是她急急地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如果自己刚刚沉默良久,最后没有说出那个“恩”字,会怎么样?
他没有后悔,但仍旧涌起一阵阵内疚和负罪感,陈雪琳剔透玲珑,未等开口,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其实昨天晚上,他是认真的。
走进病房,他有些怔然地看着病床,想到自己昨夜就这样坐着问她要不要谈恋爱,不由懊恼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我tm都干了些什么……
“你说得对,我根本没有喜欢过谁,我没有能爱上谁的能力了……”
张彻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对着床上妹妹留下的发卡道。
又站了半晌,他才从兜里掏出那个随身携带的小本子。
“解决完这些破事儿,我就来找你,老子他吗就不信了,都重生了一次,你还能罩住我两辈子?!”
本子扉页里,夹着一张撕碎的车票,“临漫”二字,静静地躺在那里。
第七十九章 真正的BOSS
是夜,九天网吧再无保护,即便关闭了卷帘门,也被硬拽扯烂,若不是警察及时赶到,损失不可估量。即便如此,统计之后,当晚损失的总价值,也至少有七万元。
第二天上午,张彻来到北业街,这次他没有再尝试去找赵小言和王虎的家,而是来到大院相邻的一个居民区,找到了刘森。
“噢!好久没见了!”其时,刘森正在院子里玩陀螺,他今年也上初一了,不过也只是堪堪考上了二中。许久没见,他却没表现得有多生分,反而很高兴地拍了拍张彻的肩膀。
张彻此来有正事,只跟他寒暄了几句,婉拒了一起玩的邀请,得到方位指点后,他来到一个花园小区。
这里离大院只有三百米的样子,张彻是知道王凯住这儿的,只是不知道具体哪单元哪一户罢了。院子里绿树成荫,爬山虎蔓延到有些年头的墙砖上,显得古老而绿意盎然。
左转几步,便是二单元,拾阶而上,住户们都已经换上了时下最流行的扭动式扶手门,内墙也粉刷了一遍,然而仍密密麻麻分布着“开锁王”和“通通通”的章印广告。
尽管如此,水磨石楼梯少有垃圾,整个楼道的环境,还是干净清洁的,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到五楼。
准确地说,从四楼开始往上,楼道壁上,就已经开始有些黑褐色的痕迹,看上去不是一天两天前的了,混合着墙面上的腻子有些剥落,愈往上,这样黑色的涂抹便愈多,各种难听的话,一句句展开来。
走到五楼,那一户防盗门上,满是难闻的气息,都已经看不到原本的颜色了。
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也能虚与委蛇,幻想着将来能过上好生活么……
他沉默着顿了会儿,轻轻用脚踢了踢门。
没有等太久,门很快就开了,王凯穿着白色微微发黄的老式背心,耷拉着牛仔裤,光脚站在门后。
“这么轻易就开门,不怕是那些人找过来?”
“他们不会敲门。”王凯看了他一眼,让过身子,“不用脱鞋,我家没拖鞋了,我也没擦过地。”
进屋之后,一片空旷,客厅里只有一张沙发,电视柜上没有电视,只散乱地摆着些杂物。
“你把家具都卖了?”张彻四顾一圈,发现一片狼藉,都是乱糟糟的没有收拾,不由微微皱起眉头。
“看着烦。”王凯没回头,很随意地回到了沙发,也不管光着的脚板上都是黑灰,就往沙发上蜷腿。
张彻默然,换作是他,家破人亡,家具们却还井井有条维持着主人还在的样子,恐怕也会一看见就不舒服,那些家具,有多少是拿出去卖了的,又有多少是发泄之下砸烂了的,恐怕只有王凯自己心里知道。
“你搁那儿愣着干嘛,那是我爸吊死的地方。”王凯坐上沙发后,瞥过来一眼。
张彻慢慢走过去,看了看脏痕累累的沙发,还是坐了下去。
“你见着白阳天了?”王凯看了看他尚不灵便的肩膀,问道。
“恩。”张彻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看来剧变之后,他真的成长不少。
“就没把他弄死?”王凯眼里开始闪动着莫名的神采。
“开什么玩笑,我还要念书,可不想呆在少管所,这辈子履历上都有黑点。”张彻摇了摇头。
王凯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又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笑,摇头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张彻不解其意。
他一个弯腰,从沙发底下不知哪旮旯掏出一瓶只剩半瓶的可乐,瓶子沾满了灰,也不知放了多久,灌了一口,舒爽地哈了口气:“怪不得现在一直是他搞你,你从心底上,还是轻敌,压根就还没把他当作对手,要搞垮他,都不想付出一丁点儿代价,没有这样的觉悟,迟早吃大亏,就像我一样。”
张彻突然眯起眼睛,细细端详了他一阵,缓声道:“你想杀了他?”
“对,最好是亲手,所以我上次来找你帮我,做到了,这套房子给你,反正你也要弄他对吧?”王凯笑了笑,突然从兜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扔了过来。
张彻下意识地接住,打开来,却发现上面是自己两年前得到的信息,和分析的内容。
“……
好做保健,常年腰痛,疑似腰肌劳损,每周必去一次迎客来会所;嗜海鲜,最喜生啖海胆,也因此患有痛风,常年服药,不饮酒。”
“你什么时候抄过去的?”他有些讶然,这张纸条上的内容,当年可是被自己保存得好好,直到现在都安静地躺在小书房里。
“我只是没用心学习,不代表脑子笨,既然知道这个重要,你又那么重视,那天晚上我就背了,回来后就默写了下来。”王凯又喝了口可乐,明明只是黑色的碳酸化合物,却被他喝出二锅头的感觉,十七岁的少年自嘲地笑笑,“可惜一直没用,所以把它压在地砖里,好像新的一样。”
张彻又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最后目光凝聚到了最后一条,凝声道:“你去迎客来会所打工了?”
“考核的程序不简单,可惜我到现在还在学习怎么按摩,既没见过白阳天,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王凯笑了笑,接着道,“不过他治痛风用的药方,是在民生路一个周姓的老师傅哪儿开的,偶尔严重的时候,也会亲自上门去求诊。”
“你到底做了什么?”张彻突然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王凯了,似乎这两年,除了白阳天,面前这少年,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想想他从倒数落榜,一步步拼到三中年级前五的成绩,也已经十七岁,经历了心理快速成熟的时期,又接连遭逢大变,张彻便发现,自己确乎如他所说,是轻敌了,不过不是对白阳天,而是面前的王凯。
以他当初的那般偏执性格,经历了这样一场大变,若说他只想杀了白阳天,对自己没半点儿恨意,谁信?
“你知道吗,上次我们喝酒那几个,其中两人,叫赵小言和王虎是吧?他们搬家了,知道为什么吗?”王凯看着他笑了笑,张彻却觉得心底有些发寒。
“就像你以前说的那样,粪土之墙不可污,不过那时候我还可以躲,现在才是真的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所以再也没有顾忌……这样的感觉,真的挺好的,想不到那个看上去最冲的王虎,求饶起来比赵小言快那么多。”
“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张彻直切主题,他不信王凯真干了什么事儿,还能安然坐在这里;但也不信他什么都没干,否则那两人何以至于不让白阳天直接对他出手?
“王虎的手指被削了一根,脖子差点被我砍断——假如他再硬一点的话。哦,顺便,我日了赵小言的妹妹。”王凯看着他,脸上在笑,眼里却丝毫没有笑意。
“也许我会再进一次医院,但你肯定再也没机会找白阳天报仇。”张彻静静盯着他的眼睛,右脚暴起,倒落在一边的木凳子倒飞在墙上,将粉刷墙灰刮落的同时,狠狠摔在地上,掉了一根椅腿。
他弹起的右腿慢慢放了下来,而身子却始终坐在沙发上未动。
“你竟然会受伤?白阳天出动了多少人?”王凯饶有趣味,有些不可思议地好奇问道,右手却悄然放松了握住的物品,从沙发边的被子里伸了出来。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会这些。”张彻死死盯着他的脸,还有左右手。
王凯一愣,继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看来你已经有了计划,那今天来找我,看来只需要我跟着做就行?没问题没问题,坐牢也好,我全面配合,但是,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张彻摇了摇头,盯着他道:“我凭什么相信,你杀了他之后,被抓在牢房里,不会供出我来?我觉得你没有保护我的意愿,恐怕非但如此,还巴不得狠狠在我身上咬下一口来,最好把我也弄进去。”
“所以咯,你要保证我把他弄死后,还不会被抓。”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赞同道,哈哈笑了声,又狠狠灌了口可乐。
第八十章 反击螺旋
“你到底想做什么?”张彻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他了,原本以为王凯已经失去了人生的希望,只冀望于与对方同归于尽,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我不想再做那只猪,也不想被你同情,我要做宰猪的人。”王凯放下可乐,这个时候,他的面色才稍稍正经起来,掀开那张被子,里面空无一物,“上次找你我便说过,我不怪你……如果最开始你就不管我,现在也不至于被他们盯上,这点是非观,我还是有的。”
“但是,如果我不帮你,到了看守所,你还是会把我供出来。”张彻盯着他的眼睛道。
“没办法,我就这么一点威胁人的手段了,跟你学了之后,脑袋变灵光了很多,多多包涵啰。”笑了笑,王凯又懒洋洋躺回被子上。
“这么说来,我是自作自受?”张彻也笑了起来,将那张纸放到一边。
“……你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才想利用我的,如果没有我,你不靠家里的人,拿他也没什么办法的吧?”他闭着眼睛,轻轻道。
“我想了很久很久,虽然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帮我,但还是不相信,难道你就真的只是看不惯?你是把我当作用了就丢的杀猪刀,还是自己想掌握那些不干净东西的傀儡?”
“我可没见过自己上位的傀儡。”张彻说着,也将照片拿出来,“这就是白阳天。”
王凯一个打滚,从沙发上蹦起来,接过照片看了看,似乎要将那人的容貌铭刻在脑海里,良久,才缓缓舒了一口气:“也没有三头六臂嘛。”
“你需要一个电话。”张彻环顾四周,又看了看他。
王凯笑了笑,从沙发底又摸出一个崭新的手机,诺基亚经典款,比张彻手里的小灵通还贵个几百块钱。
二人交换了电话,张彻站起来:“今天不需要打工吧?跟我走。”
“去哪儿?”
“借力。”
……
铭泰保全公司,华贵的黑色大理石地板,云母墙砖衬着小鼎熏香,雕纹木桌,国画书法,上好的皮质沙发,坐在上面仿佛整个人都能陷进去般。
张彻转头看向王凯,原以为他在这样的环境中会有些拘谨,没想到他坐得舒舒服服,虽说不上泰然自若,但比起两年前的畏畏缩缩,显然要进步得多了。
“辍学以后,就要进入成年人的世界了。”张彻看着他,稍有感慨地说了一句。
“就像赵小言和王虎那种的?”王凯瞥了他一眼,嗤之以鼻,“或者我爸那样儿的?”
“屈服,有时候比反抗更需要勇气,不是所有人都无牵无挂。”他淡淡说了句,“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规范化的弱肉强食,比起猛虎吞来,更似蜘蛛的那一张大网,然后在你身体里注射一种毒液,让你慢慢变软,然后一直被吸食。”
王凯有点懂,但不太懂,也不知从何问起,能问的只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比我小整整四岁,为什么从小时候开始,就表现得要懂事得多?难道真的文曲下凡,往生时候没喝孟婆汤?”
张彻笑了笑,没搭茬。
就在此时,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当头的中年男人,脸上两条纵横的刀疤,穿着开放式的小西装,外红内黄,相间明朗。左右跟着两个西装大汉,靠门那个,正是两年前给张彻留下电话号码的,章鸣。
“明叔好。”
张彻站起来,躬腰笑了笑,显得谦和有礼,以他现在的身高,已经不适合再像个小孩子那般卖萌讨乖了。
“恩,好久没看见你了,总算想着来看看明叔?”中年男人笑眯眯地,坐回正中那张办公椅上,翘起二郎腿。
“呃……说实话吧,明叔您长得有点儿可怕,我心里总虚得慌……这次要不是有事儿,也不会来求您的。”张彻一副很尴尬的样子,弱声弱气坦诚了目的。
他心里清楚,对于这种老油条,耍花招不会有任何用处,推太极他只会比自己更熟练,不如开门见山。
王凯也跟着站在一边,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大骂这厮虚伪,别说他脸上就两条刀疤,就算再添两条,也不见得你会怕。
“哈哈哈……小彻啊,你还是那么有意思。这次借人还是车?不过规矩你知道的,用完后,都得完好不动地还回来,磕了碰了伤了,或者在警局了,都不行,如果最后要我来解决,价钱看情况翻倍,保证金不退。”叫明叔的男人哈哈大笑,说话的态度显得很随意。
“恩,我知道情况。”张彻点了点头。
“那跟小胡去办手续吧。”
他挥了挥手,张彻礼貌地道别,便出了办公室,方才亲热寒暄的二人,在最后竟是一句客套话都没说。
二人走后,两个西装男中的一个才探身一步,问道:“老板,他这是要扯你的大旗,夜宴那边……”
明叔专注地盯着指甲,一点一点将它们修剪:“如果没这个想法,他就不会来了,这小子有趣,我挺喜欢的,送个人情也无妨。”
“……可是白阳天不好对付,记仇又是出了名的。”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他挥手阻止。
“你以为他就真输了?这小子要是那么好应付,章鸣也不会这么久都没能真正接近到他,张爱国好福气啊,竟然有这么个侄子,若他儿子将来也能成气候,我这脸上,怕是还得再添两道疤。”明叔笑了笑,说完便再次专注地修剪起指甲来。
……
“不能伤不能被抓,借这些绣花枕头干什么?他们又不是赵小言,没那么容易被轻易唬住。”王凯走在路上,有些难以理解。
“人在你看来就只能是打架的么?人力本身就是最大的财富,何况他这边的人,都是些老油子了,煽风点火捣乱起哄一把好手,比我在厚街经营的那些小渣渣人脉有用得多。”张彻白了他一眼,心疼地揣回了自己的银行卡,这次大出血了,几年来各种渠道,卖qq六七位数号码制作文化衫等赚的一些钱,几乎所剩无几,“这次损失你来出,说定了,你家那套房子要送我的!”
王凯愣了一下,只觉得他这时候还在想这些,真是无法理解。
虽然鄙视厚街的渣渣小混混,但走还是要走一趟的,从厚街出来,王凯越发糊涂了,敢情他就只是让人家帮忙起哄一下,具体做什么还没说,只是保证绝对不会有危险。
“你到底要做什么?”王凯憋不住了,快走一步截到他身前问道。
“废话,止损啊!那帮孙子每晚都来搞网吧,人数只见多不见少,派出所拘留两天就放,谁不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不搞点儿事阻止他们,别说弄垮白阳天了,就算弄垮了,我家也快残了。”张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回道。
敢情他压根儿还没想怎么搞对方呢?
王凯纵然连逢大变,现在觉得自己定力已经很好,也差点儿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忍了忍,还是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九天不在,还有其他网吧。网吧没有了,自个儿家还有电脑,但要是几个片城区的网都断了,公用网络无法办公,正常生活秩序受到影响,你说会怎么办?”
张彻邪邪笑了笑。
“我们家网吧之前是全市垄断,对环境和网速配置的要求也是最高的,所以电信的几条主光纤和处理器,都在我们网吧不远的地方。如果我借这一些人,自个儿把自个儿的网络弄断,装作是每天都来的那些傻叉们弄的,然后叫厚街那帮子找到他们平时厮混,早就对九天网吧暂停营业不爽的酒肉朋友们,闹点儿情绪,最好引起点儿混乱到市政府,横条就批——南安公安尸位素餐亵渎公职——走进间房四面是墙,抬头见鼠低见蟑螂……你说会怎么样?”
“迫于压力,一批人被抓一批押点儿时间,白阳天损失人手,又不知道我会点儿东西,单独被截到——最多身边两三个随从吧,那时候,又会怎么样?”
张彻笑了笑,手里已经又握住那张照片。
第八十一章 你的死兆星在天上闪耀
次日,南安日报早早头条了游行新闻,记者挤在市政府门口的广汉路大道上,情势一片混乱。
学生往往是最好煽动的人群,爱上网的尤在此列,社会闲散人员也极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势头,这两者一结合,矛盾稍微激烈一点,砸损车物,嚣狂骂吼,是常有之事。
这一点,并不乏有识之士能看出来,各大学校很快就有通知,禁止学生参与一切游行捣乱活动,违者视情节予以留校察看或开除处分,然而这一通知出来之后,便被冠以“独裁**”,“违反宪法”,矛盾更加对准政府,言之凿凿地找出宪法中有言论自由和游行权利的内容,更加激起了人群的反抗情绪。
人是集体动物,爱凑热闹的从来不少,社会闲散人员更是到处都有。队伍从最开始的呼朋唤友凑人数勉强的四五十人,到振臂一呼,感染情绪,不断加入,变成浩浩荡荡的近两百来人。横幅一挂,许多不曾去网吧,甚至家里也没有电脑的人高声呼喊,为与自己并不如何相关的事情义愤填膺,满心都是澎湃的情绪,声声泣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言之凿凿,气势汹汹,为所谓的“言论自由”呼天喊地,这一刻仿佛成为了民主与独裁的界定人。
闹剧最终没有演变成打砸抢——这与张彻事先的招呼有关系,带头几个煽动气氛的人见火候够了,便悄然离开了现场。
市委召开了紧急会议,将解决方案拿出,才最终平息了这场闹剧。电信工作人员紧急维修,城东锦口区副局长被记处分,九天网吧重新开业,成为警力重点监察地域。
而事情的始作俑者,张彻早已不在现场,白阳天的问题比较凶险,但这场事件中最为关键和核心的,还是他身后那个人。
来到大伯家,爷爷的事情还未完结,他懒得跟张鸿良废话,直接甩出照片。二人私怨归私怨,涉及到家里的事情,软硬相逼下,张鸿良还是说出了一切。
如他所料,青年人果然是金仕国的儿子,名为金小波,二人私交已有好几年。张彻没有多问,直逼主题,最终从他口里,撬出了金小波已有两年吸毒史的关键。
两年吸毒,资金从哪里来?家中是否有藏毒,他父亲又是不是知道?白阳天当年的网吧就是死于藏毒,现在又会否与他有关?这一切,都是下一步的关键,张彻一一记下,反复确认没有疏漏后,才问起他有没有沾上,张鸿良有些吞吐,最后才说了只沾过******,其他绝对没有碰。
对于他是否说谎,张彻也懒得猜测了,尿检一查就知道。网吧重新开业的事情,他全权委托给了王勤飞,尽力要将损失降低到最小,自己则着力要抓住更多的证据——张鸿良的话不是不可信,但人证本身就没有物证稳固。
另一方面,王凯也探听出来,白阳天虽然去会所的时间不固定,但每个月必有一次,几年不辍。他下一次来的时间未知,但如果要动手,就得提前作好准备,不但要抓到金小波吸毒的确凿证据,最好还能证明与金仕国有关,否则,对白阳天出手,则对方肯定会提高警惕,如果不能一举扳倒金仕国,这场战役远称不上胜利;反之,若他来了,不动手,下一次机会可能只有等到下个月去了,这期间即便抓到金仕国的证据,也不能乱动——金仕国固然扳倒了,白阳天穷途末路,以他的性格,很难想象出会作出什么事,碎玉一击也好,再次潜逃也罢,都是一个绝大的隐患。
“也就是说,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必定要将他们一把击溃,斩草除根。而顺序,一定要先动白阳天,再对付他身后那个。相较之下,金仕国有家有业,未必就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就算他真有什么疯狂的念头,也没有白阳天那么有威胁。”张彻站在黑板前,一一将现在的情况写了出来。
“让你那甚堂哥在他们再聚会时,拿手机拍照取证不是挺好的么?”王凯坐在桌子上,随意地抛起一只小刀。
“不行,套话后用录音笔记录,也比用手机强,但他根本没做这些事的经验,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一旦失败被发现,打草惊蛇,再要取胜便千难万难。现在形势是对面比较强,做什么一定得谨慎——他不是说了吗,金小波最先与他相识,就是因为臭味相投,两个人都喜欢学生妹,我就送一个过去,看他敢不敢吃了。”张彻摇了摇头说道。
“摊上这么一个儿子,也算那姓金的倒霉。”王凯笑了笑,既然他已经谋划好了,自己也明白接下来的计划,那跟着做就是了。
张彻摇头苦笑,自己的大伯,又何尝不是?那个“哔———————————————————————”(此内容已被神秘力量狙击),又何尝不是?虎父犬子的坑爹闹剧,历史上已经无数遍上演。
“不过,你要尽快,否则这期间姓白的来了,我不敢说自己能不能忍得住不动手。”王凯收了小刀站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黑板上那张照片上,举杯微笑的白阳天。
“——你一定要动手,给我打电话,否则再给他们一个月,情势不知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就算对方会因之警惕,也要先搞了白阳天,但最后如果他要死,我不会参与,最坏的情况,你还是会进去。”张彻深深看了他一眼,将那张照片取了下来。
“希望老天站在我们这边吧,呵呵,老天。”王凯笑了笑,推开门看了眼天色,晴空一片大好,嘴角涌上一抹嘲讽,走出去不再回头。
……
时间最终还是赶上了,在张鸿良的介绍下,金小波认识了拜托明叔求来的少女,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女穿上校服纯情无比,看得张鸿良都有些怦然心动,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真正的学生。
为了确保谨慎,张彻在事先演练过,亲自上阵检验了她能否完成任务,对方吊男人胃口的能力,再过两年绝对是大神阶绿茶表的级别,看似纯洁怯懦实则言笑自若,丝毫不紧张,满意之余,张彻的内心,也不由再次对那位“明叔”感到心惊和忌惮,下定决心今后若无必要,绝不能与之有过多的交集和接触——事实上之前的几年,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在女人面前的自吹自擂,是男性的几大弱点之一,张彻不了解金小波,但他确实没能免俗。拿到录音笔检验内容后,张彻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现在,成败如何,就在迎客来会所了。
(ps:这章被屏蔽了,我尝试修改了一下,上传看看这次有没有违规……)
第八十二章 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2005年10月17日。
张彻停课已近一月,爷爷与父亲在几日前就安然回了家,结果与预测的一样,虽未有大问题,但已不适合再担任大冈煤业领头人。
在张彻看来,这未必是坏事,爷爷六十有余,已经可以颐养天年,实在壮心未已的话,也可以自己下商海浮沉,与大伯不同,爷爷是从苦日子一路拼过来的,本身又有企业管理的经验,同时具有大量人脉,只要具有这样一个途径,可以源源不断地变现成为资产。
对方没有什么动作,似在酝酿下一次出击,在张彻看来,金仕国财路重保,所处地位也不适宜再有什么动作,未必就真的对他家起了必整之心,但在白阳天撺掇之下,二人一条船上的蚂蚱,多半还是会聚力再来。这段时期,既是双方的磨合期,也是在构思下一步动作。
安全起见,他让李思婷请了假回家,这实在不是一个太好的主意,他算是知道这两姐妹的差别了,李婉婷知晓他的异常后,会闷在心里,找一个合适的契机爆发出来;而对于有姐姐身份的李思婷来说,只要发现不对,拽着就可以发问,纵然被敷衍过去,也会暗暗记在心里,伺机试探两句,看能不能套出来。
这些日子,又是得想办法藏好录音,跟王凯通电话的时候又是要注意避开她,实在有些辛苦。然而这样的一天,终于还是来到了。
“他来了。”
下午三点半,通话内容只有短短的三个字,张彻挂断电话,起身来到卧室,从书桌里提上一个口袋。
出门后,他同时拨出了一个号码,内容也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可以发了。”
的士很快,来到迎客来会所不远的街上,只花了十分钟,他下车后却没有前去,而是反向走到了一个小区,四下无人,拿出钥匙打开一户人家,快速脱下衣物,换上袋子里装着的黑色卫衣,和一个蒸汽朋克风的口罩,换装结束,卫衣帽子扣上,双腿七分牛仔带锁链,这时候的他,看上去已完全不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学生。
准备完毕,他才慢悠悠晃荡到那条街附近,迎客来会所是一间门市在二楼的会所,宝马轿车停靠在路边,车牌8688,的确是到了……
走到二楼,他没有进去,而是径直走向三楼,王凯已经等在那里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三个人,我可以叫赵小言他们打电话试看看支走……”
“万一他们临时反水?”
“那?”
“他们都在哪儿?”
“同一个房间,都躺在床上。”
“能送水?白阳天那杯下泻药,不要太多,否则法医解刨时会被发现。”
“拉货的人快到了,拖不了多久。”
“箱子在厕所里?楼道的监控确定坏了?”
“在原位置没动;师傅一直没来修,老板也没管。”
“我在厕所等着。”
短短几句交流,二人快速分开,在王凯回店后的六七分钟,张彻沉默着进了会所,他的额眼部分微微作了一点化妆,口罩包裹的部分完全看不见,进门后只低声说了句“借个厕所”,前台愣了愣,也不管他了。
洗了洗手,他看着面前的镜子,镜子中的自己眉眼稍皱,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初中生。张彻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看了看一边的木箱,缝隙不至于窒息,但从外面也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点了点头,他进入一个单间,戴上一双黑色的手套,便静静等待着了。
来来去去的脚步不多,几次之后,依稀中才在门缝中显出一个人影,那天乍见的印象太过深刻,张彻一下就认了出来,推门走了出去。
“恩?”
白阳天迎面而来,见到门开,抬头一眼,见他戴着口罩出来,本能便有些警惕,身子刚绷起,突然想起方才没听到他所在单间里有冲水的声音,背心乍然一寒。
“晚了。”
对方淡淡的开口,五指并拢,直接向他右腋啄来,未曾反应,手方抬起,酸麻的感觉顿时便从右臂筋骨处,自肩膀蔓延到左臂。
白阳天眼里闪过惊骇欲绝的神色,他熟悉这个声音,正如张彻对他印象深刻一样,那日回去,包扎完头上血口的他,对张彻何尝又会陌生?
“你……”
张彻却没有丝毫与他叙旧或者放放狠话的打算,变幻手势,往上一个拿捏,摸到那条熟悉的大脉,一抬一按。
白阳天脑子一浑,踉跄往后退了两步,想要大声喊人,昏昏沉沉的感觉却一阵阵袭来,浑身提不起力气。几步之后,终于倚到一个依靠,垂下的手传来还未模糊的触感,是一个木箱。
“再见。”
口罩中传出模糊的声音,对方并指加力,漆黑的感觉瞬间到达,他只觉脑子一晕,便彻底昏迷过去。
张彻一手扶住他,一手打开那个木箱,由于刚刚没有一开始就捏晕对方,现在只需要在他前胸稍推几下,再把脚抬起来放进去,想了想,他最终没有把兜里的****手绢掏出来,而是再次伸出手,在对方喉下凹处松了松。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对不起您!”
“怎么看路的?让开让开!”
外面传来王凯的声音,他不再犹豫,很自然地关了木箱,平静洗了洗手,一边甩着水珠,一边走了出去。
王凯正一脸焦急地赔礼道歉,揪着他袖口的男人衣服上有些湿痕,很有些不依不饶的样子,二人闹腾间,张彻静静地走了过去,与两人擦肩而过。
下楼,过街,上楼,回到小屋,洗手,洗脸,换衣,然后将换下来的一整套衣物整齐叠好,放进一个包裹,平静地走出门,找到一家ems,填上远在疆藏的一个地名和街道,以及胡乱的人名,将它们寄了出去。
然后,回家。
现在,一切与他无关,张彻重新做起了品学兼优的初三学生,其间还去找了许久不见的张馨月玩了会儿。
……
“人来了,领他去搬空调,王凯,你跟着过去。”
“好的,经理。”
“师傅你们轻点儿啊,磕碰了可贵着呢。”
三人合力,小心着磕碰,绕过楼道角口,终于将不知什么时候钉上钉子的木箱成功搬上三轮车,不由都拍了拍手松口气。
“小师傅,你们这空调还重呐。”
“柜式的嘛,我们老板有钱得很。”
王凯很八卦地笑了笑,翻上三轮后座,坐在木箱边上。
“师傅你骑起走嘛,我就坐这儿。”
七弯八折,来到约定的地点,师傅们又合力将木箱搬了下来,结清账单后,他们便离开了。
“哎,修啥子嘛。”
铺子前的男人上前来,双手叉腰,拍了拍木箱。
“柜式空调,6000w功率的,闻起焦了,修不修得嘛?”
王凯笑了笑,不经意拍开了他的手。
“开玩笑,那么大哦,打开看了才晓得。”
老板显得有些忐忑,显然之前没修过这样大的物件。
“你行不行哦?”
“行不行要搞(试)哈嘛。”
“算了算了,这是老板的,搞烂了我赔不起,我还是去看看其他店。”
“嘿,真的哎,你打开看哈嘛,这边我技术最好,你找其他人,更不得行。这么大个东西,你难得搬嘛。”
男老板显得还是有些不死心,王凯摇了摇头,四处望了望,又找了一个拉板板车的,老板见他执意要走,也不废话,回了屋子。
车工要跟他谈价格,王凯看了看还未走远的老板,摇摇头让他先抬上车,然后拉上了大路。
“去哪儿哦小兄弟?”
“国茂大厦,帮我搬到电梯里,给你三十。”
“夜宴夜总会那儿哦?不得行,平时一般都不得去那儿,至少五十。”
“他们白天又不开业,而且他们是二楼,我们坐电梯,你怕啥子?我这儿是空调修好了拿去安的,平白无故还怕遭打哦?三十五,不****喊别个了。”
“走嘛走嘛……”
……
国贸大厦是城东区新起大厦之一,夜宴夜总会搬迁后的新地址,其上三四五楼卖衣物百货,再上是一些会计事务所和挂牌建筑公司,其中14、16、17、22都还空着未卖出去,一些地方连玻璃幕墙都没安装。
车工搬到电梯里,结账就走人了,王凯等到电梯里人都到了地儿出去,才按下十七楼的按钮,到了后,费劲地一个人将它推出,放到离电梯很远的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
干完这一切,他拍拍手上的灰,抹了把汗,便离开了现场,准备继续回去上班。
路上,他给张彻打了一个电话。
“他什么时候会醒?”
“大概半夜三四点的时候,你不要冲动,按我说的办,即便不能泄恨,也足以报仇了,人还是要看结果。”
“……警察真的不会查到?”
“他们也是人,在证据缺失,没有监控的现在,你如果到时候又有不在场证明,他们能说什么?再说,消息我已经发出去了,明天就不会是这个形势,罪行暴露的情况下,他到底是不是自杀,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联系你?”
“三个月之后吧?这个卡我要烧掉了,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来学校找我,实在解决不了,再拨打我给你说的那个电话。”
“……好。”
第八十三章 落幕
2005年10月18日,一大早,公交车上,单位上,家庭的餐桌上,到处是纷纷扬扬的讨论声,他们的手里,不约而同地都拿着华西都市的报纸。零五年,这还是一个传统传媒占据绝对优势的年份。
“早都晓得他是个坏箩子咯,建设局长跟黑道头头搞起,啧啧……”
“还没遭抓啊?高头(上面)纳闷不写喃?”
与之同时,南安本地的报纸,也报道了一份丝毫不会相形见绌的新闻“今日凌晨,夜宴老板跳楼自杀”,配图是路面上的一滩血迹。白阳天这个名字或许没那么多人知道,但夜宴夜总会,流言风语是总不会少的。
其实警方只是初步判定为自杀,因为尸检报告上,检测结果显示他既没有外伤,身体里也没有什么致迷致晕的化学成分,调出电梯和楼梯的监控,却都没有发现在他坠下的凌晨五点,之前三个小时内,有什么人员进出过,而几个废弃楼层也被调查过,地上都是些碎石砖块儿木条之类的建筑垃圾,没有什么蹊跷的地方,结合今早曝出的新闻,一大堆畏罪自杀的传言,便悄悄流传起来。
事情很快引起重视调查,金仕国及相关人员也当即被控制起来,在有心的搜查和报纸报道的证据前,很快,罪恶的利益链条,和一大堆利用职权的非法操作,都被牵扯出来,大白于天下。被顺藤摸瓜查到的白阳天,和夜宴会所,也牵扯出一大堆官员来,其中就有之前被处分过的锦口区公安副局长。
随着时间推移,一周过去了,事情持续发酵,警方也曝出消息,早在几个月之前,他们就发现南安市毒品流通出现异常,大量新型毒品出现并流通,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紧接着就成立了专案组,对白阳天开始进行了暗地调查。这个消息多少挽回了警方及政府的一些颜面,表现出面对这样一个罪恶头头,官方并不是一点作为没有,这其中,萧永川因公重伤的事迹被大肆宣传褒奖,成为继王凯之后的又一个南安英雄。
各类言论纷纷扬扬的时候,问题也还没有结束,一些东西仍然是未解之谜,比如说,是谁将最重要的罪证——金仕国儿子的实录音像资料,发给华西内部的?电梯和楼道监控都没有发现这一天内,白阳天有上过楼的迹象,那他又是怎样出现在大厦高层,跳楼自杀的?大楼的监控每小时有五分钟的电频调整,那段时间里是不工作状态,但事情难道恰恰这么凑巧?
这些虽然不是大众舆论的焦点,但仍有一些人在暗暗调查,也有人密切关注着。张彻就是其中一员,他在三天前收到王凯被拘留的消息——这很正常,民警也许大多是和稀泥者,刑警可不是吃干饭的,据相关被抓的人交代,白阳天在迎客来会所失踪,王凯是那里的员工,又恰好在事发前一天出现过,搬运东西的箱子也完全可以装下一个人,他具有最大嫌疑!
审问的过程,张彻不知道,等待得也实在有些心焦,他隐隐有种感觉,王凯就算真的被抓,也不会将他供出来,但最开始的目的是救他和补偿,事情发展到现在,自己爷爷受到牵连,王凯的家庭也因之破裂甚至死人,可以说除去帮他报了仇,其他的基本都搞砸了,如果王凯也因之入狱,那么带来的道德包袱,可没那么容易被甩脱。
这件事给他的教训惨痛,彻底让张彻放下了重生以来的隐隐优越心理,他除了多一些时间来学习本领,早一点懂事,多一点对于未来的信息外,其他别无优势。小看任何人,认为能把别人玩弄于鼓掌,代价都是惨痛的。
与之同时,他也暗暗懊恼,如果当时师傅肯多教一点,早就解决事情,法医多半也甄别不出来,只会认为是意外,就如同这次没有甄别出来白阳天的昏迷一样。可惜那老头子说了只教他防身之术,就真的只教了这个,在认穴时,只指点了哪些是死穴,让他不要轻易触碰,对于怎么击打,用什么力道,对方会以什么方式死去,都闭口不谈。
好在,王凯最终被释放出来——他在十二点就与同事吃烧烤去了,喝酒到两点,又去网吧玩了个通宵,不在场证明非常完美,那个木箱也被找到,里面的泡沫也好,箱子也好,dna鉴定结果都与白阳天无关,其他能够论证不是自杀的证据也没有出现,最终,只能定论他是在监控未工作那五分钟上楼去的,一直呆到凌晨五点才跳下来。
事情就此结案,年关过后,这一场牵扯南安官场和黑道的大风波,终于完全平息过去,在时间的抚平下,慢慢消失痕迹。
……
这一段故事的真相,在很久很久之后,才被李思婷,从张彻的口中撬出来。
最初的计划,其实早就订好,事先的准备,也已经无数次确认过。首先,箱子和烂空调是早就准备好的,确认白阳天来后,便通知他,经由乔装打扮后,到租的小屋里专门换衣服,然后出手,顺利将其弄到箱子里,然后运走。
大厦里电梯监控失灵那五分钟左右的具体时间,也已经确认了很多次,只是将木箱运进去太耗时间,五分钟是肯定不够的,出现在监控里,是无奈之举。早在多天以前,他们便已经在十七楼设置好了藏人的遮蔽物,为此还特地找了几堆排泄物,放置在必经之路上,以防备有人意外闯过去发现打开。问题的关键,便是将其放到十七楼藏好后,接下来怎么办。
安置好后,王凯将空箱子拿出来,按之前预定好的计划,将里面的泡沫干草换了一遍,又冲洗了箱子,回去上班。在晚上十点时,又抓紧监控失灵的五分钟,上了十七楼——这次他没有需要搬运的东西,所以很轻松。
接着,便需要将白阳天搬到楼边,这需要静静地等一段时间,十七楼固然没有装修使用,一片黑漆漆,难保不会有人往上看见。所以他得等到夜深人静,再将昏睡的白阳天搬到楼边,平躺着。接着,就是最关键的一步——在靠里的一侧,拿几块尖硬的石块碎混凝土,垫到白阳天身下,这样,在他醒来的时候,便会感觉到左半身下硌得酸痛,初醒朦胧间,下意识便会往右边侧身——那便是楼房之外。
放置完毕,为了使得这里不至于太过明显,所以,在旁边也要布置一下,放几块儿碎石之类,于是,整个十七楼的边缘处,都被这样散乱地扔掷了杂物,甚至几天前在其他未使用楼层,也早作好了这样的布置,看上去就像是建筑工人完工后,随手丢下的一样。
然后,王凯便抓紧下一个小时的那五分钟,离开现场,去赴约烧烤,接着,凌晨五点,白阳天坠楼。
整个计划中最核心的一步,便是白阳天不能中途醒来,任何时候都不能,否则前功尽弃,所以张彻动手的时候携带了乙迷毛巾(前几章这几个字被屏蔽了),最终考虑了一下,却没有用,选择了相信自己——他宁愿被白阳天逃掉,也不愿意被抓到痕迹,王凯甚至自己真的进去几年,好在师傅教的本事,总归是没让他失望。
步步谋算,事先设计得再好,来临实施时也显得仓促。稍微缺一点点决断和谨慎,或者来一点意外,结果都会发展向未知的方向,好在他前期工作安排得妥当,几个关键步骤准备了补救措施,而王凯更是执行力超强,才最终完成了这一复仇。
那时李思婷听完之后,仍犹在其境,长长呼出一口气后,才一阵唏嘘,恢复过来。
不管怎么样,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第八十四章 新
常说佳节又新春,当是双喜临门,然而年关每过,街道上大红喜氛的同时,冷风仍然凛冽。
方过去的零五年,苏丹红和禽流感,应该是伤痛数年的大事,食品安全和疫害防治,又一次被推上了话题顶峰。对于南安市民来说,年底的官场大戏,实在看得过足了瘾,住建局长及相关官员的下马,让人拍手称快。风波平息后,红红火火的新一年,已经拉开序幕。
张彻坐在自己的小书房里,闭目养神了会儿,他这几天实在有些累,爷爷这边四伯父,外公那边五姨舅,每次过年,轮着走亲戚就是麻烦事儿。对他来说,这样的氛围也着实很珍惜,因为越到后面,年味儿就会越来越薄,现在走大街上还能放肆地跟孩子们一起玩玩炮仗,心底是很放松愉悦的。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累还是累的。他休息一会儿,才打开小灯,让整个房间亮了起来,满壁的黑白墨痕,彰显岁月轨迹的同时,也表现了其主人功底的进步。这些粘贴上去的纸张,他虽然时常更新,但每一年最得意的一幅作品,还是会保留下来。毛笔跟诗词不同,诗词方面,有可能一时灵感,过后逾年都不会有超越它的作品,然而书法领域,始终是熟能生巧,年年有提升的。
打开抽屉,拿出存好的宣纸,打开后,他再次细细咂摸起来。前文已经提过,每年年关,他都会静下心神,好好写一副字来,反省一年里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好好念书,日常的习惯有没有被打破。去年发生的事情较多,五月,他踢足球摔折了左手,七月,父亲十二指肠溃疡住了一个月院,然后便是白阳天的事情,合在一起,可谓是流年不利的一年。
好在,最后风波平稳地过去,网吧恢复营业,老爷子在国企时深受家庭企业不好做事的弊害,最终没有接受三儿子帮助搞创业的主意,经老友邀请去党校当了政治教师。小张家的第一个旅馆,一共四层二十六个房间,也终于顺利开业。
风波过去后,他找王凯深谈过一次,若说纯为了他好,其实还是回去念书,提高自己的平台,看得更远才好,但按张彻自己的想法,则是想让他代为帮忙一些自己年龄不方便去做的事情——最开始选择帮助王凯,除了道德方面的影响,他内心就打着把对方培养成自己小弟的想法来着。
抛开这些不提,他没有抱着主观观念,只是问了王凯现在想做什么。王凯没有考虑,直接拒绝了回去念书的选择,说得也很明白:“姓白的捡破烂起家,能混到这个样子,你老爸跟他同龄,还是那个时代的大学生出身,最后却只能靠你爷爷来撑腰。我的脑子没法跟你比,但我有命可以去拼。”
张彻无言以对,转头想想,学习也不一定是要在课本和课堂上的,以他现在的心态,去社会上能学到更多。
临走前,王凯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有点马后炮,但我还是想说句谢谢你……上次我说过,我不是你的傀儡,也不想当你的跟班,如果可以选择,我想和你成为朋友,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张彻张了张嘴,要说些什么,王凯摇头阻止他道:“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好听话,有对等的基础,才能成为长久的朋友,诗人嘴里说着我跟乞丐是好兄弟,内心其实深深鄙薄着他们的脏臭恶烂。”
说完他便离开了,如果没有意外,短时间内他应该不会再来见自己,张彻摇头笑了笑,喝完杯中咖啡,也起身走人。
白阳天的事件到此结束,若说被戾气影响了性格什么的,其实也没有,他过后反复自省,其实事情无非就是那个样子,对面的拳头打过来了,一拳一拳都是往脑袋招呼的,不打死对面,你就要死。而且对手报复性极强,这世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所以一开始,他就是想直接把他送进去关个十年八年的,王凯有心非要下杀手,他也给出方案,任其选择。
倒是最近,网上的风气,让他有些没看懂。《逍遥叹》寄出后,由于未写寄出地址,他没有收到回复,但在后面的报纸访谈上,看到制片方提到过这一茬,说很感谢这位匿名的朋友。于是这份人情他也就记在了心里,暂时没有动作。
初二篮球联赛前后,因为教音乐的老爷子过寿,去了省城一趟,又顺带看了看老姐,在二师兄家里逗留了两晚上,顺带就把《南山忆》录了,挂着“佚名1”的名字放到了网上。
《南山忆》是08年vae的单曲,后被歌手刘菲的公司看中,买下版权改名《苔上雪》。然而刘菲版的,却远没有原唱出名。《南山忆》是一首典型的中国风,曲调冲淡略有伤感,歌词古典优美,有隐士之风。
张彻也是无奈,他的歌本上除了一些太出名的作品,其余个人喜欢的,都是歌词比较好的——否则也不会被他记住了。他原本想得挺好,就从这些歌开始唱起,发到网上,慢慢打出一些基础,以后再放出那些特别优秀的,这样差不多能看出有一个成长的过程,看上去合理一点。
至于这首歌,本身并不算太过优秀,周杰伦统领一个时代的风气太盛,导致很多歌手都带上了他的影子,vae和更后一点的李荣浩,无疑是最深的两个。张彻选择唱这一首,本来就是看中了它的题材冷僻,接受面窄,不至于引起太多话题和关注,然而去年十一月,jay的专辑《十一月的肖邦》发布,最开始火得一塌糊涂的是《夜曲》,一群群少年人开始嘴边哼唱模仿那种独特的说唱语调,这种风气,在专辑发布后,一直持续了将近两个多月。
然后,慢慢地,《发如雪》开始升温,到今年,就已经彻底火爆开来。
就在这时,开始有一些人,关注起他的《南山忆》来。
(卧槽后台崩溃吃了我一章,十点半就开始崩溃,一直到现在,草草草。)
第八十五章 溯源寻根
前文提到,vae的创作风格深深带上了周杰伦的影子,其中有个广为人知的故事,为谋取利益,他的歌曾经被盗版商看中当作周杰伦的新歌发表,所以很多网站的演唱者标注的是周杰伦,这其中以《玫瑰花的葬礼》为最,所以这首歌最开始出来的时候,许多歌迷以为是周杰伦的。
而在今年,vae根本还没有那么火,但周杰伦的一代天王姿态,却已经牢固树立了。关注《南山忆》的人不多,但由于jay新专辑的发酵影响,也开始持续升温。一些狂热党注意到了他“佚名1”的名字,有意搜索之下,便查到了《逍遥叹》的消息。
在张彻的前世,《逍遥叹》推出之后,也是陷入过抄袭门风波的,曾有人质疑,它的编曲抄袭了jay的单曲《东风破》。其实细听便知,两首只是曲风相似,要说抄袭,是毫无道理的,奈何网上的论战从来都是只看立场,有了口号便可以不动脑子,jay的粉丝又实在多得堆死人,舆论一片风声鹤唳。到了后来,热度慢慢下降,风波才缓缓平息。
然而这一世,到了他身上,同样没能幸免。两首歌的风格都被打上了周杰伦的标签,而且发布时期都在其后,“拙劣的模仿者”之类的骂声,便开始出现在评论回复区。出现这个结果,是他始料未及的,张彻也由此哭笑不得,好在他并未出道,也没有拿它们赚钱,在选择不回应后,热度过去,骂声也便过去了。
这一次事件,却带给了他更大的曝光度,除了吵闹的人们,更大的一类群体,是只管好不好听,默默潜水的,“佚名1”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更大的人群圈子中。
……
“寒假都快结束了,马上就要面临中考,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还要请假往外跑?”王如意甩去手上的水珠,在围裙上擦了擦,瞪眼看向儿子。
“哎呀……妈,您还不相信您的宝贝儿子吗?上次期末,咱不还是年级第一?”张彻讪笑了两声,打着哈哈道。
“行行行,你姐已经去省城了,我也管不了你,你要自己能搞定你们刘老师,别打电话来找我,爱去哪去哪。”王如意见他一脸腼腆地笑,就觉得脑子发胀,这孩子每次露出这幅表情,准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与其跟他耗着,不如把锅甩给别人。
“得嘞,老妈英明,老妈万岁!”
客厅,正在看今年刚出的《武林外传》的李婉婷,悄悄往厨房瞅了一眼。
……
06年的大巴车,仍然一如既往地喧闹脏乱,车窗玻璃明显有些不稳,开起来哐哐地响。春节将毕,各地运输又到了紧张的时候,张彻临时起意,硬是没抢到火车票,只能在汽车上一路摇摆。
从南安到临漫的车程,大约需要四个小时,如果算上堵车,那就更不知多久去了。张彻一直觉得,行程上的时间,是浪费得最没有必要的,漫长而无趣。
四周座位,有抱着哇哇哭的孩子的,有提着很脏编制口袋,脱了鞋一股子闷臭的。伴随着车窗阵阵响动,他眼神呆滞,只能尽量地往车窗靠,一边呼吸新鲜空气,一边留意窗外的景色,还得注意不能睡着,否则很可能兜里什么东西就不见了,重生这么久,他面对落后的一切都感觉亲切而怀念,唯有这样的旅途,最为憎厌。
想到还要这样持续四个小时,他就有些垂头丧气,一边回想起刘丹丹的话来,那娘们批给他的假只有四天,到时候如果情况有变,回来又只能面对她的臭脸了。
两年来,自从家访过后,二人的关系本来挺井水不犯河水的,上次那场尴尬后,刘丹丹上课讲题时候,偶尔与他对眼,都会脸红得不行。张彻本来觉得没什么,看见她这么尴尬,不由得也尴尬了起来,否则让她一个人尴尬,那就尴尬了,如果那样尴尬,结果就会更尴尬,这样尴尬地处下去,最后的一个学期一定会尴尬到底。
想想都觉得头疼,他摇摇脑袋不再去想,安心欣赏起周围的景色来。南安地处川中,地势一马平川,随着车程渐远,四周的景色也渐渐变得崎岖起来,满布丛木的山区越来越多。临漫地处川东,靠近重庆,隶属山区,甚至市辖区内,也因为高差,分为南北两个城区。
到地儿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张彻下了车,一股明显的闷热扑面而来。川东山多,盆地气候明显,积暑累寒都极为明显,所以夏季闷热,冬天彻寒,这一点,是在中部平原散温极快的南安和榕城感受不到的,难受的同时,也不免有些熟悉,此时他心里那股子复杂的味道更难明了。
无论在哪里,车站都是最为鱼龙混杂的地区,招徕住宿,邀喊出租的声音络绎不绝,行人匆匆忙忙,提着大包小包,各自走向目的地。张彻看着身边的一切,恍惚间熟悉又陌生,06年的临漫,经济重心正慢慢南移,但城北区有几十年的良好基础,无疑还是整个临漫的交通经济中心,他现在所在的,正是城北汽车总站。
乡音无改,鬓毛青。张彻站在原地,愣愣地有些发怔,其实前世的小时候,他并没有来过多少次汽车站,也谈不上多么怀念感慨,但临漫的气息还是一无阻拦地侵袭过来了,稍带闷热的气候,脆生的口音,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小同学,找不着路了?来来来上车,你随便说个熟悉的名儿,店名街名想看看,师傅我不是吹,保管能给你带回去。”
上前热情招揽的中年男人,只是一个摩的师傅,这边相邻公交车站,出租车很少有进站内揽生意的,只有摩的司机,小巧腾挪,肆无忌惮,可以到处拉客。
“谢谢了师傅,我只是刚下车有点儿晕,再坐就更晕了,您去看看别人吧?”
他笑了笑,摇头往一边走去,他并没有打算这两天就非得要做点儿什么,今天才正月十四,小学还未开学罢。
念及此处,张彻就有些哑然失笑,说是重生,其实就算没有跳级,他也会比这个时代的自己大一个年级,严格来说,上辈子的自己是九三年腊月出生,按阳历得算94后了,而这辈子,九三年一月,他就已经呱呱坠地。
第八十六章 朝花夕拾,夕执朝往
上辈子的时候童年,他便住在城北,后来经济重心南移,才在初中时候搬到城南。因而走出车站,周围的路况对他来说,并不如何陌生,实在有迷糊的,问两个人,也就知道了。
步程愈深,周围的景色也就愈发熟悉,仿佛五彩斑斓的繁华突然蒙上一层灰,一个个过往的画面在记忆深处被翻出,反复重现于眼前。人声、车声、吆喝声,新年未结的鞭炮声,未黑化的水泥路面上奔跑的孩子,三轮车与面包车对相鸣铃,临漫的经济发展状况无疑是要比南安差一截的,仿佛02年的南安——不,它就是06年的临漫。
张彻背着一个小背包,先吃了一碗面充饥,然后慢悠悠地跟人流汇在一起,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他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意料之中的近乡情怯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别的东西……譬如说,单论乡音无改,乡音确实是无改的,但他竟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别看都在天府地区,川内的方言其实有不少差距,凉山乐山的方言可以达到同省人都根本听不懂的水平,就算比较主流的地域,方言也有不少的差距。以榕城为代表的省市川中地域,语调黏牙略微显嗲,临川被分出去的重庆,干脆利落骂人粗豪,而临漫的方言,便是介于二者之间的一种风格。
语言习惯是随环境和适应时间而改变的,前世的大学,他在榕城就读,三年来也惯用了不少口音,但毕业回去很快就改回来了——然而南安十余年,还是有些东西,深刻地影响到了他的骨髓里,就如方才司机师傅的“去哪儿”,临漫话是“ke哪儿”,而南安口音则是“qie哪儿”,他脱口而出的,便是后者。
口音只是一个方面,其他方面的习惯,他也发现了诸多细微的不同,譬如方才吃面,辣子的炸法,辣味的味道和烈度习惯;以及,南安炒肉是直接下锅,而临漫则喜欢先过火去毛除味,经由热水洗后,再行处理,面臊的味道就会有所不同。
这些东西,哪怕外出旅行的时候也没这么在意过,然而回到“故乡”,张彻的心好像突然敏感起来,诸多情绪,不知所往,不知所终。
我哒哒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走到最繁华也是最熟悉地方之一的建设路,他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色和斑斓的灯影,稍稍体会到一点郑愁予的心境了。
……
这个时候的旅店登记明显还不完善,规定有身份证实名制,实际上在吧台登记时,店员只看了他一眼,问过几句,交钱后便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身份证写了,然后把房间钥匙给了他。
坐在床上,张彻打量了眼房间的摆设,缓缓舒了一口气,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人生中有诸多第一次,但他实在没想到,在自己的家乡无家可归,只能住旅店这个第一次,会在重生后献出。
临漫的服务业普遍还没有市场化意识,服务水平不高,房间比榕城住的酒店也差远了,他站在窗户看了会儿夜色,并未过多逗留,选择了出门看看。
建设路,仓街,猫儿市场,老南门,青龙嘴,一个个幼时无比熟悉的地点,他一一走过,那时已不再厮混游戏厅,而是去网吧开始玩梦幻西游了……报亭里还有龙珠单行本在卖,小时候经常窝在被窝里拿手电看,被逮到就挨打一顿……新华文轩外热卖的还是数码宝贝3驯兽师之王的彩漫,他走过去翻了翻,怀念地笑着,如果说第一第二部是幼年回忆的话,有黑暗有深度有爱情有都市的第三部,就是少年时候最宝贵的记忆之一了,还有一边同为畅销书的冒险小虎队,曾经也一度占据过他的书桌。
夜色渐深,时针转动到八点半了,张彻还在向前行走。他要去的地方不是其他,而是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母校,仓路小学。
仓路小学是临漫唯一一所省重点小学,学校始建于1931年,至今已有76年,校园环境古典清幽,有青瓦小房,有皂角黄果,都是儿时最喜攀爬的地方,他记得小时候当作小乒乓台的一个石球桌,上面还铭刻着碑文,具体是什么,未曾考证过,现在想想,这所公园一般的学校,才应该是承载最多珍贵回忆的地方。这辈子的南安一小,学生们的活动范围只有塑胶小操场和教学楼走廊上下,论童年体验,实在比不上前世,没能再在仓路小学再念一次书,也是他八岁时候最大的遗憾。
仓路小学就在仓路,边邻临漫市政府,他缓步而行,慢慢走过去,视野里的孩子明显增多,沿道有三五成堆扇卡片儿的弹玻璃球的,也有捉螳螂逗蛄蝼的,玩战斗陀螺的人还很少,喜欢四驱车的都去沿江道上了。
边走边看,另一种怀念与温馨涌上心头,这一世他也玩过这些,但不知是否地点和人物不同,竟都没什么太大乐趣,只有发明创造一些黑科技,譬如试验怎样用扇子一下扇翻五张画片儿,给陀螺边上加硝石,藉由年龄,尽情享受属于男孩子们动手创造的浪漫,才能稍微找到一点感觉。
熟悉的周边景物一幕幕映入眼帘,张彻的脚步不由越来越慢,眼里不时闪过惊讶与怀念……呀,这里原来是有过这个店的,我都差点忘了……恩,这个叔叔的蛋烘糕从幼儿园一直卖到了高中……这个文具店换了几个名字,老板都是一个……诸如此类的感叹,一一在他心中闪过。
最为印象深刻的,便是左边第三家,那个“一角书屋”了,记得当初可是相当火爆,自己上辈子关于《犬夜叉》、《折纸战士》、《九龙珠》等这些漫画的记忆,以及初涉网络小说,都是在这个小小的书屋角落里完成的。
书屋的灯还亮着,里面有不少高年级的孩子们,他笑容温暖,却最终没有走进去看看那些无比熟悉的书架,而是再向前走了几步。
转头,仓路小学的阶梯就在面前。
第八十七章 夜深忽梦少年事
夜凉如水,初春的空气没有那么明透,水泥滑石阶梯被无数次踩踏摩擦,泛起清冷的光泽。夜色中灯火迷蒙,校园边寂寂几朵,迎面冷风吹得鼻翼冰凉,白蒙蒙的大灯下,阶梯上的校门略显朦胧。
由于校内有教师宿舍,所以一般大门是敞开的,操场无灯,却也稍微能见点光。周遭黑暗,十余米远才间隔有一个路灯,又兼有教师常住,所以孩子们一般很少在晚上时进校玩,若要来时,则一定是来捉迷藏的。张彻记得小时候的生活,还时而害怕一些魑魅魍魉的东西,偶有约好伙伴们进校园玩捉迷藏,又大又空又黑暗,绿化灌木间幽幽深深,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比的就是谁胆大,其实躲的人不敢去太黑的地方,当鬼的人更不敢去找,只有大伙儿聚在一起集兴时,才敢壮胆前往,突然谁搞怪尖叫一声,则都一哄而散,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捉迷藏,瞎子摸鱼,掷瓦跳格,快乐纯粹而简单,究竟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变得淡漠疏离,形同陌路的呢?
他站在校门口,深深回望一眼无比熟悉的一切,脑海中仿佛涌现起放学时候下台阶追逐蹦跳的热闹景象,接着转头,走了进去。
闲庭信步,他找到了那块被当做乒乓球台的不知名石碑,也找到了幼时最喜攀爬的那棵大黄果树,音乐教室旁皂角累累,还没有被采下来泡烂作洗发水,一切都是记忆之中那个样子,这也让他脑子里的疑惑愈发清晰,这究竟是平行世界,还是自己的灵魂回到了十几年前?抑或,最绝望的那个可能,自己其实没死,脑子撞成了植物人,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大梦?
张彻喜欢看的杂书很多,有时候会在名不见经传的书里听到许多有趣的观点,和一些另辟蹊径细思极恐的细节,曾在一处毫无亮点的书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当你猛然听到有人喊你名字的时候,有可能在某个病房里你的家人在竭力呼喊已经变成植物人的你”,这句话让他记住了那本书,同时悚然而惊,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处于自我怀疑的困境内。
人与人的心灵敏感点和强度是不一样的,这是19世纪经济学家斯坦利.耶方斯提出的论题。许多学生叫苦的早起跑步和刻苦念书,在他而言并没有感到有多苦闷,而许多人可能一笑而过的东西,他可能就会伤神许久,譬如上次曾看见过一个公交司机被飞来掷物击中心脏,临死前坚持着靠边缓慢停车,然后静静死去,老爸感叹一声就换了台,他却鼻子突然一堵,怔怔地突然流出眼泪来,把靠在他怀里的李婉婷吓坏了。
这些不同还有很多,怎么形成的,怎样变化的,过程难以言表,却都已经成为既定事实。不是说突然就变成了精神病,经历决定性格,他与同龄人有着太多的截然不同,更甚于说,世上再无二般人,有他这样的经历,难以交流难以表达,他只能默默地自我消受与锤炼。
仓路小学有三大段阶梯,第一段进大操场,是最好的乒乓球台和集会的所在地,上辈子的红领巾,就是在这里获得的。第二段进红旗小操场,这一段平台有临大操场的一二年级教学楼,也有背靠园林区的三到六年级教学楼。第三段阶梯,也是最长的一段,分隔为无数小段,中间有各种绿化平台和小径通道,那棵黄果树在这里,小时候最喜欢玩的云梯也在这里,往上便是砖砌乒乓球台,和古老凹凸的大块砌石路面,这里有木梁青瓦的音乐教室,也是整个学校最高环境也最清幽的地方。
小时候的步子很小,所以学校就是一个大大的公园,对世间的一切都是充满好奇的;长大了,步子大了,世界也就不过那个样子。张彻已近一米七,步子不小,除了一些太黑的地方没有去,整个校园基本被他逛完,一草一木,无不带着熟悉的气息。这也让他脑中疑惑和未知的恐慌愈盛,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进教学楼看看。
上辈子小时,也曾搞过一些分班的名堂,后来教育局开始查办,也就随着补课一起烟消云散,是由他一直从一年级一班,念到六年级一班。初高中升年级,只需要换门牌号就是了,仓路小学升年级的时候,却是要连教室课桌一起换的,所以时常有人在课桌上见到前辈们刻下的留言。
也因此,他险些没找到六年级一班在哪儿,只待过一年的地方,现在早忘了,直到好不容易找到,站在门口,脑海深处那一星半点儿的记忆,才稍稍浮现出来。
第八十八章 一去尘网三十年
翻进教室花了一些功夫,校园里本就黑暗,教室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为了找到自己的座位,他不得不打开预备好的小手电。
为了不引起外面人的注意,张彻使用的是小功率手电,微微地只能探近了视物。黑板上斑驳地有些使用过多造成的凹点,值日上的两个名字,他想了很久,才依稀有一点印象,然而面目已经记不清了。
接着,便是一个一个座位地,从课桌里拿出课本看名字,然后寻找起来,小时候没有坐过第一排的印象,所以他第一时间寻找的是第三四排。由于时刻要注意到手电筒光不要照到窗户,张彻行动得很小心,动作也不算快,但最终找到,却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
“颜歌……”
从课本里翻出的,是一行娟秀的字迹,她从小家教很好,用笔工整,有着女孩子常见的细心。人教版语文的封面做得很用心,是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子回头的背影,树旁鸟飞,暗示着小学生活的完结。
微微有些失神,他关了手电,坐在女孩的座位上,看看黑板,又看看四周,仿佛时空错乱,光阴倒转,深埋记忆的一幅幅画面重新涌现出来——初夏的细碎阳光,暖暖软软,带着让人倦怠的午眠气息。她白净小脸旁挂着一缕鬓间轻柔的青丝,腮边还有趴着午睡后手臂印上的红痕,老师讲及《乌塔》一课,每次朗读到“住在德国汉堡”,她总是忍不住俏皮地笑起,露出两粒小小可爱的虎牙。前桌兴奋地谈论着秋游的消息,兴起时回头扮作鬼脸,周围同学们欢声笑语着漫画与游玩的内容,老师布置作业总喜欢问一句多不多……
沉默了会儿,他才微微凝目,转向身旁的座位。
站起,挪位,坐下,手轻轻伸进课桌,不多的书本触感上,几张纸轻飘飘地搁在上边儿。
拿出。
“六年级上期期末语文测验,96分。”
“六年级上期期末数学测验,99分。”
“六年级上期,自然,95分。”
鲜红的数字,稚拙地有些想写连笔,却始终歪斜不好看的一个名字。
张彻。
他脑子里突然一懵,诸多画面,一刹那间瞬息席卷而来,幼儿园边那个卖了许多年蛋烘糕的叔叔,母亲倍加严厉的教导,常年优秀心里满怀的骄傲自负,临漫唯一的省重点小学,全市最好的初中,全市最好的高中……一次次考试,一次次证明自己,仿佛世间无不可为之事,年少轻狂时最喜在雷雨将临前的狂风中奔跑对天狂叫,好像天下没有不可去的地方,高三时候知识充实的底气,似乎腹有诗书气自华、睥睨俗间万千客……将临高考,肺痨袭来,发挥失利,志愿报错,流落专科,半年住院,病友逝去有三,身体大虚,无法复读,一年病愈,三年颓丧,自此只有蛰伏心,再寥半分搏浪意。
“你竟然……真的存在啊……”
他不觉间手已攥得紧紧,试卷的一角,很快就起了褶纹。
当夜十点,张彻离开仓路小学。
……
“婉婷,吃元宵了~”
“知道了,妈妈!”
答应一声,李婉婷放下手中的笔,先跑到厨房洗了洗手,赶紧擦干了跑到餐桌旁坐下,捧起碗来。
“哪儿有那么怕冷,妈妈淘半天菜都不怕呢。”
见女儿这么怕冷,纵然初春确实水冰,王如意也忍不住,说教了一句女儿。
“妈妈你才是,哥哥说女孩子不管多大了,都要对自己好一点,像您这样不珍惜自己,给您买了洗碗手套都不用的人,活该手糙糙。”李婉婷轻轻吹了口碗里的元宵,喝了一点汤水,感觉整个人都暖洋洋的了。
“那手套戴着多不方便啊,我怎么多年没手套不照样洗过来了?那臭小子又在背后嚼舌头,总有一天我逮着机会得好好抽他一顿。”王如意气不打一处来,儿子越长越大,想打他已经不太合适了,这小子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在家里的风格越来越奔放,有时候连张兴国都忍不住想给他脱了裤子踹上几脚。
“不方便也要戴啊,哥哥说女孩子就应该生活得精致一点,不然爸爸每天在外面跑东跑西,指不定看到几个年轻点儿的就被带走了眼神儿呢。”李婉婷捂住唇轻笑,明眸善睐,将张彻说这话的语态样子学了个活灵活现。
“还跟着胡说,都被你哥教坏了,整天哥哥长哥哥短的,你是复读机吗?!”王如意对女儿一瞪眼,旋儿又笑道,“还别说,没他在家,是真清净了不少。”
“哥哥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李婉婷眨巴眨巴大眼睛。
“你跟他那么熟,还不好意思问啊?”王如意戏谑地朝她挤眉弄眼了几下,意指其整天跟着张彻跑,反揶揄一句。
李婉婷不说话了,越长大,她也有了自己的小小羞耻心,知道那样缠着自己哥哥的妹妹很少见,也是有点丢脸的。
没多会儿,张兴国也披着一身风寒回来,嗬地搓了搓手,端起元宵碗就捧,得到温暖后舒心地叹了口气,父女俩的神态姿势一模一样,三人又一阵谈笑说闹。
吃过饭,湛河广场的元宵焰火会就要开始了,现在广场相邻的几条大街,应该都已经一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景象。以往这个时候,总是有哥哥带自己一起,不怕迷路,可今年他不在,李婉婷也有些不想去。
坐在小书房的书桌上,她托腮看着窗外的夜色,显得有些无聊。过了会儿,才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纸来,这些不似墙上粘贴的毛笔都是宣纸,而是一张张画纸,上面都是已完成的作品。
画纸里有人,也有景,有哥哥画的,也有自己画的。她跟着张彻这么多年,学的可不仅是学习和他的那几套歪理论,耳濡目染之下,毛笔绘画,几种乐器,她和姐姐都粗通一些的,只是自己更喜欢素描和油画,姐姐更喜欢书法一些,但所有的东西,大家加起来也没有哥哥厉害,哥哥怎么这么厉害呢?
小婉婷从画纸中抽出一张,上面是哥哥给自己梳头发的画面,这一副整体看来有一点点不协调,因为哥哥是自己画的,而画上的自己,则是哥哥画的,兄妹俩一人一笔,共同完成了这幅画。
这么厉害的哥哥,烦恼也是非同寻常的呢……
“嘭!”
窗外,远处的烟火大会已经开始,礼花成团锦簇,在天空中堆堆绽放,绚丽与热烈,凋零与绽放,在人们的热烈欢呼和观看下,将过程全数释放出来。
巨大的声音也打断了小婉婷的发呆,她看了看窗外,又想了想,蹬蹬蹬跑回自己房间,从秘密上锁的小柜子里,找出花费好久时间才拼好碎片、抚平褶皱的一张铅笔画纸。
画纸上,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正拿着语文课本,在窗外的阳光下侧头过来,嫣然一笑。
“这个女孩子,是叫颜歌吗……”
第八十九章 异体双魂
张彻,今年十三岁,住在临漫市盛源二街206户三单元,父母都是农村中奋斗出来的,所以小学前的生活,也经常被带回农村去看外公外婆。
他对自己的童年挺满意,也很期待初中的到来,孩子总是渴望长大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拥有更多的自主权利,挨打次数的减少,外出理由的增加,能自己携带家里的钥匙,零花钱金额越来越多,都是眼见为实的好处。他内心小小的寄望,便是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独当一面的大人。
成长中也有烦恼,小学里人缘不差,但总有蛮不讲理的孩子,他虽然各处厮混,架却是没打过几次的,内心其实有些怵他们;零用钱真的很少,就算每天缠着在打麻将的母亲要,没事就向未知的神灵祈求让她多赢点钱,就可以要到五块的数额,但通常的情况,一天只有五毛。
还有一个最大的烦恼,让他时常又喜又忧,内心酸酸甜甜,不知道怎么处理,只能用眼睛去看,一点一点小心地接触,只要她目光所及,就拼命去表现,但小男孩是好面子的,表面上总是大大咧咧,从不让她看出端倪来。
两人的成绩差不多,就算偶有上下,排名也是相邻,因而话题总算还在一个圈子里。毕业季将至,对于初中要考市上最好的初中,这一点他们是没有异议的,张彻心中也颇为暗喜,将来的日子,能常常看见她。
“杵在视线里久了,会觉得碍眼的。”
“……?”
张彻回过头来,看着视线里的大哥哥,他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穿得也很好,看上去肯定是初中生了。只不过,他刚刚是在对自己说话吗?
“你站这儿半天了,它又不会自己掉下来,每天都过来看看,就能拿到它们吗?”
男生微微低下头,看着他道,张彻又瞥回一眼树上的鸟窝,摇摇头:“我只要看它们过得好就是了,又不非要自己养。”
少年嘴角挂起一丝嘲弄的微笑:“是怕养不活吧,以前养从窝里掏来的雏鸟时,因为靠近它们抚摸,它们就仰起头张大嘴,所以不停地喂水喂米,活生生地让它们撑死了是吧?”
“我咋知道它们饱了还……你怎么知道的!”
张彻一脸惊奇,眼睛都瞪大了,今天遇到神奇的事情了!
少年回头,又看了看树上的鸟窝,一个翻身跃起,双手并用,就到了树杈上,几次撑起腾挪,一蹲一跳,单手托起鸟窝,拿着就跳了下来。
雏鸟们叽叽地叫着,窝里已没有还未孵化的蛋了。
“哇……”
张彻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想要就去争取,别阿q了,不努力就是不努力,什么考到第一也没用,一辈子只想平平淡淡,只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找的退路,和偷懒的借口罢了。”
他在说什么?
张彻一脸疑惑,接过他递来的鸟窝,虽然没有听懂,但看着小鸟们萌萌的样子,他脸上浮现起雀跃的笑容来,隔了会儿,才还给他,一脸认真道:“我养不活的,你放回去吧,不然它们都会死。”
少年深深看了他一眼,再次动身,将鸟窝放了回去,干脆利落而漂亮的身手,引来不少路人驻足。
“你好厉害呀!怎么练的,教教我呗!”
张彻蹦了起来,比起已经放回去的鸟窝,他明显对眼前少年的身手更感兴趣。
“坚持你现在的习惯,每天锻炼身体,放学就做作业,不要等到回家看了电视要睡觉了才做,就可以变成这样了。”
少年淡淡回了句。
“不想说就不想说,干嘛骗我。”张彻不满地皱起眉头,撇头向一边去,“不就比我大一点么,等我长大了……”
“你觉得大人比小孩子厉害很多吗?”少年看了他一眼,又开始笑了起来,他的笑淡淡的,看起来很舒服。
“那当然,小孩子不能做到的事,大人都能做到!”也不会被说早恋,张彻双手划了一个大大的圈,憋了半句没说出来。
“你六岁时候,长了虫牙,痛了几个月,难以忍耐的时候,就一边痛,一边吃糖来安慰自己。明明知道就是因为吃糖多了才会痛的……”他视线转向一边,对面只是一般的门面,目光虚渺却似看向了很远的地方,“大人们身体不舒服,咳嗽很厉害,一边咳嗽,还一边抽烟。明明知道,就是因为抽烟,身体才会不好的。”
他转过头来,看向张彻:“有什么长进,厉害在哪里呢?”
张彻嘴巴张大,心里有千言万语想反驳他的话,却硬生生地没能说出一句来。
搁了半晌,他才瞪圆了双眼,跳后一步,指着他大声道:“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六岁有这回事的?!”
“我是神仙,你信吗?”
少年回头,突然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
“呸呸呸,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呢!”
张彻内心其实有些惴惴,但表面上可不会那般轻易承认。
“我还知道,你费尽心思,从爸爸妈妈那儿拿到一点零花钱省着用的时候,曾经多次想过,以后要是长大了,科技发达到能时空穿梭就好了,那时候一定要穿梭回去,给小时候的自己一张大红毛爷爷,让他随便花。”
“你真的是神仙?!”
张彻骇然,内心有些惊惧,又有些隐隐的好奇和想要接近。
“好好学习,我们将来还会有再见的机会。”
少年笑了笑,拍拍他的手,转身离去。
张彻愣愣地看着他远去,一时也不知是追是留,摊开被他拍的右手,一张红色的百元大钞静静躺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