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五话 劲御仙气 ̄之一
「你先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徐乞催问道。
即使程度尚称不足,但以君弃剑的年龄,便能将自己震退三步距离,若说他
未得段钰传授『劲御仙气』的部份法门,徐乞是决计不信的!
君弃剑这才娓娓言道:「今年三月,屈兵专要我和两个倭族人一起行动。我
们离开云梦剑派之後,顺流下到长江,正巧遇见江南二十二水帮集会。我们上船
说动了二十二水帮同意在明年三月召开大会之後,就离开了。可忽然有七个苗族
人围攻我们,寡不敌众,於是我们上岸逃跑,撞进一片树林。在树林里迷迷糊糊
地,就到了南宫府邸……」
徐乞眉头微皱 ̄多少人都探访不出南宫府邸的所在,居然给你们撞进去了?
「这些都在南宫前辈算计之中。」君聆诗不以为怪,仍自微笑道:「否则,
我也不会去留下锦囊了。你继续说,直接说重点。」
君聆诗自然清楚,徐乞不喜欢听这些无关紧要、或者早就晓得的杂事。
闻君聆诗所言,魏灵却狻讶然 ̄『早在南宫前辈算计之中』?天赋异才口中
的前辈,又是何许人也?
「我在南宫府武圣殿中,见到三柄剑紧紧相黏,简直就是吸在一起的!其中
一柄的剑刃与剑柄已分离了,依缺口来看,应该是被利刃砍断的。」
「离云、断愁、膺青萍!」徐乞叫道:「一定是这三把!」
这三把剑原先的主人,他不仅认识,根本都是同生共死过的。
君弃剑继续说道:「我一拿起那断剑柄……」
「离云剑柄!」徐乞抢言,纠正了君弃剑的说法。
君弃剑点点头,他现在才知道,那柄剑名为『离云』,当下又道:「我拿起
离云剑柄後,忽感一股清气流入体内,然後不知怎地,偶尔便能感觉到十馀丈生
物的活动……明明我未曾看到、也没听到,而且这距离,也大大超越了我原本应
有的能力范围……我都不懂是怎会感觉到的。」
「闻到的吗?」魏灵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人有五感,是谓视、嗅、味、触、听,既然君弃剑说尚未见到、听到,自然
更不可能是摸到或尝到了,魏灵只是说了一个自己觉得可能的答案。
徐乞听了,不悦道:「又不是狗,怎用闻的?」
魏灵闻言,自己也不禁失笑。
「说不定真是闻到的。」君聆诗略作思索後,道:「有没有什么例子?」
君弃剑随即答道:「在杭塘山上,我与那两名倭族同伴、还有我的小徒弟寒
星被群蛇围攻,是白重穿著石灰披风、带了灯油救了我们。但寒星年纪小、中
毒深,我们三人醒了之後,寒星仍然意识不清、高烧不退……」
听到这里,魏灵细细的盯著君弃剑的脸,观注著他的表情。
但君弃剑讲得很自然,提及寒星,他也不觉哀伤了。
「恢复得真快啊。」魏灵心想著。
「如果是蛇群咬噬……」徐乞抚著下颔,说道:「毒**错复杂,那就得找
蛇主人要解毒。再不然,便得到蛇群之中找出蛇王取其胆了。」
徐乞自幼与蛇为伍,他的碧绿竹棒,便是在一个群蛇盘绕的竹林中伐竹取得
的。对付蛇的方法,他自然十分清楚。
君弃剑道:「所以我只好回杭塘山上去找蛇王。但当时我身上馀毒未清,一
直觉得头重脚轻,但不知怎地,在蛇群之中呼了口气之後,忽然感到体内清气倍
增;多吐纳了几次,蛇毒竟也随著呼吸排出体外了!而後,我只在山脚,居然…
…魏灵说得没错,是闻!真的是用闻的!我闻到了蛇王的味道!」
君弃剑说到这里,自己都觉不可思议。
魏灵听得饶舌不下 ̄这岂不真是变成狗了吗?
君聆诗却微笑道:「有办法。魏姑娘,你帮了大忙了。」
魏灵一怔 ̄这样就能有办法?什么办法?
她自然是不懂的,『天赋异才』的想法,她怎能懂?便是徐乞与君弃剑,也
一样不懂。
魏灵出房了。结果,她终究还是没翻脸。
魏灵离开,是徐乞要她出去的。接下来要讲的,是『劲御仙气』的修习法门
,那是当年盛极一时的『蜀山仙剑派』秘传至高内功宝典,其中机要,自不得为
外人得知。
如今的南武林,是分是合、是结是裂,几乎有七成要看君氏父子了,他们不
会是『外人』。
魏灵走了之後,徐乞即向君弃剑道:「你还是童子身吗?」
这问题直接又突然,君弃剑怔了、便是君聆诗也微有愕状。
因为,连君聆诗都不清楚,『劲御仙气』究竟是如何练法。
君弃剑迟迟未答,徐乞还以为他听不懂,便又再问:「你和女人行过房没有?」
君弃剑今年才十八岁,他在及冠後认识、交谈过、喊得出名字的同辈女子,
无外乎便是钱莹、魏灵、瑞思、堀雪、以及鄱阳剑派的阮修竹、蓝沐雨,如果
硬要把寒星加进去,算一算也才七个。
但重点是,这七个之中,根本没有感情好到可以『行房』的对象!
「这……这重要吗……」君弃剑笑得很腼腆,反问道。
「很重要!」徐乞说道,态度十分坚决。
君聆诗苦笑,摇了摇头,道:「阿崎,你还是说清楚一点。」
「我只知道,段钰说过,『劲御仙气』练到第三重,最重要的一点,便是
修习者不能是童子身。其馀的,我也不甚了解。」徐乞耸肩,他知道的,就这么
多了。
说真的,这虽然不是什么至关机要之事,但也的确不好让魏灵在场听见,将
她『请』出去还是挺必要的。
「去青楼吗……」徐乞喃喃说道,他开始考虑了,考虑得很认真。
「这……我没学过……」君弃剑嗫嚅道。
他现在的模样,要是让王道、石绯瞧见了,定要受番耻笑。
「那些女人会教你的。」徐乞正色说道,如果君弃剑本身不懂应该怎么作,
去青楼的确是个好选择。徐乞刚说完,念头一动,又补一句:「而且……孔子不
也是说过吗?我在青楼外常听见这句:『食色性也』 ̄那是本能,不用学的。」
说到这里,君聆诗也不禁讶然失笑。
徐乞几乎从呱呱落地开始就是个乞丐,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如今居然用上了
孔圣人的名言,君弃剑无可再了。
看到君聆诗一副同意的表情,君弃剑石化了 ̄二爹和徐叔叔相交二十馀年,
如果要一起算计我,我怎能不束手待毙?
徐乞在身上摸了一阵,只有两文钱,他便向君弃剑道:「你有没有钱?」
君弃剑忽然看到一丝希望,忙道:「我的财产,都在魏灵身上!」
徐叔叔再怎样耿直,也不可能找魏灵要钱,理由是『带君弃剑去**』吧!
这样,会要的到才有鬼!
「不然……」徐乞望著君弃剑,诡谲一笑,道:「直接麻烦魏小姑娘上阵好
了,我想她会愿意的。」
君弃剑一听,不禁为之色变。
魏灵对他有意思,那是再蠢的人都看得出来,只差在君弃剑没打算要接受罢
了。但如今徐叔叔若真去开了口,不管魏灵作何反应,君弃剑一定会拒绝的。但
那就不止是不给魏灵面子,压根儿是不给徐乞面子了。
丐帮帮主徐乞的面子,谁能不卖?
至少身为晚辈的君弃剑不能不卖!
偏生徐乞又是个直性直肠的人,他敢说,就必定敢作!
君弃剑只得以求援的眼神望向君聆诗。
如今普天之下,能说服徐乞的人,只怕也唯有君聆诗了。
君聆诗还未开口,徐乞见了君弃剑的表情反倒笑了,笑得很开心,好似一个
稚儿拿到糖葫芦那样的开心。
「好啦,不闹你了。」徐乞敛容道:「我找晨星要些怠子去。」说走就走,
徐乞一个大步跨出,便要推开房门。
「慢!」君聆诗忽道:「阿崎,等等,让我想想……」
「想什么?」徐乞回头道。要**还得想?骑上去不就是了吗!
「想『劲御仙气』的修习过程……」君聆诗说完这句话,脸上竟已浮视笑容
,道:「我想到了。」
才刚说完就想到了?徐乞与君弃剑都怔了。
『劲御仙气』何其高绝,怎能如此容易被人想明白?
但若『劲御仙气』乃是天下第一的无上内功,『诗仙剑诀』也是天下第一的
极致剑术啊!君聆诗能学成『诗仙剑诀』,他绝对是的当今天下第一的绝世天才
,既然彼此都是天下第一,他当然可以想明白!
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鸟道理?去!
面对著徐乞与君弃剑震愕的表情,君聆诗仍是面带微笑,油然道:「天下内
功,起点都是一致的,首先需由练习导引体内气息为主,此曰『御气』。」
这是常识、是理所当然的,君弃剑与徐乞都点头。
君聆诗继续说道:「善於『御气』之後,便要学习如何将内息力量化,使之
能够伤敌,此曰『劲气』。」
这也是当然的,徐乞本身就是一个极擅肉搏的人,若只凭外门硬功、不练内
息气机,再强悍的招式也只成了『把式』。即使若宇文离那等梧大汉,若不通
『劲气』,纵使他一拳能有二百斤力道,打在徐乞身上,或许只能震掉几根头发
罢了。
甚至,在内功差距极大的情况下,强者还能直接将弱者的力道反弹回去、令
其自伤,这也是不稀奇的。
君弃剑与徐乞都凝神倾听,等著君聆诗再说下去。
但君聆诗住口了。由他的表情可以看出,接下来,有难度。
半晌之後,他向徐乞道:「阿崎,段兄在领会『仙气功』之前,他所能达成
的最高层次是什么?」
「御使天地万物之气!」徐乞随即答道:「当初他受『六灭傀儡蛊』牵引,
狂气爆发,我捱了他那一拳,如今还记忆犹新……即使是师父、甚至我师祖木色
翁,只怕也没那种力道!」
「嗯,御使天地万物之气以为己用。」君聆诗覆述了一次。
君弃剑听了,不禁为之一怔。
天地万物之气?那是何等强大的力量!若能吸纳天地元气而资一击,那会有
何等的威力?
怔上加怔,君弃剑想到了,他明明见过的!
就是强到举手投足之间,即能山崩地裂;挥掌舞拳之际,要使风云变色。甚
至,连呼吸都可以杀人的强!
段钰,就是这么强!
君弃剑开始真正了解到,段钰有多可怕。
还有,能与段钰对敌、进而击败他的稀罗△……
三个字。
非人哉!
「阿崎,若是有人忽然将内力全过到你身上,你想,那会如何?」君聆诗又
问。
徐乞并未实际遇过这种情况,他要用想像的。略加思索後,徐乞说道:「那
不是属於我身体的力量,在开始习惯之前,应该是无法控制它的……若是那股力
量过於强大,令积贮内息的气海无法负荷,定会十分难受,或甚经脉逆流而使全
身瘫痪,再严重点,爆体而亡也是不一定的……」
「那就是了!」君聆诗击掌说道:「就连人与人之间的内力相输都可能造成
生命危险,天地万物之气势必比人气更难捉摸,段兄为何能御使自如?这就是关
键所在!」
徐乞闻言,也恍然大悟。
他不是绝顶的内功好手,若内力能『量化计算』,皇甫望或许才是当代第一。但这不代表徐乞不懂『练气』。
君聆诗如此说法,已使徐乞了解了,於是他跟著说道:「要能顺利控制天地
万物之气,势必要先增加自己的气海容纳度,并且,还要习惯让天地气息在体内
流动,才不会造成排斥现象!」
「故第三阶段,必为『纳气』!」君聆诗笑道:「先由吐纳练起,而後只纳
不吐,逐渐将自己的气海『撑阔』!第四阶段则是『放气』,因为吸纳天地之气
後,这股气并不会像原先体内的人气般,任由自己指挥摆布,故要将它泄尽,则
必须将身体所有器官导致最开放的程度,所有能排泄的东西都要先排泄出去。是
故,段兄才会强调童子身的重要性!」
「果然不错!一点不错!你个王八蛋贼嚙з狭癵无忧!***天才!你真是
个***绝世天才!再来呢?再来呢?」徐乞喜出望外,口不择言的大叫著。
「接下来嘛……」君聆诗也狻为兴奋,但他还能自持,继续说道:「由於已
经吸纳过天地万物之气於体内,经过反覆数次修练之後,自然能感受到所『纳』
进身体的气,是否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是故,即可查觉到一定范围内任何事物
的变迁、移动,甚至只是街上的小猫要打个喷嚏,只怕也能事先知道了!此即谓
之『辨气』!这就是段兄藉由离云剑柄送给弃剑的礼物了!」
君弃剑闻言,喜道:「那么,我只要从『辨气』再向上练就好罗!」
这意指,他不必学『纳气』、也不用『放气』,自然也不用上青楼**了!
「那可不。」君聆诗微笑摇头道:「『辨气』只是在修习『劲御仙气』的过
程中,能够自然生成的能力,并不算是一个阶段。第五阶段的能力,应是在『放
气』之後,让身体习惯於『无气』,乃至於能够自主的『灭气』……」
徐乞接腔道:「即是『摒气凝神』的最高境界了!」
「没错。至於第六阶段……体中无气,连人气都已散尽,要回复气息,只能
自天地万物之间汲取了,此谓『换气』。由於已经历过『纳气』与『放气』反覆
练习的过程,此时身体已经习惯了天地清气,故不会造成排斥作用。当真正能与
天地清气融合为一体时,则天地万物之气,尽为所用矣!」君聆诗说完,他终於
说完了,自己都呼了口长气。
一点没错!所谓『御、劲、纳、放、灭、换』,正是曾盛极一时的蜀山仙剑
派极致内功宝典『劲御仙气』修习六大步骤!
『劲御仙气』之高绝,并非一步登天,而是循序渐进,绝无捷径。
而由零至整、从无到有,凭空将『劲御仙气』修习法门一一道出的君聆诗。
果然『天赋异才』!
第廿五话 劲御仙气 ̄之二
『劲御仙气』,当代第一的绝顶内功,在君聆诗逐步的分析之下,其修炼过
程透明化了。
「所有懂内功的人,不论其功力深浅,均已能够『御气』;『劲气』也十分
容易,将内力集中、输出体外即可。」君聆诗又道:「你能将阿崎震退,便是已
能『御气』、『劲气』的最好证明。」
君弃剑连连点头,这两个步骤,他的确早就会了,不需再学。
徐乞接道:「那,你只要从吐纳练起就行了。」跟著又奸笑道:「等你觉得
胸腹鼓鼓胀胀的时候,可就由不得你了!」
君弃剑皱起眉头 ̄结果,还是得干那回事啊……
「二爹、徐叔叔,你们要不要一起练?」君弃剑灵机一动,也笑著对二人说
道:「反正……『食色性也』,不是什么坏事嘛,是不?」
要陷害我,那我好歹也要你们一起下水!
君聆诗微笑摇头 ̄这小子还是鬼怪。
「这可不成!」徐乞倒极为正经的答道:「虽然蜀山仙剑派许多年没动静了
,但『劲御仙气』究竟是他们派中的至宝,依我当时听到段钰的说法,便是蜀
山派本身,也只有掌门才能练。我师承木色流、你二爹是林家堡弟子,这关乎派
系门墙,道理不能不顾。」
君弃剑道:「如果这样讲,我也是『诗仙派』人了……」
「此不可一概而论。」君聆诗道:「李太白终究并未开宗立派,『九华剑法
』也唯传我一人而已,始终我也未曾正式拜师,故你无门无派……」
徐乞跟著道:「而且,一开始就是段钰留下机关,令你领悟了『辨气』要
领。若说普天之下,『诗仙剑诀』唯无忧能使,那『劲御仙气』也是段钰的独
门武学了。这是私相教授,便是蜀山仙剑派要怪罪,也该怪段钰去,怪不到你
身上。所以,你还是乖乖照练吧!」
君弃剑深叹了口气 ̄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了吗?
他忽然想起了寒星拜师的过程……
寒星强盗般地执意拜师,只丢给君弃剑一份束修、连磕头都是小狼代行的 ̄
这是君弃剑见过最无理取闹的行为了。
原以为这等行为,只该在寒星这等任性妄为的小孩儿身上出现,怎料今日徐
乞与君聆诗竟一搭一唱,也双双扮起痞子来了!
认栽吧,还能怎样?
「对了……」君弃剑又想起一事,忙问道:「段叔叔会『仙气功』?那是怎
么练的?有什么用?已经能御使天地万物之气了,那根本是近乎於『无敌』的强
度,还能再向上提升?」
他记得很清楚,刚刚君聆诗问徐乞的话:段兄在领悟『仙气功』之前,他所
能达成的最高层次是什么?
徐乞回答:御使天地万物之气!
也就是说,要先能御天地气,才能学成仙气功?那仙气功又是什么?
问到仙气功,君聆诗与徐乞却面面相觑了。
君弃剑见了二人表情,自不免心生疑窦。
『仙气功』真的这么可怕?
许久之後,终是君聆诗先开口了:「那是……仙气功是……自杀的武学。」
很少见的,君聆诗竟有点结巴。
君弃剑更惑了 ̄提到仙气功,竟然连二爹都变脸了?
「自杀?」君弃剑不解道:「用来自断心脉的吗?」
「若要自断心脉,何必要劲御仙气?我都行了!」徐乞回道。
自断心脉并不难,只要让内息逆流、且流速、流量超越了奇经八脉的负荷程
度,那就准死无疑。几乎可以说,懂『御气』的人都办得到。
「不对?那仙气功到底是什么?」君弃剑又问。
求知欲太强了吧?徐乞望向君聆诗。
君聆诗深思著,他在考虑应该如何表达『仙气功』的意思,思索半晌之後,
才道:「所谓『由内而外』,将内息散发、扩张,与天地进行交流,进而御使天
地万物之气,此谓『劲御仙气』。至於『仙气功』,则是『外而反内』,以天地
之气为己气。你应该晓得,内功造诣高超者,便是举手投足,其力道皆非贩夫走
卒可比。」
君弃剑点头。
君聆诗继续说道:「『仙气功』是让天地万物之气代替了『体气』,藉以驭
使四肢筋骨,它能疏通六脉,让身体潜能完全发挥,达到最高层次的动能。」
君弃剑疑道:「只是如此……怎能说是自杀?」
「你没见过,当然不知!」徐乞抢白道:「身体的活动能力是有其极限的!
不断发挥极限,就会疲劳,『仙气功』旨在引出人体潜能,自然让身体机能很快
达到临界点!甚至……甚至……」徐乞一顿,忽然不晓得该用什么词了。
「收发随心。」君聆诗在旁提点道。
「对!收发随心!」徐乞续道:「若出手不懂拿捏力道,不断催使过大的天
地气息流通百脉,百脉无法负荷,身体也废掉了!」
君弃剑点了点头 ̄若是如此,与『自断心脉』实有异曲同工之用,果然是『
自杀』性质的武学。
此时,君弃剑想起去年六月在逻些城时,宗飞妍所说的话。
「段钰曾中过毒,虽已解了,但其根尚在,致使他的情绪很容易失控。一
旦段钰失控了,谁也拦不下他,只能等他累倒而已!」
君弃剑摇了摇头 ̄此时才知道,当时宗飞妍是不想让自己太过震惊,才只说
『累倒』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累死』!
「这样的自杀式武学……有必要学吗?」君弃剑喃喃说道。
君聆诗、徐乞又对视一眼後,两人不约而同的皱眉、点头。
君弃剑见了,不禁一怔,道:「能御使天地万物之气,已够强了,何必再用
上『仙气功』?」才刚说完,自己又呆了一呆。
他想起一个人……
「稀罗△……?」君弃剑探寻地问道。
君聆诗、徐乞再次点头,点得很肯定。
君聆诗道:「当年灵山一役……段兄以天地万物之气为其根柢、以『仙气功
』引导四肢百骸,发挥了超胜常人……不,那不是人了,根本是『神』级的实力
,却仍旧败在稀罗△手下……」
君弃剑听著,他发现,『天赋异才』竟在发颤!
一旁,徐乞想起那一役,竟不自觉的流汗,冷汗!
「稀罗△……『天弃鬼才』……敕里……稀罗△……」君弃剑心里反覆的念
著,念著当年无敌於天下的云南王的各种称谓。
段钰的强,他亲眼见识过了。稀罗△竟能打败段钰?那又是何种境界?
雪买好食物、回到小屋後,正见栗原苗左手持碗、右手捏著流风的鼻子,
猛向流风口中灌药。栗原辅文则站在流风身後箝抓著他的双手,以免流风抵抗。
流风双眼紧闭、眉头紧蹙,那模样简直像是比死了还难过!
雪放下食物,药也灌完了,栗原姐弟双双松手之後,流风连呼了几口大气
,似乎要把一天的吸气量在这几个呼吸里全给补足了。
「有那么难喝吗?」栗原辅文接过栗原苗手中的碗,嗅了一嗅,但气味不代
表口味,自然嗅不出什么来。
「苦啊!」流风在喘气中回道:「这碗为什么特别苦?少了什么东西是不是?」
栗原苗微笑道:「蜂蜜用完了。」
流风闻言,为之色变,一眼望向刚刚采买回来的雪。
雪摇头,道:「我找了一圈,那位卖蜂蜜的老伯今天没作生意。」
流风的脸垮了 ̄今天晚上、明天早上各还得服一帖药,这真的是要比死还难
过了!
「苗姐。」雪转向栗原苗道:「山阳县城里很安宁,像什么事也没有。」
栗原苗闻言,右手抚颔,开始深思。
栗原苗的眉毛本来就细,即使皱著眉头,也看不太出来。
流风疑道:「山阳县城里该有什么事?」
「前些日子……咱们在洛阳城里散布消息,说君弃剑将会在江南大会时故意
落败……那时你还未清醒,所以你不晓得。」雪说完,轻叹一声:「那时,中
原所谓的三大赌坊已经联合对江南大会的胜负开出赌盘,君弃剑狻被看好。」
从她的表情与态度可以了解,她并不赞成这样的作法。
「那他就会被三大赌坊问罪了……」流风喃声道。
栗原辅文冷笑一声,道:「不止!江南大会是南武林二十二水帮……不对,
扣去杭塘帮,现在只剩二十一帮 ̄联合所开,若君弃剑那小子未战先言败,也等
於让二十一水帮的面子挂不住了!」
流风点头应声,又道:「那和山阳县城有何关系?」
「三大赌坊之中,『押大赔大』位处洛阳,我查过了,坊主吴大、吴小兄弟
心胸极隘,如果他们真火了,天下人都晓得,君弃剑将他的小徒弟寒星葬在山阳
竹林……」栗原苗缓缓说道:「从洛阳要到山阳竹林,必会经过山阳县城。」
「毁墓?」流风皱眉道。
就算与君弃剑有天大的仇,也不用把帐算到死人的头上吧?至少流风就从未
想过,要去碰寒星的墓。
毕竟,与君弃剑之间,还未走到『死敌』的程度。
「中原人作事,比我们想像的还要出人意表。」雪轻声叹道。幸好山阳并
未传出什么消息,也就代表『押大赔大』没有什么动作,至少寒星的墓安全了。
「中原武林人士不可能如此心慈手软……」栗原苗嘀咕道:「莫非给他们识
破了?不可能,汉人有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是君弃剑如何辩,但
无风不起浪,他们还是应该有所动作才是……」说完,她又开始沈思。
栗原辅文说道:「即使徐乞或皇甫望要管下三大赌坊,也管不到二十一水帮!更何况,二十一水帮的人也不可能听他们的!若说是被君弃剑说动?那就更难
相信,对二十一水帮而言,即使他的前景如何看好,也不过一个後生晚辈……」
流风、雪听了栗原姐弟所言,面面相觑。
扯上有关君弃剑的事,他们真可是弄他不死不罢休了!
「可能……」栗原苗道:「我们不敢过度行动,所以才一直待在这儿,但我
们又没有情报网,可能漏掉了什么消息……我想,能说动二十一水帮与三大赌坊
、又会帮著君弃剑的人,只有一个。」
「苗姐是指君聆诗?」雪疑道:「但他不是行踪无定吗……」
「就说我们情报太少了。」栗原苗含蓄地轻责道:「看来,君聆诗应该已经
现身了,而且就和君弃剑在一起。」
听闻此言,不只是流风、雪,就连栗原辅文都为之一呆。
他们迫切寻找而不得其踪的君聆诗,会这么主动的出现吗?
「辅文,送信给师父,告诉他老人家,君聆诗人在襄州。」栗原苗吩咐道。
流风急道:「那我们呢?」
栗原苗好整以暇,道:「二十一水帮有明言:只要不在北武林派谱中,即使
无门无派者,也可以参加江南大会。」
这意思很明白,栗原苗决定与会。
流风听了,喜出望外,连道:「好!好极了!」
他是武痴,最喜与人比武。都说中原武林卧虎藏龙,能直接与此盛会,定可
与不少好手直接过招,流风自然是十分高兴的!
雪面无表情,静静的开始收拾著刚刚买回来的东西。
第廿五话 劲御仙气 ̄之三
完成了『劲御仙气』修练法的传授与解说之後,君聆诗与徐乞连袂出房。
两人在晨府中散步,走了好一阵子,才在前院的凉亭中伫足坐下。
一个月来,君聆诗忙於与南武林各帮各派的代表会面、同时得指导君弃剑学
习『诗仙剑诀』、自己也要养伤,倒没什么时间与徐乞私下谈话。
坐下之後,徐乞没浪费时间,先问道:「你是用什么方法教育他的?」
君聆诗一贯的微笑,道:「其实……我什么都没有教。」
徐乞略作思索後,又问:「你知道你们分开之後,他作了什么事吗?」
「知道。」君聆诗颔首,道:「首先,他为了筹盘缠,接下了捉拿锦官四贼
『没钱就扁』的任务,结果反与那四人成了朋友;後来到了灵州,正巧遇到吐番
发兵来攻,他以你与皇甫前辈派出的三千英雄为後盾,不动刀兵便劝退了五千吐
番骑兵;接下来,你要他打响自己的名声,要造成在南武林能与云梦剑派一争轩
轾的局势,他却孤身潜投云梦剑派,并且在稍後开启了『江南大会』的起因;你
又为了让他的声势一举上涨,决意於灵州再战吐番,他用八千草莽挡下了六万吐
番大军,且与几位同伴夜袭摧沙堡,迫使吐番不得不退军……」
徐乞边听边点头 ̄君聆诗虽然教天下人寻之不著,但很明显的,对於君弃剑
的行动,他却十分清楚,说得一点无误。由此可见,他的确一直关注著君弃剑的
所作所为。
待君聆诗说完以後,徐乞即微笑道:「不管要他作什么,他都能达成比预期
还好的效果。依我的看法……诸葛季云亦不过如此。」
季云,是诸葛静的字。
天纵英才的天才军师。
徐乞如此说法,是盛赞君聆诗教育成功,将君弃剑教得如此出色。但君聆诗
却连连摇头。
徐乞见状,疑道:「怎么?你不同意?」
「是不同意。」君聆诗道:「没人比我更清楚那孩子有几斤几两……我只觉
得他在逞强。」说完,竟微微皱眉。
君聆诗此时的一言一行,莫不具有巨大的影响力,徐乞见状,也觉心惊。
即使对方是自己相交了二十馀年的老朋友,但有时徐乞会觉得,彼此之间其
实很陌生。
此时,徐乞心念一动,脱口说道:「你现在的模样,好像稀罗△!」
才刚说完,徐乞自觉失言,随即住口。稀罗△是他们此生所遇过最可怕、最
强大的对手,将君聆诗比作稀罗△,似乎太牵强了一点。
但仔细一想,在作为敌人的同时,稀罗△同时也是君聆诗毕生追求的目标。
此时的君聆诗,一言可以震动南武林,比之当初稀罗△『弹指笑灭天下雄』的气
慨,在徐乞来看已相去不远。
一念及此,徐乞的表情又变得理所当然了。
「你觉得这次『江南大会』的胜负会如何?」徐乞扯开话题,再问。
君聆诗的判断力与决断力是无庸置疑的,在君聆诗面前,徐乞一向担任发问
的一方。
这问题,艰难了。
世人皆知,三大赌坊所开出的赌盘,无疑便代表了各方胜出的可能性,原本
君弃剑以一赔二的赔率稳坐榜首、云梦剑派则以一赔三紧追其後、接下来唐门、
青城、蒲台皆是一赔五、鄱阳剑派为一赔六,其馀各帮皆是一赔十至二十不等。
但在『君弃剑将故意败北』的风声传出後,即使经由君聆诗出面解释,让前
来问罪的各帮代表散去了,终也将赌盘起了一番变动。
首先,虽然君弃剑挂名作赔,但各方皆相信君聆诗有可能与会,故『一赔二
』这个赔率,其实也有一部份是押在行踪不定的君聆诗身上。但如今君聆诗四肢
肌腱被断,已不可能参赛,『君弃剑』所属赌盘的赔率便下降了。
同时,屈兵专放出风声,云梦剑派不与会,这也是极大的变数。
很多人都知道,这次大会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打击声势如日中天的云梦剑派
,但若云梦剑派真不与会,这个目的便落空了。但至少还能挑出除云梦剑派之外
前景最好的组织,故大会还是会如期举行,这是不需怀疑的。
赔率最佳的两方人马皆有状况,也使得此次天下关注的大赌盘产生了许多的
不安定因素。
「会有异军突起吧。」君聆诗思索许久後,心头一闪,说道。
徐乞闻言,眉头一皱,道:「哪方的人马?」
君聆诗摇头了。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只晓得……在自己摸不清底细的地方,还有需要注意的势力存在。
这势力在哪里呢?君聆诗想不起来,他忘了。
徐乞惊愕了。
难道,会有连号称『天下最大情报网』的丐帮、以及『天赋异才』君聆诗都
无法探知、预料的敌人在吗?
天底下最可怕的、人心最惧的,其实是『无知』。
有人会怕黑,其实怕的并不是『黑暗』本身,而是怕『黑暗』中潜藏著什么
未知的东西。
有人会怕陌生人,其实怕的也不是陌生人本身,而是怕陌生人有什么不可预
期的危险性。
徐乞自然不可能害怕有敌人,他的确忌惮云梦剑派,但那不是怕。
害怕与忌惮,差距是很大的。
现在,对於君聆诗所说的『异军』,徐乞真正感到无知、感到害怕了。
襄州『转运客栈』。
王道、石绯、君弃剑、北川球围桌而坐。他们是来吃午餐的。
君聆诗要养伤,吃补一点,那是应该的;但这四个人均四肢完好、身体健全
,要他们去吃魏灵亲作、吃完保证鼻血横流的『大补全餐』,他们是避之唯恐不
及了。
王道与小二、掌柜早已厮混熟透了,进到客栈後,根本不必开口,小二见了
是王道,马上领著一行四人进到二楼内厢。
「敛,你练得怎样了?」正进食间,石绯咽下食物,问道。
徐乞只教他和王道、北川球拚死的练基本功,虽然一开始是满心不愿,但在
徐乞亲身示范後,他终於了解『基本功』的功用在哪,练起来也自动许多。
既然自己与王道、北川球都已确认没有练习上的问题,那么,相对而论,修
习『天才武艺』 ̄『诗仙剑诀』的君弃剑,其进境如何,反而值得担心了。
君弃剑摇摇头,道:「我不练剑了。」
此言方毕,王道开始猛烈咳嗽、石绯愕然不已、北川球也将细眼般的双眼瞪
得老大。
「你……放弃了?」石绯呆然再问。
「是啊。」君弃剑斟了杯善酿送进嘴里,动作很自然,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
事。
王道咳完了,急急叫道:「你放弃江南大会了?」
君弃剑一笑,道:「没有啊。」
懵了。
王道望向石绯、石绯望向北川球、北川球又看著王道。
而後,三人一同转移视线,又回到君弃剑身上。
不练诗仙剑诀、又说不放弃江南大会?这是什么道理?
君弃剑没帮他们解惑,对於在白鹿山上君聆诗所说的话,虽然只是作梦,但
君弃剑信之不移。
「真正料敌机先、防患於未然者,是不会被记得的!如郭子丁之属,不过亡
羊补牢辈!」
既然不会被记得,那么,说它作啥?
君弃剑一念及此,又是一笑,对於面前三人的惊愕视若无睹,迳自进食。
想到白鹿山,君弃剑斟了杯酒,却未即饮,只是脸色渐渐沈了。
山阳竹林……
「慕容谷种,是个怎样的人?」君弃剑沈声问道。
石绯怔了,王道则反问:「慕容谷种是谁?」北川球也敲打著脑袋,很明显
的,他一样不晓得慕容谷种何许人也。
石绯呆了半晌,才讷讷说道:「就是……你们到摧沙堡时,领军进抵灵州城
下的将领……是他杀了……」
「寒星?」王道皱眉道。
石绯点头,点得很沈重。
那已是三个多月前的事了,其时,君弃剑一回灵州城,见了寒星的尸体便呆
了,呆得像个木人,石绯在旁确实说过慕容谷种的名字,但以君弃剑当时的形态
而言,石绯著实不认为君弃剑听进去了。
而此时,君弃剑忽然提起了!他听到了,只是没作反应;他晓得了,只是忘
了要有反应!
三个月来一字不提,不代表放下了、不代表不在乎!王道、石绯、北川球、
魏灵都曾经以为君弃剑不挂意了!原来不是!原来君弃剑是一个记仇记很深的人!深到让人毫不知觉!
他从来也未曾忘记,是慕容谷种杀了寒星!
「慕容谷种是个怎样的人?」君弃剑又问了一次。
石绯一怔,回道:「在吐番,他的枪术仅次於我父与尚摩赞,号称第三高手。但其实只是继承了他父亲的爵位,我觉得他没什么了不起的。」
「子承父荫、纨子弟是吗……」君弃剑冷然道。
石绯连连点头道:「没错!汉人是这样说他的。」
「你要去找他报仇?」王道皱著眉,反问道。
「我是很想。」君弃剑冷冷一笑,又摇头,道:「可惜,不是现在。」
王道忽然变脸了,不悦道:「当初我说要入川去找青城、唐门,你说我是自
寻死路……慕容谷种再怎样也是吐番大将,领著几千几万的兵马,你要报仇就说
得这么自在?你难道就不是寻死了?」
「唐门毒功,独步江湖;青城剑术,宗出锦官……」君弃剑也正色回道:「
面对使毒好手、剑术高人,你能说自己赚几分胜算?但吐番军马……究竟只是军
马,没什么威胁性。而且,我说过了,并没有直接证据指出……青城与唐门真的
与崔旰勾结,不是吗?」
崔旰,即是剑南节度使,锦官城在他的辖下。梅仁原是他下令杀的、钱莹也
是他逼死的。
王道无言了。但石绯听到君弃剑将吐番的军力如此小觑,直觉反应便想回口
,可再仔细一想,六万吐番大军都让他以区区的八千人战到非退不可,以战略眼
光来看,慕容谷种在君弃剑而言,的确不过一匹夫罢了。
但君弃剑其实是想著 ̄若能习成『劲御仙气』,以控天地万物之气以为己用
,百万军中取人首级,也不过弹指之事!
就在气氛掉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打开了。
这是密房,不该有人闯入,若是要闯,小二该拦下来的!
但进来的人却正是小二,他慌慌说道:「有人要找你们!」
见那情态,便是遇鬼也不过如此!
「魏灵抓人来了?」四人心中同时想到。
有时,王道和石绯会不自觉的将魏灵当作母夜叉了。
还没来得及问是谁找上门来,小二忽然往後飞!
这里是二楼!小二直接被抛下楼去,一阵桌垮碟砸之声,砰砰乓乓地乱响。
门口站著一人,一个很中庸的人。
看上去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虽然清秀,但让第一眼几乎难辨雄的古怪
样貌、一袭袖口、裤口皆仅止於手肘、膝盖的黑色短衣、长度只到肩膀的半长不
短披发……
四人尽皆怔了 ̄此人看来极有特色,很好形容,但真要从他身上找出什么特
徵,一时却又说不上来!
总之,极其古怪!
独有那一双眼睛,黑眼珠极黑、黑得射目、黑到透光、似乎不见底的黑!
君弃剑心中念头转得极快,不自觉的便想到以『精光内敛』来形容这对特异
的眼睛,但再想又觉不对,『精光内敛』四字,不够透彻!
那应该用什么词才好呢?君弃剑一时也想不出来了。
王道、石绯、北川球心中则想到:「来者不善!」
那人迳自跨步入房了,也不见他回手转身,一步跨过门槛之後,房门竟也自
动关上了!
「馈下是?」君弃剑随即起身问道。没有拱手,对方不友善,不需要假惺惺
地多什么礼数!
那人笑了,只是微笑,那与君聆诗清澈透明的笑容截然不同,这人的笑容令
人觉得诡异、觉得寒冷、觉得深不可测、觉得内涵十足!
不,不是内涵,应该说是『阴谋重重』!
他没有回答君弃剑的问题,笑,就只是那个笑,笑得房中四人透骨生寒,出
不了声!
正当君弃剑要再开口时,那人忽然说道:「特来解惑!」
他说话说得极快,快到稍不留神,几乎就会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君弃剑一怔 ̄要解何惑?
那人不说话了,他仍然微笑。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只是眼前一闪,桌上四只酒杯居然全到了他手里!
他走到桌旁,将四只酒杯里的残酒全倒回了酒壶里。
作完这个动作以後,他放下酒杯,就走了。
和来时一样,他走得也是那么突兀。
愣了 ̄这是什么?解了什么惑啊?
第廿六话 百步穿杨 ̄之一
时间跨越了一个年度,来到公元七七四年。
这一年的一月,江南二十一水帮公布大会地点:庐山。
由此,天下人也不约而同的替即将在三月二十四日举行的南武林大会,定名
为『庐山集英会』。
从二月中开始,各帮各派的代表开始移动至庐山周遭各个城镇、村落暂住,
彭蠡水畔一时人声鼎沸。
不唯君弃剑、石绯、王道、魏灵、北川球,就连徐乞、君聆诗也一道前往。
他们驻足的地点,是为彭蠡湖北侧二大城之中的湖口。
到了三月初,皇甫望也来到湖口与他们会合了。
由徐乞、皇甫望皆亲自到场这一点来看,可以证明:眼下的武林大事,莫过
於『庐山集英会』,不只是南武林群雄了,就连北武林盟主、以及隶属北武林的
丐帮帮主也不得不到,由此可见其盛。
君聆诗、徐乞、君弃剑又关在一个房间里,这次再加上了皇甫望。
三个长辈盯著一个晚辈,盯得君弃剑直想挖洞钻了!
「怎会这样呢……」徐乞站起身,开始绕著桌子走圈圈,愈走愈快……
走了好一阵子,绕了三十个圈,徐乞停下脚步,又坐回原位,搔弄著脑袋,
极为不解的说道:「当初段钰明明说过……他从『御气』练到『换气』,只花
了一个月!便是卢光那贼道……那杀千刀的牛鼻子,也只用了不到两个月!」
君聆诗也道:「虽然卢光的层次仍逊段兄一截,但的确也略有小成……」
说到这里,三个人又转眼盯著君弃剑。
从去年的十一月中开始,到现在,已经足足过了三个多月……
「你真的连天地元气都无法吸纳?」皇甫望正色问道。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无法『纳气』,别说要『御天地万物之气』了
,一切都变成了空谈。
那么,在他实力有限的情况下,『称霸南武林』就变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梦。这自然是教徐乞、皇甫望极为忧心的。
君弃剑沈重的点头,坐在椅上,额头快要点到地上了。
「你不是故意不用心练的吧?」徐乞质问道。
虽然徐乞的表情很认真,但听闻此言,君聆诗与皇甫望却不禁失笑了。
因为一旦『纳气』成功,欲要『放气』,就必须『排泄』出身体里所有能『
排泄』的东西。
徐乞曾明言:届时,一定会拖著君弃剑上窑子!若是万不得已,便是在床边
盯著,也要君弃剑确实『完事』!
徐乞此时说君弃剑『故意不用心』,便是指他逃避上窑子了!
君弃剑连连摇头,连连说道:「不是!当然不是!我没有!」
这是关乎整个武林动向的事情,怎能因一人好恶而定?
皇甫望个性一向开朗,此时已笑得不可开交;君聆诗则连呼几口大气,止笑
後说道:「或许与地点有关系。」
皇甫望仍在笑,但音量渐小了;徐乞与君弃剑则迫切的望著君聆诗,等他再
说下去。
君聆诗略作思索後,道:「当初段兄习艺,是在云南神木林外……那地方有
地灵鼎盛之气,望其木可知,故一月成其大功,并非异事;至於卢光,他的武学
天份也的确超人一等……」
说到这里,皇甫望则接道:「襄州人口众多,满城都是人的浊气,故要吸纳
天地清气,实有所困难!」
说到『天地清气』的聚集地点,君弃剑想起了回梦堂的『回梦汲元阵』……
此阵乃云梦剑派千馀年来无数高手所排列布下,能吸纳回梦堂方圆百里以内
的天地清气,能於阵中留宿一夜,胜过尘世静心吐纳一月!
不……『一月』是布戎武说的,就君弃剑的感觉,应该是『一年』!
但……此时无论如何,君弃剑也不可能再进到『回梦汲元阵』中过夜了!必
须另寻它法!
算算日子,只剩二十天,『庐山集英会』便要正式开始……
「现在才发现,只怕迟了。」君聆诗喟然道:「只得等大会结束之後,另寻
地灵聚集处修炼……」
徐乞眉头紧皱,道:「那此次大会怎办?」
皇甫望一手拍上君弃剑肩头,道:「尽力而为罢!」
君弃剑无奈,只得颔首应是。
此时,响起了敲门声,传进了小二的声音:「君弃剑君公子在吗?」
君弃剑起身开门,道:「我就是。」
「大门口有位姑娘找你。」小二说完,领头下楼。
君弃剑略感不解,也跟了下去。
走到门口,便见到一个极显眼、极好认的女人。
她穿著淡紫色外袍和及膝裙,可能是妆上得稍浓了点,一张瓜子脸看来线条
分明,唯独双眼乌漆明亮、烁烁有神。
最主要的是,她身材颀长,以一个女人而言,生得狻高,足与君弃剑一般高
矮。
乃自称『彭蠡湖畔第一美人』的阮修竹是也!
湖口也是各路英雄聚集的地方,每一间客栈都住进了不少江湖同道。君弃剑
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发现的确有不少人都多看了阮修竹一眼。
上次相见,阮修竹穿著男装,作书生打扮,自然是没上胭脂水粉了;今次她
在眼睑上抹了一层薄薄的紫霞,配上一对如夜明星般的美目,直算得上能勾魂
摄魄了!
由此可见,阮修竹也非全然自捧,她的确是个美人。
君弃剑此时却不由自主的瞧瞧阮修竹身旁,想看看有没有另一个人 ̄一个曾
经主动帮他『拭泪』的人。
但这念头才刚动,君弃剑心中不禁一怔 ̄我是怎么了?我居然会想要看到一
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
君弃剑暗笑自己。他的念头动得极快、眼光也转得极快,从下楼至今、从认
人到动念寻人,其实此时不过才刚刚在阮修竹身前停下脚步罢了。
「又逃家吗?」君弃剑嘴角带笑地问道。一见到阮修竹,他就觉得浑了,连
讲话都不正经了。
明明现在是一个极度严肃且敏感的时期。
此时,石绯自大门行进,见到君弃剑与一个陌生女子对面站著,便也伫足。
阮修竹也不顾虑人多,直接回道:「这次不算逃家了,有人知道我出来。你
到了鄱阳来,怎么也没来找我?」
阮修竹讲话是不懂得调节音量的,此时一说『鄱阳』二字,整个客栈大厅不
下三十人都投注著关切的目光。
毕竟鄱阳剑派虽因老掌门昭明猝逝,使得行情下跌,但好歹也是南武林谱中
列名的门派之一。鄱阳剑派的动作,还是有不少人关心。
君弃剑注意到了,背後给这么多双眼盯著,实是老大不自在。同时又一眼瞥
见石绯正在一旁,便向外走,道:「出来再说。」也向石绯勾了勾手指,要他一
同跟上。
一出客栈,阮修竹迫不及待急急说道:「我有事要你帮忙!」
君弃剑还未有反应,一旁石绯听到这声音、再看对方的身高,心头一闪,毫
不思索便指著阮修竹叫道:「啊!就是你!被木板封门关在屋子里的那个!」
阮修竹闻言,转眼看著石绯,将石绯从上到下审视了三四次,跟著乾脆索性
又在石绯身旁绕了两个圈子,看够以後,才道:「原来你还是小孩子嘛!」
「我只是脸看起来比较小罢了!」石绯道。
「如果你不是小孩子,根本不会对我这样的说法在意吧!」阮修竹道。
君弃剑虽不知这两人为何看起来似乎相识,对於石绯的话,心里倒狻赞同。
石绯比起阮修竹,虽然表面上年岁小了不少,但该成熟时,石绯的表现是不
会差的。
再怎样也比阮修竹的急性子要强吧!君弃剑心想。
身为『天纵英才』、『天赋异才』的义子,君弃剑十分重视『谋定而後动』
的道理。
惊、慌、骇,此乃自乱阵脚,兵家大忌也!
君弃剑对此信之不疑,以此为行事准则的结果,修出了一身『泰山崩於前而
面不改色』的胆识。也正好与以兵道立派的云梦剑派不谋而合,是故,屈兵专对
君弃剑评价狻高,君弃剑也才有机会在潜投云梦剑派的第十七天,便入『回梦汲
元阵』中过夜了。
「有什么事要我帮你的?」君弃剑问道。石绯与阮修竹已经快聊开了,如果
要等他们聊完才谈正事,那可能得等到明年,非打断他们不可。
阮修竹猛地回神,忙道:「对!都忘了还有正事!我们回鄱阳以後,因为师
父新亡,沐雨的父母来把她带走了,到现在也半年了!不管我怎么求,大师兄都
不愿意去将沐雨接回来。沐雨的母亲以前也是在桐柏山原定帮待过的,虽然不懂
武艺,但她有个称号叫『慧眼鹰』,听说能观相知人性。全派上下,她信得过的
人就只师父而已。现在师父不在了,她就把沐雨带回去了!可是她家是捕鱼的…
…」
君弃剑疑道:「当个渔家女儿,安安稳稳,那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阮修竹叫道:「沐雨不懂水性!她会晕船的!怎么学也学不
会,她怎能捕渔!」
君弃剑微微张口,但却并未出声。
石绯见状,便道:「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吧?」说完,朝著君弃剑一挑眉。
这就是你想说的话吧 ̄石绯面带微笑,表情已经很明显。
阮修竹听了,再见石绯形貌,也望向君弃剑,道:「你真的这么想?」
君弃剑轻叹一声 ̄平常他的确会像石绯所说的那样回答,但是不是心里真的
这么想?
当然不是!但是他所说的,却往往都与所想的相反!
为什么这样自欺欺人?我真的变成兵家了?不说谎就不痛快?
阮修竹冷眼盯著君弃剑,等著他的回答。
须臾,君弃剑下了决定。
「先到蓝姑娘家看看吧。」君弃剑道:「她家在哪儿?」
「只在镇外!走两刻钟就到了!」阮修竹随即笑道,并领先向南行去。
君弃剑跟上了,石绯见状,发步赶到君弃剑身旁,低声道:「你改性了?」
君弃剑没有回答。不过……
可能吧。
云梦剑派.回梦堂。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终而
复始,日月是也;死而复生,四时是也。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色
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
大殿中传出朗朗背书声,背的是『孙子兵法』的『兵势篇』。
殿里有十馀名『戎』字辈弟子,无人手上有书,全是默背,背得一字不差。
元仁右於殿上四处行走,听著众弟子背书。这是云梦剑派的例行公事,每天
至少背书半个时辰。
殿外忽然跑进一个少女,她听到众人的背书声,忽然笑了,笑声同怠铃般响
亮悦耳,笑声中嘻然言道:「错了!你们背错了!」
殿中众人一怔,回首望去,都呆了。
这少女约十七岁年纪,穿著玉绿色的外袍与纱衣、头上是翠玉钗子挽了个懒
云髻、几缕乌黑的发丝拂在脸上,更显得她的肤色如玉般晶莹……
这不只是粉雕玉琢!根本就是个玉人了!
「她是人吗?」
每个人都这样想。因为这少女比任何一个玉像雕刻还要美、还要无瑕!
即使是用史上闻名的完美宝玉和氏璧来雕,也不过如此!
少女笑得很开心,殿中十馀名弟子却极尴尬。
兵家极忌『妇人之仁』,故云梦剑派上下四十七人,只有两名女子。
在回梦堂中,更清一色全是男人。
这少女的美丽震惊了全场,把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弟子给唬住了。
元仁右究竟是回梦堂主,也由於他原本认得这少女,并没太过惊愕,但心里
也不禁暗道:「这小娃娃,如今真已是倾国倾城了!」
此时,屈兵专也进到正堂,见了少女在堂中笑得不胜喜欢,众徒孙却满脸痴
样,即轻责道:「阿玉!我可没准你打扰师兄们念书吧!」
少女吐吐舌头,退到了屈兵专身边。
元仁右这才向众弟子道:「她是屈戎玉,是你们屈师叔祖的孙女,现在是于
师兄座下关门弟子。」
于师兄者,即是云梦剑派本堂:聚云堂堂主于仁在。
听到元仁右的介绍,屈兵专脸上再无责难之色,倒是狻为自得的抚著孙女儿
的头发。
这孙女儿,名中带玉、人也生得亭亭玉立,从小爱用翠玉钗、穿玉绿衫,可
谓与玉结缘极深。
玉是中国士人最喜配戴的饰物,寒能生暖、炎能消暑,真正质地上好的玉,
价值比什么珍珠、玳瑁、象牙都来得珍贵。
和氏璧便是如此;对屈兵专而言,屈戎玉就是他的和氏璧!
元仁右介绍完毕之後,屈兵专也拍了拍孙女儿的背,道:「你师父不是有事
情交代了你吗?快去,别担搁了。」
屈戎玉点点头,便要转身行出。
此时,布戎武站起身,道:「慢点!你倒是说个道理!适才众师兄弟们背的
『兵势篇』,原本一字不错,你为何一来便说错?」
殿中响起一片附和。就算只是目前云梦剑派中最低阶的『戎』字辈弟子,也
个个都是万中挑一的人才,他们的自负是显而易见的。况且他们所背之书,确实
没错,屈戎玉却偏要说错,若不能解释出个道理,就算是屈兵专的孙女,众弟子
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了。
屈兵专尴尬了,云梦剑派以兵学立派,军法不循私的道理,他自然十分清楚。屈戎玉非得有个解释才行。
屈戎玉却不以为意,嘤嘤笑道:「你们确实是背错了嘛!不然,我背段对的
给你们听听?」
「好!你背!」布戎武沈声道。
不可能有错!明明就没有错!倒要看看她能背出什么来!
屈戎玉不假思索,清咳两声後,朗声诵道:「哉之穷能孰端无之环循如生相
正奇也穷胜可不变之正奇正奇过不势战也尝胜可不变之味五五过不味也观胜可不
变之色五五过不色也听胜可不变之声五五过不声……」
「胡说八道!」布戎武怒喝道:「你背的什么东西?根本狗屁不通!」
殿中众人正要发难,元仁右已将屈戎玉所背的部分嚼味过,心头一震,忙叫
道:「静!她一点也没错!」
众戎字辈弟子一怔 ̄明明是连听都听不懂的东西,何来无错?
「她是在倒背孙子……」元仁右说道。才刚说完,已发觉自己的口气中竟有
三分惊愕!
所谓『倒背如流』,不外如是!
众人皆怔了。
当今云梦剑派『仁』字辈第一高手,自是于仁在。屈戎玉能以于仁在为师,
果然不枉!
也难怪连屈兵专都为这孙女感到自豪了!
屈戎玉又笑了,笑声嘤嘤,响如怠铃。
她笑著,往回梦堂外跑去了。
她还有任务,很重要的任务。
第廿六话 百步穿杨 ̄之二
君弃剑与石绯跟在阮修竹身後,出湖口镇後,向南走了一阵,到了彭蠡湖畔
才停下脚步。
四周只有稀落的几间木屋、或堆土屋,看一眼就知道,都是捕鱼人家仅堪遮
风避雨的『家』罢了。
君弃剑心里想著 ̄江南多雨,木板容易发霉、堆土也易被侵蚀,尤其住在湖
畔,水气更重,情况必定更为严苛。
阮修竹停在一间木板屋前,回头朝君弃剑和石绯猛招手。
君弃剑与石绯迎上,阮修竹便敲门。
很快的,一名中年妇人开门了,但一见到阮修竹,砰然一响,门板又合上。
石绯呆了一呆,道:「见鬼了?」
阮修竹摇头道:「那是沐雨的娘,她认得我。」才说完,忽尔一怔,又瞪著
石绯,嗔道:「喂!你说我是鬼?」
石绯不自觉退了一步,赔笑道:「没有!没有!我哪敢!」
君弃剑在旁看著,明白阮修竹必是已经来过,也吃了闭门羹,才要找人求助。『庐山集英会』将要展开,如今彭蠡湖畔群英荟萃,其中又以君聆诗、徐乞、
君弃剑等人行踪最受注目,故阮修竹第一个便找上距离既近、名声又盛、同时至
少有过一面之交的君弃剑来作帮手。
「我打算……如果谈不拢,就直接把沐雨劫走好了。」阮修竹正色道。
君弃剑摇头 ̄就算这是一个没有王法的时代,他也不能接受掳人这档事。
石绯上前再次敲门,屋里蓝母已不开门了,直接嚷道:「如果是来找沐雨,
别想了,快滚吧!」
石绯退後了,对方态度太坚决、也十分不友善,他自觉没有应话的空间。
「伯母,我们是来找你的。」君弃剑朗声道。
石绯疑道:「找他作啥?」阮修竹也不解的看著君弃剑。
君弃剑未回话,屋里蓝母则道:「你是谁?找我何事?」
君弃剑知道有救了,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微笑,道:「晚辈君弃剑,特来请教
伯母对於当今南武林形势的看法。」
阮修竹听了,便扯著君弃剑的衣袖,低声道:「这和我们原来的目的,根本
风马牛不相及!」石绯也附和著连连点头。
君弃剑见屋内一时并无反应,显然是对方正在考虑,也压低音量,道:「我
们要说服的是蓝姑娘、还是她娘亲?若是後者,信我就是;若是你们想直接掳人
便走,那你们请便,我也可以落得轻松。」
阮修竹松手、沈默了,石绯也不再出声。
过不多时,蓝母开门了,但也未请客入屋,只道:「你想问什么?」
君弃剑拱手一礼後,毕恭毕敬地问道:「依伯母之见,此次『庐山集英会』
,哪方人马最有胜算?」
「天下三大赌坊已有答案。」蓝母冷声回答,脸颊却在微微抽动。
君弃剑一直盯著对方的表情,观察入微,自然察觉到了,於是又道:「晚辈
想问的是伯母、是『慧眼鹰』的意见。」
阮修竹与石绯惑然了 ̄他们的目的只是将蓝沐雨带走,君弃剑为何要扯得这
么远?便是要问胜算,问君聆诗不是更好吗?
君弃剑没有打算与他们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只要能达成目的,就行了。
「依我之见……」蓝母思索一阵後,毅然决然地说道:「唐门善使毒,上了
庐山必是打游击战,故唐门最有优势!原本云梦剑派多有好手,对喂毒暗器较为
不惧,可克唐门,但云梦剑派已明言不参赛,也无人能克唐门了!再者,彭蠡水
系六水帮对地势最为清楚,zhan有地利,也有胜算!」
君弃剑极为专注的听著,便是阮修竹与石绯都愕然了!
这番评断入情入理,特意点出了原本并不被特别看好的唐门与彭蠡六水帮,
可谓见识超人!
其实,阮修竹虽知蓝母曾为人称作『慧眼鹰』,却不认为这中年女人能高明
到哪里去,故也疏忽了一点……
一个人若有专长,最期望的,往往便只是发挥那项专长!
君弃剑十分了解这一点,他不晓得这昔日的『慧眼鹰』为何会到彭蠡湖畔来
当个平凡的捕渔人家,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也极想发表自己的见识!
君弃剑就是营造著这样的一个机会给对方。
「青城与南蒲台又如何呢?」君弃剑又问。
他与青城剑派、蒲台山南少林并无交情,对於他们有几分胜算,其实毫不挂
心,但这只是在铺路!
这次蓝母不假思索,即道:「青城与蒲台不相伯仲,不可小觑。青城剑术宗
出『镇锦屏』,但只得其形、不得其髓;蒲台与号称天下正宗的少林寺同出一脉
,却较为逊色,且少林在六祖禅师慧能之後,未再出绝顶高手,再加上蒲台方丈
悟相已经七十馀岁,寺中好手也多在六旬以上,失去与会资格。或许他们的实力
不差,但若说要夺◇,难!」
君弃剑连连点头,『慧眼鹰』果然极有慧眼!
阮修竹与石绯早已听到完全呆掉。
这样一个身著粗布衣、看来体态略嫌臃肿、似乎连一把三文钱的青菜都会硬
要杀价到二文钱的平凡中年妇人,竟能说出这番极有见地的话来!
宗出『镇锦屏』的青城固不足道,蒲台山的一众武僧,徐乞说过,他们正式
学武之前,挑水三年、浇菜两年、打坐两年、悬梁两年……由於根基稳固,即使
资质平庸,也能成一代好手,但往往已是五、六十岁才能称得上是『艺成』。
在有年龄限制的『庐山集英会』中,这些高手老头不能与会,蒲台山只能派
出半调子的弟子,自然失去了夺◇的希望。
君弃剑确定对方已打开了话匣子,便又问道:「依晚辈所知,唐门毒术传子
不传女、云梦剑派极忌妇人之仁、蒲台山是佛门圣地、青城剑术需有相当程度的
臂力为根柢,如此说来,偌大的南武林,竟无一个门派适合女子?」
「倒也不是没有。」蓝母侃侃言道:「林家堡昔日称雄南武林的『七绝剑』
,以剑指出招,以指力、剑气伤敌,依我来看,『林家七绝』招式曲回转折之间
,便极适合女子修习。」
「我们的『阳春剑舞』与『白雪剑舞』也是啊!」阮修竹叫道。
鄱阳剑派的两套剑舞,重视体态与姿丁,由於追求柔美,男子若非如龙子期
那般俊美过人,便常流於雅而不实;但若女子舞之,则丁态万千、婀娜多姿,甚
至可使人目眩神迷、为之惊愕。
蓝母听了阮修竹所言,却只冷笑,不予作答。
阮修竹见状,再想发腔,君弃剑忙将她拦下,道:「鄱阳剑派的剑舞,晚辈
也见识过,的确狻适合女子修习。不知伯母有何看法?」
蓝母冷哼一声,道:「昭掌门的剑舞,还有几分看头;龙子期那小子……入
宫去当舞伎或许可行!」
这话说得很明白:鄱阳剑派完了!
阮修竹脸色登时转怒,跨出一步、挥起右手,见势就要上前赏给蓝母老大一
个耳聒子,君弃剑犹如未卜先知般在阮修竹出手前,就急急回头向石绯连使眼色
,石绯见状,很快将双手由阮修竹双腋穿过,把阮修竹挟制带退数步。
阮修竹被石绯制住,力气差别狻大,挣脱不开,但仍不服输地叫骂:「你这
老女人!你看不起鄱阳剑派,我就让你瞧瞧鄱阳剑派的本事!」一边叫,双脚还
不住的乱踢乱蹬,石绯只得屈起左脚也将阮修竹的双腿夹住,并在君弃剑授意下
回转左手,住了阮修竹的口。
动作结束,这两人诚然合体成为了一个十字架。
石绯完全没有意会到,阮修竹虽非什么高手,至少也略懂些武艺,竟让他如
此轻易的一次便擒住……
在晨府待了年馀,由晨星督练腰马、黑桐教导招式、徐乞再回头传授基本功
,一连串似乎无关紧要的学习,其实已让石绯、王道都大大成长了!
阮修竹终於安静了,君弃剑满意的向石绯点点头,再转头面对蓝母,道:「
林家堡几乎已灭门了,权且不论。依伯母之见,眼下南武林能让女子一展身手的
环境是?」
「无有!」蓝母极为笃定的说道。
「那么,无事了。晚辈告退了。」君弃剑又拱手一礼,待蓝母进屋後,才向
石绯招招手,让他放下了阮修竹。
阮修竹还未出声,君弃剑已笑道:「你们感觉怎样?」
石绯与阮修竹双双一怔 ̄什么感觉怎样?
石绯生在吐番、长在吐番,阮修竹则向来不拘小节,这两人一时均没想到,
他们刚才的动作,已经是大大的『男女授受不亲』了。
看到君弃剑的笑容,石绯忽尔愣愣地说道:「满香的……也好软……有点像
……肥猪肉……」
阮修竹随即回头怒目而视,恼道:「你说我像肥猪肉!?」
石绯一惊,急忙连连退步,一边摇手摇头道:「没有!没有!不是!」
君弃剑仍笑著,开始向来时路走。
阮修竹见状,忙道:「你要去哪?还有!你在搞什么鬼?」
「你们等等,我马上回来。」君弃剑微笑道,走了。
留著阮修竹与石绯,一个怒不可遏、一个噤若寒蝉。
君弃剑走远以後,石绯悄悄向阮修竹挪了一步、出了声:「呃……」
阮修竹察觉了,沈脸峻声道:「干嘛!」
石绯讷讷说道:「我……我不是说你像肥……」
「你还讲!」阮修竹没好气的叫道:「你是说我很胖吗?就算是,你也没资
格笑我!」
阮修竹身高七尺六寸,体重略少於百斤,可说是纤合度、近乎完美的身裁
比例;反观石绯高约八尺六寸、重一百六十斤,实是壮硕到过头了。这两人一比
一下,石绯的确较适合『肥』这个词。
「不是……不是……」石绯鼓足勇气,一气说道:「肥猪肉油油的、又腻,
你不会,一样很软、很好摸,但是不油,抱起来很舒服。」
他虽然是吐番大将马重英的义子,平时起居少不了有几个婢女服侍,但平时
其实最重练武,并不同於一般纨子弟善於与女子调笑,再加上并不十分了解汉
人常用的成语,这段话说起来,真是鲁钝到可以。
可这段话就是真正的『心声』了,正好阮修竹亦不擅言词,自然也不会去挑
石绯用句上的缺点,一时只是双颊飞红、无言以对。
在鄱阳剑派,常武对她献殷勤已经变成日常行为了,可再怎么听,也觉得常
武满口子都是花言巧语、不堪入耳,自是远远不如石绯庸俗却真心的表白。
石绯说完,想等阮修竹回话;但阮修竹不知要说什么才合宜,故二人一时相
对沈默,有点尬尴的沈默。
不久,君弃剑回来了,身旁跟著魏灵。
他远远便见著石绯与阮修竹之间气氛有异,暗暗好笑,但没多说什么,一迳
赶到蓝家门前,又伸手敲门。
蓝母开门了,道:「还有事吗?」这次语气和缓许多,君弃剑究竟是年轻一
辈的武林好手中最负盛名之人,适才一席话让她发表了许多意见,心情好了不少
,讲起话来也和善了。
「晚辈只是想证明,女人一样可以习得卓越的武艺。」君弃剑微笑道。
蓝母将目光向君弃剑身後略移,见到那一身劲装、悬弓背韬的年轻女子,道
:「魏灵是吗……你想怎么个证明法?」
此时,屋後响起一阵船板划水声,随後响起了男子叫声:「阿真!快把女儿
扶进房去!」
蓝母闻言,心知定是女儿蓝沐雨又晕船了,忙回进屋内,从刚进後门的丈夫
身上抱过蓝沐雨,直抱进房里去。
阮修竹见状,也急忙冲了进去。
蓝父忙著将鱼货拖进屋里,传来一阵一阵的腥味,让已领会『辨气』要领的
君弃剑不禁感到一阵刺鼻。
他对於大气的感应力已比常人强上许多,任何腥臊味对他而言,都足以使他
头昏目眩。
蓝父适才并未注意到阮修竹钻进屋内,忙了一阵,才注意到门外站人,便走
上前来,道:「三位是?」
君弃剑敲了敲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回道:「我们是……令嫒的朋友。」
心里则暗道:「大概算是吧……」
「那请进来吧。」蓝父展臂,请客入屋。
君弃剑见了屋里满满的鱼货,心里实是十分抗拒的,但又不好真正拒绝,正
好蓝母也走了出来,她不喜欢说废话,直接说道:「你还没说,要怎么个证明法?」
君弃剑回头看著魏灵,要她自己来说。
「就比你们的专长。」魏灵说道:「抓鱼!」
第廿六话 百步穿杨 ̄之三
上船了。
蓝父拿一根鱼叉、蓝母掌舵;魏灵用钓鱼线分别绑在十支箭的尾端、君弃剑
为其摆桨。
两叶小舟在湖边并排著,蓝母转头问道:「好了没有?」
「开始吧。」魏灵站起身,将十支箭放回韬中,回道。
当了二十年的渔妇,蓝母的水上功夫绝不含糊,在小舟上原本最忌直立,极
易造成舟身晃动,甚至翻船,这根本就是常识!此时她见了魏灵居然站著,心里
不禁有点好笑,同时略将舵把摆动,小舟顺著水流,一下子便划出十馀丈远。
君弃剑自幼从君聆诗游,五湖四海尽走遍了,不可言不识水性,但比起常居
彭蠡湖畔的捕鱼人家总是差了一截。就岸边的石绯来看,光就舵手而言,蓝母已
经比君弃剑胜出许多了!
这时,阮修竹、蓝沐雨二人也出了屋子,第一眼只见到石绯,忙问:「他们
上哪去了?」
石绯一手指著湖面,道:「抓鱼去了。」
阮修竹疑道:「抓鱼作啥?」
石绯道:「蓝伯母不是说,武林中已无适合女子的武学了吗?叶敛找来魏灵
和他们比抓鱼,意思就是说,至少还能学用箭!他们要比谁先抓到十条鱼。」
「道理是有的,可是……」蓝沐雨望著湖面,看两条小船的速度几乎差了一
倍,道:「我父母捕了二十年的鱼……每天天气不同,水流方向、鱼群聚集的地
方、鱼的习性……他们都太清楚了!」
阮修竹听得大皱眉头 ̄即使没有这么多优势,光就船行速度而言,任谁都看
得出来哪边有利了!
湖上,蓝父连连下叉,一瞬间已在鱼篓子里装上了四条鱼了!
两条船相去约仅四、五丈距离,仍看得清楚对方的动作,君弃剑见对方已有
十分之四的成绩,自己仍然挂零,还是悠哉游哉,笑笑的问魏灵道:「准备好了
吗?」
这时,蓝家两老都没有注意到,魏灵虽然是站著,但小船却极其平稳!
在晨府练走绳练了近一年,魏灵的身体平衡与协调性已非常人能及!
「好了!」魏灵回道,君弃剑即收起船桨,双手分别压住了两侧船舷。
同时,魏灵凝神看著湖面,箭上弓、扯弦、放!
蓝父才刚举手,准备落叉,水上却忽然冒起一点水花!
蓝父一怔,仔细瞧著,才见是一支箭!
这一箭贯入水中,直接射穿了蓝父原本要落叉的目标!
箭尾上原有绑著丝线,但魏灵也不收箭,又取出第二支箭,再放!
就这般连放、连中,蓝家两老都看呆了。
魏灵只有带十支箭上船,十箭放毕以後,她坐下了。君弃剑也重新抓起船
桨,缓缓渡回岸边。
上岸之後,魏灵开始收线,十条丝线在水面上曳著,拖出了十处涟漪。
阮修竹急急赶上前观望,只见十处涟漪之中,出现了十支箭尾。
十支箭身上,有十条鱼!
什么鱼,那不重要,只是不多不少,正好十条!
魏灵将箭与鱼都收回之後,便交到才刚走近的石绯手上。
随後,蓝家两老也都回头上岸了。
蓝母提著鱼篓,本来应该要清点的,可是她看了一眼石绯手边的箭支与鱼支
,就知道,免了。
魏灵或许不了解鱼性、水性也与自己相去甚远,但光凭眼力,即能在会惊走
鱼群的距离外出箭;且箭势劲急,在鱼躲避之前,即已命中!
用箭,眼力是最重要的。
「还可以吧?」君弃剑微笑著对蓝母说道:「女人,也可以很出色。」
蓝母未即回答,向魏灵道:「箭村人人都如此吗?」
锦官城西边的小村落,以箭术为村艺,出过不少用箭好手,如十四年前割据
锦官的在野势力,六当家赵朔 ̄人称赵射日,即是箭村出身。
魏灵道:「我练了十年……」
魏灵的意思是,这与是不是箭村出身并没有什么关系,重点是,要肯练!
蓝母点头。用箭,的确可以说是最不需要天份的一种武艺,只要肯练,即能
成神射手。
君弃剑面带微笑 ̄蓝母还没有点头同意让蓝沐雨跟著他们离家,但心里已经
为魏灵的箭艺所折服,只要再轻吹口气,蓝母的立场就会倒了。
但总要留一点面子给人家,所以君弃剑但笑,不言。
阮修竹却说道:「十支箭中十条鱼……用鱼叉也没这么准吧!」
蓝母听了,脸上不禁变色;便是站在一旁的蓝父也都面有愧色。
捕鱼捕了二十年,居然比不上一个才二十岁的姑娘家!
气氛一下子了,即使迟钝如阮修竹也感到不对劲,住了口,不再出声。
许久之後,蓝母终於说道:「如果让沐雨跟著你们,我倒是可以接受……」
这句话,是对君弃剑与魏灵说的,他们已经打响了名号,天下人都晓得,君
弃剑、魏灵、石绯、王道、北川球 ̄这五人是搭档。
「那么……」君弃剑对蓝母拱手一礼,道:「再过几天,『庐山集英会』便
要展开,晚辈们要先告辞了。」
蓝母走到蓝沐雨面前,道:「你可别给人家惹麻烦了。」
蓝沐雨垂首不语 ̄她还记得在山阳竹林,君弃剑极其冷漠的要自己忘了他曾
为寒星流泪,感觉是个无情又冷淡的人,为何此时却会为了自己,到了这名不见
经传的小渔村来?她走到父亲面前,款款一礼,还未来得及张口,阮修竹便很兴
奋的没有留给蓝沐雨向父母告别的时间,便拉著蓝沐雨跑了。君弃剑、魏灵、石
绯向蓝家二老施过别礼後,也走了。
走出渔村之後,石绯加快脚步赶上前头二女。君弃剑与魏灵只在後头漫行。
走了一阵,君弃剑说道:「不好意思,为了别人的事,要麻烦你过来。」
尤其,还是为了别的女人……可能魏灵会感觉不太舒服吧。庐山集英会就要
展开了,君弃剑不希望任何人的心理会受到影响。
「不会啊,这样让我觉得,你是需要我的。」魏灵反而笑了。
君弃剑怔了 ̄他看得出来、也感觉得到,魏灵笑得很实在、很真心,她是真
的为了『被需要』而感到开心。
她的愿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君弃剑暗思,她要的应该不只如此吧?
君弃剑并不知道,魏灵想要的更多没错,但……
被消磨了。
两年了,认识至今两年,魏灵要的总是被君弃剑刻意遗忘、疏忽,不知什么
时候,魏灵的愿望变小了,连她自己都没查觉。
只是单纯的『被需要』,就能让现在的魏灵感到开心……
走著,已经接近湖口镇了,阮修竹、蓝沐雨、石绯停下脚步,君弃剑与魏灵
也随後到了。
阮修竹道:「一起进去吧。我和沐雨住一个房间就行了。」
君弃剑环视众人的表情,魏灵不置可否、蓝沐雨似乎带点期待、石绯也是一
样,阮修竹则是一派的理所当然……
君弃剑不自觉的将眼神停留在蓝沐雨身上。
蓝沐雨给了君弃剑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只是单纯的,在山阳竹林帮他拭过泪,君弃剑就忘不了……
这时君弃剑动摇了,他想起诸葛静。
天纵英才诸葛静,他的乾爹、天生的军师、天生的兵家。
现在的君弃剑知道,所谓绝顶的兵家,必须无道、无德、无仁、无义、无情
,当什么都不在意的时候,才能毫无顾忌的使用最残忍、阴险、毒辣的计策,也
就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吴起杀妻、陈平偷嫂,他们无道德禁区,也是绝顶的兵家。
诸葛静既被称作天才军师,理应已达成了『无道德禁区』的境界,但在君弃
剑的记忆中,诸葛静却是个很和霭的父亲……
君弃剑永远都记得……诸葛静一直只叫他『小鬼』,而不肯为其正名。有次
君弃剑抗议了,诸葛静问了一句:「你要姓什么?」
年方三岁的君弃剑回答:「当然姓诸葛!」因为不知道生父母是谁,既然乾
爹姓诸葛,自己当然也是姓诸葛。
但诸葛静拒绝了,他说:「姓诸葛不好,以後你就知道不好。」
现在君弃剑知道了,姓诸葛为什么不好。
姓诸葛是有压力的,尤其对於出身锦官城的诸葛静而言,姓诸葛,等於必须
高人一等。诸葛静的确有才华、有才能,但个性却只喜欢放荡、自由,即使要发
挥天才素质,也不想在有压力的情况下才被『逼』出来。
诸葛静不让君弃剑姓诸葛,即是不想让君弃剑承受与自己一样的压力……
这是诸葛静的慈爱,君弃剑现在才懂。
还有,还有谢祯翎……
诸葛静是天生的兵家,但他不只对君弃剑和霭,对谢祯翎更是呵护、温柔。
当时君弃剑才三岁,连他都看得出来,诸葛静放不下谢祯翎,放不下乾妈。
换言之,在谢祯翎与君弃剑这对『母子』面前,诸葛静是个人,是个爱妻护
子的人,而不是世人评论中,那个绝顶的兵家、无道德禁区的兵家。
这是不是代表……兵家,还是可以有人性?
……山阳竹林?
我明明知道……我也是有人性的!我早就有人性了!
我放不下寒星,放不下我的徒弟!
但是……但是寒星却……
「你们先离开吧。」君弃剑决定了:「我……暂时还没有时间。」说完,就
走进了湖口镇,走进人群中。
镇门口,四个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阮修竹愕然。
「刚刚看他的表情……我以为他会说好。」石绯呆然。
蓝沐雨静静的,不出声。
『暂时』吗……他的说法,有所保留……
或许,时间真的还没到吧。
君弃剑回到落脚的客栈、毫无考虑便进了君聆诗的房间。
才刚进去、才刚关上门,君弃剑还未开口,君聆诗已问道:「为了女人烦心
吗?」
君弃剑点头。不需要瞒、也瞒不过去,在二爹面前,他永远像是透明的。
并不是不存在的那种透明,而是被看穿的透明。
「你动情了?」君聆诗又问。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很肯定。
对这孩子,君聆诗自信从未看走眼过。
「很不应该吧?」君弃剑叹了口气,道:「我根本没有那种……权利。」
君聆诗斟了杯茶递给君弃剑,君弃剑接过了。
君聆诗好饮善酿,人尽皆知;但其实君聆诗更爱喝茶,而且只喝龙井。
君弃剑只接杯,但不饮,他现在满脑子混乱。
兵家真的可以有人性吗?如果不是,为什么诸葛静好像有人性?如果是,为
什么……
有时,君弃剑也宁可自己是没有人性的!如果他能保持立场,执意不收寒星
为徒,或许就不会时常在梦中惊醒、就不会自责、也不会伤心、更不会流泪!
对!如果不伤心、不流泪,此时,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啊!
君聆诗静静的看著君弃剑的表情变化,只是看,几乎就已经可以断定,君弃
剑在想什么。
当君弃剑的思路走向极端的『无人性』、表情也变得笃定而坚决时,君聆诗
才说道:「你觉得……古往今来,最绝顶的兵家,是谁?」
「孙武……」君弃剑随即答道,孙子兵法的作者,可说是兵学之祖。但略一
思索,又道:「司马懿!」
对!司马懿穷其一生,算计经历三代、机关算尽,将曹孟德一世英雄基业据
为己有,其心计之阴、城府之深,不可谓不可怖!
「孙武的人生毕竟过於传说化,就说司马懿吧。」君聆诗坐回椅上,如今他
已不耐久站了,淡淡说道:「你觉得,司马懿活得快乐吗?」
君弃剑一怔,摇头。
虽然时空差了五百年,但司马懿的行事都是有史可查的,君弃剑很明白,司
马懿一生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生前要骗人、死後要骗人,只怕不只是骗人
,连自己都给骗了!这样的司马懿,怎可能活得快乐?
「武侯活得快乐吗?」君聆诗为自己斟了一杯龙井,又问。
君弃剑还是摇头。
武乡侯诸葛孔明,虽得负盛名,但穷其一生,只是劳瘁而已,又有何快乐可
言?
一个终生都在工作的人,不可能会快乐的。
「就连稀罗△都活得不甚快乐。」君聆诗摇晃著手中的竹林杯,说道。
君弃剑又一怔。
稀罗△?天弃鬼才?
君聆诗想起一件事……
十四年前,灵山顶上……
当时,稀罗△曾一反常态握住了号称『南苗第一探子』、又兼座下第一参谋
阿沁的手。
这个动作不明显、注意到的人也不多,但君聆诗注意到了。
光就这个动作,稀罗△已将自己关心阿沁的心意表露出来了。
君聆诗深深感觉 ̄这时的稀罗△是快乐的,至少比算计敌人时快乐。
「你乾爹,活得快乐吗?」君聆诗又问。
君弃剑道:「我不知道……乾爹和乾妈在一起时,我觉得他快乐。」
「那么,我快乐吗?」君聆诗再问。
君弃剑再一怔,而後再度摇头。
他从来也不觉得君聆诗是快乐的。
「但我曾经快乐。」君聆诗饮下摇晃许久的龙井,道:「只是,我的快乐已
随著椎心剑,埋入尘土了……」
君弃剑知道,所谓椎心剑,便是埋在锦屏山上的那个衣冠冢里。
那个衣冠冢,是他和君聆诗,在十四年前一起挖的。
织锦之墓。
君聆诗不再说话了,只是一杯又一杯的斟著、饮著龙井。
喝光了一壶龙井以後,君聆诗轻叹,道:「这龙井不够好。」
是吗?君弃剑饮下了手中那杯,但已凉了,尝不出好或不好。
慢……凉了?君弃剑又是一怔。
君聆诗笑了,淡淡的、轻轻的笑。
君弃剑懂了。
第廿七回 群英齐聚大会尹始
天还未大亮,五间房门外便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一名矮壮精悍的中年乞丐在五间房门逡巡著,由第一间敲起,只敲一下,便
换敲第二间房门,然後第三间、第四间、第五间;当敲完了第五间房门後,又转
回再敲第四间、第三间……如此周而复始,敲到第三趟时,第一间房门终於打开
了。
开门的人是君弃剑,他已穿上鹤氅、别起无鞘剑,这就已经是他准备妥当的
模样了。
这时,廊前三三两两走过了几人,纷纷向那中年乞丐拱手,每一个都说:「
徐帮主早!」
这中年乞丐,自然便是徐乞。
徐乞也向众人问好後,便向君弃剑道:「准备好了?」
君弃剑笃定的点头,准备好很久了!
第二间、第三间房门也轮流打开了,王道与石绯分别探头,王道打了个哈欠
,道:「天都还没亮呢……」
石绯也道:「有那么急吗……」
第四间房门打开,出来了北川球,他也已穿回了原本的一身黑衣,只差拿掉
了蒙面布。
跟著,魏灵从第五间房行出,弓带了、韬背了,一切就绪。
「不急吗?」徐乞峻声道,同时以眼角馀光向楼下的客栈大厅一瞥。
众人望去,这湖口镇原本也是准备参加『庐光集英会』的武林群雄一个落脚
地点,每间客栈几乎都爆满了,此时客栈大厅已是一片人声鼎沸,见其情势,厅
中二十馀名好汉居然都已准备妥当了。
徐乞又睨向王道与石绯 ̄那眼神是说:就剩你们俩个!一点忧患意识也没!
王道、石绯满不好意思的缩起颈子,关上房门。想是更衣去了。
跟著,又两人走到徐乞身旁,皇甫望与君聆诗。
此三人聚首,廊旁、厅上声音忽然小了许多,从高谈论阔变成了交头接耳。
若是王道或石绯,定会流露出欣羡的眼神,但魏灵、北川球却晓得 ̄这是理
所当然的事情。
皇甫望与徐乞是北武林的巨头、君聆诗是当今南武林首屈一指的人物,其『
天赋异才』的名头,便是一块招牌,响亮之极的招牌。
即亦是说,即使君聆诗的四肢筋腱被断,但他的头脑仍然令人无法忽视。
而且,这三个人还是好友,也是南北武林能否连成一气的关键人物!
「五师弟,走吧。」皇甫望说道,而後洒然向楼下走去。
徐乞也跟了下去,君聆诗向君弃剑道:「我们三个都受邀为评判,得先过去
了。你们准备好,就快出发吧。」
君弃剑应是,君聆诗也走了。
跟著,王道开门探头道:「喂!敛!徐帮主、皇甫盟主、君无忧都当评判去
了,那对我们不是很有利吗?」
王道不懂调节音量,这句话教全客栈的人都听到了,一时鸦雀无声了、同时
也招来不少质疑的目光。
一阵诡异的宁静之後,另一阵交头接耳开始了。
魏灵急了,伸手一把拧住王道的耳朵,低声道:「你作死么!这种事可以拿
出来说的?」
王道似乎自知失言了,不躲不闪,也不挣扎,便任著魏灵拧耳。
石绯开门出房,一时也呆了。
连北川球都变得一愣一愣。
君弃剑则说道:「别傻了,不可能对我们有利的。徐叔叔处事一向公正无私
、二爹从小就教我不隐己过、皇甫伯伯虽然不拘小节,但也公私分明。他们对我
们只会更严格!」
这段话原本不错,不只是要警示王道,更大原因是说给楼下的人们听的。其
实更重要的是 ̄徐乞、皇甫望、君聆诗都是极负盛名的人物,他们如果循私苟且
,岂无其他明眼人看得出来?他们绝无可能拿自己的声名开玩笑。
但说完以後,君弃剑却感到奇怪了 ̄王道仍无反应、石绯仍呆、北川仍愣、
魏灵没有改变动作、楼下大厅仍是一片宁静。
居然没人敢吭上一个大气。
这时,君弃剑心头一闪,才查觉自己身後有人!
若未领会『辨气』要领,只怕他仍无能查觉。
君弃剑猛然回头,见到那人,饶是他素有天塌不惊的胆识,竟也懵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她是人吗?
面前是个女子,看去年约十七、一身青绿纱衣、头上用根翠玉钗挽了懒云髻
,几缕乌丝飘覆在她线条柔美的面颊上,朝日始出,在耀眼的光芒映照下,更显
得她的肤色晶莹无瑕,水亮到几乎透光……
她略稀著双眼,在睫毛遮掩之下,目光显得有些,但双瞳极黑、黑到发
亮!
这亮度只不过是透过睫毛射出的,一时却让君弃剑感到眩了双目!君弃剑心
头一惊,连忙移开目光,再不敢直视这女子的双眼。
虽只是一眼,但君弃剑知道了,知道为什么王道没反应、石绯要呆、北川要
愣、为什么整个客栈无人吭声了……
此女俏若天人,将众人魂魄都摄去了!
就连同为女人的魏灵都失神了,何况是男人?
君弃剑自然不是没见过美人,他的乾妈谢祯翎,当年号称『江州第一美人』
;阮修竹也自称『彭蠡湖畔第一美女』;钱莹是让剑南节度使崔旰舍不得杀的千
金小姐;便是堀雪、或魏灵、甚至瑞思,虽然都是不同种族,也各有各的特色
,个个都算得上清秀端正……
谢祯翎体弱纤纤,食淡饮清,美得不染尘俗、我见犹怜;阮修竹几妆略点,
便即艳色照人;钱莹原本家财万贯,以衣饰体,狻能勾勒出女人肩窄腰细的柔美
体态……
但……君弃剑一一回想,不管是怎样的美人,与这少女一比,居然尽皆失色
了!
这少女面上无妆,这一点与谢祯翎是相同的,但她却没有谢祯翎的赢弱,脸
部线条比起谢祯翎的削瘦,显得容光饱满;她的目光灿烂,却不同阮修竹是以眼
影衬托才能显出,实是浑然天成;她的素绿纱衣既柔且雅,似乎与钱莹一般丁态
万千,却又没有那股贵气……
她有众家美女的优点、但没有缺点!
这少女,美得,不像人!
「徐叔叔……皇甫伯伯……」那少女出声,其声如黄莺婉转,同她的人一般
扣人心弦:「还有二爹……你是君弃剑吧!」
「姑娘是?」君弃剑低著头问道。说话不看著对方,其实是很不礼貌的,但
君弃剑却不得不如此!他根本不敢看这女子的双眼!
「我是……」那少女随即应话,但轧然而止,顿了一顿,才又续道:「我是
『玉』。」
玉……?对!只有最好的玉,像和氏璧这样的玉,才能雕出这么美的女子!
君弃剑道:「那么,玉姑娘,有何指教?」
『玉』微笑道:「没有啊,看看你而已。」说完,她蹲低了身子,以迅雷不
及扭头闭眼的速度,与垂首的君弃剑打了个照面。
君弃剑悚然一惊,急忙转过身子。
『玉』,居然比泰山崩倒更可怕!
见到君弃剑的反应如此,『玉』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众人心醉神驰 ̄若
未亲耳听见,绝无人相信,世上能有这么好听的笑声!
整个客栈静静的,唯有『玉』的笑声回荡其中。
在笑声之中,『玉』又说道:「你好好加油,别丢了汉人的脸哟!」说完,
下楼了,走得扬扬自如,对於整个客栈上下二三十人为其而呆,似没一点在意。
但君弃剑让她的话震慑了 ̄丢汉人的脸?
愈接近庐山脚下,人就愈多。
待真正到了庐山的山门时,虽是意料之中,但人潮之汹涌,仍然会使人瞠目
结舌!
放眼望去,足足三千馀人!不论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矮的、瘦的、胖
的、壮的,简直无所不有了!
众所瞩目。
三月二十四日。
庐山集英会。
就是今天了!
「狻大场面。」王道说。
经由两场灵州战役的磨练,王道显然已经习惯看到这么多的江湖人了。
山脚下十分热闹,各路豪杰多少相识,人人都忙著四处访友致礼;当然也有
一些人一言不发、旁若无人的或站或坐,身上皆散发著一股不可一世的气息。
这些不凑热闹的人,绝大部份是准备代表各帮各派与会的好手,正在养精蓄
锐,自然不会浪费力气在打招呼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你们都知道这次大会有多重要吧……」伫足於人群之外,君弃剑向身後四
人肃然问道。
北川球没反应、石绯点头、王道则说道:「一开始,我们只是想阻止云梦剑
派而已……如今云梦剑派已不与会,似乎也……」
「笨蛋!」魏灵啐道:「云南、吐番、倭族都在对中原土地虎视眈眈,若南
武林群雄不能像北武林那般众志成城、联手抗敌,怎能挡得下?」
石绯闻言,脸上微微变色。
君弃剑道:「绯,现在还来得及……不勉强你。」
「不,没关系。」石绯乾笑道:「我相信……父亲也不赞成战祸。如果南武
林能连成一气,就是让父亲有说服我王的一个好理由了。」
君弃剑颔首,跟著转向北川球道:「北川,你呢?」
北川球的眼神极为笃定。
他无法回答,以眼神作答。
「有一句俗谚……」君弃剑缓缓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其实在
江湖上,谁不想称王称霸,成一方光景?故若无一文德、智德、武德超群者出面
领导,整个武林便如同一盘散沙!皇甫盟主与徐叔叔都是极有声望的人,那是不
错,但毕竟他们所属帮派都隶於北武林派谱,南武林真正心服他们的人,实在寥
寥无几!能服南武林群雄者,『云梦三蛟』是其一……」
「但我们立场敌对!」王道抢言道。
「没错,立场敌对。我们能信赖的人,唯有『天赋异才』!」君弃剑正色道
:「如今二爹不能亲自出手,我自然义无反顾!」
说完以後,君弃剑观查四人的表情……
显然,虽他们有所理解,但仍未完全投注、不晓得这是生死交关的事情。
或许,能得徐乞、黑桐授艺,对王道或魏灵等原本足称『平平无奇』的人而
人,至今仍如在梦中、不够真实,以至於他们似乎对於自己已经走上争霸南武林
的道路,还是如此懵无所觉……
这时,有四人向他们走近。
乃是瑞思、宇文离、白重等三名回纥行商,外加『蛇使』蓝娇桃!
果然极有手腕 ̄君弃剑暗想道,瑞思居然能将蓝娇桃带来,的确不容易!
但魏灵等四人皆是第一次见到这身上缠蛇的怪人,个个脸上变色,君弃剑即
道:「先和你们介绍一下,他就是蓝娇桃,是云南人。」
「云……云南人……」由於被赤冠鳞虺盯著,王道语声有点发颤,道:「不
……不就是苗人吗?」
「哈哈!我们可真是杂牌军啊!」宇文离朗声大笑道:「回纥人、云南人、
吐番人、倭族人,什么都有了!」
君弃剑也报以微笑 ̄『玉』所说的『别丢了汉人的脸』,是指不要输给这些
外族人吗?不过这些人都是朋友、都是同伴,其实无所谓吧!
「各位道上的朋友!」忽然一人大声嚷嚷著,循声望去,声源竟是站在山门
梁上。
庐山脚下一时静了不少,那人又继续说道:「我是二十一水帮代表发言人:
汉鄂帮李定!请各位朋友退出山门外十丈,清出空地,本次『庐山集英会』马上
要开始了!」
李定声如洪钟,不仅传遍山脚,只怕连彭蠡湖畔也听得见了。二十一水帮乃
是此次大会的召集人,众人闻言,纷纷退离山门,围著山门成了一个径约十丈的
半圆。
跟著,旁儿有人搬出了一张桌子,置於山门之下,然後桌上放了文房四宝、
围成的空地上列摆了许多长二丈、宽亦有丈许的布块。接著,李定说道:「请各
帮各派欲与会的朋友,轮流派一名代表上前向太湖水帮的许少帮主报名!与会规
定大夥儿都清楚,我就不多说了!」一顿之後,忽然叫道:「格老子的!」
这毫无关联的最後四字说得十分响亮,比他原本的话声更大上不少,众人先
是一怔,跟著起了一片哗然大笑!
原来『格老子的』四字,原就是李定的口头禅,众人都十分清楚,今日他代
表发言,水帮联盟自免不得要他不准说这句话,而他也十分压抑。但发言告一段
落时,再也忍不住了,似是不吐不快,将『格老子的』这四个字喊成了轰天雷。
宇文离与王道分别代表上前报名。君弃剑向瑞思道:「你是用什么方法打动
他的?」说完,向蓝娇桃瞥了一眼。
「我只是提供了一个机会给他,打动他的人,是你。」瑞思道。
君弃剑皱起眉头 ̄我作了什么吗?
「阿桃,你自己说吧。」瑞思微笑道。
蓝娇桃绷著脸,道:「我在山阳竹林没向你动手……被知道了。」
君弃剑闻言,随即恍然大悟!
在山阳竹林时,由於寒星新亡、君弃剑滥饮无度,可说是最没防备的时候,
理论上,蓝娇桃若要取他性命,那是极好的机会。但蓝娇桃终未动手,因此被见
责,也不是怪事了。
「你的头头这么严格……?是云南王吗?」君弃剑问道。
「不晓得。我只是被雇用,不晓得谁是老大。现在不过是被解雇罢了。不过
……」蓝娇桃一手指著瑞思,道:「她是我的新雇主。」
君弃剑略一颔首 ̄可惜,还是未能知道云南的内情……
不久,宇文离与王道从人群中挤了回来。随後,十馀块布幕缓缓升起,上头
似是以拖把为笔,列明了此次正式与会者的姓名。
「啊……」魏灵指著一块布幕,叫道:「曾遂汴、李九儿!他们也来了!」
『锦官四贼.没钱就扁』仅馀的二人,终於在庐英集英会出现!
「是啊!他们和教我『屠牛刀法』的尤构率一起。」王道笑道:「连牛肉面
也报名了。」
石绯与北川球对望一眼,脸上不禁出现三条黑线。
怎么连牛都参加啦?
宇文离一惊,道:「糟!我忘了帮赤冠鳞虺报名了!」说完,即连忙往山门
冲去。
君弃剑一时对於曾遂汴、李九儿的列名并无反应,他看著另一条布幕,那上
头的名字,让君弃剑呆然了。
原来……『玉』所说的话,指的并不是瑞思或蓝娇桃!
而是……
神宫寺……
流风!
瑞思见君弃剑居然难得失神,顺著他的目光看去,也见到了那名字。
自然,还有另外三个。
堀雪、栗原苗、栗原辅文!
「是那些倭族人……」瑞思低声道:「他们也来了!」
「是啊……」君弃剑回神了,但回话的声音仍有些许呆滞。
君弃剑与这些倭族人之间,关系实在太复杂了……
栗原姐弟与北川球,是一开始就放话要取他性命的刺客;北川球被君弃剑打
败以後,也成了弃卒,无路可走之下,只得转而投靠。
神宫寺流风与堀雪……却是与君弃剑一同开此『庐山集英会』之起端、共
闯进『南宫府邸』、後来又在杭塘山上为虎、牛所逐,再被群蛇围噬的夥伴……
他们的确同生共死过,如今却要兵戎相见了……
北川球的神色亦显得恍惚。
「喂!怎么连倭族人、回纥人都来了!」忽然有人叫道。
「这是南武林的大会,外族人凑什么热闹?」开始有人附和。
现场刹时混乱了,蓝娇桃还好,汉人亦有『蓝』姓,蓝沐雨便是;但宇文却
是不折不扣的回纥姓氏,神宫寺、栗原,也是再明显不过的倭族姓。
虽然从未明言此次大会胜出者能有什么奖励,但大家都晓得,胜出者的名声
将大幅上涨,也会成为一统南武林的热门人选。
南武林想要团结,最大的目标即是与北武林一般,共抗外敌,如今却连外族
都来与会,这根本已违反了原有的精神与目的!自然是要引起抗议与混乱了!
现场万头钻动,君弃剑、瑞思等两队人站在原地,无有反应。除了神宫寺流
风等人之外,占外族人最大比例的,即是他们这两队。
「看来……不好处理。」白重说道。
李定已再度爬上山门,一声猛喝,正似晴天打个霹雳,震住了现场。
「各位朋友,听我一言……」一人缓缓说道,这声音,是君聆诗:「汉人一
向自诩大邦,所谓有容乃大,今日大会,既有外族朋友欲来领教我中原武艺,又
有何不可?各位不妨展现风度。」
声音不大,但极悠远,淡淡的、轻轻的,钻进了现场数千人的耳中。
即使无李定那声大喊让现场音量降低,君聆诗这段话只怕也无人会漏听。
白重轻叹口气,道:「天赋异才,名不虚传!」
果然,君聆诗数言之後,现场宁静不少,无人再有反对意见。
山门梁上的李定清咳两声之後,道:「先替各位介绍今日大会的七位评判!
首先,是木色流掌门人、『柔风掌』皇甫盟主!」
同时,皇甫望身影随即出现於高有三丈的山门梁柱上,现场登时响起一片掌
声。
皇甫望乃是当今正名的『天下第一人』,若要杀杀外族的锐气,由皇甫望当
头是再适合不过了!
皇甫望居高临下、极为悠闲自得的向众人打了招呼,即跃下地去,坐上了为
评判准备好的凳上。
「皇甫盟主也是,名不虚传。」宇文离不知何时已回来了,说道:「那梁柱
这么高,能一跃而上的,天下无几人。」
君弃剑心中则道:「重点是在於……皇甫盟主的动作既轻且柔,其阴柔内力
已练至炉火纯青了……」
皇甫望就位後,李定继续说道:「第二位,乃是丐帮帮主、『玉笛丐』徐乞!」
梁柱上并无人影出现,但闻一声笛音,响如炸雷,『哔』地一声传遍庐山上
下,如旋风扫叶般,响得全山林木震动。
如此霸道雄浑的笛音,除徐乞外,天下只怕也无第二人发得出了!
「徐帮主!好啊!」有人大叫著。
现场随即又响起一片欢呼鼓掌。不消说,这自然是在对外族示威了。
宇文离自也感受得到,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第三位!」李定才说到这,现场已出现一阵阵波浪似的呼喊……
「天赋异才!」李定放开喉咙,狂叫的字眼与众人所喊一般:「林家堡遗孤
:君聆诗无忧!」
『铮』地一响,是琴音!
「琴在囊中仍可。」君聆诗微笑著,淡淡说道。
这一句,又是传遍数千人的耳中。
宇文离却是心头一震,连忙将耳住。
瑞思见了,一把拉下丈夫的手,道:「别怕啦!当初在徐州,他是为了让我
认出他,才故意用内力让琴音深入你的脑中、使你梦琴入魔。」
瑞思所言自然有其道理,但宇文离放下手後,表情仍显得有些惊颤。
君聆诗虽以『诗仙剑诀』闻名於世,但他如果想杀人,根本不用剑!
介绍完君聆诗之後,现场安静了不少,李定呼了口气,也显得轻松许多,继
续说道:「第四位,蒲台山南少林寺方丈:无识大师!」
南少林寺『识』字辈四位高僧,是谓『苦海无涯』,其中苦识、海识二僧已
经圆寂,现任方丈无识与其师弟涯识,也已年逾古稀,自然无权与会。但无识素
有声望,又是佛门弟子,无人会怀疑他的公正,故也选为评判的一员。
无识方丈只朗诵一句『阿弥陀佛』,其声方正敦厚。
无识方丈乃是佛门高僧,人皆敬重,一时无论信不信佛,众人均合十一礼,
同声念道:「阿弥陀佛。」
人太多了,君弃剑等人在人群外,望不见无识方丈的身影,但可以想见,必
是一位慈眉善目的白须和尚。
一有佛门高僧临场,现场即呈现一片穆肃隆重,也使得李定的工作更加简单
了,他再介绍道:「第五位,三大赌坊代表,贺满归当家:『左手魔』贺金来!」
贺金来特意将左臂收在衣中,朗声说道:「现在下注还来得及,赔率仍旧不
变!各位有兴趣的,可以到山门旁,找『押大赔大』吴大、吴小与『金宝山』金
元宝兄弟买注!无论多大,咱们都收!请各位多多支持!」
话一说完,自然起了不小的推挤,不少人看到正式与会者的名单,对於胜负
有了另一番看法,急忙下注去了。
「第六位!」任著众人忙於下注,李定又道:「五台山住持、朝廷代表:不
空大师!」
这句话一出,怔了!
不空是吐番和尚,因身为『御前佛法念说』,升至国级公爵,任五台山白马
寺住持。白马寺乃是中土第一座正式佛寺,其地位之高,自不待言。
况且,不空以是『国级公爵』身份来此,可见此次大会,连朝廷也甚感重视
了!
李定的表情不禁有点扬扬自得,因北武林盟的协助,华北与陇西才能数次挡
下吐番的攻击,尤其在去年八月吐番夜袭灵州失手後,路嗣恭被左迁、郭则将
此事告予父亲郭子丁,郭子丁再面禀皇帝李豫,李豫开始重视这股不可小觑的在
野势力,便连当前的大红人不空和尚也派来观战了。
不空虽是吐番人,但也是和尚,且在佛门的身份比蒲台山无识方丈更高,原
本应该也要得到群雄的庄重欢迎,但不知怎地,人一阵一阵的倒了!
且不是纯粹倒下,居然是一波一波地、全数笑倒!
「糟了!」王道忽然将口鼻掩住,叫道:「难道他放毒?这番僧是来算计群
雄的?」
这一句话说得极响亮,自然不少人开始叫嚷,且也将衣袖掩了口鼻。
君弃剑则立定不动,只是摇头。
人群一波一波的倒了,渐渐地,已可见到立於山门下的不空。
「不是放毒……」君弃剑指著山门,道:「是他。」
众人望去,只见不空形销骨立,极为削瘦,这原不足为奇,但他身旁立著另
一位年轻和尚,那和尚光头之上,竟顶著一支白毛鸭!光头顶鸭,何其滑稽,也
免不得众人为之绝倒了!
庐山脚下群雄,笑倒了十之**,其馀忍住不笑者,若非如君聆诗、无识方
丈等定力过人、即是与君弃剑一般事前先见过了。
君弃剑放眼四望倒下的人群,忽尔,心头一惊!
他看到了!
流风!
神宫寺流风与君弃剑四目相对,只是一瞥而已,人群已笑够了,纷纷站起,
又隔开了两人的视线。
这一瞥,其立场已经极其明显了……
我们,不再是朋友!
君弃剑一声轻叹,亦有所觉悟了。
不空与怀空师徒就坐後,山门梁柱上的李定道:「第七位!云梦剑派……」
云梦剑派!
「果然还是来了!」
「他们不可能完全不管的!」
「但是……为什么会让云梦剑派的人作评判?」
「谁啊!谁啊!」
现场一阵杂嚷,李定放开喉咙,嚷道:「『云梦三蛟』之一:屈兵专……」
「屈兵专!」
没有人说得太大声,但同样的三个字,由数千人口中同时说出,却也十分惊
人。
「的孙女,屈戎玉!」李定终於说完了。
同时,一道淡绿色的玉影在柱上一蹬、而後借力上跃,已与李定并立於山门
梁上。
现场宁静了。
即便是君弃剑,也微微一怔。
「是……是她……」王道讷讷说道。
君弃剑笃定的点头,道:「是她。」
那是个年约十七、美得让人连与她对视一眼,都会感到惊心动魄的姑娘!
『玉』,原来即是屈兵专的孙女,屈戎玉!
屈戎玉立於山门梁上,嘤嘤笑道:「了越僭子女小,侠大、雄英位各!」说
完,屈戎玉略转臻首,一眼望向君弃剑。
是吗?她真的看到了?人这么多,她能看到?
她的声音不响,但很亮、很悦耳,并不若徐乞那般浑厚、或君聆诗那样悠远
绵长,但由於现场一片宁静,大夥儿都听到了。
一时,无人计较她说了什么,因为都让她震惊了,说了什么,却显得不那么
重要了。
屈戎玉说完之後,便直向下『栽』。
头下、脚上!真的是向下『栽』!
这般落地,三丈高度,还不怕摔个血溅当场?这么美的姑娘,谁忍心让她摔
著?
「小心!」「留神!」人们纷纷大叫,最前排的几位早已箭步向前,便连李
定都吓著了,急忙跟著往下跳。
屈戎玉脸上却仍挂著扣人心弦的微笑,离地面仅馀数尺时,只是一个扭腰,
极俐落的动作,人已直挺挺的站在地上。
她站好了,连李定在内,十几名抢上前来准备接住她的好汉们心头一惊,欲
要止步,却给後头的人推挤不住,全数倒成一团。
君弃剑无丝毫反应。
如今的君弃剑,不会让龙井冷了,才喝。
他心里,已经有一杯龙井了。
七位评判已介绍完了,李定不再上山门,直接站在地上道:「格老子的!现
在,各位报名与会者上前!」可能是因为刚刚给屈戎玉一整,将屁股摔成了四块
,李定有点火气了,又将口头禅嚷了出来。
话声一落,人群开始移位,过不多时,共有一十三组人、外加一头牛、一条
蛇到了山门下。
李定即朗诵道:「格老子的!咱二十一水帮联盟,共推举了五队;蒲台山、
唐门、青城、鄱阳剑派各一组;神宫寺流风、堀雪、栗原苗、栗原辅文一组;
曾遂汴、李九儿、尤构率、牛肉面一组;君弃剑、魏灵、北川球、王道、石绯一
组;瑞思、宇文离、白……白……格老子的……」
「那字念『览』。」瑞思低声道。
「格老子的!白重、蓝娇桃、赤冠鳞虺一组。」李定向瑞思咧嘴一笑,继
续说道:「共一十三组,没错吧!」
太湖水帮的许少帮主是负责报名的,他上前来将各人身份与名单比照无误後
,发给了每组人不同颜色的布巾。
「这条布巾,请各位系在手臂上。」许少帮主说道。
「格老子的!现在公布大会方法。现在抽签,每组人马按顺序上山,组与组
之间相隔半刻钟。我们二十一水帮联盟作为最後五组一起出发。第一组出发後,
计时两个时辰,全部的人必须下山。咱二十一水帮已在山上各处留下了人,如果
在山上有全组皆被打败的情况,即会取下列名布幕,好教众人得知。时间一到,
即取获得布条最多的两组,派一代表在此地单挑!」李定略一顿,加重了语气:「
格老子的!此次大会,生死自负!」
一直,从报名、挂布幕、到介绍评判,其实这个大会都处在一种庆典中的气
氛。到李定说出『生死自负』,众人心中尽是一凛。
已经不是可以笑的时候了。
众人纷纷上前抽签。
全数抽完以後,李定道:「第一组,神宫寺流风!」
流风不假思索,即排众而出,直奔上山,雪、栗原姐弟也跟得极快。
上山的起步是人人都看得到的,其身手优劣,这亦是第一项的根据。
直到流风等四人跑到山林中,已不见了行迹,李定才道:「第二组,鄱阳剑
派。」
君弃剑看著,鄱阳掌门龙子期领头、常武居次,另跟著三名不认识的鄱阳剑
派弟子,其中倒有两人是女子。
阮修竹、蓝沐雨并不在其中。
「第三组,曾遂汴。」
曾遂汴、李九儿的速度原本不错,尤构率居然能跟上,狻令君弃剑吃惊。
而且,连牛肉面都没有落後,这就更夸张了!
「第四组,蒲台。」
蒲台山报名者,乃是四名年轻的『悟』字辈弟子,『回头是岸』。
「第五组,瑞思。」
白重、蓝娇桃、宇文离都出发了,瑞思则向君弃剑低声道:「上山後,先
和我们会合。」
君弃剑颔首,瑞思也走了。
「第六组,唐门!」
一听到『唐门』,君弃剑凝神了!
由於『生死自负』,擅长使毒的唐门就更占优势,蓝母的分析原本不错!
唐门也有女弟子,但由於毒功传子不传女,而使毒是唐门的看家本领,故来
者皆是男性。
唐门五人动作极快,比流风、蒲台四僧、曾遂汴都要快!
君弃剑眉头略皱 ̄唐门果然是极棘手的对手!
「第七组,青城。」
青城派也出发了,四男一女。
青城剑术宗出『镇锦屏』,力道要求相当严格,那名女子也生得相当壮硕。
「第八组,君弃剑。」
终於要出发了,君弃剑回头看看他的战友们。
石绯竟在发抖!王道有点失神,口中还喃喃念著:「生死……自负……」
「别怕。」君弃剑一手搭上两人肩头,一眼望向君聆诗。
君聆诗的表情异常严肃。旁儿,怀空头上的海鸭似在打盹。
他要看的是君聆诗,但却瞥见屈戎玉正冲著他微笑。
君弃剑扭过头,忽然一样东西自头上落下……
场上起了骚动!那是鄱阳剑派的列名布幕!
「鄱阳败了!」「怎会这么快?」「难道鄱阳剑派真的就此没落了?」场上
众人议论纷纷,君弃剑心里很清楚……
鄱阳剑派的剑舞但求姿势优美,却少有实战经验,只怕是输在流风或唐门手
下。
「走吧。」君弃剑说道。
出发了。
第廿八话 奕剑林间血染仙峰
君弃剑上山以後,深呼口气,於是,感官扩张了。
从风吹、叶动、枝桠摇摆、到整座山上的所有生物,都感受到了……
『劲御仙气』之『辨气』要领!
於是,君弃剑领著四位同伴,避开了任何一个有人埋伏的地点,朝著那股令
他感到极不舒服的腥臊味走去。
蛇王的气味、赤冠鳞虺的气味。
在山林中绕了一阵,王道不禁疑道:「为什么你挑的路九弯十八拐?这样走
狻累人……」
君弃剑没有回答,他正凝神感受著所有生物与非生物的气息,无暇回答。
约莫花了一刻钟时间在山林间绕路,即已找到瑞思等四人一蛇。
君弃剑终於松了口气,倚著树干就坐下了。
由於没有经过『劲御仙气』正规的修习过程,君弃剑虽能『辨气』,却极为
耗神,只不过走了一刻钟的路,便已感到十分疲惫了。
「辛苦了。」瑞思说道,同时抬头看看待在树上的白重。
白重居高望远,正作著斥候的工作,他感受到瑞思的视线,即道:「还很
安全。」
王道又说道:「靠!快回答我行不行?」
石绯耸肩、魏灵也摇头。瑞思面露疑虑 ̄回答什么?
王道见君弃剑只顾歇气,并没回答的意思,怕他是已忘了自己的问题,便道
:「我们如果从山道采直行距离来和他们会合,大概只要二、三百步就能找到,
何必走上一刻钟?」
听了这问题,瑞思不禁失笑道:「绕路走,那是理所当然的!你怎不想想,
为什么上山的顺序,要用抽签决定?」
「不知道!」王道昂然应道,对於自己不晓得的事情,王道一向不会隐瞒。
瑞思并没有笑他,极为正经的解释道:「先上山的人其实最有优势,因为可
以有时间看清地形、甚至选择伏击敌人的地点。在山上的这段时间,比的就是哪
组人可以生存得较久,才有机会下山决战。鄱阳剑派那夥子,原本是第二组上山
,极有优势,却不晓得找个好地方准备、也不懂得防范对手的伏击,两下子就被
唐门、青城合作赶下山去了。」
君弃剑张了开眼,看著瑞思,道:「唐门与青城合作了?」
对於龙子期等人,君弃剑一开始就不认为他们会有什么表现,甚至可以说,
从第二组到第八组的上山时间,已过了三刻钟,能撑过三刻钟,便出乎意料之外
了。
这是实战经验的问题,龙子期等人明显只重视自己的实力,却极度缺乏实战
经验,当初上门找他们谈合作,还一副倨傲模样,君弃剑便知道他们不懂审时度
势、只管闭关自守,偏偏鄱阳剑派的剑舞又非什么绝世武学,由此便可断定,这
些人前途无亮了。也是因为如此,才会只在鄱阳剑派待了半天,便即走人。
在实战经验这一点来看,王道、石绯虽然都曾经历灵州战役,却实在也比龙
子期等好不了多少,才会不了解君弃剑绕路而行的用意。
如今,鄱阳剑派之败已是事实,青城、唐门联手,才是问题!
「唐门第六、青城第七,」瑞思道:「他们上山之後,几乎没有交谈便合作
一路。看来是事前已有协议了。」
「那就和我们一样了……二十一水帮联盟应该也是。」君弃剑喃喃说道:「
这么一来……我们就不能守株待兔了……」
「蒲台四个和尚在上面约二十馀丈……」树上的白重说道:「带牛的那一
组,在下面约三十馀丈。落单的就是他们了。」
言下之意是,如果要出手,找这两组人是较为合适的。
君弃剑问道:「流……那些倭族人呢?」
白重摇头。
论起实战经验、暗杀技巧,刺客出身的栗原姐弟自然不在话下;至於流风与
雪……
与这两个人交游过一阵,君弃剑太清楚了 ̄雪的眼力、加上流风的刀术,
要想打败他们,只怕三个君弃剑也未必能够!
这一点,蓝娇桃也知道,他说道:「那些倭族人,我觉得,能避则避。」
蓝娇桃也与流风交手过两次,第一次是在二十二水帮集会之後的岸上、第二
次则是在山阳竹林。
山阳竹林那一次,流风一刀斩去了蛇中之王 ̄紫冠鳞虺的头。
紫冠鳞虺久经蓝娇桃培练,不只是毒,反应、动作也比一般的蛇要快,流风
那一刀,紫冠鳞虺却无丝毫抵抗之力便即授首……
流风的实力,蓝娇桃已然不敢小觑。
「要选哪边?光头、还是牛肉?」瑞思问道。
「光头!」王道抢答道:「当然选光头!」
尤构率曾教过他『屠牛刀法』、曾遂汴与李九儿更是其师钱莹的夥伴,这几
个人,王道便是叫他们叔叔、阿姨都不为过,自然不可能想与他们为敌。
「小声点……」魏灵作势口。既然是要伏击,自然是要隐声昵影了。
对於『偷袭』,魏灵绝非生手,在锦官城任特约巡捕时,她便常偷袭梅仁原
等人,暗处发冷箭,可谓防不胜防。只是她的对手实在太过精明强悍,故她也从
未得手过。
「我也选光头。」石绯说道。
「我无所谓。」蓝娇桃道。
「我也是,都可以。」宇文离道。
「那几个和尚,功力狻深……」白重看著山上,说道:「看他们移位的动
作,相当熟练,只怕不好对付。」
即亦,他宁可去找牛。
「蒲台山我去过,的确很棘手。」瑞思也道。
现在是两票对两票,众人纷纷将眼光投注到君弃剑身上。
「你选哪边?」宇文离问道。
「蒲……」君弃剑只说了一个字,顿时改口道:「我选牛。」
王道一怔,随即叫道:「为什么?你不是和也曾遂汴、李九儿认识吗?」
君弃剑道:「就是因为认识,所以至少有两种情况是对我们有利的。第一,
他们与会本来就是来帮我的;第二,他们想不到我们竟会选择攻击他们,一旦他
们措手不及,我们就zhan有优势……」
「靠!都是你的道理!这么不讲义气的事,我不干!」王道不悦道。
君弃剑脸色沈了,道:「这不是游戏,不是让你谈交情讲义气的地方!这次
大会若不能胜出,那么,之前两年的努力全都成了泡影!这更攸关了整个南武林
、甚至是中原武林、整个汉族的未来,岂是计较私情的时候?更何况……如果我
们输了,当初我会败北流言便成真了,二爹帮我澄清也会变成护短!我们有非赢
不可的压力,你到底懂不懂?!」
君弃剑说得有点火气,王道那副毫无警惕的模样,教他不禁火大了。
「我说不干就是不干!」王道也怒了,仍然坚持自己的立场。
君弃剑瞪著王道、王道也毫不示弱的瞪著君弃剑。
气氛一下子了,没人再出声。
君弃剑先将目光移开了。
王道的确会是一个很讲义气的好朋友,但却不适合这种斗生争死的场合。
「靠!我走了!」王道忿然道,扭头便向山道行去。
石绯想拉住他,但终究并未伸手、魏灵想拉住他,但只跨了一步便未再追。
在这里,一旦人力分散了,便极可能遭到其他人马的伏击,不可随意行动。
这一点,经由瑞思的解说,石绯懂了、魏灵也早就知道。
绕过几棵树,王道的身影已不见了。
「走吧。」君弃剑站起身,说道。
现在讲太多没有用……如果追回王道、选择攻击蒲台山的和尚们,或许合於
道义,但却可能陷自己於极度不利的局面!
选择有利的行动、放弃道义问题……
这是兵家所会作出的抉择,君弃剑心里明白。
「我终究还是个兵家……」君弃剑喃声道。
这时,却响起了一声惨叫。
「王道?!」君弃剑、魏灵、石绯同时惊道,白重也从树上跃下,道:「
不用选了……」
山下……
「五师弟,你看怎样?」十三组人马都上山了,皇甫望观望了一阵,但庐山
太大,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实无法一眼望尽,也无法看出究竟哪里有了动
静,只得出声问道。
徐乞摇了摇头。那意思可能是『不知道』、也可能是『不妙』。
其实徐乞很明白,他知道那五个年轻人的个性如何。
这时,忽然响起了连声剑击!
这剑击之声自是来於山上,距山门至少百多丈远,却仍如此清晰可闻,可见
其剑力之钜!
跟著,一棵一棵的树接连倒下,极其明显!
天下有此剑力者,实是屈指可数!
「镇锦屏对击了!」无识方丈说道。他的眉毛已长得遮住了双眼,所以看不
到他的双眼是不是打开的。但光就这剑击声而言,评断为镇锦屏也不为过。
同时,两人扛著一人行出了山门。
那两人是二十一水帮联盟派在山上的眼睛,负责观查胜负、以及将受伤者或
尸体送下山来。他们所扛下山的人,则是鄱阳剑派五人以後的第六人。
徐乞眼力较好,远远便已认出,不禁叫道:「王道!」且说且跑,人已赶上
前去,接过了受伤下山的王道。
王道还未失去意识,仍在不绝叫痛。
徐乞一看,王道双肩皆受剑创,明显是『镇锦屏』第四招:『横绝峨嵋』的
头两式!
但『横绝峨嵋』乃是劈砍的招式,王道双肩却是被刺伤,攻击位置相同,出
招方式却有所不同。
皇甫望也赶上前来,一见了王道的创伤,便即说道:「青城派!」
这句话,君聆诗自然也听到了。
贺金来则望向山门旁的吴大、吴小兄弟与金元宝,微微一笑。
由於君弃剑的赔率最低、相对来说也等於胜算最高,押君弃剑赢的数目著实
不小,如果君弃剑一组败阵,他们可赚一笔了!
剑击声略略一顿,从连击长响转为久久才一次巨响,可见得『镇锦屏』剑力
的对击次数减少了!
君聆诗不禁皱紧了眉头。
徐乞道:「『镇锦屏』之刚猛霸道,天下独步,今由青城派五人齐使,能怎
么破……」
皇甫望道:「以『诗仙剑诀』,或可敌之。」
但是……普天之下,能尽得『诗仙剑诀』精妙之人,只有四肢肌腱俱断的君
聆诗啊!君弃剑无法体会真意,使来使去,也唯有一招『抽刀断水水更流』,纵
使『诗仙剑诀』真乃天下第一剑,也绝无可能一招败五人!
屈戎玉听到了徐乞与皇甫望的对话,脸视不悦,站起了身,走到君聆诗面前
,道:「无忧前辈,借你的琴一用。」
君聆诗张眼了,怪怪的看著屈戎玉。
他与云梦剑派立场一向敌对,为何屈戎玉竟会礼数倍至,不仅只呼其字、而
不直言其名,且还尊称『前辈』?
所有听到屈戎玉开口借琴的人也觉得诡异 ̄此时此地,居然还有兴致弹琴?
但终究没人开口 ̄一者,屈戎玉俏若天人,光看过她一眼,便已觉得其行事
不可以常理判之;二者,她又是屈兵专的孙女,屈兵专号称『云梦三蛟』之中最
善兵学者。既是兵学大家,绝无可能作毫无意义之事。
君聆诗略一思索,终於解下琴囊,递给了屈戎玉。
屈戎玉将琴抽出,扫视了琴面一眼,道:「南宫寒亲作之『雕手素琴』……
让我试试,音色有没有蔡中郎的『焦尾琴』好。」
蔡中郎,即指东汉大儒,蔡邕。
焦尾琴者,亦被喻为琴中极品。相较於『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也有人说
过:『和氏首玉,焦尾冠琴』!
年代久远,琴中之王『焦尾』早已不知流落何方,但听屈戎玉如此说法,似
乎她曾经弹过焦尾琴?
君聆诗盯著屈戎玉 ̄连雕手素琴是谁所作,她也晓得,这姑娘到底是……
屈戎玉招人取过张矮案、又要了块软垫,款款坐落之後,伏身於琴面上吹了
口气,七根琴弦『嗡嗡』地响个不停。
便这一个动作,她已试遍七弦了。
这一个动作,也让当代的琴中圣手君聆诗脸现讶然。
一气动七弦,七音俱响、七音俱,若非耳力、音感达到超凡入圣的境界,
绝无可能如此试弦!
在君聆诗的记忆中,古往今来,琴界曾如此试弦者,唯有『广陵散』的作者
、一时号称『京城三绝』的嵇康,嵇叔夜!
「音质是平分秋色。」屈戎玉淡淡说道:「无忧前辈将弦调得不错,还算值
得我弹。」
这一句话,又让人感到屈戎玉的极度傲气了。
若非琴中之王、君聆诗调弦,便不值得她玉手拨弄了吗?
「喂!皇甫望!徐乞!」屈戎玉出声叫道,与向君聆诗说话时又是截然不同
,语气既骄且倨:「我告诉你们……天下剑艺,并非独有『镇锦屏』与『诗仙剑
诀』!」说完,纤手一挥,琴音乍响……
山上……
宇文离以剑倚地、撑著身子,粗略一看,他身上受创已不下於五处,流血过
多,实渐感气力不支,面前却还有四名青城门人。
青城五人之中,宇文离以一敌二,已经搠倒一人、石绯勉强敌住一人、魏灵
、北川合作以弓矢与暗器缠住一人、又有一人死追君弃剑不放。另外,五名唐门
弟子,白重采游击战法引开一人,瑞思与蓝娇桃却被另外四人围住。
唐门目标无他,自是蓝娇桃身上的天下至毒、万蛇之王:赤冠鳞虺!
又是一阵剑响,宇文离且战且退……
他以九环刀使开黑桐嫡传的正宗『镇锦屏』,对上青城的膺品剑术,理应要
占上风,但偏偏他却只会『横绝峨嵋』与『六龙回日』两招,拚著已负伤的身体
又硬捱两剑,才勉力除去一人,但要再战另一人,却已是心有馀、力不足!
石绯使的是八节连杆枪,但庐山林木茂密,使起枪术,树干即成碍,即使
他面前这名壮硕女子可算是青城五子中最弱的一人,石绯却被林木搞得处处制肘
、落於下风。
魏灵、北川皆不擅近战,以弓矢与暗器拉开距离,一时虽无法取胜,但也让
对手无法近身,一时不致出错;唐门四人面对蓝娇桃,由於想要夺得缠在蓝娇桃
手杖上的赤冠鳞虺,出手不免有所保留,虽则占了上风,却也攻之不破。
君弃剑究竟剑艺未精,只得使开凌云步於林木中穿梭来去。凌云步乃云梦剑
派嫡传步法,可算得当今天下轻功一绝,与其对阵的青城门人虽不断追击,但也
无法发挥有效攻击。
君弃剑踏步之间,心中亦不断盘算 ̄他需要一招、也只有一招!他手中的兵
器是未开锋的无鞘剑,若不能一击制敌,便无计可施了!
所以,要等对方露出破绽……才能使其『一招』!
但……对方忽然不追了。
君弃剑查觉,也停下脚步。
「君聆诗只有教你逃跑吗?」那人叹道。
君弃剑闻言一怔。
「老子被断了四肢肌腱,就吓得连对头都不敢说出来;儿子像乌龟般躲来缩
去,连接我一招都不敢……」那人转头望向稍远处、已然满身是血的宇文离,道
:「回纥蛮子也比你带种!」
君弃剑不动声色。
老子有云:善战者不怒。
但是,真的连接一招都不行吗?
或许真的不行。
青城剑术宗出『镇锦屏』,虽仅得其形、而无其髓,但刚猛实不遑多让,也
唯有宇文离本身即修习『镇锦屏』,方能与其过招……
王道应该也可以,但王道却被伏击打下山去了!
君弃剑只有一招,这一招岂能轻易现於人前?
但……君聆诗所教给君弃剑的,绝非逃跑而已!
君弃剑凝神,长长呼了口气……
一切明朗了、清晰了……
君弃剑露出微笑,道:「再来吧,我不会跑的。」
对手一怔,但也提剑跨上一步。
对於青城剑术,他有绝对的信心!若仅挡而不退,是无法承受其剑力的!
练臂力练了二十馀年,名扬四海,只在今朝了!
相对的,在对方还没未出手,只是跨出那一步的时候,君弃剑就感觉到了。
气流……集中在左手臂。
提剑了……
刺击……目标是右侧腰间……
先攻腰间、再转而向下,攻膝、踝,是下路……
『剑馈峥嵘』……
破绽是在……
…………
剑风倏忽,弃剑出招!
『抽刀断水水更流』!
这一剑对著对方正向自己腰间斫来的剑势,沿其剑身向上、转过剑萼,正劈
在对方左手虎口上!
对手正要出招、君弃剑却已经出完招!
这一剑直落至底,无鞘剑虽未开锋,但其势劲急,竟将对手虎口划出了深达
二寸的伤口,登时血流如注!
『镇锦屏』极重力道,虎口既伤,难能握剑,即等於失去战力。
这名青城门人剑落於地,右手紧压著自己左手虎口的伤口,面上满是惊疑!
即使君弃剑的确十分清楚『镇锦屏』的招式起落,但怎可能抢在自己出招之
前,先行破招?
君弃剑出手时,他根本才刚刚举剑而已啊!
难道,君弃剑能未卜先知?
这名青城门人一倒地,很快即赶来了两名二十一水帮联盟的眼睛,解下了他
系在手臂上的布条交给君弃剑,而後便将他抬下山去。
虽然『生死自负』,但最重要的仍是分出胜负,而非赶尽杀绝。
君弃剑呼了口气,急忙转向赶到宇文离身前。
宇文离一见君弃剑赶来,便即向後坐倒,道:「让……让我休息一下……」
先是以一敌二、後来又失血过多,他太累了。
君弃剑面对著第二名对手,他已启通『辨气』要领,开通了五感百骸的灵敏
度,也撑不了太久,必得速战速决!
君弃剑细看对手一眼,认得是青城五子之中列名最上的一人……
曾听说过,他是青城派当下第三把交椅:列成子。
列成子见是君弃剑,表情仍旧不变,一举手,君弃剑感觉到了,又是『剑馈
峥嵘』!
同招、同以对!君弃剑右手疾挥,再次沿列成子左手剑身而上!
同时,君弃剑又感觉到了……
列成子要动右手!他要空手夺剑!
无鞘剑既无开锋,要空手夺剑实是毫不为难!
但君弃剑不能收招!所谓『抽刀断水』,必得一剑到底!
这就像,要将一个皮球压到水底,就必须一股作气,一放手,皮球就又弹上
来了!
并无剑响,列成子右手掌已抓住了无鞘剑尖,同时左手剑势一改,君弃剑也
感觉到了,欲要急闪,剑却被对手抓住,真要弃剑,那是绝不可行!
便在犹豫之间,列成子已一剑划过君弃剑右臂,划开衣袖、砍出了一道从手
肘开至肩膀的大口子!
一剑既毕,列成子放开右手,君弃剑连退数步。
宇文离也不禁大惊失色!
列成子的动作看在他眼里,与同自己交手的时候,根本完全不同!
更骇的是君弃剑……
「『诗仙剑诀』以技巧为胜,同一招岂可用两次?」列成子冷冷说道:「君
聆诗难道没教你吗?」
君弃剑勉强站定脚步 ̄这哪用教?使剑的人都知道,招式重覆太多,必将给
人看出破绽!
即使号称刚烈威猛天下第一的『镇锦屏』,也有它的破绽,但由於出招快、
使力大、且招招致命,对手即使见到破绽,除非拚著以伤换伤的决心,在受创同
时予以反击,否则『镇锦屏』是不会被打破的!
宇文离即是拚著捱剑出招,才勉强打败一人。若非他体格梧,就不只是受
伤了,根本是以命搏命来著!
君弃剑开始退步了……他赖以致胜的,一向也只有一招『抽刀断水水更流』
,如今却被列成子反击了。君弃剑,一时竟成了黔驴。
宇文离也无有反应,适才列成子那一剑,让他看出了双方的实力差距,现在
君弃剑也已负伤,两个伤兵要打败列成子,那是不可能的!
君弃剑退一步、列成子就进一步,边走边说:「此次与会者,原就属我与回
悟是第一级的好手……除你之外,因为没有人真正看过你动武,不晓得你的底细
如何。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回悟者,蒲台山『回头是岸』四僧之首。
退步即是示弱,但现在的君弃剑却不得不退……
此时,君弃剑忽然听到了一阵……
琴音。
还有,歌声。
歌曰:「重几暗云秋,暮山碧觉不;钟霜入响馀……」
歌声只到这里,琴音也只到这里,君弃剑猛吐口气,他的『辨气』领域时限
已至,听不见了。
琴音,君弃剑认得,是君聆诗的雕手素琴。
但歌,却不是君聆诗所唱的。那歌声柔和动人,并不同於男子较低沈的嗓音
,该是女子所唱。
还有……这是李白的诗『听蜀僧弹琴』,原文的最後两句应该是『不觉碧
山暮,秋云暗几重』!
这种故意倒过来唱的方式……
君弃剑心头一闪,笑了。
列成子见状,一怔,停下了脚步。
君弃剑任著右臂的血不断流落地面,又提起无鞘剑,微笑道:「世上剑艺,
非独有『镇锦屏』与『诗仙剑诀』尔!」
青城剑术宗出『镇锦屏』,一向极有自信,若非遇上正宗『镇锦屏』,实已
无有败阵之虞!但君弃剑这句话,忽然让列成子感受到威胁!
列成子急忙举剑,欲要递招解除自己的不安,君弃剑已先出手了!
剑势已不若先前的一击到底,转而悠远绵长,淡淡的、轻轻的,几乎也是极
缓极缓的朝列成子面前送来。
这剑势似乎并没有什么威胁,但长年习剑的直觉却告诉列成子:这一剑绝不
能接!
接了会怎样?列成子不知道,他也不想去知道!他宁可相信自己的直觉反应
,开始退步!
列成子连连退步,君弃剑跟著逼上,他的剑势仍无休止,随著列成子的速度
而前进,剑尖一直不远不近、保持著三尺的距离,就像黏在列成子眼前一样!
列成子愈退、愈感到惊骇 ̄这也是诗仙剑诀吗?
咚地一声,列成子退得太急,背部撞上了一株树干,他知道不能再退,转剑
出招!
『镇锦屏』第一招:定国安邦!
一招八式,由上至下,分刺对手眉间、双肩、胸口、双肘、双膝!
眉间一剑先递,列成子并无打算这一式便要伤敌,只想先隔开君弃剑那似乎
无穷无尽、紧追不舍的剑势。
但才一出招,双刃交错而过时,君弃剑猛一侧身,列成子落空了!
跟著,君弃剑出招了……
列成子只是一怔,但右手仍习惯性的持续要将『定国安邦』使尽,君弃剑早
知『镇锦屏』剑式如何,居然以斫应刺,一剑一剑的将『定国安邦』其馀七式尽
皆卸去,列成子递招方毕、新招未出,君弃剑却毫不费力的扬起剑尖,便抵在列
成子咽喉上。
极淡然、极写意,君弃剑的动作并不著力,却能借力使力,将列成子的招式
尽数破解,且多一式反击!
天下间岂有如此剑术?
宇文离讶然了、列成子呆然了。
忽然,列成子脑中轰地一响,怔怔说道:「世有云……『镇锦屏』刚烈威猛
,天下独步;『诗仙剑诀』随意挥洒,得其真意,即为天下第一剑;在此之中…
…」
君弃剑接口道:「在此之中,『归云晓梦』虚无飘渺,莫能与敌!」
「这么说来……」
「长风万里、馀响入钟。」君弃剑道:「天下剑艺,非独『镇锦屏』与『诗
仙剑诀』!」
不以霸道胜、不以精妙出,著重紧守、不攻则已、一攻即克敌;出招皆是虚
,不著力、不落迹,所要者,只是对手的一个破绽……
而後抓紧死穴、穷追猛打!
这就是以兵学立派:云梦剑派的『归云晓梦剑法』!
列成子认输了。
打败列成子之後,君弃剑第一个反应是先看视宇文离的伤势。
连衣服都不用脱,宇文离的上衫已经破落到衣不蔽体,身上许多旧有的伤疤
极是刺眼,刚有的新伤……
君弃剑一怔,盯著宇文离,道:「你觉得怎样?」
宇文离有气无力的应道:「休息一下就好……」
休息一下?
君弃剑转眼看著宇文离的胸口,一条剑疮从右胸拖到左腹,虽未深到开膛破
肚,但其失血量早已足以致命!
其馀大伤小伤更是不计其数,受创如此,居然还说『休息一下就好』?
君弃剑四顾一巡……白重仍不知所踪、瑞思与蓝娇桃在稍远处被唐门四人
围攻,不知何时已不见了魏灵与北川球的人影、较近处,石绯正在节节败退……
不!已经败了!君弃剑眼睁睁的看著数丈外枝头上又跃下两人,解下了石绯
臂上的布条,将他扛下山去。
石绯连一声都没吭,看来已经失去意识……
君弃剑自然不能束手待毙,定要上前再战!但是这样一来,就没有人可以照
顾宇文离了……
君弃剑思索半晌後,放声叫道:「二十一水帮的兄弟,还有人在吗?」
闻声,又有两人跃下树来。
二十一水帮联盟之众,只怕已遍布整个庐山了!
宇文离疑道:「你叫人来作啥?」
君弃剑瞥了宇文离一眼,一咬牙、一把便将他左臂上的布条扯掉。
「你作什么!?」宇文离惊道。他们原本就是不同组的人,君弃剑若将他的
布条扯去,则视同已被打败。
「你还感觉不出来吗……」君弃剑的声音略有颤意:「你的反应已经迟钝到
……连我要扯你的布条,你都来不及还手了!你再不下山疗伤,就死定了!」
君弃剑说完,站起身,便朝打败石绯的青城门人行去。
他所唤来的水帮帮众,一抬手、一抬脚,便将宇文离带走了。
宇文离其实想要反抗!但他欲要举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使不上力了!
他是天生勇力,若一鼓作气、其力不竭,也是凭著这口气,他才能一直与武
艺远胜於己的列成子对敌。但君弃剑插手後,他一坐下,气便衰了,原本便极沈
重的伤势一下子发挥了作用,於是乎,他觉得列成子变强了、觉得君弃剑出招不
可思议了,直到君弃剑出手扯去他的布条,他都已经无还手之力了!
君弃剑所言不是危言耸听,宇文离再不治伤,真的小命不保!
截至目前为止,已被打下山的人计有鄱阳剑派龙子期等五人、王道、宇文离
、石绯、青城派列成子等三人。
距离下山的时间,还剩半个时辰!
君弃剑打败列成子以後,模样一下子不同了;胜过石绯的那名青城女子,似
乎也自知不敌。两人之间气势一盛一衰,尚未交手、已见胜负。
「留下布条,下去吧。」君弃剑冷冷说道。
兵家,便是要善於评断情势,对君弃剑来说,这是一个不需要动手就可以打
败的对手。
青城门人气沮了,他的确知道,已经输了。
於是,她留下了布条,踱下山去。
她是第二个自己走下山的人。第一个是列成子。
君弃剑才刚接过布条,又听见一声闷哼!
转头望去,不过一瞬,瑞思已倒在地上、蓝娇桃也单膝跪落了!
只剩手杖上的赤冠鳞虺,仍然咧牙嘶叫。
君弃剑知道糟了,但,还有一点希望……
他必须要撑下去,撑到下山,就有与流风单挑的希望!
为什么会是流风?何以如此肯定,流风一定会在群雄之中胜出?
这也只是君弃剑的直觉……流风,不会败给别人,他们之间,终究还是要分
个高下。
这次的『庐山集英会』,就是流风期待已久的战场!
「或许……对我来说,也是吧……」君弃剑暗叹一声,眼见瑞思已被带下山
去、蓝娇桃由於有赤冠鳞虺护身,一时无人能近,但其实也已没有希望了。
「罢了……」君弃剑跃上林木藏匿行踪,唐门是最棘手的敌人,尤其敌众我
寡,必须先避开他们。
白重应该能保得己身无虞,那么,就先找魏灵与北川球吧。
君弃剑坐在树上,深深吐纳了几口……
其实,在与列成子对阵时,由於『辨气』时限已至,他的体力一下子便已跌
落谷底,理论上是没有打败列成子的可能了。但又由於那首倒著唱的『听蜀僧
弹琴』,让他想起自己曾修习过的『归云晓梦剑法』,那是一套根本不需要用到
力气,只需逼迫敌人、诱引敌人进入死胡同的剑术,便以此战胜了列成子。
若列成子不为『长风万里』剑势所动、在落居下风前即全力反击,君弃剑便
无法递出足以克制『定国安邦』的『馀响入钟』,也就无有胜算了。
如今,回复气力乃是首要之务。
君弃剑又呼吸了几口,忽然听到山下起了狻大的骚动……
震憾了!
二十一水帮联盟、五组人马、共计二十五人,居然在半刻钟内,全被送下山
了!
徐乞愣了、皇甫望也愣了、连禅功了得、定力过人的无识方丈也不禁一怔。
李定在旁,随手抓起一个伤势较轻的人,急急问道:「格老子的!你们这些
家伙是怎么回事?难道全山的人围攻你们不成?」
山脚下起了推挤与谩骂,这太奇怪了!二十一水帮联盟联合选出与会的二十
五人,虽然声望不若列成子或蒲台四僧要高,至少也是各帮中的一流好手,怎可
能在短短半刻钟内全数落败?
「皇甫盟主或徐帮主也办不到吧!」有人叫道。
皇甫望与徐乞听了,并未回声,但心里已是默认。
难道山上有鬼?还是山神?
让李定拉扯著问话的帮众,原本伤势较轻,但那只是相对而言,其实他整个
左半身已全透红,给李定摇了一阵,未及回话,已然昏厥。
李定呆呆的将那位弟兄放下了,放眼望去,二十五人之中,折骨断手缺腿者
已过半数,其中八人根本已经断气……
皇甫望看著其中一具尸体,细细的检查著他的伤痕……
「五师弟!」皇甫望唤来徐乞,指著那尸体喉上的尖锐伤口,道:「你觉得
这是什么?」
「不像剑疮,是暗器……但,怎会有这么大的暗器?」徐乞随即回道,但再
仔细一看,伤口虽长达三寸许,却可辨出是一大一小两个伤口所连结起来的。
即亦,若果真是暗器,这个暗器必然不是袖箭、飞蝗石之属的东西。
「也不像是轮刃……」皇甫望喃喃说道,转头看视另一具尸体,怔了。
那尸体仅是喉间一道伤口,很细、但很深。
必是利刃所伤!但一般的刀或长剑,并不能划出这样又细又深的伤口!
皇甫望脑中一闪,失声叫道:「倭刀!」
他想起了,自己也曾经败过……
十五年前、灵山顶上,皇甫望与当时号称『云南第一强者』巴奇对阵,巴奇
所用的兵器,即是刃窄、但极为锋利的倭刀!
南宫寒有云:世上最利的刀,乃是剃刀,但剃刀小而薄,故不可用於对敌。
倭刀者,兼有长剑之重、剃刀之利,乃一等兵器!
皇甫望这失声一叫,很多人都听到了。
「倭族人?」贺金来暗想道:「根本没有人买那些倭族人会赢……如果他们
真的赢了,咱可就赚翻了!」
徐乞回头望向君聆诗。
他们的心理一直是一样的,他们一直都要君弃剑避开那些倭族人!
因为,他们害怕……
害怕倭族人真与云南有所联系!
「终究还是躲不了吗……」君聆诗喃喃说道。
怀空看著山上,他看到了……
由於海鸭置顶,开通了他洞察天机的能力,他已经知道『庐山集英会』的结
果会是如何……
「阿弥陀佛……」怀空双手合什,宣念佛号。
天机不可泄漏,这是他唯一能作的事了。
屈戎玉轻蹙蛾眉、望山不言。
第廿九话 风拂剑折恩仇了结
山上。
君弃剑站在树上向山下观望,他也见到二十一水帮联盟代表已全被打下山去
,心里不禁有点犯毛。
是什么人,能在短短半刻钟内,便将二十一水帮联盟的二十五名代表尽败击
败?可能,连皇甫望或徐乞、受伤前的君聆诗,也都办不到!
难道,会是段钰?
山门虽有二千馀人围观,但凭段钰的身手,要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摸上山
来,似乎也非难事。
但是……段钰却没有理由要将水帮联盟的众代表打下山啊!要知道,除二
十一水帮联盟之外,其馀青城、蒲台、唐门等都是更难应付的对手,若要多得布
条,留下水帮联盟才是正确选择。
这时,稍远处出现了足踏树叶声,君弃剑一眼下望,即见魏灵与北川球以背
相倚,缓缓行进。
这二人眼力皆十分了得,若著意侦察著四周动静,要偷袭他们,便非易事。
魏灵与北川球也早就见到君弃剑待在树上,确定四周并无他人後,便赶到近
前,也跃上了树。
君弃剑见二人虽狻有疲态,但均无负伤,不禁松了口气。
山林之中,原本便极利刺客行动,北川原是刺客出身、魏灵也十分擅长摒息
行事,此二人合力,在这个地点,列成子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由此可以想见,
他们俩人刚刚所对付的青城门人,必也被他们打下山去了。
魏灵一眼见到君弃剑右臂鲜血直冒,急忙取出金创药与纱布紧急处理,同时
问道:「情况怎样了?大夥儿还好吗?」
君弃剑摇了摇头,道:「不太好……或者应该说,很糟。除王道之外,石绯
、阿离、瑞思、阿桃也都下山了。这场大会已经……」君弃剑转望手头上的布条
,只有列成子等四名青城门人、再加上他所赶下山的宇文离与自己所有的,一共
六条而已。
他一直在考虑著,要怎样以伤亡最少的方式赢取胜利,但显然,是太异想天
开了。这个布条数目,即使再加上北川球、魏灵、还有他们所打败的青城门人,
也不过仅仅九条。
这个数目,太少了……
魏灵与北川球面面相觑 ̄从君弃剑的表情,他们看得出来大势不妙,但更令
人讶异的是,君弃剑居然也会有放弃的时候?
不管是口舌劝退马重英、或於吐番冈底斯山狱劫囚、初到云梦剑派、杭塘山
上遭虎、牛、蛇连番逐剿,直至灵州战役,君弃剑从来没有怕过、没有放弃过!
再怎样不利的情况、再怎样受到威胁与磨难,君弃剑总是会撑下去。
树林响起了沙沙声,枝叶不住摇摆,三人一时回神,转头望去,却见白重
的身影自叶片中倏然穿出、停在身旁!
但白重後头仍有声响,既然同伴在的都在、不在的都下山了,则必是敌人
无疑!君弃剑不假思索,随即平举无鞘剑,隔在白重现身的地方。
『喀』地一声,追逐白重的唐门代表正在疾速前进,额头却撞上了无鞘剑
刃,虽则不致丧命,却也跌到地上。
跟著,魏灵随即发箭、北川出镖,一左一右打在那人的手腕上。
一阵惨叫,君弃剑也已跃下树去,扯下了那人的布条,又在他身上一阵摸索
,搜出了一副手套,收进了怀里,而後又回到树枝上。
君弃剑的表情淡然,虽然又多了一条布条,但他面上殊无喜色。
因为情势仍然没有改变。
白重喘了几口气,见到君弃剑的表情,便道:「孟子有说过……」
「天将降大任於斯人矣……」君弃剑接道,略顿了一顿,点了点头,道:「
我知道。」
忽然,怔了。
北川球跌下了树!魏灵『啊』了一声,身子微微晃动。
而後,才听到利物破空声!
君弃剑回首望去,见到一个人。
栗原辅文!
栗原辅文一被发现,扭头便走,君弃剑不假思索,便即追去,白重急急跟
上。魏灵将射在肩上的手里剑拔除後,即跳下地面,看视北川球的伤势。
栗原辅文走得极快,白重与君弃剑却也不输他。但追出十馀丈後,君弃剑
停下了脚步。
面前又出现一人。
他穿著蓝白相间的宽松上衣、黑色的裤裙、草鞋白袜,头上扎髻,那是倭族
形式的高头髻。
这样的衣饰,正与他们初次於回梦堂大殿相见时一模一样。
神宫寺流风。
两人相对,只是对看,一时无语。
这两人之间,竟有千头万绪无从言起之慨。
半晌之後,终是流风先行出声:「你果然还是……早就知道君聆诗在哪。」
君弃剑没有回答。流风继续说道:「江南水帮大会、南宫府邸、林家堡的醇
酒、还有杭塘山上……全都是你算计的!你在引我和雪入彀!」
「什么取蛇胆救徒弟……你根本和那个蛇使早就认识!只需要开口就能讨到
解药!你执意要回杭塘山,只是因为我和雪未死,想藉此将我和雪摆脱罢了!」
流风语气忿然,显然,对於他们共同经历过的一段,流风全都用了不同的角
度去看态。
尤其是蓝娇桃的出现……如今君弃剑与蓝娇桃同作一路,杭塘山上的一切都
变成作戏,所有的一切也都变成假的!
君弃剑仍然没有回答 ̄既然立场已不同了,再说什么都会变成诡辩,只会徒
劳无功。
而且……流风是倭族在中土的武士代表、君弃剑则是中原年轻一辈中最有前
景的一人,只要倭族的确想进犯中土,这两人就不可能变成井水与河水!
流风左手提起刀鞘、右手握上了刀柄。
『拔刀术』的架势!
当初,君弃剑凭著『辨气』要领,才勉强制住紫冠鳞虺、将其灌酒。
若无『辨气』要领,君弃剑绝躲不过紫冠鳞虺一噬!
相对而言……流刀的拔刀术,却让紫冠鳞虺毫无反击、甚至毫无反应,便即
授首!
倭族岂无能人?流风却正是彼辈中第一等的好手!
光只是『拔刀术』架势摆出,已显见其名家风范。
君弃剑注意到流风的刀鞘……上头密密麻麻地缠了不少布条。
并不是一布缠到底,那布条是十几二十馀条的短布互绑。
就与他左肩上的布条一模一样。那是『庐山集英会』的与会证明。
这布条是以棉、麻交织而成,有韧性、也有弹性,不易破裂、也难能彷制。
「原来……是你将水帮联盟一众代表打下山的。」君弃剑道。
流风没有回话。其实并不是他一个人作的,栗原姐弟也有份。但全部的布条
都交到了流风手上。
他们参与庐山集英会最大的目的,原就是杀了君弃剑!
君弃剑是流风的!他们之间有这个共识。
流风是个武士、不是刺客,若是目标只有一人,则必要光明正大的一对一交
手!
若是流风输给君弃剑,庐山集英会的胜负便不重要了,与其让些杂毛抢去,
不如将布条输给君弃剑,所以才会将布条全部交给流风。
这是流风的『武士道』。
这次庐山集英会的结果,就操在神宫寺流风与君弃剑的手上!
沈默半晌,流风终於说道:「若在山下,一旦你落於下风,皇甫望与徐乞等
人必会插手。」
「所以……我们必须在山上作个了结。」君弃剑提剑了。
他也清楚,这是躲不了的一仗。
栗原辅文与白重也停下了。
栗原辅文打量了对方一阵,冷笑道:「回纥第三的剑术好手,白侍卫,久闻
大名了。」
白重皱起眉头 ̄你怎会知道?
「喔 ̄不对,你和瑞思公主、宇文驸马不听赤心劝告、又违逆药罗葛可汗的
命令,你们被放逐,你们三个都已不是回纥人了。」栗原辅文一副恍然大悟貌,
掌击笑道。
白重变脸了 ̄你又怎会知道?你怎会晓得赤心?
栗原辅文见到白重的表情,叹道:「没有瑞思,你就什么都不懂了吗?赤
心卖马的价钱,是我们要求的;药罗葛可汗的命令,是我们建议的。」
「…………」
「回纥与我大和早有密议……为什么总有人不肯合作?」
「…………」
栗原辅文见白重口齿微启,却不闻声,便道:「你想说什么,就快一点说
,或许我可以将你的遗言转告你的主子。」
「我说……」白重峻然道:「你的遗言,就这样吗?」
白重出手了!
他与王道、宇文离曾联敌吐番第一的枪术好手尚摩赞,但败阵了;他也无法
击败适才追逐他的唐门代表,所谓『回纥第三剑士』,似乎有点名不符实。
但实际上 ̄他只会一对一的单挑,与尚摩赞对阵时,宇文离壮硕的身躯反倒
挡住了他的出手角度;与唐门代表追逐时,由於对方善使毒,他不敢过份接近对
方贴身作战,剑术再好也没有用。
现在……最大的不利因素,只有崎岖的山路、与丛生的林木!
栗原辅文与白重原本相距二丈,他竟一跃而至!
看在栗原辅文眼中,白重的速度极快、快到出乎意料!但栗原辅文不为所
动,扬手、出镖!
他的动作,看在白重眼中似是极缓,他才看到栗原辅文的手刚刚举起,右
肩竟已中镖!
白重的势子被止住了,还倒退了两步,眼中无限惊疑。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
栗原辅文再次扬手,动作还未结束,白重又连连受创。
不过一盏茶时间,白重倒下了,全身上下共计二十六支手里剑。
白重趴在地上,身体不住抽搐,他已感觉不到血液是不是正在流出身体,
只觉得奇怪……只觉得骇异!
为什么……他明明看到……栗原辅文手未尽挥,为什么他已中了暗器?居然
连一点闪躲挡格的机会……都没有……
栗原辅文将白重肩上的布条扯下後,走了。
在剑道中,有个词专门形容『拔刀术』的最高境界。
『一刀一卒』!
望文生义,拔一次刀,便是一个人倒下,不失手、不虚挥,即是『拔刀术』
的精义所在!
拔刀,那只是一个动作,利用刀鞘压制刀锋、蓄储力量,一旦刀鞘对刀锋的
箝制释去了,出刀时的速度、劲道、准确性 ̄所谓锐器三要:『快狠准』 ̄将会
达到无坚不摧、无敌不倒的境地!
流风拖动脚步,一点一点的向君弃剑拉近距离;君弃剑也缓缓向前……
这不是可以退後的时候!
距离……丈二……一丈……九尺……八尺……
出刀了!
对手是流风,君弃剑丝毫不敢大意,早已吸气启通『辨气』要领,但他只感
觉到流风的蓄势待发,浑料不到他出刀会如此快、如此凶狠!
一刀闪过、钲然一响。
君弃剑只觉得手上刹时轻了不少,定睛一瞧,手上的无鞘剑三尺剑身,只剩
不到一尺!
君弃剑微微一怔 ̄这柄无鞘剑,虽然未曾开锋,但也是南宫寒赠与君聆诗的。它极有弹性、韧性,遇大力即可反折,实无断剑的可能!
但……流风竟生生将它劈断了!
到底是什么力道、什么武器?能将南宫寒亲赠的剑一刀两断?
君弃剑只是一怔,这一怔是比眨眼一瞬还短的时间。
但就这在这时间里,流风已经发动了下一波的攻击!
第一刀,就砍上了右腿!
君弃剑这才发现,流风真要出招,他竟然会是无能闪避!
君弃剑踉跄连退数步,背部撞上了树干,势子一止,面前刀光又来!
刹时鲜血喷如泉涌,君弃剑身上的伤痕一道一道的增加……
即使君弃剑已开通『辨气』要领,流风的刀网却让他成了待宰羔羊!
「翔刃『影秀』……」栗原苗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一旁,叫道:「乱舞之太刀!」
影秀,是刀名;乱舞之太刀,是招名!
倭族三十六名刀,影秀乃是其中最薄、最轻的一把,流风等人在倭国的师父
收到这几个徒弟将参加『庐山集英会』的消息之後,特地遣人送来这把名刀让流
风使用。
随著栗原苗的呼声,流风动手了,身随刀移、刀从身动,『影秀』的刀影快
速拖曳、化为连线,在旁看去,成了一个五角芒星。
君弃剑背倚树干,似站非站,他要趴下,但流风的刀势将他推起;他要坐倒
,流风的刀势又让他立定!
君弃剑成了一个刀靶,站著,任人砍。
一个会流血、但已失去知觉、不会有反应的刀靶……
不过五息之间,竟已出了四十六刀!
该是第四十七刀了!最後一刀,授首!
流风结束乱舞,站定脚步,停在君弃剑面前。
一刀劈下,却惊见旁儿冲出一人,冲到了君弃剑身前,叫道:「流风!够了!」
是雪!流风一怔,急转刀势,从君弃剑的头顶扫过。
这一刀似略无稍阻,君弃剑所倚站的树干,为其一刀齐腰而断。
此时,『当』地一声大响,山上传来了巨锣声。
这是两个时辰已至,通知下山的讯息。
栗原苗转身,道:「下山吧。」说完,便走了。
君弃剑终於坐倒了,毫无意识的坐倒。
雪以眼角略瞥了君弃剑一眼,即正视流风,道:「够了。我们……我们好
歹曾经是朋友,留他个全尸吧。」
流风略一思索,点头。便与雪一同下山了。
路上,流风问道:「你也没对那女人下杀手吧?」
这话虽是问句,其实答案很明显。
流风十分清楚,雪绝无可能亲手杀人。
「君弃剑已死了,那女人杀或不杀,也没什么关系了吧……」雪回道。
流风一笑。
对,本来的目标,就只有君弃剑而已。
山下。
锣响之後,皇甫望盯著山腰,道:「又有树倒了。」
听了这话,徐乞与君聆诗都大感不安。
宇文离、王道、所有的青城门人早都已下山了,还有何人有能耐将树砍倒?
不久,山上仅馀的与会者开始下山了,先是栗原苗、栗原辅文,接著是神宫
寺流风与堀雪、再来是尤构率、牛肉面、曾遂汴、李九儿,最後是蒲台四僧。
「君弃剑呢?」
遍寻不著人影,开始有人嚷道。
有不少人都在君弃剑身上下了重注!谁当南武林盟主,或许并不紧要,但他
们的钱可完了啊!
早已下山疗伤的王道、瑞思、宇文离、蓝娇桃也相顾惑然 ̄君弃剑呢?白
重和魏灵、北川球呢?
就算战败了,也该被送下山了吧?
他们没有失望,很快的,白重、君弃剑、北川球前後被送下山了,魏灵一
跛一跛的在後跟著。
众人随即围上前去。就连怀空也待不住了。
李定忙喊道:「存留下来的各组,依上山次序将所有的布条交给太湖许少帮
主查点!休息半个时辰後,公布结果,开始决赛!」
围观最後下山几名伤者的人,一看,都懵了。
白重身中二十六镖,所幸伤处都不在要害,紧急止血之後,已无大碍。
北川球却已身首异处!
再看君弃剑……
就连君聆诗都提不起勇气……提不起勇气,去稀上他的眼……
已经算不出来君弃剑身上有多少伤口、也没人有兴致去算了。
因为、光看、就知、他已、经没、气了。
魏灵哭了,王道胸顿足,仰天大叫:「都是我!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啊…
…如果我早听你的话……如果我不闹脾气……」
瑞思扶著宇文离,看到了君弃剑的尸体,一时无语。
因为有君聆诗、君弃剑父子,瑞思认为中土不可侵,故违逆了其父药罗葛移
地健的命令。如今君聆诗已失去武力、君弃剑殒命庐山,那她的抉择……
不就变成自断後路了吗!
白重已回复了意识,他勉强睁开双眼,指著远处的流风道:「是他……神
……神宫寺……」
「别说话了,休息一下。」徐乞制止了白重,不想他再消耗自己的力气。
这时,曾遂汴与李九儿也近前了。
见到那全身上下几无一处完好的尸体,还有在旁嚎叫不已的王道,曾遂汴一
把箝住了王道的手臂,喝道:「你给我冷静点!」
王道没有搭理,依然甩动手臂嘶喊。
「我跟阿汴……丢下老大和莹姐逃跑的时候,我们的心情也和你一样!」李
九儿吸吸鼻子,极力镇定的说道,但语气中也流露出一股悲怆、与愧疚。
听到这话,王道一下子静下来了,呼吸很重、很浊。
皇甫望见这些年轻人已不能自持,心知君弃剑的尸体不能再留在这儿,即向
君聆诗道:「无忧兄弟,将他送回家吧。」
「家?」君聆诗一怔,呆然道。
皇甫望知道君聆诗所受的打击也不小,便重覆道:「是,送他回家。」
岂料君聆诗竟笑道:「家?不,我没有家,他也没有家。」
谁能无家?竟连君聆诗都失神了!围在四周的十馀人尽皆一怔,但闻君聆诗
又说道:「灵山战後,我带著他四处游走,行遍了五湖四海,从没一处伫足,说
好听点是以天为盖地为庐,实际上我们根本无家可归!家?我们哪里有家!」
众人一听,方知然。
君聆诗虽负盛名,其实躲避犹恐不及;君弃剑随其而行,他们或许想要安定
下来,但实在是……连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
「我们一安定了……如何呢?」君聆诗又喃喃说道:「我被截去四肢肌腱,
连是谁作的都不晓得!弃剑被送上断头台……哈 ̄哈哈!没错!庐山!庐山正是
断头台!」
众人向庐山望去,果见群峰叠峦,一凹一凹的,似极了断头台那用以置颈的
凹槽;飘在庐山上的片片层云,便像是一把一把的断头刀!
众人一惊,见到君聆诗镇定自若的神情,才知他原来没疯!如此生动的比喻
,也唯有『天赋异才』方能想得出来。
是了!君聆诗乃是『天赋异才』,怎可能疯?
那么,定是众人疯了!不然,怎会觉得君聆诗疯疯颠颠?疯子目世,皆道世
界疯了,独他没疯!既然君聆诗不是疯的,定是众人皆疯了!
但魏灵、王道固不足论,瑞思何等聪明?徐乞、皇甫望何等身份?他们怎能
疯了?
定然是这世界疯了!
「阿弥陀佛……」怀空合什念道。
沈默了。
众人定神一想,才知道……
原来,自君聆诗、弃剑父子步入江湖後,他们就被逼著去执行许多不可能的
任务,他们早就走上了死路……
原来,杀了君弃剑的并非神宫寺流风,而是他身旁的这些……他目之为亲人
、朋友的人……
咚地一声,徐乞双膝脆落,颤声道:「是我……是我……是我将他逼上了庐
山……」说著,竟不觉流落了英雄泪。
瑞思略略低头 ̄她不也是将自己的未来赌在了君弃剑身上吗?如此算来,她
也难辞其咎……
一阵春风吹过,原该是滋养大地、万物竞生之时……
但只见君弃剑爱逾性命、已从泛黄被染成鲜红色的旧鹤氅,诸葛静的遗物,
化作了片片飞屑……
「一群笨蛋!让开!」一个亮耳清脆的声音响起,听得分明,乃是屈戎玉。
屈戎玉推开人群,挤到了君弃剑尸体旁,二话不说便自怀中摸出一物塞进自
己的樱口,略咬一咬之後,即伏身与君弃剑唇齿相接。
众人懵了 ̄这姑娘实在大胆!兵家出身,实不可以常理度之!
王道见到屈戎玉与君弃剑当众接吻,愣愣地道:「靠……我刚刚也躺在那里
……怎么她没来这样对我?」
曾遂汴亦道:「我想也躺了……」
李九儿听了,左右开弓,将两人各甩了一个耳聒子。
魏灵见状一呆,但随即恢复反应,上前一把就想推开屈戎玉。
屈戎玉眼角瞄到了魏灵的动作,看准了魏灵伸出的双手,右手疾起、一挥、
一缠、一绕,身子未动,竟已将魏灵的右臂反折在背後!
在白重、君弃剑追逐栗原辅文而去後,留在原处的魏灵、北川球二人即遭
到栗原苗与堀雪的攻击。其时北川捱的一镖实在额上,坠地时也是头先著地,
起身後感到昏昏沈沈,几乎什么都不晓得,便被栗原苗一刀缴了头颅;魏灵惊骇
之下,也挡不住堀雪。虽然雪未下杀手,魏灵仍可勉强自行下山,其实也已
浑身是伤,没剩几分力气了,又怎抵得过屈戎玉那出自名家的擒拿手?
屈戎玉将口中物事除了牙齿与舌头外,全送到君弃剑嘴里後,站起身,一把
推开了魏灵,道:「我有办法救他。」
众人一时无语 ̄有人不信、也有人震惊。
明明是一个已经断气的人,如何救他?
屈戎玉见无人有反应,便又说道:「你们探过他鼻息没?」
「阿弥陀佛,」怀空说道:「回天乏术……」
即亦,就算还有鼻息,也无需去探了。
屈戎玉道:「我说有救就是有救,谁敢和我说什么术乏天回的?我喂他吃了
『三宿龟息丸』,三天之内,他的血行会缓到如同停止,但不会真死。只要在这
三天时限内,将他送到天下地灵最盛之处,让他吸纳天地精华,只要没死,再重
的伤也能治好!」
「胡说八道!」魏灵骂道:「云梦剑派分明与我们敌对!你不用费这个心,
就算你不多害他,他也已经死了!」
没错,三年前的七月十五,云梦剑派回梦堂主元仁右於丐帮大会时当众打折
黄楼一臂,又使堂下二十四人摆开『回梦剑阵』大破丐帮『莲花落』,此事便是
黄口孺子也晓得。云梦剑派与丐帮成仇,已是铁一般的事实;徐乞与君聆诗交好
,也是人尽皆知。
君聆诗武功已废,君弃剑一死,在南武林,云梦剑派即已举目无敌了!
如今,屈兵专的孙女竟要救君聆诗的义子?便是白痴智也不相信!
「你滚远一点!」徐乞沈道警告道:「我不知道你喂他吃了什么,反正云梦
剑派是我辈大仇,这一点,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也不会改变!你再罗罗唆唆,我
就一掌毙了你,让你作陪葬!」
屈戎玉冷哼一声,道:「你要杀我,一掌是决计不够了!」
眼见君弃剑已死,徐乞正是满腔悲愤无处可发,听屈戎玉如此不知好歹,起
身运气,见势便要出掌!
若徐乞果真动手,他好歹也是当世十大高手之一,即使屈戎玉出自名门、身
手不凡,终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又怎可能抵敌得住?
「不……」君聆诗却正色道:「皇甫盟主、阿崎,你们记不记得……十五年
前,灵山顶上……」一说起灵山顶,君聆诗不觉打了个冷颤,但仍强自镇定,继
续说道:「段兄与敕里对敌,当时,敕里明明一开始就大占上风,但无论敕里使
用擒拿手将段兄分筋错骨、甚至发劲攻击内脏……」
「他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复原!」徐乞接道:「记得!当然记得!卢光那牛
鼻子也是一样!」
皇甫望也道:「若论『发劲』的威力,捱了那一招,常人必定立即丧命,便
是我等,只怕也得休养几个月方能痊可……但段钰却只是躺了不到半个时辰,
就能起身再战……」
「岂不闻『上山养伤』?为何要上山?」君聆诗道:「正因山有清气、有灵
气……『气』乃伤之良药,无不可医者!」
屈戎玉微笑道:「天赋异才!还是无忧前辈机警!」
君聆诗道:「屈姑娘所谓的『天下地灵最盛之处』,是在?」
「这地方,你们去不得。」屈戎玉肃然道:「不过,从庐山到那里,我也要
花上四、五天,如再带个半死之人,自然更久。」
听此一言,众人悄然。
既然他们都去不得、屈戎玉本身要去又得花上太多时间,那该如何是好?
「所以 ̄」屈戎玉似是吊足了众人胃口,续道:「我要走水路,需有一功力
高超之人驾舟,送我们到路上。如此一来,应该便来得及。」说完,屈戎玉一眼
瞄向皇甫望。
就在场者而言,功力最高自非皇甫望莫属。
皇甫望毫不犹疑,一把将君弃剑身子抱起,便向北走。
屈戎玉也跟了上去。
所谓水路,自是长江水路,从庐山要到长江,向北最近!
又是『当』的一声锣响,李定宣布道:「蒲台四僧执布条四份;曾遂汴等持
十五份;神宫寺流风持二十九份,十五分从缺……」
第卅回 回梦汲元阵 ̄之一
一被打下山,龙子期便领著门人回返昌江畔,再没一刻多留。谁输谁赢,对
他们而言,也不紧要了。
一入派门,众多师兄弟姐妹即上前围问,情况如何?
常武忿忿不平,愤然道:「孬种!全是一堆孬种!不敢光明正大的和我们交
手,只懂搞围攻、搞偷袭!」
「谁这么不要脸?」「是不是君弃剑?」「八成是了!那小子求胜心切、输
不起,什么下三滥招式不用的?」随即有人附和道。
龙子期摇了摇头,道:「是青城和唐门。」
常武跟著说道:「都一样!那些人都一样!一样的无耻龌龊!」
萍儿挤到了人群中,递给了龙子期一条手巾,道:「龙哥,你们先去梳洗休
息一下吧。」
龙子期与常武等人身上也都多少带伤,但皆只是轻伤,的确也感到困乏得紧
,一行四人便向後院行去。唯独常武留下了鄱阳剑派前庭中一群人叨叨絮絮,俱
在数落著武林风气日靡,连武学精神都荡然无存了!
这一下来,不只是君弃剑,徐乞、皇甫望、乃至云梦剑派、二十一水帮联盟
,无一不被骂个狗血淋头!
阮修竹、蓝沐雨早先便回到了鄱阳剑派,此时也与小涵在旁静静听著。
当她们听到「如此看来,江湖上也已无高手,专是一些偷鸡摸狗之辈」的时
候,小涵忍不住了,她油然说道:「从前有个孩子,他傻傻的,吃饭的时候,专
拣煮焦的部份吃;睡觉的时候,总是找稻草杆作床;有人给他点心,他总是会在
地上磨蹭两下才吃……」
一开始还无人理会,但小涵口齿原本极为伶俐,此时又刻意放大了声量,说
到一半,庭中便静了,大夥儿都听她讲话。
小涵略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於是,吃饭的时候,总有人盛煮得又熟又
白的饭给他;睡觉的时候,总有人领著他去睡温床暖被;吃点心的时候,又有人
喜欢闹他,总把自己的点心都给他,看著他拿点心磨蹭地面,惹得大夥儿都十分
好笑……原来他小时候曾发过一次高烧,想是把脑袋给烧坏了吧!」
「好可怜的孩子……」蓝沐雨愁然说道。
这只是一个故事,她当真了。
庭中众人纷纷点头附和,都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可怜、极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可怜的是你们……」小涵冷笑道。
阮修竹一怔,不明所然,庭中已响起一片吵杂,吵杂著骂著小涵。
「你凭什么说我们可怜!十年前你无父无母、在△翔流浪,若非老掌门正好
路过,心慈带你回来,你还能活得好好的?看你这鬼样子!总把头发披著遮住额
头,遮得了吗!」常武骂道,不只是他们的老掌门昭明,连龙子期也极疼爱小涵。但偏偏小涵牙尖嘴利,平时就在言语上得罪过不少人,总是仗著有人撑腰,没
人多吭一句。但今日常武在庐山输得窝囊,早已一肚子火了,此时忍之不住,一
口气全爆发出来。
听到常武所言,小涵脸色一沈,张口便要回嘴。此时,众人身後出现了一个
较为苍老的声音:「你们的确狻可怜……」
这声音,众人认得,乃是元伯。
他是昭掌门的至友,在鄱阳剑派中的地位至高,甚至现任掌门龙子期也十分
敬重他,一向无人敢顶撞他,此时他一出声,一下子便静了下来。
大夥儿都回头看著元伯。不知何时,他便已站在一旁默默地听著众人数落武
林各大帮会,小涵与常武所言,他自然也听见了。
元伯上前几步,走到了小涵旁边,道:「这样一来,那傻小孩,岂不顿顿都
有煮得最好的白饭吃?最暖的床睡?最多的点心吃?你们说,是谁傻?」
众人闻言一怔,独小涵扭头不言。
元伯轻声说道:「小涵是要提醒你们……现在本派食古不化、只懂正面交锋
的情况,在庐山集英会已传开了,接下来只要你们善用自己的『傻』,将『傻』
变成『装傻』,往後即可扮猪吃虎……常武,向小涵道歉!」最後一句,元伯脸
色忽沈,肃然而言。
岂料常武不知好歹,竟硬口回道:「我并没说错!为何要道歉?」说完,便
也转向後院去了。
众人也一哄而散。
元伯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但小涵真的得罪过太多人了。
於是,只剩下小涵与元伯、阮修竹、蓝沐雨站在一道。
「元伯,庐山集英会结果如何了?」阮修竹急急问道。
元伯一向负责打探消息,他今次出门,也是到庐山去了。会比龙子期等人晚
归,自然是看完了结果才回来的。
元伯一时不语,转身向大厅中行去。三女也在後跟上。
显然,这结果必狻富冲击性,一时之间并不适宜让全派上下都知晓。
小涵向庭中各行各事的鄱阳门人瞥了一眼,边走边想:「即使他们知道了,
也搞不出什么名堂,说不定连感觉都没有!根本就不必避开他们!」但她只是想
,并没有出声,也直跟进了大厅里去。
元伯领著三女进到大厅後,龙子期正自後进行出,也来到厅上。
他换了一套衣服,浑身湿漉漉的,含水量超过百分之五十的头发披散覆面,
狻似个刚淋完雨、穷困潦倒的贫子。一望而知,他只是冲水、更衣,根本不算沐
浴。
「昔日锦官四贼『没钱就扁』之中的曾遂汴,在最後一对一的决赛时不敌倭
族的神宫寺流风……」说到这里,元伯深深一叹,道:「倭族人胜出了。」
倭族人竟在二十一水帮联盟联合举办的『庐山集英会』中称雄,这对中原汉
族来说打击极大,难怪元伯要叹!
听了这消息,龙子期略显黯淡的目光并无丝毫改变,阮修竹蛾眉略蹙、小涵
支颐深思、蓝沐雨却是期待。
期待著元伯继续说下去。
元伯见识既广、对鄱阳剑派上下人人的心理又都相当清楚,怎会不知蓝沐雨
期待什么?当下即道:「这次大会,生死自负。二十一水帮联盟出了五队,共二
十五人,死了十二人;蒲台只志在参加,『回头是岸』四僧彻头彻尾也无出手过
;唐门五人几乎都是败在曾遂汴与李九儿手下;青城也无什么伤亡,但据列成子
所言……他们五人,几乎可以说是被君弃剑一人打败的……」
元伯似乎也是故意吊人胃口,说到这里,便喘了口气。
龙子期闻言,拨开覆面的头发,盯著元伯问道:「『几乎』是什么意思?」
青城与唐门联手,不只是偷袭、且是以众凌寡,一下子便将鄱阳剑派五人赶
下山。可以想见,他们对付君弃剑也必然是用同样的手法,但为何会被打败?
岂『几乎』是被一人所败?
元伯道:「我不在山上,也不清楚。但听列成子所言,君弃剑使出了两招极
为诡异的剑术,却又并非『诗仙剑诀』。後来,我们比照时间,在君弃剑与列成
子交手时,那位屈兵专的孙女、名为屈戎玉的姑娘正好向君聆诗借琴……」
龙子期当时已经下山了,也有见著此事,便点头道:「这我晓得,她吹气试
弦……」说到这,龙子期身子一震,顿了一顿。
他的音感一向出类拔粹,彭蠡湖畔有句盛赞龙子期的名言:『所谓美周郎,
不敌龙子期』。
又,『曲有误、周郎顾』 ̄周瑜精通音律,那是人尽皆知。在这一点,龙子
期也并不逊於周瑜。
但吹气试弦,却是龙子期想都不想敢的事!
那可是魏晋时竹林七贤之首、号称『琴圣』的嵇康才作得出来的事!
龙子期深吸口气,镇定心神後,继续说道:「她且弹且唱,将李白的『听蜀
僧弹琴』给唱倒了……但,音律却一个也无差池……」
龙子期对歌曲的钻研自是狻深的,上自楚辞九歌、下至当代乐府,他俱能朗
朗上口,但说要倒弹、倒唱,却是万万不能了。
只是寥寥数言,龙子期对屈戎玉的音律造诣已是心悦诚服。
元伯接道:「屈戎玉所唱的第三句:钟霜入响馀……」
「馀响……入钟……」龙子期喃喃念著,一怔。
这词好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来……
小涵忽然说道:「昭掌门说过,当年拜月教副座雷乌在锦官城下与锦官军大
当家赵瑜对阵,为了不败於赵瑜八招五十三式的锦官绝剑『镇锦屏』,特地也从
『归云晓梦』中挑出八招,以之相应。『馀响入钟』即是其中一招。」
雷乌对赵瑜,乃是『归云晓梦』与『镇锦屏』的首次正式交锋,其过程被广
为传颂,昭明也对门下徒弟述说过许多次了。
但遗憾的是,鄱阳剑派长年闭关自守,只懂自我钻研、不愿汲取他人长处,
对这件故事并没什么人在意。龙子期也是一样,故听了『馀响入钟』此名,虽有
印象,但忘了详细。
小涵倒是记得极熟。
元伯面带微笑,对著小涵颔首,继续说道:「雷乌在锦官城下先败赵瑜、後
又於灵山顶上再战黑桐,两次俱是以『归云晓梦』对上『镇锦屏』,故世人皆知
,相对於『诗仙剑诀』被称为云梦剑派的克星,『归云晓梦』也是唯一能敌『镇
锦屏』的剑术。很显然的,君弃剑会使『归云晓梦』,才能以一人之力连败数名
青城门人。」
青城剑术宗出『镇锦屏』,且又是膺作,正宗『镇锦屏』即已不能胜过『归
云晓梦』,膺作自然更不必说。青城门人会败在君弃剑手下,变得理所当然。
龙子期脸色沈了。
云梦剑派与鄱阳剑派,自分别由吴起、昭雄创派後便是世仇,雷乌二度以『
归云晓梦』敌『镇锦屏』,他当时所用的剑也是自鄱阳剑派夺去、原本铸造出来
准备对付云梦剑派的『云逝梦渺』……
那时,雷乌来到鄱阳剑派,便是以『归云晓梦』击败昭明的『白雪剑舞』,
也带走了『云逝梦渺』。自此之後,昭明再不提对敌云梦剑派之事。
龙子期对君弃剑殊无好感,甚至狻为厌恶,自不待言;若是君弃剑偏偏又正
好会使对头的剑术,那么,这敌人便是当定了!
蓝沐雨嗫嚅道:「那……那……那么……那么……」
『那么』了好一阵子,她终是说不出口。
元伯微微一笑,表情又随即转为一本正经,道:「後来……君弃剑到了打锣
才下山。他全身的血几乎都被榨出来了,人比当初到咱鄱阳来时瘦了一圈,我虽
然没看得亲切,但听说他全身都是刀痕,但却根本没有致命伤,简直……简直就
是……是被活活砍死的!」元伯的表情说明,他自己也心有馀悸。
『千刀万剐』之所以是比死刑更重的绘刑,便在於这刑罚并不会让犯人立即
死去,而是眼睁睁看著自己的血肉一块一块的脱离自己的身躯。那无助、痛楚、
死前的伶,怎能是一刀落下、乾净俐落能比拟的?
蓝沐雨呆然了、阮修竹张口无言、小涵仍然支颐深思。
龙子期心头一震,道:「是那些倭族人?」
元伯道:「应该是。我知道的就这样。」
接下来几天,鄱阳剑派的气氛是沈闷、又带点不平的,全派上下仍然认为在
庐山集英会输得冤枉、对手也赢得不光明。
阮修竹行止如常,仍到彭蠡湖畔舞剑削竹;蓝沐雨也一样陪著她坐在湖边拨
水。但两人脸上都有种不快、甚至可以说是郁闷。
与君弃剑有点缘份,但并没有深到要为他而以泪洗面、或废寝忘食的程度。
只是,难免觉得有点失落。
阮修竹舞剑毕了,回到湖水边洗脸,蓝沐雨沈默了五天,终於开口说道:「
姐……如果我娘听到消息……知道君弃剑死了……」说到此处,蓝沐雨心中一震
,住口了。
阮修竹也皱紧了眉头 ̄她非痴人,自然知道蓝沐雨想表示什么。
这么一来,蓝母很可能再次将蓝沐雨带回湖口镇旁的小渔村,从此过著晕船
打渔、打渔晕船的生活。
君弃剑与魏灵,是蓝母答应蓝沐雨离家的主因;如今君弃剑既死,魏灵自然
不可能教导蓝沐雨这个陌生人、蓝沐雨也不会想要去投靠魏灵。
蓝沐雨无语、阮修竹也无语,两姐妹相顾愁然。
凭她们不算精明的脑袋,实无法想出什么应对的法子来。
沈默半晌後,阮修竹道:「你和小涵谈过吗?」
如果有她们无法解决的问题,最直接的作法,一向是找小涵。
小涵总是能有些古灵精怪的法子。
蓝沐雨摇头,道:「我……我不知道要怎么问……」
阮修竹又一阵思索後,脑中浮视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极高壮、但一张脸却生得狻孩子气、手持八节连杆枪的男子。
石绯。
或许可以找石绯谈看看?阮修竹心想著。但还未及开口,旁儿已有一人说道
:「我可以帮你们解决。」
二女一怔,同时起身,望向发话人。
那是个少女,一个如玉一般晶莹无瑕的少女。
纵是阮修竹自谓『彭蠡湖畔第一美人』,在这少女面前,她也觉得自己黯然
失色了!
此女自是屈戎玉。
屈戎玉见二女起身後皆是一怔,也不等她们再有进一步的反应,跨前一步、
一把便抓住了蓝沐雨的衣带,跟著,竟将她向湖中抛去!
阮修竹见状一惊 ̄此女动作之快,她连反应都来不及!
且,蓝沐雨不识水性,一旦落水,岂不是要溺死了?
阮修竹不假思索,急忙也跃入湖中,她自幼即生在彭蠡湖畔,水性不差。
其实屈戎玉不过与蓝沐雨一般高矮,约莫都是七尺上下,蓝沐雨虽然体弱、
略显纤瘦,以目观之,也不过只比屈戎玉少个十斤,若说屈戎玉要将蓝沐雨抛出
十几丈远,那是绝无可能。
蓝沐雨在湖面上『飞行』了三丈远近,竟准准落入一艘小船上。
屈戎玉抛人之後,自己也一跃上船。而後亲自摆舵,只见她轻轻握上舵把、
微微一晃之下,小船即驶出十丈,将水中的阮修竹远远抛下了。
屈戎玉力气既不甚大,由此一摆舵可知:她用力不大、小船却能行远,正是
顺著水流方向行驶,方能有此效果。其水性之佳,不言可知!
阮修竹探头出水,见二人一舟不过片刻便已化为一个小点,急得大嚷大叫,
但又有何办法?
蓝沐雨便这般让屈戎玉给绑架了。
第卅回 回梦汲元阵 ̄之二
霹剥、霹剥……
烈火熊熊的声音不断响著,君弃剑放眼望去,原来是山林大火。
距火源并不甚远,但君弃剑却丝毫感受不到炙热,怪哉!
再仔细一看四周,原来身处山道。
而山间……
满满是蛇!
君弃剑骇得连退数步 ̄山林大火、再加万蛇群集……莫非……
这里是杭塘山!?
更怪的是,群蛇并不攻击他,而是纷纷向前游走。
君弃剑感到奇怪,既无蛇噬之虞、亦无火焚之虑,便也朝群蛇行进的方向走
去。
忽然看到山道间闪出四个人影,再加一个狼影……
虽还看不清那是何人,但可见到那四人一狼不断挥刀弄剑、又兼张牙舞爪,
原来正是在与群蛇搏斗!
君弃剑一怔 ̄这不正是去年在杭塘山时,他与神宫寺流风、堀雪、寒星、
药师小狼被群蛇围攻的情景吗?
君弃剑发抖了 ̄这是他此生截至目前为止,最难忘、也最惊险的一幕!
君弃剑想退步、想逃离!奈何双腿却不听使唤!
「师父!笨师父!你的背上!」
距离虽远,但君弃剑听得分明,这是寒星的声音!
是啊!寒星还在蛇阵之中,他怎能撇下这小徒弟自己逃跑?
对了!白重说过,蛇最讨厌的就是石灰与灯油!
君弃剑马上想要找石灰和灯油,但环顾四周,只有树和蛇,哪来的石灰与灯
油?
君弃剑急了,眼见蛇群攻击愈加紧迫,已顾不得有没有石灰与灯油,伸手一
探腰间,便想持无鞘剑杀入蛇群之中。
但一探,却摸了个空。
君弃剑愣了 ̄我的无鞘剑呢?那是二爹送他的,从来也不离身,怎会不见?
此时,君弃剑远远望见林中出现了一盏绿灯。
山林大火,原是照得极为明亮了,那绿灯在赤红色的火光中,更是显眼。
绿灯缓缓飘近,渐渐看得清楚了 ̄原来有人提灯。
慢著!现在并非元宵,岂是看灯的时候?先救寒星紧要!
可,既无石灰、灯油,也无武器,赤手空拳,如何对付群蛇?
「你找这个吗?」一个极为低闷、阴郁的声音说道。
不知何时,绿灯笼已来到身边,提灯的人个头矮小、穿著白袍、黑披风,白
袍太长了,长到拖在地上;披风又太短了,短得只能及於腰间。他背对火光,右
手上的灯笼也照不清他的脸孔,整张脸看来一片漆黑,像是个无底洞,诡异、可
怖!
明明该是可怕,但君弃剑却又觉得并不害怕……
那人伸出左手,手中有一把剑。
但那剑的剑锋锐利、略闪著一股青光,并非君弃剑的无鞘剑。
「不,这不是我的剑。」君弃剑回道。同时暗想:剑锋闪著青光?难道是青
剑?
绿灯笼将青剑收起,又取出另一把剑。
第二把剑略有锈迹,乍看之下并不如何锋利,但剑身镂有文,看得出来是
把古时名剑。
君弃剑摇头道:「这是属镂剑吧,也不是我的剑。」
「那是这个了。」绿灯笼将屡镂剑收起,再拿出了一把剑。
绿灯笼瘦弱的左手同著握著剑柄与剑刃,那是一柄断剑。
由绿灯笼手掌紧握剑刃的动作可知,此剑并未开锋。那么,就是无鞘剑了!
君弃剑认得,那的确是无鞘剑没错,但为何断了?
无鞘剑极有韧性,不可能轻易折断,那么,这把无鞘剑便非无鞘剑。
「这把也不是。」君弃剑急道:「你故意拖延我的时间吗?别闹了,我要赶
著救人的!」
绿灯笼道:「救人?你要救谁?这地方哪里有人?」
「怎会没人!」君弃剑指著山道,叫道:「那不是人吗?」
「那非人,是个剑炉。」绿灯笼幽幽说道。
君弃剑一怔,转首望去,果然无人、也无蛇,他手所指的正是一个剑炉。
炉中焰火极盛,霹剥、霹剥地,声音像极了山林大火。
那,寒星哪去了?
君弃剑忙朝四周观望,不知何时起了大雾,举目所及者,唯绿灯笼与剑炉。
绿灯笼道:「不要急,我还有一把剑。」说完,他收起并非无鞘剑的断剑,
另取出一把精致的剑。
这柄剑的长度比一般四尺长剑略短,它的剑萼像是六片柳叶并列、剑柄长一
尺、剑身二尺四寸、宽二指半,既平且薄,剑身长度虽不级一般长剑,但看得出
来是柄作工极细、每一寸每一分都精刻巧雕过的好剑。
但君弃剑凝神一瞧 ̄剑身上似有著一抹乳白……
那白色并非涂上、或箝上去的,它与剑身融为一体,该是铸剑时便已有了。
那么,这么剑是……
「箫湘烟雨剑?」君弃剑看著绿灯笼手中的剑,喃喃说道。
没错,不可能会认错!这的确是天下第一灵剑:箫湘烟雨剑!
唯有箫湘烟雨剑,才能美得这般无瑕、才能在原该是杀人染血用的锐利剑锋
上,不仅无丝毫杀意冷气,反倒还能令人感到些许的温暖……
「你是谁?箫湘烟雨剑为何会在你手上?」君弃剑质问道。
箫湘烟雨剑是段钰视若珍宝的随身配剑,不可能有人抢得走。
绿灯笼道:「你问我是谁?我是绿灯笼。」
君弃剑皱起眉头,道:「绿灯笼?没听过。」
绿灯笼叹了口气,道:「黑无常、白无常都放假去了,我只是代班罢了。」
君弃剑一怔 ̄黑白无常?阴使鬼差?
代黑白无常的班?竟还有空来和我聊天?
慢著……难道……我就是他代的『班』?
那么说来……我死了?
绿灯笼转头看著剑炉,道:「天下第一灵剑快产生了,你再不看,这辈子就
没机会了。」
君弃剑又一怔 ̄天下第一灵剑不就是箫湘烟雨剑吗?箫湘烟雨剑明明已在你
手上,又何言『快要产生』?
但一看,绿灯笼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空了,君弃剑便转头望向剑炉。
又不知何时雾已散了,看得分明,那剑炉极高,足有三人高,炉旁搭著一座
铁梯。炉前有一名须发灰白的六旬老者、一个额上有道剑疤的青年。君弃剑知道
,那青年是南宫府的铸匠,丁叔至。
炉火烧得极旺,霹剥、霹剥地。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走来了两名女子。
後者身著白衫、覆绿纱,君弃剑认得,那是程阿姨、程至清!
至於居前者,君弃剑只觉面熟,但已忘了她是何人。她生得极为清秀,散发
著一股温婉雅致的气息,显然是个大家秀。
君弃剑只看了一眼,便觉这姑娘饱读诗书、博古通今,必是个学究天人的才
女,但为何她脸上竟有股哀愁?
同时,君弃剑又注意到她的腰间系著一管白箫……
那白箫姑娘毫不犹疑的踏上了连接向剑炉口的铁梯级,一步一声,踢踏、踢
踏地。
剑炉里的火很旺,霹剥、霹剥地。
丁叔至见了,逼上前去,大叫道:「等等!你不可以死!我不让你死!不值
得!你这样死不值得!」
丁叔至还离白箫姑娘尚有丈许,忽然倒飞出去!
君弃剑看到了,是那个老人挥动衣袍,将丁叔至扫飞!
这是何等功力?他还未真正动手,便能将人扫出数丈?
老人沈声说道:「在我南宫寒面前,你这混小子没有资格决定任何事情,包
括是不是要留住你自己的性命,就甭说他人的了!」
南宫寒!他就是南宫寒!一代奇人,寒风笙影南宫寒!
对了!君弃剑想起了,就是他!就是他从江州把自己和诸葛乾爹带到了云南
,原来他就是南宫寒!
同时,炉火更烈了。
君弃剑一怔,望去,铁梯上已不见了白箫姑娘的倩影……
君弃剑心中一寒 ̄难道……
南宫寒已回到剑炉旁,挟起了一柄长剑不住敲打著,叮当、叮当地。
那柄长剑的剑萼似六片柳叶并列……
剑被敲打著、被炙烤著,它变短了一些。接著,被火烧得通红得剑身上,浮
现出一抹乳白……
「箫音戚戚泛湘江,舟上楚歌横际涯;洞庭烟雨犹未散,一曲湘君无复迓…
…」程至清缓缓念道,其声哀戚、其音悲切。
君弃剑懂了,知道『箫湘烟雨剑』的剑身上为什么会有一抹白。
知道『箫湘烟雨剑』为什么会名为『箫湘烟雨剑』了!
君弃剑呆然半晌,眼前的剑炉、丁叔至、程至清、南宫寒、以及箫湘烟雨剑
都渐渐,终至消失。
四周又起了大雾,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
君弃剑想找绿灯笼,一转头,才知并非大雾,而是天黑,一样是伸手不见五
指的漆黑,所以才看不见了。
既是天黑,绿灯笼之灯必然显眼,但却遍寻不著,君弃剑心中起疑,即叫道
:「绿灯笼!你在哪?」
「噤声!」绿灯笼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君弃剑这才发现,原来绿灯笼就在
身边,只是将灯熄了。
勉强可以看见绿灯笼缩在墙角,似在窥视什么,君弃剑即探头过去,也想看
个究竟。
但什么也看不见,君弃剑便问道:「为什么这么黑?」
「月沈了、日未出……现在是黎明前。」绿灯笼低声道:「耐心点,马上就
看得见了。」
君弃剑闻言,静静的等。他原就是极有耐性的人。
不久,天空透出了一点光芒,快日出了。
一眼望去,原来眼前是处校场,校场上满满都是兵马,约有八千之数。
且他们的衣甲君弃剑也识得,是吐番的兵马。
兵马开始缓缓移动,君弃剑久习兵书,知道那是准备撤退的阵势。
身後忽然响起了一点笑声。
君弃剑一怔,回头一看,原来竟是寒星!旁边,自有药师小狼。
这么说,这里是灵州?
寒星显然只是失声笑出,一声之後,随即自行嘴。
「傻徒弟!」君弃剑极其自然的当场低声教训道:「窥人军情,岂可出声?
要是被发现了,马上没命!」才说完,自己不禁一怔。
我怎么也出声了?这不也是找死吗?
君弃剑以为寒星会辩,但寒星却似无所闻,面带笑意,看著吐番军兵缓缓
退去。
一名身穿黑甲、作将军打扮的人缓辔经过他们所藏身的暗巷口,毫无预警地
提起长枪,便朝巷内刺来!
君弃剑吓著了 ̄他知道,那必是寒星的失笑被听见了!
小狼已护在主人身前,君弃剑也反射地回身张臂挡在寒星与小狼之间,但他
发现,那杆枪太短了,根本刺不著的。
但眼前一晃,君弃剑发现那杆枪伸长了!长出了足足一倍!
长枪倏然而至,穿过了小狼的顶上、透过了君弃剑的胸膛,仍不稍停,又向
後延伸了数尺!
但君弃剑却感不到丝毫疼痛……
一声闷哼,黑甲将领收回长枪、一踢马腹,走了。
君弃剑回头一看,寒星却已倒在地上,胸口泊泊流出鲜血……
日出了,照耀著那鲜红的血,红得射目、红得耀眼!
君弃剑呆然了 ̄为什么那长枪会透过自己的身子?为什么他丝发无伤,寒星
却捱枪了?
君弃剑跪在寒星旁边,伸手想摸她,手掌却透过了她的身子。
小狼口足齐使,自颈中的药囊中拨出了个药瓶、叼开瓶塞,一股脑地便将药
粉全洒在寒星的伤处。
小狼无手,这是它能作到最大限度的事情。君弃剑想自己替寒星上药,但他
什么都拿不到,有手,也等於没有!
寒星不住的抽搐,显然,很痛!
小狼昂首,蓦然一声长嚎!
嚎声悲切,君弃剑心中一震,即听寒星颤声喃语:「师父……师父……」
「我在这!我就在你旁边啊!」君弃剑狂喊,再次伸手展臂想抱起寒星,但
仍然一样,抱空了。
「痛……师父……我好痛……」寒星抽噎著,而後,抽搐停止了,她不动了
,不会再动了。
君弃剑瘫软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无能!
君弃剑伏在寒星的尸体上痛哭,但他碰不到寒星,所以,他是伏地痛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绿灯笼幽幽说道:「好了,走吧。」
「去哪?我哪也不去!」君弃剑喝骂道,他还能去哪?
一怔 ̄对了,绿灯笼是鬼差,是要将他收录到地府了。
忽然,铮地一响 ̄
君弃剑直觉那是水声,便回头望去。
原来是说水非水、非水又是水,乃是瀑布声。
还有,风声、鸟声、竹林声……
听到这声音,绿灯笼连退数步 ̄
看不到他的脸,所以不晓得他是不是害怕,但从他的动作可以看出,他很害
怕。
「你……你是什么人?敢和判官笔、生死簿抢鬼?」绿灯笼嚷声大叫著。
「我就是敢!」一个极飘渺、极自信、也极悦耳的声音说道。
而後,山声、雨声、太阳声……
太阳岂能有声?
有的!有首曲子,能令人如拨云见日、倾听自然所有的声音!
太平引!
水声、瀑布声、风声、鸟声、竹林声、山声、雨声、太阳声,竟合而为一,
构成一处山明水秀的异地。
原来,竟是山阳竹林!
山阳竹林一现,在一声惨叫中,绿灯笼刹时化为飞灰。
第卅回 回梦汲元阵 ̄之三
绿灯笼消失之後,琴音也停了,『太平引』已然奏毕。
君弃剑向四周细细查看,一眼扫过瀑布、淬剑池、铸剑炉、竹林、几间草屋
,而後於醒酒台旁看到一个新墓。
说是墓,却没碑,应该称为『冢』。
寒星的冢。
君弃剑望著寒星冢看了许久,心里,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反正,连自己都已是个死人……
或许太平引不响,就让绿灯笼将他带走会好一点。在地府里,说不定可以见
到寒星?
等等再找路,自己到地府去吧……
君弃剑一怔,眼前忽然出现一支手,手中捏著一方绣帕……
君弃剑没有转头去看,不需要看,就知道,那是蓝沐雨。
就是这个动作,这个微乎其微、几乎不会让人留下印象的动作,却给了君弃
剑很大的震憾!
为什么会如此在意这个动作呢?此时的君弃剑都无法解释得出来。
那一方绣帕渐渐接近、终至拂过了君弃剑的脸颊。
但,只是拂过,并无稍停!
君弃剑这才想起,他现在是碰不到任何东西的!
自然,也没有东西碰得著他了。
转首一望,不知何时又起雾了,那一方绣帕在雾中渐渐、消失。
「蓝沐雨!」君弃剑猛起叫了一声。
君弃剑睁眼,看到的是一团云雾。
很接近自己、但很稀,并不如适才所见的那样浓密。
有一阵『仙嗡仙嗡』的声音直响,便在身旁,君弃剑只觉身体疲软之极,但
仍挣扎著撑起上身,却见一个身著绿衫、宛如白玉雕成的少女坐在一旁,她身前
有琴,正伸纤指逐根地拨弄琴弦。
『仙嗡』自是琴弦响声;这少女自是屈戎玉。
屈戎玉的脸色略显不悦、但又带点得意,直瞪著君弃剑。
君弃剑微微一怔 ̄怎能有人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融而为一,表现得如此
透彻、且看来又极为自然?
身後同时出现一个较为苍老的声音:「醒了?」
「你看呢?」屈戎玉抱琴起身,答道。
听到那老人声音,君弃剑愕然回头……
那是个看来慈眉善目、和霭可亲的六旬老者,若不晓得他在江湖上的名号,
乍看之下,人人都会不自觉的叫他一声『爷爷』。
但知道他名号的人,则会觉得,此人以外示形以善、胸藏谋实深!
他即是云梦三蛟之一、被喻为当代第一兵家:屈兵专!
君弃剑见了屈兵专,一怔之後,再观望四周,才发现自己正身处於回梦堂前
前『回梦汲元阵』阵眼之中!
一般阵势的阵眼,乃是破阵之处,但屈兵专在引君弃剑入回梦堂时,便曾说
过:本派钻研兵学千年,摆下的阵势数有千万,岂有这等易破?这阵眼乃是各位
同气所聚、精华一体,一旦踏入,别说破阵,是必死无疑!
念及此处,君弃剑疲软的身体忽然生出力气,猛然跃起,离开阵眼、跳进了
『回梦汲元阵』中的蜿蜒小道。
君弃剑的双眼,则直盯著屈兵专、屈戎玉爷孙俩。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在『回梦汲元阵』中?
屈兵专见君弃剑已有力气一跃而起,捻须微笑,朝著屈戎玉道:「看见了,
的确是醒了。」
屈戎玉哼了一声,即穿过屈兵专身旁,走出了回梦汲元阵,向回梦堂大殿行
去。
君弃剑沈著脸直视屈兵专。他现在有很多问题,但就算有再多问题,他也不
会想要问屈兵专。他很有自信,自己的表情应该没有表达出任何疑惑。
但屈兵专却笑道:「不懂是不是?」
君弃剑脸色更沈了。
屈兵专素称知人,他在相学上的造诣,在江湖中一向与东汉许邵齐名。
屈兵专却不以君弃剑的敌意为忤、甚至可以说视若无睹,呵呵笑道:「她守
在你身边,你一醒,却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她当然不高兴。」
君弃剑仍不出声,面对著屈兵专、面对自己丝毫搞不清楚状况的处境,不出
声是他的决定。
这一点,屈兵专如此不知?他只好彷若面对著一个哑巴,继续说道:「你刚
喊的蓝沐雨蓝姑娘,她一来,就说你醒了一定会饿,便去了厨下作饭。如果你会
饿,就去一趟厨房吧。吃饱以後,到我的房间来。」说完,便走了。
君弃剑听了蓝沐雨居然也在回梦堂,虽然半信半疑,但终还是得去看看。
一走出『回梦汲元阵』,眼前即是回梦堂的中庭。
云梦剑派回梦堂二十四名弟子,仍有泰半一贯地在中庭里练剑、下棋、读书
,每个人见到君弃剑行出『回梦汲元阵』,那眼神都极复杂 ̄有点嫉妒、有点羡
慕、有点不悦、或有点高兴。
所幸,无人上来搭话,他们都只是瞥了君弃剑一眼,仍然作自己的事。
君弃剑松了口气,此时若有人问他任何问题,他还真是答不上来的。
由於君弃剑曾易名为『昭佥』投入云梦剑派门下,在回梦堂待了一个月,每
个厅房的位置倒还记得,便一路直至厨下。
一进厨房,便见到一蓝衫女子在餐桌旁,见其形态,真乃坐立不安。
君弃剑知道回梦堂上下,加上堂主元仁右与屈兵专,共计二十六人,无有任
何女子。云梦剑派向来神秘,无论扫洒、煮食、烧水、劈材,样样皆是门人自行
处理。屈戎玉既是屈兵专孙女,自可视为例外;此时又怎会莫明奇妙多了个厨娘?难道……
屈兵专所言是真?
「沐雨?」君弃剑低声叫唤,但话一出口,便觉失言,忙改口道:「蓝姑娘?」
那女子回头,果然是如假包换的蓝沐雨!
蓝沐雨一见君弃剑,从原先的坐立不安,顿时成了手足无措。
君弃剑也是一般模样。
两人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双双呆立了半晌,蓝沐雨忽然道:「啊!好
了!」
君弃剑闻言一怔 ̄什么好了?
只见蓝沐雨从餐厅跑到厨房,进出了三趟,已在桌上摆下了一碗白饭、一碟
鲜鱼、一碟虾、和一碗白菜汤。
在回梦堂的日常三餐,除白饭之外,菜色至多也就是湘江、乃至洞庭水域的
渔货、以及堂中自栽的蔬果而已。
准备妥当以後,蓝沐雨即笑脸盈盈,道:「你饿了吧?快来吃!」
君弃剑虽不知自己在『回梦汲元阵』中待了几天,但实在也觉并不甚饿,可
眼前蓝沐雨招呼得紧,要拒绝那是万万说不过去,便在餐桌旁坐下了。
话说这回梦堂门下弟子,固然个个都是人中之杰,习武修兵、无不成者。但
这些能上马管兵、下马弄剑的人才,却无一人精习炊事,故在回梦堂中,并无『
美食』这种东西。或许是印象使然,君弃剑已作好了食鱼如食炭、喝汤如喝水的
打算,但一饭下喉、一鱼入口,只觉鲜美异常,君弃剑不禁赞道:「真好吃!」
蓝沐雨微笑道:「饿久了,什么都好吃。」
君弃剑道:「不,我不是很饿,真的很好吃。」
蓝沐雨听了,皱起眉头、貌露不解。
君弃剑心里也觉得奇怪,便问道:「今天是几月几号?」
「四月十四。」蓝沐雨回答。
君弃剑一怔,停箸了,喃喃说道:「那么……我睡了二十天?」
他最後有印象的事,比较真实的事,便在是庐山集英会,他在神宫寺流风的
刀网之中失去了意识。庐山集英会乃是三月二十四召开的,距今正好二十天。
若果他二十天来昏睡不醒,如今怎可能觉得不饿?
可是他又确然不饿!
君弃剑正要开始沈思,蓝沐雨已说道:「如果你不饿,那就别吃了吧。」
那语气,君弃剑听出来了,略有点不悦。
那是在说:嫌我煮得难吃,可以直说,不必硬撑!
君弃剑见蓝沐雨起身便要将饭菜收走,忙道:「我现在饿了!」说完,急忙
起箸扒饭,不一会子,和著两碗白饭,将一尾鲜鱼与一碗白菜汤都吃了个乾净。
他正想说够了,却见蓝沐雨一言不发地将一碟虾子一尾一尾的剥去虾壳,
只留下虾肉放回碟中。
君弃剑震愕了。
君弃剑在某些地方很懒,最好的例子就是,他不吃带壳虾 ̄因为他懒得剥虾
壳!
但……这个习惯,一向只有与他生活了十三年的君聆诗才知道!
此时,君弃剑想起了在湖口镇时,君聆诗倒给他的龙井。
那杯龙井,已经凉了,所以,君聆诗说『不好喝』。
君弃剑如今很肯定了。
「再帮我盛一碗饭好吗?」君弃剑递出了碗,道:「我要吃虾。」
便在君弃剑『吃虾』的时候,屈兵专、屈戎玉、元仁右三人,正好分属当下
云梦剑派的老、中、三代,已等在大厅後进的书房里。这儿便是屈兵专的房间。
「真没想到……回梦汲元阵的阵眼,真的可以救人。」元仁右看著屈戎玉说
道,语气中略有叹服之意。
将已全身血液已流得十去其八的君弃剑放到『回梦汲元阵』的阵眼之中,正
是屈戎玉一意孤行的决定。
元仁右刚说完,略想一想,又道:「不过……也还好赌对了。我还是觉得,
如此孤注一掷,实在太过冒险。若是君弃剑在『回梦汲元阵』中断气,只怕咱们
就……」
屈戎玉却笑道:「反正他入阵时,便已是个死人,又何有『死在阵中』之虞?况且,君弃剑死不死在我们手上,本派和丐帮、君聆诗的关系早就已经糟到摔
沟了,还怕会更糟吗?」
元仁右一想不错,便点了点头。
屈兵专原是坐在桌边振笔疾书,此时也呼了口长气,搁下了笔,将所写的书
交给元仁右,道:「这本书,你要好好保管。」
元仁右接过,一看书皮,竟写了斗大的五个字:『回梦汲元阵』!
元仁右一怔,随即开始翻阅,边看边念道:「本阵自本派祖师吴起始,经六
十三代、四十七位高人列下,宗出『易经』,依『太极生两丁、两丁生四象、四
象生**、**生八卦』之理,能汇聚方圆百里天地之气,数粹其精、而为清气。清可生灵,故阵眼所汇,乃天地至灵之气也。阵中气息流转、不逊天地运行。
於子丑之交,其流最缓,本派弟子可入阵中吸取天地精华,增长修为。唯天地清
气粹取不易,譬如截流,虽长江亦有竭时!且天地清气难融於体,需反覆运作内
息,使其循环百脉,其气方可与体同之。故每日唯能一人入阵,一月之中,不可
覆入!
「又阵眼乃百气粹中之华,精之又精,不可遽取其盛。譬如饮酒,过醇则醉
,精华不融於体,则百脉滞碍,丧命必矣!阵眼死地,戒慎!」
元仁右看到这里,这些事都是甫入派时便曾再三听闻,故也不感意外,便道
:「屈师叔,这些事原本都只是口耳相传?」意指,为了让本派门人能切实的了
解『回梦汲元阵』,屈兵专才索性自著一书?
屈兵专道:「这些事,是你我都晓得的。你再看下去。」
元仁右依言翻页,继续念道:「圣乎阵眼、天下至谜也如此!百气之聚、其
气清然、其华灵然!如醉而宿梦,阵眼入而日梦。所见皆实、所见皆悲!人岂生
而无悔?梦中自误,无人可救!此谓梦魇、亦谓业,『回梦』是也!生意不坚
者,入阵眼则不醒矣!数呼其气,则置尸其中矣!」
元仁右停口了,只念到这、也只写到这。这书只写了两页,後面还有一大片
的空白。
屈兵专道:「这是老夫十数日来,查遍了先人留笔所寻得的蛛迹。这些事定
要写下的!我所知的,也仅有如此,日後若再得任何线索,定要再将它补注。」
元仁右点头,便将这一本『回梦汲元阵』紧紧握在手上,同时说道:「即亦
……君弃剑能在阵中死而复生,不仅因其生意坚决、也因其血液已十去其八、全
身内息也已溃然无存,故无滞气之虞……而血流能再造、气散不可重练,所以如
今他体内气脉,尽是充斥著天地至清的水灵之气!」
说到这,元仁右转头望向屈戎玉。
屈戎玉脸上有股得意的笑容,她的孤注一掷,原来极有根据!
屈兵专道:「武林至高的内功宝典,你一定听过……」
「劲御仙气!」元仁右随即应道。
能驱天地万物之气以为己用,已然至强至霸!若论天下第一内功,『劲御仙
气』实当之无愧!
跟著,元仁右已知道屈兵专想表达什么了。
君弃剑拥有『劲御仙气』中的一小部份能力,这他们是一早便晓得的。如今
,他既吸纳了天地至清的水灵之气……
他不只是死而复生,甚至已得到举世难有其匹的绝世功力了!
「尤其是在近水处,他全身的水灵气息受到启发,只怕能够一击摧山!」屈
兵专的语气显得极为耸动:「如今的君弃剑,只怕已不在你我之下了!」
第卅一话 诡及其身 ̄之一
屈兵专才刚说完,元仁右微微一怔,才发现君弃剑居然已站在门口。
元仁右先是震愕,一见屈兵专的微笑,又随即转为释然:君弃剑是他们极欲
拉拢的对象,让他知道实情,也是势所必然。
但君弃剑面上殊无喜色、甚至还有一点戒心。
元仁右见了,不禁皱起眉头,道:「看你这表情,难道还把我们当敌人?」
君弃剑面不改色,冷冷说道:「不然呢?」
此言一出,屈兵专、元仁右、屈戎玉不禁面面相觑。
屈兵专首先向元仁右道:「你真的说过了?」
元仁右笃定的点头,移步走到君弃剑面前,道:「当初在你离开回梦堂前,
我不是已经和你很明白的解释过了吗?」
君弃剑道:「我记得。但是……」瞄了屈兵专一眼、再转视屈戎玉、而後正
视元仁右,一手指著屈兵专道:「他,可以算计倭族;」再转指屈戎玉:「她,
可以视庐山集英会如无物;」最後指著元仁右:「你,岂不能拐骗我?」
元仁右一怔,他心晓若君弃剑不信自己,则屈师叔的诸般算计皆落了空,那
就大事去矣!不禁急道:「当日我在堂中所言,句句属实!」
君弃剑道:「喔?那我问你……天贼异才是不是你们伤的?」元仁右即道:
「不是!」君弃剑随即又问:「你们是不是和神宫寺流风有过密谋?」元仁右再
道:「不是!」一说完,却见君弃剑嗤嗤冷笑。
元仁右呆了,他知道自己落入了君弃剑的文字陷阱里。
屈兵专一叹 ̄元仁右身为回梦堂主,却恁地毫无机心!
屈戎玉在旁说道:「问一个人他是不是贼,只要稍具廉耻心,没有人会回答
『是』!」
君弃剑瞥了屈戎玉一眼,他已经不再害怕与屈戎玉对视了。而後即转身朝外
,道:「如果你们把我变强,是为了要拉拢我卖国通敌……这身水灵之气,我会
弃而不用。」说完,提起脚步,便要离去。
元仁右心中急了,伸手便向君弃剑肩头搭去。
君弃剑感觉到了,回身、左臂一挥,要将元仁右的右手甩开。
元仁右也看到了,他甚至有点惊讶,君弃剑的反应、动作,都比他想像中要
快上许多,下意识的收回了右手,左掌疾出,准备扣住君弃剑的脉门!
这只是一个反射动作,一个长年习武之人所会有的反应!
君弃剑即时翻过右腕,元仁右力道偏失,一抓不中,跟著手臂前揽,又探上
向君弃剑肩头,君弃剑右脚略退半步,随即提起左脚反扫元仁右腰间。元仁右此
时已教君弃剑的动作所惊,知道不能再手下留情,只得力贯右臂,满拟捱下这一
踢後,再以左手趁势抓住君弃剑的脚踝!
但腿臂相接的一刻,元仁右身子居然大震!
这力道,已经远远的超过了他的想像!
但切实被踢中的时候,元仁右又感到由君弃剑腿上所传来的力道虽大,却非
直接踢上他已准备接招的右臂,而是缓缓的由两臂绕过他的右臂,打上了腰际!
力道并非透过,而是『绕过』!
元仁右的右臂几乎无丝毫感觉,腰间一痛,已然受力!
元仁右退步时又顺著君弃剑的踢力送出一掌,正打中了君弃剑的左肩。
君弃剑捱掌之後,连退数步,元仁右则重重撞上墙壁,震倒了一个书架,散
落了一地书册。
元仁右右手抚腰 ̄他的腰间虽然感受到捱下了君弃剑一腿之力,却是整个肚
腹都感到一阵一阵的寒意!
「仁右!坐下运气!」屈兵专随即叫道。
君弃剑倒退了几步之後,便转身走了。
屈戎玉追到大厅之外,嚷道:「记得把蓝沐雨也带走!」
元仁右坐在地上,不断进行著深吐深呼的动作,他的脸色苍白,不断流落冷
汗。
屈戎玉回到屈兵专的房里後,见了元仁右的表情,不觉一怔。
元仁右的脸渐渐回复了血色,站起身道:「好……好奇怪……」
屈兵专也知道奇怪,他明明看见了元仁右力贯右臂、已作好了接招的万全准
备,为何仍会捱招吃痛?
且……是痛在腰际?
元仁右道:「我适才仓促回的一掌,便如打入水中,全然使不著力……」
屈戎玉心神一动,顺口便念道:「尤无故争不唯夫时善动能善事治善正信善
言仁善与渊善心地善居道於几故恶所之人众处争不而物万利善水水若善上」
这又是一篇倒念的文章,是圣人之言。
『道德经-章八』。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她念完以後,屈兵专与元仁右都开始深思。
他们想到了一个画面……
那是一颗大石,立於水流之中的大石。
水会绕过它,而後再度合流,并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但受到水流冲蚀的大石,会渐渐被削磨、渐渐变小,终至从大石变成小石、
从小石便成沙粒……
如果君弃剑的劲力、身体,已能如水一般……
受招时,是至柔;出招时,则是柔中带刚!
徐乞是天下有数的高手,在看过元仁右与黄楼交手的过程後,徐乞曾自承胜
不过元仁右。
而今,虽然元仁右出手仓促、也手下留情了些,毕竟小输了君弃剑半招!
一老一中一少相对沈默了半晌後,元仁右终是叹道:「我们……不仅拉不到
这么一个盟友,还树立了一个很强的敌人……」
屈兵专回身坐在书桌前,深思著自己一生种种所为……
三十年前,当时他还只是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在一次出游中,他到了伏牛
山去,想拜会当时声名虽不甚响、但然已是天下第一高手的隐士 ̄木色流创
派宗师『木色翁』。
当时,木色翁已是个年近九旬的老人了,但他功力深厚、且又不与人争,五
十艺成之後,即隐居於伏牛山上,开始栽培徒弟。
他一生仅有五徒:黄杉、青松、红桧、白柏、黑桐。
白柏、黑桐都只与屈兵专一般年纪,当时并未出名。但黄杉、青松、红桧却
都已是江湖上的一把好手,未曾听闻他们遭逢败迹。
由此,木色翁的名号,才渐渐为人知晓。
屈兵专到了伏牛山後,很轻易地便找到了木色翁的居所。
木色翁虽名为隐居,其实山下村民都知道山上住了这么一个高人。木色翁有
长者之风,和霭而亲人,偶然下山,村民不论老少,都很欢迎他。故让屈兵专极
为简单地打听到木色翁居住的地方。
在木色翁的屋外,屈兵专看到了两个人。
其一者一身褐衣、须发皆长,犹如白色的树须。一望而知,这长者即是木色
翁。
其二背对著屈兵专,一时看不清面貌。
是木色翁的徒弟、白柏或黑桐其中一人吧 ̄屈兵专心想。
木色翁见著了屈兵专,便伸手招呼了他上前旁坐。
屈兵专随即赶上坐落於侧,同时向原本背对著自己的那人看了一眼。
那人面貌轮廓较深、但唇红齿白,长得极为儒文俊雅,乍见之下似乎还隐然
带点胭脂气息。
但再仔细一瞧,屈兵专不禁一怔。
此人气势竟有如渊谷,俯望不能窥其深;又如巍巍昆仑,仰视不能见其顶!
天下怎能有这种人物?屈兵专呆愕了。
木色翁替二人分别介绍道:「屈兵专、稀罗△,你们二人认识一下吧。」
对於木色翁能一口道出自己的姓字,屈兵专并不感到讶异。但一听闻『稀罗
△』此名,屈兵专心中随即响起一个念头:这家伙是云南人!
且,又听闻云南现下无王,那么……
稀罗△面带微笑,朝屈兵专颔首示意。他的气势虽强,但表现得很和善,殊
无丝毫傲性。
在二人打过招呼後,木色翁道:「天下之乱,已在眼前……」
一听此言,屈兵专暗想:言木色翁高人,果然不假!
要知当时乃是公元七四四年,正是贞观大治,天下承平,若非兵学精深如屈
兵专、又或身负鬼才若稀罗△者,木色翁此言,即成危言耸听。但此二人学识既
广,自然深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之理,承平是好事,但承平日久,则人心
懈怠、疏忽军备,一旦贼子蜂起,必会势如破竹!
如此,天下乱矣!
木色翁道:「稀罗△,你有信心吗?」
「我,需要左右手。」稀罗△答道。
木色翁捻须微笑:「你会有的。来,你过来。」
稀罗△依言移身至木色翁身前,木色翁举起右掌,轻抵在稀罗△胸口。
而後,木色翁闭目不言、稀罗△亦闭目不言。
屈兵专在旁见了,微微一怔,随後便见到木色翁身上出现一环烟气,这股烟
气呈圆形,先是围绕著木色翁的身子,而後渐渐扩大,将稀罗△也环入其中。接
著,烟环又渐次缩小,转而移到了稀罗△身旁。
烟环渐渐消去了,尽数融入了稀罗△体内。
屈兵专呆不能言 ̄他知道,木色翁将自己毕生修为,全给了稀罗△!
这一幕,让屈兵专震憾 ̄他擅相学,从面相学上来看,他知道稀罗△非人臣
,乃是曹操、苻坚之属的人物!如今,这等人物竟得了木色翁的功力……
「不要让天下乱太久。」木色翁没有张开眼,缓言道:「百姓承受不了。」
稀罗△道:「我知道。」而後,木色翁再无反应了。
稀罗△朝木色翁一拜之後,即起身。屈兵专也跟著站起。
屈兵专再正视稀罗△,并无感觉到他有什么改变。
木色翁传给稀罗△的功力,只用於增进其修为、内涵,却不能改变其气势。
两人对视一阵之後,屈兵专深切的看出,此人不能与之敌!於是说道:「如
果将来有什么需要,不妨到云梦剑派来找我。」
「有机会的。」稀罗△微笑道。然後就走了。
看著稀罗△离去的背影,屈兵专想到了两个人。
那是云梦剑派的前辈,是个观气好手,在隋炀帝时,他曾经想要争天下。
後来遇见另一个人,他放弃了。
那位前辈,世人称作虬髯客;虬髯客遇见的人,名唤李世民。
如今屈兵专遇稀罗△,竟恰似虬髯客之见李世民!
数年之後,有个人寻上了云梦剑派,指名要找屈兵专。
那个人,名为雷乌。
後来,屈兵专四十岁那年,由於他前次出游,已行遍了中土大江南北,这次
便随著通商船队,前往倭族。
倭族的语言、文化与汉人是截然不同的,但在贞观年间,其时无论高丽、吐
谷浑、新罗、吐番诸族如百川流入大海,各国皆有人来唐请入国学,倭国自然也
不例外。而屈兵专自幼好学,也能说上几句倭族语言。
他来到倭国,一则以观光、一则以切磋武艺,此时的屈兵专已与楚兵玄、景
兵庆两位师兄弟并列为云梦剑派首席高手,一时踢馆之声响彻云霄,屈兵专的名
字在倭国如雷贯耳,竟也传入了当时的日本天皇 ̄孝谦天皇高野姬的耳中。
高野姬将屈兵专召至平成京宫城,并让屈兵专与一名僧侣举行御前比武。
这名僧侣是孝谦天皇的宠臣,法号『道镜』。
屈兵专知道,世有云:天下武功出少林。而少林武学乃达摩祖师所传,世上
所有武僧,几乎都可以说是达摩的徒子徒孙。
故此,面对这名僧人,屈兵专不敢大意;道镜受命宣扬国威,也全力施为。
二人在殿前交手,打了上千回合,居然不相上下。
而後,屈兵专即为孝谦天皇尊为上宾,孝谦天皇用了十天的时间,向屈兵专
询问中国的情形。
这时,屈兵专即意会到孝谦天皇的意图 ̄原来,十年过去了,看出大唐承平
日久、大乱在即的人,已不只是木色翁、屈兵专、稀罗△寥寥数人了!
屈兵专於是向孝谦天皇提起了一个人,一个不可与之敌的人。
稀罗△。
当屈兵专与孝谦天皇谈话时,道镜都在座,他听了稀罗△的名字,十分笃定
地向孝谦天皇表示反对进军中土的意见。孝谦天皇在表面上被道镜说动了,但屈
兵专知道,她心里仍不能全信。
不久,屈兵专回国了。跟著他收到消息:已继位云南王的稀罗△多出了一个
得力助手,名为喀鲁。
屈兵专立时知道,这个『喀鲁』,必定是倭族派来的。
紧接著,安史之乱爆发,天下乱了。
屈兵专仍然隐居云梦剑派,开始著力於发掘、培栽人才,一如当初的木色翁。屈兵专相信,稀罗△会趁此乱世统一天下,他要留给天下一些贤才。
於是,稀罗△算计天下、屈兵专则计算人才,一个在行前、一个准备善後。
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作著不同的事。
乾元元年时,在屈兵专的生命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首先,屈兵专收到道镜的捎信,孝谦天皇逊位了。
屈兵专不由得感到安心 ̄要一统中土,有稀罗△就够了,不需要倭国插手。
同年,屈兵专有了一个孙女。
屈兵专在到伏牛山之後的游历过程中,曾出手搭救一名为山贼打劫、举目无
亲的女子,并将那名女子送到了附近的村子,找了一户农家收留了她。
这女子嫁给了农夫的儿子,生了个儿子。十几年过去了,儿子长大、也讨了
媳妇,但女子的丈夫与儿子很快都被徵调当兵去了,也很快的就战死沙场……
女子的媳妇怀有遗腹子,却也难产死了。战事一起,整个华北都混乱了,女
子想起了当年的救命恩人,於是将孙女带到江南,在洞庭湖畔找到了正在垂钓的
屈兵专。
跟著,一来是由於水土不服、二来也是了无生意,那女子也病死了。
乱世中的人命总是这样的,一点价值都没有!屈兵专对於这一家人的死别,
并没什么感觉。
这只是一个过程,很快的,天予之命的稀罗△会统一神州大地。这一场乱世
,只是让世人重新获得警惕罢了。屈兵专如此坚信著。
於是,屈兵专收养了这么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当成了自己的孙女。
这孙女很可爱,屈兵专将她取名作『玉』,她成了云梦剑派内定的弟子。
隔年,发生了一件让屈兵专更为震惊的大事。
稀罗△发帖邀集天下英雄于灵山一战。
屈兵专觉得,这只是稀罗△进军中原的一著棋。只要打赢了这一场,证明了
他的武艺天下无双之後,论兵战,根本没有人会是稀罗△的对手!
结果,稀罗△居然战败了!
在屈兵专久久不能自持的惊愕中,有几个人的名字传遍了中原武林……
『尽断七情』……段钰;
『天纵英才』……诸葛静;
『天赋异才』……君聆诗。
屈兵专真正感到自己失算了。
第卅一话 诡及其身 ̄之二
稀罗△战败之後,匆匆过了五年。在屈兵专几乎已经快要忘记的时候,他收
到了一封信。
那是从倭族寄来的信,一封狻长的信,道镜寄来的信。
信中说,高野姬复位了,是为『称德天皇』。而且,他们也得到稀罗△已战
败身亡的传闻,故再次询问屈兵专,倭族是否有出兵中土的可能性。
为此,屈兵专思量许久。
对於神州上占数最大的民族 ̄汉族而言,云南六诏是外族、倭族也是外族,
似乎在大体上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实际上,屈兵专之所以会静静的看著稀罗△争天下,除了认为稀罗△乃是
天予之命以外,更因稀罗△十分积极的学习著中华文化。
就屈兵专所知,稀罗△能诵唱『九歌』、默背『易经』,甚至从『老子』到
『世说』,稀罗△都有所涉猎。
因此,屈兵专深信,若果一统中原的人是稀罗△,汉族的文化不仅不会被破
坏,更甚会如同贞观时期一般被发扬光大。
在屈兵专心中稀罗△的地位,知兵,同於魏武;论文,不逊王弼;治政,齐
肩江东二张;用人,过於汉高。
倭族呢?曾跨海游历过倭国的屈兵专,认为除了野心之外,高野姬没有任何
一点能及稀罗△之项背!
但若直言回绝,想必道镜与高野姬都不能尽信……
屈兵专回信告知道镜,中原尚有『天赋异才』君聆诗,此人乃是稀罗△之後
,最有大才之人。
道镜却认为,既是『稀罗△之後』,就代表君聆诗不如稀罗△,只要将他除
掉,就行了。
由此,屈兵专深知倭族入主中原的决心已定,於是开始计划。
经过数年的书信往返『密谋』之後,在灵山战後的第十二年,屈兵专遣当任
的回梦堂堂主元仁右领回梦堂二十四名弟子,在七月十五前往君山。
世人皆知,七月十五的君山,乃是天下第一大帮 ̄丐帮大会的时间、地点。
在君山上,元仁右与丐帮八袋长老黄楼交手,当众打折了黄楼一臂;紧接著,回
梦堂下二十四名弟子摆开『回梦剑阵』,再大破丐帮莲花落阵。
这一件事传遍了中土、也传到了倭国,所有人都认为,长年不出的云梦剑派
,开始有动作了。
丐帮更由此将云梦剑派视为雠敌!
在屈兵专与道镜的条件谈判下,为除去倭族大军登陆中土後最大的阻碍,云
梦剑派必须先行一统南武林。
他们双方都认为,大唐军队只能够『勉强』抵敌吐番或回纥其中一方了,若
是倭族派出万名带甲军士,即可横扫江南。
而後,即让倭族zhan有江东、云梦剑派则据湘江以西的土地。
即是再现三国割据之版图!
接下来,道镜派了他的几名年轻弟子来到中土。
第一批有三人:栗原苗、栗原辅文、北川球。
不久,君弃剑易名投入云梦剑派,这是屈兵专计划中极重要的一个转捩点!
他开始考虑让道镜认为,君聆诗是可以说服的对象。
然後,道镜派来的第二批弟子也到了。
堀雪、神宫寺流风。
屈兵专向他们表达了自己的计划:不杀君聆诗,改为拉拢。由於屈兵专素来
爱才,这一点并没有引起对方的疑虑,他们都同意了。
屈兵专的计划,至此成形:由於君聆诗行踪飘忽,一时难寻,故先向君弃剑
表明将倭族大军诱至中原、云梦剑派出面接应、再由君聆诗领导南武林群雄埋伏
突袭、使其再也不敢正视中土的计划!
这一计划有两个难点:其一,必须让道镜、高野姬、以及栗原苗等人不起疑
心。目前看来,十分成功。
其二,必须让君聆诗、君弃剑、甚至徐乞、皇甫望等人了解自己的作法与处
境,并且愿意配合。
这一点,失败,完全失败了!
现在,几乎等同南武林盟主选拔的『庐山集英会』结束了,道镜的徒弟们技
压群雄、拔得头筹。
而知道云梦剑派与倭族有所勾结的君弃剑,对云梦剑派的敌意又更加深了!
屈兵专深叹了口气,道:「天意……天意……一个兵家……即使说出真心话
,也没人会信了!这是天意,实在是天意!为诡道者,必失之於诡道!我如今真
是……真是诡及自身了!报应啊……」
元仁右一时无语。屈兵专乃是当今云梦剑派兵学最精者,几乎也等同中土兵
学最精者……若果连屈兵专都认为大势已去,则大势即已去了!
「如果稀罗△或诸葛静还在就好了……」思索半晌,元仁右喃喃说道。
『天弃鬼才』的天才王者……
『天纵英才』的天才军师……
元仁右已不止一次说出这话了,他极想见见自己从未会过面的稀罗△、诸葛
静。
在十五年前,君聆诗曾经莫明奇妙的帮助原本敌对的稀罗△,仅仅花了十五
天,便歼灭了锦官、永安二支军№。
其中,锦官军与君聆诗友好,锦官赵家六位当家更是诸葛静的结拜兄弟。由
此,诸葛静与君聆诗可谓仇深似海。
但不久之後,诸葛静却与君聆诗、徐乞、段钰一道前往南诏,找稀罗△『
问兵』。
从友到敌、又化敌为友,对於诸葛静心态的急遽转变,稀罗△座下第一参军
、『云南第一探子』阿沁曾问诸葛静:「诸葛军师难道不认为,君聆诗比任何人
都还要像间谍吗?你为何会如此轻易的相信他?」
诸葛静如是回答:「区区只是在下注罢了!买对,通杀;买错,赔到家!」
阿沁对此略感不解,诸葛静解释道:「即亦,在即将到来的灵山一战中,若
无君聆诗,我们稳输不赢;有了君聆诗,至少还操百中得一的胜卷。你说,我该
信不该?」
这段话,乃是兵家至理之言:二害相权取其轻、二利相权取其重!
传说稀罗△对此曾有一段评语:「随时都保持著以理性来判断事物的本质,
透彻的了解敌我双方实力差距、再以哀兵姿态出击。当今普天之下,诸葛军师的
兵学可首屈一指了!」
由逐巴奇军旅、灭雷乌铁骑之後,再加上稀罗△这段言语,至此,年方廿一
岁的诸葛静号称『天纵英才的天才军师』,已是世人所认同的事实。
所以,元仁右才会一直认为,若君聆诗不能看清云梦剑派意欲何为,『天纵
英才』与『天弃鬼才』或许可以!
但,这二人早已不在了……
元仁右不禁深叹、屈兵专亦叹。
「爷爷,」屈戎玉极温柔的抚著屈兵专的背,微笑道:「人定胜天。」
屈兵专盯著屈戎玉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且屈戎玉是聚云堂主于仁在的关门
弟子,向来是待在聚云堂,与身处回梦堂的屈兵专相处机会不多,但屈戎玉一直
是屈兵专引以为傲的孙女。
忽地,屈兵专脑中又闪过一道灵光,正色道:「对!人定胜天!阿玉,靠你
了!你一定有办法!你一定有办法让君弃剑相信你的话!」
若果,诸葛静是『天纵英才』,屈戎玉就是『天造玉才』!
屈戎玉微笑点头,走了。
屈兵专呼口大气 ̄还是有点希望的。
阿玉,就靠你了!全靠你了!
屈戎玉离开後,元仁右也走了。不久,即有一男一女闯进回梦堂,一路上无
人拦阻、穿堂过室,直进到屈兵专的房间。
堀雪、神宫寺流风。
其实流风的心里是狻火的,但一来此处乃是对方地界、二来他们也万惹不起
屈兵专,故在雪软语劝解之下,流风才未一入门即大嚷,而是静静来到後堂。
屈兵专早已料到此二人必会出现,故脸上不动声色,淡然言道:「庐山集英
会的优胜者,竟屈架来到本堂,未曾远迎,失敬。」
这一来,无论雪再怎样解说,流风也决计忍不住了!
雪心里明白,趁著流风发难之前便移步挡在流风与屈兵专之间,向屈兵专
道:「我们只有一事问你……为何要救君弃剑?」
这两人知道屈戎玉将君弃剑的『尸体』带走之後,庐山集英会一结束,他们
便急急赶到湘江畔。
但为难的是 ̄他们不知君弃剑究竟会如何、也不晓得此时的云梦剑派是敌是
友?在回梦竹林外徘徊了一阵後,终於决定先看看情况再说。
等了十几天,见到的竟是君弃剑完好无缺的自行『走』出了回梦竹林!
雪与流风都呆愕了 ̄就算屈戎玉在庐山放话能救君弃剑,他们也不甚在意
,因为当时……君弃剑即使尚未断气,也是不可能再活的状态!
且他身上的创伤密密麻麻,所有的气脉、经络均十断其八,即使活了,伤势
必然比当日的君聆诗重上百倍!又怎可在短短十馀日内即已痊可,且已可步行?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他们俩人怔住了,根本没发现屈戎玉也跟著离开了
回梦堂。
回神之後,两人即来到了屈兵专的书房。
听到堀雪的质问,屈兵专脸色略沈,反问道:「你们是否忘了……当日在
大厅上,我说了什来?」
雪道:「你说,要拉拢君聆诗……」
屈兵专颔首,流风则跟著说道:「但君聆诗四肢俱废,不再具有武力,拉拢
他根本已毫无意义!」
屈兵专看著雪,道:「你也这样认为吗?栗原苗也这样认为吗?」
屈兵专相当了解这四个倭族人的性格与专长:流风是武士、武痴;栗原辅文
是刺客,这两个人负责出『力』;栗原苗是负责动脑的、堀雪在倭国素有『慧
眼』之称,学识广泛。
若果堀雪与栗原苗都不了解屈兵专著意拉拢君聆诗的著眼点,那么……
屈兵专之计,就尚有可为!
雪略作思索後,回道:「君聆诗号称『天赋异才』,你要的是他的才华、
不是武艺……」
「对了一半。」屈兵专道:「还有,要他的号召力!你们应该很清楚,所谓
『庐山集英会』,并不只是单纯让你们比武,还有更深的一层意义……」
雪点头,道:「我知道,是要选出南武林盟主的人选。」
屈兵专道:「你们在庐山集英会胜出了,可有人大肆宣扬你们的身手?」
雪摇头了,流风道:「怎可能会有……」话才出口,流风微微一呆。
「是吧?不仅没有,除了天下三大赌坊之外,根本可说无人再提起庐山集英
会……如此盛会,自是江湖同道茶馀饭後的好话题,为何无人提起?这就说明了
,南武林盟的九派四十二帮,根本无人对你们服气!」言至此,屈兵专轻叹一声
:「连选盟主都是如此了,何况是迎你倭族入主江东?」
流风无言以对。
屈兵专道:「君聆诗是前任盟主林家堡的遗孤、且又号为『大唐诗仙』李白
座下弟子、还曾参与过十五年前的『灵山之战』……在南武林,他的号召力是任
何人也难能比肩的!只有拉拢的君聆诗,让他认同了我们的作法,才有机会让南
武林赞成、至少默许倭族入主江东……」
雪道:「所以……为了让君聆诗对我们的敌意不要太深……你才决定要救
君弃剑……」
屈兵专慨然点头,一副替对方擦屁股的模样。
雪不禁有点惭愧 ̄还好在庐山上,及时制止流风补下那断头刀了……
流风仍旧不语。
他与君弃剑之间的恩恩怨怨,都要压下吗……
「大局为重啊!」屈兵专语重心长、同时也是一语双关。
这句话,是说给雪、流风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大局为重!
只是……好累啊……
第卅一话 诡及其身 ̄之三
「准备好了吗?」君弃剑站在舢舨上,面带微笑向岸边的蓝沐雨问道。
君弃剑要将蓝沐雨送回鄱阳剑派,但由於蓝沐雨会晕船,故君弃剑不经湘江
,而是穿过幕阜山来到了修水。
这段路原本并不甚远,从湘水到修水,步行的话约三天可至。但说也奇怪,
一离开湘水之後,君弃剑就变得相当虚弱,再加上蓝沐雨原本身体状况也欠佳,
二人在山上走走停停,竟花了六天时间才越过幕阜山。
君弃剑的虚弱,等同几日没进食、极度饥饿的状况,不管让他吃了多少乾粮
也没有用。这种症状,是一般的大夫医不来的。
君弃剑心里很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他听到了元仁右所说的:「如今君弃剑体内气脉,尽是充斥著天地至清的水
灵之气!」
经由幕阜山一行,君弃剑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他这一辈子,再也离不开『水』。
这其实是有点好笑的,君弃剑原本不喜欢水,说正确一点,他不喜欢泅水,
这一点,在他与流风、雪刚离开云梦剑派、上了二十二水帮集会的大船上时,
君弃剑便曾言明了。
第二,则是关於蓝沐雨。
这六天来,两人交谈著实不多,但彼此之间却有一种让君弃剑感到很舒服、
很放心的气氛。
这段时间里,君弃剑不断的想起诸葛静、想起谢祯翎。
君弃剑曾经认为,女人会是种累赘,故他从来没有接受过女性的关心与照顾。幼年时期的谢祯翎是唯一的例外。
这一路上,形如病患的君弃剑却让蓝沐雨照顾得无微不至。
还没喊渴,便来了水囊;尚未说累,就已铺好了叶子床……
六天来的感觉,让君弃剑十分肯定。
想起诸葛静,是因为诸葛静曾经接受谢祯翎进入自己的生命。
那么,君弃剑是否也可以?
如今,到了修水畔,又有水了,君弃剑一下子精神了。
这不是心理因素,很显然的,空气中的水气,已成了君弃剑不可或缺的营养
源。
是故,即使君弃剑在『回梦汲元阵』中一睡二十天,其间滴水不进 ̄根本没
有人可以到『回梦汲元阵』的阵眼中喂他食物 ̄醒来後也不感到饥饿,便是因为
君弃剑的身体需要的已不再是从食物中得到的养份,而是水气。
『回梦汲元阵』不仅救了他一命,也彻底的改造了君弃剑的体质。
回梦堂位处於湘江畔,水气自是极盛;『回梦汲元阵』的阵眼之中,更充斥
著天下至清无上的水灵之气,君弃剑吸取了这些水灵气息,怎会感到饥饿?
所谓『餐风饮露』,不过如此。
面对著君弃剑的招呼,蓝沐雨仍在犹豫 ̄她自己知道,一旦上船,必然晕船
;一旦晕船,那就失态了。
她的父母是在彭蠡湖畔捕渔维生已有二十年的资深渔夫,其驾船功夫自不待
言。但蓝沐雨上了父母所驾的船,仍然照样晕船,可见其体质纤细敏感之极。如
今面前的修水乃是在彭蠡西侧、目标鄱阳剑派是在彭蠡东侧的昌江畔,那可是要
横渡整个彭蠡湖耶!
「我……我们走到彭蠡湖畔再上船好不好……」蓝沐雨口齿微张,其声细若
蚊蝇。她心里所想的,便是尽可能的减少必须行船的距离。
蓝沐雨声音虽小,其实君弃剑还是听得见,他却故意当作听不见,只笑著说
道:「别穷担心,快上船吧!」
蓝沐雨眉头微皱,不禁有点生气 ̄她知道君弃剑应该听得见的!
君弃剑话声才落,已跨出一步、伸手一拉,便将蓝沐雨拖到了舢舨上。
在君弃剑手下,『蓝沐雨』业已等於『手无缚鸡之力』。
君弃剑双手反转、右脚在蓝沐雨的膝弯内一勾,便让她稳稳地坐在船上了。
才刚上船,便已是一阵头昏,蓝沐雨忙道:「不……我……我要上岸!」
君弃剑微笑道:「别急。」说完,自己也坐下了,双手搭桨,闭上双眼、轻
轻呼了口气……
蓝沐雨微微一怔 ̄忽然,不头晕了!
几乎……就像是坐在地上一样!
如今君弃剑满身水灵之气,不过一个呼吸,对於水流,他便已知道得比水中
鱼还要清楚!
这真是讽刺 ̄讨厌泅水的另一个大原因,即是因为君弃剑十分厌恶生鱼的腥
味。可如今,他的体质却已与鱼没有两样了!
君弃剑缓缓摇桨,毫不使力的摇。若非两岸景物不断後移,蓝沐雨真感觉不
到,船在前进!
甚至,不感觉自己在船上!
她想到了四个字形容自己的感受……
『如履平地』!
蓝沐雨不禁赞叹道:「你驾船驾得真好!便是彭蠡湖畔最资深的渔翁,也没
你这等本事!」
但一看,君弃剑一面摆桨,一面朝东北望,面上殊无喜色,还带了点愁容。
修水东北,乃是庐山的方向。
相对沈默,蓝沐雨知道,那是她再怎样表示关心、也无能为力的事情,故箴
口不言。
摆桨虽缓,但船行却快 ̄既快、且稳。
君弃剑的水性确实已经比鱼还好了。
水流从顺流变成逆流,不到半天时间,一条舢舨居然已横越了彭蠡湖,昌江
近了。
君弃剑一路由望东北转而朝北、再由朝北而向西北,舢舨进入昌江後,他终
於不再眺望庐山,正眼看著蓝沐雨,道:「你怎么不问……我在想什么?」
「你想说的话,我一定一字一句都听著、记著;你不想说的话,我一个子儿
也不会问的。」蓝沐雨柔声道。
这句话让君弃剑再一次很讶异的发现,自己居然会如此容易被感动!而且是
一再的被同一个人所感动!他不禁极为感激的望著蓝沐雨。
蓝沐雨其实生得并不算好看,不仅体型略嫌瘦弱、面色也有点蜡黄,可能因
为身体状况欠佳,便连眼神都不甚清朗,不需要和钱莹或谢祯翎比,即使只算端
正清秀的雪与魏灵都较蓝沐雨美貌许多。
君弃剑忽然想起了阮修竹。
这自称『彭蠡湖畔第一美人』的姑娘,是不是刻意利用蓝沐雨来衬托自己?
君弃剑笑了。
蓝沐雨疑道:「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我想到了你的姐姐……想到阮姑娘。」君弃剑道:「阮姑娘生性好动,简
直是小孩心性……说直接点,便是聒噪。有她在的地方,不会无聊。」
蓝沐雨点点头,道:「是啊,姐姐很受欢迎。」
她的语气有著些许失落,君弃剑如何听不出来?於是接著又道:「反过来说
,你很安静,有时甚至过於沈默。不过……有你在,让我觉得很安心。」
君弃剑向来不懂刻意安慰人,当初他就从来也不曾安慰过寒星。
蓝沐雨眼光闪过一点光芒,但很快就褪去了。
舢舨停下、靠岸了,鄱阳剑派青绿色的屋瓦,仅仅只在数十丈外。
君弃剑站起身、一跃上岸,向蓝沐雨伸出了手。
蓝沐雨犹豫许久,才极为勉强的让君弃剑搀著上了岸。
君弃剑回到舢舨上,双手搭上了桨,却未即行,思索半晌後,又望著蓝沐雨
道:「你被掳走了足足半个多月,回去要怎么解释?」
蓝沐雨一怔,摇头道:「我不知道……」
君弃剑道:「你说……屈戎玉带走你的时候,阮姑娘在场、也见到了吧?」
蓝沐雨点头。
「那你就直说吧。屈戎玉的模样,太好形容……」君弃剑一顿,感觉不对 ̄
屈戎玉的确极美,娇而不艳、柔而不媚,但若说她雅致、有时却又带了两分不让
须眉的英气,其实是美到很难用词语去形容她,怎么会说太好形容呢?
但若说易於形容,确也不假,只是用不上能够意象的词罢了。
思路一时自相矛盾,君弃剑不禁为自己苦笑,也不改口了,续道:「龙子期
也参加了庐山集英会,定也见过屈戎玉,阮姑娘一说,那便**不离十,想瞒也
瞒不了的。」
蓝沐雨一想不错,便点了点头。
但这头点得极为勉强。
其实她根本就不想再回鄱阳剑派!她宁可和君弃剑一起回襄州去!
想表达自己的这个心愿,但一张口,说出的却是不同的话:「你不到派里打
个招呼吗?」
话一出口,蓝沐雨便有点後悔。
君弃剑前次到鄱阳剑派时,蓝沐雨虽不在场,但小涵事後和她说过:龙子期
与君弃剑一见面便不搭辄,虽未对骂、开战,其间气氛紧绷却也是极易感受到的
,要君弃剑到鄱阳剑派作客,不仅龙子期不会欢迎、君弃剑本身必然也不愿意。
蓝沐雨脸上即已满布著说错话的惭愧,君弃剑如何看不出来?当下只是微笑
摇头道:「现在还是不要的好。不过,如果没有意外,不久之後我会再来一趟的。」说完,船桨略摆,一眨眼舢舨便滑出了十馀丈远。
君弃剑将舢舨渡至湖心後,即不再向前推进。
现在,他应该要尽速赶回襄州,但在回襄州之前,却还有事该作……
须臾,西面一前一後驶来了两支小船。
君弃剑一早便知道,这两支小船都是从修水就开始跟著他,只是船行速度差
别太大,一时跟丢。君弃剑索性又回到湖面上等著。
彭蠡湖无疑是极大的,要在湖面上找人等人,与大海捞针实是无异!但君弃
剑却能轻易感受到湖中鱼虾、湖上人船的位置。
在『回梦汲元阵』中一睡二十日,君弃剑不仅体质变了,同时,也已一举完
成了『劲御仙气』的後面四个步骤……『纳、放、灭、换』!
他体中满溢水灵气息,与段钰浑身的天地万物之气,并无两样!
如今,君弃剑只要待在水上,其实已与当年的段钰有相同的能力了!
段钰能驭使天地万物之气、君弃剑则能驭使水气!
在经过『劲御仙气』完整的修练过程後,段钰无时无刻皆能发挥『辨气』
要领,且同时不断自空气中补充、给养自己所需要的养份,故不会如君弃剑一般
感到疲累;此时君弃剑亦可吸取水气自我滋补,若在水上,他也能无止尽的『辨
气』!
故在放眼不见边际的彭蠡湖上,君弃剑却能够轻易的知道,自己应该要把船
停在哪儿,才能让追著他的两支小船遇上。
第一支小船近了,但还相距一箭之地,对方便停了下来。
虽然对方的相貌他是第一次看到、虽然小船上的一男一女都穿著汉人的衣饰
,君弃剑却从气味得知 ̄是栗原苗、栗原辅文姐弟!
看来……即使君弃剑已一度几乎死在流风手上,这些倭族刺客也未曾放松过
对君弃剑的注意,甚至可以假设,他们已在回梦堂外等候许久,才能在君弃剑一
离开回梦堂便跟上。
且……还一跟六天!
在穿过幕阜山时,虽然君弃剑失去水气、无法查觉,但可以断定,栗原姐弟
定也跟著。
另一艘小船很快驶近,三艘船在湖面距离相等,成了正三角形的三个端点。
第三艘小船上的人一身绿衣、阳光照到她的脸上似会反射,是屈戎玉!
四人三船在湖面上定住了,一时皆无动作。
屈戎玉首先嚷道:「栗原苗!栗原辅文!你们真笨!如果我是你们,早在幕
阜山上就出手把他宰了!」
听到这句话,栗原姐弟与君弃剑俱是一怔。
栗原姐弟想道:「她是在提醒我们,不能在水上与君弃剑动手吗?」
君弃剑则想道:「她是要我趁著现在水上,将栗原姐弟除掉吗?」
屈戎玉这一句话,不仅曝露了君弃剑的弱点、却又同时说明他的优势。
两方人都感到庆幸 ̄屈戎玉提醒了他们应该采取的动作!
君弃剑的脑子开始急速思考……
若屈兵专是打算拉拢我、迎接倭族大军一举而下江南,那么,他已经失败了
,何故又要让屈戎玉再跟上来?他还不死心吗?但屈戎玉为什么又要提醒我?如
果我现在动手杀了栗原姐弟,流风和雪、甚至倭族本土,会立即采取行动吗?
不!现在南武林的情势与庐山集英会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倭族若是此时进发
,在野势力过於分散、各自为政,必然无法抵敌!如此一来,江南不保!
那就是说……现在不能向栗原姐弟动手了!
思绪及此,君弃剑眼看著栗原姐弟调转船首,自然无意拦阻。
这时,湖面上出现了二十馀艘大型楼船!
这些大型楼船的舵手显然俱极通水性,分别自昌、信、赣、修四水方向顺流
而下,从查觉他们的出现到形成包围网,也只花了不到一盏茶时间!
一共二十四艘,这些楼船围成了半圆,将栗原姐弟、君弃剑、屈戎玉围在其
中,缓缓逼进。
只有北面让出了缺口,四人虽不晓得这些楼船为何要包围他们,却极自然的
想要逃离,三条小船便不约而同的朝北行去!
二十四艘楼船从半圆又转成了一横列,在後追逐。
简直是猫赶老鼠一般!
赶了一阵,唯一手未握桨的栗原苗叫道:「他们在赶我们到湖口!」
对方虽未表明身份,但唯一可以想见的是,这些楼船必是彭蠡水系六大水帮
派出的!
如此说来,湖口必然还有设伏!
屈戎玉听到栗原苗的说话,当即停桨,道:「那划得这么累作啥?还不都是
要被拦住么?」
君弃剑与栗原辅文也觉有理,於是双双停下小船。
他们停船之後,後头追逐的二十四艘楼船居然也停下了,每一艘楼船都放下
了几支小船,船上俱有三至四名汉子,总计起来也将近百人,将湖面上的屈戎玉
、君弃剑、栗原姐弟都带上了楼船去。
在准备攀上绳梯的时候,屈戎玉抚揉著自己的双手,嗔道:「搞什么嘛!弄
得人家的手都要起水泡了!」跟著斜睇君弃剑:「都是你啦!划船划那么快,要
是我的手破皮了,你要赔我!」
君弃剑听著,不禁觉得好笑 ̄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情撒娇?到底她是胆大
、还是没神经?
没想到那百馀名要将他们挟上大船的汉子,看了屈戎玉发嗔,全傻了。
看到这百馀名汉子的模样,君弃剑与栗原姐弟也不禁微怔。
他们是必须承认的……屈戎玉的美,就是有这种慑人心神的魔力。
半晌後,一名虬髯大汉猛地摇了摇头,喝道:「别发傻!带上船去!王寨主
等著呢!」
至此,君弃剑笃定了。
屈戎玉或许是胆大、也可能是没神经,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