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二话 极度自信 ̄之一
栗原姐弟、君弃剑、屈戎玉被『请』上楼船後,在一众水帮汉子前呼後拥之
下,进到了船舱里的议事厅。
他们一进厅内,数十名汉子口字站开,正好围著整个厅壁绕了一圈。
这么一来,自然是将门口也死死的堵住了。
厅中有六人,五男一女。便是天下至傻之人,也能想到,这六人即是彭蠡水
系六水帮的首领。
君弃剑在去年的江南水帮大会上,与这些人都有过一面之缘,并不陌生,即
向左首一位留著落腮胡的大汉道:「王寨主,好久不见,幸会。」
「谁和你幸会!」王寨主怒道:「老子压在你身上的一万四千两全没了!还
幸会?你和湖里的鱼去幸会吧!」跟著大喝道:「把君弃剑这小子手脚绑上沙包
,丢到湖里去!」
四周众汉跟著就要行动,君弃剑心动方念、准备动手,双掌即已濡湿。
在一阵么喝声中,但闻屈戎玉嘻然说道:「怠子没罗!」
她的声音极为清脆响亮,无人不闻,众汉子均是一怔,停下了动作。
王寨主疑道:「什么意思?」
屈戎玉微笑道:「就这个意思啊!唔 ̄这二十四艘楼船,造价总计起来也不
下万两吧?」
王寨主愣了,望向另五位首领,六人面面相觑,对於屈戎玉所言均感不解。
把君弃剑丢到水里,和怠子、楼船有什么关系?
屈戎玉见厅中含六位首领、栗原辅文、及众汉子皆满面惑然,心晓他们悟性
有限,一时生出对牛弹琴之慨,只得叹道:「若你们把君弃剑丢到水里,他会把
你们的船都给凿了!」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但一想却又不对!王寨主即道:「他手无寸铁、又要让
我们在手脚绑上沙袋,进了水就只能下沈,哪能凿船?」
「那你就丢吧。」屈戎玉喟然道。
秀才遇到兵 ̄随你们去好了。
六位水帮首领都亲眼见过,在庐山脚下时,屈戎玉以口相就喂君弃剑服食药
丸,若说此二人关系密切,也无人怀疑。此时屈戎玉出面回护,原在情理之中。
但现下她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再加上君弃剑端地老神在在,一时不禁怯了。
若果君弃剑真能徒手凿船,这些船支可是他们六帮极重要的资产啊!这个险
,冒不得!
原本他们得到了君弃剑进入彭蠡水系的消息,六帮随即商议要将他擒上船来
,好好算算君弃剑让他们输给三大赌坊合计近十万两怠子的帐,且随即行动,立
时集结了二十四支楼船『赶鱼』、又在湖口布置了走舸百馀准备收网,其行动不
可谓不快速。
他们都准备好了,一等君弃剑、以及随後又收到消息的两个倭族人上船之後
,绝不与其论理,一口气便要把帐全都结了!岂料多来了一个屈戎玉,竟然三言
两语便打消了他们将君弃剑丢到湖里喂鱼的主意。
六位首领相顾愁然、面有土色,一时之间竟都失了计较。
六人低声讨论了一阵,终於有了决议 ̄先向那两个倭族人下手!
於是王寨主身为代表,再次向前跨了两步,气势却不如开始时强了,还不禁
偷觑了屈戎玉一眼 ̄只不过几句来回,他心里竟有点怕起屈戎玉来了。
屈戎玉笑容可掬、退了一步,俏生生地立在一旁,看来是不会再动口了,王
寨主胆子一壮,即朝栗原姐弟喝道:「你们这些倭族人!在庐山把咱水帮精英弟
兄杀得伤亡过半,这笔帐也要讨一讨了!」跟著转向众喽罗,再次喊道:「把这
两个人给我乱刀分尸!」
这次他学乖了,选择不用自己最擅长的『喂鱼之刑』。
众罗喽正要准备动手,忽又闻一声冷哼!
王寨主听了这声哼,显然是女子声音,即转向屈戎玉,面带求饶之色,连连
拜道:「我说姑奶奶啊 ̄你又有什么意见啦?」
屈戎玉双手一摊,摇摇头,道:「不是我!」
王寨主胆子立即又壮了,再转而面向栗原苗 ̄这舱中女子仅有三人,一乃屈
戎玉、二乃信水水帮头子吕△、三即栗原苗。
屈戎玉既然无有出声、也不可能会是吕△,则必是栗原苗无疑了。
王寨主怒道:「有遗言么?快快说来!」
栗原苗冷然道:「中原草莽,无信一至如此,可笑!」
王寨主一听对方出言挑衅,自是心头火起,喝骂道:「你说什么!?」
「老王!」吕△忙叫道:「别罗唆了!快把他们宰了!」
「对!把他们宰了!」王寨主将手一指,自己也向右移动两步,移到了君弃
剑与屈戎玉身前,免得拦了众罗喽砍人的路。
先是在去年水帮大会上被君弃剑说动,开了什么狗屁『庐山集英会』,结果
二十一水帮联盟中身手顶尖的精英泰半死在山上,便是活的也都缺手断脚了;接
著收到君弃剑将要在庐山集英会『故意败北』的消息,二十一水帮的代表们再次
集结到襄州,准备兴师问罪,又被君聆诗几句话便打发走了,结果是大夥儿压在
君弃剑身上的怠子全都没了……
标准的『人财两失』!
於是,这些寨主、帮主、老大、首领都得到了一个结论:绝不可『说理』!
那是他们的弱点,一旦说起理来,必定吃亏!
这船舱虽大,毕竟并非空旷地,再加上众汉子一涌而上,更显得水泄不通,
栗原姐弟擅用的手里剑是没空档可以多射了,於是双双自怀中掣出短刀,两人背
部相倚,挥刀抵敌!
君弃剑在旁见了数十名汉子围绕著栗原姐弟,阵阵么喝嘶骂声中、金铁交响
亦是不断,一时却攻之不下。若在『庐山集英会』前见此情景,必定惊骇;此时
一看,倒没什么感觉了。
君弃剑第一次在身手上胜过栗原辅文,是在涿鹿镇外,当时他用上在云梦剑
派所习得的『凌云步』,栗原辅文的手里剑便射他不中;再加上与神宫寺流风同
行过一段时日,君弃剑自认已将这些倭族人的斤两摸得十分清楚了。
岂料在『庐山集英会』上,他们竟能以寡击众、仅以四人之力便将二十一水
帮联盟的二十五名代表杀得片甲不留,真正与流风交上了手,他更是几乎毫无反
击能力,便即待死……
当时,在流风的刀网之中、尚有意识时,他便已对这些倭族人的进境神速感
到十分讶异了。此时见了数十名水帮帮众不能攻破栗原姐弟的防线,也就不觉得
奇怪了。
且船舱窄小,那些大汉体型壮硕,能挤到栗原姐弟身前挥刀相攻者,不过五
、六人罢了,估量栗原姐弟的身手,他们一人要敌三名的水帮帮众,亦非难事。
君弃剑不动声色,静立在旁观看著,屈戎玉悄悄走到他身旁,低声道:「你
又欠我一命罗。」
君弃剑自然可以想见,是屈戎玉从庐山将他带到回梦堂、置入『回梦汲元阵
』的阵眼之中,他才能活到现在,说欠了屈戎玉一命,原是不假。
但说到『又欠一命』,君弃剑木然应道:「你不出声,我也能教他们不敢丢
我下水。更何况就是丢了,我也不会怎样。」
屈戎玉闻言,眉头略皱又舒,随即笑道:「好吧,没关系!反正以後你欠我
的命也不会差这一条了!」
君弃剑闻言,他已领教了屈戎玉的口舌之利,当即不再出声。
其实君弃剑素来好辩,但他就是不想和屈戎玉辩。
甚至应该说,不愿意和屈戎玉有太多牵连、交集。
沈默半晌,舱中围攻之势依旧,已有几名汉子中刀受伤、被拖出舱去了,栗
原姐弟仍然负隅顽抗。
这并排的二十四条大船上,至少聚集了彭蠡六水帮过半之众,少说也有三、
四百人。栗原姐弟虽能撑个一时三刻,但再这样打下去,累也要累死了!
「救他们好呢……还是不救呢……」屈戎玉在君弃剑身後咕嘀著,声音极小。一来舱中杀声不断、二来正在水上,若是君弃剑想知道这湖面上十丈内生了几
个涟漪,只怕他也能晓得了,故即连挡在他们身前的王寨主也听不见的细微话声
,在君弃剑耳中倒是清清楚楚。
但听是听到了,君弃剑却无有反应 ̄你自己定有计较,又何必特地问我?
「若是栗原姐弟葬身湖中,神宫寺流风、堀雪二人定会将消息传回祖国,
这么一来……」屈戎玉顿了一顿,摇头晃脑,似是竭力思索著会发生什么事。
但这句话却教君弃剑悚然一惊 ̄在湖面上时,他不是便已想通此节了吗?
慢……
君弃剑倏地回头,见到屈戎玉搔首摆颈、一副好生委决不下的模样,更是惊
骇!
不会吧……?
「住手!」君弃剑气贯丹田、猛然喝道:「通通住手!」
他这一喝,不仅盖过了舱中喊杀之声,更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於是人人
尽皆耳,自然无暇再战了。
唯独屈戎玉泰然自若地将早早便塞住耳洞的两根纤纤小指放下後,面带微笑
,向前走了两步,道:「我说啊……」
「不许说!」王寨主见状,忙叫道:「别理她!继续上!」
「啊!!!人家偏要说啦!!!」屈戎玉耍赖地大嚷著,双手拉住王寨主的
手臂直摆,根本便像是一个在对父亲撒娇的女儿,即使君弃剑素有天崩不惊的胆
识,见了此景,也给她唬得呆了,更不必说一众水帮汉子、含其馀五帮首领在内
,只差下巴没掉到地上了!
王寨主的年纪绝对比屈戎玉大了一倍还有馀,但屈戎玉也已十七岁 ̄在封建
社会里,四、五十岁的男人娶了如花似玉的十馀岁少女,那是司空见惯的事 ̄王
寨主给她这么一摇,全身不禁酥了、骨头也快散了,忙道:「别摇!别摇了!你
说!你要说什么,就快说!别再摇了!」
屈戎玉听了,笑颜逐开,喜孜孜地娓娓言道:「我汉族 ̄素来名为『礼义之
邦』!这江湖之中呢 ̄别的不提,要当兄弟,重的也就仅这一个『义』字。所谓
『信义无价,更胜千金』,众位好汉,是耶不是?吕△姐姐,您说如何?」
信水水帮的头子吕△其实是位白发老妪了,乃是以其经验、辈份在这水帮中
挣得了一席之地,此时屈戎玉居然唤她作『姐姐』,不禁一愣,但也点头道:「
不错!重义守信之人,素为我辈所敬!但我等皆知,吴起乃是云梦剑派开山祖师
、以兵学立派!你乃云梦剑派门人,满腹诡道,何言『信、义』二字?」
屈戎玉笑颜不改,道:「我一个小小女孩,自然没人和我讲信说义啦!不过
各位前辈英雄好汉侠客,却是不能不管的罢?」
舱中众人听了,不禁面有愧色。
他们的确是一时意气,想宰了君弃剑与栗原姐弟 ̄前者是为乾扁的荷包、後
者是为水帮联盟的二十五位精英报仇。他们其实很清楚 ̄二十一水帮联盟即是『
庐山集英会』的主办,不承认这个结果,那也罢了,怎能事後以此问罪?
即使心里知道,但总是不痛快,不作不休!於是才决定今日绝不『说理』,
见了面,先杀再说!
岂料……仅仅是多来了一个屈戎玉,全盘计划居然全给她仅靠一张不见得塞
得下一颗荔枝的小嘴儿搞毁了!
言已至此,他们是绝无可能再向君弃剑、栗原姐弟下手的了。
自然,更不可能向屈戎玉下手。
云梦剑派,是他们惹不起的。
舱中一时沈默,有的只是栗原姐弟久战之後的喘气声。
半晌之後,王寨主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你们下船去吧!」
屈戎玉笑盈盈的看著水帮帮众替他们降下小船,二十四条楼船上,尚能泰然
自若的人,仅有她一个了。
栗原姐弟歇气已已,栗原辅文先上了小船,栗原苗向屈戎玉道:「阿里阿朵!」之後,也跳上船去,姐弟二人便离去了。
屈戎玉听了栗原苗的说话,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搔弄著她那玉雕一般的额头
,惑然道:「阿里阿朵?什么意思啊?」转眼一看,君弃剑已自上了第二艘放下
的小舟,在旁的水帮汉子眼见又要再下船,忙道:「不用下船了!」跟著足下使
力、便跃过了楼船的船弦、如鹅羽般轻飘飘地落在君弃剑的小舟上。
『凌云步』身法堪称天下一绝,船上众汉子见了,莫不轰然叫好!
屈戎玉笑孜孜地朝众人致礼答谢,而後便彷若理所当然地在船板上坐下。
跟著,二十四支楼船各自驶去了。
屈戎玉坐在舟上,伸了个懒腰,道:「呵 ̄好累喔……」但一凝神,才发现
小舟半寸未移,即与君弃剑对眼相看,疑道:「船家,怎么不走?」
君弃剑并未移开视线,与屈戎玉对视著,道:「你上我的船作啥?」
屈戎玉道:「我不是说过了嘛?今天一整天都在划船,人家的手掌都快破皮
了,要你负责啊!」
「我们不顺路。」君弃剑道:「云梦剑派该从修水去。」
屈戎玉微笑道:「谁和你说我要回回梦堂?我要去襄州!」
第卅二话 极度自信 ̄之二
君弃剑一听屈戎玉说要去襄州,自然更不可能动桨了,但又知道屈戎玉口齿
伶俐,未必辩她得赢,索性闭目打坐,形如入定。
屈戎玉见了,便打了个呵欠,懒懒地说道:「现下天色也不早啦,你如果打
算在湖上过一夜,我是没什么意见啦……不过先告诉你,我睡觉时习惯除去外裳
,只穿亵衣亵裤。再加上你这一身破破烂烂、衣不衣布不布的模样……若有人见
到了,会怎么想?会怎么传?这里离鄱阳剑派不过几十里罢了,若巧传到蓝沐雨
的耳里,那会怎样?我倒顶好奇的。」
在庐山上,神宫寺流风以『太刀乱舞』的刀技,在君弃剑身上留下了无数刀
痕,虽然『回梦汲元阵』中的水灵气息不仅已将君弃剑全身伤口治愈、连刀疤也
是极浅,但被砍得稀巴烂的破衣可还没换掉。
君弃剑睁眼,即见屈戎玉已脱下纱衣,准备解开腰带,再看天色已近黄昏,
再过会儿马上便天黑了,更不打话,随即抓起船桨猛摆。
这会子,君弃剑刻意不循水流方向行船,甚至将船驶得摇摇晃晃、随时都会
翻船的模样,屈戎玉却仍稳坐不动、似笑非笑地道:「我从懂事到十岁拜师为止
,一共八年,每天都在湘江里泡上四、五个时辰,你以为我可能会晕船吗?」
君弃剑自然不可能答话,但也知道自己是在白费工夫,於是放慢了船行速度
、也划得稳了许多。
屈戎玉也不再出声,迳自稀目端坐,趁著船行空档练起了吐纳。
君弃剑一边摇桨、一边凝神听著屈戎玉的呼吸声,但觉其吸吐的间隔忽长忽
短、声量也是忽高忽低 ̄至拙处,犹逊贩夫走卒;巧妙处,似不下於皇甫望 ̄实
听不出她的内功造诣究竟如何!若不论其内功修为,只看她在『庐山集英会』开
始时攀上山门梁柱的灵动、再见她自楼船跃下小船的轻盈,即感其潜力无穷,实
是难以估量的一代武学奇才!
日已昏黄,照到了端坐不动的屈戎玉身上,由於屈戎玉肤质如玉般晶莹无瑕
,能够反射光线,一时竟似极了庄严圣洁的白玉观音像!
君弃剑心头一震 ̄世上怎能有这等人物?
这胡来之极、却又聪慧之极的姑娘,究竟是敌是友?
赶在日落之前,君弃剑即将船泊到了入江口处、在参加『庐山集英会』之前
曾落脚的湖口镇,一言不发,迳自上岸。
船一停下,屈戎玉即已收功,眼见君弃剑已离船了,急急赶到他身後跟著。
君弃剑随意拣了一间客栈便即行入,屈戎玉却未立即跟进。
由於在『庐山集英会』前,君弃剑与君聆诗、徐乞、皇甫望等便已在湖口镇
滞留过一段时间,当时他又是夺◇的大热门,可说一言一行都会引来许多人的注
意,这湖口镇里上至官差、下至贩夫,识得他的人著实已不在少数,这店小二此
时认出了君弃剑,即道:「君公子原来没事!要住宿是么?」口气不卑不亢。
若在会前,抢著免费供应君氏父子食宿的客栈实是所在多有,如今君弃剑已
在『庐山集英会』中落败,声势也一落千丈,由区区一个店小二的口中便已听得
出来。
君弃剑也不在意,道:「对,一间房。」
店小二未即应是,只把眼光在君弃剑身上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几乎快
把君弃剑身上衣服的破洞数量都给算出来了,才道:「要付店资才成。」
君弃剑一怔,他自然十分清楚,身上实是分文不明!便是原先有些碎怠,衣
物破烂如此,也早就给掉光了。
这客栈送往迎来,也不知接过多少客人,店小二早已练出了一双观心测意眼
,马上便看出了君弃剑是拿不出怠两的,便道:「看在君公子还有几分声名的面
子上,若是马房、柴房,掌柜的或许能同意让您免费住上一宿……您待要哪间?
权且说来,小的再问问掌柜的去。」客栈内寥寥无几的客人也都投注著关切的目
光。
君弃剑呆然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世道竟如此现实!也没想到,一场『庐山
集英会』,可以将他捧成英雄、亦能摔成过街老鼠!
其实他自幼跟著君聆诗,什么苦也吃过了,真要住马房、柴房,也非什么难
事,但那一双双等著看戏的眼光,又教他怎能真开口说要住马房、柴房?
待要拂袖而去,岂不是等栽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店小二了么?
况且,他的衣袍袖子早被神宫寺流风截断、诸葛静遗给他的那件鹤氅也已随
风化成了片片布块,君弃剑实无袖可拂!
君弃剑呆立不动,心中只感到悲切莫名 ̄我居然落魄一至如斯?
「我要上房。」屈戎玉步入客栈,昂然说道。跟著,将手上的布包递给了君
弃剑。
屈戎玉那惊世骇俗的行为,早也已声名远播,况且她又生得『极为好认』,
她一现身、出声,店小二原该要唯唯诺诺地照办,但却一时呆了。
客栈中人皆已呆了。
这也不奇,第一次见她而能不发愣之人,实是寥寥可数,屈戎玉早已习以为
常,当即喝道:「有没有听见!我说我要上房!」
小二给她一喝,浑身不自禁打了个颤,忙向楼上喊道:「一间上房!」跟著
站到了屈戎玉身旁,展臂道:「姑娘请!」
屈戎玉却不搭理,直盯著君弃剑瞧。
君弃剑形如木人,提著屈戎玉所给的布包,站著,一动不动。
小二窘了,不知该不该收回手臂。
半晌後,屈戎玉才说道:「一间?」
此语似是自言自语,但却见君弃剑身子一抖,摇了摇头。
屈戎玉即转向小二道:「我要两间。」
小二连忙应是,朗声向楼上吩咐後,再次展臂,改口道:「君公子请!屈姑
娘请!」
在上楼到进房的过程中,君弃剑脑中已是一片浑沌,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作些
什么。
直到关上房门,发出了轻轻一声『咚』,君弃剑身子一震,才回过神来,随
即深深叹了口气,颓然坐在椅上。
他知道、很明显的感受到,浑身的水灵气息已让他拥有了许多人苦练一生也
无法达到的修为境界,但是……仍然受辱於区区一个客栈小二……
钱莹曾说:如果没有相当程度的武艺,在江湖上,不管想作什么都有所困难。故他也曾经以为,只要不断的磨链、让自己变强就够了,可如今,事实却又似
乎并非如此……
一切问题回到了原点 ̄为什么要变强?
他曾经说服了南武林水帮联盟,现在这件事成了他被水帮联盟敌视的主要原
因;他曾经定计逼退吐番大军,如今没人会记得他有这等能耐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庐山集英会』!他自己一手促成的『庐山集英会』!
刚刚,君弃剑甚至有点冲动,想一掌将那店小二毙了!
此时,有人将门打开了。
君弃剑扭头望去,进来的人是屈戎玉。
未待君弃剑出声逐客,屈戎玉迳已说道:「如果我是你,刚刚我就直接把那
小二给宰了!」
君弃剑微微一怔,摇头道:「杀人也要有个理由,他刚刚一点也没说错、作
错,杀了他,只显得我更理屈了。」
屈戎玉冷哼一声,道:「兵家杀人,无需理由!」
君弃剑仍然摇头 ̄他知道自己是兵家,但顶多是半个兵家。
他是一个有『人性』、有『道德禁区』的兵家,不可能因此杀人。
屈戎玉知道这是君弃剑的原则所在,便道:「你可以不吃不喝,也饿不死,
但我可不行。我已经要了些饭菜、也要了善酿,等等你喝酒、陪我吃个饭,就当
还我一条命,行吧?」
君弃剑点了点头。
屈戎玉又道:「那,你在『回梦汲元阵』中一睡二十天、跟著又赶了六天的
路,先去洗个澡吧。那布包里,是我刚刚买的衣服。」
君弃剑再次点头,提起布包,便拉开了房门。
「喂!我还有第二个要求!」屈戎玉喊了一声,见君弃剑回头了,便道:「
你不要再开左襟了。就当是还我弹了那一首『听屈戎玉弹琴』吧!」
自寒星死後,君弃剑一直都是衣开左衽……
君弃剑虽然早就知道、此时才真正肯定:在庐山上,他对列成子使出『抽刀
断水水更流』一击失利後,那首自山下传来、倒弹倒唱的『听蜀僧弹琴』,确
然是屈戎玉所奏的。
这一条,的确也算得是人情。於是,君弃剑再次颔道,便走了。
屈戎玉独个儿坐在房里,不久,即响起了敲门声。
屈戎玉知道该是小二送上了酒菜,即道:「进来!」
小二开了门,将酒菜置桌後,即笑脸盈盈地问道:「屈姑娘还有什么需要,
可以让小的效劳?」
这明摆了是小二见屈戎玉美貌,想献殷勤来的。屈戎玉厌烦的瞥了那小二一
眼,才知道即是方才给君弃剑难看的那人,脑中念头一闪,随即面露微笑,道:
「你过来些。」
小二见说,满脸堆欢地靠上两步。
屈戎玉高举右手,衣袖滑下、露出了洁白细致的小臂,看得小二一时傻眼,
屈戎玉则将纤指在小二脸颊上滑过、一路向下抚过了小二的下巴、颈子,小二只
感到浑身酥麻,直比躺在金块堆里睡觉还要舒服!
屈戎玉一手摸到了小二的心窝,小二已忍之不住,几乎就要伸手去碰触屈戎
玉的手臂,屈戎玉见状,指尖微一使力,将小二推退了数尺,拢下衣袖,娇笑道
:「别噎著了。先出去吧。」
这句话狻有诱意,听在小二耳里,彷似要他等夜深再来,一时笑得合不拢嘴
,连道:「是!是!我先出去!」
待得房门一关,屈戎玉脸上的娇笑随即化为冷笑。
「你眉宇之间显有杀气。」忽然有个音调持平、不高不低、也无抑扬顿挫的
声音出现在屈戎玉身後:「不怕让君弃剑看出来了?」
屈戎玉猛然回头,只见一名身著黑色短衣、蓄著半长不短散发披肩、面貌极
其平凡、再怎么看还是只有平凡、再怎么认也会记不起来的『中庸人』,不知何
时,竟已无声无息的站在自己背後。
屈戎玉心头一惊,立即起身退步离开『中庸人』数尺。
『中庸人』见了屈戎玉的反应,面上表情殊无变化,仍自操著他那一口发音
极其正确、但又让人听了极不舒服的声音道:「我还道屈戎玉是当今天下第一奇
女,原来也会害怕?」
屈戎玉闻言,随即露出微笑,道:「人之会所以害怕,是因为无知,我既然
不晓得你是什么人,也就是对你无知,若怕,也在情理之中。」
中庸人道:「兵家原来也讲『情理』?」
屈戎玉道:「岂不闻『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兵家乃万人敌,但能敌
万人者,非独一人,乃兵家驱千人敌之也!既需驱人,人自有人性,如何能够不
怕?」
中庸人听了,发出笑声,但唇齿不张、脸上肌肉不动,道:「你这说法,竟
与当年的『天弃鬼才』如出一辙!」
十五年前,云南王稀罗△麾下有号称『云南三将』的三位好手,其中的『云
南第一强者』,名为巴奇。
稀罗△曾告诉巴奇一段话,这段话此时几乎已成佚语,屈兵专是少数知道的
人之一,他也教给了自己极其疼爱的孙女儿。
那段话是这样的……
王曰:「君有万夫不当之勇,然可敌万人而不败乎?」
对曰:「不能。」
王曰:「然则,此语何解耶?」
对曰:「不解。」
王曰:「能敌万人者,非独夫,千人也。君率部征战,甘冒矢雨、亲临前线
,示勇於三军,振军士威、堕敌之气,则军可以一当十。军少於敌足胜、多於敌
能歼,乃至百战不殆!以匹夫之勇励军,使军皆勇,此曰『勇冠三军』。君正乃
勇冠三军之辈,吾欲以南诏军兵交君,故君有『万夫不当之勇』也!」
中庸人一口便点出此语来源,屈戎玉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动摇了!
同时,由对方发出笑声、脸上表情却丝毫未改,屈戎玉可以笃定,这人定是
戴著人皮面具!
中庸人似是一眼便看出了屈戎玉心中的震撼,淡然道:「别怕,我不是来找
你的,我是来找君弃剑。」
「哼!谁怕你了?」屈戎玉又复归座,取过一只竹林杯、斟了杯善酿,自顾
饮下。
一杯善酿入腹,屈戎玉随即面泛霞红,显然极不善饮。
中庸人见了,即道:「善酿虽是好酒,却容不得多饮。在下介绍一样饮品,
姑娘应会喜欢。」言罢,便自怀中摸出了一抹方巾,在屈戎玉面前展开。
屈戎玉虽不善饮,但竹林杯小,装酒也少,意识尚称清楚,见了方巾中乃是
寥寥几片茶叶,聚云堂所处的衡山,原也是相当盛产茶叶的地方,屈戎玉对茶的
认识亦算不浅,一眼即认出那是龙井的茶叶,便道:「喝茶原是不错,但你就给
这几片,未免显得小家子气!」
中庸人并不答腔,迳执起一旁小炉上烧著的热水,便用桌上的茶具冲泡著他
那几片茶叶。
君弃剑此时沐浴已已,正好入房,见了房中多了一人,自顾地冲茶,一时也
不出声,只是静静看著。
第卅二话 极度自信 ̄之三
茶叶既少、茶量亦寡,但入味也快,中庸人将茶水分别注入竹林杯中,正好
只足三杯的量。
茶一出壶入杯,随即散发出一股清雅恬淡、若有似无的茶香,屈戎玉素爱喝
茶,闻了这气味,便知此茶不凡!
此种茶香,君弃剑也认得出来,他走到桌旁、执起一杯,道:「龙井。」
「极好的龙井!」屈戎玉补充道。但只盯著茶杯,却不动手。
陌生人所泡的茶,且这绝顶茶香是她从未闻过的,太诡异了!
莫非茶叶中有什药物?岂可轻饮!
中庸人又发出笑声、但脸面自无动静,说道:「两位尝尝。」言罢,便先自
饮了一杯。
屈戎玉仍然不动手 ̄就算茶叶没问题,也不能担保杯子没问题!这中庸人便
连入门都能无声无息,想下什么手脚而不被查觉,亦是不难!
「茶与酒不同,冷了,便无味了。」君弃剑说,跟著轻啜了一口。
屈戎玉见状,也执起竹林杯饮尽了,她让茶水在口中流动了一阵,方行吞咽
,而後随即赞道:「好茶,果然是极好的龙井!可惜……仍算不得『绝顶』!」
此言一出,君弃剑原先暗藏的戒心刹时松驰了,屈戎玉自己也是一样。
因为他们都晓得……世上最好的茶,乃是当年『天弃鬼才』稀罗△私有茶园
所产的『云南龙井』!
稀罗△乃一代王者,他不仅仅是自己臻於『凌绝顶』之境界,所有与他有牵
连的人、事、物,也都扬名四海。
稀罗△的龙井,被喻为『天下第一茶』;当年曾参与灵山决战的人杰们,如
徐乞、皇甫望、君聆诗、诸葛静,俱由此声名远播;稀罗△麾下的三名大将:巴
奇、喀鲁、阿沁,也分别被称为『云南第一强者』、『云南第一杀手』、『云南
第一探子』;稀罗△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莫不成为普天下有志扬名立万者学
习的借镜!
稀罗△,乃是屈兵专所认定的『不可与敌之人』、君聆诗口中『天下无敌的
王者』,这种观念也灌输给了屈戎玉与君弃剑,他们自然会对与稀罗△有关的一
切事物怀有戒心、保持距离。
如今,既然这茶并非『绝顶』,即并非『天下第一茶』:云南龙井,此人既
与云南、与稀罗△扯不上什么干系,也就并不可怕了。
君弃剑放下茶杯以後,仔细一看中庸人,一阵思索後,道:「我是不是在哪
儿见过你……」
中庸人面无表情,不答。
君弃剑开始仔细回想 ̄他的记忆力原本不错,但此人实在太过平凡、太过中
庸,致令一时想不起来。
中庸人见君弃剑确实已忘记了,轻叹一声,似乎狻感惋惜。
屈戎玉则直盯著中庸人 ̄她一直在想,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但此时由於双
方尚且十分陌生,她也能自我压抑好奇心、不予发问。
中庸人一叹之後,即道:「君公子,此事狻关重大!」
君弃剑不语,仍自思索 ̄什么事关重大?是你的身份吗?他根本想不起来,
在哪里见过这中庸人了!
中庸人说完以後,便自推门行出。自然,屈戎玉、君弃剑都不会留他。
君弃剑坐下了,这时才注意到屈戎玉脸色泛红、粉面含春,知道她已饮过一
杯,再看桌上,也仅有三只杯子……
如此说来……
「你……刚刚喝的茶,那杯……装过酒了吧?」君弃剑问道。
屈戎玉点头道:「没错……啊……!」一怔 ̄她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君弃剑固有天才素质、屈戎玉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此二人两言来去
,已同时想到了许多原由。
君弃剑并不擅饮茶,他只知道君聆诗所教他的:龙井是好茶、『云南龙井』
更是『茶中泰山』!
但这『茶中泰山』,到底应该好到什么地步?君聆诗说,无法言述。故君弃
剑也就无法想像了。
他在回梦堂待过一个月,那一个月间,并未见过屈戎玉,但屈戎玉确实又是
云梦剑派弟子,如此一来,即有两个可能。
若非在那段时间内,屈戎玉正好外出、则她应是属於聚云堂下。
聚云堂位于衡山,衡山产茶,若屈戎玉是聚云堂弟子,必然知茶!
君弃剑无法尝出『云南龙井』特有的味道,屈戎玉应当可以!
也由此,虽然君弃剑觉得那龙井已好到无可言喻,但屈戎玉一说『并非绝顶
』,君弃剑也就臆断地认定:此茶并非云南龙井。
但事实却又不然!善酿是好酒、龙井是好茶,但酒与茶,是不相容的!
用装过酒的杯子再来装茶,即会失味。反之亦然!
若屈戎玉饮茶之杯已先装过了酒,茶味必然会受到些许的影响,屈戎玉所饮
之茶,即非原味!
若是将那茶的味道还原呢?会否,即是『茶中泰山』?
若果真是『茶中泰山』,那么……
『中庸人』与云南便有干系了!他会是谁?
屈戎玉知道自己的嘴儿坏了事,轻轻了打了自己一个耳聒子。
君弃剑见了,不禁好笑 ̄此时再打,又有何用?他取过酒壶斟了一杯,朝屈
戎玉高举,道:「敬你的。」
这一杯,自是谢屈戎玉救他一命。
欠了屈戎玉一命,那是千真万确的事,依君弃剑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个性
,其实屈戎玉大可以要求更困难、更艰钜的事让他作,却只是让君弃剑陪自己吃
一顿饭便即作数 ̄对此,君弃剑心中大为忐忑。
屈戎玉见君弃剑已换了新衣、也衣开右衽,笑了,挟了口菜送进嘴里,咽下
以後,见君弃剑也尽了一杯,笑得更是开心。
「好了,从今以後,我们各不相欠。」君弃剑说道,跟著站起身,作势便要
离去。
屈戎玉见了,忙道:「慢点走!」
君弃剑回头了,拱手一礼,正色道:「屈姑娘还有何指教?」
这是故意同我闹生疏来了!屈戎玉心中狻感不是滋味,但也耐著性子,道:
「你真的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那中庸人?你不是想刻意瞒我罢?」
君弃剑见问,眉头略蹙,道:「此事与屈姑娘并无干系。」
屈戎玉道:「这句话我相信,本来就和我没有干系。不过……你解不出来的
谜,或许我能解得!」
这句话若由他人来说,无疑是刺伤君弃剑此时已极为脆弱的自尊心,但发话
人是屈戎玉,君弃剑已亲眼见识过她的精灵才智,此言倒非妄语。
君弃剑思索片刻,摇头道:「不用麻烦了。」
屈戎玉俏脸峻了,道:「如果那事是十万火急的呢?」
君弃剑道:「我连前次见到那人是什么时候的事都想不起来了,若果十万火
急,也已迟了。」
屈戎玉道:「你怎知就不会差了现下这一时三刻?」
君弃剑道:「即使如此,那不才也只好认了。」
「认了?你认了就作数了?」屈戎玉冷哼一声,道:「如果,这件事关系到
诸葛氏,你还能认了?」
诸葛氏?
君弃剑心头一震,终於正眼看著屈戎玉。
中庸人说,『事关重大』。
若非是指他的身份、而是诸葛氏之事,对君弃剑来说,确然事关重大!重大
之极矣!
「我原本还有件消息要告诉你……如果你要走,请吧!」屈戎玉转身面桌,
迳自食饭吃菜。
君弃剑犹豫许久,终於又复归座,继续饮酒。
一个用膳;一个喝酒。一个吃光了两碗白饭、三菜一汤;一个喝尽了两斤善
酿,杯底朝天。之间并无支字往来。
屈戎玉吃饱以後,她早知道君弃剑脾气极硬,即使真正事关诸葛氏,也不会
主动出声相询於己,只得先行发话道:「十二年前,诸葛静夫妇在箭村之中遭到
暗杀,此事在十天之内即已传遍天下。」
君弃剑颔首。当时,他正与君聆诗游历天下,由於不敢曝露身份、也不能过
度於人多的地方活动,几乎对於天下大事一无所知 ̄或许君聆诗晓得,但即使晓
得,想来也会刻意隐瞒君弃剑。所以,君弃剑才会迟至两年前与君聆诗分开、独
自至箭村一行後,才知此事。
但不可否认的,『天纵英才』之逝,的确在江湖道上曾造成一时轰传。
「由於有人亲眼见过,在诸葛静猝逝那晚的当天,曾有个自称某节度使的使
节去拜访过他。不久之後,又有人自称在灵州看到了一个洁白如雪的女子、和一
位小女孩,这两人都非灵州人氏、且一到灵州立即入狱,於是有人判断,派人杀
了诸葛静夫妇的人,极可能就是当年的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
这些事,君弃剑也知道,只是听,并无反应。
「不久之後,仆固怀恩叛变了,联合了吐番、回纥二大国,及吐谷浑、党项
、奴拉三族进攻大唐领土。於是传出了另一种臆测、甚至我爷爷也是这样想的:
仆固怀恩叛变,乃是早有预谋,且因他早已听说过『天纵英才』的大名,便想将
诸葛静招为幕僚,但诸葛静拒绝了。於是,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理下
,仆固怀恩才会将诸葛静一家四口杀其二人、掳其二人。」
君弃剑微微颔首 ̄若是屈兵专也作如此想法,那便**不离十了。
「但联军进攻至京畿时,仆固怀恩忽然病死了。这时,皇甫望已技压群雄,
在徐乞大力支持之下,成功登上了北武林盟主大位,随即一举带领著北武林群雄
反攻吐番、回纥联军!其中传颂最广的一次作战,即是吐番、回纥二大国因争夺
领导权,导致双方失和,分别将大寨扎於泾阳城的东、西两侧,皇甫望与徐乞则
趁机带领了北武林各帮派好汉夜袭回纥大寨。这一次的行动大为成功,将回纥可
汗药罗葛移地健吓得胆颤心惊,一夜之间连弃了五座大寨,直退了二十里!次日
,朝廷又派出郭子丁前往议和,药罗葛移地健自然是同意了。於是吐番陷入了孤
立无援的境地,只得退军。吐番返师途中,趁机大掠灵州城,回纥在後予以偷袭
,抢去了四千馀名俘虏。」
「其实,当时除了北武林盟之外,南武林也有几个人到了灵州,想趁乱救出
诸葛氏遗孤。其中有鄱阳剑派的掌门昭明、蒲台山『苦海无涯』四僧、原定帮雷
斯林与寒元……但可惜的是,他们虽然救出了一些被劫走的囚犯,却不识得诸葛
静的幼女、也未找到那位洁白如雪的女子……」
屈戎玉言至此,君弃剑接腔道:「因为那位洁白如雪的女子,还是被吐番掠
去,带回逻些城了!至於诸葛氏孤女,不过一个小小女孩,实无什特徵可言,自
然也不会有人知道,哪个小女孩才是『天纵英才』的女儿……」
屈戎玉道:「这些事,都是爷爷告诉我的。当时曾参与救援行动的人之中,
昭明、雷斯林、寒元、苦识、海识等人都已过世了,仅剩无识与涯识。」屈戎玉
倒了杯茶,缓缓饮下。
因为,她知道的、能说的、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诸葛氏孤女,诸葛涵。
究竟有没有被带回中原?还是在回纥?在吐番?是死、还是活?
一切,或许都要看她的造化了。
君弃剑听完以後,立即起身,又准备离去。
目标无他,自然是要马上赶到蒲台山去!
找到无识、涯识,至少可以问出,他们当年究竟救出了哪些人?
「站住!」屈戎玉断喝一声,君弃剑只得再次回头。
「给你情报的条件:好好休息一晚,等到明天天亮,再和我一起出发。」屈
戎玉又斟了杯茶,泰然自若。
君弃剑在原地站了半晌,终於还是离房了。
但脚步不急,他是到另一间房准备就寝,而非赶路。
这天晚上,这间客栈里有个小二死在客房外。
仵作验尸後,判定死因是心脉阻塞、血液无法流通、心脏衰竭,导致暴毙。
但令人奇怪的是:此人死时,其下半shen居然还有『一柱擎天』之势……
第卅三话 苦海无涯 ̄之一
南少林寺,位於泉州北的蒲台山麓(後改称戴云山),世称『蒲台少林』。
君弃剑在与君聆诗行游四方时,也曾去过泉州,大约在彭蠡东南方六百馀里。君
弃剑选择走水路,顺长江而下直至苏州後、再转行邗沟向南行至杭州。
从湖口到杭州这一段,君弃剑不只一言不发、也不吃不喝,每天晚上著村靠
岸,只任得屈戎玉自寻宿处,他只睡在船上。
一来由於身处水上,他不需要饮食也不会饥饿;二来毕竟他浑身上下连一文
钱也摸不出来,若是须要花费,掏腰包的人必是屈戎玉,君弃剑自然是用尽方法
,不想再欠屈戎玉任何一点人情。
三来……君弃剑不想上岸,不想和太多人接触。
因为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不想再去看那些讥嘲的嘴脸!
但一至杭州,等於水运交通已至终点,接下来即必须弃船换马、或者步行。
无论如何,都要离开水面了。
屈戎玉自然是坚持要乘马。
君弃剑一时犹豫了 ̄他想早点到蒲台,骑马当然是比步行要快,可若一旦决
定以马匹代步,那就得买马了。若要买马,出钱的人自然又是屈戎玉。
「唔……」君弃剑停下脚步,开始深思。
两害相权取其轻啊……
屈戎玉见了,有点好笑、又有点得意,她向四周观望了一圈,发现了一间酒
肆,便道:「买马的钱,不用算人情,别考虑了。不过,你要不要带些酒?我听
说过,杭州的善酿是极品善酿,刚好旁边就有一间酒肆……」
君弃剑闻言,转眼一看那酒肆的招牌,怔了。
『若水酒肆』!
「话说『上善若水』,这间酒肆的善酿应该不错。」屈戎玉说著,便向那酒
肆行去。
君弃剑自然记得,这间『若水酒肆』的善酿是何等醇厚、何等可怕!
自小由君聆诗培养酒量,自十三岁起,若是只饮一般客栈供应的薄酒,君弃
剑便是连喝两大缸,神智依然能够保持清醒;如善酿这等醇酒,少说也可以喝个
十斤不醉。
但……当初君弃剑到若水酒肆中要了三斤善酿,却只勉强饮尽一斤,便即醉
倒!且一醉七日不醒!
『若水酒肆』的善酿,已经超出了『酒』的常理了!
君弃剑正想出声阻止屈戎玉入若水酒肆,肆中却先传出一阵喊声:「小鬼!
你不是本地人吧?」
跟著一个童声答道:「我是河内南阳人,跟著母亲来探望舅父的。」
喊声又道:「难怪你不懂了!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这里的善酿不是一般的善
酿!」
童声道:「善酿非善酿?我不信公孙龙那一套!」
听到这话,屈戎玉止步了、君弃剑则行近了几步。接著,肆中又传出了话声
:「就算只是一般的善酿,你这小娃儿也不能喝!」
这句话让君弃剑有点不是滋味 ̄他也是从小就擅饮了。
童声道:「李白八岁知醉,我岂不行?」
纵使前一句让君弃剑不悦,这句又教他讶然了 ̄这娃儿竟拿自己与李白比?
「好!我读书少,不和你争。本店沽酒最少半斤,需一百八十文钱,你有是
没有?」
「呃……我只有一百文……」
「嘿 ̄那你和我吵什么劲儿?」
「……这样吧!我写首诗给这间店当榜儿!只算你八十文!」
「免了!你没看到那儿吗?」
这时,屈戎玉、君弃剑皆已步入酒肆中,正见了酒保正指著悬梁,便也顺指
望去。
梁木上以黑墨写著斗大的四字:『上善若水』,属名是为贺知章。
酒保洋洋得意地说道:「那是贺左拾遗巡访本县时,喝了本店的善酿後,一时
兴起,在店旁的桧木上写下的。老板便将那桧木伐了,作为悬梁,也将店名改为
『若水酒肆』!这就是本店的招牌,可不需要你一个小鬼头写什么榜!」
贺知章即是在李白面圣时,评其为『天上谪仙人』的知名文人,那小童适才
又以李白自比,这会子不禁泄气了,望著悬梁发起了怔。
跟著,酒保见了君弃剑,随即笑道:「哟?原来是君公子!公子这次待要沽
多少?」君弃剑为之一怔、屈戎玉也观察著酒保的表情,很快都肯定了 ̄这酒保
的笑意是真实的、是发自内心的。
屈戎玉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这时肆中并无其他客人、掌柜也不在,酒保便放胆说道:「我在这『若水酒
肆』工作,虽然酒的确是好酒,但实是醇过了头,能受得了这酒後劲发作的人实
是少之又少!我见过很多自称酒豪的客人闻名而来,但喝过一次之後,就再也不
敢来了!偶尔来了几个真正著名的酒鬼酒仙,顶多也只能喝半斤罢了。去年君公
子光顾,一开口就要了三斤,其实当时我是很想笑的。但君公子虽未能尽饮三斤
,至少也喝光了一斤才醉倒,这等海量,实是小的见所未见了!也由於君公子一
醉七日不醒,大名传遍杭州,小的便牢牢记住了。」他说话之间,一直面带笑容
,之中表达出来的是对君弃剑能饮该店一斤善酿的尊敬,而无丝毫贬意。
君弃剑不禁对这酒保有点感激,但他身上既无≈镒,自也无法沽酒,便摇头
道:「我分文不明,无能买得起酒了。」
屈戎玉在旁不断计算,暗自嘀咕著:「一斤能醉七天……此处距泉州尚有五
百馀里,若一日行百里……嗯……」跟著露出笑容,向酒保道:「我要三斤,装
在酒葫芦里。」
酒保应了声是,即沽酒去了。
一旁那小童还未离去,他扯了扯君弃剑的衣袖,道:「你平常能喝多少?」
君弃剑不假思索,即道:「一般的善酿,大概十斤吧。」
小童道:「听你们刚刚说的,这店子的善酿,一斤能让你醉七天?」
君弃剑颔首了,小童喃喃说道:「那……我应该好歹可以喝半斤吧……」
听了这话,君弃剑不禁怔了。
此时,酒保也沽好了酒,提著个酒葫芦递给了君弃剑,道:「价钱照旧。」
「三斤折合一两,是吧。」屈戎玉早已看到了价表,当即摸了块碎怠交付酒
保。由於酒保对君弃剑的态度和善,她也微笑以对。
君弃剑晃了晃酒葫芦,道:「不太对……这重量不仅三斤。」
酒保道:「小的自作主张,多送了半斤,让姑娘也有机会尝尝。」
屈戎玉一听,连连摇头道:「不!不了!这酒我怕喝不起!」在湖口镇她要
了两斤善酿,君弃剑尽饮而面不改色、恍若无事,她自己不过一口子的竹林杯便
已面泛霞红,酒量相差之大,她可是心知肚明。这若水酒肆之善酿,一斤能将君
弃剑醉倒七日,那她岂不是沾唇即倒?真的是喝不得。
酒保道:「那也没关系,就当小的奉送君公子吧。」
君弃剑道了谢,即与屈戎玉行出酒肆。
才离开酒肆走没几步,忽闻酒保在肆中又嚷道:「小鬼!你怎么还没走?」
小童应道:「半斤酒,你可以说送就送!打个折算我一百两便不行么?」
酒保道:「君公子仍酒中之圣,他肯喝本店善酿,是本店的荣幸,你又算哪
根葱来?」
小童道:「不如这样!咱们来打个赌,如果我喝了半斤你们的善酿而没醉倒
,便算我免费、再送我半斤如何?」
「去去去!你当我傻子?谁和你打这个有赔没赢的赌!」酒保骂著,一把便
将小童撵出了酒肆。
屈戎玉见了,便道:「诗人敬诗仙、武者神武圣、兵家师孙子、酒客尊酒豪
……这道理真也不假。」
君弃剑迳行到那小童身边,解下了水囊将水倒去後,将酒葫芦里的酒沽了半
斤入囊,道:「这些酒给你吧。」
小童原本气呼呼的朝著酒肆大骂,见了装酒的水囊,随即笑颜逐开,连道:
「谢谢!谢谢!」
君弃剑蹲下身子,道:「你真的这么喜欢喝酒?」
小童肃然正色吟道:「酌酒有三觞,影月各满盅;一饮忘天下,再尽泯愁容。酒贱吾为客,天黑月作东;有影相随伴,但求杯不空!」跟著一笑,道:「饮
酒乃一时盛事,劣酒资喂酒虫,难得来杭州一趟,既见好酒,怎能放过?」
君弃剑微笑 ̄小童所吟之诗,其实乃是君聆诗十四年前夜泛洞庭时所作的。
这小童信口吟来,似乎只知其诗、不知君聆诗其人,果然是个酒虫。
小童道:「快中午了。谢谢大哥哥送我酒,到我舅父家吃顿便饭好吗?」
屈戎玉靠到近处,道:「只请大哥哥吃饭么?大姐姐有没有份?」
小童笑道:「酒资是大姐姐出的,也算是大姐姐送我的酒,自然有份!」说
完,一跳一跳地领先跑了。
君弃剑眉头微皱,道:「我并不饿……」他只希望早些赶到蒲台而已。
屈戎玉一把拉著君弃剑跟在小童後面,道:「你觉得云梦剑派很有钱么?」
君弃剑不假思索,即道:「狻穷。」
由於在回梦堂待过一月,所食者除白饭之外、仅有自栽的蔬果与堂下弟子捕
钓的鱼、虾等水货,所有书简也都十分破旧,派中贫穷是显而易见的。
屈戎玉道:「回梦堂穷到翻掉,聚云堂靠著栽茶,也仅能勉强维持而已。既
然回梦、聚云二堂都这么穷,你当我很有钱么?更何况,接下来我们要换马走陆
路了,你哪来的水气滋补裹腹?还是吃饭实在!」
君弃剑听了,即知能吃一顿免钱饭,就算是一顿了。对於小童的邀请,自无
拒却之理。
小童领著二人来到舅父家门,原来只是一户农家。
君弃剑很自然的在门口止步了,屈戎玉却大剌剌地跟了进去。
君弃剑眉头微皱 ̄她难道不知道,未经通报、自行进入他人家中,是十分不
礼貌的行为吗?
但再转念一想 ̄屈戎玉出身於兵家、所学皆是兵家,兵家之中,何来『礼』
之一物?
不久,一位中年妇人牵著小童迎出屋外,道:「恩公,快请进!」
君弃剑不禁一怔 ̄什么恩公?恩公在哪?
向四周观望一圈,近处并无他人,君弃剑即以指自比,道:「我吗?」
妇人满脸笑容、小童则将君弃剑拉进了屋内。
一进屋中,即见一个中年人里里外外的跑著,那中年人见到君弃剑,十分隆
重的颔首致礼,跟著又继续开跑,不一会儿便端了满桌的菜肴,虽无什么山珍海
味,但也十分丰盛。
君弃剑大感不解 ̄仅是送了半斤酒罢了,有必要这样欢迎吗?
那中年人忙完以後,即与妇人、小童一同朝君弃剑下拜,吓得君弃剑连退数
步,叫道:「别拜!别拜!会折寿的!」
一对中年男女与小童毫不搭理,足磕了三个响头,後又转拜屈戎玉。
屈戎玉倒是昂然受之。
三人行礼已毕,中年人才道:「恩公请坐。」小童与中年妇人也分别拉著君
弃剑、屈戎玉坐下了。
君弃剑这才道:「不过半斤酒,何必如此……」
中年人取过小童手中的酒囊,道:「恩公且听我说,其实是贱内犯了痨病,
有位大师来看过,开了帖药,说是需得配上城中若水酒肆的极品善酿服之,让贱
内沈沈的睡上几天,才能见效……但我家里穷,实是买不起若水酒肆的善酿……
愈儿自告奋勇去了几趟,却总是被轰了回来,讨不到酒……」
君弃剑听得傻了 ̄酒也能治病?
只听说过,酒痴无酒则傻、等於无酒即会犯病;但靠酒让病人大醉数日,以
助药效,却是闻所未闻了!
「你老婆病了?」屈戎玉疑道,直盯著那中年妇人瞧。
妇人道:「恩公误会了,村妇早嫁到了昌黎,至此只是探亲。他是我的弟弟
,病倒的是弟媳妇。」
中年人道:「恩公请先坐会,我将酒喂贱内服药去。」说完便朝後进奔去。
小童坐到了母亲身旁,道:「娘,这位大哥哥,姓君,上弃、下剑。」
君弃剑听了,不禁一怔。
由於在酒肆中酒保便提过自己的名字,小童晓得,倒不奇怪,但他小小年纪
,居然便已懂得以『上、下』的方式说出他人的名字,以表敬意,实是难得!
妇人听了君弃剑之名,即露出喜悦的神色,道:「原来恩公就是曾二度击退
吐番进犯的君公子!」
君弃剑忙道:「不敢!不敢!」
此时忽地听闻『吱吱』声响,小童一跃而起,钻到桌下,不一会子便抓起了
一支耗子。他指著耗子骂道:「舅父家已经够穷了!还来偷米吃?该死!」便取
过一只装了些水的水桶,将耗子丢了进去。
一时只见耗子在水中四肢乱划,但又爬不上水桶边上,所处皆水,不划又有
灭顶之祸,只得死命的划。
屈戎玉一怔後,便即笑道:「这法子真好!惩贼罚盗,便应如此!」她想到
自己三天前对付湖口镇那小二的方法,此时便觉得自己太过仁慈了!
屈戎玉当时作媚态在那小二心中轻点了一指,却已将一股劲力送至对方心脉
之中,阻住了心脏血管要道,使得血液流通量一时遽减。若那小二在入夜後安安
份份就寝安睡,过了两个时辰,指力即会化去,那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但他欲火
攻心,血液流动速度加快许多,尤其集中於下半shen,但心脉既阻,血液要进入心
脏时的流量不够,心脏缺血,他想不死也难!
君弃剑见了,知道这耗子必将划到累死方休,对这耗子而言,可真是货真价
实的『苦海无涯』、是最为痛苦的死法了!一时心中略感不忍,道:「你若一刀
将它宰了,倒也乾净,何必这般折磨它?所谓过犹不及,恐将有失……」
小童听了,便将水桶提出门外,一桶子连水带鼠皆倒进了沟渠。
有岸可登,耗子在沟子划了一阵水後,上岸跑了。
屋中妇人道:「愈儿三岁便没了父亲,我一个妇人,实是家教不严……」
屈戎玉见小童进了屋来,一把便将他拉到身旁,微笑道:「其实不同的作法
,可以适用於不用的领域。这孩子对付耗子的方法,倒值得我借镜。」
小童笑了,君弃剑冷冷瞪了屈戎玉一眼,即朝小童道:「以你年纪,能知诗
文、学通诸子,其实难得。子曰『学而优则仕』,政场为事不可如此极端!便是
战场之上,孙子也说『围师必阙』,路留三分予人行,退之一步,遗泽无量!」
小童听了,似懂非懂,只是点头。
第卅三话 苦海无涯 ̄之二
吃过顿免钱饭,屈戎玉、君弃剑回到杭州城中买了马,之後立即出城,朝南
行去。
在水上时,水哗啦哗啦的流;现在,蹄的达的达的响。
走了几里路後,屈戎玉在後看著君弃剑的背影,也感觉得到他若有所思,明
明知道打断别人的思考是不礼貌的行为,但实在沈默得难过,决定没话也要找话
说,喊道:「喂!我问你个问题行不行?」
君弃剑并无回头,只用左手拨动悬在腰带上的酒葫芦。
那意思是说:问吧,就当我还你酒资。
屈戎玉见了,即问道:「你有没有杀过人?」
这问题显然让君弃剑微怔,但也很快就答道:「广义来说,有。」
屈戎玉疑道:「杀人还分广不广?」
君弃剑道:「你认为,孙膑、苏秦、乃至曹植,他们杀过人吗?」
这反问让屈戎玉深思了,很快,她便了解了何谓『广义的杀人』。
孙膑膝残,行动不便、苏秦只有张嘴、曹植只是个诗人,此三人几可评为『
手无缚鸡之力』,应该都没有杀人的经验。
但严格来说,孙膑指挥大军、计杀庞涓,难道魏国十万大军不是他杀的吗?
苏秦挂六国相印、说动六**马起兵攻秦,战中死亡的将士不是他杀的吗?
曹植与曹丕争储,失败後羽翼遭到翦除,杨修、丁丁不是因他而死的吗?
若说孙膑、苏秦、曹植未曾杀人,那是不错,他们的确可能没有亲手杀人过
;但若说此三人杀过人,那也不错,他们是假他人之手行凶!
有些是主动的、有些是被动的、有些是自愿的、有些是不愿的,但他们的的
确确也杀过人!
君弃剑如此答法,可说完善。
他本身,没有亲手杀过人。
但在灵州一役之中,他调动北武林草莽与吐番军兵作战,死人自然不少。这
等杀法,实与孙膑无异。
二十二水帮联盟召开『庐山集英会』,起因即是被君弃剑所说服,结果此役
各帮派均有伤亡。这又等同是苏秦的杀法。
讲动原定帮与苏杭四帮相信自己,结果造成这五帮的帮主殒命、杭塘帮更是
全门皆灭。岂不如曹植的处境?
故,君弃剑的确杀过人,还杀了不少人!
屈戎玉想通以後,道:「答得狻妙,但我不满意。我要再问一个问题。」
君弃剑没有出声,只点了点头。
其实,对君弃剑而言,和屈戎玉交谈是一件还算有意思的事 ̄如果适才那问
题是王道所问,君弃剑如是回答,说不定还得先行讲解孙膑等人的事迹,那就未
免太煞风景。
只不过,屈戎玉太过兵家、且意图不明,君弃剑还是带著戒心,故不出声,
只以动作回答,显示出他的不甚乐意。
屈戎玉才不管他乐不乐意,迳又问道:「你觉得最重要的人、事、物,分别
是什么?」
「诸葛涵、找到诸葛涵、乾爹送我的鹤氅。」君弃剑答得简洁。
屈戎玉听了,不禁一声哀嚎,拍马赶上与君弃剑并辔而行,同时叹道:「你
……你也未免太无趣了一点吧?」
君弃剑哂笑道:「会吗?我说一个故事吧,那是以前二爹告诉我的,有点臭
、又有点长,你听不听?」
「……听,说吧。」屈戎玉狻为无奈。
再怎么说,至少也比相对沈默来得好吧?
「二爹从三岁被父母送进林家堡後,其实他不爱练武,只喜欢念诗习字喝酒
出游。有次,他跑到扬州去玩时,认识了一个小乞丐,那小乞丐带著二爹到了一
处大宅去,搭在墙檐上,看到大宅的女主人鞭打她的小丫头。小乞丐看得很火气
、二爹也狻不忍心,但听说大宅的女主人从前是有名的大盗,他们二人却身手平
庸,所以也不敢造次。小乞丐和二爹说:那个小丫头的父亲,被徵了去打安禄山
的兵,战死了,母亲养不起孩子,只好把女儿卖了给大宅作小丫头。」
君弃剑说到这儿,歇了口气。
屈戎玉疑道:「就这样?不长啊。」
君弃剑道:「这只是一小段。先说说你的感想?」
屈戎玉其实是没有什么感想的,但听了君弃剑问,略作思索後,回道:「你
该不会是想说,战争害人不浅吧?」
君弃剑浅笑,并未回答,打开了酒葫芦,将『若水善酿』略一沾唇後,继续
说起了故事:「接著,二爹在扬州又认识了一个退役老兵,那老兵和二爹说了个
故事……
「历史上最乱的时候、乱得最久的世代,莫过於春秋战国、与魏晋南北朝了。尤其是魏晋,三国之间无年不战,从黄巾乱起之後,天下就纷乱了,战得**
皆荒、十室九空、妻离子散,有田无人耕、有屋无人住!那时的人,不像是人,
流离失所,找不到一个安定的地方。一个家族往往被活生生的拆得天南地北,想
袁绍、袁术这等四世三公的大族,也是如此;诸葛瑾为讨荆州,不也差点在其弟
面前被刘备宰了?一般百姓,又是如何?战场上见了敌兵,一句话也没说便要厮
杀,後来再去收拾战场,多少人都曾经在对方的头盔、衣甲里,见到对方母亲、
妻子、儿女为他们缝制的祈运缝布?好巧不巧,对方的母亲、妻子、儿女,居然
和自己分散的母亲、妻子、儿女名儿一样!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三国之间,都打著一统中原、还诸百姓安泰的口号,可实际上呢?打来打
去,苦了谁人?真想还百姓安泰,为何三国都在加强军备,徵著百姓去打百姓?
为何不直接投降,还中原一个统一?你可晓得,为何曹奂在洛阳市街被杀,百姓
无人哀悼?你可晓得,为何姜维暗计复蜀,蜀**士却不拿起武器?你可晓得,
为何陆抗遭贬,最难过的人却是羊祜?嘿 ̄嘿嘿 ̄你称孤道寡,便要百姓拚死拚
活,端地是苦海无涯!你的命是命,百姓的命便不是命了?你名载史册,百姓却
在杀子弑父!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来?
「人道诸葛武侯百日易军,大敌当前,也不失信於将兵,在我看来,也不过
骗得百姓为他打生打死!一个君子,和伪君子,究竟有什么方别?我告诉你,只
在於演得好或不好、演得彻不彻底!诸葛武侯演得彻底,可有两件事让他全崩了
盘了!他杀了马谡,名为正军法,其实是开了自裁手足之例,却无人看出!他只
是用马谡一命,换得自己清誉罢了!若是罪重及斩,马谡是前线指挥,固然该死
,他这最高司令官便不该死了?诸葛亮用了『李代桃』这一计,司马昭再将其
发扬光大,曹奂被傤鰽司马昭连贾充也不杀,只杀了小小一个成济,可谓青出於
蓝了!诸葛亮死前道魏延有反意,用了个莫须有的罪名遗计杀了魏延,司马师依
样葫芦,在自己命不长久时也将足不出户的夏侯玄杀了!有人道诸葛亮政治一流
,但谋略欠佳,那是他们看反了!魏晋以降数百年的南北朝大乱,便是靠著诸葛
亮、司马氏一脉相传的诡计造成的!
「只要一逢乱世,百姓便要受害,那是千古不易的道理。现在好了,平治了
百多年,也算够了,安禄山造反,也算好事,吓吓那些被安逸宠坏的皇族大臣,
让人口过多的百姓死一些,也算是节省食粮!」
君弃剑愈说,表情愈是古怪,一会儿哀戚之极、一会儿破口大骂、一会儿叹
长惜短、一会儿又击掌叫好!
屈戎玉听到这儿,又闻君弃剑喉间竟发出阵阵阴笑,再忍不住了,叫道:「
够了!君弃剑,你醉了!你疯了!」
君弃剑不笑了,表情转回原先的严肃、淡漠,表示他并没有醉、没有发疯。
屈戎玉见君弃剑已回复正常,道:「这是什么鸟怪故事?哪有嫌百姓太多,
死去一些以节省食粮的道理?」
君弃剑转眼斜睨著屈戎玉,道:「怎会没有?」
「没有!决计没有!」屈戎玉笃定的说道。
她自幼好学,可谓学贯古今,三教九流、诸子百家均有涉猎,从未见过有『
屠百姓以储食粮』的论调!
是了!怎能有这种论调?荒天下之大谬!
君弃剑也不答话,只是睨著屈戎玉,睨得她极不舒服!
屈戎玉微微一愣,愕然道:「你是指……兵家?」
君弃剑转眼前望,并不回答,反问道:「你听懂这故事了吗?」
屈戎玉怔了,略作思索後,一时恍然大悟,道:「诸葛涵?!」
「吐番连年入侵、回纥以劣易利、倭族暗连内贼……」
「谁是内贼!?」屈戎玉喝道。
「屈姑娘,你说呢?」君弃剑冷笑一声,迳又言道:「云南居心叵测、云梦
剑派勾结外族……」
屈戎玉闻言,柳眉紧蹙、俏脸生寒,一时隐隐罩上了一层杀气。
「天下,乱了。」君弃剑仰躺鞍上、望著层云,说道:「如果你要杀我,动
手吧,我不会还手的。」
屈戎玉的手掌一紧、握了拳头,跟著,又放松了。
马蹄声,响著,的达、的达。
襄州.晨府。
这里的气氛,在庐山集英会结束後,一直很沈重。
北川球死了、君弃剑也死了,不只是王道、石绯感到无力、哀,便是君聆
诗也闭门不出。
这日,晨星将众人招到厅上,来的人不多,仅有王道、石绯、曾遂汴、李九
儿、尤构率五人,外加一支种牛,牛肉面。
晨星坐上主位,见了王道与石绯的表情毫无生气,待要骂醒他们,自己也没
什么心力;若是任其自然,却又看不下去。
其实,别人来看晨星,也是一样的感觉。
自庐山集英会後,曾遂汴、李九儿也住进了晨府。
晨星先请尤构率关上大门,而後让牛肉面往门前一坐,即比任何门栓都来得
有用。
晨星扫视厅中一眼,道:「魏灵还没回来?」
石绯有气无力的答道:「应该还在湘江等著吧……」
王道冷哼一声,道:「死都死了,救?救个屁?靠***云梦剑派……」
庐山集英会结束至今,匆匆已然月馀。当时在庐山脚下,屈戎玉放话说能救
活君弃剑,便将尸体带走了,一个月过去,仍然音讯全无,早已无人怀抱任何希
望。独有魏灵,一个人傻傻的在湘江等著……
「这会子……我们还能作什么?」石绯说。
「混死等吃吧。」王道说。
「我还没去看过泰山……」石绯说。
「我也没看过。有兴致,你自己去吧。」王道说。
「可是你答应过我父……」
「叶敛死了,什么都不作数了!」
石绯不出声了、王道也不出声了,晨星、曾遂汴、李九儿、尤构率,全不出
声了。
曾遂汴与李九儿想起了钱莹曾说的话……
叶敛有大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在庐山集英会前,确然像是那么一回事。
但现在,叶敛一死,什么都不作数了,全没了!
一战之後,灰飞烟灭……
现在不只是重回原点,庐山一败,不仅君弃剑被天下好赌者骂了个狗血淋头
、就连王道、石绯也不敢出门,只能躲在晨府里头,藉由丐帮的势力庇护……
他们现在的处境,不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根本是『不能怎么办』!
晨星原本将大夥儿找来,是想给他们打气,但场面气氛如此,什么话也都讲
不出了。
「置之死地,而後生。」一人自後堂行出,缓缓说道:「若是诸葛兄在,他
看到现在这种情势,可能会很兴奋吧。」
虽然不用看,也可以知道出声的人是谁,众人仍不禁投注了目光。
天赋异才.君聆诗。
他一身槁素,由於四肢受创,行动狻缓,但神情自若,殊无丧子模样。
君聆诗究竟是君聆诗,他闭门不出,不仅是调整自己的心情,也是在计量著
接下来的行动。
君弃剑已不在了,君聆诗更应该要站出来!
晨星急忙起身让座,君聆诗亦毫不客气的坐下了。
「曾遂汴、李九儿,你们劫狱当天的情况,能否再说一次?」君聆诗说道。
提起此事,王道双眼亮了。
那一天,是他们生命中至悲至痛的一天,李九儿一想起,即怔怔地流下两行
清泪;曾遂汴一边安慰李九儿、一边讲述。
曾遂汴说完以後,君聆诗略作思量,道:「若包围你们的兵士不下百人,那
便不可能是青城或唐门……」
晨星也道:「此二派在南武林派谱之中,虽然也算大派,但也无道理也调出
上百人力……」
「如果不是『或』,是『与』呢?」王道问道。
晨星摇头道:「青城创派不过十馀年,全派上下二十馀人而已;唐门是唐氏
自创门派,全门也不过五、六十人。」
曾遂汴道:「但也绝无可能是一般兵士!锦官衙役我们清楚得很,没这么不
怕死!若是蜀中在野帮派,不可能协助崔旰、更不可能对付我们!」
那么,会是谁呢?众人都将眼光投注到君聆诗身上。
君聆诗皱紧了眉头。
众人见了,相顾讶然 ̄连君聆诗都想不出来?还是,对头是个连君聆诗也会
害怕的角色?
「我有个答案……」君聆诗沈思许久,肃然道:「但是……我希望这答案会
是错的。」
「云南吗?」曾遂汴问道。
可能是云南,曾遂汴也早就想过。但是与君聆诗一般,他也不希望是云南。
因为,人人都知道……
云南不好惹!
君聆诗向晨星道:「有没有蜀中的地图?」
晨星颔首,进到书房,很快便取了地图回到厅上;王道早已搬过一张大桌,
用以摊视地图。
地图才刚展开,便响起了一串急促的敲门声,门外一人连声嚷道:「晨大哥!开门啊!我是阿事!」
阿事乃是丐帮中负责传讯的弟子,尤构率听到喊声,便拉著牛肉面闪到一旁
,门即开了,阿事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光看他的模样,晨星便知出了大事,且是极大的大事,即凑耳过去,与阿事
咬起了耳朵。
一时,只见晨星一脸惊恐,大叫一声:「什么!?」
晨星难得失态,众人面面相觑。
出了何事?
第卅三话 苦海无涯 ̄之三
置马於蒲台山下,向山上望去,远远即已见著山腰刻著『蒲台少林寺』的山
门,但山门与所在处之间,还有数百阶的阶梯。
屈戎玉一见阶梯,嘴里即念念有词,想是在咒骂蒲台寺这该死的地理位置,
但见君弃剑已一言不发地迳自开拔起步,只得跟上。
花了约两刻钟时间、直走了五百多阶山梯,终於走到了山门下,缺乏水气的
君弃剑已微微喘气,屈戎玉反而面不改色,似乎连汗也没流一滴。
一到山门,即有位小和尚迎上前来,显然是蒲台的知客僧人。他合什向二人
作了一礼,道:「两位施主,上香吗?」
「无识方丈与涯识大师在吗?」君弃剑问道。
知客僧道:「馈下可是君弃剑,君公子?」
难道和尚也能未卜先知?
「我是。」
知客僧微笑道:「那就请进吧。」
君弃剑颔首致礼後,即向大雄宝殿行去。屈戎玉才刚跨出一步,知客僧人随
即将她挡下,但还未开口,屈戎玉即道:「『本寺不接待女客』,是不是?那我
一定会问你,你娘是不是女人?你就会说『便是母亲到来,也只在山门会面』,
对不?」
知客僧微微一怔,君弃剑听了也觉好笑,自然止步,想看看屈戎玉接下来又
会说些什么。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普天之下能辩赢屈戎玉那满口歪理之人,只怕难找。
一怔之後,知客僧随即道:「既然女施主知道小僧将有何言,请勿为难。」
屈戎玉啧啧连声,向知客僧摇晃食指,道:「什么为难?刚刚那些话,你说
了两句,我只说一句,所以你还欠我一句。」
知客僧只得道:「那么,女施主请说『一句』。」
屈戎玉微笑道:「我的一句是:你怎知道我是女人?」
听了这话,知客僧懵了,君弃剑也暗思:这屈戎玉,真是一句比一句还刁钻
、还滑头!
呆愣半晌後,知客僧才回道:「这……一见即知,施主是个女人……」
屈戎玉道:「佛祖有教你如何分辨男人、女人么?」
知客僧道:「如何分辨男女,此乃易事,无需佛祖开导。」
屈戎玉道:「那好,你告诉我……从何处得知,我是女人?」
知客僧不假思索,昂然回道:「施主喉中无结、皮肤白晰、胸突腰细,由此
观之,自是女子!」
「喔 ̄那么说来,婴儿喉中无结、皮肤亦白,故天下婴儿皆是女子;再看看
你……」屈戎玉说著,五指展如舞蝶,一把便自知客僧胸前抚过,笑道:「肌肉
结实、胸部壮硕、腰也蛮细,故你也是女人!」
知客僧给她一摸,不自禁退了一步,急道:「贫僧自然是个男人!」
屈戎玉疑道:「你怎知你是男人?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知客僧道:「男女性徵,差异极大,自然不同!」
屈戎玉娇笑道:「喔 ̄你的身体,自己看过,你晓得自己是个男人。但你分
明没见过我的身体,又怎知我是女人?要不这样吧,咱们来个验明正身如何?若
你不敢看,用摸的也行,反正都是男人,我不介意 ̄」说完,便展开双臂、立定
不动,等著知客僧上来『摸摸』。
知客僧见了,一时满脸通红,连退数步,口中喃喃念道:「阿弥陀佛!罪过!贫僧不敢!」
屈戎玉微微一笑,双手环胸,道:「是你不摸的,那就是说你相信我是个男
人啦!」跟著,大剌剌地行过知客僧面前,便向大雄宝殿行去。
君弃剑见知客僧茫然若失,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摇了摇头,道:「换作我
是你,也一样没她的法子。」轻叹一声,也自行向大雄宝殿。
才走到宝殿外、未入殿门,即听到殿中传出了一个狻为年轻的声音:「依无
识方丈来看,百事皆是徒劳?」跟著,又听到『呱呱』两声,分明是鸭叫声。
一听此声,君弃剑、屈戎玉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此人声音,君弃剑并不陌生,又兼有鸭叫声,显然定是怀空!
接著是一个庄肃平和的老人声音,应是无识方丈:「天下万事,自有定数。
但如何过活,却取决於个人心向,勉强不得。」
怀空道:「那么,方丈对於『庐山集英会』的结果,有何看法?」
无识道:「也是定数。」
怀空道:「依小僧所见,方丈座下『回头是岸』四位师兄,若果出手,未必
便逊於倭族武者。则南武林兴衰走向,皆在贵寺手上,何能称为定数?」
无识道:「师侄莫非以为,本寺能承得起领导群雄之大任么?」
怀空道:「那君弃剑年不过二九、武艺并非卓绝、经历未称丰富、见识也不
如屈兵专之属,尚且挺身而出,以方丈之能,为何不行?」
无识道:「此事老衲已然说过,取决於个人心向尔!君施主有『虽千万人吾
往矣』之气慨,老衲敬之,却未必定要效法。」
厅中一时沈默,想是怀空无言,但闻无识一顿之後,继续说道:「虽言『国
家兴亡,匹夫有责』,本寺虽能出力,但老衲虚活七十年,这双眼睛还能识人,
自承并无领导能力、全寺上下,也无什出类拔萃人物,实在不敢矩。但求天下
乱後,本寺能留予苍生一清净之地而已。」
这一句话,实令君弃剑感触至深!
简单『清净之地』四字,用意岂不如『山阳竹林』与『桃花源』?岂不如无
涯苦海之中的一块浮木、甚至一座孤岛?
无识数语,已教给君弃剑一个道理……
『量力而为』!
「不教而杀,谓之虐;」屈戎玉已跨出一步,昂然行进大雄宝殿,面朝无识
方丈,念道:「不行言败,谓之怯!」
君弃剑也赶进大殿中,朝著无识一礼,道:「晚辈君弃剑,见过方丈。」
这是他第一次与无识对面,无识双眉覆目、须髯狻长,身穿黄衫红披袈裟,
人如其声般庄严肃穆。
「老衲久待,二位施主请坐。」无识面带微笑,伸指向二丈开外的墙角蒲团
堆中一点,蒲团原是软物,受指力压迫而弯曲变形,无识指力一收,蒲团反震、
即行飞起,不偏不倚地落到怀空身左三尺之处。无识再出第二指,第二块蒲团又
飞到怀空身左六尺处,距离拿捏极稳、丝毫不差!
无识如此指力,实比皇甫望并不逊色多少。
「隔空移物,捻花指。」屈戎玉说道:「干嘛?吓我么?没吓著呢!」她原
本站在殿门,离怀空尚有丈许,话声才落,只见绿影一闪,人已坐在左侧的蒲团
上。
「身动留影,凌云步。」无识微笑道:「屈姑娘果然多才多艺。」
屈戎玉冷哼一声,不予搭理。君弃剑缓步走到居中的蒲团坐下了。
君弃剑身子方定,後进又行出一名一身黄衫、身裁颀长、但面黄肌瘦、犹如
枯木的僧人,他一迳行至无识身旁,也坐下了。此僧自是涯识。
涯识坐下後,无识道:「涯识师弟天生不能言语,尚请见谅。」跟著细细的
向君弃剑打量著,但他眉毛覆目,只有见到他面朝君弃剑抬头、低头了一阵之後
,道:「喜见君施主安然无恙,屈施主妙手回春之能,果然不同凡响。」
屈戎玉又是一声冷哼。
她心中正在计较著 ̄行路至此,君弃剑欠她的帐已还清了。接下来该要采取
什么行动,好叫君弃剑再欠她一条人情?
君弃剑见到无识、涯识二人,心中已狻为激动,知道马上就能再得到有关诸
葛涵下落的消息,急道:「二位大师,非是晚辈毛躁,实有急事请教:十年之前
,二位大师是否与鄱阳剑派昭明、原定帮雷斯林、寒元等人前往灵州?」
一旁涯识闭上了双目、又不能言语,已是形如入定;无识则连声叹道:「遗
憾 ̄遗憾 ̄」
君弃剑心中突地一跳,忙问道:「何事遗憾?」
无识喟然道:「当年……我师兄弟四人收到了仆固怀恩身亡的消息、又得知
皇甫盟主业已一统北武林盟,心晓吐番、回纥定然不日便要撤退,又料到此二族
返师途中,定会大肆劫掠、害我大唐苍生,我师兄弟四人与昭掌门原是旧识,即
协议前往截阻。路经原定帮时,雷斯林、寒元二位老弟知晓此事,早已对仆固怀
恩暗杀诸葛静之事义愤填膺,故也一同前往……」
君弃剑听著,极按捺地听著 ̄他想要知道的不是这些经过,但又不好意思打
断无识的说话。
「於是,我等一行七人,日夜兼程赶赴灵州。路上听到消息,果然不出所料
,皇甫盟主与徐帮主一同领导南武林群雄夜袭回纥大寨,惊得回纥可汗胆颤心寒
,迫不及待地接受了大唐议和之举。回纥一退,吐番也只得撤军。吐番路过灵州
,大肆掠夺了牛、马、车、人,连灵州城内囚犯也一并带走了。接著,回纥从背
後偷袭吐番,又将吐番所掠之俘虏夺去四千有馀……待我等赶到灵州,已不见了
二**马,只有满目疮痍……只怪我蒲台偏处东南,仆固怀恩身亡的消息来得太
慢!我等若能早二日出发,定可救出更多百姓……遗憾、惭愧……」
君弃剑听了,脸现愕然,喃声道:「那……你们……难道一无所获?」
无识道:「那也不是。後来我们分作三路,四处搜寻,我师兄弟四人找到了
几位孤儿,便带回寺内抚养,岸悟即是其中之一。」
岸悟,乃代表蒲台山参加『庐山集英会』的『回头是岸』四僧之幼者。
此时,一名灰衣僧人端著一组茶具来到殿上,放在无识方丈面前後,即行离
去。
君弃剑很快注意到,那僧人的左额明显烙著一个『囚』字,显然此僧即是岸
悟。但会让这些和尚带回佛寺抚养,则他们所找到的孤儿,必然尽是男孩。忙又
问道:「那么,昭掌门与雷帮主可有所得?」
无识摇头道:「我等七人分手之後,十年来未再见过,实是不知。」说完,
他执起茶壶,分斟了四杯茶水後,忽觉不对,又将四杯茶水皆倒进了暖壶座中,
道:「碧螺春不可热饮,老衲居然一时疏忽了……」
君弃剑此时心神荡漾、祈望能找到诸葛涵的意气全消,根本没注意到无识作
了些什么;屈戎玉见了,眉头一挑,面露微笑。
怀空盯著君弃剑看了一阵,道:「该来的终会来……不该来的,便是费尽一
生心力,亦是徒然。」
无识合什道:「阿弥陀佛 ̄此亦定数。」
君弃剑连连摇头,道:「别的事,或许我能听得进去;若关乎诸葛遗孤,我
无论如何不能放弃!」
「执念过深,必有所失。」无识说道。
君弃剑道:「纵使得不偿失,我亦心甘情愿。」
无识闻言,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君弃剑见状,即起身向无识致了一礼,道:「晚辈无有慧根,不识我佛,叨
扰无识方丈、涯识大师二位清修,恕甚。这就告辞了。」说完便转身准备行出。
屈戎玉见了,也起身向外。
此时,天外飞来一鸽,直闯进大雄宝殿中,停到了君弃剑肩上。
此鸽颈间有一圈白毛,君弃剑认得,乃是瑞思的信鸽。
君弃剑解下了信鸽腿上的信笺,摊开一看,当场愣了。
怀空、无识、涯识、屈戎玉等见了,均感奇怪,屈戎玉当先探头去看,一见
之下,也不禁咋舌。
「出了何事?」怀空极为关切的问道。
君弃剑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也不转身,左手一摆,便将信笺递到怀空面前。怀空取过一看,亦讶然无语。
跟著,信笺又转到无识、涯识手上,无识先是一怔,而後念道:「皇甫望被
杀……」
仅有五字,但这五字,却是那么震憾!
怀空疑道:「皇甫盟主武艺卓绝,岂有人杀得了他?」
无识亦道:「消息来源可信吗?」
君弃剑拍了拍肩上的信鸽,让它飞去了,而後转身正色道:「这是我的回纥
朋友传来的消息,我们是生死之交,必然可信!且如此大事,谁敢儿戏乱传?」
众人皆觉君弃剑所言不错,皇甫望乃北武林盟主,又是当今『天下第一人』
,不可能有人敢拿他的生死当笑话乱传。
但问题是……谁有能力杀了皇甫望?
皇甫望既是『天下第一人』,其武艺之高,已是举世公认。传言中能胜过他
的人,也不过仅有云梦剑派之『云梦三蛟』:楚兵玄、屈兵专、景兵庆、木色流
第二代行五黑桐、以及『尽断七情』段钰、『天赋异才』君聆诗等寥寥数人而
已。
但其中君聆诗四肢肌腱已断,已万无可能胜过皇甫望;段钰行踪杳然,且
十五年前于灵山顶上,也曾与皇甫望同抗稀罗△,彼此并非敌人;黑桐根本就是
皇甫望的师叔!这三个人都不可能对皇甫望下手!
那么,莫非是『云梦三蛟』其中一人?
君弃剑一念及此,冷眼瞪著屈戎玉。
屈戎玉毫不畏缩地接下了君弃剑的怒目相视,昂然道:「绝对不是爷爷!」
君弃剑在屈戎玉的眼中看不到惊疑与担忧,寻不出任何破绽,便不再看她,
迳向无识、涯识各行一礼,道:「晚辈要赶回襄州,这就告辞了。」
无识狻为沈重的略一颔首,怀空即将海鸭放到头顶,跟著起身,道:「贫僧
与施主同去吧。」
君弃剑点了点头,当即与怀空疾步行出。屈戎玉也尾随其後。
出了山门後,君弃剑猛然回头,对屈戎玉道:「你不许再跟来!否则一到水
上,别怪我不留情面!」
屈戎玉微怔,她深知一到水上,自非君弃剑对手,只得看著君弃剑与怀空离
去了。
第卅四话 回头是岸 ̄之一
君弃剑与怀空去远之後,屈戎玉解开原先缚在山下的马匹缰绳,并不急著上
马,将它们一左一右牵著,开始在山脚下散步。
山林蓊郁,此时刚进五月,天气渐热,放眼望去,一片绿意盎然。
但屈戎玉少居湘江、後徒衡山,自幼即活动於水、山之间,对於此二景已是
毫无兴趣,边走边想著 ̄那封短笺中,只写著『皇甫望被杀』,却未写明事发经
过、也不知是死於何种手法之下、甚至不晓得是死在哪里!或许『云梦三蛟』的
嫌疑的确是最大的,不过还是需要探访一下才是……
主意已定,屈戎玉翻身上马,正要扬鞭,忽见林木抖动、一道人影在树间穿
梭,直往山上窜去。
那人动作极快、又有枝叶遮掩,匆匆一瞥,竟连屈戎玉的眼力也无法看清那
人的衣饰形貌。且看他身法起落,又感极为生疏,并非中原轻功武学……
「神宫寺流风……?」屈戎玉心里犯起了嘀咕 ̄是他吗?若是,到蒲台山作
什?
屈戎玉又下了马,重新将马缰系上树干,再次登上了蒲台寺的阶梯。
这次她放慢了脚步,著意观察著四周林木的动静 ̄若是神宫寺流风,至少应
该还会看到堀雪。
但一踏五百馀阶,不觉一时便至,只有风吹叶动、蝉鸟啼,并无人声。
屈戎玉来到山门下,不见知客僧上前拦阻,即站定了观察四周 ̄她对佛寺建
筑不感兴致,蒲台山如何雄伟,也不如聚云堂的地理位置来得奇诡有趣,她只想
找到那个窜上山的人……
这时,屈戎玉心中生出了警觉!
皇甫望被杀,现在又有未曾听闻的好手潜入了蒲台山,若不幸无识、涯识其
中一人有了意外,而我现在又大剌剌地站在蒲台山门……
意动身动,屈戎玉随即跃上树去,她原本一身绿衣,加以茂盛的枝叶作为掩
护,不一会儿便找到了可同时监看山门与大雄宝殿入口的绝佳藏身地点。
但等了许久,却无丝毫动静,屈戎玉不禁起疑 ̄难道看错了?
不可能啊……河中抓鱼、山上猎猴,我从无失手,只怕鹰隼眼力也没有我好
,怎可能会看错?明明有人窜上山来,快的连我都看不清是谁!
还是弄错了?并非什么可疑人物?
但直觉告诉我……一定有问题!
可寺庭之中僧人来去并无诡异情况,似乎并没出什么事情。
不可能!我不可能弄错的呀!
屈戎玉正在著恼,忽然大雄宝殿中冲出一人,左额上烙著个『囚』字极为鲜
明,他一出殿门,即大嚷道:「不好了!方丈与涯识师叔圆寂了!」
此言一出,蒲台众僧一股脑儿全挤进了大雄宝殿,一时携攘。屈戎玉仍隐而
不动,心中不但不觉得惊讶,反而略略感到得意。
果然有事嘛!
跟著,山下传来了数人登梯的一阵杂乱脚步声,转头一看,果见号为『岭南
结义』的岭南四帮四位首领直闯上山,一进山门,便叫道:「无识方丈在吗?涯
识大师在吗?」
屈戎玉暗暗好笑。
全被我料中了!
屈戎玉正在沾沾自喜,忽然半空中落下一物,直掉到她所藏身的树干上,一
荡之後,便落下地去。
那东西显然坠力极大,洒出了点点液体,溅了屈戎玉满脸!
突如其来,屈戎玉吃了一惊,一时重心不稳,也跌落地面。
落地时的声响狻大,很快引来了注意。
所谓『岭南四帮』,即是在岭南各据山头、正好连成一线的九连山、大庾岭
、都庞岭、萌渚岭四寨,原本分别都只是小小山贼,岂料四寨首领在划分地盘时
居然气味相投、一见如故,便拜把作了兄弟。也由此,『岭南四帮』占地为王,
其人数、规模总和也约莫只能与占据汉水的大帮『汉鄂帮』相捋,却在南武林派
谱中分别列名,将『一帮之众』划分成了四帮。总之也就是天高皇帝远、夜郎自
大罢了。
此四帮不仅在『庐山集英会』未曾出席,几乎连前任南武林盟主林家堡也管
之不住,唯有蒲台南少林的话,他们才听。
是故,有时蒲台方丈几乎也成了岭南四帮的头头。
四人听到声响,同时赶到,见了屈戎玉,想是见得人少,居然也不懂得分辨
美丑,其中一人即叫道:「你是何人?」
屈戎玉抚著屁股,勉强站起身,道:「你们又是谁?」她心里明知这些人该
是何人,却偏偏一个也没有见过,说不认识,也是实际。
听了屈戎玉反问,左首一名披兽皮、带弓韬的八尺壮汉即道:「『隋代日头
唐代山,荷包瘦瘦马乾乾;神箭王传略显技,李广伏首猛擦汗』!我乃九连山寨
主、岭南第一神箭手:『万步射蚁』王传是也!」
第二位生得乾乾瘪瘪、似乎弱不禁风的矮汉男子跟著道:「『智冠大庾岭、
名传彭蠡湖;若论征战术,皆我秦成出』!我乃大庾岭寨主、岭南第一智者:『
计盖神州』秦成是也!」
第三位一身书生打扮,比起前二位乾净许多,却生了一张麻子脸,他略摇摺
扇,昂然道:「『小生摇摺扇,姑娘心慌慌;若论李虑陋,天下无英俊』!我乃都
庞岭寨主、岭南第一美男子:『乘蛇郎』李虑是也!」
第四位又复高大梧,生得孔武有力、满脸横肉,粗声粗气地道:「俺是粗
人,不像三位兄弟会吟诗,我乃萌渚岭寨主:『铁胆无敌、铁拳无敌、铁刀无敌
、铁鞭无敌、铁甲无敌、铁筷无敌、铁了心肠也无敌、总之是铁都无敌』!俺姓
铁,名无敌!」
听著他们轮番自我介绍,屈戎玉早已懵了,连表情也显呆愕。
四人介绍已毕,同时又瞪著屈戎玉,齐声道:「换你了!你是谁?」
屈戎玉猛地回神,一时只觉告诉这些家伙自己的名字,实是污辱了自己,随
口便答道:「我是『王佳典』,你们可以唤我作『点点点』。」
李虑向前一步,轻声问道:「敢问点点点姑娘,躲在树上作啥啊?」
秦成跟著道:「点点点,你旁边怎么有个死人?」
铁无敌道:「还用说么?定是点点点杀的了!」
王传闻言,脸色忽沈,喝道:「点点点,你杀了蒲台的僧人!?」
屈戎玉一怔,回头一看,才发现将自己惊落地面的人,的确是个死人!是个
灰衣和尚!
她并不惧怕死人,上前两步,将那浑身是血的和尚翻过了身,原来便是先前
挡著她的知客僧。
屈戎玉正在观察著知客僧的伤处,想藉以判断是被何种武学招式所杀,身後
王传又叫道:「点点点!杀人要偿命!」
秦成忙道:「别急,问清楚再说。」
铁无敌道:「是嘛,不怕她跑了。」
李虑道:「点点点姑娘,是你杀的吗?」
屈戎玉正见到知客僧喉间浅浅一道血痕、腹部伤口则出奇的大,认得分明是
『归云晓梦剑法』中佯攻颈项、转斫肚腹的一招『避高趋下』,一时不禁失神,
喃声道:「是……」
「果然是你杀的!」王传虎吼一声,随即扯弓搭箭。
屈戎玉一惊,忙道:「不对!不是我杀的!」
「是还是不是?」秦成沈声问道。
蒲台是他们的头儿,蒲台僧人的性命,对他们来说便与自己兄弟的性命一般
重要!
「不是!」屈戎玉断然应道:「你们不是来找无识和涯识的吗?我刚刚听到
岸悟在大喊,无识、涯识圆寂了!」
四人闻言大骇,二话不说,转头冲出树林、穿过山门,直朝大雄宝殿奔去。
屈戎玉在後不急不徐的跟著 ̄是谁用了『归云晓梦剑法』杀人?不可能是爷
爷,难道会是楚师祖或景师叔祖?
总之,要先看到无识、涯识的尸体再说!
赶到大雄宝殿之中,由於在开元、天宝年间,李隆基笃信佛教,使得佛教在
中土大行其道,全国各地皆可见到不少佛寺,这蒲台山更是东南沿海一带大名鼎
鼎的佛门正宗『少林寺』分寺,寺中僧人不下百人,此时全挤在一起,将偌大的
一个大雄宝殿也挤得水泄不通了。
『岭南结义』四人一边吼叫、一边往内挤,屈戎玉不想在这些大男人之中推
来扭去,索性只站在门口观望,但一眼看去,全是一色的灰袍,无法见到中央的
无识、涯识。
「肃静!」一个声音喊著,此声听来刚正浑厚,显见其修为不浅,一时之间
,原本杂攘不堪的大雄宝殿之中,近百名僧人全体坐下了。
一时无了阻碍,屈戎玉直向殿中看去,只见四名黄袍僧人正在检视著无识、
涯识的尸体,一望而知,当是『回头是岸』四人。无识仍然端坐不动、法像庄严
,似乎是自然圆寂;涯识倒在一旁,衣衫却已染红。
屈戎玉略感奇怪 ̄他们才离开不过几刻钟,无识怎能忽死?她可没在无识胸
间点上一指啊!
回悟将无识的口唇张开,一看,即道:「师父是被毒死的……」
虽有点距离,倒也还看得清楚,屈戎玉也见到,无识的整条舌头已成了深紫
色,明显是中毒而死。
但……什么毒的毒性如此猛烈?居然能让无识这等功力高强的好手连一点运
功逼毒、甚至挣扎的迹象也无,便即死去?
岸悟从地上捡起了一只茶杯,颤声道:「师父……该不会是喝了茶……」
「茶中有毒?」回悟厉声问道,同时将茶壶执起,放在鼻边猛嗅。
岸悟连连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师兄,这壶茶是我刚刚才送来的
,怎可能会有毒?」但仔细一看,无识的动作却是左手仍然停在口边、且茶杯也
是从他脚边拾起的,显然这茶毒不仅让无识沾唇而亡、甚至尸体马上就硬了。
「天底下哪有如此奇毒……」回悟喃喃说道。
另一旁已检视过涯识尸体的头悟、是悟二人,显然也已看出端倪,双双起身
,头悟说道:「师叔是被利刃所杀,腹部仅有细微刀痕、致命伤在喉间,一剑毙
命……」
屈戎玉听了,心头一惊,暗思:「这剑势正与『避高趋下』相反,乃是一招
『怅望千秋』,著者立毙、死不瞑目!难道真的会是……不!不可能!本派从不
用毒的!」
这时,岭南四颠已挤到中央,秦成说道:「这很明显 ̄来人定是看准了涯识
大师是天生哑子,无法出声,便先暗中下毒暗算了无识方丈,再现身出手对付涯
识大师!」
王传跟著说道:「回悟老弟,咱们在山门外捉到了一个可疑人物!」
李虑道:「说可疑也不可疑、说不可疑却极可疑!」
铁无敌道:「总之可疑的,绝不是俺兄弟四人!」
蒲台众僧想是早已习惯了他们的疯言疯语,丝毫无人引以为怪,回悟当即问
道:「你们捉到了?在哪?」
四人同时面向门外、伸手一指,齐声道:「就是她!点点点!」
满殿僧人纷纷回头,不下二百支眼睛同时盯著屈戎玉。
屈戎玉也不惊惧,站著让他们看。
她也早就习惯招来这许多注视的目光了。
回悟走上几步,道:「原来是屈施主。」『回头是岸』四人都参与了『庐山
集英会』自然见过屈戎玉,也还认得。
听了回悟的称呼,李虑道:「回悟兄弟,错了,她说她姓王。」
铁无敌道:「是啊,她说可以叫她作『点点点』。」
王传道:「她还在外面杀了你们的知客僧!」
秦成道:「老大,错了!她说不是她杀的!」
回悟给他们一来一往,念得心神不宁,当即转向四人道:「四位兄弟,先请
稍安勿躁。此事由小僧确认即可。」跟著将岸悟招近身旁,低声吩咐道:「你去
看看,净如是不是真的死了。」
岸悟当即奔出大雄宝殿,直向山门而去。回悟直盯著屈戎玉,道:「屈施主
,你脸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屈戎玉这才想起,在树上时便已被知客僧洒出的血溅了一身,忙取出手巾一
边拭脸、一边回道:「这狻难解释……总之,第一:本姑娘身上并无利刃;第二
:云梦剑派从不用毒!」
岸悟急急忙忙赶回大雄宝殿,直奔至回悟身侧,道:「师兄,净如果然已死!尸体被弃在树林间!」
回悟听了,即道:「头悟、是悟两位师弟,上来吧。」众人一听,即知『回
头是岸』四人将要摆开『韦陀伏虎阵』,其实寺中武僧不多,均是修行佛法的凡
僧,一时纷纷走避,躲到了大雄宝殿墙边。
回悟道:「利刃可以藏在身上,又,云梦剑派素以兵道立派,行事无所不用
其极,说不用毒,恕难相信。不如就让我师兄弟四人试试,屈施主有否杀害涯识
师叔的本事,即真相大明了!」跟著轻吸了一口气,喝道:「列阵!」
话声才落,他已当头拍出一掌,身後头悟、是悟、岸悟与他排成了一纵列,
分别出掌抵前者之背,回悟一掌,居然已是以四人之力合击!
原本屈戎玉与回悟之间的距离尚有逾丈,自信回悟一掌不能伤己,也不如何
防范,岂料这一掌之力居然层层相叠,威力一下子竟似大了三倍,实是出乎意料
之外,心知不能硬接,只得施起『凌云步』一连後退了十数步。
一掌出毕,『回头是岸』四僧也窜出殿门,在大庭分立四方,将屈戎玉围在
其中。
第卅四话 回头是岸 ̄之二
屈戎玉站在庭中,念头亦不断转动:「他们疑我加害那两个老和尚,出手便
不容情。但若我能打得赢他们,则定会说是我杀了涯识,从此天涯海角、便是号
召天下英雄,也不能放过我了;若我打不过他们,也就是说涯识并非我所杀,但
给他们围攻之下,我岂还能有命?这一仗,我实在太过吃亏,都怪那四个颠子坏
事!」想到这儿,狠狠地瞪了岭南四颠一眼。
李虑见了,招呼道:「点点点姑娘,小心点,回悟出手了!」
屈戎玉微怔,果见身处自己东侧的回悟又是一掌拍出,心晓回悟乃是这蒲台
山於无识、涯识以下的第一高手,绝不敢与其硬搏,脚步一错,立即向南移了一
尺,回悟一掌便打了个空。
岂料回悟先行出手,原便只是诱敌後退,屈戎玉既往南闪,南侧的岸悟跟著
出手,又一掌向屈戎玉侧腹击来!
屈戎玉只感到背後一股劲力袭至,也觉得这一掌於己并无太大威胁,转身认
准来势,也出一掌与岸悟对击。
岸悟乃『回头是岸』四武僧之幼者,不过二十出头,功力尚嫌浅薄;屈戎玉
却是屈兵专最疼爱的孙女,在正式入门之前,即已破例让她於『回梦汲元阵』中
过夜数十次,即已打下根柢;後又徒居聚云堂,以于仁在为师,又在聚云堂的『
聚云汇雾势』修习过一段时日,加以天资过人,无论剑术、轻功、兵道均是一点
即通,不过一十七岁年龄,其武艺已与派中不少『仁』字辈师叔不相伯仲了!
如此一掌对击,并无丝毫花巧,高下立判,岸悟竟踉跄後退数步!
屈戎玉击退一人之後,回头一看,头悟与是悟二僧,又分自西侧、北侧并肩
攻至!屈戎玉心知此时万不能手下留情,否则捱上一记,四人齐上,便绝无生望
,当下深吸口气,左掌先出,相隔尚有丈许,便已击向西侧的头悟。
头悟虽是主动,但只见屈戎玉一掌劈来,力道却大得出乎意料,原先只出右
掌,又急出左掌相叠,双掌之力合一,与屈戎玉这记劈空掌硬撼一记,身子微微
一晃,勉强接下。
屈戎玉对头悟劈出一掌之後,并无空闲去注意是否得手,是悟业已攻至面前
,是悟这一掌直打向面门,同时又感到右侧人影晃动,知是回悟再次出手,以一
记地堂腿扫向自己下盘,索性身子後仰,使得是悟一掌打空,屈戎玉双手正抓住
了回悟脚踝,她身轻如燕,回悟这一脚并无所阻,仍自扫尽,屈戎玉双足略一使
力,翻身後跃,踢出一脚,正准准踢在是悟背门之上。同时双手放开、藉力前跃
,即与『回头是岸』拉开了丈许距离。
还未有时间歇气,抬头一看,却见回悟、头悟、岸悟三人已同时攻上!
回悟化掌以指、头悟收掌出腿、岸悟握掌成拳,各出招式。
跟著捱了一脚、却未受创的是悟也随後迎上,双掌一拍即分,成大开大稀之
势!
旁儿王传叫道:「摩诃指!」
秦成道:「扫叶腿法!」
李虑道:「伏虎拳!」
铁无敌道:「大日如来掌!」
屈戎玉听在耳里,一时大骇!
伏虎拳固不足道,那摩诃指、扫叶腿法、大日如来掌都是佛门中上乘武学,
任一门也不下於皇甫望的『柔风掌』,这些和尚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居然竟已习
得如此精妙招式!
回悟一指疾出、直点屈戎玉左肩;中间岸悟双掌齐出、拳风呼啸,直捶其胸
臆;右侧头悟上身已然压低,双手撑地,双腿分扫屈戎玉左右足踝!
後头跟著迎上的是悟足一点地、高高跃起,双臂展开,竟如猎鹰搏兔之势!
屈戎玉知道自己的功力顶多只能与回悟匹敌,万无可能同时接下四人攻势,
即向右侧身,避其强者,同时左掌化如舞蝶,反手抚向岸悟面门。
云梦剑派素以『归云晓梦剑法』、『凌云步』二门武学著称於世,并未听说
有甚么过人掌法,但屈戎玉这一抚却暗藏柔力,岸悟心头一惊,急忙收拳换招,
五指成爪,迳抓向屈戎玉右腕脉门!
这『虎爪功』,也是佛门一项绝技!
想岸悟年纪既轻,若非资质过人,何能与『回头是』三人并列为蒲台一等武
僧?原来他先出伏虎拳,正是诱屈戎玉上当罢了!
此番猝不及防,屈戎玉一抚不中,右腕随即给岸悟拿住,忽又感左肩吃痛,
不需转头即知定是回悟一指不中、当即变招转向,正值屈戎玉右腕被擒,一指中
的!
跟著头悟双腿一扫,屈戎玉重心已失,下盘不稳,随即给扫得向前仆倒。
上方是悟一齐出招,屈戎玉身子才刚低下,是悟双掌也已印上其背!
这一掌真是全力施为、绝无收手,屈戎玉硬生生捱下,身子即如石落地面,
碰地一声大响,花岗石作成的铺板竟也给她撞裂了。
屈戎玉呕出两口鲜血,即已昏迷。
『回头是岸』四人摆开『韦陀伏虎阵』,原是无往不利,便是涯识也得用尽
全力,方能与其打成平手,此时重创了屈戎玉,四人却是面面相觑。
「好啊!给无识方丈、涯识大师报仇了!」王传击掌笑道。
「有没有搞错?就说不是她杀的了,报什么仇?」秦成啐道。
「唔……点点点还有没有气啊?」铁无敌愁然道。
「四位兄弟下手重了一点……」李虑皱眉道。
岸悟走上几步,探了屈戎玉鼻息,查觉还有呼吸,即道:「她还活著……」
是悟面有愕然之状,道:「她……难道真的……没带兵刃?」
头悟疑道:「或者是早将兵刃藏起来了,免得被我们发现?」
回悟摇了摇头,道:「不可能……她是云梦剑派门人,若以剑为武器,必然
爱剑逾於性命,断无弃剑之理……」他原是眼见师父、师叔骤亡,情绪极为激动
,出手并无保留半分,此时见屈戎玉被自己师兄弟四人围攻,彻头彻尾也没亮剑
,人即已连捱重击、阉阉一息,也不禁懵了。
若屈戎玉擅於剑术、身上有剑,遭此恶斗场面、攸关性命,万无可能至死不
肯出剑。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根本没带剑!
想云梦剑派不仅是挑衅丐帮,还接连暗杀了原定帮的雷斯林、寒元,接下来
又灭了杭塘帮、杀苏杭三帮帮主,其恶名召彰、人尽皆知,武林中人一见云梦剑
派门人,如见蛇蝎猛兽,皆欲除之而後快,那是没错。但师父时常教导:「对事
不对人,父罪不及子身。」云梦剑派便是作了再多坏事,也不能推给全派,应由
出手之人承担才是。此时『回头是岸』见屈戎玉仆倒地上,均感自己忝为佛门弟
子,竟然无法控制情绪、如此不明是非,修佛多年,究竟修了甚么?
如今已证实:无识死於剧毒、涯识死於利刃之下,但屈戎玉坚称云梦剑派绝
不使毒、身上又无兵刃,无识、涯识即非屈戎玉下手杀害。
那么,他们又怎能对屈戎玉下此重手?
「师兄,怎办?」头悟心里也大感忐忑,慌慌问道。
无识、涯识皆亡,不仅『回头是岸』四人,全寺上下皆失了主意,呆呆望著
一身玉绿衣裳已有大片染为鲜红的屈戎玉,也不知如何是好。
若紧急施救,应该还是救得回来,但一庙子的和尚,面对著一个妙龄少女,
动手过招时那是毫无顾忌,此时若要将她抱起送医,却是阿弥陀佛了。
回悟转头一看,见著岭南四颠,忙道:「四位兄弟!麻烦你们,快将屈施主
送到山下去找大夫!」
「没问题,俺来!」铁无敌跨上几个大步,一把抓著屈戎玉的後领便将她提
起,竟如抓狗抓猫一般的抓法。屈戎玉早已失去意识,身子软软地垂著。
李虑见了,忙叫道:「老四!你在作啥?对待姑娘要温柔一点!」
秦成道:「便不是个姑娘,也是个重伤!」
王传道:「所以,还是要温柔点!」
铁无敌一听,便将屈戎玉打横抱著。他身长九尺、雄壮过人,抱著屈戎玉犹
如抱著个布娃娃。
此四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一会儿便奔出山门,下山去了。
回悟素知岭南四颠疯疯傻傻,不能重托,便又向岸悟道:「师弟,你跟著一
起去,务要照料得屈施主安好。」
岸悟一怔,道:「我要怎么照料?喂她喝汤吃药、帮她铺床叠被吗?那怎么
成!不行!不行的!」
回悟道:「随便,快去就是!救人要紧,佛祖不会怪你的!」
岸悟只得连声应是,也追下山去了。
回悟、头悟、是悟三人又与众僧回进大雄宝殿之中,见了无识、涯识尸体,
一时恻然。
既非屈戎玉下手,那么,又是何人害了与世无争的两位老僧?
由蒲台山向西北行,君弃剑与怀空、外带一支鸭子,只花了一天时间即已进
入信水。一到水上,君弃剑便精神了,弄到了一艘舢舨後,两人一鸭上船,由君
弃剑操桨,开始疾速向襄州行进。
身在船上,原本一路极为沈默的怀空忽然说道:「依贫僧的看法……」
君弃剑立时打断道:「称『你』、『我』,不要再什么贫僧、施主的!」
怀空道:「好吧。依我的看法,屈姑娘是你最不应该敌视的一个人。」
君弃剑一笑,道:「这句话很有趣。云梦剑派挑衅丐帮、我二爹与丐帮帮主
又是至交好友,再加上云梦剑派与倭族勾结,明证历历,我实在想不出任何不敌
视云梦剑派门人的原因。」
怀空摇头道:「我并非是说云梦剑派门人,而是单对屈姑娘一人。」
君弃剑听了,不禁皱眉,道:「因为她太精明了,若成为敌人,将极为可怕
,是吗?」怀空再次摇头了。
船走得很快,从信水进入了彭蠡湖内後,君弃剑思索许久,才问道:「当时
……在庐山脚下,我不省人事之後,发生了什么事?」
怀空略略犹疑,感到有点难以启齿。
君弃剑见状,便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没什么不好说的。」
怀空却指著自己的头顶道:「不,还有一支鸭子。」
君弃剑不禁笑出了声,道:「好吧,还有一支鸭子。但是它总不会去告诉别
人,我们说了什么吧?」
怀空颔首,这才说道:「你被抬下山的时候,虽未断气,也已离死不远,那
是比弥留更糟的状态:有些弥留之人还能说话、你却因失血过多而昏迷了,根本
连遗言也无法交代。相信庐山脚下数百上千人,绝无一人相信你还能活下来,就
连君聆诗也已悲声言切……这时,屈姑娘排众而出,挤到了你身旁,她以口相就
……」
「慢慢慢!」君弃剑一怔,道:「『以口相就』?这是什么意思?」他当然
晓得以口相就何解,只是感觉太突兀了一点。
怀空道:「以口相就,便是唇齿相接的意思……」
「好吧,我懂了,你继续。」君弃剑想起了屈戎玉有多么刁钻古怪、行事是
如何大胆,忽然也不觉得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自己唇齿相接有何奇怪了。
怀空续道:「她以口相就,喂你吃了一颗药丸,名为『三宿龟息丸』,道是
能让你在三天之内心跳与血流减缓,进入沈眠状态,说明白一点,便是令你形如
死亡,但不会真死。她说,只要在这三天之内将你带到一个地方去,她就能让你
起死回生……」
君弃剑此时自然极为清楚:所谓的『一个地方』,即是云梦剑派回梦堂外的
『回梦汲元阵』!
他在『回梦汲元阵』中睡了二十天,不仅死人变活,还得了充斥全身的水灵
之气,使得只要一接近水源丰沛之地,他就不饥不渴、精力也似源源不绝……
甚至……虽然还未真正试过,君弃剑却已知道 ̄自己只要在水上,极可能已
拥有不输给段钰的实力了!
怀空仍自言道:「由於当时你的情况已断无生望,大夥儿便在屈姑娘身上压
了这一把,成也好、不成也好,总之情况已不能再糟了。於是,便由皇甫盟主陪
同,将你带离了卢山。就这样了。」
君弃剑沈思了半晌,才以极不笃定的语气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她会出
现在卢山集英会,只是为了救我?」
怀空未正面回答,道:「你好恶分明,将是非看得极重,原本不错。或许是
因为你子承父业,故也将敌人的种种行为化为了连带关系。我要说的是……如此
一来,你极易树敌,须知『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屈姑娘究竟为何到庐山,权
且不论,她救了你一命却是千真万确的事!由此,甚至可以说,你根本没有与她
敌对的立场与空间,你的命根本便是她的!」
君弃剑不出声了,默默的摆桨。清晨自信水出发,如今只是辰巳时交,舢舨
已通过了彭蠡湖、进入长江,开始逆流而上。
君弃剑心里很清楚,尤其是在湖口那一晚,他比谁都明白。
屈戎玉将所给予君弃剑的种种偌大好处,都仅以人情交易,只开了些芝麻蒜
皮的条件,便说还清了。君弃剑认为:这只是屈戎玉要让自己心里不安的一种手
段罢了!
思绪一至、话亦脱口而出:「若屈戎玉只是受了屈兵专的命令、不想与我敌
对,甚至是要拉拢我一同勾结外族,那该如何是好?」
怀空闻言,将海鸭自头顶上放到了船板,极为沈重地摇了摇头,道:「你的
是非心仍然太重……我只有要你不敌视屈姑娘,并没有说要你去配合屈兵专。」
君弃剑恍吙。
这之间,可以取得一个平衡点吗?
怀空见君弃剑的神情即已显露出心里的矛盾,即道:「好了,不说这个。你
觉得皇甫盟主是怎么死的?」
听了这问题,君弃剑脑中开始不断地分析,也将想到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其实屈戎玉所说能救我的地方,乃是湘江畔回梦堂的『回梦汲元阵』。要从庐山
走水路、在三天之内赶到湘江,若非驾舟者极精水性,实是狻难。皇甫盟主功力
虽然深厚,但长居华北,水性并不如何高明,况且他年岁也不轻了,行此一趟之
後,必然全身虚脱乏力!接著,徐叔叔和皇甫盟主都曾大力渲染、支持我於『庐
山集英会』中夺◇,但我既败於神宫寺流风的手上,定会造成江湖道上人心遑遑
,故皇甫盟主与徐叔叔接下来定是马不停蹄、赶赴各帮各派进行安抚与解释……
如此舟车劳顿,他极可能要大病一场……如此一来,即是给了想除掉他的人一个
极好的机会!想除掉他的人,其实不难想像,无非是回纥、吐番、抑或是云梦剑
派,皆有可能!」
怀空只是一昧的点头,并不出声。
第卅四话 回头是岸 ̄之三
河北.常山。
皇甫望的猝逝,自然造成了北武林盟瞬间混乱,徐乞与黄楼只得十万火急赶
到常山皇甫望的居所,不过五天时间,北武林十六派三十八帮各处掌门、帮主皆
已聚集到了常山。
皇甫望家有产业,屋舍狻广,大厅上停著具棺木、又塞进了五十馀人,也不
甚拥挤。
徐乞与皇甫望是同门师兄弟,因皇甫望膝下无子,即由徐乞主祭,此时徐乞
身著麻衣,立於棺侧,与前来吊祭的群雄答礼。
问礼既毕,泾州胜景派的掌门庄景胜乃是抵御吐番入侵的急先锋,与皇甫望
合作次数最多、交情也厚,可惜泾州远在西北边境,离常山狻远,他赶到常山时
,皇甫望已经入棺。庄景胜见皇甫望死得不明不白,大恸落泪。厅中众人无一不
是阅历丰富的江湖好汉,却也被气氛感染,倒有一半潸然泪下。
自从灵山战後,皇甫望花了六年时间号召群雄、一统北武林盟,之後更领导
群雄屡次抵御吐番入侵,人人心中都对他十分敬服,如此人物居然猝然辞世,实
令人悲不自胜。
庄景胜且泣且言:「半月之前……皇甫盟主才来敝派问候过……当时见他依
然十分精神,怎会……怎会如此?」
徐乞一手扶棺,朗声道:「诸位请听我一言……其实皇甫师兄在『庐山集英
会』时,为了将君弃剑送到回梦堂,不眠不休的行船,从庐山到湘江仅花了两天
时间。紧接著到襄州与我略作商议,知道诸位也十分关心『庐山集英会』的结果
,於是我师兄弟二人划分东西,分别至诸位派门、寨中拜访……」
说到这里,大夥儿都连声应是,与庄景胜一般,许多人也都是前些日子才刚
刚见过皇甫望。
徐乞继续说道:「但皇甫师兄究竟已年过六旬,精力不复以往,据我所知,
他回到常山之後,即受了一点风寒……」
庄景胜道:「凭皇甫盟主的功力,一点风寒只需休养两日即可!」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徐乞声音转沈,道:「我赶到常山之後,检视过皇
甫师兄的尸体,他……观相方丈,你说吧!」
观相是为少林寺方丈,原本少林寺多有高人,但在唐玄宗以後,由於佛教大
行其道,寺中僧人皆仅念经颂佛,武僧数量锐减、也无天资卓越之辈,致令当代
少林寺中并无武术好手。观相本身亦仅由佛法精深而登方丈位置,在场群雄武艺
胜过他的人不知凡几。但观相虽不若皇甫望或徐乞能以力服人,仍是德高望重的
一代高僧,此时他行至棺旁,厅中随即一片宁静。
众人皆知,除佛法之外,观相另擅医理,此时由他说话,必是判别皇甫望的
死因了。
观相行至棺旁後,即道:「皇甫盟主擅使阴柔内劲、其势悠长、极耐久战,
这一点大夥儿是明白的。他是死在自己的卧室里,身子尚挺直站著、但全身肌肉
松软、唯独双臂硬,有痉挛的情形。由此,老僧判定,皇甫盟主是在与人过招
时死的,且……是被活活累死的!」
听了这话,厅中起了一阵耸动。
许多人都曾听说,杀耗子最狠的方法,即是将它丢到装了水的水桶之中,如
此一来,耗子即会游水直到累死为止。求生无门、求死又难,再残忍也不过!
怎能想到,皇甫望居然即是如此死法!
庄景胜道:「即使略受了点风寒,皇甫盟主又怎能轻易为人所杀?」
「不,没有人杀了皇甫盟主。」观相将锡杖置於一旁,向徐乞道:「徐帮主
,我二人示范一下,好教众人得个明白。」
徐乞走到观相身前,两人皆伸出双手,右掌朝上、左掌朝下,右腕抵在对方
的左腕上、左腕贴在对方的右腕下。
而後,两人开始动手,双手只在对方手腕之中旋绕,左掌划小圆、右掌划大
圆,一交之後,分即再交,大圆围小圆,划成了两个毫无止境的圆!
两人动作并不甚快,一来观相本身武艺并不高超、徐乞也不擅长这等揉面般
的软功夫,但两人四掌翻来送去,也已教厅中众人眼花撩乱。
徐乞与观相双足毫不稍移、全身上下可说唯有手臂、手腕有所动作,却已打
得不可开交!
「这是……缠手!」数十人同声叫道。
缠手是极基础的功夫,练拳练掌,皆由缠手练起,无人不识。
但一看,徐乞与观相愈打愈烈、愈打愈快,竟似停不下来!
缠手使至精处,与对手交掌之後,即需黏上不离,即使一时分开了,也要立
即追打,绝不放松!
但两人出手皆是一致,此时双方无论哪边想要停手,便要拚著硬捱上对方一
招的准备,否则便得同时住手。
缠手,纠缠至死,绝不罢休!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观相年逾古稀,双颊已不断抽动;便是徐乞
也开始冒汗,旁观者也知道他们已打得极为疲惫,但却无法停手!
黄楼在旁见了,持起齐眉棍,觑准了两人交手极密处伸棍疾点,硬生生将两
人分开了。但那根齐眉棍却也给两人的手腕交力绞得断成了三截!
厅中众人见了,无不骇然。
观相呼呼喘著大气,徐乞则抹去一把冷汗,道:「黄大哥,还好有你在!」
黄楼看两人脸色,知道应无大碍,仍问道:「帮主、方丈,你们还好吧?」
旁边已有人搬来椅子,让二人坐下了。
「没事……幸好黄施主及时出手……」观相歇够了气,道:「诸位都见到了
,缠手一旦开打,不仅难以骤止、甚至连一句话也不能说,否则一口气泄了,给
对手逼上一步,那便没完没了……」
黄楼道:「即亦……若无有第三者从中阻拦、又或其中一方放弃捱招,缠手
是一种打到有一方断气为止的交手方式……」
厅中一时陷入了一种严肃的沈默之中。
缠手无疑是种阴柔功夫,也是皇甫望最擅长的武术之一,若是皇甫望使出缠
手,势必较方才的徐乞、观相交手情况要凌厉十倍、也凶险十倍!
众人各自想像著皇甫望累死时的情景,都不禁流了满身冷汗!
忽然厅中有人叫道:「哇啊!别打了!别打了!不要再打了!」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人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竟被自己的想像给吓晕了。
大家都知道,来人必是趁著皇甫望害病、体力略降时偷袭,以缠手来过招,
不仅毫无声息、也不能停止,可谓『苦海无涯』了!要胜过皇甫望这等高手,缠
手真乃最适合的选择!
但凭皇甫望的实力,要以缠手与他打成平手,何等容易?即使皇甫望在病中
,对方也得要有不逊於徐乞的身手才有可能啊!
何人能有如此能力?
祭礼过後,有三人先行离开了皇甫望的宅邸。
瑞思、宇文离、白重。
离开屋子不久,天上即飞来一支信鸽。那鸽颈中有一圈白毛,正是他们资以
与君弃剑连络用的那支。
瑞思扬手让信鸽停在自己肩上,看到鸽腿上的信筒里已空了,确定了君弃剑
还活著。但他们并不感到高兴,仍自走著,单纯的漫步。
步伐,有点,沈重。
他们都知道,心里很明白。
瑞思决定违逆可汗的意思,起因是在君氏父子身上。她认为,只要有君氏父
子在,中国不可犯。
瑞思沈思许久,终於出声道:「我觉得……君氏父子正好有一种相反的情况。君聆诗自成名後一事无成,但名声只是愈来愈大,替他打响名号的,即是徐乞
、皇甫望。君弃剑自没没无名至迅速掘起,作了不少事,给他机会的人,也是徐
乞、皇甫望……」
白重跟著说道:「同时……也因为北武林有徐乞、皇甫望,可汗才不敢再
侵中国……」
宇文离道:「现在,少一个了。」
此句之後,又是沈默。
沈重的沈默。
「会是谁……?」半晌後,白重喃喃道:「不可能是回纥人……」
回纥与更早的匈奴一样,向来最敬重强者,只要是强者,即使原先只是平民
百姓,也可以在一夜之间被拔擢为领军大将。
即亦,在回纥,只要是强者,几乎都是大将。
宇文离即因孔武有力、为人所重,才能娶得可汗女儿;像白重这样未成为
大将、也没什么名气的剑术好手,实是异数。
他们心里都明白:若是回纥人来杀了皇甫望,由於强者个个都是赫赫有名的
大将,不可能毫无消息。
同时,他们也不认为,回纥有任何人能打得赢皇甫望。
即使是在病中也一样!
「吐番的底细,我们很清楚,也不会是吐番。」宇文离接腔道。
瑞思仍在沈思。
宇文离的脚步声重而沈,就像他们的心境;白重的脚步声浮而轻,就像他
们的思绪;瑞思的脚步声险而躁,就像他们的处境。
不久,瑞思忽然停下脚步、发起了抖,愈抖、愈厉害。
抖到定不下自己的身子了!
宇文离吓得紧紧将瑞思搂在怀里,连问:「怎么了?老婆,怎么了?」
「敕……敕……」瑞思的声音颤巍巍地,连话都说不好了。
白重听了这个字,心头一惊,随即提高警觉、观望四周。
但并没有发现什么。
「敕……?」宇文离喃喃念著,而後身子猛地一震、脸也白了。
白重见了,一阵呆愕。
许久之後,三人终於回复正常。
但瑞思的表情仍是心有馀悸,宇文离关切地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瑞思摇了摇头,一时未答。重重的吸了口气、定下神後,才道:「我……我
忽然想到了他……想到敕里,云南王,稀罗△。」
宇文离轻抚著瑞思的背,道:「他死了,我们都晓得,他死了。」
「可能……吧……」瑞思极不笃定的喃喃说道。
稀罗△,曾经睥睨六界、傲视群伦、无敌於天下的王者。
白重喃咕著:「并未有人看过他的尸体……」
这一句话,又让瑞思与宇文离的脸色唰地白了。
回到襄州後,君弃剑、怀空、海鸭二人一鸭迳奔向晨府。在前庭、大厅中都
没见到有人,君弃剑不假思索,随即转往君聆诗房间去。
君聆诗见到君弃剑平安归来,原本极为肃穆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道:「
屈姑娘,诚不我欺。」
君弃剑道:「二爹,我不想谈她。王道和石绯、北川、魏灵呢?」
这时,晨星接到仆奴传来君弃剑回返的消息,也急急赶到君聆诗房中,见到
君弃剑无恙,喜出望外地叫道:「你活著回来了!你真的还活著!」跟著又一眼
见到怀空,讶然道:「你怎么有空过来?」
「我何时曾『没空』过?」怀空微笑道,跟著将海鸭从头顶上拿下,放到了
椅上。
晨星道:「也是,天下至闲人,你也算是一个。」
君聆诗先招呼他们坐下後,才缓缓说道:「我让王道、石绯去了湘江口;曾
遂汴与李九儿去了衡山脚下,伏在河口、山道各处要津。」
君弃剑一听,即知其意:这是让他们去看著,云梦剑派是否有人进出了。怀
空在旁连连点头。
晨星道:「幸好有君先生在……否则我也不知该怎办才是了!」
君聆诗只是微笑,并没答腔。
如今『庐山集英会』一败涂地、皇甫望又猝亡,再加上在『没钱就扁』行动
失利、梅仁原、钱莹相继而亡後即隐匿行迹的曾遂汴、李九儿二人来投,实是百
务待举、万事缠身。
首先,由於『庐山集英会』的败北,势必要重新规划一统南武林的步骤,这
已是极为艰难;孰知皇甫望居然於此时谢世,诸人心头震撼自不待言,追寻凶手
也是刻不容缓;再者,曾遂汴、李九儿二人的出现,也等於可以查清『没钱就扁
』失手被擒的原因,则蜀中情势必须要尽快了解。
此类情况接踵而来,别说是晨星,即便徐乞也要吃不消了!
晨星所言不差 ̄若非有君聆诗在,任谁都会手足无措。
「那,北川和魏灵呢?」君弃剑又问道。
晨星脸色一黯,道:「北川死了……」
听了这话,君弃剑愕然了。
晨星接著说道:「他在庐山集英会时死了……听魏灵说,是被栗原苗一刀授
首……就葬在後院里。」
君弃剑闭上了眼。
怀空道:「我曾听过……他为族人视为弃卒,被你们擒拿後也不思搭救,根
本是不闻不问……大海茫茫、孤身一人,他实是极为寂寞的。如今居然客死异乡
,且是死在族人手上……唉 ̄阿弥陀佛,愿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南无观世音菩萨能
庇佑他前往西天极乐世界……」
君弃剑冷笑道:「西天极乐世界……会有无家可归的无头鬼吗?」
听了这话,怀空、晨星双双一怔。
君聆诗直盯著君弃剑 ̄他知道,这孩子和自己一点都不像。
君聆诗是一个从不记仇的人。
他出身於林家堡。十五年前,林家堡被稀罗△手下大将『云南第一杀手』喀
鲁,以独门毒物『冰蚀蛊』一夜杀尽。师恩难报、仇深似海,但君聆诗却没有想
过要报仇。
在庐山脚下,君弃剑被神宫寺流风砍得几乎等於已死,君聆诗也没有动手。
或者是因为他已无法使剑、故无法动手。但实际上,即使君聆诗四肢完好,他仍
然不会动手。
『怨怨相报何时了』?君聆诗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但君弃剑不一样 ̄君弃剑恩怨分明,有恩必还、有仇必报,一丝不苟。
君聆诗心里很清楚:即使倭族没有真正侵攻中土,有朝一日,君弃剑还是会
与那些倭族人一决死战!
君聆诗所想的没有错,君弃剑此时正在懊恼 ̄为什么不在彭蠡湖上就将栗原
姐弟宰了!现在,才可以用他们的心来祭北川球!
君弃剑一脸的愤恨与杀意明显无比,晨星、怀空自也看出来了,但他们无法
说什么、也不必说什么。
有君聆诗在,他们无需多言。
君聆诗轻叹口气,站起了身,走到窗边的书桌旁坐下,捻了点薰香放进香炉
後,自琴囊中取出雕手素琴安放案上,略吐了口气,当即奏起。
一时,愤怒宁静了、杀意被抚平了,取而代之的是安详与宽恕、是和平与豁
然开朗的天地……
『太平引』。
君弃剑的神情一下子缓和了。
一曲既毕,君聆诗收琴回位,道:「别忘了刘先主为何而败。」
「是……」君弃剑慨然应道。
晨星见君弃剑的情绪已然平复,便道:「再来是魏灵……」他说到这儿顿了
一顿,见君弃剑的表情并无丝毫变化,即继续说了下去:「『庐山集英会』结束
後,我们便回到襄州。隔天,她就说要去等你回来,一个人跑到洞庭湖去了。」
君弃剑闻言一怔,道:「当时,我能不能活,还在未知啊!」
晨星也道:「我也和她说,洞庭湖那么大,便是你能活著回来,也不见得能
遇得到……不过她还是执意要去。」
怀空微笑道:「魏姑娘痴得紧哪!」
君聆诗则道:「最难消受红颜恩……」接下来原本还有话说,但却嘎然而止。其实不用他说下去,君弃剑很明白,二爹一定是想到了锦屏山。
晨星直觉性开口便问:「你们没遇到吗?」一问完便後悔了 ̄若有遇到,君
弃剑何必要问?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即使君聆诗就住在府中,他却
觉得君聆诗的言语过於深奥难懂,也少有交谊,倒是和王道、石绯较为亲近。
都是这两个小子害的!晨星心里暗骂著。
君弃剑道:「我是从彭蠡湖溯长江回来的,没遇到。」
晨星随即敛容端坐,道:「我给你一个诚心的建议……去接她回来。」
君聆诗、怀空在旁也是连连点头。
「不。」君弃剑答道,极笃定、极果决,语气之中毫无转寰馀地。
第卅五话 云梦三蛟 ̄之一
听到君弃剑的回答,晨星怔住了、怀空一如往常的连连点头、君聆诗则关切
的说道:「我要提醒你:你应该知道,你的一句『不』,代表什么意思吧?」
君弃剑笃定的颔首道:「二爹,我很清楚。我们还是说正事吧。我们都觉得
是云梦剑派出手加害皇甫盟主,理由也很容易:因为当今之世,武艺能胜皇甫盟
主的人已是寥寥,『云梦三蛟』皆有可能。但实际上,却鲜有人真正看过『云梦
三蛟』展现其武艺,甚至应该说,连见过他们的人都很少,一切也只是推论而已
……二爹,你应该有更确切的看法?」
君弃剑言罢後,怀空、晨星也都转目直盯著君聆诗。
初来乍到的怀空固不待言、其实晨星也根本没有问过『为什么』。
一来,即如君弃剑所言,当今之世,『传言』能胜皇甫望的人,也不过黑桐
、段钰、君聆诗与『云梦三蛟』而已,扣除掉友好关系的对象之後,『云梦三
蛟』自然最为可疑;再者,天才作事,自有其理由,根本无需凡人过问细节。
是以晨星、王道等人问都没问,君聆诗吩咐一下,他们便即照办。
但不问,并不代表不好奇。此时君弃剑一问,晨星自然极为期待,想切实的
听听『天赋异才』的看法。
君聆诗受到三人注目的眼光,不缓不急的微笑道:「其实,我的判断根据,
是另一个人告诉我的。」
愣了!
谁能教导君聆诗?
君弃剑脑中居然闪过了屈戎玉的影子,但只是一闪而已,很快就消失了。
君聆诗略略一顿之後,才道:「教我的人,是敕里。」
「稀罗△?!」三人同声惊叫道:「他还没死?!」海鸭居然也从椅上跳起
,在房中乱跑乱叫。
晨星见识不可称不广、怀空自幼出家,六大皆空、君弃剑素有『泰山崩於前
而面不改色』的胆识……
此时,一听到『敕里』、一想到『稀罗△』,三个人煞时面如土色。
君聆诗见了,失声笑道:「别紧张,他是十五年前教我的。」
三人如获大赦,同时呼了口大气、抹去额上流落的冷汗;海鸭又跳回椅上,
收翅安坐。
君聆诗道:「你们应该晓得,前代『镇锦屏』传人:锦官军大当家赵瑜,是
败在谁手上吧?」
晨星答道:「自然晓得,是云南王副座雷乌!他使的是『归云晓梦剑法』,
由此,云梦剑派即被视为『镇锦屏』的克星!」
君聆诗点了点头,沈默半晌後,敛容端坐,正色道:「接下来,就是我的判
断根据了……十五年前,在灵山顶上,敕里曾说了这么一段话:『副座的确算得
上是云梦剑派当中的高手,但还称不上数一数二的。至於云梦剑派到底有多高的
水准?我可以告诉你们,巴奇曾承认没有信心能单挑战胜赵瑜。』」
这段话,君聆诗模仿著稀罗△的口气,说得很轻闲、很自在,而君弃剑、怀
空、晨星三人,也一如当初这段话唯二的听众 ̄君聆诗、徐乞一般,呆掉了。
他们都知道,当年,巴奇曾号称为『云南第一强者』。
他们也都知道,当年,巴奇战胜过皇甫望。
相对於『镇锦屏』、『捻丝棍』、『苍天有泪』此『中原三大绝艺』,巴奇
的『真空刃法.断岩剑气』,也被喻为『云南第一杀著』。
巴奇有多强?他们没有亲身体验过,但从传闻之中,也可略窥一二。
巴奇自认无法单挑战胜赵瑜?
而赵瑜败在雷乌手下?
甚至,他们也曾听说,当年在灵山顶上,黑桐使开『镇锦屏』,只能与雷乌
打成平手……
这样的雷乌,在云梦剑派之中,居然还算不得『数一数二』?
他们知道,他们早就知道了!云梦剑派,很强!
但是完全没想到,居然连不可一世的猛将巴奇、睥睨天下的王者稀罗△,也
给了云梦剑派如此之高的评价?
君聆诗缓缓说道:「如今看来……依著敕里的解释,云梦剑派之中胜过副座
的人,至少还有『云梦三蛟』:楚兵玄、屈兵专、景兵庆三人!」
君弃剑、怀空、晨星,相顾讶然了。
他们真不应该问的!
湘江口。
王道、石绯二人,一进入湘江便上岸了,甚至马上就在岸边遇到了魏灵。
二人向魏灵讲叙过原由後,便急急在岸边树林中找了个藏身地点,轮流观查
著入江口。
王道、石绯都攀到了树枝上,以叶蔽身、对湘江实行盯梢。
魏灵却自顾地坐在树下,松软软地、提不起一点劲儿。
她这模样,王道、石绯自然都注意到了,两人对视一眼後,王道即跳下树来
,道:「就算他不在了,我们该作的事,还是要继续作……」
魏灵摇头 ̄她毕竟是个女人,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女人一样,她没有什么大
理想、大抱负,她要的东西,一直很单纯……
王道一时无言了,石绯身在树上、望著树下。
半晌後,魏灵道:「我不像你们……」
「大概吧!」石绯面色略黯,道:「如果是我……即使要死,至少尸体也想
送回吐番……可是,北川连祖国都回不去;叶敛连要葬在哪儿都不晓得……」
魏灵道:「何必要葬……那个屈戎玉,说不定把他的尸体喂鱼去了!」
听闻此言,王道奋然起身,道:「那么,我们就更要和云梦剑派算帐了!」
魏灵瞄了王道一眼,道:「云梦剑派和蜀中,你要先算哪一边?」
「都要!」王道夷然说道:「有一笔,自然就要算一笔!」
魏灵勉强笑了一笑,望向湘江口、而後转视洞庭,忽道:「有人来了!」
王道急急跃上树去,与石绯一同向四周观望,却只见湖光水色,无有人影。
「什么人?」石绯疑然道。
魏灵凝神细看,但实在太远了,只见有人,看不清形貌,便道:「看不清楚
……似乎是个渔夫……」
见魏灵说得如此笃定,王道、石绯再次极目远眺,还是不见有人。
两人心晓:魏灵善箭,眼力远非常人可比,这盯梢的工作实应由她来作!
树下魏灵却微微一呆,又道:「好快……那个人驾舟好快!後面还有船,很
多大船跟著他!」
两人继续观望,果见数个黑点在湖面上渐渐变大,正向湘江一路冲来!
当可以明显看出,黑点即是大船的时候,大船所追逐的小船也看得清了。
魏灵已经见到:小船上是一名穿著布袍的年轻人,并非渔家模样!但他船速
狻疾、且小船的灵活度也比大船要优异,大船队被远远抛下了,小船前行如箭,
就连王道、石绯都已看得清楚了。
王道望著小船渐行渐近,便道:「跟著他!」
两人跃下树後,即与魏灵一同跟著小船,船在河中划、人在岸上跑,一迳向
上流奔去。
跑了一阵,忽见那小船在河中央打起了转儿,三人愕然止步,看著小船转。
这时已可看得分明:小船中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看他摇桨的动作,绝
非不识水性,而是故意让小船在河中转圈圈!
「他在作什么?」王道惑然了,跟著望向稍远处的大船队,道:「那些又是
什么人?」
「天晓得他在作什么。」魏灵反向看著大船队,道:「我只晓得,後面那些
,是洞庭四帮的人马。」
大船队进入湘江了,回头一看,居然已不见了小船!
三人一怔,接连冲到岸边,朝河中观望,小船的确已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哪有好好的一人一船会凭空消失的道理?」王道骇然道。
魏灵、石绯也相顾讶然。
紧接著,大船队已到了他们面前,船上水手见到岸边三人,即大嚷道:「头
儿!是那几个小子!」
这声喊得又响又急,犹如见到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激动,三人为之一怔,已
见到四艘楼船在江面上一字排开、停在面前,各艘船的甲板上随即各聚集了二、
三十人,恶狠狠的盯著他们。
跟著,一名看来是头领模样的人站到船舷边,一见到王道等三人,便骂道:
「果然是你们这些混帐王八蛋!害我们赔钱,也就算了,不和你们计较!现在居
然又与云梦剑派勾结,著实该死!」跟著向後招手,喝道:「众喽罗!下去把他
们给五马分尸!」
听到这话,岸边三人由原本的呆滞状态一下子全回复了。
魏灵疑道:「我们何时与云梦剑派勾结了?」
石绯轻叹一声,道:「叶敛在庐山上讲的话,全说中了。我们在庐山战败,
躲在襄州,这些家伙还不敢来招惹;现在一给他们瞧见,什么名堂冠不上的?」
王道看著四艘大船上已搭起岸板,奔下了数十百馀人,便跨前一步、取下了
原本挂在背後的宽刃重剑,冷哼道:「那也正好……反正有理说不清,要打就打
吧!」
魏灵、石绯见了,俱是一怔,退了两步。
魏灵低声道:「他是怎么回事……平常他不是最讨厌动手吗?」
石绯略加思索後,道:「大概是因为叶敛和钱莹大姐吧……他现在的心情一
定是老大不爽。」
洞庭四帮帮众已奔到近前,王道更不打话,举剑便砍!
『镇锦屏』第六招:剑馈峥嵘!
一招六式,从双踝向上移、攻向双膝、再转斫左右腰间!
王道出一式、便向前一步,六步踏完,竟有三人被他击落水中、三人向岸边
树林摔去!
石绯与魏灵都愕然了 ̄一招六式、连退六人?王道何时竟成了这般的绝顶高
手?
一时只见王道来来去去就只是那一招『剑馈峥嵘』,众水帮帮众无论是闪是
挡、是攻是退,竟无人当得下他的『一式』!王道双手持剑出招、步伐也不断前
跨,只在人阵之中左突右冲,居然是所向披靡!
这下可不只是石绯、魏灵,就连在船板上观战的水帮头子也呆掉了!
孰不知,镇锦屏号称『勇冠天下剑』,八招五十三式之间并无丝毫花巧,若
是正面对敌,镇锦屏从未败过!又,『镇锦屏』出自军№之中,最大用处便是在
战阵中杀敌,若以一己之身对上数百上千名敌人,再精妙的剑术,也只是徒然浪
费力气,『镇锦屏』正是舍虚取实、端地直来直往,一式休一敌!
王道愈打愈是顺手了,这是他习得『镇锦屏』後第一次与这么多人交手,虽
然他只学会了两招,却已感觉比当初在夜袭摧沙堡时所用的『屠牛刀法』俐落许
多、也猛烈许多!
他现在心情极差、出手绝无保留,宽刃重剑每一挥都奋尽全力、只求伤敌、
不求自保,这种单纯的出手、单纯的剑势,却也正是『镇锦屏』精华所在!
不过须臾,四艘大船下到岸上的百馀名水帮帮众,居然已被他打倒了一半!
王道提著重剑,也在呼呼喘气,石绯、魏灵二人见双方一时停手,趁即赶
到了王道身边。
便是由於『镇锦屏』每招每式都要使尽全力,耗力极钜,就连当初『镇锦屏
』嫡系传人、锦官军大当家赵瑜、与功力深厚的黑桐以之与雷乌交手时,都只是
将八招五十三式使尽之後,便宣告分出胜负了。
如今的王道自然比赵瑜、黑桐逊色许多,能打倒五十馀人,已然蔚为奇观!
但也只是打倒了五十馀人,也足以震愕区区的水帮帮众了!
因为 ̄只凭王道一人,已能打倒四艘楼船所载总人数的一半,若再加上石绯
、魏灵,这些水帮帮众岂不是要全军覆没?即使王道显然力尽,但水帮帮众已不
敢再接近他、船上的头子也忘了要叫喽罗们撤退了。
石绯看出了对方的惊骇,便自腰後取出枪杆甩长、接上了枪头,道:「咱兄
弟打够了,接下来换我……哪个要先上?」
此言一出,还站著的水帮帮众纷纷退步了!
『捻丝棍』与『镇锦屏』第八招『蜀道难』并列为『中原三大绝艺』,声名
之大,无人不晓,王道能够打倒五十馀人、石绯岂不能?且王道以宽刃重剑出招
,中招者多只是骨断或受创,鲜有亡者;但石绯以长枪使『捻丝棍』,那定是透
体打个窟窿!既是必死无疑,谁敢上前?
「有人要到我回梦堂来拜访吗?」忽然,一个苍老、但极为宏亮浑厚的声音
说道,众人皆是一怔,便向来声处望去。
来声处是在江中,一名穿著青色儒袍的六旬老者,站在一艘小舟上。
奇的是,小舟既在江中、舟上又只有一人、那老者又是背负双手站在舟中、
夷然望著岸边众人,小舟却一动不动!
若是无人操桨,则小舟应要顺流而下才是!但便是水性如何精熟,也万无可
能在潺潺水流之中使小舟稳若泰山!
便是下了锚,也不可能这么稳!更何况,小舟岂能有锚?
水帮头子似是认得那老者,他还未自王道所展现的威势震憾之中恢复,见了
老者,声音也颤了:「屈……屈……屈……屈……屈……」屈了老半天,终是屈
不出个名头来,但众人只听那一个『屈』字,心里一时都明白了。
云梦剑派,设有二堂,分别是主堂『聚云』、分堂『回梦』。
当代的聚云堂堂主,是为于仁在;回梦堂主,是为元仁右。
在二堂堂主之上,还有大名鼎鼎的『云梦三蛟』。
云梦剑派现任掌门,姓楚,名兵玄。
另外两个,一者别名『山鬼』,姓景,名兵庆。
另一人,别名『河伯』,姓屈,名兵专。
面前这身处江中、能使舟定而不动的老家伙……
即是『河伯』屈兵专!
第卅五话 云梦三蛟 ̄之二
屈兵专将小舟驱到岸边,自己也上了岸,见了面前呆若木鸡的数十名水帮帮
众,又重覆了一次自己说过的话:「诸君想到回梦堂拜访吗?」
屈兵专的语气很和善、态度也十分亲切,甚至脸上还挂著一丝笑容,但他这
样的表情看在众人眼中,却极阴谲、极可怖!
水帮头子强自镇定,喝道:「屈兵专!皇甫望是不是你杀的!」
「老朽若说不是,馈下能信吗?」屈兵专脸色不改,淡然应道:「馈下意欲
何为?不妨说来听听。」
水帮头子身子猛然一震 ̄是啊,能怎样?
他们能对屈兵专怎样呢?
原本,因为二十一水帮联盟於『庐山集英会』损失惨重,洞庭四帮准备趁皇
甫望新亡的机会直剿回梦堂兴师问罪,将自己的声势再拉抬一阵,也可以藉此与
北方连络。但岂料未到回梦堂,就已被王道一人打伤了大半人马,此时屈兵专一
现身,他们才知道 ̄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们根本无能『剿回梦堂』,不被剿就不错了!
屈兵专见对方并无反应,即道:「你们追逐本派弟子,老朽不予计较。没事
,快走吧。」
水帮帮众面面相觑,皆望向头儿。
水帮头子一咬牙,只得道:「将受伤的抬上船来!咱们召集了二十一水帮联
盟的弟兄,再来算帐!」又向王道叫道:「你伤我这许多弟兄,好好记了!」
王道并无搭理他,仍然盯著屈兵专。
不一会儿,伤的、好的,都上了四艘楼船,走了。
只剩下王道、石绯、魏灵三人,与屈兵专对立著。
屈兵专看了他们手上的武器,便道:「王道、魏灵、石绯……你们也是来问
,皇甫望是不是我杀的吗?」
石绯、魏灵对望一眼 ̄他们有能力『问』屈兵专吗?
王道歇息了这一阵,气力业已恢复,即跨上了一步。
魏灵见了,急忙将他拉住;石绯道:「不只是你,我们要问的,是整个云梦
剑派!」
「不是。」屈兵专轻声应道:「好了,你们可以走了。」跟著,也不见他是
如何移动,身子竟已转到了丈许外的小舟上。
『凌云步』乃是当今武林首屈一指的轻功身法,由屈兵专使来,天下无几人
能够看清他的移动了!
石绯与魏灵为之骇然,王道却一把挣开了魏灵的拉扯,一个箭步冲向屈兵专
,更不打话,举剑当头便劈!
屈兵专见了,微微一怔,但明识得『镇锦屏』的厉害,知道这狠命一劈,实
是万容不得手下留情,右手随即伸入怀中、而後高举朝剑,待掌剑相接,又急速
向下一沈,王道只觉一股大力阻隔,全力一击竟如此被硬生生挡了下来!
屈兵专挡住之後,小船重重一荡,水溅舟中!
仔细一看,才见屈兵专右手中拿著一本书册,竟是以书页将王道之剑夹住!
『镇锦屏』出招力道之钜,天下间原是无任何剑式能与其相应,若只是纯粹
砍到书上,重剑虽钝,亦可一举将其中分。但屈兵专深知『虚实』势理,剑书接
触时的一顿、一夹、一沈,不仅仅是看准了王道出剑时的剑力虚处、也是靠著书
页摩擦力与自己的指力、再加上手臂下沈消阻了王道的剑力,这等能耐,若无非
常人的眼力、判断力,便绝无可能作到!
但由於王道一剑之力随著屈兵专的手臂向下传递,震得原本处於水中的船身
摇荡,却是无法避免。
屈兵专左脚略一使力,想令船复平稳,忽感左侧又有枪头袭来!这枪势作漩
,力可绞木破石,自是中原第一棍:『捻丝』!
屈兵专左足急退、收起左肩,但船身摇荡、立身不稳,动作不免慢了些许,
枪头刺过,仍是将他左肩的外袍绞去了一片!屈兵专跟著以书夹剑下击,牵引王
道那未尽的剑力砍在枪身上。
『镇锦屏』号称『勇冠天下剑』;『捻丝棍』亦以其破坏力端端稳坐『中原
三大绝艺』之一,此时二力相击,剑身一砍上枪身,『叮』地一声大响,剑身即
被绞力弹起,屈兵专也趁势放手,王道竟被震得连退数步、石绯也把持不住枪杆
,砰然一响,枪杆脱手、重重压上了小船。
王道刚退、屈兵专才刚收手,竟又是一箭袭来!
屈兵专不禁愣了 ̄这几个小辈,何能将势子看得如此准确?若是屈兵专并非
屈兵专,还怕不命葬此处?
但屈兵专究竟仍是屈兵专!小船虽然摇荡不足、立足不稳,他伸起左手一抄
,仍将射向自己面门的一箭抄在手上!
虽是如此,却已略显不及,箭头射入左脸颊半分,屈兵专见血了!
对方攻势稍停,虽然受了点小伤,屈兵专也无怒意,在小舟上站稳脚步、将
船身摆荡止住之後,即将左手上的箭枝平放掌心之上,右手收起书册,屈起中指
在箭尾一弹,射向岸边一颗树干,箭出如流星,嚓地一声,竟将箭身入树深达四
分!
魏灵见了,不禁骇然 ̄这是何等手力?若对人弹箭,只怕任谁也无能躲过!
跟著,屈兵专又将左足一抬,只是一抬而已,八节连杆枪即倒弹飞起,插进
了石绯面前的地上。
石绯一怔,仍将八节连杆枪拔起。
王道站稳了脚步,正待再上,屈兵专左臂刚刚垂下,也不见有何动作,只是
左边袍袖略略一扬,犹如风吹而已,王道只觉胸臆之间气息一滞,竟又被逼退数
步!
「够了吧?」屈兵专道:「勿逼老朽动手才好!」
王道不予理会,正要再上,石绯忙一把将他拉住,魏灵急急问道:「叶敛的
尸体呢?!」
屈兵专闻言,便知他们尚未与君弃剑会面,那必是以为屈戎玉将其尸体带回
云梦剑派毁坏了,他出身兵家,老子有云:『善战者不怒』,平时的屈兵专几乎
是没有火气的,即使这些小子对自己兵刃相向在先,听了这问题後,仍极为和善
的答道:「君弃剑没有死,他活过来了。不信,你们回襄州看看就知道。」
王道忿然道:「胡说八道!哪有死人复生的道理?而且你们与倭族勾结、叶
敛又死在倭族人手上,分明就是你个老忘八指使的!你还想打发我们?」
屈兵专一生从未曾被人说成『老忘八』,此时听了,不禁有点好笑、但又觉
得不是味道,脸色略沈,道:「小子,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回去看看就知道。
不要让老朽出手,那么君弃剑活了,死的倒是你们了。」
已正面交过一招,王道如何不知屈兵专手法之卓绝?但此言在他听来,却只
成了恫吓,也毫不示弱,回道:「你能使倭族人杀叶敛、自己也杀了皇甫盟主,
对付我们原本不必手下留情!」
屈兵专摇头道:「我没有杀皇甫望。」
「是不是你,让我试试就知道了!」林中行出一人,厉声喝道。
四人尽皆一怔,望去,来人身著一袭宽袖黑袍,满面风霜、似乎狻老,但须
发俱黑,却又不老,正是黑桐!
『天下第一人』。
这个词,向来是给予武林中公认武艺最强者的称号。当代的『天下第一人』
,是为以一双『柔风掌』打得整个北武林心悦诚服的皇甫望。
皇甫望,是为木色流第三代大弟子。木色流创派祖师木色翁共有五徒:黄杉
、青松、红桧、白柏、黑桐。
此五人各也只收了一个徒弟,黄杉弟子即皇甫望、青松弟子名陆敬风、红桧
弟子名杨均、白柏弟子为江少霆、黑桐弟子为徐乞。
陆敬风、杨均、江少霆三人英年早逝,黄杉、青松、红桧也已寿终正寝;白
柏在十六年前的『灵山之战』中,与『云南第一杀手』喀鲁交手,不慎中毒而使
得双腿残疾。木色流硕果仅存者,唯黑桐、皇甫望、徐乞三人。
皇甫望虽然号称『天下第一人』,该当已举世无敌。但除了他自己所盛赞的
『诗仙剑诀』传人君聆诗之外,世上认为『可能』胜过皇甫望的人,尚有黑桐、
段钰、及云梦剑派之『云梦三蛟』。
皇甫望既死、君聆诗四肢肌腱被断、段钰又许久未见人影,『天下第一』
的位置,也只剩『云梦三蛟』或黑桐有能得之了!
此时,洞庭湖边、湘江之畔,黑桐与『云梦三蛟』之一的『河伯』屈兵专,
业已对面而立!
屈兵专见大地无风,黑桐衣袂飘飘,林木枝叶抖动;黑桐亦见湘江水流,屈
兵专立舟河中、人舟巍然不动!
此二人心里一时都笃定了:对方绝不在自己之下!
屈兵专面对著黑桐的怒目相向,凝颜正色说道:「你也认为,皇甫望是我杀
的?」
黑桐道:「我说过了,是不是你,让我试试就知道!你上岸吧!」屈兵专虽
能使舟处川中而不移,多少还是要花点儿气力,若是要占了那些许便宜,黑桐自
是不愿。
屈兵专暗叹一声,他知道黑桐既来,便绝无可能轻易打发了!只得双足使力
令小舟搁浅,而後踏上岸边,向黑桐道:「你要如何试法?比剑?比掌?比内力?」
黑桐道:「阿望死在『缠手』之下,我们就比『缠手』。」
这时,石绯已拉著王道,与魏灵一起退在一旁,黑桐既然亲自到来,便已无
他们插手的馀地。
听了黑桐所提的比试方法,王道疑道:「缠手?那是什么?」
石绯搔著脑袋,一时也想不起来;魏灵摇头,表示不知。
屈兵专与黑桐分别向前,平举双手,右掌朝上、左掌朝下,四手交叠。
王道见了,道:「这……不是我们以前要开始打桩的架势吗?」
石绯脑中灵光一闪,他原本就学过,在吐番教他枪术的师父就曾教过!缠手
,一旦开始交手,几乎便无法分开了!是一种几乎可称作不死不休的比试方法!
当时的石绯最讨厌学这些劳什子,根本早将这事忘了,此时一见黑桐、屈兵
专此二大高手,居然要以这种方式过招,不禁愕然哑口。
屈兵专与黑桐已经开始动手了!只见两人皆立定不动,但四掌翻飞,手掌交
错之间瞬息引起阵阵掌风,一开始只是逼得河水涟漪阵阵、紧接著枝动叶摇、干
晃桠坠!再来,湘江中的鱼虾不住被震出水面、岸边林中的飞禽走兽竞相走避!
王道等三人原本已与他们相距丈许,却又给逼退了数丈!直退到树林中,才能匿
於树後,勉强探头观看。
搁浅的小舟被扫入江中,飘走了;燕雀之属的小鸟飞经他们的上空,也纷纷
坠地!
黑桐与屈兵专二人的衣袍都被激得高高扬起,犹如迎风般发出了霹雳声响;
二人的面颊给掌风刮得不住抖动、他们所站立的地方,土地已然润湿!
四支手臂形成了黑影与青影的交错,甚至融合成为一个暗绿色圆形!
想徐乞与观相单纯试演『缠手』,也打到双方汗流浃背、力竭气尽,如今黑
桐与屈兵专皆是全力施为,看来似乎只是切磋技艺,却已看得一旁王道等人怵目
触心!
木色翁极重养气,认为所谓拳掌、剑术都只是末技,他在伏牛山隐居了四十
馀年,练出一身浩然之气。虽未与人正式比试过,但仍有些人知道伏牛山有著这
么一位武学绝顶的世外高人。
自然,木色翁的五个徒弟都受到了如此思想熏陶,其中以五徒之长黄杉受益
最深、性情也与其师木色翁最为相近,且黄杉与另四位师弟的年纪相差不少、入
门时间也有差距,当黑桐以十二岁的弱冠之龄拜入门墙时,黄杉已是三十五岁的
壮年、木色翁则已年近七旬。故黑桐虽由木色翁启蒙,实际教导他『练气』的人
,却是大师兄黄杉。
三年後,十三岁的皇甫望入门了,拜黄杉为师。
黄杉的性情恬和,练气亦以阴柔为主,讲究悠远绵长、不竭不休,皇甫望狻
得其传;而黑桐性烈,一样的练气方法,却反倒练出了一身刚猛无匹的罡气,重
视一击压制敌人、竟毕全功!
虽然走向不同,黑桐与皇甫望却各得其趣,在伏牛山一同修练了二十年,皇
甫望的个性随和,纵使与刚烈的黑桐小有争执,也总是会处处让步,二人相处极
为融洽。
黑桐自己也知道,皇甫望一直相让,并不只是辈分上的差距,也是个性使然
,也从未刻意以辈分去压著皇甫望。故此二人正是:名为叔侄、情同兄弟!
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了名师教导,此二人原本天资便高、用功又勤,潜心修
练了二十年,艺成出山的那一刻,即已注定了他们将成为一代宗师!
如今,皇甫望为人所弑,黑桐寻来湘江畔,其愤怒自不待言!
缠手一起,不死不休!
二人正打到激处,岸边又奔来一人,这人约莫四十岁年纪、一身蓝色儒袍、
头戴葛巾、腰悬长剑,赫然竟是回梦堂主元仁右!
元仁右见到屈师叔竟与一人以缠手打到难分难解,不需确认、不用打过照面
,一见而知,这人必是黑桐!
但……他们怎会以缠手过招呢?这可是无法停手的啊!
屈兵专与黑桐四掌交错所引起的回旋气风虽强,元仁右却也还顶得住,他勉
力向二人行去,旁儿忽然射来一箭!元仁右心头一惊,一口气松了,随即立足不
稳,也给气风逼得连连退步,直退出了掌风所及范围。
这一箭虽然劲疾,但也射出不过二丈许,即已被气风吹歪落地。元仁右扭头
望去,魏灵、王道、石绯已一列挡在面前。
元仁右一眼即识出了三人身份,便即喝道:「不要挡著我!他二人功力悉敌
,再打下去,必将两败俱伤!」
王道也吼道:「总比让你过去偷袭的好!」
他必须要用吼的,气风呼啸,声音太小,还听不见!
元仁右见三人已持起兵刃,心晓决无法一边前进、一边抵敌三人攻击,若想
阻止屈兵专与黑桐再打下去,就必须先解决面前三人!
心意已定,元仁右更不打话,即掣出长剑,递剑出招!
『归云晓梦 ̄长风万里』!
第卅五话 云梦三蛟 ̄之三
元仁右一出手,第一剑便直逼魏灵面门!
他急著要将屈兵专、黑桐二人分开,出手毫不留情!剑尖尚离魏灵脸上还有
二尺许,魏灵即已感到面颊刺痛、犹已被伤!
王道在侧,急忙递剑挡格、石绯突起一枪,直刺向元仁右腰际!
但元仁右此一剑尚未得手,便即转招换向,与王道双剑相斫,王道原本是个
对臂力极有自信的人,剑身甫触,王道便使力上举,但力仍不及,一把宽刃重剑
直砍进土中数寸!
跟著,元仁右再向左移剑,以剑尖绞动石绯直刺的枪尖,竟也绞得石绯双臂
麻,一时枪杆落地!
元仁右性虽良善,但所习的『归云晓梦』却是最重兵家虚实道理的剑势,他
在决定出手之际,即立时判断:魏灵善箭,但近身搏击能力一定较弱,若主攻魏
灵,王道、石绯定要来援,他再换招相对、後发先至,可见招拆招、占得上风!
果然一击得手,元仁右跟著向前一步,倏出两剑,便要刺伤王道、石绯二人
手腕。
他不想杀这三个人,但是为了避免他们多加干扰,至少要将他们打伤才行!
然则剑犹未至、箭已迫身!元仁右悚然一惊,急忙收剑退步!
此自是魏灵脱离战圈、发箭相对!
趁此一,王道举剑、石绯提枪,又复双双迎上!
王道出招,直打下三路:剑馈峥嵘!
石绯身虽在後,也将枪身前引,刺向元仁右右腕!
同时,魏灵又出一箭,却未对人,而是射向元仁右身後两步。
这一箭,是封元仁右之退路!
元仁右一时挡无可挡、亦不能退,只得跃起,但足方使力,石绯枪身一抖,
居然已上引封在元仁右头上;跟著王道变招,硬将打下盘的『剑馈峥嵘』改成了
攻敌胸臆的『道险路长』!
元仁右身子一跃,已见顶上枪杆,只得扬起一剑荡开枪势,但如此一来,跃
起的力道也消去了,身子仍是留在地面,面对著王道递来的剑势,元仁右脑中轰
然一响,想起了一件事来……
十六年前,锦官城下,雷乌战赵瑜!
当年,雷乌为了与赵瑜单挑,费尽苦心於『归云晓梦』中挑出八招,就是要
与『镇锦屏』勇冠天下的八招五十三式相应!
雷乌是这样分配的……
以『湖海浩瀚』对『定国安邦』;
以『波涛汹涌』对『道险路长』;
以『抽刀断水』对『六龙回日』;
以『迢迢青天』对『横绝峨嵋』;
以『长风万里』对『枯松倒挂』;
以『馀响入钟』对『剑馈峥嵘』;
以『湘岳**』对『地崩山摧』;
然则,『镇锦屏』第八招的『蜀道难』,这一招一十二式亦被喻为『天下三
大绝艺』之一,在『归云晓梦』之中,雷乌却找不到可以应付『蜀道难』的招式。於是,雷乌笃定:『蜀道难』只能挡、不可破!
『归云晓梦』号称『镇锦屏』克星,却也无法破『蜀道难』;但庆幸的是,
天下间能使『蜀道难』之人,仅有黑桐一人而已。
此时,元仁右一见王道剑势,即知其招,随即於胸前一挽剑花,挡下当先六
剑,再一剑与王道攻向咽喉的剑势硬撼一记之後,不待回气,再多出两剑直刺其
膻中、人中两大要穴!
此即『波涛汹涌』!
但刺向膻中的一剑,却又被魏灵箭击,一势失了,元仁右顺力将剑尖上挑、
移刺人中,石绯枪尖已至,再与元仁右对击一式!
元仁右此时剑力已老,石绯却是新力始生,一击之後,元仁右竟被震退两步
;但他功力究竟非同小可,退步时急吸口气,剑力一吐,也将石绯撼得枪杆再次
脱手!
石绯只感到双臂如遭电击,半晌之後,才将八节连杆枪捡起。
饶是如此,元仁右却骇然了。
这三个小子,居然能与自己打成平手?
岸边又奔来一人。
那是个白发白须、一身白衣的老人,看去比屈兵专略年长些许,但他脸上没
有与屈兵专初现身时一般的和霭神色,却是神情肃然、令人不寒而栗!
元仁右见了此人,即叫道:「师父!快把屈师叔和黑桐分开!」
王道等人闻言,心里震动了。
他们知道,元仁右的师父……
『云梦三蛟』之首:云梦剑派掌门,楚兵玄?
『云梦三蛟』,因名中皆带『兵』字,又被称作『三兵』,此『三兵』之中
,世人传说,楚兵玄武艺最精、屈兵专兵学最胜、景兵庆皆居其中。
屈兵专已与黑桐打成平手、那楚兵玄又是如何光景?
楚兵玄见了屈兵专与黑桐的缠手交斗,已由盛转衰,可见二人皆无剩下几分
气力,再打下去,只怕过不了一时三刻,便要双双力竭而亡,当下更不打话,即
向二人冲去。
他的修为自是较元仁右胜出数筹,二人掌风虽仍狻烈,却也已有所衰减,楚
兵玄略一提气,即已逼到二人身旁丈许处。平时他一掌之力,可及三丈远近,但
此时有专、桐二人掌风干扰,只怕要缩减不止一半,待要再进几步,旁儿枪势作
漩,却已疾向他腰际刺来!
『中原三大绝技』之一:『捻丝棍』!
楚兵玄一惊,即使是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少林神僧苦修铁布衫,也万无可
能以身体接下『捻丝』,天下间根本无人能直撄其锋!此招是非避不可!当下只
得将原要踏出的一步收回,同时将住的一口气松去,脚尖微一使力、轻轻弹起
,即让自己的身子随著掌风飘退丈许。如此一来,石绯一枪自是刺空了。
这边元仁右见少了石绯一人,王道、魏灵便难能挡下自己,当即前跨一步,
再次准备递剑出招!
但他剑才出了一半,旁儿一物忽至,其形似蛇,见势竟要卷上剑刃,元仁右
知此物必是软鞭,长剑不能硬抗,只得生生又将剑势收回。但收剑之时,又闻利
物破空之声,原本专、桐二人掌风相击,呼啸之声已是极大,不免对在场诸人的
听力造成影响,待元仁右惊觉有物袭来、欲要相避,已是慢了些许,一镖擦过耳
际!
跟著,岸边再来两人:曾遂汴、李九儿!
『就扁』二人受君聆诗令,前往衡山看守山道,此二人行止较石绯、王道要
快上许多,石绯、王道刚到湘江时,他们已到了衡山两天了。他们刚到衡山不久
,即见一人自山上下山,二人随尾随於後。他们也早已猜到,此人极可能是楚兵
玄、景兵庆其中一人,自忖以二人之力不能与之相抗,故只是跟踪,并未动手。
幸得楚兵玄并未急行赶路,也还让二人追得上。
岂料一路跟来了湘江畔,第一眼见到的即是屈兵专、黑桐二人四掌交叠、石
绯出枪拦阻楚兵玄、元仁右出剑攻击王道,心晓楚兵玄也不可能硬接『捻丝棍』
,石绯应是无碍,故一出手便直对元仁右,成功的将元仁右逼退。
此时五人摆开阵势,王道、石绯双双立於前线、曾遂汴、李九儿居中、魏灵
在後。
楚兵玄见了,他可不像屈兵专那么好修养,心头震怒已是不能遏止,即喝道
:「你们再不让开,他们俩个都会死!」
曾遂汴道:「我们既敢站在这里,便已作了最坏的打算……两个都死,也比
只死一个好!」
元仁右见楚兵玄脸上一层雾气一聚即散,忙道:「你们再不让开,死的会是
五个,不是两个!」
五人只是一怔,楚兵玄业已冲上!
其势惊人!一时之间,剑、枪、鞭、镖、箭并出 ̄魏灵的箭艺、曾遂汴的甩
镖手法,一向无需怀疑,一箭一镖、分别、也是同时击向楚兵玄双眼!
对方来得极快,王道无暇使镇锦屏、石绯也不及出捻丝棍,两人反射性的动
作,石绯将枪尖上挑、撩其下阴;王道一剑前攻、直刺其胸!
动作简单,但乾净俐落,正是徐乞所教给他们的『基本功』!
跟著,李九儿右腕一抖,长鞭舞若灵蛇,先越过了楚兵玄的头顶,略一收力
,鞭尾回击,攻其背脊!
他们知道楚兵玄的厉害,出手原是万容不得手下留情!
却只见楚兵玄双掌舞动,两支手掌忽尔化为天罗地网,镖、箭固不足论,过
顶之鞭也被他吸了下来、撩阴之枪同样引而向上,与宽刃重剑击在一起,王道、
石绯、李九儿三人感到手臂被剧烈绞动、痛不能当,一时兵刃纷纷脱手!
只见楚兵玄双掌成圆,将五样兵刃围於其中,五人眼睁睁看著楚兵玄双掌所
围之圆愈收愈小,在十来个呼吸之间,自径有五尺的大圆,缩成径仅尺馀的小圆。了待得楚兵玄停手,五样兵刃竟被绞成球状,坠落於地。
楚兵玄呼了口气,脸上的雾气又聚而复散,而後沈声道:「你们,也想变成
球吗?」
元仁右呆立当地 ̄他知道,阻止不了。
世人皆知,云梦剑派的剑术、轻功享有盛名,似乎徒手搏击并非其长。
但实际上,真正的高手,可以捻叶为镖、拔草为剑,又何须兵刃?
楚兵玄将内劲尽集於双手,练出一门『散云破雾掌』,在双掌环绕之间,即
已破坏了任何物品的条理,他能在瞬息之间看透虚处、破绽,即使如宽刃重剑这
等厚重的铁器,一被绞入,亦如拉枯摧朽!
若是人身被绞,即成血球肉泥!
曾遂汴等人又何曾见过如此武技?一时震愕,便是想走,双腿也不听使唤!
楚兵玄将双掌在胸前一搓、而後平推直出,一阵掌力袭至,便将当先的王道
、石绯二人击向右侧,二人背部重重撞上树干,便即晕厥;他更不稍停,又出两
掌,再将曾遂汴、李九儿打向左侧,『就扁』几乎也毫无反击能力,各自瘫倒、
半身浸在湘江水流之中……
元仁右心晓楚兵玄再一出手,五人之中最弱的魏灵必死无疑,急忙大步赶上
,抢在楚兵玄之前收剑出掌将魏灵击到一边。
徐乞曾经认为 ̄王道、石绯若同时全力出击,自己势必极难抵敌;元仁右受
到王道、石绯、魏灵三人合击,勉强打成平手;但此三人再加上曾遂汴、李九儿
,到了楚兵玄面前,竟如无丝毫反抗之力的稚儿了!
阻碍尽去,再见屈兵专、黑桐几已油尽灯枯,元仁右深吸口气,突入二人交
错掌风之中,左右各以柔力击出一掌,此二人原本便是全力施为,毫无抵敌外来
力量的能耐,受了元仁右掌力推击,便即分开。
屈兵专、黑桐四掌一离,气圈即止,二人各自颓然倒地,且也都是面色苍白
,出气多、进气少,体力内力俱是虚耗过甚,皆已不支!
楚兵玄连忙赶上,将屈兵专扶正盘坐,即一掌抵其背门灵台,传功续命。
元仁右亦与黑桐一般行止。魏灵虽被元仁右打伤,但究竟手下留情,并未重
创,此时见了如此景象,心里也感十分奇怪。
过了一阵,屈兵专、黑桐脸色恢复血色,气息也粗了。楚兵玄、元仁右各自
收功,四人同时喘了口大气。
半晌後,黑桐直盯著屈兵专、再转视楚兵玄,道:「阿望不是你们杀的。是
景兵庆吗?」
楚兵玄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待在聚云堂,景师弟并未离开过。」
黑桐闻言,眉头紧蹙。元仁右道:「我们也很好奇,究竟何人有能耐杀了皇
甫盟主……」
黑桐起身,深深一叹,道:「欺风向来是非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今
日一事,当与三年前丐帮大会互作抵消,今後黑桐与云梦剑派,非敌非友。」
元仁右听闻此言,即望向屈兵专。屈兵专面露微笑,道:「多谢了。仁右,
找支大些的船来,让他们六人离开吧。」
元仁右应了,即登上楚兵玄藉以来此的小舟向上游行去。此处的湘江水流,
乃是进『回梦竹林』的要阵之一,只见元仁右驾舟於江中连拐了数十个大弯之後
,便连船带人不见了形影。
魏灵勉强起身,道:「叶敛……真的没事?」元仁右手下留情,她心里非常
清楚,由此可见,云梦剑派对他们一班人实无敌意。
屈兵专闻言,微笑道:「你回襄州看看,就知道了。当然,我也不能保证他
一定已经在襄州。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真的活著。」
元仁右此时已驶了艘足乘六人的中型船支回到原处,魏灵与黑桐一起将被楚
兵玄打伤的王道等四人移至船上後,即离去了。
外人尽去之後,屈兵专便向楚兵玄道:「师兄,你且在回梦堂中逗留些日子
……适才洞庭四帮人马逐来,虽被我一时驱走,恐要带齐二十一水帮人马再来。
我元气大伤,难能抵敌,只怕仁右也是孤掌难……」
楚兵玄答应了。元仁右却轻叹一声,道:「今日见到黑桐,原是化敌为友的
大好良机……可惜……」
屈兵专微笑道:「不要这么想。能够从敌人成为非敌非友,便已是一大进步。且此事栗原苗等人一无所知,於我大是有益。要成为朋友的任务,交给阿玉吧
……她一定作得到。」
元仁右沈重地点头 ̄但愿来得及……
第卅六话 大惑初解 ̄之一
一觉醒来,只感到头疼欲裂、全身骨头喀喀作响,屈戎玉方坐起身,又觉得
腰背痛、几乎不能挺直上身,一张口便叫:「唉哟 ̄疼死我了!」
她这一出声,房外立即奔进六人,分别是岭南四颠、岸悟、以及一名看似大
夫模样的人。
「点点点,很痛吧?」穿著虎皮、自号『万步射蚁』的王传问道。
「她刚叫疼了,没听见么?不是痛,是疼!」个头矮小、形如侏儒,自号『
计盖神州』的秦成啐道。
「老四,都是你粗手粗脚的!姑娘家喊疼了!」满脸麻子、又故作潇洒,相
对於王羲之的『乘龙快婿』,自号『乘蛇郎』的李虑指著左手边的大汉骂道。
「唔……都三天了还会疼,俺的手力这么大?只怕可以称霸武林了……」壮
硕无匹、满身横肉,自号『是铁都无敌』的铁无敌搔著後脑赧笑道。
没想到张了眼,就要被这四个白痴吵,屈戎玉满心无奈,又见那大夫上前几
步,伸手便要来拿自己的手腕,即将左腕一翻、屈起中指,在大夫的手背上弹了
一下,喝道:「不用你来把脉!我的手是你要摸就可以摸的吗!?」
大夫捱了一指,吃痛收手,仔细一看,手背上已翻起一片肉、血流如注。他
行医救人,却还捱打,心中自然冒火,但却也听闻过『云梦剑派』的恶名,实不
敢直接招惹屈戎玉,只得望著岸悟,盼其主持公道。
此处乃是蒲台山脚下离蒲台寺最近的村子,村民笃信佛陀、也一直仰赖著蒲
台寺的庇护。
岭南四颠见屈戎玉伤人,王传即叫道:「点点点!你怎么动手打大夫呢!」
秦成道:「她受了伤,心情难免不好,这都不懂?」
李虑道:「看来点点点的伤势已好了大半,可喜可贺。」
铁无敌道:「唔……俺的手力还是不够……」
屈戎玉出过一指之後,刹时又感到全身透骨生疼,但也硬著脾性不叫出声。
纵是如此,她脸上的表情仍掩不住疼痛的感觉,岸悟见屈戎玉唇无血色、玉
容黯沈,面色是白中透著若有似无的灰黑,知她内伤沈重,便道:「回悟师兄的
『摩诃指』与是悟师兄的『大日如来掌』威力非同小可,屈施主连受二击,伤势
并非三天便能痊可,还是多多休养吧。」
屈戎玉右手抚腰、左手按著床沿坐起身,绷著俏脸,冷然道:「你的意思是
,要囚禁我吗?」
岸悟一怔,忙道:「不!那自然不是!只是要请屈施主再……」
屈戎玉喝断道:「既然不是,就少废话!本姑娘这就要走,你若敢的,就把
我擒住试试!」说完,硬站起身,拖著步伐便朝岸悟直直走去。
岸悟见了,一时拿不定主意该闪不闪 ̄他在仆固怀恩叛变後的灵州大劫中苟
活性命,遇见『苦海无涯』四僧带回蒲台,看透了生死大关,之後即一心向佛,
实是个万分虔诚的释子。所以开始练武,也只是因为想如皇甫望、徐乞一般抵御
外族,免得又有人同自己一般遭遇。这几日照顾屈戎玉喝汤食药,难免肌肤相亲
,每日都不晓得向佛祖告罪了几千几万次,此时要他挡下屈戎玉,免不得又要有
所碰触,他心中已感到罪孽深重,要挡,那是万万不能的!
但若放任屈戎玉离去,她伤势狻重,岂不等同见死不救?这怎么行!
正在心中矛盾相持,岸悟忽见屈戎玉竟已逼到面前不过尺馀,半闭不张的瞳
珠中透出一道冷光直盯著自己、之中竟还隐含杀气,心头一震,不自禁退了两步
、让出道来。
屈戎玉斜睨了岸悟一眼、喉中冷哼,举步便要离去。
但脚才刚提起,岭南四颠居然又一排挡在面前!
屈戎玉一见此四人,杀气顿时消去无踪,剩下的只是无奈。
王传道:「我有次受伤,还想出去打猎,海识大师和我说过,身体发肤受之
父母,不可毁伤。」
秦成道:「这是孝经里说的!」
李虑道:「没错!孝经里孔老夫子说的!」
铁无敌仍是搔著後脑,朝著三位兄弟道:「怪了?俺怎记得是铁老说的?」
王传道:「铁老是谁啊?」
秦成道:「老大,你怎给忘了?铁老就是老四的老子嘛!」
李虑道:「铁老说过,不过他也是从孝经里看来的吧!」
铁无敌道:「俺没念书,铁老也没念书,哪可能看过什么孝经啊?」
王传道:「那大概也是海识大师告诉铁老的吧!」
秦成道:「那是谁告诉海识大师的?海识大师应该只会念金刚经、法华经、
般若波罗密心经,会去看孝经吗?」
李虑道:「还不都是经么?只要是经,都可以看!」
铁无敌道:「铁妈和俺说,有样东西,叫作月经,那也可以看吗?」
王传道:「月经?那是什么东东?」
秦成道:「顾名思义,一个月会经过一次,故名月经!但什么东西一个月经
过一次?」
李虑道:「是否意指满月?满月正是一个月经过一次!」
铁无敌连连点头,道:「那就不错,月经也是可以看的!」
说到这里,旁儿岸悟竟也悄声问大夫道:「月经到底是什么东西?」
大夫连连挥手,道:「去去!和尚别问这个!」
屈戎玉身子极乏,若要她躺下休养,其实是千万个愿意,可她还有事要作,
万不能就此躺下。但待要出去,这岭南四颠却又将门口塞得满满的,要她推开这
四人,那是无力为之了。若要开口将他们驱开,却又是你一言我一语,聊得不可
开交、若无旁人,真教屈戎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自幼让屈兵专呵护备至、且
又饱读诗书、武艺也高出派中同辈弟子许多,向来无往不利的『天造玉才』屈戎
玉,第一次有了举步维艰的感觉。
耳中听著岭南四颠的叨叨絮絮,根本没仔细听他们说了些什么,屈戎玉静立
半晌,静养了些气力後,道:「四位大哥……小妹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作,
请你们……不要挡在门口,好吗?」
王传道:「错了!大哥只能有一个,怎会是四位?我是大哥!秦成是老二、
李虑是老三、铁无敌是老四,所以你应该叫秦成作二哥、李虑作三哥、铁无敌作
四哥才是!」
秦成道:「老大,这怎么行!点点点可没和我们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作兄
弟,怎能叫我二哥?」
李虑道:「比起作兄弟,我比较有兴趣结交个红粉知己。」
铁无敌道:「若是点点点要和俺兄弟们结拜,俺现在便去买鸡和黄纸!」说
完,竟转身便向外跑去。
屈戎玉见了,不知他这一去又要几个时辰,奋尽力气叫道:「免了!免买鸡
了……咱们就……撮土为香行了……」
王传击掌叫道:「不错!撮土为香,天地为证,也是可以!」
秦成道:「要不要来个歃血为盟?」
李虑道:「点点点伤势这么重,歃血为盟就省了吧。」
铁无敌见说,便让三位兄长并屈戎玉让到屋外,五人一列排开,跪落於地。
王传首先道:「隋代日头唐代山,荷包瘦瘦马乾乾;神箭王传略显技,李广伏首
猛擦汗!」
秦成跟著道:「智冠大庾岭,名传彭蠡湖;若论征战术,皆我秦成出!」
李虑接道:「小生摇摺扇,姑娘心慌慌;若论李虑陋,天下无英俊!」
铁无敌最後道:「铁胆无敌、铁拳无敌、铁刀无敌、铁鞭无敌、铁甲无敌、
铁筷无敌、铁了心肠也无敌、总之是铁都无敌!」
而後,四人同时分别说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九连山寨主、岭南第
一神箭手:『万步射蚁』王传!」
「大庾岭寨主、岭南第一智者:『计盖神州』秦成!」
「都庞岭寨主、岭南第一美男子:『乘蛇郎』李虑!」
「萌渚岭寨主、岭南没有什么第一:铁无敌!」
「兄弟四人,今日与点点点结为兄弟……」
说完,四人分别伸指自地上捏起一块土,在掌中撮碎後,洒成一堆。
屈戎玉此时骑虎难下,只得照作。但她伤势狻重、四肢乏力,在地上摸了一
阵,所触皆是硬土,捏不起来。
铁无敌见了,立时起身向四周一阵观望,很快便在屋角找到一包沙袋,从袋
里握了把沙,将沙洒在屈戎玉面前,道:「土撮不起来,撮沙为香也可以吧。」
说完,便又重新入列跪下了。
屈戎玉不禁苦笑,只得握了把沙洒在土堆上。
四人此时又同声说道:「今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完以後,四人皆发
现屈戎玉没有出声,八支眼睛直直瞪著她。
屈戎玉无奈,只得轻叹一声,照说道:「今後我与四位兄长有福同享、有难
同当。」
结拜礼罢,岭南四颠纷纷起身,一阵欢笑。
屈戎玉呼了口气,道:「四位兄长……小妹真的身有要事,急需离开……」
王传道:「就不能留著和咱们庆祝一下么?」
秦成道:「是么!好歹要来桌酒菜!」
李虑道:「小妹伤势未愈,只怕不能暴饮暴食。」
铁无敌道:「还是再躺几天比较好吧?」
眼见四人又要开腔,屈戎玉忙道:「不了,都不用了。四位兄长离寨也有数
日,还是……先回去看看吧……」
岭南四颠听了,也觉有理,他们说走就走,各自只和屈戎玉说了一声再会,
一溜烟即已不见人影。
终於拖脱这四个家伙,屈戎玉如释重负,一下子似乎伤也好了许多。
屈戎玉回到蒲台山下,即见自己原本系缰於木的两匹马都还在,但却已气息
奄奄,知道它们是三天未曾喝水了,当即将缰绳解开,牵著马匹就近寻到条小溪
,放著它们去饮水食草,自己也盘坐吐纳。
由於屈兵专的极度爱宠,她曾於『回梦汲元阵』与『聚云汇雾势』中待过数
十晨昏,体中所有的天地精华量,并不逊於年辈较长的于仁在、元仁右等人,且
天才过人,修习『游梦功』心法以资使天地精华融於体气的进境速度,实属云梦
剑派创派以来罕有,但天地精华究竟并非如此容易驾驭,屈兵专时常叨叨提醒,
不时便要打坐用功、融气於体,否则百气反噬,必有大害!
她受创昏迷三天,自然是无法打坐练气,体内尚未相融的天地气息四处乱窜
,才造成她筋骨疼、无法用力,再兼以此时她身受内伤,即是以『游梦功』让
体中的天地清气流通百脉,化消回悟、是悟留存在自己体内的真气,也渐次让这
股气息归入气道之中。
天地之气实乃世上疗伤至宝,屈戎玉用功不过半个时辰,收功之时,脸色不
似刚起身时毫无血色的苍白,回复了晶莹明亮;全身筋络亦不复疼痛,实是舒畅
无比。
屈戎玉又想到自己已三日未醒,一时只觉身上奇痒无比,又见小溪清可见底
水流亦不甚急,观望四周一阵,并无人声,当下即脱靴解衣,准备洗澡。
初夏艳阳高照、林木蓊郁;小溪水流潺潺,清澈透明;花草盛放、鸟语蝉
,屈戎玉的身子彷若…………………………………………………(此段消音),
相互辉映,恰如桃源仙境、神女出浴。
屈戎玉已许久未曾泅水,洗澡同时、也在溪中浮浮沈沈,戏鱼弄虾,正到兴
起,忽然有个不远不近、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屈姑娘真好兴致。」
听到这声音,屈戎玉心头大骇,她自然不会同村姑民妇般担心**被人看见
,只是觉得这声音极为熟稔,挟带著一种令人害怕的感觉!
屈戎玉将身子浸在水中,只露出一颗皓玉般的脑袋向四周观望,却不见有人
、也感受不到什么气息……
屈戎玉脑中忽然一道灵光闪过,叫道:「是你!你是……你是……」她想到
是谁了,就是在湖口镇出现的那个泡龙井的『中庸人』!
但想是想到了,对方却未曾报上自己的万儿,屈戎玉一时也不知如何称呼。
那人听了屈戎玉无法决定称呼,即道:「就叫我『中庸』吧,家乡人人都是
这么叫我的。」
『中庸』出声的同时,屈戎玉亦凝神想辨别声音来处,但只觉其声忽高忽
低、忽远忽近、忽左忽右,与第一次出声时又截然不同,显然是他不断在变换方
位,且每一字的声音来处几乎都相隔丈许,如此疾行之下,竟还能出声说话,其
修为之高,只怕不在爷爷屈兵专之下!
屈戎玉的确有点害怕 ̄因为她知道,这个人与云南有点关系!
与云南有关系,即是与稀罗△有关系。
『天弃鬼才』稀罗△!
「你不会……想在这时候请我喝茶吧?」屈戎玉强自镇定,缓缓说道。
中庸道:「茶叶已经没了。在下只是想请屈姑娘帮个忙。」
帮忙?帮什么忙?
屈戎玉并未开口,中庸迳又说道:「屈姑娘可知,君弃剑急於寻找的小妹子
人在何方?」
屈戎玉道:「诸葛涵么?我怎会晓得!」
中庸道:「不,屈姑娘晓得的!仔细回想,你确然晓得!」
屈戎玉只感到奇怪 ̄我知道?我怎会知道?
中庸似已见到屈戎玉的脸上透出一丝不解,居然阴阴地笑了:「无识方丈提
点过的,屈姑娘怎能忘了?」
屈戎玉微微一怔,脑中出现了她所见到的无识最後一个动作……
那是将四杯茶倒回了暖茶壶中。
难道……
屈戎玉想通了!她又立时想起另一件事,即叫道:「无识和涯识是你杀的吗!?」
不闻答应,看来『中庸』已去远了。
屈戎玉立时上岸著衣,找回了马匹,快马加鞭,向西北直行。
第卅六话 大惑初解 ̄之二
「靠……我……我看到吐番……军马进攻灵州……」船近襄州,王道在船舱
中有一句没一句的嚷嚷著,开口分明是浑话,但语气却无比认真:「妈的……我
捱枪了……真痛……我的左手……举不起来了……」
船上六人之中,魏灵伤势最轻,她看王道这般模样,呆然道:「糟了……王
道他开始胡说八道,该不会是……」
「才不会!」石绯伤势也是狻重,但极力打断了魏灵即将出口的那四个字,
硬是撑起身子、再次躺倒时已是倒在王道身前,右手顺势甩了王道一耳聒子,吼
道:「你静一点!不要乱说话!」
王道微微一怔,猛地回神了,愕然道:「怎么……发生什么事?」
曾遂汴进到船舱,道:「静点……黑桐前辈正在养气,其实他的伤势才是最
重……襄州到了,你们都还可以走吧?」硬捱了楚兵玄出招的四人之中,曾遂汴
修为最深、也避开了要害,可说是除魏灵之外受创程度最低的人。
听了曾遂汴的话,王道与石绯都努力想站起身,王道倚著墙、石绯攀抓著王
道的大腿、手臂,两人总算都勉强站起。
但王道的背一离船板,双腿一阵发软,又与石绯双双仆倒。
石绯给王道压在身下,吼道:「你走开啦!重死了!」
王道也叫道:「谁叫你把我拖倒的!」
曾遂汴见了,连连摇头 ̄这两人站都站不起来了,嘴巴倒是一样不肯停。
相对的,李九儿的情况还比这两人要糟,此时在另一间船舱中,尚未苏醒。
曾遂汴只得道:「这样不行。魏巡捕,麻烦你跑一趟晨府,找人来把他们抬
回去。」
魏灵道:「我不当巡捕两年多了。」说完,便行出船舱,上了岸、一迳朝晨
府而去。
到了晨府之後,她也不找晨星,只在府中见奴抓奴、逢仆拉仆,不一会子便
带了七人回到码头,上船将众人皆扛回了襄府去。唯独黑桐仍在在船尾打坐运功
疗伤 ̄他浑身烟气缭绕,也没人敢去动他。
将众人安置完毕以後,也有人已至武馆将怀德堂大夫请了过来。
该处理的都处理了,魏灵想起了屈兵专所说的话……
君弃剑真的活了吗?
她赶到了君弃剑的房间,推门一看,房中空无一人。
魏灵一时气沮,她受不了了,怔怔的流下了泪。
什么狗屁……是嘛!哪有死人复活的道理?人道屈兵专兵学精深,兵道不就
是诡道么?诡道便是骗人的玩意儿!屈兵专……根本就是骗人专家!
魏灵正在发怔,晨星收到家仆的报告,一赶到客房外,即在走廊见到了魏灵
流泪,心头一惊,急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魏灵扭头见了晨星,也不答话 ̄她原已没什么精神答话了。
在湘江口傻傻的守了一个月,她早累昏头了!
晨星看魏灵神情恍惚,便到逐间客房看视,只见王道、石绯不住哀嚎,曾遂
汴神色虽然不佳,看来还都相当精神,至少是死不了的。
再转一间,见到李九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大夫正在旁把脉听息,即踏进一
步,道:「她怎样了?」
大夫回头微微颔首,示意无妨,晨星这才放心退出房外。再走到魏灵身旁,
问道:「有什么发现吗?」魏灵唇齿略张,还未出声,晨星又道:「先别和我说
,说了也没用。」便拉著魏灵,直进到君聆诗房中去。
一到君聆诗房中,魏灵当即愣了。
君聆诗正对房门坐著,他右手边坐了一名光头和尚、左手边的椅是空的,想
来原是晨星在坐。
至於君聆诗对面、背对著房门的那人……这个背影?
魏灵揉了揉双眼,这背影仍未丝毫改变,她确信了不是幻觉,这才轻声喊道
:「叶敛?」
君弃剑回身见了是魏灵,晨星也已将原本案边之椅搬到了自己与君弃剑的坐
位之间,君弃剑即道:「过来坐吧。」这话说得很自然、很单调,似乎并没发生
过什么了不起的事。
魏灵却怔怔的站在当地,只是盯著君弃剑瞧。
君弃剑无奈的一笑,才站起身将魏灵拉进房中,按著她坐下。
魏灵醒觉了,但神情仍有几分呆然,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道:「你怎
么……怎么会……」
君弃剑道:「若你想问我怎么还活著,可能得去问屈兵专,会更清楚些。」
君聆诗则道:「魏姑娘,湘江情况如何?」
原本见到君弃剑,魏灵心情大好,但一听君聆诗这一问,一下子又沈了。
魏灵脸色极黯,连连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晨星道:「刚刚看到的情况……王道、石绯、曾遂汴、李九儿四人都受伤了
,而且显然伤得不轻!是谁伤了他们?」
魏灵一怔,脑中的影像回到了湘江畔……
楚兵玄的双掌翻飞旋绕,竟将他们五人的兵刃尽皆绞去,不仅是软鞭、箭矢
、袖箭,竟连宽刃重剑与八节连杆枪,都被他绞成了一个球……一个铁球……
魏灵的脸上出现惊骇,如见鬼神一般的惊骇……
就像徐乞与君聆诗想到敕里时那样的惊骇!
见到魏灵神情如此,另四人都皱起了眉头,心里晓得,他们一定是遇到高手
了,而且,是绝顶高手!
「是屈兵专吗?」晨星轻轻地,以不致於惊吓到魏灵的语气问道。
魏灵身子一震,摇了摇头,颤声道:「是……是……是楚……楚……」
听魏灵这般欲言又止,晨星接腔、代她说完:「楚兵玄?」
魏灵深吸口气,点了点头。
确定答案以後,君弃剑左手放在额前,手指不住的点打额头,思索半晌後,
道:「就算元仁右打不赢你们,出手的也应该是屈兵专才对。但你们却是被楚兵
玄所伤……莫非屈兵专不在回梦堂?若他不在回梦堂的话……」
晨星接道:「皇甫盟主便极可能是他所杀!」
听了这话,魏灵猛然回神,忙道:「皇甫盟主不是屈兵专杀的!元仁右和屈
兵专都在回梦堂,我们有见到他们!」
晨星道:「那是怎么回事?屈兵专与元仁右没向你们出手?」
魏灵道:「也……也是有。不过屈兵专後来和黑桐前辈打起来,无暇向我们
出手。我和王道、石绯挡下了元仁右……」
听到黑桐的名字,晨星面有喜色,问道:「结果如何?老帮主赢了吧?」
相对的,君弃剑眉头微蹙、君聆诗则更明白的说道:「难……」
听了君聆诗一字,晨星愕然回头,道:「怎可能?老帮主可是……」
「敕里、雷乌。」怀空打断道。
晨星一怔,才发现自己太乐观了!
君聆诗已经说过,雷乌在云梦剑派之中,还算不上『数一数二』。
赢得过雷乌的人,至少『云梦三蛟』皆有可能。
而当年灵山一战……黑桐使尽全力,也只能与雷乌打成平手。
如此算来,黑桐又怎能赢得了屈兵专?
魏灵道:「黑桐前辈向屈兵专提出挑战,以『缠手』决胜负……他们两个打
得难分难解,我分不出来谁赢了……似乎是平分秋色……」
君聆诗连连点头 ̄『缠手』是一种持久战,若功力相去不远,绝非一时三刻
能够分出胜负。以黑桐与屈兵专这等高手而言,其间赢输自非魏灵能看得出来。
又,黑桐以『缠手』向屈兵专提出挑战,也很明白 ̄定是亲身试验,屈兵专
是否杀害皇甫望的凶手。若屈兵专曾以『缠手』与皇甫望交过手、又急赶回回梦
堂,其体力必然有所消减,就不可能会是黑桐的对手了。双方却仍能以『缠手』
打成平手,则屈兵专的嫌疑即已大大减少。
可魏灵这样说得有一搭没一搭,实教人听不懂事情经过,晨星急道:「你从
头说一次,说清楚点!」
魏灵一时并未回话,君聆诗微微一笑,道:「我来说吧。」
晨星愕然回头看著君聆诗 ̄这几日君聆诗一直待在府中,未曾离开,也能掌
握到数百里外的湘江畔发生了什么事吗?
君聆诗首先问道:「还有一个问题……你们交手的地方,有竹林吗?」
魏灵摇头。君聆诗即道:「那么,就是王道、石绯二人在湘江口与你会合之
後,就发现了洞庭四帮的人马要到回梦堂去,他们很可能是在追逐云梦剑派弟子。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但很明显的,之前定有人曾向洞庭四帮透露过到达『回
梦竹林』的方法,所以之前我倒在回梦竹林外时,阿崎才能与洞庭四帮的人马到
来。那云梦剑派的弟子回到回梦堂後,向屈兵专、元仁右禀报此事,他们为了避
免被洞庭四帮的人马杀到回梦堂外,於是出到湘江畔迎敌。依我之见,洞庭四帮
的人马应该不敢就此与屈兵专、元仁右交手,定然是退去了。此时或者正在召集
二十一水帮联盟的弟兄……接下来,黑桐前辈现身,提出与屈兵专交手的要求,
屈兵专接受了,於是他们二人打了起来。过了一阵子之後,楚兵玄、曾兄弟、李
姑娘也赶到,楚兵玄见到屈兵专与黑桐前辈以『缠手』交手,知道这是赌命的打
法,定会想阻止他们,而你们却怕楚兵玄偷袭黑桐前辈,於是出手拦阻。楚兵玄
一怒之下,便将你们全打伤了……」
魏灵听了君聆诗的话,早已愣了。
怀空脸现敬服之色、晨星哑口无言。
君弃剑微微一笑,向魏灵道:「二爹说得对吗?」
魏灵呆呆地点头,道:「对……几乎全对了……你……你当时在场吗?」虽
然其中漏了王道出手伤了洞庭四帮的人马、以及他们三人与屈兵专、元仁右交手
的一段,但大致上来说,重点全都对了!
君弃剑道:「二爹可是一直待在这里。」
怀空叹道:「天赋异才啊……」
晨星道:「老帮主呢?他怎样了?」
魏灵道:「他还在船上运气养伤,我们不敢打扰他……」
君聆诗微微颔首,道:「不打扰他是对的。凭黑桐前辈的内功修为,无须我
们操心。不过如此看来……当时黑桐前辈与屈兵专必然已经气力耗尽,你们五人
虽被楚兵玄所伤,那也只是一时情急出手。再加上元仁右也在场,他们竟无取你
们之中任何一人性命……由此看来,皇甫盟主应非云梦剑派下手杀害。」
君弃剑道:「这么说来……世上还有其他人的武艺足以与皇甫盟主匹敌?」
晨星沈声道:「既有人敢杀皇甫盟主,应该就要想到,势必与我丐帮、甚或
整个北武林盟为敌!」
怀空道:「若果如此,则可能……同於皇甫盟主这般级数的好手,对方可能
拥有不止一个。而且,既然敢与丐帮敌对,就应该还有很庞大的组织……」
此言一点不差,在此之前,敢明目张胆与丐帮为敌的角色,也仅有云梦剑派
而已!而云梦剑派乃堂堂『天下五大剑派』之一,聚云、回梦二堂中好手更是不
计其数、又已创派千馀年,根柢深厚。由此来看,杀皇甫望之人若非隶属云梦剑
派,则其背後必定有著不逊於云梦剑派的组织!
思及此处,晨星忽然胆寒了 ̄他们有能力同时抵敌两个『云梦剑派』吗?
君弃剑面色不定,直望著君聆诗。
君聆诗微微一笑,道:「当你折不断三支箭的时候,要怎么办?」
君弃剑不假思索,即应道:「分开来,一支一支的折。」
怀空道:「这么一来,十支箭也能折。」
君聆诗面朝怀空,给了一个赞许的笑容。
继瑞思之後,怀空是第二个得到君聆诗『赞许』的晚辈。
但魏灵身子却在微微发抖,颤声道:「我……有些话想说……」
「魏姑娘请说。」君聆诗道。
魏灵筹思半晌,呼了口气,缓言道:「皇甫盟主与黑桐前辈,是我方武功最
高的二人,是么?」
君聆诗点了点头 ̄大体而言,的确如此。
魏灵道:「皇甫盟主却死在一个不知身份的人手上……黑桐前辈也打不过屈
兵专……我们连一支箭都折不断吧?我忽然觉得,治不治伤根本无关紧要了!灵
州一役,寒星被弑;庐山集英会,球失去性命;湘江畔,我们也差点全都回不来
了……这场仗,根本没有胜算!就算治好了伤,也只是等著下一次的受伤,直到
再也治不好为止……」
听了这话,君聆诗、君弃剑、怀空、晨星四人相对愕然。
魏灵说得一点不错,但是……
大家都想要反,可一时无法反,沈默半晌後,晨星出声道:「都走到这
步田地了……」
「明明还有馀地!」魏灵叱道,看著君弃剑,神色遑惑地拉扯著他的衣袖,
道:「你不想再死一次吧?告诉我,你不想再死一次了!」
那意思是说……我们大可躲起来就好了,什么都不要管,何必要自己往死里
闯去?
但听了这问题,君弃剑却想起了在『回梦汲元阵』中所作的梦……
当时,他眼睁睁的看著慕容谷种一枪刺中了寒星胸口,自己却无能为力……
如果有机会的话,君弃剑会愿意再死一次的!会宁可死的是自己!
虽然寒星已不在了……
可是,君弃剑心里又想到了诸葛涵。
若有一天,诸葛涵在他面前遭遇了与寒星一样的危险……
君弃剑相信,自己会毫不犹豫的挺身去挡!
思绪及此,君弃剑摇了摇头,道:「我还想再死……只要有价值的话。」
魏灵一怔,重重的哼了一声,起身便向外走。
君弃剑将眼光移向怀空、再转视晨星,道:「还想要我追出去吗?」
怀空与晨星不约而同的摇头。
君弃剑再看著君聆诗,道:「二爹,没错吧?」
君聆诗无奈的颔首。
一阵沈默之後,晨星道:「但是……你不该说你想死。」
君弃剑微微一笑,道:「我当然不想死!可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宁可
死的是自己,那会好得多。」
「贫僧也有同感。」怀空合什说道:「波达王割肉喂鹰。吾人未有波达王之
胸怀,但若为救至亲爱,死亦无妨。」
君弃剑笑了,笑著看著怀空。
你懂了。
第卅六话 大惑初解 ̄之三
君聆诗思索一阵後,道:「虽然魏姑娘的话不可取,但也是必须顾虑的。我
们不应该自己往死里去。」说著这话,他心里满满是当年灵山顶上的往景……
敕里的一举手、一投足、一个旋身、一个跳跃、一次出掌、一次拔刀……
在在都让人感觉到,自己离死亡是如此接近!
当年,他们是不得不为,敕里创造了对自己极端有利的大好形势,却又发出
六张战帖,约集六方英雄、四大天才开此一战……
不以兵战、而以武艺决胜负,乃是他们胜过敕里的最後希望。话虽如此,实
际见识到敕里的武艺之後,他们也再一次确认了一件事实……
天下间所有人 ̄无论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不管多有智慧、武功如何超群
,到了敕里跟前之後,也只能伏首称臣!
敕里 ̄云南王稀罗△,便是如此超然卓绝!
君聆诗自己曾经走过,明知是陷阱、却又不得不继续前进的死路。如今,他
自然不希望君弃剑重蹈覆辙!
见到二爹如此神情、这般言语,君弃剑有几分了然,脸色也沈重了。
君聆诗站起身,背上琴囊,道:「庐山集英会结束已有段时间,躲也躲够了
,该面对的时候,还是要面对。我出去走走。」说完,便跨出门槛,一路向外去
了。
房中三人一时沈默。
魏灵的话没错,他们现在连一支箭都折不断,遑论是要折三支箭。
许久之後,君弃剑喃喃说道:「为什么会折不断一支箭呢……?」
晨星道:「这支箭,太硬、太大了……」
怀空微微一笑,道:「我不这么认为。折不断一支箭,是因为只用了一支手。如果用两支手去折,应该就折得断了。」
「是这样吗……」晨星叹了口气,觉得这问题一时无解,只得道:「还是等
君先生回来,再好好研究对策吧。」
君弃剑摇了摇头,道:「二爹不会那么快回来。」
晨星一怔,疑道:「什么意思?」
君弃剑道:「二爹带走了琴,他这一走,可能又是一年半载……」
晨星闻言,为之震动,猛地站起了身,急道:「那你为什么不留住他?现在
这种时候,他不在,我们要怎么处理?」
君弃剑道:「二爹去作的,绝对是比我们更难的事情。我们现在要作的事,
就是将另一支手,也搭到箭上……」
晨星原本已想追出去找回君聆诗,一听君弃剑言语,又回返了,叹道:「我
们哪来的另一支手……」
君弃剑望向怀空,怀空也摇头。
朝廷方面,的确原本极重视『庐山集英会』的结果,但居然是让倭族人取胜
了。不空将此事回禀之後,可以想见,朝廷对南武林自是信心全失,若想企求朝
廷提出协助,可说是绝无可能。
君弃剑眉头略蹙,思索半晌後,道:「至少还有四个人尚在外头游荡……」
晨星道:「你是说……宇文离他们?」
君弃剑点了点头,接著心头忽尔流过一股暖意,想起了几支去壳虾……於是
又道:「还有……我想去挖人。」
晨星疑道:「你能去哪挖人?」
君弃剑微笑,道:「去……鄱阳剑派。」
魏灵一个人走在街上,她并没有打算离开襄州。
她要的不多……只是,看著寒星、北川、皇甫望相继殒命,她开始感到恐惧
了。
下一个会是谁呢?
不管是谁,都不好!
当王道、石绯、曾遂汴、李九儿相继被楚兵玄打倒的时候,她根本已经呆愕
了 ̄两年来,王道、石绯的进步,她看在眼里;曾遂汴、李九儿更是她千方百计
捉拿不到的对手。这些人的实力,她自认相当清楚,但到了楚兵玄这等绝顶高手
面前,竟变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为什么要去挑战赢不了的对手呢?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性命,赌在看不见的东
西上面呢?魏灵真的无法理解!
当初,在逻些城时,她便曾负气出走过一次;现在是第二次了。
她知道,自己的口才比不上君弃剑来得好,若是口辩,她一定说不赢君弃剑。能采取的方式,就只有这样 ̄无力的抗议。
前一次,入夜以後,君弃剑去将她找回来了;这一次,魏灵打定了主意,等
君弃剑来时,趁著他被自己的抗议打动的时候,一定要说服他!
魏灵没有想到的是……君弃剑不肯放弃的理由。
不仅仅是单纯的『不认输』,更因为还没有达成目标……
就连最基础的目标:找到诸葛涵,都还没有达成!
现在,在连番败战、受挫之後,正是君弃剑最需要支持的时候,魏灵却出走
了……
在逻些城,有段钰的强势逼迫,君弃剑不得不从命将魏灵寻回;这一次,
君弃剑会再去找她吗?
屈戎玉马不停蹄,直赶到信水畔後,即卖马换船,进入了彭蠡水系。
原本她想要直接赶赴襄州,但念头一转,在彭蠡湖中将船行方向由北调东。
这日,进入了昌江,来到鄱阳剑派。
她一进入鄱阳剑派大门,以其天人之姿,随即引起了一阵一阵的惊呼。屈戎
玉亦不以为怪,昂然站在鄱阳剑派门口 ̄向来是这样的,她根本不用开口,只要
这么往人家的家门口一站,对方的大家长就会自动出迎了。
果然,过不多时,龙子期、元伯、常武尽皆赶来,由於在庐山已有见过一次
,此三人反应并不甚大,但由於屈戎玉乃云梦剑派门人,两派结雠已非旦夕,龙
子期脸色并不好看,沈声问道:「屈姑娘此来,有何贵干?」
「本姑娘来找人!」屈戎玉随口应了,四顾一巡,在稍远处见著了蓝沐雨、
阮修竹并肩而立,身影一闪,便移位到二人面前。想蒲台寺无识方丈也曾称凌云
步有『身动留影』之能,故龙子期等三人也只是见绿影晃动,眼前一花,即已不
见了屈戎玉其人,搜寻一阵之後,才见到她不知何时已到了蓝、阮二女身侧,不
禁面有骇色。
屈戎玉双手一伸,左扯蓝沐雨衣袖、右手一把扣住了阮修竹脉门,拖著二女
便向外走。常武见了,立时闪身挡在其前,喝道:「你说带就……」语音轧然而
止,原来屈戎玉回腿一踢,正踢中了常武的膝弯的环跳穴,原本此穴被点,只不
过下身麻痹、无法移动罢了,但屈戎玉用劲甚奇,这一脚不仅使常武全身木立,
连张口出声也是不能了。
屈戎玉出脚点穴,常武固然毫无反抗之能,其动作之快,竟连在旁的龙子期
、元伯也都见之不清。龙子期一呆之後,见屈戎玉拉著蓝、阮二女便要行出鄱阳
剑派大门,正要出声,却听屈戎玉已抢先说道:「你们少废话!这点穴法是我爷
爷教的,天下间除本姑娘外,只有我师祖兄弟三人、于师父、元师叔五人能解,
若过了三个时辰,无人给他解穴,我担保他一双腿再也无法行走!若是姑娘问完
了话,心情好的,等等就回来给他解穴。要是搞得本姑娘心情不好,就把你们全
派上下一人一指,教『鄱阳剑派』从此改名作『跛脚剑派』!」她语出威胁,但
光看其身法之灵动、点穴功夫之高妙,全派武艺最好的龙子期也难能望其项背,
派中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得眼睁睁的看著屈戎玉将蓝、阮二女带走了。
待屈戎玉身影不见,龙子期话声带颤、颤中有怒:「云梦剑派……怎地如此
蛮不讲理?」
「实力问题。」一女声淡然言道,众人闻声,怒目转视声来处,只见小涵绕
著常武细看,看了一阵之後,又道:「技不如人,可笑啊可笑 ̄」
常武身不能动、但眼珠还能转动,双目直盯著小涵,似要喷出火来。
萍儿走近几步,冷不妨一掌便甩向小涵面上,不忿道:「你怎能在这派中讲
这种话!」
但这一把掌终未打中小涵,龙子期在旁一把拉住了萍儿的手腕。萍儿一怔,
龙子期已将她放开了,转眼看著小涵,道:「你这样认为?我们技不如人?」
「不对吗?」小涵冷哼一声,扭头便走。
龙子期望著小涵离去的背影,不禁发起了怔。
一旁常武喉中哼呀不已,却只是出不了声。
屈戎玉将蓝、阮二女带出鄱阳剑派大门後,也未走远,一放手之後,阮修竹
立即嚷嚷道:「哪有这样的?你绑架了沐雨一次还不够,这会子要把我们姐妹俩
都绑了么?」话才说完,脸颊忽感一阵冰凉,却是屈戎玉在昌江中捧了把水,一
把泼到了她脸上。
但这水温却比江中之水要低上许多,屈戎玉见水未凝冰,哼声道:「我功力
未精,不能凝水成冰……你少哇哇叫,要是让我心情不好,我就让你的血变得和
水一样冷!」
阮修竹却不肯示弱,又叫道:「变就变!反正本派和云梦剑派结雠也不是一
天两天,本姑娘早有……」这一喊,又喊得屈戎玉心头火起,一脚又踢上阮修竹
的环跳穴,使的仍是相同的手法,阮修竹登时保持著戟指喝骂之态,犹如蜡像。
蓝沐雨见了,忙道:「屈姑娘,别这样,你先将姐解穴,要问什么就仅管问
吧。」
屈戎玉冷然道:「意思是说,我不解她的穴,就不能问了吗?」蓝沐雨一怔
,即见屈戎玉已将河边软土挖出了一个凹槽,跟著双手捧水倒入凹槽之中,一共
倒了四掌之水後,即回头道:「你看了这动作,有什么感觉?用一个字形容。」
蓝沐雨一阵思索之後,摇了摇头。屈戎玉转眼望向阮修竹,道:「你若有感
觉,就把眼珠上下动;若没有感觉,就左右动。」
便是再笨的人也晓得,只要将眼珠上下动,屈戎玉必得解穴让她出声,管他
有没有感觉,都要上下动了!阮修竹自知此理,忙将眼珠上下大动了一阵。
屈戎玉见了,便在阮修竹膝弯又踢了一脚,阮修竹呼了口大气,骂道:「有
感觉也不……」言至此止,屈戎玉一听她又要开骂,一脚又踢上她的了环跳穴。
「有没有感觉?」屈戎玉沈声问道。她的声音原本宛若黄莺出谷、极为清脆
好听,此时脸上却罩了一层杀气,声音也变得诡诈阴沈,一时吓得阮修竹花容失
色,忙将眼珠左右动。
屈戎玉见了,轻叹一声,蹲下身子在河中清洗了手上的泥土,便要离去。
此时元伯走来,道:「屈姑娘要问什么,可否再作一次?老者或者知道。」
屈戎玉一见元伯,知道他在鄱阳剑派之中,辈分较高,便又重新捧了四把水
倒到土槽之中,道:「就是这样了,用一个字形容你的感觉?」
元伯见了,似有所感,但一时却无法以一个字表达。
屈戎玉知道这不是一时三刻便能解答的问题,当初自己见了无识如此动作,
不也一时不解?还是经『中庸』点醒,才想到要来鄱阳剑派一问,此时也不急著
催要答案,向阮修竹道:「这件事很重要,我解你的穴,不过你别再吵了。」
阮修竹听了,忙将眼珠上下动。
屈戎玉提起一脚,踢开了阮修竹的穴道。阮修竹第一反应又要再骂,蓝沐雨
忙将她嘴住,道:「姐,先别吵了……咱们也来想想。」
阮修竹一把将蓝沐雨手掌拉开,道:「四水汇聚,不就是湖嘛!」
元伯点了点头,道:「不错!洞庭、彭蠡皆是四水汇聚之湖,正与屈姑娘所
示一般。」
屈戎玉却连连摇头,道:「我要的是『感觉』,不是『词』。」
三人又一阵思索。须臾,蓝沐雨喃喃说道:「有容乃大……?」
屈戎玉不耐道:「我要的是『一个字』!不是四个字!」
元伯灵光一闪,道:「有了!四水汇聚,谓之『涵』!」
屈戎玉笑了 ̄对了,她要的就是这个字!
诸葛涵,这一个『涵』,不仅是她的名字,或许也是她的所在?
能射『四水所聚』的地点,这一个『涵』字,全中国也仅有洞庭、彭蠡!
听到元伯喊出这一个『涵』字,蓝沐雨、阮修竹二女对视一眼,面现呆然。
半晌之後,蓝沐雨问道:「屈姑娘……你要这一个『涵』字何用?」
屈戎玉不答,反问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们鄱阳剑派之中,应该有个名『
涵』,大概十五、六岁的女孩吧?」
听了这话,蓝沐雨、阮修竹面面相觑,元伯面色转沈,道:「屈姑娘意欲何
为?」
屈戎玉微微一笑,道:「姑娘如果要杀她,现在就可以动手,谁人能阻?只
不过……要找她的人不是我。」说完,便迳流星大步行进鄱阳剑派,不过一转眼
便又回转出来,搭上小船走了。
後头常武追了出来,朝著江面叫道:「屈姑娘,下次有兴趣,记得再来本派
观光,我让你照三顿绑起来打,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