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七话 命中注定 ̄之一
君弃剑来到东侧厢房,一列七间房,就有四间房门是敞开的。他走进了第一
间,是王道的房间。
武馆大夫替王道等四人看护过後,他们受的都是狻重的内伤,也仅能开药而
已,君弃剑见王道仍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呻吟,即走上前去,一掌印上了王道
背门灵台,略吐了口气,即将自己体内丰沛充盈的水灵气息输送过去。
此动作只花了两个呼吸的时间,君弃剑知道水灵气息虽能替王道化去内伤,
却难容於体,不敢多输。但也只是两个呼吸之间的输送量,王道一时已感到舒服
许多,随即翻坐起身,见了君弃剑,呆然道:「你……怎么……」
「你先坐好,用心呼吸。」君弃剑肃然道。
王道一怔,道:「呼吸干嘛还要用心?」
「照作就是!呼吸一刻钟後,再到我房里去,我有话和你们说。」君弃剑说
完,即迳行出房,也拉上了房门。
王道见君弃剑说得如此认真,又感到胸口有点鼓胀,也不敢儿戏,当即打坐
静心吐纳。
君弃剑接著到了石绯、曾遂汴、李九儿房中,行止皆是一般,其中李九儿原
本尚在昏迷状况,水灵气息一入体,居然立刻醒转了。
这么一来,就连君弃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离开李九儿的房间之後,就直
盯著自己的右手掌……
『回梦汲元阵』,果真高妙如斯?
但……这股气,对整个大情势来说,却没有什么助益。
君弃剑独个儿站在廊上,只觉得无力感愈来愈重……
原本,云梦剑派是最大的敌人,但这个敌人却愈来愈不像是敌人了;接著出
现的倭族人,又因为与云南有了点瓜葛干系,就连君聆诗、徐乞也是避之唯恐不
及,再加上自己於『庐山集英会』败在流风刀下,更显得倭族方面的实力如此高
深莫测,整个武林也在一夕之间全转了舵向……
再来,那个在湖口镇泡龙井茶的家伙,真的是云南人吗?蓝娇桃原本的雇主
,又是谁呢?皇甫盟主一死,接位的人势必是徐叔叔,但一切会如此顺利吗?『
没钱就扁』劫狱行动失利的原因又是什么?
『宁为嵇康,不作山涛』……我真的有筹码吗?
这一些连二爹都无法解答、甚至害怕的问题,真的有办法解决吗?
这种时候……乾爹,你在哪儿?天纵英才的天才军师,诸葛静,你在哪儿?
当年,乾妈和我说,等我长大,看得懂『三国志』这本书,就能知道姓诸葛
到底有多荣耀、也知道姓诸葛背负了什么压力……
现在,我懂了,我早就懂了!乾爹,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姓诸葛了!但是
,为什么,我并不姓诸葛,一样感受到好大的压力……
钱莹曾经说,不管我要作什么,都要先培养自己的实力。现在,我有了浑身
的水灵气息,连与元仁右交手也能不落下风了!为什么,我还是觉得……
情势一点都不乐观?!
这是怎么回事?钱莹,你骗了我吗?乾爹,你能告诉我吗?
谁来救救命啊…………
「这种表情不能出现在你脸上。」君弃剑微怔,猛地回神,见怀空头顶海鸭
、漫步而来,低声说道:「不是『不该』,是『不能』!现在,如果连你都失去
意志、失去信心,他们要怎办呢?」
君弃剑轻声一叹,这时,王道、石绯、曾遂汴、李九儿四人的房门都相继打
开了,君弃剑眨了眨眼,脸上的神情又复刚毅。
君弃剑将五人招进房中,各自就座後,王道、石绯同时问道:「你怎么又活
了?」曾遂汴、李九儿则问:「你哪里来的这一身修为?」四人说完以後,各各
对视一眼,而後又均转视君弃剑。
君弃剑微微一笑,道:「这两个问题答案一样……『回梦汲元阵』。」
听了这词儿,王道、石绯一时惑然,李九儿面露惊异,曾遂汴则说道:「云
梦剑派回梦堂?」
君弃剑颔首道:「对,回梦堂外列了一个石阵,能汇聚回梦堂方圆百里之内
的天地气息。由於回梦堂位处湘江畔,故尤以水灵之气最盛。回梦堂下弟子,一
个月可以入阵过一夜,入阵一夜之功,犹胜尘世修炼一月……」
「真好啊 ̄」王道羡然道:「难怪云梦剑派门人会这么厉害了!」
「别吵,让他说完。」明知君弃剑言犹未尽,李九儿轻责王道。
虽然李九儿只大了王道不过三岁,但却是钱莹的姐妹,等同是王道的师叔辈
,王道只得摸摸鼻子,闭上了嘴。
君弃剑续道:「屈戎玉将我带到回梦堂,让我在『回梦汲元阵』中睡了二十
天。这就是我一身修为的由来……」
曾遂汴听了,却大摇其头,道:「这怎么对?天地气息岂能如此容易吸纳相
融於体?吸纳过多,无法负荷而导致走火入魔的,也大有人在!你只输了一部份
到我体内,我已经都觉得气海有点鼓胀,你怎能没事?」
「因为我入阵时,是个死人……」君弃剑脸色透出一丝黯淡,道:「我被流
风砍得遍体鳞伤,全身上下包括气门、气海皆受创甚深,原先的内力早已散光了。靠著屈戎玉喂我的药丸,血行减缓,才不致继续大量失血。入阵之後,天地气
息使我的身体加速痊愈、也充盈了我的气脉。」
王道等四人面面相觑了 ̄这,算是奇迹吗?
就在他们感到讶异的时候,怀空说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在於……云梦剑
派究竟是敌?是友?你们见过『云梦三蛟』其中两人、也见过回梦堂主元仁右了
,你们有什么看法?」
这话,一时令王道四人陷入沈思。
许久之後,曾遂汴首先说道:「若以楚兵玄的修为……要一掌将我们毙了,
只怕也是易如反掌……」
石绯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听闻此语,王道骇然道:「慢慢慢!你们该不是说,他还有手下留情?」见
李九儿、曾遂汴、石绯都极为慎重笃定的连连点头,王道的面色唰地白了,呆然
道:「他……那样的力量……还算手下留情?」
李九儿道:「别忘了,他只凭掌力,便能将我们的兵刃绞成铁球……若是相
同的力道打将下来,你认为自己能受得住吗?」
王道一怔,半晌後,摇了摇头。
君弃剑听了此四人的意见之後,心里想起了一个人、一些话……
元仁右,以及他向『昭戎佥』所说的话。
云梦剑派的目标,真的是倭族吗?
不,还不能肯定!一个真正的兵家,可以一层一层的算下去,谁能晓得屈兵
专的心计究竟有多深?如果这次的手下留情,也只是一个陷阱呢?
思及此处,君弃剑慎而重之的向众人说道:「这些事,你们心里晓得就好,
万不可声张出去。」
他们也都晓得此事关系重大,纷纷点头了。
便在此时,有人敲门,怀空起身开门了,是晨府的门房。他递给了怀空一封
信箴,道:「大师,这是白马寺来的信。」跟著转向君弃剑道:「君公子,外头
有个客人找你,她说她姓屈。」
听闻此姓,君弃剑微怔,问道:「多大年纪?」
门房一时神游物外,傻笑道:「是个十多岁的姑娘……很美的姑娘……嘿 ̄
活了这辈子,能见到这么美的姑娘,也不算枉了……」
君弃剑眉头一皱,向众人道:「你们好好养伤。」便走了出去。
君弃剑来到外庭,已见一个身著绿衫、彷若天仙下凡般的俏丽身影蹲在池塘
边,即走上前去,但仍与她保持著数尺距离,沈声道:「我不是说过,不许再跟
来吗?」
屈戎玉俏然回首,白玉般的脸上透出一丝不悦,道:「你说不许跟,我就不
能跟了?你也未免太小看本姑娘了吧?」
君弃剑绷著张脸,道:「你别忘了,数十丈外即是汉水!」
屈戎玉也不甘示弱,哼声道:「我身前还有个池塘呢!那又怎样?你若要动
手,就来啊!」
君弃剑想起了楚兵玄的手下留情,也知道屈戎玉牙尖嘴利,非己能及,只得
道:「有什么事?」
「拿四个杯子来。」屈戎玉微笑道,又转身看著池塘。
君弃剑自然不是一个肯受人指使的人,一时并不稍移脚步。
屈戎玉感觉到身後的人影并无移动,知道君弃剑没有照作,即起身轻叹一声
,耸了耸肩,叹道:「唉 ̄我本来想告诉你一个天大的重要消息,你既然不想知
道,那算哩!」
君弃剑蹙紧双眉,道:「有多重要?」
屈戎玉道:「我不是说了么?天那么大!」
君弃剑冷笑道:「谁晓得天有多大?又晓得是真是假?」
屈戎玉嘻然道:「天有多大,我也不晓得。不过我知道 ̄对某人来说,诸葛
氏就是他的天。」
君弃剑闻言一怔,即急急问道:「你有诸葛涵的消息?!」
「杯来 ̄」屈戎玉并不即答,又回身面对著池塘蹲下了。
君弃剑此时哪里还会有半点推拖?急忙冲到厨下,不一会子便拿了四个杯子
回到外庭,放到屈戎玉身边。而後又退开了几步。
屈戎玉见君弃剑将自己视若毒蛇猛兽,似乎避之唯恐不及,不禁有点愀然不
喜,道:「你蹲到我旁边来!不然我不说了!」
为了诸葛涵的消息,便是千百个不愿意,君弃剑也只好照办了。他蹲到屈戎
玉身旁後,屈戎玉才露出一丝喜色,道:「看好喔。」执起了四只杯子,在池塘
中舀了水後,又将四杯水全倒进了池塘去。
君弃剑见了,为之一呆。
这动作……他似乎见过,而且不只一次!但,是在哪儿见过?
「用一个字形容你的感觉?」屈戎玉微笑道。
此时,君弃剑脑中出现了三张纸。
那是从三封锦囊中拿出的纸条,上头只写了相同的一个字……
「涵……?」君弃剑怔怔说道。难道……
「正解!」屈戎玉满脸堆欢 ̄君弃剑果然比那些家伙聪明百倍!
君弃剑震撼了!他这时才知道 ̄原来,南宫寒的锦囊,并没有解错!
只是,他自己不懂罢了!
「四水交汇……雷斯林、寒元、『苦海无涯』、昭明……」君弃剑恍若大梦
初醒,呆然道:「难道……鄱阳剑派?!」
「我也是这么想的。」屈戎玉将四只杯子丢到了池塘中,笑道:「怎样?是
不是天大的消息?」
「君弃剑再欠你一条人情!」君弃剑倏地起身,发步便要向大门冲。屈戎玉
忙一把将他抓住,叫道:「慢著!」
君弃剑回头,道:「屈姑娘还有何见教?」这话说得很急。屈戎玉自然知道
,他一定是要赶去鄱阳剑派,但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便敛容正色道:「你蹲
下,仔细听我说。」
君弃剑心里清楚,屈戎玉固然是个极霸道、极不讲理的人,但却也极知轻重
,此时见了她如此表情,也不敢怠忽,便又回到池塘边蹲下了。
屈戎玉肃然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怎会知道这消息?」
君弃剑闻言一怔 ̄他只想到屈戎玉诡计多端、聪明过人,由她发现了诸葛涵
的所在,实不令人意外,故也没有多问便相信了。屈戎玉自己提出,反倒让他感
到奇怪了,於是问道:「你怎会想到……四水汇聚?」
屈戎玉道:「你记得在湖口镇泡茶给我们喝的那个家伙吗?」
此人与云南狻有干系,君弃剑怎能忘了?即道:「自然记得。是他告诉你的?」
屈戎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也不算告诉,他只是提点我而已。你
记不记得?当时在湖口,你就曾说过 ̄你似乎见过那人。」
君弃剑灵光一闪,道:「对……对!我想起来了!那时是在客栈里,我正和
王道、石绯、北川在用膳,他忽然出现,只说了一句『特来解惑』,便将四杯酒
倒回了酒壶里,然後就走了……」思及此处,君弃剑身子一震,也想到了不合理
处!
屈戎玉站起了身,来回踱著步,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那家伙明明与云
南极有干系……」她只说了这两句,君弃剑已愣住了。
君弃剑心中有了种感觉,一种很不切实的感觉,他的表情带著三分惊惶、三
分恐惧、三分愤怒、以及一分疑惑。
提到云南,第一个让人想到的就是稀罗△。而稀罗△则是君聆诗、徐乞、诸
葛静一生追之不上的目标、是他们无法跨越的高墙。
正是『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就因为有这样的一个敌人『曾经』存在,没有人敢疏忽了云南、没有人会小
看了云南!
但,既然明明是敌人,为什么又会……『提示』诸葛涵的所在呢?
君弃剑神色黯沈,道:「要从鄱阳剑派带走个人,并不为难。但是……如果
真是如此……那……」
他没有说完,因为不敢说完。
云南会刻意让他知道诸葛涵身在何方,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想让君弃剑找
到诸葛涵之後,再让他承受一次丧亲之痛!
真的是这样?君弃剑愈想愈觉得,极有可能!
那么,是不是不应该去找回诸葛涵?但若不找,君弃剑又放不下心……
这是一个左右为难的题目,君弃剑心里一时觉得 ̄此题无解。
他并没有信心,能够保护诸葛涵,免受云南方面的侵扰……
因为,云南是一个连君聆诗、徐乞都会害怕的敌人!
屈戎玉见君弃剑如此苦恼,轻声一笑:「不错嘛,虽然不喜欢,不过你还是
懂得兵家的理论。如果你无法解决这问题,要不要我教你个方法?」
君弃剑一怔,才发现屈戎玉仍在身侧 ̄他居然在屈戎玉面前,将自己的烦恼
全表现出来了!
而且,屈戎玉似乎看出了自己的疑虑,甚至还有了解决办法?
君弃剑盯著屈戎玉看了好半晌,终是摇了摇头,道:「屈姑娘,我欠你的人
情已够多了……若是真的能够找到诸葛涵,这人情更是一辈子也还不完……我们
之间,不应该有这么多的牵扯。」
屈戎玉轻笑道:「呵 ̄你相信『命中注定』吗?」
「事在人为;」君弃剑缓言道:「人定胜天。我比较信这两句。」
屈戎玉听了,噘起了小嘴,道:「随便你说啦!反正我先把解决的办法告诉
你,你办不办得到,我也不晓得了!就算要还人情,我又不会刁难你,怕什么来
的?」
君弃剑自然十分清楚,屈戎玉此言倒是不虚。思索许久之後,自己实在是想
不出什么办法来,只得点了点头,道:「屈姑娘请说吧。」
屈戎玉一笑,笑得很甜、也笑得很开心,嘻然道:「其实 ̄这是一件即使我
不说、即使没有找到诸葛涵,你也应该要去作的事。说难不难,你曾经几乎办到
过;说容易,却也不是三天两头就能作到的……」
这些话是废话,但君弃剑也不好意思打断屈戎玉,只得听她讲。
但屈戎玉却顿了一顿,虽说是早就想到的办法,仍瞥头犹豫了会儿,才道:
「你觉得……云南惹得起云梦剑派吗?」
君弃剑微怔,跟著摇头道:「我不晓得……我不知道云南到底有多强。但若
云梦剑派固守本土,云南要攻进湘江、衡山,也绝非易事……」说到这,见屈戎
玉笑靥胜花,一呆之後,喃喃说道:「你是说……我要创建出……一个不输云梦
剑派的组织?」
屈戎玉点头了。
君弃剑再次盯著屈戎玉看,那不是看美女的眼光、是看天才的眼光。屈戎玉
亦扬扬然与君弃剑对视著。
君弃剑震动了 ̄乾爹,难道……屈戎玉是上天派来,承接你位置的人吗?
第卅七话 命中注定 ̄之二
君弃剑与屈戎玉才刚有了结论,怀空顶著海鸭,走上前来,道:「君兄,借
一步说话。」
君弃剑这才将眼光从屈戎玉身上移开,与怀空横移了数步,却发现屈戎玉仍
然跟在旁边,君弃剑心中略感不悦,但他究竟欠了屈戎玉太多人情,也不好出声
将她赶到一边,便只是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屈戎玉自然清楚君弃剑想表达什么,便道:「如果不是说我坏话,干嘛要借
一步?如果是的话,我说怀空师父 ̄佛祖没有教你,『不出谗言』吗?」
君弃剑心里原本也以为,怀空是要说屈戎玉的『坏话』,一闻此言,即又转
视怀空。
怀空嘴角略扬,似乎想露出个微笑,但终究没笑,他所要说的话,原也并非
什么秘密,即道:「兴善寺来函告知,吾师病重,要我赶回京师去。故此,来向
君兄告罪暂别,贫僧要赶回兴善寺一趟。」
君弃剑微怔,喃喃道:「不空大师重病了?……怎么会……这么巧?」
在这种时候,任何人有了意外,都显得特别敏感。
怀空向君弃剑施别礼罢,便顶著海鸭走了。
君弃剑伫立原地,以手支颐,陷入了沈思。
屈戎玉见了君弃剑的神情,道:「你该不会以为,不空也是被暗杀的吧?」
君弃剑道:「这种时局……不无可能。但会是谁……?」
屈戎玉却嗤嗤笑道:「你想太多了啦!第一,不空已经七十几岁了,活得也
够了,寿终正寝,命中注定;第二,不空是吐番人,现在吐番、回纥、倭族、云
南连成一气,已是极为明显,他们为什么要杀不空?第三,皇甫望被偷袭,有人
发现时,他早已断气了!不空若是被暗杀,又怎可能只是『病重』?」
一者乃是年龄;二者乃是情势;三者乃是实力。屈戎玉分析得入情入理,君
弃剑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话才说完,又是一怔,疑道:「你怎么还
在这里?」
屈戎玉作势左顾右盼,四周并无他人,这才以指自比,道:「我吗?」
君弃剑正色道:「自然是你!我很感谢你的帮助,但你究竟是屈兵专的孙女
,这里是晨府,主人晨星是黄楼的嫡传弟子。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屈戎玉连连颔首,道:「嗯!没错!一点没错!」
她的表情、语气,都说明她了解了,而她也的确了解,但仍站在君弃剑面前
,一动不动,殊无去意。
君弃剑皱眉了 ̄他知道屈戎玉是故意的,无可奈何,只得道:「说吧,你想
怎样?」
屈戎玉微微一笑,道:「你干嘛这表情?其实我是在帮你耶!」
君弃剑摇头了 ̄帮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说你聪明,也是顶聪明;说你笨,比猪还笨……」屈戎玉轻叹道:「不然
,这样吧!给你『天大消息』的代价:只要在晨府里,你就当我的贴身保镳!」
见君弃剑愣了,又笑道:「我要沐浴更衣、上榻就寝时,你要不要再贴著,那也
随你的便了!我是不介意的。」
君弃剑一时犹豫了,也不知该不该答应。
屈戎玉将眼光望向君弃剑身後,笑道:「晨星,你说怎样?」
君弃剑一怔回首,才见晨星已站在远处,直盯著自己与屈戎玉。
此处是晨府,是晨星的家,家中来了屈戎玉这么一个特殊的客人,晨星自然
早已收到家仆的报告。当他赶到前庭时,正见君弃剑与屈戎玉蹲在池塘边说话。
怀空离去之前,自也向他打过招呼了。
此时,听了屈戎玉的问话,晨星开始深思……
君弃剑的性命,是屈戎玉救的;王道等人得以不死,是楚兵玄手下留情……
或许、可能,云梦剑派,真的不是敌人?
晨星决定赌上一把,反正再怎么样,顶多也就是输掉这一盘,便点了点头。
见晨星已答应了,屈戎玉将眼光转回君弃剑身上,道:「他同意了,你的工
作就变得很轻松罗!如何?这份差事,你作不作?不过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
会付你薪资喔!」
走到这步田地,君弃剑还有选择的馀地吗?
第二天,王道等人在水灵气息入体的助益之後,伤势已痊愈大半,皆可自由
行动无碍了。於是,晨星再次将他们找到大厅上,准备参详屈戎玉所提出的建议
:创建出一个不输云梦剑派的组织!
其实,也如同屈戎玉所言,就算她不说,这件事迟早也是要去作的。当初前
往原定帮进行游说时,晨星与君弃剑说服雷斯林、寒元的最大要件即是:君弃剑
将会创建出一个不逊於丐帮的组织!
丐帮乃中原第一大帮,帮众人数不下万人;云梦剑派全派上下虽仅有五十人
左右,但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此二者一属北、一属南,都是声名卓著的强大帮派,不论是『不逊於丐帮』
,或者『不输云梦剑派』,其实道理是相同的。
众人来到厅上之後,王道与石绯向四周搜寻了一阵,发现少了个人,异口同
声问君弃剑:「魏灵呢?」
君弃剑皱眉了 ̄说真的,他不知道,甚至没有想要去知道。
王道、石绯见君弃剑神情如此,双双将眼光投向坐於其侧的屈戎玉脸上。
难道,是她将魏灵逼走了?
屈戎玉只是微微一笑,回望了二人一眼,二人与她四目交对的那一瞬,心中
都是一震,而後,眼光渐渐无神了、表情也显得呆然,似乎一时丧失了心神!
李九儿见了,忙起身挡在二人与屈戎玉之间,左右开弓将二人各赏了一个耳
聒子,打得二人为之一愣,但表情也同时回复正常。
曾遂汴坐在左首第一位,也沈声问道:「你会摄心术?」
这话,自然是问屈戎玉,但他并没有看著屈戎玉。若是屈戎玉真会摄心、催
眠一类的技法,那么,与她对望就是极危险的一件事!
屈戎玉耸肩,道:「兵家并没有『摄心术』这种东西。我倒是满想学的。你
会吗?」
「少胡说了!一定是你使了摄心术!」
门口传来一个女声,众人望去,是魏灵!
她大步走到屈戎玉面前,厉声道:「是你!一定是你催眠了叶敛,逼著他往
死里去!」跟著又转向晨星:「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留著这妖女在府里?」
晨星皱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屈戎玉清咳两声,道:「保镳,有人骂我
,你说该怎么办啊?」
君弃剑站起身,向魏灵走上两步,同时身体里的一股柔力引出,便如同水流
一般,这力量虽然极为柔和,魏灵却丝毫抗拒不得,脚步一松,竟也被推退了两
步。
君弃剑摇了摇头,道:「别闹了,我没有被她控制。这是我自己选择的。」
魏灵独个儿在外头过了两晚,竟没人探头来找过她,此时心里已是怒不可遏
,又见君弃剑居然为了保护屈戎玉而将自己推开,想起了在庐山下,屈戎玉以口
相就,喂食君弃剑药丸的一幕,不禁感到一阵苦味溢上喉头:「你……你们到底
是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关系。」君弃剑随口应了,忽尔瞥见屈戎玉面有异色,又改口道
:「现在我是她的保镳,如此罢了。」
魏灵闻言一怔,她在门外远远便看到王道、石绯二人与屈戎玉四目交对後,
神情便显呆滞,李九儿赏了他们一巴掌便恢复正常了。此时她心里已十分肯定,
君弃剑必是被屈戎玉以相同的方法控制,以致胡言乱语,右手一伸,即向君弃剑
面上掴去。
但她出身箭村,箭村最重者不过『射、御』二术,魏灵的拳脚功夫并不如何
高明,出手也不顶快,君弃剑查觉她有所动作,上身微向後倾,即避了过去。
魏灵一掌挥空,深晓自己不能是君弃剑的对手,便转向晨星、曾遂汴二人叫
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打醒他?」
「你不要闹了!」君弃剑低喝一声,一身水灵气息一时失控,几外就要溢出
体外,竟将还站著的魏灵、李九儿二人各又逼退一步,坐在椅上的王道、石绯等
人,身子也微微一倾。君弃剑惊觉,急忙收心敛神,轻轻呼了口气,须臾後才又
说道:「我再说一次:我没有被控制!」
魏灵此时只感到阵阵无力,怨声道:「你宁可信她,也不听我的?云梦剑派
不是我们的敌人吗……」她望向王道、石绯,希望二人可以站在她一边。但王道
、石绯对望一眼之後,即想起了昨天君弃剑所说的话,一时皆不表态。
「我不是信她!」君弃剑正色道:「我信的,是乾爹!是天纵英才的天才军
师,诸葛季云!」
听了这话,魏灵更怒,忿然道:「你不要抬诸葛静的名头来压我!他死了十
几年了,你还信他什么?他给你托梦了不成?」
君弃剑轻轻摇头,道:「有些人并不会因为死了,就被人遗忘……孔老夫子
不也死了千多年了?他的话一样被人传颂著。」跟著,他心里清楚,魏灵已经认
定自己被屈戎玉控制了,再说什么她也不会相信,必得有人代言,於是转向曾遂
汴道:「曾兄,你记得十五年前,曾有四个人,四个汉人结伴,至南诏王宫拜访
稀罗△的事吗?」
曾遂汴连连点头:「自然记得!那是『玉笛丐』、『断尽七情』、『天赋异
才』、『天纵英才』四人,他们这一趟,著实留下了不少传闻!」
君弃剑转向晨星道:「你应该知道,我想说的是哪一段吧?」
晨星向厅中扫视一圈,细细看过众人的表情,最後将眼光停在屈戎玉身上时
,发觉她也正看著自己,心头一震,忙将眼光移开,道:「是否『间谍』?」
君弃剑颔首道:「是这段。请你念出来吧。」
晨星当即娓娓言道:「十五年前,乾元二年十月,锦官、永安联军南下,与
南诏军战于嘉陵渡口,大败了一场,元气大伤。十一月底,君无忧率南诏军
兵,在十五天之内连破锦官、永安此二大在野势力。於是有人开始猜测……君无
忧是否一开始就是敕里布在中原的暗子?怂恿锦官、永安联军是否他的任务?」
这件事,魏灵、曾遂汴、李九儿本身均是出身蜀中,自然十分清楚,知道晨
星所言不虚。晨星见厅上众人无有疑问,即又续道:「当徐帮主等四人到了南诏
之後,云南王座下第一参谋、『云南第一探子』阿沁曾问他们四人:『说到间谍
,你们不觉得君无忧比任何人都还要像吗?为什么你们还会相信他?』当时徐帮
主回答:『相信就是相信!哪有什么好说的?还不就是那一句……』段钰接著
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这是王勃的诗,『送杜少府之任蜀川』。
原文是: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巾。
当年,这一首诗由徐乞身上绿玉笛原本的主人所吹奏,那是一个小丫头,名
为藤儿。也是因为有藤儿,才将君聆诗、徐乞、段钰等人牵系在一起。藤儿早
逝,但她所留下的一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则成为了徐乞一生不变的理念。
徐乞永远相信朋友,至死不渝。
也因为这一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即使君聆诗的所作所为已到了不可原
谅的地步,徐乞依然会衷心的接纳他。
众人都不知道『藤儿』这个名字,但他们都曾听说:大字也不识几个的徐乞
,能将此诗一字不错的写出、甚至也能用绿玉笛吹奏它。故此时出现了这两句诗
,也没人感到意外。
晨星跟著说道:「诸葛季云的回答则是……『我可没有这么够义气!区区只
是在下注罢了!买对,通杀;买错,赔到家!』」
听了这话,众人不禁为之气折。
诸葛季云,不愧是『天纵英才』!
即使合作的对象:君聆诗,是杀害他六位结义兄长的仇人,他依然能够如此
明智的判断局势,行所应为……
晨星说完以後,君弃剑正视魏灵,道:「云梦剑派非我能敌,若再加上吐番
、回纥、倭族等方面,一入中原,必如拉枯摧朽,莫能与敌!既然都是必输无疑
,我自然要效法乾爹,采取仍有一丝胜算的行动!」
言下之意是:经由楚兵玄的手下留情、再加上君聆诗的分析,云梦剑派的敌
意不深,这是几乎已有五成把握的了。若果云梦剑派并非敌人,去除了这一大患
之後,再来对敌已有连合之势、但未实际行动的吐番、倭族、回纥等外族,胜算
虽然仍旧渺茫,但再怎样,也比原先的『零』要来得好啊!
「故此,不管屈戎玉是不是妖女、是不是间谍,或许我们必须有戒心,但是
却没有其它的路好走了!」君弃剑肃然而言,表示自己的这一个意见绝不会有丝
毫变更!
魏灵呆愣了;曾遂汴、李九儿、晨星皆无语了;王道、石绯不知所措了。
曾遂汴与李九儿同时想道:当初,钱莹曾说,君弃剑日後必成大器。但成大
器之人,就一定要如此的纯理性吗?
晨星想道:君弃剑死过一遭了,如今他看透了,再不会感情用事……或许大
业果真可期!但是……他失去的,也会很多罢。
王道、石绯没有想太多,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念头:值得吗?
魏灵看到君弃剑的执著、再望向屈戎玉……
那足以令人心醉神驰的甜美笑容,在魏灵眼中,竟是如此可憎!
「你确定……要她,不要我了?」
君弃剑没有回答,只是回身坐下了。坐在屈戎玉旁边。
於是,这句话成为魏灵在君弃剑生命中留下的最後一句话。
第卅七话 命中注定 ̄之三
魏灵一转身向外走,王道、石绯、晨星三人立即追了出去。
魏灵走得很快,那几乎是跑,直到了西门下,才被急奔追赶的晨星拦住。
晨星一把拉住魏灵,随後赶上的王道、石绯也双双挡在她身前。晨星道:「
这跟屈戎玉并没有什么干系!他所作的判断,纯粹是从利害得失的方向下手,你
没有必要就此离去啊!」
石绯道:「魏姐,以後你煮的大补药膳,我和王道会吃的!」
王道先是一怔,愕然盯著石绯。石绯急得连使眼色,王道才道:「是,我们
会吃的!」
魏灵摇头,那是悲极痛极的动作。
三个大男人一时无言了,魏灵极为沈重的说道:「我等他……等得好久……
我们一同来到襄州,可他总是……二话不说便一个人跑出去,不管去哪儿,都是
一个人……他已经习惯被等候了,可是……寂寞会找我啊!我也曾经觉得很矛盾
,但我总是选择了执著,但这次我真的心寒了!不管是不是因为姓屈的,他总是
把我放在任务的後头,这种感觉,我受不了……你们不是女人,你们不懂的!」
最後两句,魏灵几乎是在呐喊了,难能不引人侧目,但此时她自然不会管是不是
招来了好奇、抑或是同情、嘲笑的目光,她只是希望把自己所想的,明确地表达
出来而已。
没有人会喜欢被冷落的!
这一段话,使得三个大男人呆愕了。
晨星想:「古有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魏灵要的正是『小节』所在。
君弃剑又不可能放弃『大事』……如此看来,这两个人不可能有未来。」
石绯想:「叶敛说的不错,魏灵的确志在他。只是,为什么叶敛不肯接受魏
灵?」
王道想:「有这么严重吗?」
魏灵一甩臂膀,挣开晨星已没有施力的手掌,横里跨出两步,走了。
三个男人看著她走,没有再拦。
因为他们都晓得,如果不是君弃剑来拦,拦不住的。
君弃剑、曾遂汴、李九儿各自归座。君弃剑没有追,可说是理所当然;相对
的,在『就扁』二人而言,与魏灵算有点缘份,那是不差,但并非值得高兴的缘
份,自然也无什么交情可言。但这三个人的表情都不自在,沈默得很尴尬。
唯有屈戎玉,仍然笑容可掬。
屈戎玉虽然笑得好看,但君弃剑此时心情极差,斜睨了屈戎玉半晌,在他来
看,只觉得这笑容极为刺眼,沈声道:「有什么好笑的?」
屈戎玉柳眉微蹙,道:「怎么?你不想笑?我是在替你笑耶!」
「有什么好笑的?」君弃剑冷冷地重复了一次。
屈戎玉见君弃剑是真的不懂,便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在帮你啊!你
没听说过么?『攘外必先安内』,有她在,你什么事都不用作了!」
君弃剑一怔,虽然一时并未回话,心里却已承认 ̄确然如此!
魏灵的确给过他很多帮助,但有时候……却有更大的压力。
但再怎么说,在失去北川球之後、紧接著再走了魏灵,君弃剑自是感到心情
十分沈重,便是屈戎玉所作的事再如何有道理,他也不会高兴。
由於是私事,『就扁』并没作任何表态。
这时,晨星、王道、石绯回来了。
在看到他们、再转视其身後的同时,君弃剑心中希望、与不希望看到魏灵的
成份,居然是等量的。
三人各自归座後,晨星见君弃剑的神情有些许落寞,即道:「我觉得……以
你的立场,和她的要求而言,这结果实是命中注定。你并不需要太过伤心。」
「命中注定……」君弃剑喃喃念著,又睨了屈戎玉一眼。
你指的,就是这个吗?
屈戎玉不置可否,只是微笑。
只是微笑,等同承认。
晨星道:「还是说正事吧。现在已经决定了,你要有自己的组织。既要有组
织,就不能再寄人篱下,如果不想像丐帮人一样行丐维生、而且又要让江湖道上
认同的话,第一步就是,你必须要靠自己的能力、拥有自己的地盘。」
君弃剑点头 ̄没有人会认同一个靠别人资助生活的人,这是常理。
晨星续道:「我是丐帮弟子,所以也不能由我资助你。更何况,我虽然小有
资财,要帮你买下一块土地作为根据地,也是不太可能的……我们现在就来想想
,有什么办法可以很快的筹集资金?当然,必须由你们自己筹集。」
所谓的『你们』,自是包括了王道、石绯、李九儿、曾遂汴。晨星固然是外
人,但这四个人却与君弃剑站在同一条船上,用他们所赚得到资财来替君弃剑开
帮创派,自然没有人会说话。
要买一块地,而且不能太寒,那自然是需要一笔不小的数目,『没钱就扁
』被称作『锦官四贼』,但虽然是贼,其实大部份偷盗行为都只针对钱家,且也
不是纳为自用,故曾遂汴、李九儿实是两袖清风;王道自幼就是孤儿,也是口袋
空空。听了需要用钱,都面有难色。
石绯道:「我可以致书予我父,请他拨些怠货过来……」
「你老子要入君弃剑所创的帮会吗?」屈戎玉笑著问道。
石绯皱起虎眉,道:「那怎可能!」
晨星道:「别忘了,不能由外人资助。这方法行不通。」
「用赌的呢?之前钱莹不是给了你不少怠票吗?只要有几百两本钱,拚拚运
气,一夜就可能变成几万两。」曾遂汴搔了搔耳朵,说道。他是暗器好手,听音
辨位的功力实是了得,耳力自是非同凡响,若果凝神细听,瓷碗里的子摇出了
几点,是不难听出的。
「钱大姐给我的怠票,都放在魏灵身上……」君弃剑闷闷地说。
即亦,他们连本钱都没有,必须白手起家了!
曾遂汴瞪大了眼 ̄原来,事情比想像的还要严重!
众人各自想著赚钱的办法。半晌後,君弃剑喃喃说道:「武林之中,使剑者
众……一把好剑,应该能卖到不错的价钱吧……」
晨星疑道:「你会铸剑?所谓好剑,那是多好的剑?」
君弃剑摇头道:「我不会铸剑,但我认识一个很好的铸剑师。他铸的剑有多
好……我曾在杭塘山上打过一支王虎,以他送的剑出手,几乎毫不费力,就将剑
刺入了王虎的额头,贯入了近尺深度!当时,我和他要了二十柄剑,但在杭塘山
下全失落了……那些剑,都只是被他视为废破铁、另外安上剑柄的剑罢了。若
是请他赠与几把较为满意的剑,或者……」
「都是价值连城!」晨星奋然说道:「废破铁便能一剑贯入虎脑,何况是
精品?哪里有这么好的铸工?」
君弃剑轻吐了口气,道:「宣城……南宫府邸……」
晨星怔了,曾遂汴、李九儿也怔了。
王道不解地问:「南宫府邸?哪儿?」
「一代奇人,『寒风笙影』南宫寒隐居之所。」屈戎玉淡淡说道:「天下第
一灵剑:箫湘烟雨剑的出生地。」
天下第一灵剑。
君弃剑瞥了屈戎玉一眼,而後环视众人,道:「我曾与神宫寺流风、堀雪
误闯入过一次南宫府邸,南宫寒前辈虽已没了,但他的剑炉,还有人使用。」
晨星道:「要能够上『箫湘烟雨剑』的水平,是难了些。但若是南宫寒的剑
炉,只怕便是枯石,也要烧成精钢了!但教能有当年君聆诗佩剑『椎心』的程度
,也足以喊上天价!」
「椎心剑已埋了。」君弃剑想起了锦屏山上的衣冠冢。那个檚,是君聆诗、
弃剑爷儿俩一起掘的。里头除了墓主『织锦』手织的一件大红镶白羽披风,还有
君聆诗的配剑『椎心』。椎心剑入土的那一刻,也是当年的『小鬼』定名为『君
弃剑』的时候。
弃剑如今却要寻剑,可悲亦复可笑!
君弃剑心里忽然有了一点感悟 ̄当年,他与君聆诗分手的时候,君聆诗送他
的礼物,即是『无鞘剑』。
当时,君弃剑非常不明白,为何要『赠剑予弃剑』?如今,有点懂了。
二爹是否要表示,世事,并非只要『想』,就能『如愿』?
任著他想,有了筹钱办法,厅上的气氛已不再沈重,倒是有点欢欣。
王道疑道:「箫湘烟雨剑……这名头,我好像听过……」
李九儿道:「那是『尽断七情』段钰的佩剑。」
石绯想起了在冈底斯山狱,段钰那威极霸极的一幕,叹道:「人配其剑,
『天下第一灵剑』在他手上,也不枉了!」
曾遂汴道:「便是『椎心』也是当年君聆诗持以与稀罗△交手的名剑……听
说,这些剑都是南宫寒铸出的!」
晨星喜孜孜地道:「若果能找到南宫府邸,就没有问题了!」
「那还等什么?天色还早,快走啊!」王道站起身,急道。
或者,也可以从南宫府中找到一把适合他的兵刃!
石绯早已跑到了门口,回头叫道:「是啊!快走吧!」
可能还有好枪也不一定?
曾遂汴、李九儿也坐不住了,正要起身,却听屈戎玉嗤嗤冷笑,众人皆为之
一怔,晨星疑道:「有什么好笑的?」
屈戎玉止了笑,淡然道:「你们觉得,有多少人听过『南宫寒』与『箫湘烟
雨剑』的名头?」
南宫寒乃一代奇人、箫湘烟雨剑更是『尽断七情』的随身佩剑,在武林道上
,就算不知道南宫寒,也要知道『天下第一灵剑』!晨星不假思索,即道:「没
有三万,也有两万!」说完以後,也微微一怔。
「那又怎样?」王道不解。
不只是他,曾遂汴、石绯、李九儿也不解。
君弃剑轻叹一声,道:「其中用剑者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只消有十之其五
也与你们一般想法,那南宫前辈不早就被烦死了?南宫府邸之外,必有布有奇门
遁甲之术,只怕不是这般易去……」
晨星叹气摇头、屈戎玉微笑点头,四人为之一愕。
「那……你怎么进得去?」王道呆然问道。
君弃剑以极不肯定的语气说道:「大概……」
只有大概,没说下去,王道更惑了 ̄大概什么?
「命中注定!」屈戎玉微笑道:「他有那个缘份。」
君弃剑道:「但上次究竟只是误打误撞,根本没有看出什么门道来……唉 ̄
二爹走得太快了,二爹一定知道,要怎么进南宫府邸……现在想找他,也找不著
了。」
「无论如何,还是要去试试啊!」屈戎玉道:「不如这样,奇门遁甲我好歹
懂得一些,我和你去碰碰运气。曾遂汴你们就留下来,想想还有什么赚钱的方法
吧!」
君弃剑瞥了屈戎玉一眼,只得微微颔首。
虽然君弃剑并不十分乐意与屈戎玉同行,但说到那五行八卦,他也不甚懂得
,但屈戎玉是兵家出身,『阵』乃『兵势』之一环,说她懂,实是极为合理的。
晨星也道:「就这样吧。对於不一定能成功的事,不要花太多人力。我们留
著想其它办法。」
由此一锤定音。君弃剑、屈戎玉二人即时出发前往寻找南宫府。
晨星等五人在厅中相对愁然 ̄还有什么赚钱法?
不久,尤构率带著牛肉面走了进来,见他们坐困愁城,即问道:「怎么了?
伤什么脑筋?」
晨星一抬头,看到尤构率,第一个念头就是:让他们去杀牛?
但又随即摇头 ̄那要赚到几时才能赚够?
「我们在想赚钱的办法……」王道说。
尤构率道:「看你们这模样,很大笔数目?」
众人都点头。
尤构率搔了搔他那洁净无须的下巴,望了牛肉面一眼,笑道:「我有个办法
了。就凭你们的身手,已属罕见,来个街头卖艺如何?」
当戏班子?
在这个时代,戏班子的社会地位是非常低的,王道等四人自然非常清楚,都
皱紧了眉头。
晨星却击掌道:「是啊!我怎没想到!这是个好办法!」
四人一怔,俱望向晨星 ̄降低了自己的社会地位,还说好?
晨星知道他们不能理解,便道:「你们不单纯是卖艺,更要在世人面前展示
自己的本领!忽然出现了你们这样的人在街头,一定会引来各路好汉的注意,而
且你们都在『庐山集英会』露过面,认得你们的人实不在少数,这样一来,可以
集资、又能打响名声,一举两得!更何况,你们既展现了实力,也就不会有人认
为你们本事不济。若是有人前来挑战,那就更好,便能证明那些倭族人的确非同
小可,说不定还能引起江湖同道的忧患意识,群起抗敌了!」他说得兴奋,极为
兴奋!
街头卖艺,果然是个极好的方法!
於是,方法决定了。
第卅八话 舟上策 ̄之一
水,哗啦哗啦的流。
船过汉鄂,屈戎玉缓缓吐出口气,敛息收功。一张眼,见到君弃剑郁郁不乐
,略一思索,即问道:「你还是舍不得魏灵的离开吧?」
君弃剑没有回答、没有反应,表情仍是不改。屈戎玉微微一笑,彷若自言自
语:「如果将你们放在她身上的财产拿回来,交给曾遂汴,到贺满归、押大赔大
、或金元宝其中一处去赌个一晚,或许就可以筹得所需的资金了。」
说到这,君弃剑以不屑的眼神冷冷瞥了屈戎玉一眼之後,又复故我。屈戎玉
笑容仍旧,道:「你可惜的,究竟是人、还是钱?」
君弃剑愀然不喜,沈声道:「你这话,是否太小看我了。」
屈戎玉敛起笑容,道:「我想问问,如果他日挟财而去的人是我,你会怎么
处理?」
「这还用问吗?」君弃剑嘿然冷笑,道:「当然是追上你,把属於我的东西
要回来!」
「唉 ̄你这话也说得太绝了。你不是和杭州那小童说了吗?路留三分与人行
,退之一步,功德无量。或者,你也会言行不一?」声虽是叹,表情却是七分淡
漠、三分冷笑,屈戎玉话中的嘲讽意味,君弃剑怎能听不出来?当即应道:「这
是我『现在』能想到的处理方式。以後的事,谁能拿得了准?就连稀罗△都曾失
算过,何况是我!」说完,便自顾摆桨,看其形态便能知道,他是打定主意,再
不理会屈戎玉的冷言冷语了。
屈戎玉自不会自讨没趣,晓得凡事须得点到即止,这类话题万不能再继续下
是,只能说正事,君弃剑才会有所回应。而所谓『正事』,她在练气用功时即已
想好,当下便道:「你知道『榻上对』与『隆中对』吗?」
君弃剑微微一怔,立即颔首。
屈戎玉废话不少,有时也会让君弃剑感到厌烦。但她的才智却也不容否认,
著实是『不则已,一惊人』!若是屈戎玉要提『正事』,君弃剑绝不会当成
没听到。再加上三国时鲁子敬的『榻上对』、与诸葛孔明的『隆中对』可称为战
略方案之极的『千古绝对』,君弃剑不仅知道,还知之甚详!此时,自然会给予
屈戎玉正面的回应。
屈戎玉面上挂著似有若无、淡淡的微笑,以询问的语气道:「你有否想过,
要立足於何处?」
君弃剑愣了一下,摇头。
「我们先来作一点地理判断。」屈戎玉以指为笔、空气为纸,向右一点,道
:「这是长江下游,苏州,林家堡故宅;」跟著向下略移:「这是蒲台山;」再
向左上:「这是鄱阳剑派;」移向左下,划了个小圈,道:「回梦堂、聚云堂;」向左移了几寸,摊开手掌,压著『气纸』,道:「这是蜀中……」
「唐门、青城、蜀山仙剑派。」君弃剑接道。
蜀中,合则极合、乱则极乱。
因为蜀中的山川形势,可以分割划地为王、亦可一统以抗中原、江东,向来
是最复杂的一个地方。
尤其,再加上临近云南、吐番,更使得情势愈加难以预料!
屈戎玉点点头,道:「南武林九派四十二帮之中,以此七派声望最隆。其中
,蜀山仙剑派向来不问世事,也已闭关多年;林家堡仅馀一个君无忧前辈;鄱阳
剑派根本已经不值一哂!除此之外,二十一水帮联盟也是一个不可小觑的组织。
所以在云梦剑派、青城、唐门、蒲台山、以及二十一水帮联盟之中,你势必要先
划分出友好方与敌对方……」
君弃剑缓缓颔首,亦开始深思。
他知道,这个决定如果有了失误,则以其力,绝对难能挡下倭族、吐番、回
纥的联合进犯。但若成功找到盟友,可以将其各个击破,则大事尚有可为!
如今的『舟上策』决议正确与否,影响力实不下『榻上对』与『隆中对』!
屈戎玉缓缓说道:「纵观情势,原本,二十一水帮联盟是支持你们父子的,
但在『庐山集英会』一败之後,帆随风转、船顺水流,已不是那么一回事了;蒲
台山不会是你们的敌人,但若要当朋友,却又蜗处东南隅,位置实过於偏远;青
城、唐门连成一气,已是十分明显,但是敌是友,却难论定……」
这么说来,就只剩一个云梦剑派。
君弃剑猛然抬头,正视屈戎玉。
「你的意思是说,我没有选择的馀地?」君弃剑闷声道。
他体内的水灵气息,同时向外扩散,长江水面生出涟漪,一波一波,後浪前
浪,愈来愈剧,竟恍若大风刮起!
这等气势,实不下於屈兵专、黑桐以『缠手』相斗的程度!
屈戎玉轻轻压著自己飘动的发丝,远眺江面,一言不发。
她没有被君弃剑的气势压倒,但她所想表示的,也已经说得极明,没必要再
继续逼下去。
战略方针,她已经提出了,决定者是君弃剑、选择权的拥有者,是君弃剑。
半晌之後,君弃剑吸了口气,收纳气息,大风停了。
他心里很明白,云梦剑派如果『想』,大可以采取主动 ̄云梦三蛟、聚云、
回梦二堂主,再加上面前这一个未知其深浅的屈戎玉……
以单派武学实力可列为『一级高手』的人数而论,云梦剑派堪称天下独步;
就智识策谋来说,天下唯有君聆诗勉能相抗!
而君聆诗,却是『天赋异才』,在稀罗△、诸葛静大星已殒的情况下,君聆
诗是天下公认的第一等聪明人,俗称为『天才』。
只有『天才』能与云梦剑派相敌。天下何来许多天才?
愈是深思,君弃剑愈为云梦剑派那天下无敌的实力感到股栗!
真的没有选择的馀地?
水,哗啦哗啦地流。
「也图可不而援为与可此用之为能贤附民而险国世三历已东江有据权孙」半
晌之後,屈戎玉忽尔念出一段话,念得极顺:「锋争与可不诚此侯诸令而子天挟
众之万百拥已操今也谋人亦抑时天惟非者强为弱以绍克终遂操然寡众而微名则绍
袁於比操曹……」念完之後,她终於转过眼神,与君弃剑正面相对。
这是『隆中对』的原文,屈戎玉将它倒背了,前几字还听不懂,念到後来,
君弃剑也知道她在念什么了。
倒非能够听懂屈戎玉所念的,而是因为晓得原文如何。
这个是逻辑推理的问题。在大目标:『统一中国』未能立即可行的情况下,
则必须先求得立足,而後再找寻盟友、攻击主要敌人。
当时,仅有新野弹丸之地的刘备,不会有任何人想与其结盟,故必须先拥有
『领土』,至少要成为『州牧』才行。
现在的君弃剑正是如此,他除了几个战友之外,什么都没有!目前正要作的
,便是拥有自己的『地盘』。
但一个聪明人、一个优秀的政治家、军事家,自然不可以只看面前,选择正
确的盟友,也是刻不容缓的事。
情势,已经分析过了,云梦剑派不仅拥有如同曹操般『不可与争锋』的优势
,同时也是唯一『可与为援』的势力……
水,在流;船,在走。
君弃剑放下了桨,让船顺流飘行,迟疑了许久之後,道:「屈兵……令祖的
图谋细节,你都晓得吗?」
屈戎玉颔首,道:「说来很容易,先『暗连』倭族,放出错误消息,让倭族
方面以为南武林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患,倭族军马溯长江至苏杭上岸後,即与本
派首尾相应,一气而下江东。私底下,本派再通联无忧前辈,由无忧前辈暗中一
统南武林,在倭族军马到来之时,领各帮各派人马,一举杀他个措手不及,使其
再也不敢正视我中原土地!」
君弃剑听完,又开始深思。
这些话,他早就听过,那是在他易名投入云梦剑派,离开回梦堂之前,元仁
右亲口告诉他的。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计中计,君弃剑心里十分认同,屈兵专不枉了『当代第一
兵家』的称号。
但,就由於屈兵专是『兵家』,兵家的特点:无道德禁区,一算再算,算无
止尽!故此,君弃剑也十分疑虑 ̄屈兵专能算倭族,岂不能算我?
假设……云梦剑派全派尽出,即已是一股精英战力,再加上南武林群雄,要
以逸待劳,一举击溃远来疲乏、且也极可能是毫无戒心的倭族军马,其实不难。
但是……
若果云梦剑派到头反噬,与倭族连成一气,反过来对付南武林群雄呢?
又有谁应付得了?
皇甫望已死了、君弃剑四肢肌腱俱断、黑桐只能与屈兵专打成平手、黄楼曾
败在元仁右手下、徐乞恐怕只能勉强抵住于仁在、中原最负盛名的丐帮『莲花落
阵』亦不敌回梦堂之『回梦剑阵』……
若论单挑,天底下实无偌多好手能与云梦三蛟相抗衡;若论阵势,在诸葛静
已亡的情况下,君聆诗一人独木难撑大厦,当年对付稀罗△时所用过的『人八阵
』也难能摆出,又有何办法能破『回梦剑阵』?
云梦剑派的威胁,实在太大!这就是君弃剑迟迟不敢相信元仁右言语、屈兵
专图谋的原因!
屈戎玉看出了他的疑虑,轻叹一声,道:「如果你还是不信……到了那时候
,你可以拿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直到将倭族打退、本派人马全退回湘江、衡
山为止。如何?」
一退,再退,屈戎玉不断的让步。
她所求的,就是君弃剑能够相信屈兵专、能够协助屈兵专……
君弃剑微微一怔 ̄她居然也会有这种近乎祈求的口气?
楚兵玄,曾经对王道等四人手下留情;
屈戎玉,曾经救了他一命;
元仁右,教授他『归云晓梦剑法』;
屈兵专,将他引入云梦剑派,收入门墙……
记忆不断回溯,君弃剑找不到,真的找不到。
找不到云梦剑派的敌意!
他对云梦剑派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的丐帮大会……
停留在元仁右当众打折黄楼一臂、回梦剑阵大破莲花落的时候……
孰是?孰非?
君弃剑混乱了。
水,在流;船,在走。
「你记得吗……在去蒲台山的路上,你和我说的故事。」屈戎玉缓缓说著,
语气既悲且怨:「你说,在战场上的兵,杀了对方的兵,後来收拾战场时,会发
现对方的衣甲里,缝著对方的妻儿所缝制的祈运布,可能那名儿,就与自己离散
的妻儿一样……所以你从不亲手杀人,因为你害怕,有一天,可能你所杀的人,
有一个就是诸葛涵……」
君弃剑深深颔首。
所以他不杀人,所以他急著想找回诸葛涵!
因为他害怕!
「那么,你知道吗?兵家有一道篱藩,名曰『人性』。」屈戎玉再次叹气,
她几乎是一句一叹:「人称爷爷为『当代第一兵家』,其实我觉得不是……他很
聪明,摆演兵棋、作战术规划,实在是无人能敌!但他跨不过『人性』……因为
,他太重视我了!」
闻言,君弃剑怔了。
当年,天才军师,诸葛季云,不也是如此吗?
被称作『天纵英才』的诸葛静,实际上却是一个爱妻护子的人,他是一个温
柔的丈夫、和霭的父亲,君弃剑很清楚!诸葛静与杀妻求将的吴起不一样!大大
不一样!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君弃剑缓缓念著。
屈戎玉凝神看著君弃剑,等他说下去。
这两句,是李白写下的。
君弃剑呆呆地、几乎是机械式地说道:「若果,早点用兵,可以避免了不得
不的时候,早点用兵,可以比晚用少死很多人,那应该要用、还是不用呢……」
同样的问题,一个他已经问过很多很多人的问题。
第一次提出这问题时,那是灵山战役当天,诸葛静出门之前,那时他三岁。
诸葛静没有答案;谢祯翎说:应该先搜集情报,判断对方是否可能被说服,不要
用兵。
第二次提出这问题时,那是与君聆诗流浪四海的时候,那时他十岁,君聆诗
回答:如果你早点问,或者有人可以答你,如今,没有了。君弃剑现在晓得,二
爹的『有人』,那人,是指稀罗△。
第三次提出这问题时,那是在劫冈底斯山狱後、在唐古喇山口与段钰、宗
飞妍、程至清道别时,那时他十六岁。段钰回答:杀将!
第四次提出这问题时,那是在灵州战役之後,寒星刚死,在首阳山上,那时
他十七岁。自问自答的结果,他想要放弃『兵道』。
现在,是第五次,君弃剑十八岁。面对的人,是屈戎玉。
听了这问题,屈戎玉怔了。
「怎样……你有答案吗……?」君弃剑盯著屈戎玉,问道。
屈戎玉呆然半晌,心里觉得君弃剑是在刁难自己!但真正细看,君弃剑的情
貌却是无比真切、满满的求教意味,并无刁难他人时应有的轻蔑神色。
於是,屈戎玉开始深思了。
不久,她得到答案。
「如果是爷爷,他会!」屈戎玉笃定的答道:「我也是!」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君弃剑要的不是答案,他只是想藉此观察屈戎玉
的态度。
君弃剑点点头,又拿起了桨。
第卅八话 舟上策 ̄之二
船行数里,君弃剑终於再次开口:「以我个人的想法,最希望落脚的地方,
是在蜀中。」说这话时,他的眼神放得很远,透露出一股怀念。
他本出身蜀地,遇到诸葛静的地方,亦是在蜀中;诸葛静是蜀人、谢祯翎是
蜀人、诸葛涵自然更是蜀人!
若说君弃剑有家乡,就是蜀地!
但屈戎玉并不明白这层道理。实际上,根本没有人知道君弃剑从何而来。故
屈戎玉一闻此言,即大皱其眉,沈吟片刻後,道:「你怎会想去蜀?在你立足未
稳之前,蜀是最危险的地方……」
云南有所行动了,这是他们心里都很了解、但还『不敢』去证实的;青城与
唐门联合,也是南武林极难搞定的一股势力;再加上『没钱就扁』行动失利的原
因尚未查明,如今的蜀地,实是危机四伏!
於是屈戎玉又问:「有否第二个选择?」
实际上,真要考虑一个根据地的话,最适合的地方,应是苏州的林家故宅!
前任南武林盟主林家堡灭门,至今还不到二十年,苏州的地方士绅,多还认
得『林家堡』这块招牌。再加上众所皆知,君聆诗即是林家堡遗孤,选择在林家
堡立稳脚步,不仅容易得到地方上的支持,且四周皆无大患,可以安步当车地培
养实力,才是上上之策!
君弃剑没有再多说。这些事,屈戎玉明白、他自然也明白,但世上并非只有
『道理』这种东西。
人有理性、也要有感性,只存其一,不能称之为人。
魏灵的离去,虽说在双方面观点、诉求皆大相迳庭的情况下,乃是势所必然
的结果,但也在君弃剑心中留下了阴影。
每一个人的理念不可能完全相同,这是一定的。当初的神宫寺流风与堀雪
,与如今的魏灵,两相比较之下,其实大体来说,情况是相同的。
即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么,下一个,会是谁呢?
或许屈戎玉说得没错,魏灵走了,君弃剑还是有所不舍。
没有人会喜欢,身边有人离开……
屈戎玉见君弃剑仍无法释怀,略想了想之後,即道:「喂,你有没有听说过
,从前有个女员外……」
「女员外?」君弃剑微微一怔,回了神,但闻屈戎玉继续说道:「他很喜欢
马,买了很多马回家,她靠马拖运货物,到各地去作买卖。但是她不懂得养马,
所以很多马累病了、饿瘦了。她就找了一个马来养马。每当女员外出门去作生
意,马就在家里照顾那些马,把马儿全都养得又肥又壮。日子一天天过去,有
次马忽然告诉女员外,其实他很喜欢女员外。女员外吓了一跳,其实他也喜欢
马,但是从没想过要和马有什么主从之外的关系……或者也可以说,女员外
早就有其他的对象、又或根本还没有心理准备,所以女员外拒绝了马。马很
伤心,走掉了。这时女员外正好要作一笔大生意,需要很多马来拖运货物,但马
儿失去了照养,全部饿死了……」
说到这,屈戎玉歇了口气,看看君弃剑,似有所觉。
屈戎玉道:「如果你是那个员外,你要怎办?」
「再找一批马来用。」君弃剑不假思索,随即答道。
因为女员外既然不能勉强自己接受马,也不能要求马留下。马儿死光已
是事实,生意又不能不作下去,重新找一批马,是一定要作的事。
屈戎玉嫣然一笑,这笑容是绿色的,很自然、很开朗。君弃剑从没看过这种
笑容。
原来,会说故事的人,不只是自己而已。
凝神一看,原来已到了彭蠡入长江的湖口了。君弃剑将桨反摆,使小舟在江
面上维持著定点,道:「当时,我和流风、雪,就是在这儿遇到了二十二水帮
集会。离开他们的船队之後,发现我们的船被凿了,我们就弃船上岸,遇到了含
蓝娇桃在内的七个倭族人追杀。将他们击退以後,发现四周都是杉木……」
「杉木?」屈戎玉眉头微皱 ̄杉木是针叶类植物,不应该在江南见到。
君弃剑知道,屈戎玉一定也很清楚杉木的生长特性,此是不需多加解释的,
即道:「是杉木。我们觉得奇怪,便往林子更深处走去。走了一阵,便见到了南
宫府邸的大门……」
「就这样?」屈戎玉一怔,跟著站起身在江面上眺望,并指挥著君弃剑将小
舟在江面上逡巡著。君弃剑一边摆桨,也见到屈戎玉的眉头愈来愈紧。
不知不觉,船已过了彭蠡湖二十馀里,虽然还不晓得南宫府应该怎么去,但
这距离已大大远离了第一次靠岸时的地点附近,於是君弃剑又将小舟逆流行上。
他与水几是一体,船行极快,不过一刻钟,已将小舟驶回彭蠡湖口,再次缓
缓顺流而下。
屈戎玉仍然站著,第一趟,她用看的;第二趟,她用听的;第三趟,她用闻
的;到得第四趟,时已薄暮,屈戎玉满脸惑然,喃喃道:「没有……怎么可能!
怎么会没有……」
这些话,在君弃剑听来,给了他两种感觉。
一是惊讶、一是沮丧。
因为很显然的 ̄屈戎玉也找不到南宫府邸的入口。
「布阵口於水上,必有水流激缓交流错纵之处……怎么会这样……」屈戎玉
的脸上满布著大愕与无奈,君弃剑亦感到事不寻常。
水流或急或潺,在他而言自是了若指掌,但来回了四趟,却也没有感觉到江
中有什异状。
阵口真的在这里吗?
君弃剑摆动双桨,让小舟在南岸靠岸了。
若阵口非在江中,或许是在岸上。
天色渐暗,剑玉二人在岸边树林中不断搜寻,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待得天色全黑,明月挂天,屈戎玉终於倚树坐倒,叹道:「只怕就算爷爷到
来,也难能找到破阵关键……南宫寒……到底是何等样人?」
君弃剑一言不发,独个儿向林中深处走去。
他还记得 ̄当时,击退了蓝娇桃等七人以後,他忽然感觉到寒冷,那不是江
南三月的气温。同时,才发现身旁的林木,全从阔叶植物变成了杉木。
就像……就好像在华北,甚至是东北一样!
这么诡异的情况,能有合理的解释吗?
在林中前进数里之後,看到的并非杉木,而是林木渐稀,出现道路。
远方已出现了一座城池。
宣城。
即因传说中,南宫府的位置实与宣城相去无几,故世亦有云『宣城南宫府』
,但实际上,从长江上岸、到南宫府邸,根本就不会看到宣城。
这到底是什么情形?
君弃剑走上了回头路,不久,居然看到了点点火光。
位置,正是在岸边、屈戎玉休憩之处!
君弃剑暗咒一声,发步赶回。
又是二十一水帮!
君弃剑赶到近处,藉著火光照映,清楚可见江边林间竟有不下二百人围了个
圈儿,一阵阵的大喝、叫骂、呐喊、助威声此起彼落,显然,已有人与屈戎玉动
上了手。
以如今的情势而言,君弃剑与屈戎玉一起行动的时间多了一刻,就是让二十
一水帮联盟敌意加深一分的最好理由!
君弃剑在稍远处不动声色地站著 ̄应该要去帮屈戎玉吗?
这时,正听见屈戎玉一声娇叱,且笑且骂:「你们也未太儿戏了吧?」跟著
,又传出了许多的哀嚎、怒喝,呼爹喊娘声不绝於耳,光是听就知道,定有不少
人被屈戎玉打了个四脚朝天、屁股开花。
君弃剑并不知道屈戎玉的实力到什么程度,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庐山集英
会』中元气大伤的二十一水帮联盟,只怕无人能在她手底下走过十招!
在一片的喝骂喊叫声中,忽听一人大嚷:「众位弟兄且先住手!」
这声音好熟!君弃剑一怔 ̄似乎,是龙子期的声音?
鄱阳剑派也来了?
但鄱阳剑派於『庐山集英会』也已声名扫地,龙子期出声,也是无人理会,
仍是一片的大喝、叫骂、呐喊、助威、哀号、怒叱……
跟著,又一人喝道:「格老子的!大夥儿先停了!」
其声如洪钟,震人耳膜,一听即知,必是二十一水帮联盟之首、庐山集英会
的主持人:汉鄂帮主,李定。
李定几乎可说是二十一水帮联盟的盟主,他一出声,人群的耸动停止了。
众人安静後,龙子期说道:「屈姑娘,有人见到你与君弃剑一同来此……」
屈戎玉虽然已与不少水帮帮众交过了手,但似乎并未消耗多少力气,回答的
声调仍是扬扬自得:「是啊!那又怎样?」在她看来,鄱阳剑派不值一哂,她根
本不会给龙子期好脸色。
说得更实在点,屈戎玉也不曾卖给君氏父子以外的人面子。
听到龙子期出声,君弃剑不禁暗暗好笑 ̄怎有人会自己找脸丢?
当著二十一水帮联盟众人之面,屈戎玉的回答自是使得龙子期陷入了进退两
难的窘境,便如同在湘江畔、洞庭四帮的人马见到屈兵专的时候一样……
那又怎样?是啊!就算她与君弃剑一同行动是事实,这些人又能拿她怎样?
动了屈戎玉,即是惹上云梦剑派!他们惹得起吗?
君弃剑虽见之不著,但可以想见龙子期脸色必是极为难看。跟著又是另一人
说道:「屈姑娘,君弃剑已是我等的公敌,你大可不必袒护……」
这声音也曾听过,君弃剑略一回想,即知是鄱阳剑派的老二,常武。
屈戎玉微笑道:「据我所知,云梦剑派也是你们的敌人,为什么硬要把我和
君弃剑分开处理呢?」
一闻此言,君弃剑身子一震!
是啊!为什么呢?
很快的,他便已了解的个中原由。
因为,连天下第一大帮 ̄丐帮都敢挑衅,且丐帮竟无还击的能力!云梦剑派
的实力,原就已无人敢小觑,经此一事之後,更是已稳坐『天下第一派』地位了!不只是面前这些人,天下只怕已无人能惹得起云梦剑派!
但君弃剑竟自不同了!原本,君弃剑还有『天赋异才』作为靠山,但如今君
聆诗武功已废,虽则声名仍在,却如同无爪之虎,或许武林中人仍十分尊敬君聆
诗的智慧,但却不会『怕』他。
如此一来,与屈戎玉相较之下,君弃剑便如同一个脆弱的婴儿了。
鄱阳剑派与二十一水帮不敢动屈戎玉,却可以找君弃剑问罪!
听了屈戎玉的反问,李定、龙子期、常武尽皆语塞了。
因为他们很明显的,是在凌弱避强!但这种事,又怎能挑明了讲?
半晌後,龙子期才讷讷说道:「我们此次前来,乃是要捉拿与倭族人勾结的
君弃剑。屈姑娘切勿隐瞒其行踪!」
君弃剑愣了 ̄什么时候,变成他与倭族人勾结了?
屈戎玉显然也是为之一怔,须臾後才回道:「像你们如此说法,丐帮袒护君
弃剑,那丐帮也与倭族勾结罗?」
常武哼声道:「根据我们的推测,可能是徐乞为了坐上北武林盟主大位,好
接应倭族人进占中土,才与倭族人联手暗杀了皇甫盟主!否则,天下间又能有人
是皇甫盟主的对手?北武林不明此理,我们倒不是傻子!」
反了!全都反了!徐乞怎可能勾结外族?君弃剑听得义愤填膺,断喝道:「
你们在胡说什么东西!」他足下一蹬,身子即高高跃起,林木枝桠一触其身,尽
皆断裂,他一跃而过众人头顶,落到了人圈之中,与屈戎玉并肩而立,怒气勃发
的瞪著常武,沈声道:「你!哪里不想要了?!」
众人看君弃剑忽然出现,皆是一怔。常武尚未及回话,君弃剑一声暴喝,浑
身水灵气息向外扩张,此处原本就是江边,空气中的水气一时增加不少,使得众
人手上的火把略略一暗,亮度一时减弱许多。黑暗之中,但闻一声哀嚎,当火光
复盛时,只见常武跪倒地上,不住叫痛。
他双手下垂,腕骨已然尽碎!
君弃剑站在原地,彷佛没有动过,但双眼中的怒火丝毫不减,成爪的十指也
已说明:常武是他伤的!
众人都震愕了 ̄火光稍暗,不过如同强风吹过般,仅是一瞬而已。
但这一瞬,君弃剑已能碎常武腕骨!
「凌云移位,身动留影;游梦御气,无坚不摧……」屈戎玉在旁悠然说道:
「乃至於归云晓梦,虚实反覆,莫能与敌!」
听了,也愣了。
凌云步、游梦功、归云晓梦剑法……
此乃云梦剑派三大绝学!
屈戎玉此语,同时说明了三件事情。
第一,你们根本不是云梦剑派的对手!
第二,君弃剑用以碎常武之腕的,正是云梦剑派的武学!
第三,云梦剑派武学以剑艺为首。而君弃剑尚未用剑!
简而言之,屈戎玉是在告诉对方:你们,不仅惹不起云梦剑派,也惹不起君
弃剑!
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道理,但此时君弃剑怒意正盛,并未多想,紧接著转视
龙子期,道:「你呢?哪里不想要了?」
龙子期震动了,不禁退了两步。
君弃剑也跟上了两步。
退步,只是反射动作,龙子期心里很清楚,他绝不能在二十一水帮联盟面前
丢脸!两步之後,立即出长剑,反向前跨上一步,扬扬起舞。
阳春剑舞!
火光,一闪一闪,映著龙子期翩然身影,他原本极为俊美,对於节奏感的拿
捏也极为过人,其舞姿曼妙,一时竟看得众人心醉神驰,浑忘了君弃剑杀气勃勃
,正在步步进逼!
但见龙子期愈舞愈急,一柄长剑光影缭绕,已将身周守得滴水不漏!
……滴水不漏?
君弃剑步不稍停,探手便伸向剑网之中,彷佛引身受戮。李定见了,微微一
愣,只觉得君弃剑已气昏头了,竟连自己的手臂也不要了!
但剑臂相触的一刻,君弃剑将手臂一沈、一抖,而後如水流避石,手臂绕著
长剑向上,伸一指弹上了龙子期的手腕!
这一来真的猝不及防,明明已砍中了君弃剑的手臂,但龙子期却感到剑不著
力,彷如砍入水中,跟著腕骨吃痛,长剑竟尔脱手!
「哪里,不想要了!」君弃剑的声调持平,话语之中竟无一丝生气!
一样的火光,照著龙子期的剑舞,犹如周郎再世;映上君弃剑的脸面,却是
阴谲可怖!配上他的语气,彷似鬼差索命,直教听的人头皮发麻!
第卅八话 舟上策 ̄之三
从常武不知为何而伤之伤的震愕、到龙子期的优雅剑舞、乃至君弃剑说出这
么一句令人不寒而栗的话语,岸边、林间,气氛冻结了。
诡异的宁静、害怕的宁静。
君弃剑拾起了龙子期脱手落地的长剑,朝龙子期跨上了一步,又重覆了一次
:「说!哪里不想要了?」
龙子期发颤了 ̄从君弃剑手臂那一格、一绕、一点的简单动作之中,龙子期
已经确定,十分确定……
君弃剑若主动攻击,自己会连他一招,都接不住!
君弃剑手臂一挺,将剑尖指向龙子期,喝道:「快说!哪里不想要了!」
龙子期愣了、李定愣了,此固不足道,屈戎玉见君弃剑这一挺剑尖的动作,
竟也一怔!
此乃『归云晓梦』中的起手式……
『围师必阙』!
剑尖随著君弃剑的手臂微微抖著,看在首当其冲的龙子期眼中,对方虽还未
出招,却已先封死了自己前、左、右三面,仅能後退,才能脱出其剑圈!
身随意动,龙子期拖步向後移了半步,也只是移了这半步,君弃剑忽将剑势
一吐,竟连退路也封死了!
一时之间,龙子期只感漫天都是剑影,自己枯立其中、不可敌、亦无援!
屈戎玉震撼了。
『围师必阙』之後……
即是『十面埋伏』!
此二招相接,乃是诱敌入死地的致命杀著,也是『归云晓梦』中极为精妙的
叠招!
就连元仁右,都不见得能将此招使得上手!君弃剑此时使出,莫说是龙子期
,屈戎玉也自觉受之不住!
但是……
君弃剑的剑势变换极快,但变换之後,却又递得狻为迟缓,龙子期退无可退
、避无可避,眼睁睁看著剑尖一分一分、一寸一寸的往自己身上招呼过来。
忽然,君弃剑感觉到背後有人袭来,目标竟是自己的背门灵台大穴!此是不
得不防,君弃剑只得将长剑收回、转身反斫,同时心里也感到惊讶 ̄虽然还能来
得及反应,但对方的动作之快、劲力之强,却绝对胜过龙子期许多、甚至也不逊
於青城派的列成子、或『没钱就扁』的梅仁原!
是谁?
一看,愣了 ̄
偷袭他的人,竟是屈戎玉!君弃剑心头一震,急忙止剑收招,但剑刃虽止、
那一股水灵气息仍然化作水刀送了出去,幸亏紧急收力,也仅断了屈戎玉几根乌
丝。
君弃剑死瞪著屈戎玉 ̄这是怎么回事?你和二十一水帮联盟串通好了?
屈戎玉收回手掌,转眼一看,水帮众人仍是呆若木鸡,便叱道:「你们在干
什么?还不快逃命?等著他问你们『哪里不想要了』?」
李定早就想到,在常武、龙子期之後,君弃剑接著会对付的人,就是自己!
但,虽然知道,手脚却不听使唤,想走也走不了!此时一听屈戎玉此言,显
然是要放他们一条生路了,忙叫道:「快走!大夥儿上船,快走!」
此言一出,真乃慌慌如漏网之鱼,一时火光闪若流星,尽向岸边大船窜去。
不一会儿,水帮帮众并常武、龙子期全走了,只剩下君弃剑仍持剑架在屈戎
玉颈边。
君弃剑犹豫了片刻,什么也不想问、什么也不想说了,回手射剑入地,迳自
上了小舟,也走了。
屈戎玉一怔,忙赶到岸边,叫道:「等等!喂!你等等!回来!我叫你回来!」看小舟并未稍停,仍向上游驶去,心里一火,即骂道:「你这乱丢垃圾的臭
驴蛋!你休想以後我会再帮你了!」
君弃剑寅夜行舟,隔日一早,即回到了襄州。
他拖步回到晨府,不管是谁上来打招呼,也充耳不闻。进到自己的房间、关
上房门以後,枯坐半晌,脑中不断转动,想到梅仁原、钱莹,想到杭塘帮的库流
嘉、想到神宫寺流风、堀雪,还有寒星、魏灵……
最後,想到那找不著的南宫府、想到屈戎玉莫明奇妙的行动、想到云梦剑派
兵学之精深……心里只感到一阵沮丧与厌烦!
我在干啥?倭族人要作啥?云梦剑派在想啥?乱了,全乱了!
乾爹、二爹,你们在哪?我不懂!你们教教我!
此时,门外响起了连串的敲门声,晨星在外喊道:「叶敛!怎么回事?找不
到就算了,还有其它办法……」
「别吵……别吵!」虽然没人看得到,他还是挥动手臂,不经意地,打中了
系在腰间的酒葫芦。
装著三斤『若水善酿』的酒葫芦。
门外的晨星仍在喊,王道、石绯也一起喊,人影有五个,想来曾遂汴、李九
儿必然也在。
君弃剑不想理,什么也不想理,一把抓起了酒葫芦,拔开塞子,也不想品酒
了,便将若水善酿往嘴里大口大口的灌……
他看到了……是那剑炉,『箫湘烟雨剑』诞生的剑炉、南宫府邸的剑炉……
原来就在眼前!何必还要跑到宣城去找?真浑!
他向前走上几步,有人在剑炉前挥锤,却非额上有剑疤的中年男子丁叔至,
而是一个须发灰白、身著皂衣、灰披风的老者。
君弃剑认得,此人是南宫寒!
南宫寒所铸之剑,只怕便是破铁烂,也要变成价值连城的名剑了!只消讨
到一把,还怕没有创立基业的资金?
君弃剑心中明知此理,仍却伫立原地,一点儿也不想动、不想上前讨剑。
过了不久,南宫寒忽然停止挥锤,说道:「高树多悲风……如果前面可以再
加一句,你要加哪一句?」形如自言自语。
君弃剑微微一怔 ̄是在问我吗?他向左右巡视,才发现身旁已多了一个二十
馀岁的年轻男子……
这人一身白衣、风度翩翩,面貌清朗、一派的温文儒雅,乍看之下似只是个
年轻书生,细瞧後才会发现,他有一股自持与内敛,眼神中也充满了自信……
此非他人,正是『天赋异才』君聆诗!
君弃剑觉得奇怪 ̄明明是二爹,怎会这么年轻?
君聆诗面对著南宫寒的问题,思索了一阵之後,答道:「无敌最寂寞。」
听到这答案,南宫寒露出一丝笑容,道:「无敌最寂寞,高树多悲风……好!接得好!」
得到了南宫寒的称赞,君聆诗也并无喜容,他问道:「但……仅凭我一人,
能败『天下无敌』?」
「众志成城。」南宫寒站起身,道:「要败鬼才,得靠天才,但一个天才还
不够,要靠两个、甚至三个。」
君聆诗皱眉了 ̄世上何来许多天才?
南宫寒见到君聆诗面有不豫之色,显然仍在担心,即道:「就算你遇不到另
一个天才,他为了求败,也会替你找出来。这是你的剑。」说著,他将刚刚放在
剑炉里烧、自己不住锤打的那把剑拿起,并未过水,即交给了君聆诗。
这把剑,君弃剑有印象!他认得!
剑长三尺八寸、剑身宽一指半,比起一般长剑,显得略长而窄,乃是椎心!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二爹现在才拿到椎心剑?
但闻南宫寒又道:「记得,万不可逞强,你作不到、他也作不到的事,试试
一起去作,便能成了。」
这话听在君弃剑耳里,似极明白、又极茫然。
大雾忽起,剑炉不见,南宫寒、君聆诗,都不见了。
君弃剑感到昏昏沈沈,睡著了、醉倒了。
君弃剑倒下了。
第一口,灌下去的那一口,他一气喝掉了一斤半的若水善酿,一醉就是十五
天。後来只要意识稍微清醒,便抓著酒葫芦再灌一口,就又睡倒了。
十五天过去,二十天、二十五天……
不知不觉,他已醉了一个月!瑞思、白重、宇文离都来了,就在晨府住下
,徐乞来过,走了;黄楼来过,走了;少林方丈观相、泾州胜景派掌门庄景胜也
都来过,都走了。
三十天来,君弃剑不像活人,但呼吸粗重,也不像死人!晨星试过,想将酒
葫芦从他手中拿走,却取之不动。看著他这样醉、这样睡,每个人都失了主意。
这般醉法,太伤身了!王道、曾遂汴等人已经出发『表演』去了,晨星与瑞
思、白重、宇文离四人坐在君弃剑房中,看著床上的活死人,这已经不知道是
第几次这样看著他,明知没用,但除了看著之外,他们却想不出别的法子!
「很有问题……」白重说道:「他不可能只为了魏姑娘离开,就把自己醉
成这个样子……」
魏灵离去,是一个很大因素,晨星是这么认为的,他告诉瑞思等人君弃剑大
醉的理由,此是其中之一。
另一条,则是找不到南宫府。
白重说完之後,宇文离操著浓浓的塞北腔,跟著道:「也不可能只是为了
找不著一个南宫府邸。他没这么脆弱!」
「我也这么觉得。」瑞思放下了原本抱胸的双臂,道:「二十一水帮放出风
声,说是丐帮徐帮主勾结倭族,暗害了皇甫盟主。如此一来,君氏父子自然也有
嫌疑了,『庐山集英会』时的北川球,就是最大的证据……但是,这是什么时候?他居然敢让自己醉倒?一定有其它的原因……」
瑞思住口了,房中也沈默了,剩下的,只有君弃剑微微的鼾声。
二十一水帮虽然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但李定已在长江岸被君弃剑吓破了
胆、洞庭四帮、彭蠡六帮也不敢惹上云梦剑派,故这三十日来,竟也无人到襄州
晨府来找碴。
他们有很多时间可以想,君弃剑宁可大醉不醒的原因是什么?但便如瑞思般
善於逻辑推理与判断的人,也想不出来。
沈默了一阵,忽然有人进到房里来。
房门没关,有人进来原是不奇,但这晨府中除房中四人外,剩下的都是晨府
的仆奴,无人能这么大胆、一声不吭,便进到主人所在的客房。
晨星转首望去,是屈戎玉!
屈戎玉有著令人一见即再难忘怀的无双容颜,瑞思等三人在『庐山集英会』
时也见过她一面,并不陌生。
屈戎玉一进房里,便见到君弃剑睡在床上,颔下居然长出了些许须髭,可见
已睡了极久,她坐落桌旁,倒了杯茶,又瞥见君弃剑手上的酒葫芦并未上塞,便
问道:「他醉多久了?」
「一个月!」晨星急急答道。他还想问屈戎玉,究竟在寻找南宫府时发生了
什么事,屈戎玉已抢腔道:「那还好!没事!」
没事?四人皆是一怔,如此醉法,再醉下去只怕要死人了,怎会没事?但见
屈戎玉啜了口茶,温然道:「昔时,阮籍为避司马氏提亲,曾大醉六十日不醒,
都没死成。君弃剑才醉三十日,太小家子气了!至少要让他醉个六十一天,破纪
录才行!」
这是什么时候?哪有空听她胡说八道?白重面上已闪过了些微怒气、宇文
离也握紧了拳头,便是瑞思心中也感到不是滋味,沈声问道:「屈姑娘可知道,
君弃剑为何要如此沈浸醉乡?」
「知道。」屈戎玉又啜了口茶,不屑地冷笑道:「我自然知道!」
晨星急道:「屈姑娘知道,请快说来!他不能再醉下去了!」
屈戎玉仍然冷笑,道:「也没为什么,只不过,我攻击他了。」
晨星愣了 ̄这是什么意思?
黑桐曾说,『欺风恩怨分明,今後与云梦剑派,非敌非友』。
这句话,曾受楚兵玄一掌、但并未昏厥的曾遂汴已告知过晨星了。但那是黑
桐的说法,不代表晨星一定要照作。
晨星还未将云梦剑派当成朋友,甚至说双方是敌对的,也并不为过。但在这
之中,屈戎玉是特别的。
晨星明显的感受到,屈戎玉的态度虽然轻蔑,但所作的事,却都是於己方有
利,并不像是敌人。如今她却说,自己曾攻击君弃剑?这又是何故?就如同当时
的君弃剑一般,晨星也迷惑了。
瑞思绷著脸,道:「屈姑娘说明白点,你攻击他的理由?经过?」
屈戎玉摇晃著杯中的残茶,不急不徐的说道:「我和君弃剑去找南宫府邸的
那天,到了天黑,李定带著不少人,连同跛脚剑派的掌门来将我们围住了,说是
徐乞勾结倭族,君弃剑必是同谋,要抓他问罪。听到徐乞被污赖,君弃剑火大了
,一招便打碎了常武的腕骨。跟著,他又要对龙子期出手,我就一掌打向他的背
门灵台穴……」
听到这儿,晨星与瑞思同时出声,晨星的语气是疑惑:「你要救龙子期?」
瑞思的语气是质问:「你与二十一水帮有密谋?」
两人语毕,对视一眼後,又转望屈戎玉。
晨星说的,是最直接的问题;瑞思所言,则是判断後的结论。
云梦剑派与鄱阳剑派交恶,那是创派以来便如此了,屈戎玉不可能与龙子期
有什么交情。但为什么,屈戎玉会在君弃剑要攻击龙子期的时候,出手偷袭君弃
剑?
若云梦剑派的确暗通倭族、且又暗杀了皇甫望,由於『庐山集英会』时,君
弃剑的同伴中有北川球这个倭族人,云梦剑派则极可能将计就计、反客为主,将
勾结倭族的帽子扣给徐乞与君氏父子。如此一来,屈戎玉即成为暗棋,她攻击君
弃剑的行动,更可视为讨好二十一水帮联盟的举止!
这是很轸密的计谋,常人是办不来的!
但……也从来没有人认为,屈兵专是常人!
『当代第一兵家』,岂能是常人?
若是这一连串的计谋出於屈兵专的构思,实不令人意外!
屈戎玉没有直接回答晨星、也没有回答瑞思,她还是冷笑,冷笑著睨视瑞思
,让瑞思极不舒服!
瑞思怒了,她向白重使了个眼色,白重随即跨上一步,右手握上了背後
的剑柄!
如果瑞思的想法是真的,那屈戎玉就是一个敌人!非除不可的敌人!
这一个动作才刚作出来,屈戎玉即蔑笑道:「听说你是第一个识破君聆诗身
份的人,我还道有多大本事?原来也不过尔尔!」
此言一出,白重的动作停止了,转首看著瑞思。
因为,他也还没搞懂瑞思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同样搞不懂屈戎玉的语意,他
不知道,到底应该不应该出手。
晨星惑然了、宇文离也是满头雾水。
只剩下瑞思、屈戎玉二人,怒目相视。
第卅九话 危机?转机? ̄之一
瑞思与屈戎玉望著对方,同时生出了两种相同的感觉……
自负、与嫉妒!
这两个人,都是极为聪明、甚至可说是绝顶聪明的女人,聪明人都是自负的。大体而言,女人又比男人要『善妒』!
李白遇杜甫,即成忘年交;君聆诗见诸葛静,则同赴生死关……
即所谓『英雄惜英雄』!
可能也是因为时代的关系,女人习书学文的机会原本便少,想要发挥才智就
更难了!尤其在封建体制下,『独占』是男人的特权,一旦让女人,尤其是聪明
的女人拥有『独占』的机会,女人保护主权的行动,往往会比男人更激烈。
如今,以女人的善妒、加上聪明人的自负、再算到双方立场的冲突处……
瑞思与屈戎玉,还怕不争个你死我活?
相对半晌後,瑞思沈声说道:「你说我……不过尔尔?」
屈戎玉轻蔑的笑著,娓娓而言:「庐山集英会的北川球、皇甫望的猝逝、二
十一水帮联盟的敌意、再加上我攻击君弃剑……所以你就认为,我云梦剑派暗施
『反客为主』、『李代桃』之计,秘密连结二十一水帮联盟,将勾结倭族的黑
帽子扣给了徐乞与君无忧、君弃剑,是罢?」
瑞思紧绷著脸 ̄屈戎玉果然都知道!但是为什么,她能说得这么无所谓?神
态还如此倨傲?这里是晨府,几可算是丐帮的地盘!她既是丐帮的敌人,又如此
孤身而入,莫不是太有自信?
瑞思忽然发现,自己用来『看人』的知识,套到了屈戎玉身上,居然全不管
用!
一旁晨星终於听懂了这两个女人在说什么,愕然道:「云梦剑派真的……真
的诬陷帮主?」
若果如此,为什么楚兵玄会对王道等人手下留情?为什么又不直接取了黑桐
性命?既然要杀君弃剑,当初又何必救他?……云梦剑派究竟是敌?是友?晨星
一下子全都混乱了!
一闻此言,屈戎玉即敛起笑容,但也没作反应。
她不能回答。
屈戎玉之所以会迟至一个月後,才来到襄州,因为她回了一趟回梦堂。
而且,还在回梦堂中遇到栗原苗、栗原辅文、神宫寺流风、堀雪等四人!
二十一水帮与鄱阳剑派联合,将皇甫望之死赖到了徐乞头上,君弃剑因此震
怒出手、南武林因此震动、北武林却没有什么反应。
因为徐乞与皇甫望的交情,北武林各帮派都很清楚;徐乞的正直,也是有目
共睹,徐乞不可能作出这么绝情弃义的行为!
但栗原苗认为,这是一个击垮君聆诗的好机会!南武林对徐乞没有那么了解
,风声一起,必会对徐乞有所疑虑。君聆诗与徐乞是至交好友,一旦徐乞的名声
崩坏,君聆诗亦不能悻免!如此一来,云梦剑派一统南武林的阻碍尽去,只要再
打压二十一水帮联盟,则南武林大势底定,倭**马近日内即可进占东南沿海!
原本,所谓『徐乞勾结倭族』,只是二十一水帮联盟为求拉抬声势,胡拚乱
凑出来一套胡说八道,但栗原苗这一著『举一反三』,使元仁右动容了、也让屈
兵专切实的感觉到 ̄栗原苗比想像中还要精明!
在栗原苗等人离开云梦剑派之後,屈戎玉才告知屈兵专,自己与君弃剑在长
江畔所发生的事。
这无疑是一桩雪上加霜的消息!屈兵专多少努力,辛辛苦苦构筑出与丐帮『
非敌非友』的处境,这一瞬间,又崩解了!
就连号称『当代第一兵家』的屈兵专,也一时哑口无言。
屈兵专自然知道,君弃剑若伤了龙子期与李定,除非他将当时在场的人全都
杀光,否则只要留一活口,事後必会被称作『图谋被视破,因而恼羞成怒,欲杀
人以灭口』,屈戎玉出手阻止君弃剑,简直是势所必然了!
但是……屈戎玉此举,虽为云梦剑派留下了一线生机,却彻底破坏了自己与
君弃剑之间原本便极为薄弱的信赖感、也毁了彼此的互助关系。
屈兵专搜枯索肠,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屈戎玉自己再来一趟晨府,找君
弃剑当面说清楚。
而且,为了避免消息走漏,不能让君氏父子以外的人知道个中原由,一个都
不行!
是故,屈戎玉又来到襄州了。但面对的,却是醉卧榻上的君弃剑、以及怒气
勃发的晨星、瑞思、白重、宇文离……
屈戎玉有点点後悔了 ̄真不该买酒给他喝的!
「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瑞思阴阴地问著,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杀意。
主仆相处已久,白重自然感觉得到,手掌再次握上了剑柄。
屈戎玉又如何不知瑞思在想什么?她将双手放到桌下,缓缓搓动著,回道:
「还是那一句……你也不过尔尔!」
此言一毕,瑞思拍案站起,白重剑已出鞘、当面直刺!
这一刺原本看来平平无奇,待剑尖到了屈戎玉眼前尺馀处,白重将手腕一
抖,剑尖微颤,似攻左右二路、又像要转刺喉头,且整把剑无一处是实,尽是虚
力,一时之间,竟教屈戎玉挡亦不能、闪亦不能!
白重这一剑出手,即可看出其剑术造诣之高,若果正面交手,只怕能与列
成子、回悟、梅仁原辈比肩!
瑞思在旁看著,只望白重一剑就能将屈戎玉刺死!
这女人太危险了!多留她一刻,都是威胁!
若凭屈戎玉自身本领,她身无利刃,万无可能挡下这一剑,且又坐在椅上,
要闪是决计不及,但她也是早有准备,收在桌下的双掌向上一举,便将圆桌打得
向上弹起,正隔在白重与自己中间。
如此一来,白重的剑力本虚,要刺透圆桌,那是办不到的,只得将手腕收
紧,化虚为实,再猛跨一步,将剑尖前送!
此三人行商四方,所见过的名兵利器自是不少,瑞思本身即藏有著名匕首『
鱼肠』;白重手上之剑,虽非名剑、宝剑,亦是一把利剑,剑力一实,毫不费
力即穿透木桌,木桌在空,受力翻转,将白重看著屈戎玉的视线全挡住了。
白重一剑下划,木桌登时中分为二,砰锵几声连响,木桌、与连同原先置
於桌上的茶壶、茶杯,尽皆落地。
再一看,屈戎玉已飘然退後数尺,站到了床沿。
一旁宇文离只有看,浑没出手的意思。
白重曾在摧沙堡与庐山接连受挫,虽号称『回纥第三剑士』,却似乎有那
么点儿名不符实。但实际上,宇文离与瑞思都深信,白重的实力是无需质疑的
,对手既不使毒、又只有一人,若是出手相帮,倒是看不起白重了。
白重赶上两步,又刺一剑 ̄相同的一剑!
这回没了木桌在中阻隔,此剑更见其精妙!剑势略向下移,不仅分刺左右肩
、又阻了双掌来挡的路线,还可看出,若是退後,由於剑力本虚,可以再加延长
,不断追击,以其内蕴之深,还胜『长风万里』一筹!
况且……屈戎玉也已退无可退!饶是如此,屈戎玉不禁毫无惧意,甚至仍是
神态自若、显得自信满满!
白重心里也起疑了,剑力更虚了几分 ̄屈戎玉出身名家,难道已有破法?
好巧不巧,君弃剑却於此时哼了一声,白重一怔,立即收力回剑。他原本
为避被屈戎玉看出破绽,即已准备变式换招,回剑毫不勉强。
孰不知,屈戎玉只是故作姿态罢了,身上无剑,她绝不能是白重对手!
君弃剑一哼之後,眼睛连张都没张,右手一举,又要将酒葫芦灌到口中。
屈戎玉见了,忙以手掌按住了葫芦口,嗔道:「你再喝!再喝下去,我就死
定了!」
君弃剑将双眼露了条缝,见了是屈戎玉,嗤笑了一声。
这一笑,涵意很深,似乎是在说:你死了,干我何事?
又似乎是说:你不死,就要杀我,我为什么要救你?
更像是说:你不是说,我是个乱丢垃圾的臭驴蛋,再也不帮我了么?
总之,那是一个不想理会屈戎玉的嗤笑,嗤之以鼻的笑。
屈戎玉眉头微蹙,随即又叱道:「早说过了!只要在晨府里,你就是我的保
镳!保镳怎能放著主人不管?」
君弃剑闻言,又是一笑。
这一笑松弛了许多,是种无奈的笑。
他撑坐起身,见了房中除屈戎玉外,还有四人,看得出气氛剑拔弩张,其中
白重剑已出鞘,又感觉到屈戎玉十指凝气,显然已是交过了手,只得道:「没
事,你们……先出去吧……」
他醉三十天了,这话说得有气无力、看来也像是个奄奄一息的病人。
听了此言,晨星即道:「她曾经想杀你!你现在这样的状况,我们不能放著
你和她独处!」
君弃剑原本想摇头,但头昏得紧,且脑中嗡嗡作响,只觉得一旦摇头,说不
定便要呕吐,只好省了这个动作,道:「我……我的命……原就是她……捡回来
的。要……要杀……要剐,那也由得她……」
这话,便是瑞思也无言以对了,她略一思索,当先出房。
白重与宇文离随於其後,跟著走了,晨星也只得离开。
四人离去之後,君弃剑又复躺倒,立即又起了微微鼾声。
他已经醉昏头了,说睡就睡。
屈戎玉见了,反手甩了他一个耳聒子,道:「驴蛋!给我醒醒!」
君弃剑原本已醉得脸色红透,此时右颊上又多了一个掌印,便像是炭火中有
一支烤红的螃蟹。
「我还没睡著……」君弃剑喃喃回道,声如呓语,很难想像他是醒著的。
屈戎玉听他还会回话,低声道:「你听好……气出膻中,过人中、经印堂,
导至玉枕……试试!喂!别睡啦!」
君弃剑意识已极为,也没管这是要作什么,想都没想,听了就照办了。
他一动念汇气於膻中,立时感到胸腹鼓胀;这股气转而向上,经过喉头时,
一张口几乎就要呕吐,只得忙将气再经人中引至印堂。这不引还好,气转印堂之
後,居然头痛欲裂,几乎像是被活活剖开一般难受!比醉酒更要难受百倍!
屈戎玉见他皱眉咬牙,便知他气转何处,忙道:「快导到玉枕穴!过去就舒
服了!」
君弃剑已痛醒了,意识一下子清楚了,依言一点一点将这股气再转移後脑玉
枕。
不久,即见君弃剑的枕头濡湿了,他的头顶冒出了水气。
这水气又非一般的水气,酒味极其厚重,乃是酒气!
『若水善酿』原是酒中至醇,这酒气又是去其糟糠,乃精中之粹,屈戎玉原
不擅酒,但她与君弃剑原本相距即近,不慎吸入了些微,立即感到头昏目眩,急
忙退开几步。
酒气出体,君弃剑顿时舒畅许多。酒气每出一分,他就清醒一分。
再好酒的人,长醉之下,宿醉都是不好受的。此时再不用屈戎玉催促,君弃
剑自行打坐用功、导气醒酒,不过一刻钟时间,即已将满身酒气尽皆散去。
但他散酒归散酒,倒是使得满屋子酒气,屈戎玉受之不住,早已夺门而出。
君弃剑散酒既毕,即走到房外。
他一清醒,再见屈戎玉,脸色又即沈了。
屈戎玉知道,自己在长江畔攻击他的事,他仍然耿耿於怀。这倒不是单纯的
背叛,而是因为关系著云梦剑派整体图谋、规划,君弃剑近日来屡屡受挫,遇此
问题,既不可解,才宁可一醉解千愁。
但醒来之後,问题究竟仍未解决,屈戎玉仍然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人之一。
屈戎玉知道自己必须解释,否则接下来什么话都不用说了,而这解释又不能
太长,必得一言切中要点,否则以君弃剑眼下的精神状况,大有可能话没听完,
便下逐客令了。於是喟然言道:「你如果杀了龙子期……」一句,不多不少,就
一句,八个字。
这是最重要的八个字!
如果杀了龙子期?
君弃剑一怔,杀了龙子期,那会怎样?
不过须臾,他明白了。
若是杀了龙子期,接下来,他当然不会放过李定!如此一来,与二十一水帮
联盟即结下了不可解之仇!
但明白归明白,君弃剑冷哼一声,道:「他们诬赖徐叔叔,死不足惜!」
「你怎会有这么偏激的想法?」屈戎玉轻叹道:「现在正是丐帮的大危机、
也是我云梦剑派的大危机!现在关键点是在你身上了!只要你愿意相信我、相信
我爷爷,我们大有可能,一举将危机变为转机……」
君弃剑疑惑了。
说危机,的确是有的,但何来转机?
第卅九话 危机?转机? ̄之二
扬州城西。
这儿是一片竹林,徐乞从小生长的地方,就算闭上了眼,他也能在林中行走
,叶不触襟。
林中除了徐乞之外,还有一人,一名穿著白衣、背负琴囊,脸色虽略显疲惫
,但仍神采奕奕、双目炯炯有神的人。
他是君聆诗。
徐乞去过襄州,看到了醉卧的君弃剑,没说什么,就走了。因为他不是去找
君弃剑的。
他是为了那无稽的传言,去找君聆诗。
对!皇甫师兄怎可能是我杀的?十五年前第一次见面,他就教我掌法;不久
後的灵山之战,其实根本不关他的事,但为了助我一臂,他也去了;跟著,我师
兄弟二人合力一统了北武林,立刻夜袭回纥大营,一举成功……
十几年来,我师兄弟合作无间、相辅相成,我们的交情,那是天地为证!
我杀了皇甫师兄?怎会有如此无稽的传言?简直无稽之极!
但明明……明明天下人都知道此事绝无可能,为何仍会传开了?
「此事过於无稽,甚至可笑。」君聆诗开口了,他一语说中了徐乞所思,语
气轻淡、却无比认真:「但愈是可笑,就愈是可疑……愈不可能发生的事,相对
来说,反倒愈有可能。阿崎,你记得吗?世上有一个人,就是专门将不可能的事
化为可能……」
徐乞身子一震 ̄记得!自然记得!
「当年的嘉陵会战,他敕命副座不得伤我。」君聆诗并没有直接说出那人的
名讳,因为知道徐乞不可能搞错人,缓缓说道:「不击半渡之军,够无稽吧?只
用一万军力对敌永安、锦官四万联军,後方却用了八千兵马,只为了包围我们与
诸葛兄三人,够无稽吧?当初,他告诉我要在十五天内破锦官、取永安,我都认
为这太无稽了!但实际上……他作到了!全部作到了!」
徐乞颔首,那是认同、又带点股栗的颔首。
因为,那人就是这样!
当年的云南王稀罗△,就是专门将『不可能』化为『可能』的人物!
为了要留下君聆诗的性命,而废『半渡击』,直是将征战保土大事视为儿戏!孰料,这只是他的一步棋……
在『嘉陵会战』之中,君聆诗保住了性命,同时也变成了锦官军眼中的间谍。稀罗△利用此点,展现了自己的热忱、发挥才学,将无路可走的君聆诗拉到身
边,且召告天下:我将要发兵攻打锦官、永安了!
当时,锦官军势力到达了绵竹、剑馈、阴平等地,皆是易守难攻的天险。李
白有云:蜀道之难,难於上青天!
又有云:剑馈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此是锦官军的北部防御线。至於南部防御,锦官军势力亦达於长江岸,占据
、建宁郡的南诏军马欲要北上,必渡长江。
南诏军会放弃『半渡击』,锦官军可不会!
由此,锦官军可谓zhan有最大地利,别说十五天,就是用十五年,也未必会被
攻破防线!
但是稀罗△作到了。
在发兵之前,他将君聆诗任为参军,命他调配人力、规划各部入川路线。
君聆诗作的也不多,就只有调配人力、规划各部入川路线。
但这么简单的事情,却将稀罗△扩大利用了 ̄他暗中通知锦官军:此战筹谋
者,乃君聆诗无忧!
此事让锦官军士震怒,弃守出战!於是,由於失去天险防蔽,在短短两天之
内,锦官军挡不住南诏的精锐部队,六位当家全战死了,锦官军宣告破灭。
利用君聆诗,将不可能化为可能!这一战,彻底的让君聆诗认为:稀罗△,
非人哉!
本非常人哉!
这一件事,君聆诗是当事者,自然记得十分清楚;徐乞虽未参与这一场锦官
攻略战,也知道其中细节。
君聆诗会提起此事,因为……
徐乞也是一个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的人,要摆弄他,谈何容易?除非是鬼神
,能将他弄迷糊了,否则徐乞怎可能坐在此处,一筹莫展?
但,稀罗△、南宫寒、诸葛静,此等天下第一流的奇人策士,他们还在吗?
君聆诗面色沈重,道:「现在的重点是……为什么有人要散布这种不可能的
流言?他想藉此,将什么变为可能?」
徐乞一怔。
当年的君聆诗,原本是不可能与稀罗△成为同一阵线的。但由於嘉陵战後他
无处可去,稀罗△适时接纳,君聆诗才点头……
那么,现在又是谁要拉拢徐乞?
徐乞缓缓吐出口气。
「世上能想出这种方法的人,除了你之外,就只有一个……」徐乞站起身,
看著林外,道:「『当代第一兵家』、『云梦三蛟』之一、『河伯』……」
君聆诗跟著站起身,与徐乞面朝同一个方向,接续了他所没有说完的话:「
屈兵专。」
林外,果然来了屈兵专!
屈兵专缓步入林,走到了徐乞与君聆诗面前。
在栗原苗等人与屈戎玉各自离开回梦堂之後,他又想了两天,想到了转机!
如果要与丐帮化敌为友,最好的办法,无疑是替徐乞辟谣!但如此一来,极
可能被反过来指为杀害皇甫望的凶手 ̄因为,若说徐乞并非凶手,天下能杀皇甫
望之人原就寥寥,不等於是自己招认了吗?
那么,就只好采取第二个办法。
自己作为桥,将坐困愁城的徐乞渡过岸去!
徐乞是个直人,他敢作敢当,但对於自己没有作过的事,除了一句『我没有
』,以及人格保证之外,其实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了!但皇甫望之死对於整个
武林是何等大事?对於凶手,正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徐乞万无可能只凭
一句话,就取信於天下。
既然徐乞已陷於无计可施的境地,如今正是拉拢他的好机会!
因为,现在徐乞最需要的,就是朋友!
徐乞是扬州出身,这点天下人都晓得。
是故,屈兵专亲自出马,来到扬州。
屈兵专入林之时,见徐乞与君聆诗都在,眼看得到了一个一次说服两个重要
人物的大好机会,心里自是十分兴奋,脸上也难得露出欢颜。但一到近前,却见
君聆诗凝颜正色、徐乞面有煞气,显然并不欢迎自己,不禁微微一怔。
但转念一想,他们原本即是敌人,此来不就是为了化敌为友么?如今正是时
候,岂可怯步?
更何况,屈兵专怕了什来?
於是,屈兵专仍复笑颜,决定先表达善意,说道:「老朽特来看看,徐帮主
与君先生,是否有用得著老朽的地方?」
一闻此言,徐乞煞气更重、君聆诗面色更沈!
这老头,愈是示好,愈是可疑!
屈兵专皱眉了 ̄经由留黑桐一命、饶王道等四人不死一事後,双方敌意应该
有所消减,为何看来倒似更甚以往?
徐乞跨上一步,这一步只要跨得实了,接下来便是纵前出手。徐乞也是当今
天下第一等的好手,虽说功力比起黑桐、皇甫望略逊一筹,但方当壮年,若果实
际交手,未必便败!此时要是与屈兵专正面冲突,谁胜谁负,实难论定!
君聆诗见状,忙将徐乞拉住,摇了摇头,朝屈兵专道:「看到你,我想起了
诸葛武侯降伏姜维之事……」
屈兵专闻言,怔了!
当年,诸葛亮为擒姜维,先用诱敌之计,将姜维引出城去;而後再施反间,
於天水城外大放姜维降蜀风声。天水太守马遵误信谣言,姜维突围回到天水,不
仅不开城门,反而引矢相向。至此,姜维走投无路,只好投降蜀汉。
这件事,屈兵专自然十分清楚!
而此时君聆诗正正的面对自己提起此事,便是将自己当成诸葛亮、徐乞化作
姜维。徐乞杀皇甫望事,也同於姜维降蜀之谣言了!
但屈兵专之怔,不惟因为此事,而是……
中计了!
屈兵专面对著君聆诗、徐乞二人的敌意,他真正感受到自己中计了!但中了
何计,却一时说不明白!
「兵家果然就是兵家!」徐乞恨恨地冷笑著:「你将我的名声搞坏,就算拉
拢了我,你一样什么也得不到!」
「不是!那无稽之谈,不是我放出的!我怎能……怎能放出如此……」就与
一刻钟前的徐乞一样,屈兵专除了无力的言语辩,什么都作不到了。
但说到这儿,他又怔了。
为何他不能放出如此无稽的谣言?
他也知道当年稀罗△为破锦官军,所施展那『不可能的连环计』;如今屈兵
专号称『当代第一兵家』,稀罗△作得到的事,屈兵专岂不能?
正是由此!屈兵专清楚的感受到,君聆诗、徐乞二人,是将自己代入了稀罗
△的位置了!
屈兵专退了一步,不住摇头,花白的胡须抖动著,口中念念有词:「中计了
……是谁……?中计了……是谁……?是谁中计了……?」
徐乞见状,推开了君聆诗,一步向前,一掌拍出!
这一掌怒极而发,在灵山战後,从没如此全力施为!他身周三丈以内的翠竹
俱是沙沙抖动、更甚者,掌风到处,叶落枝折、茎弯干倒!屈兵专却似无所觉,
既不提气自保、也不出手守御,这一掌竟如此实实的打上了屈兵专胸口!
捱此一掌,屈兵专即如断线风筝,在林间倒飞二丈有馀,身体所碰到的竹子
,皆是一触而断,口中吐出的鲜血化作血线,又似血桥,一点一斑地洒在竹茎上
、枝叶上。
君聆诗当场怔住,满不可思议的望著屈兵专。
一掌之後,屈兵专倒在地上半晌,才缓缓挣扎起身,猛地几个咳嗽,又呕出
了几大口血,将他的白须染成了红须,鲜血顺著胡须滴落,滴嗒、滴嗒……
屈兵专扶竹站身,不住地喃喃自语:「中计了……此时不死,日後也是要死
……中计了……中计了……」跟著勉力自行站直,向林外走去。他走得歪歪斜斜
,三步一呕、五步一吐,风一吹,又仆倒了。跟著又爬起身,继续走。直走了近
半个时辰,才离开了君聆诗、徐乞二人的视线。
屈兵专去远之後,徐乞呼了口气,道:「幸好有你在!否则我说不定真会接
受这老儿的示好!我去将此事告知众弟兄,要他们召告天下,让世人晓得,这是
屈兵专的诡计!」看君聆诗并无反应,无反应也就是不反对,便自走了。
君聆诗仍站在林中,看著屈兵专离去的方向,心里隐隐感到不对。
是哪里不对呢?他也说不上来!
第卅九话 危机?转机? ̄之三
「来喔来喔!一次只要一两,只要能作到,全部都是一赔十!」
洛阳市街上,石绯敲锣吆喝著,李九儿、曾遂汴、尤构率、牛肉面、王道在
他身後一字排开,李九儿面带微笑,负手而立、曾遂汴拿著一小壶酒,想要大灌
又舍不得,每每浅尝轧止;尤构率袒胸露臂,展现他白净却强壮的身体;王道坐
在牛肉面背上,逗弄著牛尾巴。
石绯引来了人群围观注视後,即道:「谁要挑战都可以!一次一两,全部一
赔十!」
一赔十,那可是天大的赔率,便是掷子,就算赌最难的猜点数,也仅一赔
十八而已!有不少从天下著名的大赌坊『押大赔大』出来的赌客,一听到这赔率
,不禁心痒难搔,靠了过来,嚷声叫道:「小哥,你要挑战什么东西?」
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人们,一听有人开腔,随即一片声的附和询问。石绯不
慌不忙,朗声道:「有得选!有得选的!」跟著向李九儿一指:「和这位姑娘过
招,只要十招之内不被她夺去兵刃,便是你赢!」
「就这么简单?」原先出声的赌客挤到前来,道:「老子玩玩!一次一两是
吧?」说著,也摸了碇碎怠出来。石绯笑嘻嘻地接过以後,即道:「各位让让!
让让!你们请吧。」
赌客取出武器,乃是一副铁拐,立即摆开架势,李九儿见了,微微一笑,将
缠在腰上的软鞭解下,道:「第一招!」说完,软鞭一抖,便向赌客颈中击去。
鞭势劲急,只要捱得实了,颈骨还不怕全断?那赌客识得厉害,惊叫一声:
「我的妈呀!」著地一个打滚,急急避了开去。
李九儿这一招未曾使老,鞭头一扭,犹如猎鼠之蛇,又跟著赌客所往方向追
去,赌客见了心头大骇,在地上连滚带爬,不断躲避。
石绯任著李九儿鞭头四甩,又敲了声锣响,一指曾遂汴,说道:「这位酒鬼
,只要能接他五镖,犹不见血,即是赢了;那个白净皮肤的仁兄和牛是一道算的
,能在牛背上待得一盏茶时间,咱就把十两送上;最後那位高高瘦瘦的忘八,不
管用什么方法……」用锣棒在地上画了个迳有一丈的圈子,道:「只消能让他出
一十二剑,人仍在圈内,也是赢了!」
说到这儿,一边李九儿已收回软鞭,曾遂汴在後提醒道:「七鞭了。」
「我知道!」李九儿应了,又出一鞭,直朝刚站起身的赌客左腕挥去,赌客
在地上滚了一阵,死命地护著手上两根铁拐,只顾逃命,哪有空闲算李九儿出了
几招?李九儿才一收鞭,他以为十招已过,心态松懈,一起身张眼,见到的即是
鞭头,这一著猝不及防,竟连腕带拐被缠上了几圈。
赌客心头暗叫不妙,左臂急忙使力回拉,但觉鞭上软软地毫不著力,正眼一
瞧,却见李九儿竟已逼到面前,反射性地便递右拐反击其腰。李九儿趁势飞起一
腿,踢在赌客右腕上,又借力回跃。赌客手腕一痛,右拐便落到了地上。李九儿
身在空中,跟著将软鞭猛地回抽,只听到唰地一声,赌客左手腕登时多出了一圈
圈红辣辣的鞭痕,左拐也已脱手。
李九儿落到地上,唰唰两鞭,同时说道:「第九招、第十招。」语毕,两根
铁拐也都到了她左手上。她虽不过中人之姿,但体态轻盈曼妙,尤其那一纵、一
踢、一跃,实教人看得心旷神怡、目为之眩,此时胜负初定,现场立即响起一片
喝采声、鼓掌声。
李九儿上前几步,将一副铁拐送到赌客面前,欠身道:「得罪了!」
赌客接过铁拐,虽然输得难看,但所谓愿赌服输,这点骨气可不能丢,接过
铁拐後,抱拳一礼,道:「馈下好俊身手!」他双手颤颤地抖著,显然手腕仍是
极痛。
石绯在旁,立即说道:「感谢这位大哥捧场!还有没有人要挑战的?」
跟著有两人向前,一个站到了圆圈之中、一个指著曾遂汴,各抛了锭碎怠给
石绯,分别说道:「我要试试这十二剑是如何妙法!」「五镖而不伤?这对我『
踏沙不留痕』而言,太容易了!」
「成!都成!」石绯一把将王道拉下了牛背後,即向自称『踏沙不留痕』的
高瘦男子道:「请馈下站到墙前,免得伤及群众。」
『踏沙不留痕』在墙前站定後,曾遂汴随手将酒壶放在地上,道:「准备好
了?」
「好了!来吧!」『踏沙不留痕』自信满满地说道,话声才落,左肩一痛,
竟已中镖!
曾遂汴走上前去,随手便将袖箭拔出,手指在对方肩上一抹,已然见血,即
笑道:「你输了。」
『踏沙不留痕』怔在当地,肩头中镖只是轻伤,也不顶痛,只是愣愣地问道
:「这……你何时出的镖?怎没看你动手?」
曾遂汴笑道:「让你看到,就不神秘了。」
『踏沙不留痕』盯著曾遂汴好半晌,疑道:「你……你好面善……」他也有
参加『庐山集英会』,但只是远远在一旁观看而已,相距既远,对於报名与会者
的面容实是看不清楚,不过隐约认得而已。一阵回想之後,脑中一闪,即叫道:
「你……你是曾遂汴!」
『锦官四贼.没钱就扁』名声虽不算响亮,但曾遂汴个人由於在『庐山集英
会』最後,曾与神宫寺流风进行一对一的单挑决战,虽然结果是落败了,其名头
也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时『踏沙不留痕』一叫出声来,立即引来不少窃
窃私语、交头接耳。
曾遂汴点头,道:「我就是。」说著,又拿起酒壶灌了一口。
『踏沙不留痕』此时才见到与自己一般高瘦、但看去只不过十七岁上下的年
轻人提著一柄宽刃重剑走到敲锣男子所划的圆圈中,再转视那头牛,愕然道:「
那你们不就是……李九儿、王道、石绯、尤构率……那头牛……牛……」
「牛肉面!」尤构率回头笑道:「要好好记著!」
这段话也教站在圈中那人听见了,他一听对手竟是王道,知道王道所使的乃
是天下五大剑艺之一的『镇锦屏』,又见王道一剑刺来,正对胸臆,剑尖离身尚
有尺许,即已感到威势迫人、锐不可当!实没想到王道看来瘦弱,使剑力道竟是
如此惊人,心中一阵大骇,急忙连退三步躲开。
『当』地一响,一旁石绯已敲锣叫道:「第一剑,出圈了!」
那人一怔,低头一看,才知自己惊骇之下,退步的步伐过大,竟已退出了一
丈的圈子。
王道背上重剑,又回到了牛背上。
石绯继续敲锣吆喝:「来喔来喔!一次只要一两,通通是一赔十!十招不被
抢走兵刃、五镖之内不见血、在牛背上待过一盏茶时间、十二剑不要退出圈外,
就是你赢了!」
洛阳城在地界划分上,属於北武林,由於有皇甫望、徐乞师兄弟的管理,此
二人最痛恨的就是自相残杀,故严令禁止私相斗殴。但北武林很多人早想试试自
己苦练多年的身手进境,曾遂汴、王道等人俱是『庐山集英会』的与会者,可称
是南武林新生代的好手,每到一处,都吸引了数以百计的人前来一试身手。
但曾遂汴的暗器功夫实乃出类拔粹;李九儿、王道、石绯的鞭艺、剑术、枪
法俱经由名师指导,尤其『镇锦屏』号称天下五大剑艺之一、『捻丝棍』亦名列
『中原三大绝技』之中,他们的武艺俱已非寻常武林人士可敌!
王道、石绯二人虽曾在湘江畔与魏灵联手,与声名赫赫的云梦剑派回梦堂主
元仁右战得平分秋色,却认为当时元仁右出手有所保留,再加上『庐山集英会』
之败,对自己的信心实有所怀疑,这一趟下来,他们自己比输在其手底下的对手
还要讶异!
他们在洛阳城待了三天,声名即已传遍街头巷尾。看热闹也好、懂门道也好
,围观群众从第一天的百馀人,到第三天上,已超过千人!街上挤满、没地方站
,连屋顶上都有人了!
相对於他们所得到的热络欢迎,这三天下来,『押大赔大』显得冷清了。
一样是赌,外头的赌法对群众而言,可是新鲜、有趣、又富挑战性多了!
吴大、吴小面对的坊中的门可罗雀,便将坊子交给夥计,兄弟二人相偕上街
,要去看看这些抢了生意的家伙。
他们行出大门,即见人声鼎沸,正与自家坊中形成了强烈对比。跟著又听到
了石绯敲锣呐喊:「来喔!一赔十、一赔十!最少一两,要多下咱们就多赔!第
三镖、第四镖!唉呀 ̄这位仁兄可惜了!竟中了第五镖!喔 ̄那边不错!时间快
到了!哇 ̄要踩下去了,尤构率,快把它拉住!刺伤啦?不怕,咱们有准备金创
药,一瓶只要两百文!九姐小心点,别把人家的长剑扭折了!我们可没卖剑!」
吴大、吴小原只是抱著看戏的心情而来,但眼前群众如此兴高采烈、再看自
家坊中,只觉得愈听愈不是滋味,当即推开人群,挤到中间。
『押大赔大』乃是天下三大赌坊之一,坊主兄弟更是洛阳城中家喻户晓的人
物,此时二人一现身,谁不晓得他们是因为生意被抢,特地砸摊来了?一时人群
虽众,却是鸦雀无声。
曾遂汴等四人一牛,才刚刚将挑战者打了下去,新的还未上来,吴大、吴小
往场中一站,也无人敢上来了。一时,场中形容了双方对立的局面,气氛掉,
石绯也不敲锣了。
终於出来了!就是在等他们!曾遂汴微微一笑,向前一步,道:「两位坊主
也要赌上一把吗?」
晨星说过了,他们这一趟出来,不仅仅是为攒钱,同时也要打响名声。即因
如此,他们才刻意於『押大赔大』的对街卖艺。
说得更直接点,他们原本就是在挑衅吴大、吴小兄弟!
第四十话 荜路蓝缕 ̄之一
吴大生得矮胖,双腿特粗、屁股特大,肩膀却窄、头也极小,就像一个竹笋
;吴小生得高瘦,高到过门时要屈身、石绯站在他身旁,也仅到他肩膀高,全身
瘦得一致、瘦得均匀,就像竹笋旁边的竹子。吴大看来年近五旬,吴小则是四十
出头。
吴大与曾遂汴对视着,谁也不肯先把眼光移开;吴小向石绯走上两步,由上
向下睨,道:「最大能赌到多少?」
吴大、吴小兄弟前来砸摊时的应对方法,他们是早就商量好了,石绯不假思
索,即应道:「赌到我们五个人脱裤子!」
吴小笑了声,道:「你们总共有多少银两?」
曾遂汴一听此言,心中暗道:「果然是老江湖!」吴小只问『银两』,不问
『财产』,因为这一赌,赌的是面子,若真赢到这五个人脱裤子,倒显得他兄弟
没有风度了,如此一来,谁还敢到赌坊光顾?这一个看来简单的问句,其实蕴涵
了作生意的门道。
这一点,曾遂汴立时便听出来,李九儿、尤构率也略有所觉,石绯、王道却
是浑然不知。石绯道:「目前为止,共有六千五百多两。」
他们出门卖艺,也已一个多月,每到一处城镇,第一天喊的皆是『一次一两
』,从第二天开始,便让人随意加注,至多也曾有人一次下注百两,一个地方待
上叁五天不等。他们从襄州出发,向东北越桐柏山,已经过了唐州、许州、郑州
,洛阳是他们第四个落脚点。
吴小听了,即道:「整数吧,就下六千五百两。咱兄弟也不占你们的便宜,
赌个一赔一,但是赌法由我决定,如何?」
虽然是早就料到的结果,石绯心中仍是一震,回头望向曾遂汴。
吴小要自行决定赌法,必然是赌桌上的技巧了,五人之中,以曾遂汴最为擅
赌,自得由他决定。
曾遂汴终於将目光从吴大身上移开,转视吴小,道:「你想怎么个赌法?」
吴小不答,改由吴大说道:「牌九对你们来说不公平,赌子吧。咱来个叁
战两胜。我一次,你押大小;你一次,我猜单双。而后咱们一起,比谁的
点数大。」
「简单明了,很好。」
吴大双手往怀中一揣,再掏出来,左手一个瓷碗、右手夹着叁颗子,他的
手指肥而短,尤构率一见,忍俊不住,低声笑道:「他的手……真像我摊头挂的
牛肚!」
吴小跟着也摸出一叠银票,递给石绯,道:「六千五百两,你点点。」
吴大先将子交给曾遂汴,道:「六千五百两不是小数目,验验子吧。」
曾遂汴摇头道:「不用了,『押大赔大』的招牌就在后头,够担保了。」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便是真想以吴大、吴小作为踏板,打响自己的名
声,也要留几分道让人行。只要信任对方,不管胜负如何,至少不会多个敌人。
一旁石绯原想接过银票点数,一听曾遂汴如此说法,也收手不接了,道:「
光凭你兄弟俩的名头,也不只六千五百两了。」
曾遂汴闻言,朝石绯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也。
李九儿已将他们卖艺得来的财产全掏了出来。原本他们赚到的钱都只是碎银
,离城之前才会到城里的号子去换成银票。如今她取出的财产,有四千多两银票
、二千馀两碎银。
洛阳城毕竟是东都,第叁天的生意才作了一半,收入已不输曾待了四、五天
的唐州、许州、郑州了。
吴家兄弟分工,吴小是管帐的,遇到大客户时,吴大则出来作庄。如今吴小
只瞄了李九儿手上的银票一眼、再将布袋过手提了一下捻重,连袋口也没打开,
即道:「数字对了。」
他如此捻银称重法,自不免在人群中引起一阵惊呼、又或交头接耳。
吴大席地而坐,曾遂汴也跟着坐下。吴大将右手夹着的叁颗子往碗里一甩
,轻轻『锵』一声响,现场登时宁静了。
真正的赌高手,是不会赌运气的,而是靠耳力来听出有几点。
吴大靠赌起家,他的赌技没有人会怀疑;曾遂汴在赌坛虽无名声,但众人看
他敢接下这么大的赌注,一时也不敢小觑了他的赌技。现场自有不少赌徒,他们
心里明白,即便只是银针落地,也可能会影响到结果如何,故必须绝对安静。
但吴大只是甩入碗,跟着便将瓷碗覆盖於地了。
不摇、不动,他将左手压着瓷碗,右手朝碗一划:「大?小?」
曾遂汴怔了 ̄现场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都怔了!
如此一来,便是曾遂汴能够听音辨位、甚至听音辨器、听音辨点,也无用武
之地了!
一阵错愕之后,忽尔有人赞叹道:「吴大当家这招真是绝啊!」
听到这句话,不少人表示赞同。
这叁天下来,曾遂汴的暗器功夫已经无人怀疑,而这些人除了是赌徒之外,
会到远近驰名的『天下叁坊』来赌钱,其实大多数也都是武林中人。他们很明白
:一个暗器好手,耳力必非同凡响。吴大亦知其理,但他们不知道曾遂汴的耳力
到底有多好?吴大不赌技巧,逼着曾遂汴和他赌运气!
曾遂汴犹豫了。
虽然这是叁战二胜的比赛,但吴大的赌技是极有名气的。能开创出『天下叁
坊』之一的大赌坊,岂能只靠运气?曾遂汴虽是擅赌,却不认为自己的赌技能够
胜过吴大。
若是输了这一把,接下来的两局就必须全胜才行!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是
输掉了,他们的创业基金将会再次归零!
若是他们不能顺利创业、开帮立派……那问题可就大了!
看到曾遂汴的表情恼愕参半,李九儿、王道、石绯、尤构率都感觉到了。
事关重大!
吴大微笑着,那是种略带得意的笑,道:「一半一半!大还是小?」
曾遂汴这一犹疑,自然也引起了周遭旁观者的好奇,吴小见机不可失,即道
:「想插花外赌的朋友,来这儿下注吧!」说完便从怀中摸出一把铁尺,当街就
在青石地砖上划了两个圈,内书『大』、『小』。一时纷纷攘攘,随即有数十人
挤到了吴小旁边,急着丢银子下注。
不久,想插花下注的人都押好了赌注,已过了一炷香时间,回头一看,曾遂
汴的神情几乎与吴大刚下碗时一般无异!
「快决定吧!」开始有急性子的人出声催促。
「别婆婆妈妈!一翻两瞪眼,那才过瘾哪!」
「也不过几千两,你们这几日也赚不少了,若是输光,再赚不就有了?」
别的都无所谓,一听到这句话,曾遂汴心里感到一阵厌恶,当即狠狠的瞪了
发话人一眼。讲出这话的人给他眼光一扫,全身如遭电掣,双腿一软,便跌坐於
地。
李九儿走上几步,轻轻的拍着曾遂汴的背,柔声道:「别生气,他们什么也
不知道,只是好赌而已。」
「不知道,就更不应该乱说话。」曾遂汴道。他一向很豁达,但是亲眼见到
君弃剑宁可醉死也不想再问世事的沈痛、听到徐乞暗害皇甫望的谣言、楚兵玄的
绝世武艺与手下留情,曾遂汴感觉到了,一定有一个连云梦叁蛟、丐帮帮主、天
赋异才都极为忌惮的敌人存在 ̄甚至还不只一个!为了对付这可能不只一个的可
怕敌人,创帮立派的动作,实是刻不容缓!只要迟了一天,他们的生命就多一天
的危险与威胁!
或甚……应该说绝对,不只是他们的生命,而是千千万万的华夏生灵……
这个中轻重,又岂是区区几千两银所能代表的?
李九儿轻叹道:「莹姐说的没错……创业维艰啊……」
吴大仍是面带微笑,道:「赌本太大,想久一点是无所谓。」
曾遂汴转而看着吴大,将双眼眯成一线。
他这么有信心?难道……
曾遂汴心头一震 ̄是了!他不是在和我赌运气!人称『贺满归』当家贺金来
为『左手魔』,其左手摇技术真是出神入化、无人能敌!吴大名气虽逊一筹
,却也有人喻其为『右手仙』啊!
想到这儿,曾遂汴笑了,说道:「九儿,我想起有一次……莹姐到赌场去找
我,说好了是最后一把,我听完,全押了小,她说不对,这把不能下……」
李九儿一怔,疑道:「不是大、就是小,还有不能下的?」
「你没去过赌场,所以不晓得……有个点数,无论大小,都是通杀!」曾遂
汴顿了一下,此时不仅是李九儿,全场观众听到他如此说法,都呆掉了,开始有
人偷偷走向吴小所划的圈儿,想取回自己的银两,但已迟了,曾遂汴奋然叫道:
「吴大、也吴小!叁个一,是豹子!我压豹子!」
吴大咧嘴一笑,喊道:「开 ̄」他连看都没看,略一顿后,即道:「叁个一
,豹子!」
众人凑头去看,果然,白白亮亮的叁个子,朝上的那一面都是一点红,正
是叁个一!豹子!大小通杀!
吴小哈哈大笑,将地上的银两全收进了随身的囊袋中,场中有下注者,煞时
个个面如死灰。
曾遂汴也是笑着,道:「第一把,我赢了。」
一见取得胜利,李九儿也喜上眉梢,一扫适才的阴郁,笑骂道:「不是你赢
了!是莹姐赢了!」
钱莹、钱莹 ̄遇到赌钱,焉能不赢?
曾遂汴苦笑了 ̄原来,钱莹才是真正的赌场第一高手!
第一把胜负已分,吴大将瓷碗与叁颗子推到曾遂汴面前,道:「该你掷
,我来猜单双。」
曾遂汴闻言一怔,李九儿见他迟迟没有动作,道:「你怎还不?」
曾遂汴摇摇头。半晌后,才对吴大道:「你了,我赌大小;我的,你赌
单双…
…但是,赌大小有豹子通杀;单双可没这种东西!」
李九儿一听,也愣了。
猜大小、判单双,原本说来机会都是一半一半,初听时实是公平得很。但见
过吴大那第一把后,李九儿虽不知赌,却非笨蛋,焉能看不出吴大掷手法之
高妙、赌技之卓绝?要让他听不出了几点、让他猜不出单双,几可说是不可能
的事!
以此论之,那第叁把,比谁的点数大,吴大必然想要几点就有几点,定可
把把出最大的十八点来,那曾遂汴又怎可能赢了?只能不断的拚着平手,然后
来比谁先失手罢了!若果如此,吴大是在赌桌上讨饭吃的人,稳定性必然胜过曾
遂汴数筹,曾遂汴岂有赢面?
原来……这看似公平的赌局,原就是吴家兄弟的陷阱!
吴大仍然笑着,他脸上的皱纹,就像是竹笋一层一层的皮。
李九儿忿而起身,便要发作,曾遂汴忙一把将她拉住,道:「赌桌上是说一
不二,咱们有言在先,就得将它赌完。」
李九儿愤然道:「这不公平!你不可能赢的!」
曾遂汴摇了摇头,左手将瓷碗覆地,开了个小口,随手便丢了两颗子入碗
中。现场回复宁静,自不消说。
子在青石板上滚动的声音,吴大自是凝神听得一清二楚,当滚动停止,立
即判定碗中二,一者是六、一者是四。他仍然面带微笑,看着曾遂汴手上仅馀
的一颗子,道:「你若叁颗齐甩,或者可使我的听觉错乱,现在的作法,倒是
无异於投降。」
曾遂汴但笑而不言,微开碗口,倏地将第叁颗子丢了进去。
吴大随即凝神细听,这一听,怔了。
旁儿吴小并无所觉,再次叫道:「这次赌单双,可没有豹子了!要插花外赌
的快喔!」
赌徒都有个特色:输一次不算输,输了可以再赢回来!从赌徒身上,我们可
以学习到锲而不舍的革命精神。
现场赌徒自是极多,输了一次豹子,怎能甘心?这第二把下注,既无通杀疑
虑,顿时又有许多人抛银洒票、慷慨解囊。
曾遂汴一言不发,看着众人下注,地上的财货一时激增,竟比第一把时还多
出不少。待插花者已罢,即又转视吴大,道:「怎样?单还是双?」
众人纷纷注视着吴大,他们都知道,只要吴大开口,几乎就等於开出几点!
但一看,懵了 ̄吴大的表情,居然与适才的曾遂汴极为相类!
一般的惑然、一般的无解!
看来连吴大都不知道出几点了!但这也无妨,就算吴大输了,他们还是有
机会赢得插花外赌的这一盘,机会仍然是一半一半!
如此一来,开碗的那一瞬间就更刺激了!众人皆是摒息以待。
李九儿、石绯、王道、尤构率四人在旁,心下大是揣揣 ̄若这一把不能赢,
下一把比点数大小,就更难了!
吴小看了兄长的神情,亦是惑然 ̄怎么着?曾遂汴竟能出令打滚赌坛四十
馀载的吴大都听不出来的点数?
李九儿靠到曾遂汴身旁,咬起了耳朵:「你是怎么的?了几点?」
曾遂汴笑道:「第一把靠莹姐,第二把自然靠老大!」
李九儿闻言一愕 ̄老大指的是『没钱就扁』之首,梅仁原,她自然知道。但
老大嗜赌的么?教过曾遂汴赌术么?她怎从来也没听说过?
过了一刻钟,吴大终於说道:「我真的听不出来你了几点……咱们赌运气
罢!我说是单数!」
曾遂汴一笑,开碗。
这一瞬间,全场都愣住了,吴大第一反应是皱眉,而后随即哈哈大笑!
一个四、一个六,这是没错,至於第叁个子,叁点朝天,加上四和六,总
计是十叁点,的确是单数。
但那个叁点,却比四点与六点矮了许多!
原来曾遂汴抛之前,便以指力将子捏裂了,子入碗一碰,即延着一、
五、四、六等点数分成了两半,仅馀叁点、四点是完整的。半个子叁点朝天,
另半个却是站着,是半个一点!
「十叁点半。」在一片错愕之中,但闻吴大朗声说道:「不是单数、也不是
双数!这叁战二胜的赌局,是曾兄弟赢了!」
「吴氏兄弟,名不虚传。」曾遂汴起身,施了一礼。吴小将地上的赌资收起
后,什么也没多说,即与兄长返回坊中。
曾遂汴转向李九儿,笑道:「今日可让我给证明了一件事……莹姐是赌后、
老大是赌霸!」
李九儿笑了,曾遂汴也笑了,他们笑得很开心,一时之间都没人发现,他们
笑得开怀、笑到眼角流出了泪水。
梅仁原擅使『勇冠天下剑』的镇锦屏,尤其劈柴功夫亦是其一绝,一斧落下
、圆木即裂,曾遂汴一直认为,天下间再没人能劈柴劈得像梅仁原这么好、这么
俐落。这些事,李九儿都知道。
昔时梅仁原以剑劈柴、今日曾遂汴以指裂!
这就是梅仁原教给曾遂汴的绝技!
只是……『锦官四贼.没钱就扁』,再也没有重会的一天了。
第四十话 荜路蓝缕 ̄之二
吴氏兄弟离开以后,王道满脸疑惑,低声道:「怎么……他们这样赌两把就
过瘾了?我以为他们会真的动手呢……」
「他们占尽便宜,自然见好就收。」尤构率脸上挂着一抹笑,看来像是赞许
、又像不屑,是极复杂的笑,说道:「刚刚那两把,外赌插花的押数已不下六千
两,输给我们的六千五百两,不全捞回去了么?且又赢了个言而有信、说一不二
的名誉。要知道,上了赌桌,最怕的就是赖帐,连这么大笔数目,他们也能一句
话就算数,我们走了之后,『押大赔大』的生意,必然会比以前更加兴隆。」
「能靠一字『赌』在江湖上立足,自然是有两把刷子。」曾遂汴拍了拍李九
儿的背,要她收心慑神,自个儿走到叁人身侧,道:「但对我们而言,如此赌法
,可一不可再。谁也不能保证我们每次都能赢,要是输了一次,我们输掉的,可
不只是银钱。」
这话已点得极明,王道、石绯、尤构率纷纷颔首应是。但神情却有点茫然。
不只是银钱,那还有什么呢?
是一个未来,他们还看不清、摸不着的未来。虽然很模糊,但他们心里已有
了警惕,知道自己输不得。
到底这个未来生得什么样?有人晓得吗?
他们都望着另外两人,想从对方的表情中捞出些答案,但愈捞愈深、就愈无
知了。
可以肯定的是……会有个人,领着他们,走向不可期的未来。
半夜,忽有人推门入房,君弃剑立时惊觉醒转。原想翻坐起身,但双眼方张
,即瞥见来人体态轻盈,知是女子,而这晨府中敢夜闯他寝室的人,也仅屈戎玉
而已,一时即不起身,双眼微稀,要看看她想作什么。
屈戎玉进房之后,并不他往,迳朝书桌行去。她坐下之后,即剔亮油灯,六
月十五的月光透窗穿棂,与火光相互映照,在屈戎玉的脸颊上一闪、一闪。君弃
剑一时竟觉得光芒射目、美得莫可逼视!
屈戎玉是滑头的、是刁钻的,君弃剑对她实是无什好感。但若她凝神正色时
,却又庄严之极,显露出一股无人能侵的气度,然若神女下凡!
这两种形貌、感觉是绝不搭轧的,在屈戎玉身上却配合得如此完美而自然。
屈戎玉持墨磨砚,紧接着便提笔疾书,文不加点、一气呵成。
君弃剑深思了 ̄以屈戎玉的个性,有什么话不敢直说?居然还得夜闯他的寝
室,以笔写下?
瑞思、宇文离、白重叁人也在晨府住下了。这几日来,瑞思与屈戎玉一见
面,气氛马上变得严肃,从吃饭的菜色、到洗澡的时间;又或创帮的地点、到敌
人的身份,无论大事、小事,什么时间、什么话题,二人意见总是相左,正是公
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晨星、君弃剑常被两个女人搞得思路混乱;白重、宇
文离想要阻止,也不知从何阻起。
曾有次吵到激处,白重说过这么一句话……
「女人吵起架,比男人在战场上厮杀还可怕!」
这句话让其馀叁个男人大表认同。宇文离补上一句:「在庐山上时,我和列
成子以『镇锦屏』对击,也没她们俩吵架来得精采、剧烈。」
晨星则道:「如此看来,相较於『天下五大剑艺』,此二女可以并称为『当
代二大名嘴』了。」
君弃剑慨然一叹 ̄这种事值得高兴么?
如今正是最艰困的时候,他们要从无到有,创立一个『不逊於丐帮或云梦剑
派』的组织,基本成员有了、地点尚待决定,最缺乏的,却是资金。
原本的财产,随着魏灵离去,也化作乌有了。为了筹集资金,君弃剑与屈戎
玉相偕前往找寻南宫府邸,找了一个下午、翻遍彭蠡湖口周遭百馀里的江岸,终
是一无所获。就在君弃剑颓靡沮丧几至极点的时候,二十一水帮联盟出现,带来
了一桩让他极度震怒的消息……
一个谣言。
谣言何来?查不到、探不清,是二十一水帮联盟内部想出来的吗?不对!君
弃剑隐隐觉得,这谣言要对付的人,似乎并不是徐乞。
不只是徐乞!
君弃剑躺不住了,他悄然起身,缓步走到了书桌旁,站在屈戎玉背后看着她
写字。他一时无暇细看写了些什么,只见屈戎玉挥毫的速度,竟似不肯让号称『
一笔十行』的『草圣』张旭专美於前!饶是如此,字却端庄工整、极为娟秀。
君弃剑不觉叹了口气 ̄这姑娘生得娟秀、字也娟秀,若去掉那个刀森兵严的
『戎』字,实也是有个娟秀的名儿。可偏偏为何,她竟是个兵家?偏偏,那个『
戎』字就是在她的生命中占了一席之地……
难道,就像二爹所说的,『稀罗凤之后,世上再无完人』?
屈戎玉原本振笔疾书,写得极是专心,君弃剑起身下床、到了她身后,也是
浑然不觉。这一声叹却使她心中一震,愕然回首,一见君弃剑,不禁满脸惊讶,
讷讷说道:「你……怎会……」
「此处离汉水不过数十丈。」君弃剑淡淡地回答。
单论轻功造诣,屈戎玉自幼熟习『凌云步』,正是『踏地无声、过水无痕』
,飞燕掠水,不过如此而已。若她要夜侵白重、宇文离房中,只要他们是睡着
的,必然无法查觉。
君弃剑的回答,则是以『劲御仙气』作了解释。
所谓『辨气』,视其功力深浅,在一定范围内所有生物与非生物的移动,均
不能离其掌握。原本君弃剑修习『劲御仙气』,因无法顺利吸纳天地万物之气以
为己用,虽在段钰授功开窍之下,能发挥『辨气』要领,却极为耗神。如今他
在『回梦汲元阵』中吸取了一身水灵气息,只要在水气充沛的地方,『辨气』即
毫不费力了。
换言之,即使是在他醉死的时候,也能的感受到身旁有几个人、哪些人
,更何况如今百务待举、诸事缠身,即使就寝,也难能沈睡,仅是假寐而已,有
人入房,焉能不查?
屈戎玉的震愕只是一时的,她自然清楚君弃剑的造诣如何。在君弃剑回答之
后,屈戎玉立时发现他憾惜之色溢於言表,由於不知道他究竟已在身后站了多久
,以为他是看了自己所书的内容而感到可惜,即嫣然笑道:「你也会舍不得我离
开的?」
又搞滑头!君弃剑敛容正色,道:「我还没看到你写了甚么。不过,无论出
了何事,直说就好,又何必半夜闯我寝室留书?」
屈戎玉俏脸一沈,道:「直说?那我又得和那蛮女人吵上一吵了。」跟着便
将笔置砚,书则交给了君弃剑,道:「虽然还没写完,也写够了。写都写了,你
用看的吧。」
君弃剑接过书本,这原是他用来习字的白书。翻了几页浏览过后,写的是件
史事,他很熟的史事。
那是蜀汉昭烈帝刘备的生平,从他起义剿黄巾、任平原相、虎牢关战吕布、
乃至徐州说曹、迎虎入徐、丢失徐州投靠曹操的经过,屈戎玉已写到了桃园叁兄
弟战火分隔,刘备依袁、关羽降曹这一段。
君弃剑没有细看,因为这一段史事他十分清楚,他只是细细的思索着 ̄屈戎
玉想表示什么?为何专拣刘备来写?
正思索间,屈戎玉又道:「你没看最前面?最前面那段最重要!」
最前面?君弃剑一怔回神,将书往回翻了几页,第一个看到的名字并非刘备
,是屈兵专。
云梦叁蛟之一、『河伯』屈兵专!
君弃剑心头一震,逐字逐句的看了下去。
其实并不长,书曰:「回梦堂传信来,爷爷受了重伤,口中喃喃自语,说的
只是『中计了』叁个字,似乎有点神智不清。元师叔问他怎么回事,也是不答。
只好紧急要我赶回回梦堂,或许见了我,爷爷便肯说话了。你看看后头,我写了
个故事,我想说的,这故事全替我说了。若是我迟了点回来,你就看着办吧。」
君弃剑看完,眉头不禁紧皱。
屈兵专受伤了?怎会?普天之下,有能耐伤他的,能有几人?
『中计了』?中了什么计?号称『当代第一兵家』的屈兵专,居然会因为中
了这一计而失神?什么计这么毒,毒到连屈兵专都受不住了?
「就这样,再见了。」屈戎玉说完以后,仍在原地站着,她在等着。
等些什么?
或许,是在等君弃剑与自己话别、甚至留人吧。
但君弃剑不言不动,似无所觉。半晌后,屈戎玉轻叹一声,走了。
君弃剑站在原地,脑中急速转动……
他似乎看见了什么,但究竟是什么?
愈想,愈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似乎罩上了一层薄冰……
屈戎玉行出晨府,天已微亮,她一线赶向码头。屈兵专重伤,那是大事,极
大的大事,半分也拖不得!
渔人早起,码头已是携携攘攘、人声鼎沸,她摸了摸囊袋,发觉身上的银钱
已不够买支小船了。
屈戎玉不觉一叹 ̄创业维艰、守成岂易?云梦剑派创派至今已有千年,不也
同样遭遇了不可预期的大麻烦?
千馀年来,云梦剑派出过多少荡神州、安九黎的英雄豪杰?黄石公、司马季
主、水镜先生、谢安、虬髯客……可有人晓得他们的出身?可有人知其师宗何门
何派?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那是不假,假若天下太平,云梦剑派门人
自然学无所用;但若遭逢乱世,云梦剑派却就背负着不可旁卸的任务……
扫群雄、定**!将乱世对华夏文化的伤害减到最低,还诸天下一个安泰 ̄
这就是云梦剑派自古不易的责任!
云梦剑派门人是不会亲易出手、随便动武的,既是出身兵家,自然事事谋划
、样样算计,唯有在肯定万无一失的情况下,将计都用尽,逼得双方皆无计可施
之时,才会以武力解决。
如今,屈兵专大计未成,却已重伤……这其中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原因?
事归原点,无论如何,都得先回云梦剑派一趟,才是正经,但身上银钱却已
不够,又不好回晨府借钱,一时之间,进退不得,屈戎玉不禁面露难色。
她丽质天生、超凡脱俗,如今这表情几乎便如传说中的『西施捧心』般,直
可称作『不可方物』,码头边的渔子船夫,个个也都看得痴了。
此时,一名叁十馀岁的精壮汉子走上前来,道:「姑娘,买船么?」
屈戎玉一怔回神,点了点头,道:「对,我要买船,小舟就行。」
那汉子微笑道:「若是姑娘要用,送你也成。」
屈戎玉喜出望外,对她献殷勤、拍马屁的人,还怕少了?锦上添花者,自是
惹嫌;如今雪中送炭,焉能不喜?当即随着那汉子行至岸边,汉子指着一条新作
的舢舨,道:「那就艘了,姑娘有需要,只管拿去。」
屈戎玉面带微笑,感激的笑,欠身道了声谢,足尖一点,恰似鸿毛落水,轻
飘飘地一跃上了舢舨,岸边自不免响起了一片喝采声。
屈戎玉才要府身持起船桨,忽尔脚下一顿,动作略止,她水性极精,心知有
异,急又跃上岸去,身未落地,伸指便向那汉子喉间弹去!
这一着猝不及防,汉子一惊,未及反应,即被屈戎玉一指弹倒,喉头被弹出
了个洞,顿时鲜血直冒,犹如涌泉!
岸边响起一片惊呼、喝骂声,屈戎玉充耳不闻,厉声叱道:「二十一水帮联
盟!这会儿又是谁来?」话声才落,水中、屋里、街头、巷尾,一时冲出了百多
名大汉,将屈戎玉团团围住了。
问都不必问,屈戎玉便知道 ̄二十一水帮联盟虽然托大,也不敢真正找上晨
府,惹上丐帮,由此可见,『徐乞杀皇甫望』这一传言,绝非源自二十一水帮联
盟之中!
但相对的,屈兵专身受重伤,无论是在何处受的伤,欲回回梦堂,必经洞庭
、湘江水路,即不能瞒过水帮联盟眼界。屈兵专是云梦剑派代表人物之一,如今
受伤,自然使得水帮联盟群众隐隐感受到,云梦剑派也未必是那么可怕的!
是故,屈戎玉一离晨府,来到码头,虽同在襄州城中,却已是两个势力的地
盘分野 ̄码头,自然是属於二十一水帮联盟的地盘!
「我们听说了!」一人大声喊着,四周群汉随即附和道:「听说了!」
「蒲台山无识、涯识二位大师!」
「二位大师!」
「遭到杀害,那时,你正在蒲台山附近!」
「附近!」
「所以你们要找我问罪么?」屈戎玉冷哼一声,道:「不管是不是我,都只
是藉口、理由罢了!要动手,问那么多作甚!」言罢,她身形一晃,身动留影,
诸人只觉眼前绿影闪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回神,一名汉子大声惊呼,口中叫道:
「**的!」已仰天摔倒。
跟着,嘶声辱骂、咿咿呀呀、唔唔哦哦、乾爹义母、表姨叔婶之声不绝於耳
,站在最前头的一排汉子,个个俱是四脚朝天,倒了一圈。
眼前一亮,绿影又复真实,屈戎玉面色冷峻,站在原地,便似从未动过。
水中那只舢舨,噗噗冒着水泡,过不多时,便沈到水底去了。
第四十话 荜路蓝缕 ̄之叁
『凌云步』原已是武林一绝,屈戎玉本身内力未称精深、外功未臻绝顶,但
若单论轻功步法的造诣,实已不逊於其师叔元仁右,水帮帮众人数虽多,一时之
间,却无人能够看清她的步法走向,只觉如遇鬼魅,最前头的一排人马即已尽数
倒下,不禁骇然。
但一阵呼叫声后,原先倒下的人又有不少已挣扎起身。原来屈戎玉意在展现
其身手,但愿能将这帮子人给吓得一哄而散,未下重手伤人 ̄或者也可以说,无
暇下重手,她往来动作极快,只是认穴点穴的功夫就少下了一些,十馀人只点倒
了一半,另一半或许认穴不准、或许力道不足,总是有了差池。
但屈戎玉所展现的凌云步法,已超出现场所有人所能理解的武学畴范,未曾
受创,那是一回事;能不能制服屈戎玉,又是另一回事!
忽尔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叫道:「编网、抓鱼!」
这是李定的声音!屈戎玉心头一震,只见众水帮汉子齐应了声是,随即个个
以臂搭肩,百馀人围成了个方框,形成人网,将屈戎玉困在其中。
编网已成,李定跟着喊:「收网了!」
接下来,便是众大汉向前迈步,将人网渐次缩小,屈戎玉见四面皆无生路,
只能上窜,随即看准了最为接近、二丈许外的一处屋檐,足下使力,便即跃起。
但才刚起身,即闻利物破空之声,屈戎玉震愕了 ̄她知道是暗器,正对自己
心口射来!怎会这么准?二十一水帮联盟之中,能有如此暗器好手?
身在空中,已无借力闪躲,屈戎玉只得扭身,将左小臂挡在胸前,动作方已
,即已吃痛中镖。捱此一记,上跃力道亦失,又落下地去,纵使位置稍有移改,
却仍在『人网』之中。
人网渐次收拢了,屈戎玉被众大汉以身子推来挤去,很快的,即已被夹在其
中,动弹不得。她眼中看到的,是众汉子大占便宜,七分兴奋、叁分愉悦的表情
;身体感觉到的,是被虬髯胸毛刮得难受;鼻中闻到的,是汗臭味与鱼腥味……
屈戎玉心中忿极、怒极!放声叫道:「我认清楚你们了!通通给我记着,我
会要你们个个绝子绝孙!」
李定也是一怔 ̄屈戎玉乃兵家出身,要教人绝子绝孙的技俩,兵家还怕少了?但事终究已干了,必得干个彻底!当下喊道:「先将这羊蹄子绑了!」
人网的箝制并未放松,屈戎玉却感到自己的双手已被反抓至身后,随即被麻
绳绑缚了;身子被向上挤高后,足踝也被绑在一起。这时,屈戎玉心中不仅是忿
恨,还有更多的羞辱感!她忽然不想让这些人绝子绝孙绝户了,她要他们尝尽天
下间最恶毒、最激烈的报复手段!
「小妹!小妹!你在哪!应个声啊!」忽然,一个雄如狮吼的声音嚷叫着,
其声势并不比李定要逊色。此时屈戎玉口已被塞、眼已被,无法回话,却仍能
听出,这声音颇熟悉、称呼也是独有……世上会如此叫她的人,能有几个?
跟着,另一个声音叫道:「老大!在那!那身绿衣纱,是小妹了!」这声音
反倒显得细微、刺耳。
「小妹,别怕,我们来救你了!」这是第叁个人。
「你们这些虾米螃蟹,敢动我们小妹的歪脑筋!」第四个人,其声低沈沙哑
,但听来却教屈戎玉感到无比亲切!
不会错了!是他们四个!
岭南四颠!
一时之间,只见王传箭出连珠,但准头甚差,无一中的,众水帮汉子被他们
的声势吓得怔了一怔,有些是不想躲、有些是忘了躲,总之无人有什反应,任着
箭枝从他们身旁、耳际穿过;铁无敌跟着迎上,铁蒲扇般的手掌抓上了呆若木鸡
的水帮汉子衣领、或颈子,犹如丢球一般,一把一个将他们摔入汉水中,摔出了
十来人后,众汉子一时惊觉,已有不少人掣出兵刃,准备迎敌。
秦成站在屋檐上,看尽了下方情势,急急喊着:「老叁,左边叁个!老四!
右边两个!老大,头顶上也来了两个,快把他们射下来!」
随着秦成的喊叫声,李虑收拢摺扇,如使判官笔,只顾认穴打穴。他的手法
实属拙劣,只懂直来直去,若是以一敌一,并无甚威胁性可言,但王传在后发箭
,也只是乱箭射鸟,虽言箭术极差、却又像是极准,好死不死箭出之位,总是封
死了对方舞动兵器挡格、又或闪避李虑点穴的方位,受此二人围攻的水帮帮众,
总是一时惊疑,即不及反应,便被李虑点倒了。再加上铁无敌随手乱抓,他生得
极为高大雄壮,将手一伸抵上对方的额头,再一抓、一抛,汉水中的鱼虾蟹蚌,
就又多了个同伴了。
李定站在船上看着,这『岭南四颠』身手明明平庸之极、甚至可说是拙劣之
极,但一个个倒下的偏偏却是自己的手下,只觉得这四个人分明乱搞,却又像是
配合得天衣无缝,心里又惊又急,忙向舵手喊道:「开船!快开船!」
下头王传、李虑、铁无敌正打得兴起,屋檐上秦成却是听得清楚、看得明白
,急嚷道:「他们要溜了!老大、老叁,快帮老四开路!老四,把那艘船拖上岸
来!」
「知道啦!」下方叁人同声一应,即发步向码头边冲去。众水帮喽罗听了李
定的喊话,亦已无心恋战,若见岭南颠人朝自己冲来,多是将兵刃随意挥舞两下
,便即退去了。
一到岸边,李定所乘之船已然开拔,铁无敌更不打话,一跃入水,一把扯住
了缚桩的绳子,船身一顿,即驶之不动,铁无敌拉着绳子上岸,与王传、李虑一
齐猛力拉扯,要将船纤回岸边。但李定亦非庸人,随即掣出一柄小刀,一把将绳
子割了,叁人一时使力着空,一齐仰天摔倒。被压在最下面的李虑哀叫一声,嚷
道:「老大!老四!你们啥时有兴趣搞这断袖之癖啦 ̄」
当叁人挣扎起身、秦成赶到堤边,李定所乘之船已然去远,追之不上了。
用过早膳,君弃剑信步而行,在前庭踱步。他仍在想,屈戎玉所写的是什么
意思?刘备的境遇,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忽有一人自大门扬扬行入,却是徐乞。他神色奕奕、极为兴奋自得,见了君
弃剑,即道:「你在,那太好了!快过来,我有话和你说。」跟着又向晨府中的
仆役叫道:「快去把晨星叫来!」说完,便扯着君弃剑的衣袖,直朝厅中行去。
入厅之后,徐乞迳自坐下了,仍掩不住脸上的欢悦神情,君弃剑见了,不禁
起疑:徐叔叔被二十一水帮联盟冤枉暗害了皇甫盟主,虽说天下人皆知此是无稽
之谈,但以徐叔叔的个性而言,必然十分愤怒不平,怎可能如此自得?
很快的,晨星来了,瑞思、宇文离、白重也来了。
徐乞满脸堆欢,招呼四人就座,俨然是此处的主人。但这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以帮中身份而言,他的确是主人。
各人坐定之后,徐乞便道:「你们可知,我暗害了皇甫师兄的谣言,来自何
处?」
「二十一水帮联盟!」宇文离立刻喊道。
「可笑。」白重冷冷说道。
没错,这的确是极为可笑的一个谣言。徐乞继续说道:「我为了探查此事来
源真相,与无忧在扬州会面,好巧不巧,便让我们给看出了破绽……十五年前,
在嘉陵渡口,锦官、永安联军与南诏所属军打了一仗,那一仗中,敕里下令
,不能伤无忧一根毫毛。这原是个无理之极的命令,当时,就连敕里麾下第一号
大将、拜月教副座雷乌亦不能理解。但后来……晨星,你说!」
晨星应了声是,接道:「在嘉陵会战之后,敕里二顾锦官城外诸葛武侯祠,
将君无忧请到长安、任为参军,紧接着便发兵攻打锦官军。在发兵之前,他曾发
下一张战帖,送至永安,书曰:『十五日后,将与足下会猎於江畔』。这是极无
稽的,因为欲攻永安,只有两条路:一是过汉中入川,但锦官军zhan有阴平、剑阁
、绵竹等等天险,岂能如此易破?二是溯长江而上,与永安军战於叁峡。这就更
困难了!南诏军兵不习水战,敕里万无可能采取如此不利於己的战法!就在世人
觉得,敕里徒有虚名、将要名声扫地的时候,锦官军在两日之中,全军覆没了。
叁天之后,南诏军马进抵永安城下……此时,距敕里致书永安,不过十天!」
徐乞哈哈大笑,朝瑞思等人道:「你们可知为何?」
「知道。」瑞思微微颔首,道:「这是稀罗凤极负盛名的一次军事行动。他
在嘉陵会战之中,留下了君聆诗一命,此举使得锦官军兵认为君聆诗乃是稀罗凤
所派来的间谍。在锦官攻略战中,他任君聆诗为参军,让锦官全军怒而举事,弃
守出战……失去天险屏的锦官军,战力不及南诏精锐部队,故而全军覆没。」
「没错,没错!」徐乞道:「此乃稀罗凤故智,屈兵专复用之!」
此言一出,众人震愕!
晨星呆然言道:「所以……屈兵专、楚兵玄不杀老帮主与王道等人,便如同
稀罗凤之不伤君前辈?」
「而放出谣言,便是要让徐帮主陷入无援境地,在没得选择的情况下,便有
可能与云梦剑派联手了……」瑞思筹思半晌,顿了一顿,又道:「徐帮主与君无
忧,曾见过屈兵专吧?」
徐乞呵呵一笑,道:「没错!他亲赴扬州,妄想趁机拉拢我!」
听着他们说话,君弃剑惑然了 ̄若果然如此,屈戎玉为何还敢再赴襄州?只
是为了说服自己吗?……她匆匆而去,即是因屈兵专图谋败露,不得不走?
真的吗?君弃剑再次混乱了,他的思绪,最近常常陷入混乱。这一切太复杂
了,他来不及清!
便在此时,一名小乞丐慌慌闯入厅中,口中嚷道:「晨哥!晨哥!江边出事
了!」他一入厅中,见了徐乞,一震后,随即躬身行礼道:「帮主安好!」
徐乞一笑,道:「慢慢说,江边怎么了?」
小乞丐道:「汉鄂帮李定聚集了百馀人马,在江边围攻姓屈的姑娘!」
此言一出,众人身子都是一震,心里浑沌了,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言不尽
绝的想法,一时都无法清楚的表达出来。
君弃剑霍地起身,道:「若二十一水帮联盟散播谣言的来源真是屈兵专,为
何又会攻击屈戎玉?」
「兵家诡计深沈,你懂得几分?」瑞思淡然说道:「或许,对方正是因图谋
败露,再施一计,看准了你数受其恩,不能放着屈戎玉涉险,藉此撇清与二十一
水帮联盟的关系呢?」
君弃剑一怔,无言了;徐乞连连点头道:「此说极为有理!弃剑,你万不可
自投罗网!」
君弃剑惑然 ̄他的确不喜欢屈戎玉,有时还相当讨厌。但是,毕竟受过她太
多的恩惠,真的能不管吗?
君弃剑开口问道:「徐叔叔,在二爹领兵攻打永安时,你作了什么?」
徐乞一愕,答道:「我领了本帮弟兄,前去助无忧一臂之力……」
「为什么?」君弃剑又问。
徐乞哑口半晌,神色一笃,道:「因为我相信无忧!」
「是么……」君弃剑道:「天亮之前,屈戎玉告诉我,屈兵专受了重伤,所
以她要赶回回梦堂去……徐叔叔,是你出手伤了屈兵专吧?」
徐乞道:「没错,是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君弃剑摇了摇头,不问了、也没什么动作。
他也不知道,问这些是为了什么。
第四十一话 赌注 ̄之一
南宫府邸。
叮、叮、叮……
丁叔至仍在敲着,他发过誓,一个可以说是不可能达成的誓。
他在南宫寒的面前说过,要铸出一把剑,一把不输给『箫湘烟雨』的剑。
他要证明,要成天下至灵之剑,不需要以人殉剑!
十五年过去了,终日坐在剑炉前,丁叔至的脸被烤红,红得转黑,他的头发
、眉毛全被烧光了,他的右手变得同大腿一般粗,双腿却痿缩到只能蹒跚行走,
无法奔跑。
他还不到四十岁,却已经比八十岁的老叟更加枯瘦。
不变的,唯有额上的那块剑疤,一般的鲜红,如欲滴血。
丁叔至还在敲,他身旁、剑炉边,仍有许多可称为神兵利器、却被他视为废
铁的钢条散落着。
有个人走近了,这人一身白衣、背负琴囊,一派超凡脱俗的气宇轩昂。
君聆诗。
他听着那一声,一声地,叮、叮,问道:「若果……真有一天,让你铸出了
一把不逊於『箫湘烟雨』的神剑,那么,之后呢?」
「不知道。」丁叔至随口应了,手中仍不断挥锤。
君聆诗又问:「『箫湘烟雨』乃是湘姑娘以一身灵肉造就……你真的希望,
能有柄剑胜过她?」
「不知道。」丁叔至还是挥锤,随口答应。
在丁叔至来说,能不能成功,已经不重要了,他的生命只剩下这一个目标,
他从不曾怀疑、也没有丝毫考虑。如果把这个目标抽去,那么,他的生命早在江
闵湘投炉那一刻,就已经被眼前的炉火烧得烟飞灰灭。
十五年前、十五年后,一样的炉,不一样的火。
君聆诗没有再问下去,他转向武圣殿中拣了把长剑,提着,走了。
身后,仍然是那一阵响,叮、叮……
这是一个,响不到尽头的声音。
这是天下间最大的一条街!
长安城朱雀门外,朱雀大街!
『当』一声锣响,跟着传出的便是石绯奋尽力气的叫喊:「来喔!来喔!
一次一两,全部一赔十!」
王道站得直挺,还嫌自己不够高,又踮起了脚,朝北远眺着朱雀门,语气既
赞且叹:「好豪华的大门、好富丽的皇宫!……可是,为什么有什么大的皇宫,
我们的边境却被外族欺压掳掠如此……」
「有人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李九儿道:「我们大唐却是『中强外乾
』!」
四周已开始有人围观,这是正常的,李九儿刻意将语音放得颇大,就是要说
给那些路人、强人、甚至军人、武林中人听的!
怎样?我就是笑你们!我一介女流,也能笑你们无能保家卫国、守疆御土!
李九儿心里已打好了算盘,人都是要面子的,她这短短两句话虽未明言,却
可说已骂尽了天下男儿,只要惹起了他们的不甘心,刚来挑战,便是大大增加了
赚钱的机会。故说完话后,李九儿脸上即挂着不屑的冷笑。
但出乎她的意料,四周安静了、沈默了,不仅无人出面挑战、甚至任何反驳
也没!
等了会儿,未有人出声,李九儿怔了,她环视人群,不管是士人、军人、读
书人、或是武夫,居然个个低头不语。
军人、武夫想着:若非有皇甫望与徐乞出面领导群雄,如今的大唐军力,又
怎能抵敌吐番、回纥?而今皇甫望已死,徐乞孤掌难鸣,情势如此,说大唐『外
强中乾』,实是一点不假!
士人、读书人则想:舞刀弄枪,非我等所长,打不赢仗,实是无奈。但那回
纥连年与我朝交易,均是以劣易优,一匹瘦马、病马,甚至是死马,居然也开出
了千里驹的价钱!我等无法阻止,若非无能,又是什么?
此时,一人排众而出,道:「李姑娘以一介女流,尚且如此清楚天下大势,
『锦官四贼.没钱就扁』,确非浪得虚名!」
众人望去,发声人年不过二旬,一身儒袍,顶上虽略有些发根,仍可算是个
光头,身旁还跟了支白毛鸭。
有人认出了他,立即叫道:「怀空!」
兴善寺乃京城大寺、不空更是全国最有名的和尚,怀空身为其座下高徒,再
加上平素皆以头顶白毛鸭的滑稽模样现於人前,其名声实也不小。
怀空迳行至曾遂汴等人面前,略作颔首致意后,回身转向人群说道:「如今
四境不宁:吐番连年进犯,灵州百姓受害最深;倭族秘密计划入寇,不日必於东
南沿海一带登陆;西南云南虽已沈寂许久,只怕静又非静,乃是暴风雨来袭前的
假象罢了。」他顿了一顿,望见远处已有匹黑毛高足俊马渐渐行近,认得马上人
乃是欺唐最甚的回纥使节赤心,遂放大声量,续道:「至於回纥,名称兄弟之邦
,理应同舟共济、互通有无,却派来恶臣以劣易优,明摆着在我大唐与吐番争战
之馀,趁火打劫来着!依在下之见,四族之中,回纥落井下石,最是可恶!」
赤心平素即已十分关注中土在野势力的活动,曾遂汴、石绯等人的新式赌法
,那是早有所闻了。这些人既来到长安,他原本便已打算来凑凑热闹,正巧听闻
此言,知道怀空是针对了自己,也不发怒,策马来到近处,在人群外一扬鞭,指
着牛肉面,道:「这头牛倒不错,原来中原还养得出这么漂亮的牛!本使还以为
,只剩一些发育不良的牡囝了!」
这话一语叁意,既是说牛,亦是说人。
漂亮的牛,意指『大丈夫』,也算是赞赏怀空;牡囝,原意是『小母牛』,
自是暗射在场敢怒不敢言的诸人为『孬种』了!
但怀空却又是吐番和尚的徒弟,如此一来,也不能算是『大唐养的牛』、『
大唐的大丈夫』。
此话中之意,一干武夫自然有听无懂,便是士子也仅知其二层,却未想到怀
空的身份问题。怀空本人虽知其意,也不理会,仍自扬扬言道:「驴骡安能类骥?虽有皇甫盟主、徐帮主作头领衔,若无在座诸君同襄盛举,八年前泾阳一役
,何能一举而胜,使药罗葛移地健闻风丧胆?前年吐番马重英带兵前来,意欲夜
袭灵州,又有君弃剑以言退之,不也是靠诸君先摆下疑兵之计?去年慕容谷种复
来,君弃剑与数名好友急袭摧沙堡期间,又是谁在灵州抵御番兵?大唐安能无鸿
鹄?各位又怎能妄自菲薄!」
赤心听了,哈哈大笑,道:「好!说得不错!」跟着向尤构率道:「小兄弟
,本使想和你谈桩买卖。」
「不卖!」尤构率立刻回答:「不需要谈。」
怀空回首,对着尤构率微笑示意。
赤心虽说是要买牛,其实是要买志 ̄他想拉拢怀空。
因为,有怀空这种人不断动着大唐人民的敌忾思想,对於回纥的『麻痹.
蚕食』工作,是有很大杀伤力的。
听了尤构率的回答,赤心只是一笑,下了马,身旁回纥武士立即将人群驱开
,让出了条路来。赤心扬扬前行,来到了石绯面前,道:「石小将军,你也认为
吐番、回纥是在侵略大唐吗?」
石绯别首不言。对他而言,这问题是不好答的。
旁儿王道嚷道:「灵州烽火连天,全是吐番进犯!」
曾遂汴跨了几个大步,拦到赤心与石绯中间,道:「行至此处,即是要下注
挑战。你要下多少注、挑谁,说吧!」
赤心的双眼原本已小,他又特意眯着,对着曾遂汴上下摆头。
曾遂汴虽然知道对方是在打量自己,却看不到他的眼睛、看不出他的意图,
但也不动声色,站在原地,任着赤心看。
赤心看了曾遂汴好一阵,笑了,他向后招招手,即有名卫士将赤心骑乘的黑
毛俊马牵上前来。赤心接过马缰,道:「此马名曰『玄圣』,本使便用它下注,
赌你们的牛。」
曾遂汴一听,即道:「赌就赌!你要挑谁?」
旁儿李九儿见曾遂汴想都没想,便即答应,忙道:「你说行就行?牛是尤兄
的,不是你的!可别太随便了!」
曾遂汴一想不错,即向尤构率道:「尤兄,你说怎样?」
尤构率很快点头了。他当然舍不得把牛肉面当赌注,但也清楚,这个注不只
是赌牛赌马,也是赌气、赌势!如果不接赌,在私,他们的声望势必下降,即使
开帮立派,只怕也没人会将他们当一回事;在公,不打,岂不等於他们怕了赤心?等於大唐怕了回纥?这是万万不成的!
尤构率答应之后,牛肉面即开始低声哞叫,它似听懂人语、亦通人性,十分
不满自己被当成赌注。
牛肉面叫了一阵,尤构率也劝之不住,海鸭却从地上一跃而起,展翅一振,
稳稳停到了牛肉面头上。牛肉面随即静了,跟着便温驯地坐下。
怀空朝曾遂汴颔首示意,曾遂汴即向赤心道:「只要你能避我五镖犹不见血
、过九儿十招不失兵刃、接王道十二剑而不退出圈外,即是你胜了。你要挑哪个?」
旁儿怀空一听,眉头立即皱紧了。赤心却只是哈哈一笑,自顾转身脱下了官
服,交予卫士,另从卫士手上接过了柄长剑。
趁着这空儿,怀空拉过曾遂汴、李九儿、王道、石绯、尤构率五人,急道:
「赤心虽然奸佞,却也是回纥第二剑士,与他交手,岂可相让?」
此名头一出,五人尽皆怔了,他们对回纥的了解都不深,且看赤心行走的步
法、动作,并不像身负高等武艺之人,曾遂汴才会随便的提出了他们出门卖艺之
后所用的规矩给赤心。
一怔之后,李九儿定一定神,道:「听说……那白重是回纥第叁剑士,想
来与赤心相去不会太远。但白重却於『庐山集英会』时败於栗原辅文手下、栗
原辅文又不如神宫寺流风,神宫寺流风打胜过阿汴……由此看来,赤心的武艺应
不会与阿汴相差太远。」
结论,由曾遂汴出手最有胜算,六人之间有了共识,再转头望向赤心,只见
到赤心跨了一步,仅这一步,全傻眼了。
与之前不同,赤心一换穿轻衣、系上长剑,这一步就显得轻盈灵动,全然不
同於适才所见的浮滑无章!
曾遂汴心里很明白:若这一步,是赤心的实力,那么,自己绝不可能在五镖
之内使他见血!
若果屈戎玉在,就会告诉他们……白重的身手,已不逊於『庐山集英会』
中首屈一指的回悟、或列成子了!他们又怎可能以卖艺作赌时的规矩打赢赤心?
赤心见了他们震愕的神情,仍是惯常的呵呵一笑,道:「这次赌,本使也不
占你们的便宜。传说中原有所谓『五大剑艺』,本使一直想试试。你们可会?」
此言一出,曾遂汴、李九儿眼中随即燃起一股怒火。
五大剑艺之中的『镇锦屏』,乃是梅仁原的看门本领,在他们看来,赤心岂
能及得梅仁原十之其一?竟妄想挑战『天下五大剑艺』,焉能不怒!
石绯与尤构率则将眼光送向了王道。
虽仅习得『镇锦屏』八招五十叁式之中的二招一十二式,会就是会!
王道就是会『镇锦屏』!
王道毫不推辞,即道:「我和你过招!」
王道掣起宽刃重剑,这剑既宽且大,少说也有二十来斤,王道则生得高高瘦
瘦,浑似竹竿一般,看去也不知是人提剑、还是剑提人。王道向前跨了一步,同
时放开左手,只以右手持剑,彷佛毫无用力,一柄重剑便上了他的肩头,端地是
举重若轻!便这一步,已引来了不少鼓掌赞赏声,更有人放声叫道:「死鞑子岂
能敌得我中原武技?回家喝奶去吧!」
「马奶的滋味是不错的,本使倒可请阁下喝点,不收钱的。」赤心回头朝发
话人笑了笑,跟着正对王道,微笑道:「瞧阁下兵刃,所使必是『镇锦屏』,素
闻『镇锦屏』刚猛无俦,天下第一,看来,是不太可能点到为止了。」
王道哼了一声,并没答腔。
便是能『点』,他也不『点』!若能在此将赤心宰了,不也等同去个大患?
赤心回头向众卫士道:「此次比试,生死各安天命,万不可寻仇!」
众卫士齐声答应了,没有犹豫,没有可是。
怀空听着卫士们的答话,声中没有不安、也没有迟疑。是他们绝对服从?还
是……
赤心根本不会输?
卫士们的笃定,让怀空不安了。
『回纥第叁』与『回纥第二』之间,究竟存在着多大的差距?
或者,还是只能让王道一搏,方见真章!
第四十一话 赌注 ̄之二
第四十一话赌注 ̄之二
船板上一阵抖动,屈戎玉身子一震,醒了。
她的双手双脚仍被鱼线绑缚,口眼也仍旧被。被抓上船后,她没有挣扎、
也没有哭闹呼救,那是小女儿才会作的事,屈戎玉何等样人,怎可能如此行止?
若说要靠自己的能力脱逃,鱼线却是挣不断的,那只会伤了自己的手腕、脚踝罢
了;靠内劲或许可将鱼线绷裂,但云梦剑派门人修习『游梦功』,乃是以水为体
、以柔为用,只怕便是屈兵专亲至,也无法纯靠内力绷断鱼线,何况屈戎玉?再
者,屈戎玉素来不带兵刃,她身上最利的东西,乃是牙齿与舌头。
由此,屈戎玉心里有警惕了 ̄水帮帮众用鱼线绑人,再正常也不过,可这极
其自然的作法,却也同时封死了她所有脱逃的可能性,这不会是巧合!定有高人
,一个极了解云梦剑派,甚至极了解她的高人,在背后指点着二十一水帮联盟!
谁有这种能耐?屈戎玉在船舱里不断的想着,脑中闪过了几个人的名儿……
是以『四水汇聚』射一『涵』字,欲使君弃剑尝到『丧亲之痛』的中庸?
还是倭族那位无论战阵、武艺,皆可与爷爷战得平分秋色的道镜?
或甚,是与我交恶的瑞思,暗中收买了二十一水帮联盟?
抑或是意欲蚕食大唐,却又不敢正面对敌中原武林的赤心?
上船后,屈戎玉不断想着,她的意识渐渐了。
人在看不到、又仅能躺卧的情况下,是很容易睡着的。
直到船支停下、船板抖动,屈戎玉才惊醒过来。
船板上传出了一些脚步声,下到船舱,屈戎玉仔细听着,不多,仅两个人。
其一者,步伐沈而重,那是李定。
其二者,却是稳中带柔、柔中带定、定中带刚……
屈戎玉懵了。
这种脚步声……已足显示出,此人武术艺业,实已顶尖卓越、登峰造极!
甚至不逊於云梦剑派掌门楚兵玄了!
天底下能有几人身负如此造诣、又会与二十一水帮联盟合作,对付云梦剑派?这种敌人,懂得用鱼线绑我、又有这等武艺,仅是一个,已十分可怕,若果不
只一个呢?
屈戎玉又开始思索此人可能的身份,但她混乱了、迷糊了,脑中出现的影象
,非是单一的人,而是军队……
那是四路大军,是回纥、吐番、倭族、云南,联合进军,一路破青城、压唐
门、下锦官、灭云梦、定襄州、夺苏杭、分天下……所到之处,拉枯摧朽,势如
破竹!
她眼中看到一个湖,大湖……湖边杨柳依依、风拂草花,屈戎玉对这湖感到
有点陌生,这不是她熟悉的洞庭。她在湘江畔长大,不会认不出洞庭。
湖中波澜不惊,平复得很。但仔细一看,这湖水的颜色又有点怪异……并非
映天的碧蓝、也非草木的莹绿,倒有点透白。但这白又白得诡谲,看来黏呼呼的
,好心!这是怎么回事?白应该是清朗的、透彻的,怎会有这种让人如此不舒
服的白色?
屈戎玉再一细看,才知这白色是由叁色复合而成:有草绿、也是天蓝,将此
二色剔除后,才发现,湖水剩下的,竟是一片血红!此非湖,而是血池!这是什
么池?怎会有如此多的血?
屈戎玉想退步、想逃离,才惊觉自己的手脚仍被绑缚,走不动、跑不了。
慢着!我的双眼不也被着吗?眼前怎会有这些景象?
便此一想,屈戎玉为自己感到好笑,但笑不出声。她那宽仅二寸的小嘴,早
被塞满了破布,充满鱼腥味、汗臭味的破布!
屈戎玉没办法笑出声,但心里笑了,笑自己的迂。
原来,我也会害怕!
怕?胆大包天的屈戎玉,会怕些什么?
对!是怕!她心里很清楚,她没办法通知屈兵专、元仁右,也找不到君聆诗
、君弃剑,现在,就算她真正想到了些什么、知道了些什么,也无法让任何人知
晓啊!
甚至,就算天下人都晓得,是二十一水帮联盟将屈戎玉掳走的,但却也无人
能知,到底是什么人在驱使、指挥着二十一水帮联盟……
即亦,就算攻灭了二十一水帮联盟,依旧无法揪出其幕后主使。如此一来,
即成徒劳。
这样的死法,最没价值!在兵家来说,就是白死了!
屈戎玉或许不怕死,但绝不想白死啊!
舱外,传来了李定的声音,带点颤抖的声音:「格老子的!这样……真的好
吗?我……我们二十一水帮联盟,大都认为,咱惹不起云梦剑派……」
听到李定出声,屈戎玉定了定神,心中不禁好笑 ̄此时后悔,已经迟了!你
不杀我,我必要你们生不如死;若杀了我,云梦剑派上下又岂肯干休?
另一人只是笑了笑,唯有笑声,无有话声。
屈戎玉凝神听着,希望能听出这是什么人的声音,但唯闻笑声。
她无暇去想笑声的涵意,只觉得笑得很年轻。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李定又问:「那……现在,要怎么处置她?」
另一人仍然不出声,船舱中出现了一点悉苏声,屈戎玉听得明白,那是将纸
笺打开的声音。
这究竟是何等样人?居然谨慎小心若此!
跟着,李定叫道:「格老子的!屈戎玉!你醒着吗?」
屈戎玉没有反应,她不想有反应。但李定不理,迳自念道:「云梦剑派私下
联合君氏父子,其实也不过是个赌注,赌君氏父子能一统南武林、连败回、蕃、
倭、南四路军马,维持华夏文化不灭而已。但两年过去了,君氏父子或许曾建立
了些声望,却又在『庐山集英会』输得一乾二净!这赌,君氏父子赢的机率实是
微乎其微,将筹码压在他们身上,不是聪明人会下的注!若换个角度想,何不赌
四族之中,能再出个拓跋宏?」
屈戎玉知道,这是照本宣科,李定照着那人所写的纸笺念出来罢了。
如此看来,这人必属四族之中,且,他不想与云梦剑派正面敌对。
但是……对於李定所念出来的话,屈戎玉不以为然!
对爷爷而言如何,她不敢臆测,但至少很肯定的是 ̄她本身并不把『支持君
氏父子』当成一个赌注。
只在她自己一个人而言……
从『昭佥』入云梦剑派的那一天,她就得到消息了,也产生兴趣了。或许,
昭佥仍然太年轻,但他的能耐也绝不仅於此……
都说屈兵专有『识人之明』,相术天下无双,屈戎玉也对自己的相术极有信
心!既然爷孙二人都认为昭佥能成大器,爷爷或许年纪大了,没机会了,那她更
要亲眼看着,代替爷爷看昭佥、看君弃剑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屈戎玉想回口,但她无法开口,故只以手指在船板上轻轻刻划,用指甲浅浅
地写出了一个『不』字。
陌生人又笑了,他一把取出塞在屈戎玉口中的布条,跟着将李定拉到船舱外。隔着舱门,但闻李定说道:「你有什么意见,不妨说来听听。」
屈戎玉扭了扭下颚,确定自己还能开口,听了李定所言,即知是那陌生人耳
语教授李定言语了,即道:「你说君氏父子输光了筹码?错了!大大错了!君聆
诗其实已教君弃剑织下了一张大网,一张你们看不见、也从未注意的网……」
屈戎玉说完以后,过了半晌,李定才道:「你说的,无非是石绯、瑞思、怀
空、北川球等人……格老子的!你们在说啥?我怎听不懂?」
说到这,李定住口了,又开始与陌生人耳语。
但听到『石绯』,屈戎玉皱眉了;听到『瑞思』,她的脸颊抽动了;听到『
怀空』,她心悸了;听到『北川球』,竟已全身颤抖不止!
这此中利害关系,屈戎玉也是在『庐山集英会』时,见到各帮派门会与赛人
员的名单,看到了君弃剑、瑞思九人二队之中,竟囊括了回纥、吐番、倭族、云
南、汉族,才想起了『铁桶江山,必搞五湖四海』的理论,这才注意到君聆诗布
的局、织的网!这可是连屈兵专也未曾弄清楚的一计啊!此人究竟是谁?竟然能
将君聆诗秘密行动、不动声色所织成的一张大网一言点破?
以此人智识,既已知网所在,只怕已有破网之计!
如此说来,此人之策术谋划,实已不在屈兵专、君聆诗之下了!
或甚……犹有过之!
李定跟着又说道:「格老子的!君聆诗万没料到,君弃剑居然会与神宫寺流
风、堀雪决裂,也没想到北川球会在『庐山集英会』中身亡,倭族一方,网线
已断。至於云南,却是君聆诗万不想去动到的……四大天才,弃鬼为首,君聆诗
心中其实非常明白,诸葛静不在,招惹云南乃是天下最不智的行为!他手上的筹
码,如今已十去其五,对方却有着金山银山,如何相争?格老子的,你们到底在
说啥?」
屈戎玉沈默了,她平时伶牙俐齿,口舌之争无往不利,今番却一个字儿也吐
不出口。
世人都说,屈兵专乃『当代第一兵家』,屈兵专则说『胜我者,唯玉尔』!
屈戎玉是极度自信的,她自认论兵学、讲策术、划权谋、破计算,已达天下
第一等的境界……
如此却发现,有一个人,远远的超越了自己的层级!
这个人,就在外头!就在舱门外!他会是谁呢?屈戎玉心中有点底子,但却
不晓得他的身份,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屈戎玉只知道,此人一出现,她压
在君氏父子身上的赌注,原本已不算高的胜率,一口气趋近於零了!
屈戎玉发颤了……抖得很大、很厉害,停不下来了!这是恐惧、是害怕!君
聆诗图谋被破、屈兵专被打得痴了,会说的话仅馀『中计了』、徐乞又一口咬定
云梦剑派图谋不轨,万无可能成为联手对象……
如此一来,他们原本的『折箭』计划,即宣告全盘崩解!反倒是自己会被倭
、纥、蕃、南四箭齐射,各个击破!
这个赌注,究竟还有没有胜算?
脚步声响,李定与陌生人离去了。
屈戎玉脑中轰轰作响,只觉一片浑沌……
第四十一话 赌注 ̄之叁
双剑未动,赤心又先开口:「你们可知道,自己在下一个绝无胜算的注?」
听了这话,王道恼火了 ̄别人怎样小看他,无所谓,但赤心是一个欺唐压汉
的外族使者,王道就无法接受!他怒形於色,旁儿曾遂汴已道:「你如此说法,
未免太小看了『镇锦屏』!」
赤心呵呵一笑,摇头道:「本使并非是指『镇锦屏』,你们的眼界原来如此
狭隘……」
这话使得怀空一怔,不是指比剑?那是?
王道已忍不住了,他只想将赤心立毙当场!右脚向前跨了一步,这一步才刚
踏实,原本架在右肩的宽刃重剑已朝赤心左肩劈落!
王道这一下挟怒出剑,其势极猛、极烈,可惜准度就差了些许,赤心只略略
侧身,便将这一剑闪了过去,同时淡然言道:「所谓『剑走轻灵』,你如此出剑
……」言至此,轧然而止。
怔了!王道这毫不留力的一劈,竟劈开了朱雀大街上好的青石地砖,一柄粗
钝糙制的宽刃重剑,竟尔入地尺许!煞时之间,灰屑纷飞,围观群众轰然叫好!
这等力道,世上有几人能够?
曾遂汴冷然道:「去你的轻灵!锦官绝剑『镇锦屏』,就是这样使的!」
言犹未尽,王道右臂略一使力,已将宽刃重剑从地上拔起,对着赤心又是当
面一刺!
端地毫无花巧、毫无技术,根本就是一个莽夫在用剑!简直像樵夫在劈柴!
但是,赤心不敢挡!他知道不能挡,这一挡,但教双剑交击,即使想卸力、
想变招,自己的长剑必将一触而断!赤心只能急急退步,这一步已失去了他原本
的轻盈灵动,退得急迫、甚至有点仓皇。
这是他第一次,第一次真正见识到『镇锦屏』,虽对其『勇冠天下剑』的声
名早有所闻,却发现 ̄其刚猛狂烈,切切实实超出了自己的意料之外!
赤心退一步、王道进一步;赤心避去一式,王道再递一式……两人在人圈中
一退一逐,来来去去就是相同的动作,赤心躲避的动作公式化了、王道所出也仅
有『道险路长』此一招八式,猛攻赤心咽喉以下、肚腹以上八处要害。既是要害
,赤心就不能不躲,一躲之后,即使想趁对方收剑回气时递招反击,却发现王道
出剑虽重、动作虽大,却根本就没有所谓『收剑回气』的空档,且一剑递出,又
如风驰电掣,即便真正出招反击了,他也不收招自保,却一贯的后发先至,所攻
者又是要害……
这陷入一个轮回,王道打不中赤心,但赤心除了闪避之外,什么也作不了!
从未有人看过这般比武,如此『协调』的比武,看起来明明生死交关,却又
有点滑稽……这两个人,有点像追着自己的尾巴绕圈的猫狗。
但纵使滑稽,也无人发笑,即便是不识武艺的文人士子也晓得此间凶险!
北武林群豪更是清楚:『镇锦屏』剑术之拙劣,可谓天下无双,却能与昔时
南武林盟主看家本领『林家剑法』、故北武林皇甫盟主所承艺的『木色剑法』、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蜀山仙剑派『太清剑法』、高深莫测的云梦剑派之『归云晓梦
』并称於世,合称『天下五大剑艺』,其间机妙,此时真乃一目了然了!
欲使『镇锦屏』,若非内力精纯卓绝,便需天生神力,以使剑力不衰。且其
回招换气的动作,并非没有,却极小、极细,故使『镇锦屏』之人,除了天生的
条件之外,真正要学的则是『呼吸』。学着怎样在最短的时间内呼气、吸气、收
剑、出剑,以达成在重力出击的大动作之中,仍然能给敌人剑势连绵不绝、威胁
时刻存在的感觉……
又,众人皆知,『镇锦屏』虽云仅有八招五十叁式,其实仅需学会其中一招
,即使与实力胜己一、二筹之人过招,也已足立於不败之地!
如今的王道,便是如此!
他彻头彻尾也只是那么一招『道险路长』,仅仅一招八式而已,赤心号称『
回纥第二剑士』,实力应尚略胜与回悟、列成子所比肩的白重,到了王道剑下
,却只能成为猫眼下的耗子……
逃!唯此一字而已!
已逃了二十馀圈,王道这一招八式,也已使了二十馀次,每一次出剑递招的
力道,却无丝毫衰减。这单调的比武,实显得不甚单调。
怀空向曾遂汴走近几步,低声道:「看来……赤心也注意到了。」
曾遂汴未及回话,李九儿已愕然道:「注意到什么?」
「赌注。」怀空说完,见李九儿一脸懵然,即解释道:「我们赌的是马,他
赌的却是『气』……一股士气、胜负之气。」
曾遂汴道:「我觉得还不只……好像还有什么,我们未曾注意到的……」
怀空闻言一笑:「你已经注意到了!」说完这句,尤构率与石绯也已走来近
前,怀空遂侃侃言道:「吾师圆寂之时,才点醒我 ̄原来君无忧君前辈所以蛰伏
不出,并非单纯避世、避事,而是暗中为君弃剑建立起一张大网……他让君弃剑
结识石小将军……」
石绯闻言,一脸错愕,道:「原来……原来是他……是君聆诗……」
李九儿急问道:「什么是君聆诗?」
石绯定了定神,道:「前年四月,我刚刚成年,即与我义父受命领五千骑,
作先锋进攻灵州。当我们到摧沙堡作歇、预备当天凌晨夜袭灵州时,有人悄悄留
书给我与我义父,给义父的,是『孙子.始计篇』;给我的则是大唐的山川地势
图……那是他自己画出来的!」
怀空微笑颔首,道:「是故,马重英当时已知大唐尚有奇人异士,不可轻犯。其战意原本不昂,故经君弃剑寥寥数言,便即退去。」
石绯接着道:「我也才对大唐万里江山有了兴趣。我族男子原本便极为独立
,只要成年,即不受双亲所辖了……」
曾遂汴道:「那马重英实是吐番首屈一指的将领,阻了他的军势,也等於翦
去了吐番对唐的最大威胁!君聆诗此招,着实是高!」
怀空微微一笑,道:「尚不止如此……君聆诗在徐州现身,弹了一曲『锦绣
河山』,不仅是在瑞思面前展现了自己的本领、也藉瑞思的口让君弃剑再添信心。同时,他使宇文离入魔梦琴,又安排我与瑞思等人巧会,使海鸭师弟愈其梦琴
之症。如此一来,瑞思等人必得赴京,至兴善寺致谢吾师。然后,即能得知大唐
与回纥交易之弊。此时瑞思心中已深烙有君聆诗之大才,既有如此异士,瑞思认
为唐之不可侵,真是势所必然了!但赤心怎可能信?赤心受叱后,回国进谗,使
瑞思走投无路,自然要投靠君氏父子……这么一来,药罗葛移地健欲发兵攻唐,
岂能毫无犹疑?」
曾遂汴大点其头,赞道:「君聆诗只现身一曲,便有如此连环效应,了不起!果然不愧『天赋异才』!」
「可惜,『庐山集英会』一战,居然落着了最坏的结果……若是老大、莹姐
在,也不致如此……」李九儿叹道。
李九儿也听懂了,既然回纥的瑞思、吐番的石绯,都是在君聆诗的计划下与
君弃剑结识,那么,倭族的北川球、云南的蓝娇桃极可能也是了!但北川球却在
『庐山集英会』中殒命;甚至,听说神宫寺流风、堀雪原本是与君弃剑友善的
,如今却成了生死相斗的对头……倭族这条线,已断了。
「所以我们才有此一趟!」曾遂汴转视人圈中仍自酣然出剑的王道:「只要
打赢赤心,我们还大有可为!这个赌注,不管是赌马、赌气、赌天下,只要子
未曾停下,都还有戏唱!」
围观群众中终於有人出声叹道:「剑乃百兵之君,天下使剑者何其众、剑艺
何其繁多!镇锦屏仅靠此八招五十叁式,即能跻名於『天下五大剑艺』之中,『
勇冠天下剑』,果然名不虚传!」略一顿,又道:「此间可有哪位使剑的兄弟,
自认能与这位王小兄弟走上十招而不落下风么?」
这一问,无人答腔。各人心里都在揣摩。
即亦,偌大一个大唐京城、聚集了这数百上千人,之间竟无一人自信必能胜
过王道了!
另一人应声道:「以皇甫盟主功力之精深,使其本家剑艺:木风剑法,只怕
也不过如此而已!」
第一个出声的人回道:「以皇甫盟主实力,若是比剑,应尚胜眼前这位王小
兄弟数筹。但再想深一层,『镇锦屏』已然如此,皇甫盟主所盛赞的『天下第一
剑』,又该是如何光景……」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喊道:「你说的,该是大唐诗仙李太白所创的『诗仙剑
诀』!」
第一人道:「不差!皇甫盟主曾言:诗仙剑诀首重剑意、不重剑势,更无『
招』此一物!想李诗仙出口成章、落笔千行,一旦以其意使剑,岂不如水银泄地
、无终无止,一发不可收拾?且其剑意挥洒自如随意,不於合歇时歇、不於合进
时进,对敌『诗仙剑诀』之人,即不能臆其攻守进退之势,一旦措手举止失当,
焉能不败?」
又是另一人哀然道:「可惜李诗仙已亡、其传人君无忧四肢肌腱又断,这『
诗仙剑诀』,只怕已算是失传了……」
说到这里,没人出声了。众人心里都晓得:君聆诗、皇甫望、徐乞叁人,乃
是中原武林的叁大龙头,如今皇甫望已死、君聆诗失去武力,仅馀徐乞一人,只
怕独木难支大厦,他日吐番来攻,靠朝廷军,果然能够顶住么?若果不止吐番,
再加回纥、甚至添上於『庐山集英会』夺◇的一干倭族人……
这就成了一局死棋!
一念及此,人人义愤填膺,原本便已厌恶赤心的神情更已溢於言表,都只望
王道能将这欺唐欺得无以复加的异族番子立斩当场!有人性直,已喊出了声:「
王小兄弟!快将他宰了!将这佞臣宰了!」
他一出声,不免有点后悔 ̄赤心在唐势力若此,光在场卫士也不下百人,若
王道不能将其击毙,赤心回头算帐,他的人头还能住在自己脖子上么?
但一言后,立即有人附和道:「这等挑柿吃的鞑子,多留一刻都是祸害!」
「是!宰了他!还大唐一个清静!教他知道,大唐尚有能人!」
「宰了他,赢了他的马,让他的尸首同那些死马一同送回回纥去!」
「杀!杀啊!勇冠天下剑,岂是好欺负的!」
王道仍在出剑、赤心仍在闪躲、众卫士已被推挤出了人圈之外,曾遂汴、李
九儿、尤构率听着,听得兴奋不已……
大唐有救!大唐还有救!这个赌注,不会输的!
赤心已退到双腿麻痹、甚至有点发软,这种只能闪躲、不能还击的比武,对
他这堂堂的『回纥第二剑士』而言,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何况亲身体验?
他有点慌了,比武如同用兵,有所谓『诱敌入彀』,亦有『避实击虚』,赤心懂
,他都懂!非止懂,这两招根本就是他的看家本领!但王道的剑却无『虚』处,
且王道处处掌握主动,赤心不是在诱敌,他是被迫!如此一来,纵使不败,哪有
胜算?
王道使到『道险路长』第叁式:直刺右胸,这是第四十二次了,他听到了群
众的呼喊,听到了大唐的希望!一时热血上涌,这一剑突变转而向下,直斫向赤
心右膝!『剑阁峥嵘』!
但,太早了,赤心双腿虽然发软,却未虚脱!他似看到了一线曙光,奋尽平
生之力一跃而起,王道击空!
说空又未空,王道这一剑全力而使,力道太猛,无法收回,再一次将朱雀大
街上的青石砖劈出一道大缝。
但这一剑未能重创赤心,场上登时响起一片唏嘘惋惜声。
声起,气沮。
王道拔出宽刃重剑,抬头一看,赤心落地了,一剑已直对天灵罩下。
王道将右手一扬,奋力荡开赤心之剑,但双剑一触,赤心即回剑改劈为刺,
一剑又正对王道咽喉!
他受够了!真的受够了!第一次被这样当耗子追着打,脸面何存?
王道退了一步,赤心也进了一步。
攻守易位了!
这一来,对王道而言,等若已然落败!
『镇锦屏』有几个赞词。
一者曰『勇冠天下剑』;
二者曰『一招休一敌』!
『镇锦屏』是不守御的,只有攻,即使对手能守住,还是继续攻!攻到对方
气力放尽,不战自溃!
如长河蚀石,终无了时;又如风动山林,不止不休。
石头被消磨了,长河仍会流下去;林木枝叶落尽,风也不会停歇。
此乃『镇锦屏』的真意!
但若反过来,若被对方采取了攻势,『镇锦屏』即无用武之地了!
亦由此,在『庐山集英会』时,王道一遭青城弟子偷袭,几乎无还手之力,
即受创下山。
如今,赤心一迳猛攻,王道除了退步、除了闪躲,别无他法!
因为『镇锦屏』根本没有守招!
王道使剑唯力,若是进攻,实有开天破地之势,令人看来畅快淋漓;但若说
防守,他却一窍不通!
赤心攻得急,但攻得很自在,其剑势消长之间,时如铁骑奔腾、锐不可当;
时如青草漫漫,柔中带刚;时如千军万马,气势骸人!
王道躲得很狼狈,他跌了、又爬起;翻了、再站起……好几次赤心明明能够
一剑落下而定胜负,却迟迟不出那关键性的一招……
是了,他在玩!他在报复!他在戏弄王道、戏弄观战的数百上千大唐子民!
果然,有人掩面不想再看、有人破口大骂、有人痛哭失声……
赤心的卫士们却开始以回纥语大笑大叫,兴奋!兴奋之极!
石绯看不下去了,他一把抓起长枪,向前跨了一步。
便此同时,一个声音悠悠说道:「左足退半步,重心放右,举剑,直刺右胁
,而后进一步,转斫左腰、再进一步,击右膝、一步,转左踝,绕而向上,一步
,剁其左肘、一步,移劈右颈、一步,上刺左颊、一步,横划印堂、一步,下压
右肩、一步,转刺其胸、一步,上划人中……」这段话说得极顺,一个字儿也没
间断,一连说了十一个人体部位名称。
若……这招中得实了,人还能不被斩成肉片?
何等剑势如斯凶残?何等人物如斯刚烈?定是个杀人如麻的家伙!
众人扭头望去,发话人原本坐在安仁坊角落的一间官邸屋檐上,那是……
是天下兵马副元帅:郭子仪的官邸!
发话人一身宽袖黑袍,看来满脸风霜,似乎颇老;但须发俱黑,却又不老!
有人认出了他,惊叫出声:「黑桐!」
木色流二代行五,故北武林盟主皇甫望师叔、丐帮帮主徐乞之师……
黑桐!
黑桐对这惊叫毫无反应,仍自言道:「上划之后,双手持剑,落顶劈下!此
一击务要奋尽平生之力,一剑之后,便是骨散筋折,亦要无憾!」说到最后,他
几乎是在叫嚷了!是在呼喊了!黑桐说得好激动!
黑桐乃当代第一流的高手,那是何等招式?能让他讲得如此激昂?
李九儿已怔住了,曾遂汴则讷讷说道:「一……一招……一十二式……」
同时,王道已立定身子,赤心一剑刺来,刺中了他的左腹,剑拔,立时一道
血箭喷出,洒落在朱雀大街上。
王道似不感痛楚,他出剑了,照着黑桐所说的,出剑了。
第一剑,便刺向赤心右胁,赤心才刚收剑,见了王道洒血而不动,微微一怔
,便见对方已经递招,且剑势之猛,更胜当初!大骇之下,急急退了一步。
一步之后,凝神一看,第二剑又来了!
左腰!赤心一扭腰,避过了;但王道剑势继续向下,划了半个圈子,转斫右
膝!赤心急忙侧身躲开,一看,又是一剑,这一剑果然斩向曝露在前的左踝,赤
心慌了、急了、乱了,左脚猛一使力,跳了起来。
身在空中,这会子,赤心真的懵了、呆了,他知道,死定了!
只见王道提剑向上,准确无比的斩向尚在半空中的赤心左肘,赤心急忙收臂
,这一剑只是擦过,钝剑却已带走了他左小臂的一块皮肉。
赤心落地了,跟着,右颈、左颊、印堂、右肩、胸口、鼻尖……
此剑势既猛,却又行云流水、无所间断,极顺畅的通过了人体十一处部位,
赤心躲不尽全了,接连被钝剑在身上划过,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最后一式,王道双手持剑、高举过顶;赤心已气力放尽,只等着这一剑劈下
,只要这一剑劈下,从此,世上就会有两个赤心了。
动作在此停止。
王道左腰的血洞,流血已经减缓。石绯、曾遂汴两人合力将王道抬上牛背,
由尤构率牵着走了。李九儿则去拉过黑马『玄圣』的马缰,随於其后。怀空、黑
桐、海鸭走在最后面。一行七人一牛一鸭一马,施施然离去,连个头都没有回。
全场已呆愣了。
他们刚刚已见识到,当今世上最猛、最狠的杀人绝学。
『镇锦屏』第八招:『蜀道难』。
长安,朱雀大街,回纥对唐的赌注,结束了。
以天下为注的一场大赌,正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