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话 细水长流 ̄之一
襄州.晨府。
前庭的八根木桩前,站了三个大男人。
左者高八尺四寸、重一百六十斤,虽然体型狻为高大,但脸上稚气未脱、手
上持著一杆八节连杆枪。他是年方十六岁的石绯。
由於石绯身形较高,那八节连杆枪若不将枪头算进去,由他拿著,即如同齐
眉棍一般长短。
中者高八尺、重一百二十斤,体型较为削瘦,但他身穿无袖的粗布衣,可清
楚看到一双臂膀肌肉十分结实,右手拿的是一把宽刃钝剑。他是十七岁的王道。
右者高七尺七寸、重一百三十五斤,上身袒裸,露出了浑身横肉,他浓眉、
大眼、厚唇、鼻梁粗,五官显得角分明,似乎深刻於颅骨中,生得不像汉人,
拿的武器仍是惯用的大环刀。他是二十一岁的宇文离。
三人并立於木桩前,神态万分严肃。
他们身後,晨星、魏灵、北川球也相当拘谨,似乎呼吸也不敢太大。
他们六人已这般站了一刻钟了。
又过了一阵子,後方传来一阵粗嗓的老人声音:「你们要看到什么时候?快
动手啊!」
王道、石绯面面相觑。
去年此时,晨星曾要他们练到能空手在二十招内将八根木桩尽数击『碎』,
他们终究没有达到这种程度。
如今,真的要试了,但即使拿了武器,一时也不知从何下手。
两人脑中浮视出一个不太鲜明的影像……
去年的腊八,下雨了,那天他们没有在庭中练功,两人、再加上魏灵,三个
人坐在大厅门口望雨。
忽然,魏灵大嚷:庭中有人在梅花桩上舞剑!
梅花桩只在木桩旁儿。後来,魏灵又喊:他落地时,八根木桩全碎了!
舞剑的人,他们一时以为是晨星,但随即证明了,是叶敛,即君弃剑。
去年腊八,他悟出一招『抽刀断水水更流』,便能在一瞬碎去八根木桩;过
了将近一年,王道与石绯却仍然没有信心。
喊话的人,是个穿著宽袖黑色道袍的俗道、满头黑发、看来并不甚老的老叟。他并不像老人,但他兼称自己是老叟。
黑桐是也。
话声落下,王道与石绯还在对望,宇文离已捺不住性子!
即使未习『镇锦屏』,他过去便曾经一刀斩断五匹马的马颈,如今面对的只
是木桩,又有何难?
宇文离霍地举刀,双手持刀,过顶、落下!
他这一刀落时,似无所阻,一点也没阻碍的直劈到地。
而後,一转刀身。
他身前的木桩分为两片,一左一右、分别倒下。
晨星、魏灵、北川球在後,见状,不约而同的连连点头。
从来也没人会去怀疑宇文离的力量。
「换你们了!」黑桐又叫道。
王道依样葫芦,举刀狠劈。
当剑刃接触到木桩时,他的手臂微微一顿,但猛一加力,也是一劈到地。
跟著微转剑身,木桩也一分为二。
王道力有所顿,似乎比宇文离逊色了点,但他用的乃是剑锋较钝的宽刃重剑
,要劈开木桩的难度又比使大环刀的宇文离略高,严格说来,不分上下。
石绯呼了口气,平举左手,掌心对著木桩,四指并而指天、姆指向右平展,
右手则抓著枪杆尾,将枪头搭上了左手姆指……
『捻丝棍』的起手!
石绯略一凝气,右脚向前猛跨一步、右臂旋转,枪头前送!
木屑纷飞!一根木桩直接被石绯打了个洞!
晨星、魏灵、北川球点头点得更用力了。
但跟著只是一怔,也没感觉到黑影,黑桐竟已站在前方三人面前!
这是怎样的速度啊?後方三人尽皆愕然!
晨府前院狻阔,晨星等三人距王道尚有丈许、黑桐原本又坐在他们後方二丈
处,这三丈距离,黑桐竟尔一闪而至?
这是与他们完全不同的境界!
黑桐闪到王道等人面前後,却摇头道:「不对,大大不对!」说完,双手一
闪,王道、石绯均尚未及反应,原本握在他们手上的宽刃重剑与八节连杆枪,一
左一右,竟已到了黑桐手上。
黑桐将钝剑插在地上,取下了八节连杆枪的枪头,跟著便面对著第四根木桩
,摆起了『捻丝棍』的起手。
黑桐略一凝神,跨步、出棍!
这一棍只碰到第四根木桩的表皮,连木屑也没激出,他忽然停手了。
黑桐停手收招之後,将八节连杆枪交到石绯手上,道:「『捻丝』端坐中原
三大绝艺之一,岂止打洞而已?」接著便自地上拔起宽刃重剑,又道:「『镇锦
屏』以其仅仅八招五十三式,便能名列天下五大剑艺之一,其中『蜀道难』一十
二式,又与『捻丝棍』、『苍天有泪』以破坏力并列中原三大绝艺,其中个楚,
并不是学了招式动作便能了解的……」说完,他双手持剑过顶,面朝第五根木桩
,一劈而下!
这一剑的动作,与王道、宇文离一般无二,也正是『镇锦屏』八招五十三式
之中,『蜀道难』的最後一个动作。
便只是这么单纯的过顶落剑!
这一剑,便足以断天下刃、中分其人!
但黑桐又倏地停手了,剑刃只轻轻的搭在木桩上。
六人尽皆懵了。
黑桐出手的气势,确然是不同凡响,但他为何收招?
黑桐将钝剑也交回王道手上,然後,朝著两根木桩各吹了一口气。
第四根木桩,是中心点;第五根木桩,是桩顶。
从这两个点,两根木桩开始出现裂缝。
裂缝愈裂愈大,跟著,木桩开始变形……
刷啦一声,两根木桩,成了木屑!
一点都不夸张,地上无一木块!
说是木屑,还不足以形容,根本便是木粉!
讶然了、震愕了……
虽然他们早就知道了……
这老头,真的是绝顶高手!
「慢著!这不公平!」众人仍未在震憾中恢复神智,宇文离便已嚷道:「我
们!」他指向王道、再指向石绯、後指自己:「不像你有数十年的内功造诣,怎
可能达到你这样的程度?这太强人所难了!」
黑桐连连摇头,道:「我并未使什么内功,用的只有枪杆与剑刃。」
宇文离也跟著大摇其头,道:「不信!不用内功,怎可能!」
「有可能。」黑桐微笑道:「在你们的同辈之中,便有人能达到。」
此言一出,晨星、魏灵、王道、石绯同时想到了君弃剑。
君弃剑也还未二十岁,但他也能以一把未开锋的钝剑击『碎』木桩!
黑桐没注意到他们想些什么,跟著又说道:「老叟记性不好,但他的名字极
好记,叫梅仁原,老叟曾传过他两招。如果有机会,该去见识见识。」
一听到这名字,魏灵、王道双双一怔。
魏灵想:君弃剑所言不虚,梅仁原使的真的是『镇锦屏』,也真的是黑桐亲
传!难怪会这么难对付了!
王道想:梅仁原能达到这种程度?那他就更不是一般官兵所能捉拿的了!梅
仁原与钱莹被擒杀,一定极有文章、大有文章!
「这怎么会呢……」宇文离喃声道。
黑桐一笑,道:「『捻丝棍』与『镇锦屏』是同一类型的武术,『以力搏力
』便是它的特色。绝无花巧、绝无虚招,一来一往便是一招休一敌。你们说,这
种招式最要紧的是什么?」
「气势。」晨星领著魏灵与北川球迎上前来,见王道等三人答不上来,便出
声说道。
「没错,是气势。」黑桐背负双手,缓缓言道:「只要有气势,未交手便已
我盛敌衰,即使对方未被我的气势压过,但一动手,我出手的全是进手、全是致
命杀著,对方能不挡?一旦掌握主动,捻丝棍便是无坚不摧、镇锦屏更是攻无不
克的绝技!除非……」
「除非……?」石绯、王道、魏灵、宇文离同声接腔。
「除非对手的功力胜你数筹,而且,对手不怕死!」黑桐说道。
他这样说,心中则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好对手……
十四年前,灵山一役,他在灵山顶上与当年的南诏国拜月教副教主雷乌交手
,奋力使尽了『镇锦屏』八招五十三式,无丝毫留手、无丝毫留情……
雷乌用的是『归云晓梦剑法』,即是云梦剑派成名武技,双方战了个不分高
下。
雷乌的功力若非胜过当年的黑桐,便不可能接下『镇锦屏』。
更何况,雷乌的不怕死是出了名的!
结果是黑桐认输了 ̄因为他知道,没有打败雷乌的方法了。
所以 ̄若说『镇锦屏』有克星,云梦剑派或许便是其一。
「如果遇上云梦剑派,最好避一点……」黑桐喃喃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
因为,云梦剑派几乎可以说是他们最明显的敌人!
北武林盟主皇甫望,是当今公认的『天下第一人』,次之则是徐乞。在此二
人之上,名气并不顶响、但传说中举世最强的『尽断七情』段钰已行踪杳然;
又有很多人都认为『云梦三蛟』皆拥有胜过皇甫望的实力;皇甫望本人则屡次在
公开场合盛赞君聆诗的『诗仙剑诀』是为『天下第一剑』……
黑桐则更是徐乞的师父、皇甫望的师叔!没有人会怀疑黑桐的实力!
如果连黑桐都认为云梦剑派惹不得,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敌云梦剑派?
岂不仅馀段钰、君聆诗了吗?
「老帮主……」晨星开口道:「如果没有『气势』,仅靠『技巧』,有可能
一招碎桩吗?」
黑桐是为丐帮创始人,徐乞接位,是故晨星称黑桐为『老帮主』。
黑桐眉头一皱,思索半晌後,道:「那要看用什么武器……」
「一把钝剑……」晨星答道:「一把未开锋的平凡长剑,能吗?」
黑桐怔了。
以一把钝剑,以技巧一招碎桩?
那可能要乃师木色翁才办得到!
又或许……
「哪一招?苍天有泪?」黑桐又问,其语缓、其声带颤。
苍天有泪,林家堡绝艺,甚至可以称为『必杀技』……
苍天有泪乃是聚全身之力而为一击,一击之後,无论何物,都要在剑压之下
化为尘烟!
黑桐亲眼见过,他绝不会丝毫怀疑『苍天有泪』的惊世威力!
捻丝棍、蜀道难、苍天有泪,以其破坏力并列为中原三大绝技。
但『苍天有泪』却远胜前二者!它是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一』!
如果晨星所谓的『一招』是指『苍天有泪』,那便绝对有可能!
可……当今之世,还有人能使『苍天有泪』?
「不,不是苍天有泪。」晨星答道:「是一句……『抽刀断水水更流』!」
一句?黑桐又是一怔。
但他懂得,他也见过。
九华剑法.诗仙剑诀……
正是『以句为招』!
「君聆诗?」黑桐又问。
「不,不是君聆诗。」晨星再答:「是君弃剑。」
黑桐一时无言了。
黑桐的反应,都看在众人眼里。
如果,连黑桐这等人物,都无法理解『诗仙剑诀』,那么,『诗仙剑诀』即
不可解。
那是一种远远超出常人理解范围的武术。
过了许久,黑桐摇头。
他摇头摇了好一阵子,才道:「那是天才的武术,或者并不是我们这等必须
苦练基本功的人所应该去深究的。」
这话极为实际,如其花心思研究别人,不如加强自己。
「回头说自己吧……」黑桐转向三个小夥子,道:「你们能看得出来,除了
『气势』之外,还有什么?还要什么,才能将木桩击碎?」
你看我、我看你,王道、石绯、宇文离,一齐摇头。
黑桐苦笑,便道:「是『力』,但不是单纯的『力量』,『力量』大是必须
的,但若纯论臂力、不讲内力,你们三个年轻人只怕都比老叟要强,为何我能击
碎木桩,你们却只能劈开、打洞?」
三人又摇头。
黑桐转而面朝晨星,道:「你晓得吗?」
晨星是黄楼的嫡传弟子,捻丝棍则为黄楼独创招式,黑桐适才出招,也只是
依样葫芦。若是晨星学得够精,他应要晓得。
因为那正是『实招武术』中最紧要的精髓!
若不知其精髓,徒习招式,也只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晨星则不假思索,即问即答:「破绽!」
黑桐笑了,颔首道:「没错,就是破绽。如果以木桩来说,即是它的『至弱
点』,找到那一个『点』,即使用力不大,也能产生极好的效果!现在,我便教
你们如何去找寻敌人的『破绽』!」
晨星、王道、石绯、宇文离都面有喜色,能得黑桐亲自指点,那真是莫大荣
幸!
但魏灵则若有所思。
至弱点?
『抽刀断水水更流』,是否也因打在『至弱点』上,才能收到一招败敌的效
果?
魏灵转头看著北川球。
因为在她的记忆中,只有北川球亲身捱过『抽刀断水水更流』。
未晓北川球是不是知道魏灵没出口的话到底是什么,他感受到魏灵的视线以
後,只是一劲的连连摇头。
因为,他当初也是败得莫明奇妙。
第二十话 细水长流 ̄之二
第二十话细水长流 ̄之二
公元七七三年,十月四日。
锦官城郊,诸葛武侯祠。
一名三十馀岁、背负琴囊的白衣书生悄无声息的跨步入祠。
祠中迎出一名白衣老者,他坐在椅上、椅侧装轮,以手推轮而行。
此椅曰之『轮椅』。
书生先向武侯像一揖到地,而後转向老者,微笑道:「前辈,好久不见。」
「你怎会来此?」老者疑道。
书生并未即答,只自怀中摸出一样物事,递到老者面前。
老者一见那东西,脸色大变!
手里剑!
十四年前的灵山一役,老者与当时号称『南苗第一杀手』的喀鲁交手,只专
心过招,却不慎中毒,此毒谓之『议断食髓』。他中毒之後,双腿立时失去感觉
、同时有口不能言。虽然立即找来了『大理毒王』为之解毒,可惜由於时间紧迫
,医疗过程不够完整,如今虽然尚能言语,但再也无法站立。
如今,喀鲁虽已身亡,那模样自是深烙老者心中。
喀鲁所用的武器,多为暗器,手里剑即是其中一样!
见此物如见大仇,老者怎能不为之色变?
「前些日子,晚辈在涿鹿附近遇见二人,这是他们遗落的物事。」书生淡然
道。
淡然,但老者却知过程绝不淡然!
「是他的徒弟?」老者问道。
书生摇头,道:「不清楚,我在涿鹿镇里听见有人以异国语言交谈,且非回
纥语、亦非吐番、苗族语言,仔细一找,便见那两人身著紧身黑衣,躲在暗巷里。他们一发现我的目光,朝我射了一枚手里剑,趁我闪避时便抽身离去了。」
「那就是倭族人了!」老者作出判断:「但他们会被你发现,代表藏身功夫
尚未够班,看来并非什么好手。」
「是,所以晚辈并未再追。」书生答道。
其实,以他现在的处境而言,自己的行踪不被探出、身份不被识破,便已是
大幸,又哪里有空去追踪他人?
老者不再言语、书生亦不再言语。
二人心里都想到 ̄倭族确实已经介入中原武林的纷争了,但身手怎会如此不
济?
喀鲁的能力,他们都是亲眼见过的,且喀鲁曾亲口说过,他便是『倭族忍术
』的创始者……
倘若喀鲁并非自高身份 ̄其实也没有理由要自高身份,他的能力已为举世公
认 ̄那倭族之中,必有好手!
以此观点来看,为书生所遇见的那两人,其实便可能只是探子之属……
「所以,我想去云南一趟。」书生说道。
喀鲁号称『南苗第一杀手』,臣属於云南王麾下,同时又与倭族有所关系。
跨海前去倭国,实有难度、亦有难处,但去一趟云南,应也可打探到有用的
消息。
也确实极有必要。
老者连连点头,道:「也好……也好……」好了半晌,又道:「你去过锦屏
山未?」
书生微微一怔,而後摇头。
老者一笑,将轮椅调头,转回後进。
他如今已成了诸葛武侯祠的庙祝。
书生默默地朝武侯遗像一揖,退出祠堂。
书生去了一趟箭村。
他并未久待,只到诸葛静夫妻墓前,以竹林杯敬了三杯善酿後,便离开了。
而後,才转往锦屏山去。
书生漫步上山,其实只堪称为小土丘的锦屏山。
到得山顶,时已黄昏。
山顶上有座衣冠冢,木牌作的墓碑,文字已不可辨识。但书生知道,那木牌
上写的乃是『织锦之墓』。
书生在墓旁坐下,也解下了琴囊、抽出囊中的雕手素琴。
并未敬酒,因为墓中人一向不喜欢他喝酒。
书生略试了一下琴弦、试了一下弦音,而後闭目、凝神。
便是如同他在徐州一般的静心,一点不动,似无止境的静心。
外界仍在动,日头西沈了、十月四日的新月尚未出、或许也不会出。锦屏山
上,一片宁静、成都平原之上,也是一片宁静、一片漆黑之中,亦是一片宁静。
一片宁静之中,响起了一点嗡嗡声……
嗡嗡声渐渐真实了……渐渐出现了……
嗡嗡声原是琴音!嗡嗡声已非琴音!
嗡嗡声转变成为一股波流,悠悠传了出去。
近者,岷江、长江;远者,黄河、淮河,都载著这琴音,缓缓的流著……
江水不竭、琴音不竭、波流亦不竭……
但波流不似江河之激越、无三峡三套之汹涌、亦无湖海之壮阔……
它淡淡、轻轻、缓缓、徐徐、若有、若无……
这是琴音、这非琴音!
锦屏山上,无人,故,无人听得、无人见得。
唯有你我,以及那奏琴人。
我心中有琴音、眼中有那细水波流。
你有吗?
书生不张目、不思索,双手在挥拢之间,尽了一曲,不可尽之曲……
天亮了。
『织锦之墓』旁,无人,无琴。
但,细水,仍在流。
第二十话 细水长流 ̄之三
栗原苗、栗原辅文姐弟踏入山阳城郊的一间废屋。
废屋中,地上铺著一层麦杆。晚秋,麦刚割完,杆,很多。
麦杆之上,躺著一男、坐著一女,男的脸色泛红、女的脸色苍白。
「雪!」
「流风!」
栗原姐弟分别招呼道。
「山阳一行有失?」一见流风神色有异,栗原苗立时上前,蹙眉问道,同时
摸出一颗药丸,喂流风吞下。
栗原辅文没动,见情况,明显是流风中毒,他帮不上忙。
「我们……没见到君弃剑。山阳竹林有个苗人……流风失手杀了他的蛇,後
来一动手……流风吸入了那蛇喷出的……毒气……」雪说道,话声咽呜。
因为她见到了,那一紫一赤两条蛇一般形貌,紫者过土而草枯、赤者能差到
哪去?
雪不是没事会大惊小怪的人,听其语意,让栗原苗也觉不妙,她扯开了流
风的上襟,才知不只是头脸,流风全身皆红得如熟透的虾!
大热燥极,这是赤毒!
栗原苗立时道:「弟弟,你换套衣服,进城去买药……」她转眼转盯著流风
红透的身体,思索了半晌,才道:「要蝉蜕、柴乾、升麻、葛根、牛黄、射干、
蒲公英,买多些,愈多愈好!还有,西瓜!有多少拿多少!」
用中药需配合节气,她所说的,都是在晚秋产量较盛的药物。
栗原辅文覆诵一次,无错,便脱下黑衣,换了套布衣,出门去了。
栗原辅文第一次露脸,他双眼原本略细、鼻梁略长、嘴也不大,是个长脸,
以长相而言,便可感觉他是个直肠直肚的人。
栗原辅文出门以後,栗原苗开始在房中踱步。
雪拉上了流风的衣襟,走到栗原苗身旁,低声道:「苗姐,他很糟,是不
是?」
「还好,症状大了些,但中毒不深,吃几天西瓜、喝几帖药就行了……我在
想另一件事……」栗原苗又走了几步,再开口时,却吞吞吐吐:「如果没有看错
……或许……或许……」说了无数个『或许』,栗原苗扯下面巾,道:「或许我
们不必再找君弃剑!他没有利用价值了!」
栗原苗生得一对丹△眼、细眉、小鼻、嘴唇也薄,但她的脸也很小,精雕细
琢一般的五官,放在她的脸上极为合适。
她说出这话时,眼中精光一闪,露出了些许气息。
雪为之一怔。
其实她心中并不想与君弃剑为敌。
一齐经历了二十二水帮大会、探过南宫府邸、杭塘山上的虎、牛、蛇……
虽然立场不同、目标不同,但雪觉得,君弃剑是朋友。
「没有君弃剑,怎找君聆诗?」许久之後,雪才问道。
这是她唯一让同门不与君弃剑正面冲突的理由。
栗原苗脸现不豫,狻为犹疑。
又过半晌,她猛地摇了摇头,道:「我和辅文,在涿鹿遇到一人……或许,
或许他就是君聆诗!」说完,又是摇头。
雪又是一怔 ̄理由宣告无效了。
但苗姐的神情与动作怎么这么奇怪?雪问道:「怎知遇到的是君聆诗?我
们并不认得他。」
「感觉罢了。」栗原苗说,跟著,便抚额深思。
先行来到中原的同门五人,北川球是弃卒;栗原辅文是刺客,负责暗中翦除
有威胁的敌人;神宫寺流风是武士,应当在中原武林打开声名,为师铺路;但流
风个性较易冲动,堀雪的责任即是就近制止流风一切违反武士道精神的行为。
至於栗原苗,她是『大夫』,也是中原行动的决策者。
但大出意料的是,他们最主要的目标:君弃剑,进步神速!
君弃剑对他们的反应,从锦官城见而惊之、襄州晨府轻取北川球、到涿鹿镇
外小胜栗原辅文,期间不过短短一年而已!
「雪,待流风醒後,记得提醒他,致书给赤心,要他继续以四十匹绸缎的
价格,卖马给唐朝廷。」栗原苗说道。
此时,栗原苗深深感觉到,君弃剑已非武力可以硬取。
那,就只好耍一点手段了……
回梦堂。
元仁右手上捏著张信笺,满脸笑意的行到後进,屈兵专的房里。
屈兵专的房间,其实便是回梦堂的藏书室,其中有一床、一桌、一椅,以外
皆是书架,架上推摆著许多书籍与竹简。
元仁右进房以後,便将手中的信笺交给屈兵专。
屈兵专接过、看完以後,似笑非笑,摇了摇头。
元仁右以为屈师叔也是在笑信笺中的消息,说道:「二十二水帮年龄定在四
十,却不知我今年只有三十八岁,待到明年,也仅有三十九,仍然可以……」说
到这,却见屈兵专仍在摇头,不禁起疑,问道:「二师叔,有何可笑?」
屈兵专苦笑一声,道:「仁右,你的天份极为卓越突出,习文修武无有不成。可惜,我早就和你说过,你太过善良、心术太正,过份容易相信别人……」
元仁右面露惊疑,道:「莫非消息有误?」
云梦剑派鲜涉俗事,对於外界情报,只能向情报贩子购买,自然算不得极为
准确。
屈兵专摇头,道:「这件事乃是南武林大事,消息出错那是决计不会的……
我的意思是说……鄱阳剑派掌门昭明暴毙,又冠到了本派头上……」
说到这点,元仁右脸现不懑,怒道:「这分明是冠罪!我们可丝毫没向鄱阳
剑派动过手!」
屈兵专也叹道:「我们自己知道,别人怎会晓得?你去问一个人,问他是不
是贼子,不是的当然答不是,便是的又怎可能答是?如今天下人的观点便是将本
派当成贼子了!无论咱怎讲,天下人也不会信的。二十二水帮定下『年满四十者
不得参赛』此一规条,分明是让我师兄弟与你、仁在五人不得插手,不欲本派胜
出!就算你届时说理说赢,确实参赛、也胜出了,便怕二十二水帮翻脸不认帐,
到时又说本派以强凌弱,声势绝对会不升反降……看来,不行,你还是不行!」
屈兵专所言皆在理中,元仁右不得不认。
云梦剑派以兵学立派,八百多年来,门人之间勾心斗角、暗中较量,那是屡
见不鲜。屈兵专以其相术看中元仁右,认为他会是派中的一股清流,减少派中许
多门人相争的情况,故极力培养。元仁右以其天资,也在『仁』字辈弟子中,成
为仅次於『聚云堂主』于仁在的一代好手。
但他究竟过於善良,以为我以善待人、人必以善待我。他武艺卓绝,那是绝
无可疑;他识兵善仗,那是众所皆知。问题就是在於,他的『兵道』只能用在战
场、阵法,却不知兵道可以延伸到政场、官场、甚至是人与人之间……
简而言之,元仁右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好人』。
便是担心元仁右心机不够,号称『云梦三蛟』之中最精兵学的屈兵专,才会
亲自长驻回梦堂。
「放出消息……此次大会,本派不参加。」屈兵专考量许久後,说道。
元仁右疑道:「师叔,即使弟子不出手,让仁逊、仁宗、仁保几位师弟上阵
,甚至戎玉、戎行,我们仍然稳操胜卷啊!为何不参加?」
「本派声势必须要跌,但不能跌得太过份……所以我们不能赢、也不能输!」屈兵专语重心长,缓缓说道:「本派不能一统南武林盟,那会使倭族产生疑心
;但若声名太恶,倭族进兵时,即使本派公告天下,也怕无人会信,届时本派孤
军作战,便大大不利……这其中尺度极难拿捏,既要使栗原苗、神宫寺流风等人
确定本派已与中原群雄决裂、又要在倭族进兵时能有大助……君聆诗、君弃剑又
迟迟未有回音,我为此事已烦恼许久了……」
听到君氏父子二人,元仁右不禁深叹。
在君弃剑离开回梦堂前,他曾向君弃剑剖析形势,希望君弃剑能与君聆诗暗
中协助云梦剑派克制倭族。
如今看来,君弃剑不只不信,还将自己的肺腑之言当成驴肝肺了!
难道……诸葛静一死,世上再无善兵知兵之人了吗……再也无人可看出我云
梦剑派真正的图谋了吗……
元仁右这一叹,惋惜之叹、无奈之叹。
第廿一话 直来直往 ̄之一
君弃剑回到襄州。
他一踏入晨府大门,即见王道、宇文离、石绯三人各持兵刃、三人相距各约
近丈,双眼盯著另外两人,一动不动。
此时是十月中,距灵州防御战过了两个月,黑桐已不在了。
君弃剑站在门口,未再前进,细细观察著院中三人。
他忽然觉得,这三人身上,满满都是破绽!
这是搞什么?学了两个月,竟然不进反退?
才刚走近三人围成的区块,一剑一刀一枪,竟尔毫无预警的同时袭来!
剑刺右肩、刀斫左腰、枪递咽喉!
挡无可挡!君弃剑倒抽一口凉气,急忙退步,退出三人攻势范围。
这一退,退得急了,势子一时难收,後脚跟倒踢上门槛,几乎跌倒。所幸三
人未再追击,君弃剑便将重心下放,蹲下身子藉以止住退势。
抬头,只见三人姿势虽略有改变,但仍站在原地。
君弃剑呼了口气,又步上前去,但这回谨慎保持了些许距离。
三人这才收招、垂下兵刃。王道朝君弃剑笑道:「怎样?」
意思是说,方才那招怎样?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君弃剑赞道:「是有点样子了!」
「什么样子?」宇文离上前,问道。
莫非在此之前,君弃剑对他们本身的武术一直瞧不起吗?
君弃剑心晓宇文离所指,便道:「我是指心态……其实……石绯,你一直只
当来中原是游山玩水;王道,你只是遵从钱姑娘的指示;宇文兄,你仍以为只需
打探中原武林的情报。所以……你们都并未存有什么忧患意识,包括偷袭摧沙堡
时也是一样……」
君弃剑如此说法,三人均未反。
他们心里,的确只当这是一场游戏……
到了在摧沙堡外,尚摩赞出手,他们才知道自己太松懈了!
当时若非黑桐正在左近,及时援救,今日的王道、宇文离,还能活蹦乱跳?
其实君弃剑本人也是一样,直到寒星猝逝,他才有了警觉……
已经不是可以悠哉游哉的时候了!
想到寒星,君弃剑面色一沈,正色道:「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接下来,咱
们的目标是『一统南武林』……」
此言一出,王道愕了、石绯怔了、宇文离蹙眉了。
王道心想:一统南武林,岂是嘴上说说即可?这种事怎可能是我能力所及?
石绯心想:一统南武林後,吐番进兵更加困难了,我该去作吗?
但一转念,若南武林盟能将吐番军打退,我王或许才能认同义父的作法……
宇文离心想:我等来此,只为打探情报,怎会将我也算进去了?
君弃剑见三人表情有异,需得一一开释,便首先向宇文离道:「赤心回国之
後,仍极力怂恿回纥可汗出兵中土,故可汗下旨要瑞思即刻返回。瑞思抗旨了,
还到山阳竹林找过我,表明将助我一臂……」
宇文离连连点头,如果是瑞思的意思,那便不需要考虑了。
君弃剑再向王道说道:「你还记得梅仁原与钱姑娘是怎么死的?青城与唐门
,都在南武林派谱之中。」
说到这个,王道便极为认真了,当下也更无所疑。
君弃剑转望石绯,尚未出声,石绯抢先道:「依据晨星所说,武林三大赌坊
对於明年春分将届的大会开出赔率,你的胜算是最高的。晨星又说,这次大会,
其实就是等於选出除云梦剑派之外,南武林最有前景的帮派。由此可见,你狻有
希望,这绝对不是假的!」
君弃剑苦笑,摇头,道:「他们看上的,只是我身上这块招牌……天才之後
的招牌!况且规则已经出来了,每帮派至多可选出五人与会,难道你们要我一个
人上?」
此言一出,王道、宇文离、石绯面面相觑。
君弃剑道:「我已经算好了……王道、石绯、北川、魏灵,你们四人与我一
同出席。故这赌盘不只是压我,你们也有份!我想这次大会,可能有些并未名列
武林派谱的人也会有所动作,是故,宇文兄,你们三人也要有所准备了。」
宇文离与石绯连连点头,王道则呆若木鸡。
他的出身,只是一个在灵州战火下幸存的孤儿,虽然懂得一点保身功夫,但
对於皇甫望、徐乞、丐帮、云梦剑派、武林等等,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遥不可及
的『名词』……
如今,他不仅亲眼见过那些鼎鼎大名的人物,居然还要一起争霸南武林?
这是在作梦么?
「不要怀疑、不要犹豫,你们已经踏进来了……」君弃剑在王道身边说道,
跟著退出几步,又道:「现在,执行下一个任务之前,就让我试试你们的进境如
何了?」
提到『进境』,王道倒是自信满满,笑道:「我先来!」
他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了!
王道双手提起宽刃重剑,君弃剑也很快将无鞘剑上手了。
其实他心里也很明白,在经过了黑桐亲自指导之後,眼前三人的能耐,绝对
是今非昔比,大意不得!
君弃剑才刚持剑,王道更不留情,一步便上!
出手,镇锦屏第二招……
道险路长!
一招八式,急取对手咽喉以下、肚腹以上八处要害,专攻胸臆!
『镇锦屏』以其剑速、剑猛、剑力之狠锐,端端稳坐『天下五大剑艺』之一
,王道功力虽逊,但若无素质,黑桐身为一代高手,怎会教他?
这一出手,其气势竟然可与黄楼亲使的『捻丝棍』一较高低了!
君弃剑不禁面露惊疑,且挡且退!
王道才刚出手,魏灵便自厅中赶出,一见王道出手端地不留馀地,著实也吓
了一跳,忙叫道:「你们干什么!会闹出人命的!」一边喊、一边跑,想把王道
拦住。
她并没有考虑到自己是不是能拦得住王道……和他的『镇锦屏』。
但石绯先将魏灵拦住了,且面带笑意。
石绯生得高壮,比魏灵足足多出了一个头,挡在魏灵面前,便如一道人墙。
魏灵急了,哪管这么多,侧身闪过石绯,仍自向前。
石绯只得伸手搭住了魏灵的膀子,道:「不要紧张……这是他欢迎叶敛回来
的方式。」
魏灵一怔,只见王道殊无松手之意,君弃剑退一步、他便进一步,招式起落
来去,便只有那一招直来直往的『道险路长』!
君弃剑退了十馀步,忍之不住,踏起了『凌云步』向後疾退,必得先离开王
道剑围之後,才有出手空档!
但王道一见君弃剑脚步有异,才刚出手取向膻中的一剑硬生生转向变招,转
刺左肩!
左方,正是君弃剑预计退出的方向,这一剑又将君弃剑逼回剑圈之中。
君弃剑不禁错愕了 ̄果然是蜀中第一剑!
定神,却见王道剑势一变,转攻下盘双膝、双踝、左右腰间!
『镇锦屏』第六招……
剑馈峥嵘!
君弃剑才刚刚被迫收脚,下盘未稳,对方竟又攻来,一时间脚步乱了,一个
踉跄,竟向後跌坐在地!
他连一招都还来不及出!
王道一笑,收招了。
君弃剑愣愣的站起身,心里只觉得,王道已不输当初的梅仁原了!
舒了口气,一抬头,却见宇文离跟著迎上,口中大喊:「该我了!」
出手,也是『镇锦屏』!
第四招:横绝峨嵋!
此招以劈砍为主,唯有四式,在『镇锦屏』是为式数最少的一招。
但每一劈务求全力以赴、一刀一命!
宇文离不断狠劈,所对著唯有君弃剑颈间、腰间、左肩、右肩!
处处都是足以取敌性命的要害!
直来直往的招式,单纯,极为单纯!便只是左横劈、右横劈、左斜斫、再右
斜斫,没有变化、没有机巧,只是劈,死命的劈!
但宇文离劈得极顺、极乾净、极俐落!几乎不见其回刀换气的空档,他已足
足劈了六十四刀,将君弃剑逼退了二十馀丈,在晨府前院绕起了圈儿!
『镇锦屏』八招五十三式,式式狠辣、锋锐,动作极大,大得破绽极多,但
即使露出破绽,在对手能有馀裕还击之前,下一式便已展开了……
如此一来,又哪有还手空档?
君弃剑再一次处於被逼至绝境、无法还手的窘态!
他有一招!他也只有一招!
宇文离劈过左肩,举刀要再劈右肩,君弃剑觑准其势,就是那一招!
抽刀断水水更流!
这一剑由下而上划去,正对宇文离右腕!
宇文离若要出招,定先受剑!
怎料宇文离劈到这第六十五刀,竟尔收手,君弃剑满怀自信的绝技落空了!
宇文离这一刀尚未收全,一转势,便由左至右,向君弃剑当胸横划!
『镇锦屏』第三招……
六龙回日!
君弃剑骇了!右手一松,无鞘剑落地、人再一次向後跌坐。
宇文离这一刀,便在君弃剑头顶斫过……
刀风呼呼!
锦官绝剑『镇锦屏』……
宇文离收刀了,一把将君弃剑搀起。同时王道也步上前来,笑道:「感觉怎
样?」
君弃剑却似还未从震憾中回神,只点了几下头。
魏灵臂膀一甩,挣脱了石绯的大手掌,也赶到近前,怒道:「你们搞什么鬼!要是真的砍中了,还有命吗?」
这时,北川球也出现了,他显然也见到王道、宇文离的出手,听了魏灵发火
,便摇头。
也不知他的意思是『没命』还是『没事』?
石绯信步行来,笑道:「接下来换我了……」
「不许!」魏灵随即一步挡在君弃剑身前,叫道:「给你们这样轮流搞,打
不死也累死了!」
「真的会死吗?」石绯看著君弃剑,仍自笑道。
「或许……你们的武术已在我之上……」君弃剑慨然叹道。
魏灵愕然回头。
她一直认为,君弃剑的天资远胜於王道、石绯,这两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赶
得上他。
君弃剑这句话,实教魏灵惊疑莫名。
难道……王道与石绯,也是天才?
但君弃剑十分清楚……王道、石绯,乃至宇文离,他们心无旁骛,只是专心
练武,自然会比杂事缠身的自己进步要快……
更何况,如今根本无人能够指导君弃剑如何『体会剑意』……
九华剑法.诗仙剑诀的『剑意』……
结果就是,他在去年腊八悟出了一招,但截至今日,也仅仅就这一招……
抽刀断水水更流。
还能让他撑多久?
「不管怎么说……」王道搂上了君弃剑的膀子,敛容道:「欢迎你回来。」
「我回来了。」君弃剑笑了,那是种安心的笑。
君弃剑回到自己的房间。晨府客房极多,君弃剑离开襄州,他之前所用的房
间仍然空著。
君弃剑进房之後,魏灵也悄无声息的跟了进来。
她比这房间的主人更像主人,狻俐落的斟了杯茶,递给君弃剑。
君弃剑笑笑的接过了,啜了一口,便道:「你有话想说?」
魏灵似一时不知如何启齿,犹豫半晌之後,才吞吞吐吐说道:「你……你真
的……真的打不赢……王道他们?」
君弃剑听得出来,这不是魏灵打心底想说的话,当下只是一笑,道:「『镇
锦屏』其实是大勇若拙的武学,单就招式而言,它无疑是没有弱点的。八招五十
三式使将开来,便已无人能够近身,自然不会被打败。所以若说我打不赢王道和
宇文兄,并非谬论。」
他才说完,魏灵随即回道:「可是他们其实才各学两招而已!而且,皇甫盟
主不是常说吗?『九华剑法.诗仙剑诀』才是当今天下第一剑!」
王道与宇文离,各只会两招。王道学的是『道险路长』与『剑馈峥嵘』;宇
文离学的是『横绝峨嵋』与『六龙回日』,君弃剑在与他们交手时便已看出来了。可是……
「他们只有两招,我却也仅有一招罢了!」君弃剑苦笑道:「还有,皇甫盟
主所说的『天下第一剑』,那是在我二爹君无忧手上使来,才能算是……我仍未
得其神髓啊!」
君聆诗,表字无忧。
魏灵一时无言了。若说君聆诗所使的『诗仙剑诀』比君弃剑要强上十倍百倍
,无人可以反。
所以……王道真的已经比君弃剑强了?
魏灵猛地摇头 ̄这简直,不可思议!
君弃剑也知道魏灵在想什么,他晓得自己应该是站在领导位置的人,应该要
是最强的……如同徐乞,他是丐帮帮主,也是丐帮第一高手;皇甫望身为北武林
盟主,亦是一般。
君弃剑又怎能输给自己的同伴?
但此时并非计较胜负强弱的时候。君弃剑看著魏灵,仍然面带微笑,道:「
你还有话要说吧?」
魏灵微微一怔,一时之间又不知该不该说了。
不说,干嘛跟进来?此时不说,谁晓得日後还有没有机会?
「小狼呢?」魏灵呼了口气,犹豫之中,说出口的话又不是心里的话。
「它还在山阳……似乎要守满一年,它才肯走。」君弃剑轻叹道。
狼,和狗是同种的动物,忠心,非常忠心。
看到君弃剑为小狼而叹、为寒星而叹,魏灵忽然生出勇气,极为坚决的道:
「我很嫉妒!」
这话倒让君弃剑怔了。半晌之後,才极为不解的问道:「嫉……妒什么?」
君弃剑,乃不解风情之尤者也!
魏灵鼓足勇气,不悦道:「你两次独自行动,都有寒星陪著,我呢?你把我
当什么了!?」说完,竟尔拂袖而去。
君弃剑呆在原地,看著魏灵离开。
终於有点了解了。
第廿一话 直来直往 ̄之二
君弃剑回到襄州当晚,晨星又将众人招到大厅。
「你这次打算待多久?」各自就坐之後,晨星劈头便问。
「这个嘛……」君弃剑环视厅中,看到王道、石绯、魏灵满怀期待的表情,
略一犹豫,仍道:「马上要再出去……」
王道随即叫道:「靠!当初我说希望定性一点,找个地方长住,结果你还是
跑来跑去……常听说,当军师的人要很冷静、很有定性,原来你才最没定性!」
石绯附和著连连点头,魏灵则以失望的神情盯著君弃剑。
宇文离在旁面带微笑 ̄他和白重、瑞思何尝不是居无定所?流浪和定性,
是两码子事。
晨星没理会王道,迳又道:「你在山阳,遇到过些什么人?」
他遇到的人,必与他所要前往的地方极有干系,晨星如是想,故没问君弃剑
欲往何处去。
「我要去彭蠡湖。」君弃剑却没正面回答晨星的问题。
彭蠡湖畔,鄱阳剑派。
「去作啥?」王道不解道:「凭我们……苦练到明年三月,夺不了◇吗?」
黑桐说过 ̄会『镇锦屏』一招,对敌已可立於不败;二招,便足以取胜;会
四招以上,那便无坚不摧……
以王道的构想而言,魏灵以箭、北川球以镖,可以使对手难能接近,即使逼
到面前,他使开『道险路长』,也可以避免贴身作战,届时石绯在旁,出一记『
捻丝』,岂有不胜者?
君弃剑轻轻摇头,摇了半晌,才道:「元仁右……顶多四十出头。」
这句话,晨星虽能解读,但其馀人等便不了解其话中之意,你看我、我看你
,看了好一阵子,王道又代表出声道:「那又怎样?」
君弃剑不禁苦笑,道:「元仁右是云梦剑派『仁』字辈弟子行二,整个云梦
剑派,共有八名『仁』字辈弟子……」
「也就是说……即使云梦三蛟和于仁在、元仁右不能出席,云梦剑派还是有
不少仁字辈弟子符合资格!」石绯恍然大悟,抢先说道。
君弃剑化苦笑为微笑,颔首。
云梦剑派的仁字辈弟子,其实已可确定个个都是第一流的一把好手,任一人
也可能不下於徐乞!
王道的『道险路长』能够挡下徐乞吗?
不可能!
在这样的情况下,正面交锋,岂有胜算?
「前年……元仁右击败我师父以後,回梦堂下二十四名弟子摆下回梦剑阵,
也大破我丐帮莲花落阵……其时我也在阵中,以我的观点来看,回梦剑阵之中的
二十四人,我不能败其最逊者……」晨星说道。
「回梦堂共有二十六人。」君弃剑淡淡的补充了一句。
所谓二十六人,自是加了上元仁右与屈兵专。
换句话说,回梦堂中不论糟糠,该役全数出动了……
现场忽然沈默了。严肃的沈默、恐惧的沈默。
大厅上烛光狻明,但一闪一闪的,照在众人脸上。
照出疑虑、照出不安、照出惊骇、与股栗。
如今的王道、石绯,或许都比当时的晨星要强。但是,晨星不能败其最逊者
,难道云梦剑派会派出『最逊者』来出席吗?
「凭我们的力量,不可能是云梦剑派敌手!」沈默许多之後,君弃剑终於说
话,一句肯定句。
王道、石绯、宇文离、魏灵都怔了,北川球则紧蹙眉头。
层次真的差这么多吗?
「所以……你要去鄱阳剑派谈合作?」半晌之後,魏灵讷讷的问道。
这一去,不知又要几个月……
「鄱阳剑派也未必能敌云梦……」晨星说道。
举世有人能敌云梦吗?云梦三蛟、元仁右、于仁在……
要找出能与他们面对面交手的五大高手,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事!加上鄱阳剑
派掌门昭明新亡,鄱阳剑派能有多少力量对付云梦剑派?
就连王道、石绯这么没有紧张感的人,也愈来愈觉得,时日愈过,自己的功
力愈进,云梦剑派就像是一堵墙,一堵高墙……
『仰之弥高、钻之仰坚』的高墙!
君弃剑心中也有一堵高墙。
这堵墙,名为『君聆诗』,天赋异才君聆诗。
只要有二爹在,便有一拚的可能!君弃剑信之不疑!
「这是重点。」君弃剑回答了晨星的问题:「所以,我要趁著还有半年时间
,走一趟鄱阳剑派。」
这一趟,当然不是访问、不是观光、不是游山玩水。
与其去打探消息,不如自己走一趟最快了。
晨星知道这一趟是绝对必要的,便不问馀事,只道:「何时出发?」
「天亮以後。」君弃剑即问即答。
襄州,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路过歇脚的地方,不是驻足的地方。
「要多久?」晨星又问。
「不一定。」君弃剑忽然想起了蓝沐雨、阮修竹……
他说会登门造访,只是为了探清鄱阳剑派的实力。
可是为什么此时会想起这两个女人……
「几个人?」晨星再问。
君弃剑的『一』还未开口,忽尔感觉到对面魏灵满怀期待的目光。
「两个。」君弃剑说道,略一顿,又补充:「绯,你和我一起去。」说完,
便起身离去了。
是该这样,不能让她有希望……
阮修竹、蓝沐雨离开山阳後,路上不敢稍停,直回彭蠡湖。
当她们踏进鄱阳剑派大门,怔了。
派中上下老小,众师兄姐含仆役共三十馀人,竟在前庭排成了左右两列,从
厅门沿伸至大门。
阮修竹的一句「不必这样欢迎我们回来」几乎便要出口,但又惊见众人披麻
戴孝、一身稿素,一望而知,这不是迎人、是送葬的行列!
元伯站在大门侧,瞥见二女呆呆挡在门口,忙将二人拉进行列中。
阮修竹入列以後,低声问道:「元伯,这是……你们在演大戏?」
到了这时候,还是不正经!元伯深叹一声,道:「你大难临头,还有心情说
笑?是昭掌门过世了!」
由怔,转愕。
蓝沐雨转头看向大厅,正见著派中的大师兄龙子期扶椁行出。
龙子期只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生得清美俊雅、英姿爽,眉宇之中是
七分刚气带著三分柔气,派中人常笑谓:「所谓美周郎,不敌龙子期!」
今日的龙子期不同了,满脸毅气、神情一丝不苟,刚气十分、柔气无存。
因为,他已经是掌门了,必须疾言厉色了。
整个鄱阳剑派,除了脚步声、啜泣声,没有其它的。
昭明是个老好人,对派中上下而言,为师、亦父、同时也是友,他的过逝,
打击鄱阳剑派极大!
「虽然外界将昭掌门的猝逝归咎於云梦剑派……」元伯低声说道,话尚未毕
,阮修竹俏脸中忽然生出三分怒意、三分杀气,咒骂道:「云梦剑派!」
蓝沐雨生怕这姐姐胡搞,忙一把将她抱住。所幸阮修竹神智尚称清明,只摇
了摇头,示意蓝沐雨不用紧张。
「不是云梦剑派!」元伯忙道:「昭掌门七十几岁了,寿终正寝,和云梦剑
派压根儿一点关系也没有……」
此时,棺椁经过面前了,蓝沐雨放开了手,与元伯、阮修竹一同跪下,送老
掌门昭明出殡。
龙子期行在棺侧,冷冷的瞄了二女一眼,而後不动声色,扶棺前行。
师父说要水葬,这棺木是要让它流到彭蠡湖上的。
棺椁出门之後,厅中众人纷纷起身,走到阮修竹、蓝沐雨面前,每个人动作
都一样:摇头、叹气,而後便各自干活去了。
小涵也是一样,她的头发更长了,一根翠玉金钗只扎住了右半部和左後半部
的头发,左额前那部份根本不管、任它盖住了左边脸庞。她看看二女,一样的摇
头、叹气……
小涵的连声叹气,其内涵正与元伯所言『大事不妙』相同,阮修竹给她叹得
心里发毛,右手拉著蓝沐雨、左手扯住了小涵,三个姑娘且跑且拖,直撞进了阮
修竹的房里。
阮修竹砰地关上房门,便回头直瞪著小涵,颤声道:「你……你快说,发生
什……什么事了?」
「说什么?你的、沐雨的、还是两个一起的?」小涵耸肩,一副百般无奈的
模样。
「一个一个来!都说,快说!」阮修竹急道。
「那我先说你的……」小涵在房中踱了一圈,才把这句话说完,而後定足在
阮修竹面前,缓缓说道:「其实说来也是同一件事……」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吊人胃口?阮修竹怒了,但又不敢於此时得罪小涵 ̄事
情是必定有的,若果小涵不说,等到大祸临头了,那是绝对来不及想出应变的法
子!
可如今小涵又故意兜圈子,不只阮修竹,连蓝沐雨都心急了。
小涵看了二人的表情,摇摇头,终於开口,但仍是说得很缓很缓、一顿一顿
:「咱们那位新任的龙掌门啊 ̄他认定了,是你,阮修竹,把沐雨带出去乱跑,
有违帮规,所以呢 ̄罚你,罚定了。怎么罚,还不晓得。再来,老掌门过世了,
惊动了沐雨的双亲,其实他们二老呢,也正在派中,一来,见不到沐雨的人,吓
著了。这会子,你们既然回来了,那二老是铁了心,要把沐雨带回家……老掌门
临终吩咐,他要水葬,咱们派门口啊,就是昌江,棺椁一丢便了事了,所以龙掌
门啊 ̄大概也已经回来了……你们该要晓得,老掌门呢,是很疼你们的,但是啊
,龙掌门可就……不一定罗……」
小涵足足花了一炷香时间,才把这段话说完,阮修竹不耐烦、又不敢打断她
;蓝沐雨不耐烦,也一样只能静静的听……
说完之後,阮修竹脸色铁青、蓝沐雨脸现为难。
「姐,对不起。」蓝沐雨歉然道。
若不是她坚持偷溜前往山阳,也不致如此。
阮修竹却忽然展颜莞尔一笑,道:「不差,我有办法了!」
阮修竹的鬼点子一向不少。
蓝沐雨依旧十分担忧的望著阮修竹 ̄鬼点子有是有的,但……往往也不见效
啊!只有阮修竹本人对自己的办法有信心而已!
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跟著是元伯的声音:「阿竹、沐雨!子期要
你们到大厅去。」
小涵耸耸肩,头一个开门,施施然走了出去。
阮修竹、蓝沐雨来到大厅,厅中已有三人:主位上坐著一脸肃穆的新任掌门
龙子期,左边客座上则是一对五十多岁的农村夫妇。
那对夫妇,便是蓝沐雨的父母。
二人进到厅中,便直挺挺的站著。进厅之後,只有掌门看座,才能坐下,一
向是鄱阳剑派的规矩。
蓝母见到女儿,却也丝毫不卖龙子期面子,一迳起身,气呼呼的走到蓝沐雨
面前,伸手便是一个老大耳括子!
蓝沐雨没有闪、不敢闪,左颊登时多了个五爪印。
蓝母打完之後,劈头便骂:「我们家里穷,养不起你,才将你送来这里!你
不学好,居然还跷家?该打!谁教你的!」她一眼瞪向旁边的阮修竹,认定了是
这丫头带坏了自己女儿,不由分说又一掌向阮修竹脸上扫去。
但阮修竹可不是她的女儿,没道理乖乖站著让这老女人打!她身形较高,纤
腰向後一摆,上身微微後仰,蓝母一掌便挥了空。
蓝母怒了,左掌不中,换用右掌!
阮修竹也不客气,见蓝母巴掌又来,伸手一把便抓住了蓝母的手腕。
即使阮修竹并非什么绝顶高手,要制住一个平凡的中年农妇,也不为难。
阮修竹一抓之後,随即放手,同时低声道:「搞清楚,我可不是你的女儿,
你说打就打?」
蓝母一怔,蓝父已急忙赶上前来将妻子制住,也连声道歉、嘘问女儿。
蓝母不肯罢休,一对农夫农妇便在厅中一铗一扭,看得阮修竹也不禁摇头,
蓝沐雨更是极为惭愧,在旁劝架。
这不劝便罢,一劝之下,蓝母更火,竟满厅追著蓝沐雨打了!
跟著,阮修竹看不过去,又在後头追著蓝母。
蓝父站在原地,无可奈何的乾著急。
闹了好一阵子,龙子期终於忍之不住,站起身、假咳两声。
任上掌门之後,龙子期的气势已超越了同侪,这一咳狻有气度,让厅中恢复
了安宁。
「二位来此,并非为了打女儿给我看吧?」龙子期微笑道。
四人皆不作声,龙子期又道:「蓝伯母是执意要带沐雨回家的了;不晓蓝伯
父怎说?」
蓝父思索了一阵後,道:「最近……有点乱,回家住一阵子也好……」
「既是如此……」龙子期转向蓝沐雨道:「你就随令尊令堂回家吧。」
蓝沐雨一怔,随即转视阮修竹。
如果此时她回家了,君弃剑的『登门造访』,她不就遇之不著?
阮修竹忙道:「大师兄!我和沐雨其实是……」
「这没你说话的份!」蓝母随即骂道:「都是你带坏我的女儿!」
阮修竹未及回口,龙子期也道:「阿竹,你其实没有发表意见的资格。二位
请将你们的女儿带走吧。」
蓝母见说,当著众目睽睽之下,拖著蓝沐雨走出了鄱阳剑派大门。蓝父只在
一旁低声说话,想是要蓝母给女儿留点面子。
由此也可见得,昭明一死,鄱阳剑派在当地人心中,其实也更没地位了。
第廿一话 直来直往 ̄之三
龙子期盯著阮修竹,嘴角染上一抹诡异的笑,说道:「阿竹,换你了。」
阮修竹微微一怔 ̄她已经救不了蓝沐雨了,可是还要救自己!
「你刚说……其实是?其实是什么?」龙子期怪笑道。
阮修竹定一定神,正色道:「大师兄,明年三月,江南二十二水帮的大会,
我们会出席吧?」
龙子期点头道:「会。怎么?和你们跷家有关系?」
看龙子期的表情,即知他亦十分重视此次大会,眼见有救,阮修竹喜形於色
,忙道:「大师兄一定听说过君弃剑?」
一听此名,龙子期的眉头忽然紧了,此时厅门走进元伯,缓缓说道:「这阵
子大夥儿忙著老掌门的收敛,我一时没空提起……」
「元伯,有话直说!」龙子期催促道:「不要吞吞吐吐!」
「二十二水帮已订下规条,大会如期举办,除北武林派谱中的各门派帮会外
,即使非武林人士亦可,各组织最多可有五人出席,规定是出席者年纪须在四旬
以下。」元伯一气说至此处,龙子期随即应道:「这是摆明了封锁云梦剑派!」
「没错,大江南北一致如此认为。」元伯继续说道:「如今,道上三大赌坊
合议开出赌盘:君弃剑一赔二、云梦剑派一赔三、唐门、蒲台、青城同为一赔五
,本派一赔六、其馀各帮会分别是一赔十至二十不等……」
一赔二?一赔六?
龙子期的神色随即变了,俊脸罩上了一层寒霜。
龙子期知道,师父新亡,本派声望下降乃势所必然,赔率低过唐门、青城并
不足奇;而云梦剑派乃天下五大剑派之一,如今正是一枝独秀的时候,即使云梦
三蛟与聚云、回梦堂主不出席,他们zhan有优势也是不争的事实……
但若单单抽出君弃剑与鄱阳剑派来比较,这赔率却教龙子期难以接受!
三大赌坊不可能拿自己的财产来开玩笑,他们所定出的赔率,必然也等同当
今武林道上各派声势隆衰如何。
「为什么……他凭什么!」龙子期霍地站起,在厅中来回踱步,似是喃声嘀
咕,但声量让元伯与阮修竹都能清楚听见:「他不过是君聆诗的义子罢了……他
有什么本事?竟能比本派……比云梦剑派还被看好?」
「云梦剑派擅兵学,」元伯说道:「他在灵州一役,成功以八千草莽分为两
波抵挡六万吐番骑兵,自己则与数名同伴夜袭摧沙堡,逼使吐番不得不退兵……
以兵学而论,他的评价不在云梦剑派之下了。同时,北武林皇甫望常盛赞『诗仙
剑诀』方为天下第一剑,当今武林也认为唯有『诗仙剑诀』能克制『归云晓梦剑
法』,相信你必然清楚……」
龙子期眉头仍然紧皱,转向阮修竹道:「好,现在我听说过君弃剑了,那又
怎样?」
阮修竹随即回道:「我和沐雨是去了山阳!我们见到了君弃剑!」
「纵然评价极高,但他究竟年岁尚轻,『诗仙剑诀』的造诣可能未臻成熟。
即亦,他无法独力面对云梦剑派;同样的,与云梦剑派世代为仇的我们也是……
可是,你们怎知他会在山阳?」元伯在旁说道,最後则提出了疑问。
他的确曾与阮修竹说过,灵州战後,君弃剑独自一人往河阳去了。由灵州出
发,河阳与山阳一样是要往东南方走,但两者之间可隔了条黄河!
「那不重要!」阮修竹嚷道:「重要的是,君弃剑亲口和沐雨说过了,他会
『登门造访』!」
「如果我们合作……未尝没有希望。」元伯略作参详後,说道。
元家历代,除了是鄱阳剑派专属的情报来源外,到元伯 ̄原名元适 ̄这一代
,由於三十馀年来与昭明默契相投,几乎也成了鄱阳剑派的军师。
若要龙子期称元伯一声『师叔』,其实并不过份。
「合作……」龙子期又开始嘀咕,脸色,很沈重。
元伯与阮修竹一起,看著龙子期在屋中踱步,踱不完的步,心里也是七上八
下、忐忑不安。
元伯是看著龙子期长大的,他很清楚龙子期的得失心极重、好胜心也极重,
道上的赌盘赔率已足令龙子期大为火光,即使事实摆在眼前,与君弃剑合作是最
有利的方法,龙子期也必未会接受。
这是面子问题!
阮修竹则在担心 ̄将君弃剑『请』来鄱阳剑派这一理由,是否足以让自己不
受处罚。
大师兄平素是狻和善,但回来至今,他变了个人,变得极为严肃,阮修竹非
常烦恼,大师兄会否在此时来个翻脸不认人。
再怎么讲,龙子期也是鄱阳剑派现任掌门,只要阮修竹还在鄱阳剑派,掌门
的话只要合理,就是命令,是不容许违抗的。
阮修竹逃家在先,要接受处罚,是再合理也不过的事。
重点就是在於,龙子期会否大发慈悲?或者,理由够不够大……
龙子期绕了好一阵子,厅门又走进一人。
这人一张长脸,细眉、俊眼、长鼻、薄唇,长得不错,但又带点轻薄气息,
他是鄱阳剑派的老二,年纪与龙子期相彷,名为常武。
龙子期停下脚步,正停在阮修竹面前,双眼却望向常武,沈声道:「老二,
由你负责,把阿竹锁在房里,不许出房门一步,锁到君弃剑来为止!」
阮修竹听了,如遭五雷轰顶!
完了……我完了……
「把剑给我。」常武说道,表情很奸、语气很诈。
阮修竹纵使百般不愿,也只能乖乖缴械。
常武接过阮修竹的佩剑,指著门道:「自己进去吧。」
虽然心里抗拒、虽然动作有些迟缓,此时的阮修竹却像极了只能听命行事的
人偶,推开房门後,踏了进去。
常武拉上房门。过不多时,门外起了一阵一阵砰砰磅磅的巨响,一条一条的
横形阴影不断在阮修竹的房门出现。
阮修竹知道,那是常武用木板钉门了。
当房门恢复了原有的沈寂,阮修竹几乎已无法从门缝与窗棂中望见阳光。同
时,门外常武的声音轻柔的传来:「这次远奔山阳,其实是沐雨的主意吧?」
「哼!」
「沐雨已经被带走了……即使不是,你把责任推过去,我去向大师兄说几句
好话,这些木板只怕马上就可拆下。」
「哼!」
「阿竹……」
「别这样叫我!」阮修竹嚷著。
这登徒子!
「派里人人叫得,独我叫不得?我比较特别么?」常武的声音仍然又轻又柔
,丝毫不为阮修竹的怒意所动,甚至又多了三分轻挑。
「你是很特别!」阮修竹冷笑道:「特别的讨厌!」
「那好吧。」常武在门外也冷笑:「那你就等吧……说不定,君弃剑根本就
不会来!」
阮修竹一怔,随即又喊道:「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不会来?」
门外只有脚步声,没有应话声。常武不答,迳自离开了。
阮修竹在房中枯坐,坐到夜深。
肚子忽然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她与蓝沐雨还没吃午膳便急著赶回来,至今
已是酉末戌初,自然饿、饿极!
『叩、叩』两声响,有人敲打木板,而後递食用的小窗被打关,传进一个女
音:「阮姑娘,吃饭。」同时自小窗外推进了一大碗饭菜。
在鄱阳剑派,『禁足』是最常用的处罚方式,每个房间都特别设置了小窗。
阮修竹认得声音,忙道:「萍儿,小涵呢?」
「小涵在厨下。」萍儿应道。光由她的声音,也听得出来,这丫头极为乖巧
听话。
「帮我叫小涵来,好不好?」阮修竹放软语气,纯粹是求助的语气。
因为她摸清了,萍儿最受不起软语央求。
萍儿闻语,却犹豫许久,讷讷说道:「龙大哥说,你和小涵一道,鬼点子就
多,不许让小涵来看你……」
阮修竹微微一呆,又问道:「那……小涵被看住了?」
「那倒没有……」萍儿回答。
「行了!你只管偷偷和小涵说,我要找她就行了!」阮修竹道,语气极为兴
奋。
「好,我会说的。阮姑娘,你快吃吧,这碗饭是小涵私下作给你的。」萍儿
说完,马上拉起小窗,走了。
阮修竹极为挑食,甚至可说只吃蓝沐雨与小涵所作的饭菜。原本赌气,纵使
饥肠辘辘,对那碗饭也不屑一顾,如今一听是小涵作的,随即便将碗筷抓起,扒
了一口。
果然是小涵的味道!阮修竹极为满意,三两下吃了个乾净。
吃得急了,不慎噎著,阮修竹急忙捶胸,左手则到处乱抓。
正巧给他抓到一个杯子,阮修竹不假思索,仰首便将杯中水喝光。
阮修竹呼了口气,才发觉杯子是从小窗外递进来的。
「你饿几天了?厨下有些鱼骨、蛋壳,还要吗?我可以帮你拿来喔。」
是小涵的声音。
阮修竹听到这声音,犹如见到观世音菩萨降临,大为兴奋的叫道:「小涵!
我有话和你说!」
「嘘!小声点!」小涵低声道:「你想让我和你一样被关起来吗?」
「好好,我说快一点。」阮修竹也放低音量,急急说道:「你可以帮我问问
元伯吗?看看君弃剑现在人在哪里!」
君弃剑?小涵第一次真正确实的听到这个名字。
偶尔,派里上下有人提到过,但也只是『提』,并没有太深入。
『君』这个姓,让小涵有股莫名其妙的奇特感觉。
「为什么?」小涵反问道:「我听说过了,你和沐雨偷溜出门,是去了山阳
找君弃剑,大师兄也说,要把你关到君弃剑来到彭蠡湖为止……为什么还要去查
他在哪里?」
「因为……」阮修竹才说了两个字,小涵又抢先道:「如果只是为了要放心
,我觉得大可不必……如果他曾答应你们,会到彭蠡湖来,那就应该会来。人无
信不立!」
小涵说得很顺口,她并不晓得,君弃剑的口头禅便是这一句……
『人无信不立』!
「我很担心啊!」阮修竹说道,很焦急的说道。
小涵不解道:「担心什么?担心有人袭击他?」
「对!……不!不对!」阮修竹的语气,连自己都在怀疑。
到底在担心什么劲?
小涵叹了口气,道:「说清楚一点。」
「哎呀 ̄就是……就是……就是……」阮修竹『就是』了三次,才『就是』
出了个所以然来:「就是常武那痞子,他说『君弃剑根本就不会来』!」
「既然知道他是痞子,那他的话你也信?」小涵不屑道。
阮修竹一呆 ̄是啊,干嘛信那痞子的话,自己穷著急?
「担心自己比较快。」小涵思索半晌後,忽又说道:「其实你还是需要担心。」
阮修竹又一呆:「为什么?如果他会来,那就没事啦!」
小涵道:「我觉得至少有两种情况,你会需要担心……第一种,君弃剑徒有
虚名,其实不敢来,那就被常武说中了,你就糟了;第二种,即使他真的来了,
本事却没有传言中的大,你和沐雨白跑了,那你一样要糟。」
阮修竹呆上加呆 ̄小涵所言入情入理,不无可能!
但君弃剑顶著偌大名头,怎能没有本事?
阮修竹自然并不晓得,君弃剑的名头,先是有『天赋异才』在前为他打下根
基,後又有丐帮一力炒作,才有今时的程度。
「你和沐雨去到山阳,有亲眼见过他的本事如何吗?」小涵问道。
阮修竹讷讷的回答:「没……没有……他……很会喝酒,我们只知道,他很
会喝酒……」
「你祈祷佛祖保佑吧。」小涵轻轻一叹,又道:「有人来了,我走了。」说
完,拉起了小窗,一溜烟跑了。
留下阮修竹枯坐尺室。
我又不信佛祖!会保佑我吗?
第廿二话 云南旧事 ̄之一
背负琴囊的白衣书生进入云南境内。
大理城已在眼前。
看到大理城,白衣书生眼皮直跳。
他绝非容易惊惶的人、他绝非没有定力的人。
十四年了,再一次步入南诏国土,对他而言,竟是如此困难!
二十年前,剑南曾爆发战争,南诏入寇蜀地南境,占领、建宁二郡。在
史上,这桩战事被称为『天宝战争』。
南诏国占领为时八年。
安史之乱平定之後,南诏退回云南,又正式归属大唐版图。
在四境不宁的时代,『天宝战争』已经被遗忘了,因为那只不过是国力贫乏
的南诏,在面对著李密大军入侵的反抗罢了。
朝廷没有人知道,那是一个王者发动『上兵伐谋』的极致表现……
大唐并不晓得,当时云南正在内乱,除了正统的南诏国之外,还有以浪穹、
施浪二诏所组合成的『大理国』。
为了与大理的争战,当时的南诏国王稀罗△发动谋攻,化名敕里到中原活动
,他放出风声,将与大唐联军攻击大理。大理为了避免双面对敌,故决定先发制
人,以南诏国王名义攻击。後来敕里与大唐密谋,由南诏出兵为大唐夺回
,并以大唐鞭长莫及为由,派了副手前来驻军,充任刺史。
这些细节并未在唐史上见到,唐史上只记了『南诏侵唐,据郡』。
但这件事,却让敕里成功在大理北方驻扎了军队,再加上南诏原本便在大理
之南,大理实实在在的成了双面受敌。
现在,内乱已经结束了,南诏统一了云南六诏。眼前的大理城,已成了南诏
国的副都。
身为江湖第一大帮 ̄丐帮的帮主徐乞,只要想到任何有关敕里的事,便会害
怕、颤抖……
敕里,已经被称为『天弃鬼才』。
四大天才之中,以天弃鬼才为首。
以敕里为首!
这是世人默认、承认、甚至公认的事实。
十四年前,他曾与诸葛静、段钰、徐乞等人一道,参与敕里主导的『灵山
战役』……
那短短一天的战役之中,大理、南诏各倾全力一战,但後来决定胜负的,并
非兵战,而是『挑战』。
普天下众英杰对敕里一人的挑战。
那一战,其实只是私战,是敕里的私战。
为私而战。
但时至今日,『灵山战役』在许多人的心中,已是一个不可磨灭的烙印……
他们亲眼见到了『神的境界』,在敕里身上见到。
在灵山战役之後,原名稀罗△的敕里,才正式被称为『天弃鬼才』。
全部的人都相信,天弃此人,因为他们害怕此人。
在灵山战役之後,敕里在武林道上,被视为不可越的屏。他达到了智慧
、武艺的『最高领域』。
任何人终其一生,也绝难企及、不能望其项背的境界……
在灵山战役之後……敕里身亡,但他也已成为了……
神。
白衣书生终於将极其沈重的一步跨出。
踏进大理城内。
开头成功之後,接下来就轻松许多,他开始在大理城中漫步。
大理仍以浪穹、施浪二诏为主体,因其族人多著白衣,故此二诏也常被统称
为『白苗』。
相对的,南诏的蒙舍诏,便被称作『黑苗』或『蓝苗』。
总而称之,即是『云南苗族』。便是世人印象中,以饲毒施蛊为能事、巫筮
卦卜极其发达的『云南苗族』。
大理城中,也有不少汉人,加以白苗族人多穿白衣,白衣书生在城中并不特
别显眼、或奇怪。
「善酿……给我善酿!」
忽然有人以汉语喊道。
那是个发色全白、面色苍老,看上去似乎已是八、九十岁的老头子,坐在路
旁的酒店里,大嚷著:「我要善酿!杭州的善酿!」
白衣书生心有所觉,便走了过去。
小厮是个汉人,被这老人喊得慌了,手足无措的讷讷说道:「雷大人……我
们这没有……没有善酿产的杭州……」
「不要善酿了。有没有龙井?」白衣书生走到小厮身边,微笑道。
「这……我们不卖茶,只有酒……」小厮答道。
「那就都不用了。」白衣书生说完,便在老人对面坐下。
老人看著白衣书生,微笑,斟了一杯白酒给他。
白衣书生看著老人,微笑,喝下了那杯白酒。
二人像白痴般对笑了一阵,又极有默契,同时起身,走出店门、走出城外。
「君无忧。」
「副座。」
离城数里,四下无人时,两人分别道出了对方的称谓。
君聆诗,字无忧。
副座,指的则是当年敕里的副手,驻军长达八年的雷乌。
当年的南诏与大理,以宗教纷争而对立,南诏国有新兴宗教,名曰『拜月』
;大理则崇奉大地之神『女娲』。二者互不相容,以此相持不下。
「我已不是副座了。」雷乌苦苦一笑,摇头道:「他废了拜月教。」
拜月教创始者,名为杨冰,执政二十馀年;後杨冰战死,雷乌续立,任教主
历时六载;後又以稀罗△为教主,雷乌逊位为副手,经过了十二个寒暑。
所以,如果拜月教只存在三代,那敕里就是最後一任的亡教者?
谁敢让身之为人、而其才非人的敕里成为亡教者!?
君聆诗眉头略蹙,道:「他……?仲参吗?」
「应该叫他作△迦异。」雷乌涩涩说道。
杨冰战死的那一役,南诏元气大伤,经过雷乌六年的苦心经营才恢复元气、
敕里将其壮大,他们对拜月教有著如同父子一般的深厚感情。△迦异废了拜月教
,等同否定了雷乌的贡献、敕里的努力。
「他还作了什么?」君聆诗又问。
从雷乌的神情看起来,还有,一定还有什么!
雷乌仍是涩涩一笑,轻叹道:「你看不出来吗?」说著,又走出几步。
君聆诗看出来了。
雷乌年纪虽大,但应该只是逼近六旬,如今看来却似乎行将就木、垂垂老矣。且雷曾与黑桐正面交手,不相上下,可见其功力之精深。如此高手,却老化的
这般迅速,便只能有一个理由……
「他……废了你的功力。」君聆诗轻声说道。这不是问句。
「不是废,是吸去了。」雷乌满脸的皱纹不断抽搐,忿忿说道:「不只是我
,巴奇也是……『拜月秘术』传到他手上,他将『反客为主』、『过屋抽梯』一
道解释,成了一套能吸取他人功力为己用的武功,称之为『集涧涌泉**』!」
君聆诗不禁一怔。
不仅仅是雷乌曾与黑桐战成平手,巴奇当年也号称『南苗第一强者』,他打
败过皇甫望!
若果,△迦异同时拥有了这两人的功力……
武功高绝那是一回事,君聆诗觉得奇怪,十分奇怪!
△迦异是敕里的养子,雷乌是敕里的副手、巴奇是敕里麾下三将之一!他怎
能对这两个人下手?他疯了吗?
这就是他所谓的『集涧涌泉』?不可思议!
但是……但是……不可能啊!
君聆诗满怀疑惑的望著雷乌。
雷乌,拜月教副座,十四年前锦官、永安联军共五万大军,与一万军战
於嘉陵渡口,此役名为『嘉陵会战』!
君聆诗、诸葛静、徐乞皆有与战,他们被雷乌打得一败涂地!
而後,南诏国发起锦官攻略战,雷乌领亲卫三千骑兵直奔锦官城下,与当代
『镇锦屏』传人赵瑜单挑,战胜。
雷乌的战略头脑、雷乌的武艺、雷乌的智慧,无人会怀疑!
徒有一身勇力的莽将巴奇固不足道,但雷乌怎可能被△迦异轻易夺去了一身
功力?
功力虽失,智慧犹在,雷乌看出了君聆诗的疑惑,只是苦笑。
「告诉我!」君聆诗沈声道,话中带怒。
君聆诗性格沈稳持重,极少、甚至不可能发怒。
雷乌深深一叹,终於说出了一幕难以忘怀、悲极怨极的往事……
灵山战役之後,南诏与大理几乎都是全师而退,但双方的领导阶层皆损失惨
重,不约而同的采取关闭四境、保存国力的措施。
南诏方面,△迦异命暂不发布云南王稀罗△战死的消息,只说稀罗△身受重
伤,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疗养,自己则扮演起了稀罗△的角色。
这造成了一种极奇特的情况:大理与中原武林,都知道稀罗△已死;但南诏
人民与大唐却不知情。
对四境不宁的大唐来说,无事即是好事,故从不多问,朝廷只负责承认并册
封『王』而已。
△迦异接著令我总揽国政、巴奇负责军事,两人一内一外治理南诏,倒也安
平。两年过去了,南诏国人重新开始习惯把我当成云南王,毕竟我也登上过拜月
教教主的大位,以执政能力而言,我自信并不比教主逊色。
这两年之间,我在家中理事,各部长老与群臣已经很自然的会前往我的官邸
议事,王官倒显得冷清了。到了第三年,△迦异私下告诉我,可以到王宫处理国
政,我接受了,但一直只在副殿理事。
到了第五年,△迦异满二十岁了,他开始接手问政,从一些小事开始,△迦
异的学习能力无疑是极强的,我的身份已形同太傅。这种情况也持续了两年。
这两年,我躬事△迦异,同服侍教主一般,极尽人臣之礼,△迦异也给了我
位极人臣的待遇。曾有数次,△迦异问政过晚,便权留我在王宫内过夜,我也渐
渐的在王宫愈待愈久。
外头,这七年之间,巴奇并没闲著,灵山战役之中,他受伤极重,花了半年
的时间才将伤养好。之後,他积极训练士卒,七年过去,南诏军兵个个都成了能
以一挡百的勇士,尤其是巴奇亲属的二千长刀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负责全国
治安。由於巴奇与我的努力,南诏国泰民安,在灵山战後维持著战前的荣景。
△迦异的执政能力愈来愈强,我显得轻松不少。闲暇之馀,我开始想起了自
己的本能,那是从『拜月秘术』中学来,带领骑兵的能力。
在教主当位时期,我一直领有三千名亲卫骑兵。灵山战前,这三千骑兵被诸
葛静用计,全军覆没了。此时一有空闲,我便与巴奇联络,从军士中挑出了三千
名精英,重新训练,又组成了一支骑兵队。
这支骑兵队,不仅擅长森林、沼泽行动,甚至也可以翻山越岭,移动力之卓
绝,远胜任何军队、任何兵种。我编组完成以後,让南诏国人见识了这三千骑兵
的战术演习。南诏国人在惊叹之馀,封给了这三千精锐骑兵一个实至名归的称号
:『山雷』。
接著,意外发生了。在三年前的年庆大典中,△迦异宣布即位云南王,对南
诏国内公布了教主的身亡消息,但对大唐仍然不予通知。南诏国内一时轰动、混
乱了,因为教主在南诏国人的心目中,是高高在上的、不可触及的,他是南诏人
心目中的王者、是圣人、是神!他的死,对南诏国人而言,是太大太大的打击!
即位大典上,南诏国发生了暴动,那是一群不相信教主已经死去的人所发动
的,这场暴动犹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全国都有乱民的破坏消息传来。但△迦异
不管,他说要看比武大会,并指名巴奇一定要上场。原本巴奇领著他的二千长刀
兵,极力镇压国中的暴动,接到△迦异的钦点时,巴奇抗命了,他认为先将国内
人民安定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我也如此认为,所以大力支持他的决定。更何况我很清楚,巴奇和喀
鲁、阿沁,这所谓的『南诏三将』,他们是教主超拔於市、一手带出的,喀鲁与
阿沁都已经死了,仅馀巴奇一人……即使没有△迦异的命令,他也会继续领导南
诏军士,他绝不可能辜负教主一番心血栽培!
但△迦异发怒了,他说,巴奇抗命,理应问斩!并亲自带领了几名亲卫兵士
,前去收捕巴奇。他们在南诏城中找到巴奇,亲卫兵士开始对巴奇发动攻击。巴
奇身边的长刀兵不服,奋起反抗,因为他们知道,巴奇是绝对忠於南诏的,要将
巴奇问斩,是绝对不合理的!
巴奇也有反抗,但他处处手下留情,他清楚,如果伤到△迦异的亲卫军士,
那他就是真的造反了!
南诏大街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巴奇与△迦异对峙,巴奇不全力反抗、但也
不肯束手就擒!一切都必须等到国中的暴动平息之後,才来解释、才来进行,才
是对的!我极力支持巴奇的决定,并在他与△迦异对峙之时,代替他继续镇压暴
动。
我相信,巴奇身为『云南第一强者』,没有人可以奈何得了他,巴奇自己也
是这样认为的。
但我们轻估了△迦异……他开始向巴奇动手,不留情、不手软!巴奇只有防
守,他不敢攻击。我们错估了一点……这些年来,『拜月秘术』一直在△迦异的
手上!他学的,便是『反客为主』与『过屋抽梯』!
当巴奇倒地的那一刻,全国震动了、但也安宁了。△迦异开始对倒地的巴奇
施展『集涧涌泉**』!等我赶到,巴奇已油尽灯枯,全场也无人看出△迦异的
手法!巴奇一句话都来不及对我说,他就死了,彻底的死了!当时,我并不知道
△迦异已学会了『集涧涌泉**』,更不知道这套神功,紧接著竟又用在我身上
……
但也幸好,我用一身功力,终究换得了秘密……换得巴奇何故而死的秘密!
第廿二话 云南旧事 ̄之二
雷乌说到这儿,老泪纵横、悲不自胜。
这是南诏国中的大变,是他与稀罗△、巴奇等人胼手胝足创建出来的国度碎
裂的经过,怎教他不心痛?
君聆诗可以体会,他用衣袖帮年不过六旬、但外貌、形体已垂垂老朽的雷乌
拭泪,也不禁感到心……
雷乌吸吸鼻子,又继续说了下去……
巴奇死後,△迦异勃然大怒,下令即位大典结束!我收敛了巴奇的遗体,送
到他家里去。
巴奇为国忘家,他几乎是没有家的,军营就是他的家,所谓巴奇的家,其实
只是一个没有庭院、没有房间,仅仅是一块由木板围绕、罩住的土地而已!巴奇
没有家人,但那小小的木板屋中,在短短一天之内,来了一批又一批的人,那是
军士,全是我南诏的精锐军士!
我感到有点欣慰,巴奇在军营之中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那段时间,我竭力筹办即位大典,当天又奔驰於国中各地镇压暴动,接下来
收敛巴奇,我太累了。巴奇的几位贴身军士说服了我,让我回家休息。
我一回家,也是一群一群的人来看望我,几乎都是书记、撰事等文官。
第二天,我拖著疲惫的身子上朝。朝间,△迦异忽然开始说一段故事。
那是五百年前,中原魏国的故事。他说,在高平陵事变中,司马氏秘密馔养
了三千死士效命。後来,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父子轮番执政,都不上朝,只
在家中理事,开启了第二朝廷!原本的朝廷,只成了影子朝廷!
故事又往回溯,他提到了曹操的故事……曹操当丞相时,他府中的丞相撰,
只要一有错事便受鞭笞。有一回,曹丕问曹操:父亲用过上百人为撰,没有打过
的人有哪些?
曹操一想,就连『建安七子』之中的阮,也曾打过,哪有人没打过的?
曹丕说,其实还是有!何叔龙和司马懿,就没被打过!
曹操笑了一笑,回答:何叔龙太爱面子,身怀毒药,宁可一死,不愿捱鞭子
,一点小错并没必要将他逼死,所以不打。至於司马懿……
一想到司马懿,曹操忽然住口了。
因为,司马懿真正是一个没错的人!但这个没错的人,後来竟残杀他的子孙
、夺了他一生的经营!
△迦异说到这儿,歇了口气,看看我。
我不自觉发颤了!
△迦异此时忽然大喊:将雷乌给我拿下!
我怔了!数名军士反应似乎极快……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不是事先便有准备
,所以动作才那么快,还是因为我发愣了,才觉得他们快!总之,在我回过神的
时候,我便已经被制住了。
△迦异当著群臣面前说:雷乌领有三千骑兵,正与『高平陵事变』中的三千
死士不谋而合!雷乌执政之初,只在家中理事,我请他请了两年,才肯入宫,开
启『第二朝廷』的意图分明!雷乌总揽内外,作事却从不出错,怎有可能!分明
是招买人心!
由於教主的命令,十几年来,整个南诏国人都极力学习中原的文化、中原的
历史,对於这段史事,大家都知之甚详,大家都知道,确有其事。而套用到我身
上,原来竟是一点不差!
此时,群臣纷纷越奏,说我不可能有不臣之心。△迦异微笑,但与教主的笑
是截然不同的笑!教主的笑很清朗、很透澈,会让人觉得很安心;但△迦异不是
,△迦异的笑,让人觉得很深沈、很恐怖、很奸险!
△迦异招了招手,向旁儿招了招手,走出了一名侍婢。
那侍婢,原来便是我在宫中理事时,贴身照顾我起居的那一位。我一直不认
得她的样子,甚至没抬头与她打过照面,不知怎地,此时我居然看得出来了。
那名侍婢见了我,像见了鬼怪一样,颤巍巍的,指著我说:雷……雷大人,
你……你怎能侵犯了我……
说完,她痛哭失声,便跑开了。
△迦异依旧笑著,冷冷说道:这些侍婢,都是先王留下的宫人,等同是先王
的姬妾。雷乌侵犯先王姬妾,罪何如论?
听到这说法,我心寒了、我呆愣了、我确实在王宫内殿留宿过不止一次,没
有人会到内殿看著我是不是一个人休息,现在又有人指证我,我百口莫辩了!
侵犯王上后妃,那是唯一死罪,斩立决,无须再判!
原来,△迦异不厌其烦的向我请教求问,不惜留我在宫中过夜,竟是在引我
入瓮!
群臣沈默了,沈默之中又不沈默,那是一种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无奈。我知道,大家都想救我,但没有办法救我。
△迦异此时又说:即使雷乌所作种种,皆无反迹,但睡了先王宫妃,便是罪
无可赦!群臣有话快说,否则立即推下论斩!
这时,各部长老纷纷向前,诉说我这十几年来的功迹,一条一条列举下来,
不仅是大功,根本有功无过!以我对南诏国的极大贡献,绝不可斩!
△迦异仍然冷笑,却接受了这个说法,令将我打入大牢,不许探监,只由他
的六名亲卫士兵看守我。
在牢中,我待了一年,那一年之间,我一天只能有半碗饭吃、一杯水喝、一
个时辰睡眠,总算靠著一身功力,我硬挺著撑下来了。我知道,△迦异是铁了心
要一手独揽南诏大权,他不可能会放过我。但是我不能逃,如果我一逃,那就真
的情同谋反了!教主对我的期盼、交到我手上的南诏,也就全完了!
结果,我真正束手无策,我怎也料不到,△迦异变脸竟变得这么快!
日复一日,我渐渐的手足无力了,我愈来愈虚弱、疲软,成了一个活死人!
在牢里待了刚好一年,有天,△迦异忽然来看我了。他和我说,他已将拜月
教废去了,并且成功打下了大理!由於他不禁止大理继续崇拜女娲神,所以大理
城民居然也不反抗他的统治!
我知道,这是必然的,因为长年争战,我们与大理都累了,我们需要的,正
是一个统一。只是,原本我以为,达成统一的,应该是教主……我们的教主,云
南王、拜月教主,我们的天弃鬼才!稀罗△!
△迦异又告诉我,巴奇因何而死……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迦异早在五
年前,便已经看懂了『反客为主』与『过屋抽梯』!他早就练成了『集涧涌泉大
法』!我早知道,我早该知道!他最常问我的,便是刘邦立汉的经过!每次我说
完一段,他便大骂刘邦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我以为他会是个明君……结果,他竟
是将刘邦那些下三滥的招术全学齐了!
他说,十三年前,他使计让诸葛静自断双掌、自截舌头,让诸葛静再也不能
表达自己的意识、再也无法成为『天纵英才的天才军师』……後来又嫌不够,还
要再戏弄你君聆诗一遭,八年前便派人暗杀了诸葛静夫妻、将程至清与诸葛静的
小女儿劫到灵州,送到仆固怀恩的府上,使得仆固怀恩以为是他所派出的使者所
为,竟愣愣的接受了这桩莫须有的罪名。那么,你君聆诗便势必会追著仆固怀恩
跑,极力想找回诸葛静的女儿,无暇顾及云南……
这么一来,最强悍的敌人已尽数铲除了,他才有机会真正进军中原!
同时,他又害怕我与巴奇,因为我们在名义上虽是他的麾下,实际上,他却
很清楚,我们心服的只有教主!他怕无法节制我二人,尤其怕我们二人反对废去
拜月教,所以最先对付的,便是我们二人……
跟著,他便将『集涧涌泉**』用在我身上……我本来想要反抗,但原来这
一年来,他给我喝的水里,全都偷偷加了少量的『软骨粉』!我还以为只是我饮
食、睡眠不足,才会造成四肢发软,我真正中计了!一身功力,全到了他身上!
我与巴奇的武学同出一脉,俱是由『拜月秘术』之中习得,不仅相融相和,更甚
有加倍的效果!如今△迦异同时拥有我二人的功力……只怕已不在当初的教主之
下了!
△迦异以我与巴奇为『涧』,自己成了『泉』……不竭之泉!
君聆诗听到这里,恨恨说道:「接著,由於你被关了一年,神态萎靡,又加
以功力尽失,一下子便老态龙锺,已无人能认得你了,他便将你逐出南诏、赶到
大理,是耶不是?」
雷乌摇头道:「不……他一把捏断了雷乌的脖子。」
君聆诗听了,大骇退步!
雷乌如已死了,面前何来雷乌?
「刚刚的酒里,有『忘忧散』……」『假雷乌』仍然极为愁苦的说道:「它
便是『六灭傀儡蛊』的第一道药线,你不陌生吧?还有,顺便告诉你,我便是△
迦异的亲卫之一,我的名字叫药泯,我的师父是喀鲁……」
君聆诗一时只觉天旋地转,站不稳身子……
六灭傀儡蛊,便是喀鲁,『云南第一杀手』喀鲁所研发的至毒之蛊!
此蛊共有六道药引,六引尽中者,以『天、地、君、亲、师、我』为其『六
灭』,将发挥杀戮本能,无所不杀!
十四年前的灵山顶上,段钰为喀鲁所算计,在十年之间接连食其六蛊,结
果狂气暴发,将绝顶内功『劲御仙气』发挥至极致,领会了『仙气功』,威势一
时无俩!
在无人能敌的情况下,『天弃鬼才』稀罗△出手,才将段钰制住、击昏,
并以天下第一灵剑『箫湘烟雨剑』为段钰消去心魔……
『六灭傀儡蛊』,乃极辣至狠之天下奇毒!
君聆诗背倚树干,脸色泛红,呼呼喘气……
「等你醒来後,将会忘了我和你说过的一切,只记得你见过了『雷乌』……
你知道大王为何小名『仲参』吗?」药泯笑笑,问道。
此时的君聆诗,哪有丝毫力气回话?
「中原人以『仲』为二,所谓『参』者,其实指的便是参军。」药泯说完,
一步一步踱著,缓缓离去了。
他果真是个身无寸功的老人。
「所以……『仲参』……指的便是……敕里麾下……仅次於……首……首谋
参谋……阿沁的……的……第……二……参……谋……」
这是君聆诗最後的意识。
雕手素琴被他压在背下,在琴囊中发出了『嗡嗡』的声响。
第廿二话 云南旧事 ̄之三
随君弃剑到彭蠡湖的一路上,石绯一直不敢多出声。
因为他知道 ̄若非自己大意跟丢,寒星不会死在灵州。若寒星不死,跟著君
弃剑行此一遭的人,就不会是自己了!
但……为什么会是我石绯?为什么不是王道或魏灵?
「刘邦立汉,以韩信为齐王、萧何为侍中,萧何於起义时,便与刘邦出生入
死,而位犹在韩信之下……」船在彭蠡湖上,石绯忽然说道:「你不让魏灵跟你
到鄱阳剑派,却找我来,是不是学了刘邦的方法?」
君弃剑笑一笑,反问:「你今年几岁了?」
石绯一怔,答道:「十六岁,怎了?」
「不愧是将门之後。」君弃剑仍微笑道:「除了你的脸还像个娃娃之外,光
看你的体格、你所说的话,有时实在感觉不出来,你只有十六岁。」
这是称赞吗?石绯一时不解。
君弃剑紧接著又说:「和你们相处,我会考虑用权谋之术,但不是用刘邦的
那一种……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石绯接腔道:「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
每战必败!」
「将者……」
「智信仁勇严也!」
「兵者乃……」
「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善出奇者……」
「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故经之以五事……」
「慢著!」石绯忍不住了,叫道:「干嘛忽然要我背孙子?我熟得很!」
君弃剑哈哈笑道:「你果然不愧是将门之後!不过……你听好……」呼了口
气之後,君弃剑缓缓念道:「夫知人之性,莫难察焉,美恶既殊,情貌不一。有
温良而为诈者,有外恭而内欺者,有外勇而内怯者,有尽力而不忠者。然知人之
道有七:一曰,间之以是非而观其志;二曰,穷之以辞辩而观其变;三曰,咨之
以计谋而观其识;四曰,告之以祸难而观其勇;五曰,醉之以酒而观其性;六曰
,临之以利而观其廉;七曰,期之以事而观其信。」
念完以後,君弃剑带著微笑,看著石绯。
但见石绯浓眉紧凑,似是竭力思索。半晌之後,终是无奈摇头,道:「孙子
里面没有这一段,我肯定没有!」
「本来就没有!」君弃剑失笑道:「你不会以为世上兵书只有『孙子』吧?
这段乃是『诸葛心书』之『将苑』中的一段……你记好这一段,这就是我用来看
你们的方法。」
石绯瞥头思索片刻之後,仍感不解,便道:「不懂!」
「你志在戏、王道志在蜀、北川志在弃……」君弃剑轻声一叹,说出最後一
句:「魏灵志在我。」
「太诌了,还是不懂。」石绯摇头道。
「你来到中原,原本只是想游山玩水,故你是『尽力而不忠者』,但由於生
在将门,你有底子、且爱好挑战,所以你不会退缩;在灵州一役,我又对你『期
之以事而观其信』,结果已经出来了;王道原本只是因钱莹所言才会跟我,但钱
莹既死,查出其根柢因由便是他最主要的目的,所以他不会退缩;北川球与同门
跨海而来,绝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弃卒,他的愤怒自不待言,所以他不会退缩,他
们俩人是『告之以祸难而观其勇』;但魏灵……」
「喔,我懂了!」石绯恍然大悟,接腔道:「魏灵一开始便没有什么目的,
至今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单纯的跟著你,所以她可能会退缩……」
君弃剑苦笑,道:「虽不中,亦不远矣……差不多是这意思了。」
重点不是在於『退缩』,而是魏灵所想要的,君弃剑自认不可能给她。但是
,和一个十六岁的小子,没必要说得太清楚。虽然君弃剑自己也只有十八岁。
船支向东,溯游而上。进入昌江了。
鄱阳剑派的所在,并不如云梦剑派一般隐蔽,船家都知道它的位置。
自彭蠡湖溯昌江,河口没有什么城镇,只有几户渔家。溯江向上约二十里,
远远便已见到一栋卓然突出的建筑物。
给了船资,两人上岸,面前便是那栋建筑物。
四周有围墙,砖是红砖,墙顶皆有檐,铺以绿瓦;一眼从大门望进去,便已
可看到当中的主殿,屋顶上有燕形石雕、停於屋檐角上,用的是淡紫色的铺瓦。
再向下看,所有雕梁栋槛,图形并不刻画的十分真实,纯粹兴致所致,随意
置之。
光就外观而言,是一片的楚国浪漫风气,很楚国的建筑。
君弃剑呼了口气,道:「准备好了吗?」
「好了。」石绯万分庄重,颔首应是。
「阿竹……都二十天了,你还不放弃?」常武又在门外笑问,每一天他都来
问、来劝,真个是不厌其烦。
全派上下都知道,常武对阮修竹很有兴趣,但同时也晓得,常武是个标准的
痞子、色胚,故从来也没人帮腔、没人搭理他俩之间的事。
「我是很愿意帮你的,可是你要给我机会啊!你脾气别这么硬,该认的事便
要认了,为什么要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那么有信心?难道我不值得你相信么?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难道就不会为自己考虑一下?」常武的性子也真是值得
佩服,可以隔著门板,对著一个从不理会自己的人叨叨絮絮,换了他人,早就放
弃。
「何所闻而来?」房中阮修竹忽然说道。
常武为之一怔,随即应道:「闻汝香而来!」
「何所见而去?」阮修竹又道。
常武又是一怔,回道:「我没要『去』啊!」
阮修竹闻言,重重一叹,其叹息声听在常武耳中,可真是莫名奇妙。
阿竹为什么要叹气?
但闻阮修竹喟然道:「孺子不可教 ̄」
「啊!这个我听过!」常武极为兴奋,忙接道:「朽木不可雕也!」
阮修竹见说,又叹了口气,继续翻著手上的『世说新语』。
关在房中二十天了,百无赖聊之下,阮修竹只得勉强翻起小涵借她的书,藉
以打发时间。
此时以嵇叔夜之句语常武,而常武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却又丝毫不以为辱,
真教阮修竹笑也不是、哭也不是,除了叹气之外,就没有其它的表达方法了。
忽尔想起了孔夫子的名言,没料到常武接是接得极顺,却完全感觉不到自己
是在骂他……
人之鲁钝,也至如此,何其可悲啊 ̄
「对了,阿竹,元伯刚刚传回来一条消息,是有关君弃剑的,你应该会很有
兴趣……」常武又说道。
阮修竹一愣 ̄难道君弃剑果真不来?常武说中了、小涵也说中了?
「咳咳……」门外忽然有人作势咳嗽,是女声,非常武。
「君弃剑来了,掌门要你到大厅去。」门外那人故意放大声量,说道。
是小涵的声音!阮修竹笑颜逐开了。
迟是迟了点,可是,他还是来了嘛!
常武一愣,又对著门板道:「但愿他不是个徒有虚名的家伙。」说完,便离
开了。
这句话自然是说给阮修竹听的。
阮修竹原本不想理会,但转念一想,小涵却也提过这个可能性……
老天保佑啊 ̄
对了……他刚说,元伯有新消息?
「小涵!」阮修竹在房内急急唤了一声,生怕小涵已跑掉了。
门外无人答应,阮修竹不禁气沮。
看来,大师兄还是没要放我出去的意思……
吱呀一声,递饭用的小窗忽然打开了,小涵的声音传了进来:「什么事?」
阮修竹喜不自胜,忙问道:「刚刚常武说,元伯传回了有关君弃剑的消息,
怎么著?还有,既然他人到了,大师兄有说可以让我出去了吗?你去看沐雨,她
怎样了?她父母肯放她回来吗?还有,你没别的书吗?居然要我看论语、世说新
语?语来语去,乱无聊一把的!这种东西怎么有人喜欢看啊?」
阮修竹说完了,小涵作势用小指掏了掏耳朵,道:「没了?」
「没了!」
「要不要喝水?」
「不用!快回答我!」
「嗯……有好消息、坏消息,也有不好不坏的消息,你要听哪些?」
「先听好的,从最好的开始。」
「那好……先说好,别打断我!」
「成了,你快说!」
小涵清了清嗓子,泰然而言:「最好的消息,就是君弃剑已经到了;第二好
的消息,沐雨很正常,没发病;第三好的消息,我是有其它的书,像南华真经、
道德经、文心雕龙,我可以保证它们对你来说,比世说新语还无聊!至於为什么
有人喜欢看,我只能说,人各有所好;第四好的消息,沐雨的父母不肯放人;第
五好的消息,龙掌门还没吩咐可以放你……」
「等等!」阮修竹忙叫道:「这也算好消息?」
小涵耸耸肩,道:「那第四和第五好的消息,你也可以把它当成第三和第二
的坏消息。」
第三和第二?「那就是,还有最大的坏消息?」阮修竹急急问道。
「是有……」小涵拨了拨自己左额前的头发,将脸靠到小窗边,低声道:「
元伯送回来的消息……道上有人传闻,君弃剑会故意在三月的大会败北,让三大
赌坊输到脱裤子!为了这件事,三大赌坊已经派人要将君弃剑挖出来『问』清楚
了。同时,既然有了这样的传闻,龙掌门认为无风不起浪,与君弃剑合作一事,
得要好好考虑。至於你嘛……出了这样的事,你想出来,有得等了。」
阮修竹一听到『故意败北』,早已愣了,接下来的话全没听进去。
小涵说完,见阮修竹无有反应,也知她已呆了,便拉上小窗,迳自离去。
阮修竹一人在房中,开始喃喃自语。
「他……要故意败北?这怎可能?不对,不可能的!」
这其实只是一种催眠,因为她找不到君弃剑非赢不可的原因。
如今的阮修竹,也仅能催眠自己而已。
常武来到大厅,除了大师兄龙子期踞於主位外,门口正中又站著两人。
龙子期是故意不起身的,收到元伯的消息、再加上他的自尊心,使得他不愿
意起身。
我龙子期好歹也是一派之尊,何故要与只是有点名气、但寸土俱无的小鬼头
平起平坐?
对,就是小鬼头!这两个人,看起来连二十岁都不到,凭什么!
常武一迳走到龙子期身边,毫不客气的打量著面前两人。
左首那人生得狻为高大,眉毛略浓、嘴唇也厚了些许,一张娃娃脸显得稚气
十足,轮廓又极分明、鼻梁极挺,看了就知道不是汉人!
右首那人,身形适中,一身白衣、腰间配剑,无鞘之剑,眉毛稍淡、双眼也
略细,看起来生得挺俊,还不错,不过比起大师兄和我,就差远了!
「右边那个是君弃剑。」常武心中随即作出判断。
君弃剑的嘴角淡淡牵著一抹笑,看著龙子期。
石绯心里则有点不安,但又表现出一副昂然的模样,当常武打量著他时,他
也毫不客气的与常武对望。常武移开目光後,他才将眼闭上了好一会儿,而後转
视身旁的君弃剑。
怎么还不说话?石绯心中犯疑。
他自然不晓得,龙子期看不起君弃剑,君弃剑也未必就多看得起龙子期,这
次来谈合作,纯属势所必然,根本没有什么礼敬对方的心理可言!
已经亲自登门造访了,为了避免使自己的立场变成『有求於人』,君弃剑宁
可不言。
如果继续持下去,就是直接转头走人也无不可!君弃剑心中打定了主意。
第廿三回 初访彭蠡 ̄之一
君弃剑与龙子期,已经对望了一刻钟,一句话都不说。
石绯早已感到不安,此时除了『不安』之外,也无有其它的词,可以形容石
绯的心情与感觉了。
常武则是标准的捺不住性子,夷然说道:「你们来作啥的?」
石绯为之一呆,觉得他是在明知故问!
君弃剑却觉得有古怪。
龙子期的表情,让君弃剑感觉到,很有问题……
如果只是自尊心作祟,龙子期不该有这么踞傲的表情,他应该也会有点心虚
的!
毕竟此时的君弃剑,称其名扬四海,也并不枉!别说鄱阳剑派了,就算是唐
门当家、青城掌门、乃至『云梦三蛟』之首的楚兵玄,见了君弃剑,也不该是像
龙子期这样的反应、这样的表情!
君弃剑已经判断出来,有两个可能。
其一,龙子期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的处境,若非他夜郎自大、便是狗眼看人低
;其二,可能出了什么事,君弃剑还不知道的事……
一者不敢擅自作主答话、一者心有所思,石绯与君弃剑都并未搭理常武,使
得常武的脸色一下子沈了。
「馈下眼袋狻深……」龙子期终於出声道。
「诸事缠身,不能安寐。」君弃剑答道。
龙子期冷冷一笑,冷冷说道:「馈下是否在考虑,要怎样输,才不会输得太
明显?既然要输,何必又来拉本派下水?丑话说在前头,本派与云梦剑派乃是世
仇,此次大会,万无可能让他一丝一毫!」
这段话,龙子期一气到底,竟无给予君弃剑丝毫辩机会。且不说石绯早已
张大了口、愕然之状溢於言表,便是君弃剑素有天塌不惊的胆识,听了这话也不
禁为之色变!
那就像是,有个影子在背後捅了一刀,这一刀极准,直直插中了脊椎第八节
的灵台!君弃剑不仅是色变,身体忽然麻痹了!简直是被震撼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
龙子期却将君弃剑的表情解读为『秘密被说中了』,将君弃剑的无言认定为
『默认』,当下站起身,向右跨出了一步。
右边,是转往後堂的方向,他认为谈话结束了,可以送客了。
震憾来得快、去得也快,君弃剑很快便恢复如常,他看得出来,龙子期准备
离开了,必须用最直接的方法让他决定留下,於是随即叫道:「欲加之罪,何患
无词!」
龙子期果然伫足了。
他并没转身,只是回头看著君弃剑,剑眉一挑,冷然道:「你的意思是?」
「我以为已经很明白了。」君弃剑昂首面对著站在四阶之上、足足高出自己
一个上身的龙子期,朗声道:「足下身为一派之长,便如此容易听信传言?」
龙子期皱紧了眉头,走回主位,又坐下了;常武则搔弄著下巴。
很明显的,常武根本听不懂。
见龙子期复座,君弃剑跟著继续说道:「武林中多有好事者,或者欲藉此大
赚一笔?甚至是想扰得我心神不宁,为应付三大赌坊而分身乏术;又或可能根本
便是三大赌坊自导自演,免得押我赢的人实在太多,致令赔得倾家荡产……有太
多可能了!」
「也可能是馈下正在强词夺理、自圆其说!」龙子期的神情仍不友善、语气
也十分冷傲。
「的确有可能。」面对著对方的明显质问,君弃剑面带笑容,淡然道:「二
十二水帮大会,绝无可能要我们舞文弄墨……不妨现下小试身手如何?不才也很
想知道,究竟够不够格与贵派谈合作。」
这是挑战!
虽然表面上,是对自己的能力提出质疑,实际上却是在质疑对方!
君弃剑的笑容,也成了挑衅的笑。
几乎已快名列二流的鄱阳剑派,够格与我合作吗?
常武此时居然听懂了君弃剑的话中之意,随即叫道:「小子,你也太目中无
人了!本派创立已有千馀年……」
「常武!」龙子期赫然打断了自己师弟的话,而向君弃剑道:「庭中请!」
「龙哥!这……」常武看出来了,龙子期要亲自与君弃剑过招、比划。
没必要让龙哥亲自出马吧!
龙子期并未理会常武,领先出厅,直行至前庭。
龙子期、君弃剑、石绯、常武一列行至前庭,派中诸人皆已围上前来。
君弃剑巡视一遭:根据阮修竹的说法,她本身在鄱阳剑派中,排第十三位、
蓝沐雨则是第十六位。以此算来,鄱阳剑派当代门生,了不起二十人,但粗略一
观,周围却不下四十人。
怎会这么多人?君弃剑心中起疑,细细一瞧,才发现不少荷帚携锅之辈,亦
在围观凑热闹,实际紧袍佩剑者,并不到二十人。
身为学武之人,为何连打扫这等事,也雇人来作,而不亲力亲行?可笑!
君弃剑终是没笑出声来,正色看著龙子期。
对方好歹也是一派之长,只是不知究竟有几斤几两……?
殊不知,龙子期心中也是一样的想法,暗暗观察著君弃剑到底有多少本事。
江湖传闻,唯有『诗仙剑诀』能克『归云晓梦剑法』,如今无论如何,龙子
期都想试上一试!
即使君弃剑不说,他也会提的。
他一定要试试君弃剑这毛还没长齐的小子……是否真能敌得过本派世仇?
「龙掌门……」君弃剑心有所思,极迟缓的叫唤对方,三个字的语音未散,
便听常武嚷道:「现在求饶,迟了!」
此言一出,免不得惹来围观人们一阵大笑,甚而有人叫道:「龙哥,直接将
他们轰出去好了!」
这句话叫得极响,众人听了,笑得更是厉害。
石绯忿怒的瞪了出声的人一眼,但也不能有什么动作,毕竟是对方的地盘。
龙子期将他颈上那颗极俊俏的脑袋微微的向左摆、再向右摆,而後便看著君
弃剑,道:「有话,就说完吧。」
君弃剑微微一笑,一手搭上了石绯肩头,道:「龙掌门先找位门人,与我这
位小兄弟试试身手,如何?」
「自己不敢上,找打手啊!」常武随即叫道:「不敢动手,就快滚吧!」
君弃剑不以为忤,仍是面带微笑,龙子期则转而看向石绯。
石绯生得不像汉人,任谁都可一眼看出,龙子期略一思索,便道:「他就是
吐番名将马重英的义子,石绯,是不是?」
君弃剑扬名了,连带著他的几位夥伴王道、石绯、魏灵、乃至北川球,他们
的出身、来历,都已有不少人打探过、认识了。
毕竟二十二水帮已经言明,各组织最多可派出五人与会,是故,其实三大赌
坊开出的赌盘,除了领头者之外,也包括了其他可能参加的人。
赌能一夜致富、亦可一夕倾家,没人愿意冒险,自然对於君弃剑身旁的几位
夥伴也详细打听了一番。
听对方一语道破自己的出身,石绯微微一怔,才意会到自己原来也成名了。
当初在襄州,君弃剑所言不差……这赌盘,确然不是只赌他,自己也是有份
的!
石绯终於感觉到了,感觉到一点压力。
既然已经有人放出风声,君弃剑会故意在大会中败北,那么,如果君弃剑真
正输了,定会有不少人找上门来算帐。届时,他们这几个夥伴自然不可能无事。
火,已经烧到身上了……
听到石绯的名字,常武愣了一下,但看他表情,显然是想不出石绯有何可怕
之处。
「石绯就石绯,我来和你玩玩!」常武自告奋勇。
龙子期斜睨了常武一眼,便退出几步。
君弃剑笑笑,拍了拍石绯的肩,也退後了。
鄱阳剑派座落於昌江边、彭蠡湖畔,前庭并非是一般的铺砖或土地,而是在
土上满布碎石,於碎石之中置有数砖,以为走道。
至於这前庭中,除了放置兵器的木架之外,尚有个狻大的假山莲池、一小片
青竹林、各色花圃等等,集尽美观。
乍看之下,不似个历史悠久、创派已有千年的古剑派,倒较像是员外府邸。
而这员外府邸中,现下正有四十馀人围了个圈儿,圈中常武已持起长剑、长
身而立,只右臂平展。
石绯好整以暇的从背後腰带中取出枪杆,将它伸长、一节一节的旋紧了。
只是,没上枪头。
见到石绯的武器,常武忽尔灵光一闪,想到了石绯是什么人!
世有俗谚:『天下武艺,皆瞻诗仙;掌称柔风,棍宗捻丝』!
「捻丝棍?」常武暗暗想著。
石绯准备就绪後,便将左臂向前举起,掌心正对常武,四指朝天、姆指向右
,右手持於杆尾、将杆头置於左姆指之上……
标准的『捻丝』起手架势!
鄱阳剑派大庭中,出现了一片吱吱喳喳的讨论声。
因为,黄楼的捻丝棍乃是业已成名的天下绝艺,它直来直往,只是一招。
石绯原就生得高壮,这架势一摆起,免不得惹来一阵惊叹。
君弃剑却感不解……这群人,怎地如此大惊小怪?
殊不知,纵有元适在外不断打探情报,整个鄱阳剑派上下,其实只顾修炼,
鲜少出外与它派竞争,这『捻丝棍』素有大名,他们只是首次得见。
其实君弃剑自己都没有感觉到……他见过太多、遇过太多,他那『不惊不惧
』的胆识,便已是许多人穷其一生也难能达到的本事。
『不惊不惧』四字,即是君聆诗留给他的最大财产!
当年的诸葛静,由於无论何时何地皆能保持冷静、以理性看待所有的人事物
,故稀罗△曾当面称赞:『普天之下,诸葛军师的兵学真乃首屈一指』!
一个人想拥有制敌机先的大智慧,便必须先拥有冷静的头脑。
慌乱,乃兵家之大忌也!
此时,见到鄱阳剑派此起彼落的讶异声,便与君弃剑的态度是极大对比了。
常武有动作了。
他脾气较躁,虽然明知『捻丝』大名,也硬要搏上一搏!
见对方上前了一步,进入攻击范围,石绯出手了!一棍!捻丝棍,就只是一
棍!
这一棍直朝常武胸前递去,很快了、很猛了!
在鄱阳剑派一阵一阵的惊呼声中,只见常武滴溜溜的转了个身,其形彷似起
舞,竟毫不著意的避了开去!
一招过去,捻丝棍是杀著、是破坏力极强的招式,一旦落空、破绽极大!
常武开始转手进攻,但攻又并不甚攻,在旁儿的君弃剑眼中,只觉得常武是
在跳舞!剑舞!
动作确然极为流畅、也极为美妙,若非早已看出常武是个躁性人,光看他的
动作,倒像极了个翩翩贵公子!
石绯急急将枪杆在身前舞开,勉强将常武隔在棍圈之外。
若是高手过招,原本『捻丝』落空,其实便足以使出招者送命。但一来由於
常武那攻又非攻的动作,生生便错过了一个重创对手的大好机会;二来石绯其实
并未克尽全力出棍,所以常武才能避过,且石绯收招的动作也狻乾净,很快便护
住了自己的身体。
但纵是石绯并未克尽全力,也足令鄱阳剑派产生骚动,更可印证出鄱阳剑派
上下的见识如何。
只是,将常武逼开之後,看到对方的动作,石绯怔了。
君弃剑甚至可以从石绯的眼神中看出来,他有点儿不知所措!
因为……晨星、黑桐、甚至更早之前,在吐番的枪术师傅,他们所教授石绯
的,都是真刀真枪的硬功夫,从未曾教过他,要怎样向一个正在『跳舞』的对手
出招啊!
在石绯发怔的瞬间,常武忽然进攻了!真正进攻了!
常武的动作在一刹那间转换,没有什么花巧、不兜什么圈子,他不跳舞了!
他一个突进、直递一剑,竟准准刺在动作一顿的石绯右大腿上!
常武贼忒兮兮的收剑了,摸出一块布巾抹去剑刃上的鲜血,又贼忒兮兮的望
著君弃剑笑。
君弃剑并未理会他,赶上一步搀住了石绯。
石绯连痛也忘了要喊了,呆了。
他知道自己输了,但是,为什么会输?
鄱阳剑派大庭之中,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听到这欢呼声,君弃剑这才发觉,常武并非使诈。
君弃剑想起了战国兵圣 ̄为世人称之为『吴老虎』吴起的死法。
当时,昭、景、屈三姓,乃是楚国大姓,楚国有谚:昭四景三屈二半。意指
楚国大臣之中,四个昭氏、三个景氏、二个半屈氏。
景氏对於吴起不卑不亢,单纯的忠於楚国;屈氏对於吴起态度偏於友好;昭
氏对吴起则是深恶痛绝。
吴起在外带兵作战,最怕的便是国中内乱,所以十分关心国内大臣的动作。
尤其是处於敌对的昭氏,对吴起而言更是心腹大患;对昭氏而言,吴起以一逃臣
之身,一至楚国便位列上卿,更是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可!
在吴起领兵攻打魏国大梁时,吴起收到消息:昭府日日宴客、歌舞升平、通
宵鼓乐,一片靡华景象。於是吴起放心了。
但楚悼王偏偏在吴起作战时暴毙了,吴起闻讯赶回郢都,在悼王尸前痛哭失
声。
就在这一刻,伏兵突出、万箭齐发,宰了吴起、也『丽兵於王尸』!
鄱阳剑派,仍昭雄所创。昭雄、昭忠,便是谋杀吴起的主事者……
先使敌人麻痹大意、再突起攻敌,这就是鄱阳剑派的武学!
第廿三回 初访彭蠡 ̄之二
就在君弃剑与石绯正身处鄱阳剑派、四周皆是笑骂声时……
云梦剑派.回梦堂
「堂主!堂主!」布戎武气急败坏的冲进正殿,他的嚷嚷声早为元仁右听闻
,不仅是元仁右,回梦堂中几个好事的弟子,也都围近了正殿。
元仁右见了布戎武的形貌,不悦道:「如此慌乱,成何体统?」
云梦剑派以兵学立派,最不能容许的,便是自乱阵脚、未战先败,所以平素
自然是极为注重修养功夫。
即因如此,天塌不惊的君弃剑才能得屈兵专看中。甚至在明知立场敌对的情
况下,屈兵专也无法克制爱才之心,让君弃剑在投入云梦剑派的第十七天,便得
以进入『回梦汲元阵』中过夜……
如今布戎武的慌张失措,教元仁右愀然不喜也是极为正常的。
「竹林外……有人……」布戎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急说道。
元仁右皱起眉头,道:「说清楚点,有人要闯阵?」
保护回梦堂的阵势有二:其一乃是湘江水流,要看到竹林,船必须是由洞庭
溯湘江而上,除了船行速度要够快之外,还必须在河面上连拐四十六个大弯;其
二则是环绕堂外的竹林,这竹林的布阵、破阵之法,自是不为外人所知。
「不……不是!」布戎武舒了口气,道:「外头那人,是昏的,他身著白衣
、背上负琴……」
听到布戎武如此说法,元仁右不禁一怔。
这阵子,不知哪儿传出的消息,君聆诗现身了!
君聆诗约三十馀岁、喜著白衣,这一点人尽皆知。最新的消息则指出,君聆
诗背负琴囊、囊中为一七弦琴,无雕之琴!
但……君聆诗为何会昏倒在回梦竹林之外?
「快叫屈师叔!」元仁右吩咐道,一个箭步、急急冲出。
围在大殿外的好事弟子,只觉眼前蓝影一闪,便不见了元仁右人影。
跟著,布戎武还未到後堂通知,又一道绿影掠出堂外。
大家心里清楚,那是屈兵专。
屈兵专与元仁右几乎无分先後到达湘江岸边,便见一人趴在河边、半身浸在
水里。此人果然身穿白衣、背负琴囊,与布戎武所言丝毫不差。
但有异的是,河水中泛著鲜红、地上也流了一滩血,白衣之上,满是血迹!
元仁右急忙赶上几步,将对方抱起,同时也注意到对方伤在手腕、脚踝,便
将其点穴止血。
屈兵专蹲下身子,细细的看著那人的脸。
屈兵专素称知人,对於相学所知不浅。
第一眼,那人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明显是失血过多以致晕厥。
第二眼,屈兵专立即看出此人面相大异常人,他是个人才、甚至是天才!
这种绝世天才的面相,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屈兵专立即伸手在那人的头骨上摸了一阵,而後低声道:「天赋异才啊!」
『天赋异才』是为君聆诗的绰号,元仁右与屈兵专都未曾与君聆诗打过照面
,并不识得,但由屈兵专不假思索便说出这称号来看,此人确是君聆诗无疑!
「他伤势怎样?」屈兵专忙问道。
元仁右细细检视之後,身子一抖,颤声道:「他……他的手筋、脚筋……全
被挑断了!」
屈兵专闻言,也为之一怔。
筋、骨,乃是人体活动极重要的器官,一旦筋骨有损,即使有再好的大夫疗
治,也不可能完好如初,肢体灵敏度大大下降乃是必然的结果。
君聆诗的『诗仙剑诀』天下闻名,说他可跻名当今天下第一流的高手,绝无
人会怀疑。
甚至……『诗仙剑诀』一向被视为『归云晓梦剑法』的唯一克星!
屈兵专脑中一闪,失声道:「不妙!中计了!」
这一句话让元仁右呆了一呆。
跟著,湘江传来了一阵阵的人声……
「看到了!在那里!」
「快过去!快过去!」
「无忧!无忧!」
无忧,是君聆诗的表字,当今世上会直呼其表字之人,仅馀徐乞。
元仁右只见江面上有数支小舟曲回逆游而上,当头一艘,一人雄踞船首,一
身破衣、手持碧绿竹棒、身形矮壮、气势霸道……
「是徐乞。」元仁右说道,他的声音有点颤、有点哑、有点惶惑。
或许这些表情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回梦堂主的脸上、或许屈兵专也应该为元仁
右的略微失态加以教训一番。
但此时,元仁右的表情却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元仁右!……屈兵专!」
徐乞圆睁虎目,大吼一声,犹如狂风吹过,岸边竹林漱漱动摇。
他见过元仁右,自然认得;在元仁右身旁之人,年纪大上元仁右不少,看来
该是长辈。
很多人都晓得:云梦剑派之中,元仁右为回梦堂主、于仁在为聚云堂主,至
於云梦三蛟,屈兵专长驻回梦堂、景兵庆身在聚云堂,掌门楚兵玄则往来二地。
是故,徐乞立时判断出来,那老者该是屈兵专!
元、屈二人联手,君聆诗孤身岂能敌乎?
世上根本无人能敌!
「糟了……」屈兵专缓缓站起身,向元仁右道:「走吧……跳到黄河也洗不
清了。」
元仁右咬咬牙,放下了君聆诗,与屈兵专一同闪进竹林之中。
这边徐乞等不及船支靠岸,足下一踏,便自船首一跃上岸,飞奔至君聆诗身
侧,一把抱起了君聆诗,连叫道:「无忧?无忧!」
但君聆诗血行不足,自是毫无反应。
旁儿八艘小舟纷纷靠岸了,除了一名随徐乞一同前来丐帮弟子之外,其馀二
十几人都是洞庭水域四帮的人马。
「徐帮主,他果然是君聆诗?」一人上前问道。
「当然是!当然是!」徐乞手上还抱著君聆诗,极为忿恨的朝天嚷叫道:「
不报此仇,我徐乞誓不为人!」
於是,另一桩惊天动地的消息,就此传开了……
鄱阳剑派.前庭
「萍儿。」龙子期唤了一声,便有一名年约十八、侍女模样的少女从人群中
挤了出来。龙子期指著石绯道:「带这位兄弟去包扎一下。」
萍儿应了声是,自君弃剑手中搀过石绯。
石绯仍自愣了,萍儿扶著他走,他也呆呆的走。
当他们走过女眷房间时,石绯忽然回神了,跟著便看到其中一扇房门钉满了
木板。
他皮厚肉多,虽受了伤,也不甚疼痛,直指著那怪模怪样的房门,道:「这
房间闹鬼吗?干嘛钉成这样?」
同时,房中也传出一个女声:「怎样?怎样了?」接下来,也不闻有人回话
,房里那人却叹了口气,愁然道:「这下……我惨了……」
石绯心头一凛 ̄果然闹鬼?
他一站定身子,萍儿便拉他不动,石绯对於身旁还有一人倒是恍若不觉,开
始侧耳倾听著房中人的说话……
「君弃剑应该会比他的同伴强吧……」房中那女人说道。静了半晌,又道:
「可是大师兄一定会亲自出手……」顿了一顿,再道:「唉哟 ̄我的心情好矛盾
……我不希望派里输给别人,可是如果输的是君弃剑,我就……」
萍儿见石绯听得兴起,也放弃拉他了,自行回房拿了纱布,看石绯一动不动
,便开始在石绯右腿伤口处缠了一圈又一圈。
待她包扎完毕,石绯仍然在听,叫了几声,也毫不搭理,一耸肩,便赶回大
庭。
比起石绯偷听的兴趣,她比较关心龙哥和君弃剑交手的结果。
木板钉门,房中自是阮修竹,她说话的对象则是小窗之外的小涵。由於房门
与小窗一南一北,隔著一整排的屋舍,房外的小涵和石绯都看不见对方,小涵较
为细心,说话声小,不似阮修竹动辄大嚷大叫,话声便教石绯无法听闻。於是在
石绯而言,房中人根本是在自言自语,形如疯子。
听了一阵,石绯好奇心起,伸手敲了敲房门。
阮修竹在房中听得有人敲门,心中一惊,急忙住口。此时,便听得门外的石
绯说道:「喂……你干嘛一直和自己说话?」
这声音很陌生,阮修竹走到门边,疑道:「你是哪位?」忽然灵光一闪,又
叫道:「你就是石绯?」
门外石绯从木板缝中隐隐见到房中人影,只觉得对方同君弃剑一般高矮,
可怎会是个女人声音?不假思索便出声问道:「你是女人吗?」
这问题无疑是极为失礼的,但石绯根本没有考虑。
阮修竹闻言,傲然回道:「本姑娘可是彭蠡湖畔第一美人!」
石绯一怔 ̄怎么有人脸皮这么厚?但想问的也还是出口了:「彭蠡湖畔第一
美人,你干嘛用木板把房门封死了?又干嘛要在房里自言自语?」
石绯听不见屋舍对面的小涵说话,但他嗓子较粗,所言却教小涵隐约听见了
,一听到石绯竟附和著阮修竹,称她为『彭蠡湖畔第一美人』,不禁失笑。
阮修竹道:「我哪有自言自语?对了,我问你,你觉得君弃剑和我们掌门,
谁输谁赢?」
听了这问题,石绯一时犹豫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君弃剑孤身於山阳为寒星守丧期间,石绯与王道、宇文离得黑桐亲自指点
,进境可谓一日千里,乃至於君弃剑与王道、宇文离过招,不仅处於劣势,根本
在二人所使的『镇锦屏』压制之下,可说是毫无还手馀地!
石绯自认与王道、宇文离是不分伯仲的,也就是说,其实他有信心胜过君弃
剑。
石绯输给常武,虽然是输在大意,但若比自己差劲的君弃剑、对上理应比常
武强的龙子期……
石绯不知该如何判定胜负了!
忽然,一声响亮之极的『锵』传了过来。
「我不知道!」石绯急急回道,跟著便一跛一跛的赶回前庭。
光听这声音,便知是君弃剑开始与龙子期交手了,怎能不看?
阮修竹见石绯匆匆而去,气得大敲房门,却又不闻答应,一时无奈,只好转
向小窗,道:「小涵,你也快去看看,记得回来把结果告诉我!」但仔细一看,
原来小窗早已关上,小涵也不知所踪了。
阮修竹见状,双手叉腰,大叫道:「气死我了!我也要看啦!」
君弃剑对龙子期。
已经开始了,但说精彩?其实乏善可陈;紧张?真的一点也不。
这像是表演,不是比武,在鄱阳剑派的大庭之中,在派里素有『美胜周郎』
之称的龙子期,正在跳舞。
怠光连接成极具美感的弧线、龙子期成束的长发飘荡,与身形一同飞扬著,
每个举手、每个投足,都极优雅、极自然,很美,的确很美。
君弃剑垂手点剑,站在原地,站在龙子期的剑圈之外,同围观群众一般,只
是看著龙子期跳舞。
他看得出来、感觉得出来,常武与龙子期都有一定的实力、水准。石绯只是
仅仅一瞬的呆愕,常武在那一瞬的突进速度,便已不逊於晨星或白重;如今眼
前的龙子期,看来甚至胜过杭塘山上的神宫寺流风……
君弃剑必须承认,以阮修竹的水平来看待鄱阳剑派,真的是小觑了对方,鄱
阳剑派的水准,真的不差!
阮修竹所说的『二十招』,应该是加上了剑舞之中的二十招……
只是……
君弃剑面带微笑,居然盘坐在地上,看著龙子期跳舞。
龙子期注意到了,动作微微一顿,但仍自起舞不止;全鄱阳剑派门众都注意
到了,开始另一次喋喋不休的讨论。
「喂!你认输了吗?」常武在旁叫道。
君弃剑不理。
石绯赶回大庭,又听到一声『锵』,原来不是双剑并击的声响,而是龙子期
手中长剑划过地上碎石的声音。
「君弃剑为什么要坐下……」在石绯身旁,一个小女孩喃喃说道。
石绯看了小女孩一眼,她左额垂下的头发将左眼以上的部位、也就是左半部
的眉毛、额头全部遮住了,虽然脸上沾了些炭粉,似乎有点污秽,但石绯看出她
皮肤很白、眉毛很细、同时可能因为睫毛狻长,她的眼神有点,脸颊略瘦,
但该有的肉,一分也不少。
石绯微微一呆 ̄因为他知道自己看到了一个所谓的『美人胚子』。
就连幼时印象中,那位吐番王欲求之为妃而为其所拒、後来打入大牢、美到
没有一丝缺点的白美人 ̄程至清也不过如是。
对於美好的事物,记忆会将它变得更无瑕。
由此可见,面前这位矮了自己足足两尺的小女孩,对石绯而言,造成了多大
震憾。
这女孩自然就是小涵。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坐下吗?」小涵转而望向石绯,直接发问。
石绯猛地回神,连连摇头道:「不知道。」
君弃剑在作什么,他从来也不知道。
小涵柳眉一蹙,似乎开始深思,看著君弃剑深思。
第廿三话 初访彭蠡 ̄之三
评头论足的声音愈来愈大了。
「你打不打?不打就快滚出本派大门!」常武毫不客气的向君弃剑嚷道。
「打啊。」君弃剑这次回答常武了,他微笑道:「我等你们掌门跳累了再打
,成吗?」
龙子期听到了,他剑舞不停,但脸上变色了。
常武一怔,跟著又叫道:「要就直接动手,哪有先等对方累的道理?」
附和声四起。
「不敢面对面交手,算什么英雄好汉?!」常武再叫。
大庭之中响起一片喝采声和嘘声,喝采常武的话、龙子期的舞,嘘君弃剑的
孬种。
君弃剑仍然面带微笑,站起身,呼口气後,脱下了鹤氅,回头一望,正见到
高大的石绯,便将鹤氅向石绯抛去。
这件鹤氅是诸葛静的遗物、君弃剑爱逾性命的东西,去年的除夕在襄州晨府
,北川球夜袭、君弃剑与之交手的过程中,君弃剑甚至宁可以身体接下北川球发
出的手里剑,也不让这件鹤氅有丝毫损毁。
石绯扬手接下鹤氅,他知道这块破布对君弃剑有多重要。
小涵看著那件鹤氅,迷的双眼亮了一下。
君弃剑提起无鞘剑,前近几步、走向龙子期。
龙子期的剑舞,愈发急了。
大庭中响起掌声,龙子期的身体协调性、灵活度,都是当今鄱阳剑派第一的
,他舞剑的速度之快、姿态之雅,也是第一!
君弃剑看著龙子期舞剑,忽尔吟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龙子期的动作顿了一顿,但仍继续在舞。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君弃剑继续吟道。
庭中开始议论纷纷。
「他为何吟诗?他要使诗仙剑诀了吗?」
「可是……不太对吧,他停顿的根本不对!」
「大概文章记不太熟吧?」
「连文章都记不熟,怎使诗仙剑诀?」
「作作样子吧?诗仙剑诀号称天下第一剑,他怎能会!」
君弃剑听到众人的说话了,他不理,看著龙子期。
龙子期的动作变缓了、转手落足都怪了。
君弃剑一笑,再吟:「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
逸兴壮思飞……」
龙子期真正乱了!
剑舞往往要配合音乐,又或者本身心中须有一定的节奏,君弃剑吟诗声朗朗
,龙子期听在耳中,只觉牛头不对马嘴,节奏全然错了!毫不自觉的,连自己的
节奏都乱了!都错了!
「欲上青天揽明……月……」
龙子期足下一顿,怔了,发现自己踏错了步!
君弃剑走上两步,看著龙子期,笑笑。
龙子期的脸色是四分错愕、六分讶然。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君弃剑终於将一首『宣州谢楼饯别校书叔云』吟完。
全场呆愣。
龙子期左膝一软,竟尔跪倒。
君弃剑又将无鞘剑系回腰带上,回头找石绯取回了鹤氅,穿上後,道:「可
以走了。」
君弃剑与石绯,就这样扬扬走出了鄱阳剑派大门,再不提『合作』之事。
在全场仍不知所以然时,萍儿首先走近龙子期,轻轻将他扶起後,柔声问道
:「龙哥,你受伤了吗?」
龙子期摇头。
「他……何时出手的?」常武极力回想,喃喃自语。
龙子期看看常武,又环视众人,而後挥挥手,将大夥儿全赶散了。
众人散去之後,龙子期身子後倾,便坐在地上。
美男子的动作果然不一样,这一个坐下,也显得万分自然飘逸。
「龙哥,你到底怎样了?不会受了内伤吧?」萍儿又问,显得有些焦急。
龙子期仍不说话。此时,大门走进了元伯。
元伯见龙子期呆然坐在大庭地上、萍儿在旁殷殷慰问,便也走上前去,道:
「堂堂一派之长,为何坐在这里?」
龙子期惶惶的站起身。
「君弃剑刚走。」小涵在旁说道。
龙子期愕然望向小涵 ̄她看到了?看到我输了?
龙子期更沮丧了。萍儿一边嘘问,一边睨了小涵一眼。
元伯也不愧经验老道,听了小涵所说简单五字,即已明知究理,但终究是要
确认一下,便问道:「你输了?」
「也不算输。」小涵又说道:「其实根本没有交到手……」
元伯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小涵虽未正式拜入门下,但眼力异於常人。其实前任掌门昭明早有意
正式收小涵入门,只是小涵一直都婉拒了。
既然小涵如此说法,那就不会有错。
萍儿忽然叫道:「小涵!够了!何必再提?你看不出来龙哥很不好受吗?」
小涵耸耸肩,走了。
龙子期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终未出声,只看著小涵离去。
半晌後,龙子期才转而面对元伯,道:「元伯,师父曾说,我对节奏的掌握
性十分突出,没错吧?又说,我对音律极为敏感,是么?」
元伯点头,道:「对,假以时日,你能成为鄱阳剑派中不世出的高手!」
龙子期听了,却无丝毫欣喜。
鄱阳剑派的武学,入门後先学的便是舞蹈,掌握自己的节奏、也可打乱对方
的节奏,一旦学到了掌握节奏,即可掌握敌方破绽,以资取胜。
但问题是……
龙子期猛地摇了摇头,也走了。
小涵来到阮修竹房外,才刚打开小窗,阮修竹显然期待许久了,窗未全开,
便已嚷嚷道:「怎样了?结果怎样了?」
「君弃剑走了。」小涵将刚刚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次。
阮修竹一怔,随即又道:「为什么这么快?才来个把时辰,就走了?」
「我怎知道为什么?」虽然对方看不到,小涵仍是耸肩,道:「要问的话,
该去问他才是。」
阮修竹一时气沮了,却马上又提起了精神,问道:「君弃剑和大师哥比试的
结果呢?」
「你是问我看到的、还是我感觉到的?」小涵反问。
阮修竹不解道:「这有什么不一样?」
「我看到的,掌门的剑舞跳得很好、君弃剑的诗吟得很乱……」
「那掌门赢了?」未待小涵说完,阮修竹就抢著出声:「所以他才走了?」
鄱阳剑派最重节奏,既然龙子期有了节奏、而君弃剑吟诗吟乱了,那就代表
君弃剑使不出『诗仙剑诀』,此消彼长,龙子期必胜无疑。
「但是……」小涵没理会阮修竹,迳又说道:「最後的结果,君弃剑站得好
好的,掌门单膝跪下了。」
阮修竹愣了。
这是什么道理?
「至於我感觉到的……」小涵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乎正在思索。
「你感觉到什么?」背後忽然出现龙子期的声音,几乎是在发颤的声音!
小涵愕然回头看著龙子期,只见龙子期面色愁苦,涩涩说道:「你感觉是我
输了,是不是?」
小涵不作反应。
房里阮修竹不敢出声 ̄掌门在关她进房的第一天,便已明令不许小涵来探房
,这下子违了令,只怕连小涵都要被关了!
「你觉得我技不如人,是不是?」龙子期语气不改,又问。
这快变成逼问了!龙子期太在乎小涵是怎么看自己的!
胜败乃常事,那是没错,但龙子期不想在小涵面前丢脸!
小涵仍不置一语,只摇摇头,走了。
龙子期怔怔的看著小涵离开。
不久,龙子期身後又出现了萍儿的声音:「龙哥,你没输,你们根本没出手
,连兵器相交都没有,怎能判定输赢?」
龙子期回头看看萍儿,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苦笑。
半晌後,龙子期深叹了口气,道:「找人来把门上的木板拿掉吧。」说完,
踱著步,回房去了。
阮修竹终於笑了,她可以出房了!
君弃剑领著石绯一出鄱阳剑派,来到昌江畔找了船家,急急上船之後,便吩
咐道:「船家,快到襄州!」
未料船老大一听要去襄州,并不开船,反是问道:「你去襄州何处?」
君弃剑略一皱眉,道:「去晨府,有什么关系吗?」
「去晨府作啥?」船老大又问。
君弃剑眉头皱得更紧了,盯著船老大,不说话。
「我们住在晨府。」石绯在旁答道。
船老大一听,脸色变了,开始细细的打量二人。
看了一阵,船老大迳自下到船舱,半晌後,船老大左手拿著把弓、右手里拈
著根箭回到甲板上。
石绯还在不知究里,君弃剑已有警觉,随即拉著石绯,叫道:「快走!」
石绯一愕,见君弃剑已跳船上岸,身後忽又传来一声响亮之极、且拖著长声
的『啾』,才知是船老大放了响箭,急忙也跟著跳船。
两人一前一後闪进岸边的树林,过不多时,许多船支已聚集了,每支船上都
有数名打赤膊的精壮汉子,每个汉子手上也都拿著兵器。
两人并未见到此等状况,石绯边跑边叫:「发生什么事了?」
「很麻烦的事。」君弃剑在前向北直奔,约跑了五里路後,忽然听到马嘶。
君弃剑又皱眉了 ̄难道对方准备得这么周全?
马嘶之後,即有人声:「怎么还没到呢……」
那声音狻为焦急,但君弃剑听出来了,那是瑞思的声音!
这一来真个喜出望外,君弃剑急忙赶去,果见瑞思与白重一道在林中候著
,旁边还有四匹马!
见君弃剑与石绯皆到,瑞思松了口气,便将马缰分别抛予二人,自己与白
重也分别上马後,急道:「走,快回襄州!」
看她的模样,比君弃剑还著急。
「襄州出事了?」君弃剑在马上问道。
「阿离捎信与我,要我在最快时间内与你连络,但并未明言究竟何事……」
瑞思答道。
「会不会是因为……有人造谣说敛会故意在江南大会之中败北,所以各路人
马到了襄门问罪来了?」石绯提出了自己的分析。
白重道:「这应是其中一个原因,但光就此事,尚不至如此十万火急。」
「总之,你现在不能待在水上了。」瑞思道。
君弃剑没有回答,但心里也很清楚。
江南二十二水帮乃是当今中国最大的联合组织,『君弃剑将故意败北』此一
谣言,已将君弃剑变成了公敌,一旦到了水上,无异於自投罗网!
至此,石绯也已了解为何方才那船老大要放响箭了,那定是找齐同伴抓人!
「还没查证,就要抓人……这也太无理了吧!」石绯忿忿说道。
君弃剑淡然一笑,道:「江湖是这样的了。」
「那……你们怎知我们会经过这里?」石绯转问瑞思与白重。
瑞思笑了笑,白重说道:「我们知道你们到了鄱阳剑派,料想回程必会为
水帮围捕,水上是万万去不得的。鄱阳剑派南临昌江、西近彭蠡,向东就离襄州
益发远了,故只能向北走……」
「喔,我懂了。那么……敛,刚刚鄱阳剑派掌门……那是怎么回事?你有出
手吗?」石绯又问,他想很久了,搞不懂为何龙子期会跪下。
明明就他的分析而言……龙子期较有胜算才是啊!
「还有,我们为什么要走得这么快?」君弃剑还未及回答,石绯再问。
「一旦真正动手……龙子期不仅要输,还要输得很难看。」君弃剑冷笑一声
,说道。
石绯懵了 ̄他目前的程度已与王道比肩,而王道胜过君弃剑,常武胜了石绯
、龙子期又比常武要强……
那龙子期为何会输得很难看?
「不懂也罢,反正鄱阳剑派不是我们合作的好对象。」君弃剑说道:「我敢
肯定,大会一开,他们就真的会输得很难看。」
为什么能说得这么肯定?石绯千分不懂、万分不解!
第廿四话 重逢之後 ̄之一
襄州的人愈来愈多了。
人多,只为同一件事:来找君弃剑。
来找君弃剑,也只为同一件事:问清楚『刻意败北』究竟是怎么回事!
黄楼是天下知名的人物、晨星的名气也不算小,再加上襄州在地界划分上,
属於南武林区域,在二十二水帮广大的情报网传递之下,『君弃剑居於襄州晨府
』,几乎已是人尽皆知。
江南大会是为二十二水帮联合举办,君弃剑若有此意图,等於同时与二十二
水帮过不去、也不给天下三大赌坊面子!
那已经算是同半个武林为敌了!
这一日,各帮会派出的代表齐聚一堂,其中以一支左手摇摇得出神入化、
号称『左手魔』的贺满归当家贺金来、与位处鄂州,一手掌握了汉水与长江交
流处转运交通的汉鄂帮帮主李定为首,共二十四人 ̄二十二水帮与三大赌坊各派
一名代表,扣去已灭门、自南武林派谱中除名的杭塘帮,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
浩浩荡荡的前往晨府『兴师问罪』。
到了晨府外,只见大门敞开,门口一左一右站了两个汉子,一者高瘦、一者
粗壮,犹如门神一般。
贺金来是个五短身材、双眼细小,望一眼便知其精打细算程度的中年男人,
他打量著两位『门神』,不久之後,便说道:「两位必是王道、宇文离。」
王道与宇文离听到对方说出自己身份,不禁微有愕色,他们没想到自己成名
了。
「格老子的!老子要找君弃剑!」李定上前吼道,他人壮硕、声音粗,说起
话来浑不像个掌握了长江最大支流水运生意的帮主,其实他本身并不喜欢这行业
,只是子承父业,事务皆交由手下打理。
李定说完之後,身後其馀二十二人也同声嚷道:「我等要找君弃剑!」
其势骇人,王道身子不禁微微一抖,宇文离则抠了抠耳朵,淡然道:「他人
不在襄州。」
「叫晨星出来!」贺金来跟著说道。君弃剑不在,这一点他们是早就知道的。既然君弃剑不在,将他的名气拱起来的是丐帮,在襄州,众乞丐以晨星为首。
王道与宇文离都看出来了,面前出声的这两人,是代表发言;而这二十四人
,又代表了江南二十二水帮 ̄其实只剩二十一帮 ̄与天下三大赌坊,那是万万不
能得罪的。
只是……不能让他们入府!这是徐乞亲自下令的!
前天晚上,徐乞带著一个昏迷不醒、四肢筋腱俱断的伤患赶到襄州,当徐乞
说出此人的名字,不只是王道、宇文离等人,连晨星都呆了,呆到出不了声。
许久之後,晨星才回神告诉徐乞,二十一水帮与三大赌坊都有人马到襄州来
了,他们的目标,无疑是找君弃剑。
这种事,徐乞当然知道,他不假思索,即要王道、宇文离二人当起门神,绝
不可令任何外人入府!
若这一众草莽找上门来,免不了要将晨府上下搜查一番,那君聆诗就会被发
现了!
君聆诗受创如此之重,怎能传了出去?此事若教天下人知晓,那天下就会大
大震动了!
至於贺金来所说的话……
叫晨星?王道、宇文离相视一眼,不知该当如何了。
贺金来与李定都是老江湖,看到这两个人的表情,已知究里,李定又嚷道:
「格老子的!你们小子作不了主的!让开!」说完,一步上前,要直闯进去。
他才刚跨出一步,忽然一个年轻人从远处奔来,直跑到了李定面前,大气还
未喘完,便急道:「帮主……有消息,大消息!」说完,目视除了李定以外四周
的二十馀人。
李定见了,便手指众人,道:「他们,如此与咱都在同一条船上。」
那意思很明白,便是有再隐密的事,如今也该开诚布公。
年轻人点点头,跟著朗声道:「云梦剑派放出风声,不参加大会!听说是屈
兵专亲自说的!」
李定听到这儿,点头笑道:「格老子的!屈兵专这厮果然精明!知道咱们不
想云梦剑派插手。」
旁儿贺金来也道:「若要云梦剑派为首统领南武林,咱们日子可不好过。」
「帮主,还有!」那年轻人叫道:「接下来这桩更紧要!前天,丐帮徐帮主
与洞庭四帮的朋友收到消息,赶到云梦剑派回梦堂前,见著了屈兵专、元仁右,
还有手脚四筋全被挑断的君聆诗!」
听到这一段,现场呈现出震憾与呆愕。
前年七月那轰传一时的事件,又被想起了。
那时,回梦堂主元仁右单挑黄楼,打折了黄楼一臂;跟著,回梦堂下二十四
名弟子摆开『回梦剑阵』,又击破了丐帮名闻遐迩的『莲花落阵』……
由此可证:丐帮并非云梦剑派敌手。
丐帮乃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不敌云梦剑派,几乎也等於无人可敌云梦剑派
了。於是,开始有人拱出了君聆诗。
君聆诗手中的天下第一剑 ̄九华剑法.诗仙剑诀,被视为唯一能克制云梦剑
派的武学;行踪成谜的君聆诗,成为了南武林的指标人物。
君聆诗是什么人,他们自然全都知道。那么,这件事代表什么呢?
云梦剑派行动了!连君聆诗都不是对手!
那么,云梦剑派岂非天下无敌?
「其实君聆诗未必逊於元仁右或屈兵专……」贺金来说道:「但若此二人联
手,想来天下原是无人可敌。只是,云梦剑派如此翦敌行径,未免有失厚道。」
「格老子的!何止有失厚道?根本无耻之极!」李定大嚷,四周随即附和声
四起。
云梦剑派的声望更高了,但那是恶名,是令人发指的!
「只是我不懂……」贺金来又道:「屈兵专既已明言不参与明年盛会,何故
又要对付君聆诗?」
这确实是个问题,众人开始思索。
这时,前来传讯的那年轻人大声道:「徐帮主已将君聆诗送来此处的!洞庭
四帮的朋友特地将消息送至本帮,是副帮主要我即刻赶到此处告知诸位的!」
听到这段,王道与宇文离愕了。
他们知道,不可能阻止这二十馀人闯入了!
晨府大门沸腾了,大夥儿开始嚷嚷著,要入府找君聆诗。
手筋、脚筋被挑断,失去的是武力、是行动能力,但君聆诗号称『天赋异才
』,他的绝世智慧是被天下所公认的。失去行动能力,不代表失去思考能力!
王道望向宇文离、才知道对方也正看著自己。
当他们二人正感到无奈的时候,面前的二十馀人却沈静了,且全体注视著他
们两人。
贺金来张口了,王道以为他说的会是「小子,让开吧」,但却没有听到贺金
来真正出声。
声音从身後传来:「你们两个,不用守了。」
王道愕然回头,看到的是徐乞。
原来是徐乞出现,所以这二十馀人才没开始动手。
这一幕在王道心里印得很深,他开始认识到,什么叫『高手』。
真正的高手,不用出手,只要一个动作、一句话、甚至只要出现 ̄就能震慑
群雄!
二十一水帮与三大赌坊的代表都跟著徐乞进入了晨府大厅,宇文离也走了,
王道仍在门边发呆。
晨府大厅之中,二十一水帮与三大赌坊的代表挤在门边,由於徐乞在场,他
们无一人敢矩。
不久,晨星也到了;接著,一位少女与一个矮胖子一左一右搀著一名中年人
也来到厅上,大家知道,那位少女是魏灵、矮胖子是倭族人,名叫北川球。
至於当中的那名中年人,自是『天赋异才』君聆诗。
魏灵与北川球将君聆诗搀到主位坐下後,便退下了。但他们没走远,躲在堂
边,偷偷看著厅中。
魏灵与北川球躲在左进、右进则有宇文离和王道。
君聆诗的手腕和脚踝还缠著厚厚的纱布,由於失血过多,脸色显得很苍白。
他看著眼前众人,报给一个微笑,道:「各位想知道些什么?」
看到君聆诗的表情,大夥儿都怔了。
君聆诗表现得很恬静、很淡然,除了脸色极差之外,简直像完全没事发生,
他只是接待几位来拜访的客人一般。
首先,他是一个剑术好手,『诗仙剑诀』声名之大,无人不晓,光是四肢肌
腱被断,便足以使一个武林中人颓丧若死了。
至少,在场的人都自觉,不可能如此无动於衷。
再者,他们是来找君弃剑问罪的,众人皆知,君弃剑是君聆诗的义子,如今
君弃剑不在,找君聆诗算帐也不算过份,所以他们的立场是不友善的。
说君聆诗是仗著徐乞在场才凛然不惧,那是不合逻辑的,因为徐乞根本无权
干涉南武林。现今堂上二十一水帮与三大赌坊的二十四位代表,正是为了明年春
分将召开的南武林大会而上门,徐乞自然是不能插手的。
就这样简单一句话,堂上众人已为君聆诗的气度所折服,他们真正了解到,
为何君聆诗能被称作『天赋异才』。
一个四肢被废、武功尽失的人,面对著这么多不友善的敌人,还能如此处之
泰然,这等定力功夫,已经是堂人众人拍马也赶不上的。
贺金来提起胆子,向前跨了一步,道:「馈下必知我等为何而来?」
君聆诗看著贺金来,道:「这位该是贺当家。不才知道,是为了江湖传言,
弃剑将故意在明年大会上败北,令道上众兄弟输掉大把怠子。」
李定闻言,登时怒上心头,当下叫道:「格老子的!你可晓得这等同当众宣
布看不起我江南水帮联盟、与三大赌坊为敌来著!」
「汉鄂帮李帮主,」君聆诗淡然笑道:「弃剑不会如此不智。」
贺金来与李定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君聆诗,几乎可以断定从未打过照面,如
今君聆诗却接连将他们的身份说得一点无误,也教二人惊愕。
徐乞在旁见到二人的表情,但笑而不言 ̄只从对方的衣著、形貌、态度、言
语之中,便能一点不差的判断出对方的身份,此乃君聆诗一绝。
对君聆诗而言,这是微不足道的本领;在对方来说,自然是十分意外的。
便这一点,加上君聆诗悠之扬之的态度,李定的火发不起了,堂上众人的火
都发不起了。一时之间,他们都忘了自己是上门来找碴的。
「不才请教贺当家一事:假若有朝一日,贺当家想在子之中灌铅,可会大
张旗鼓、召告天下?」君聆诗看著贺金来,问道。
君聆诗如此说法,实是大大得罪了对方,贺金来有足够理由可以要求君聆诗
跪下赔礼。
贺金来闻言,勃然色变,夷然道:「我堂堂『左手魔』,岂可能干这等龌
龊事?便是要的……」说到这儿,贺金来住口了。
贺金来没要有君聆诗赔罪,他想到了不合理处、堂上二十四位前来问罪的人
,都想到了不合理处。
即使君弃剑真的想让道上兄弟输到脱裤子,这是明摆著要让人剥了自己的皮
,他万无道理如此愚昧,笨到让这件事传开。
「不才从来也不觉得弃剑已经活腻了。」君聆诗微笑著,说道:「武林之中
多有好手,不才不能保证弃剑与他的同伴必胜无疑。但若说他们会故意败北,那
也是绝无可能。不才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各位仅可放心。」
贺金来望向李定,道:「你怎看?」
「格老子的!就凭你『天赋异才』四个字,老子信你的!」李定朗声道。
贺金来再回头看看『金宝山』与『押大赔大』的代表,两人经过短暂的低声
商议後,同时点头。贺金来便赔笑道:「咱三大赌坊也同意了。今日之事,尚请
君先生见谅。」
君聆诗微笑颔首。堂边四人讶然不已。
君弃剑故意败北的传言闹得极大,他们与晨星都知道此事殊难了结,怎料君
聆诗 ̄这么一个四肢已废的中年人只是往堂中一坐,短短几句,竟让这夥大有可
能一把扭断他颈子的粗汉们赔礼谢罪!
这实在太震憾了!
跟著,门外传来了马嘶声。
晨星闻声,随即奔到外庭,不多时便领进四人:君弃剑、石绯、瑞思、白
重。
在场的二十一位水帮代表,几乎都在三月的水帮集会中见过君弃剑,也知道
明年春分将要举办的大会根本便是此人数语促成的,此时见人,李定不禁嚷道:
「格老子的!你不就是那个……」
君弃剑一时并未理会李定,他见到君聆诗,一个箭步赶上,有好多话想说,
但身後有这么多外人,张口许久,终只叫唤了一声:「二爹……」
君聆诗朝李定扬扬颈子,道:「李帮主叫你呢。」
君弃剑回身面向李定,拱手作了一礼,道:「李帮主有事见教?」
李定上前几步,绕著君弃剑打量了好一阵子,确定无误之後,说道:「格老
子的!就是你!就是你说服了咱们开江南大会!原来你就是君弃剑!」
当时,二十二水帮於长江水面、在船上开会,正为了是否应该臣服於云梦剑
派而争论不休。君弃剑上船後,却说三十五年前曾有人孤身连败云梦剑派的十馀
名高手。众人虽然惊愕,却也不信。接下来,君弃剑以一句『我本楚狂人』引出
了李白的名头、引出了北武林盟主皇甫望所盛赞的『天下第一剑』 ̄诗仙剑诀、
也引出了君聆诗。
也是由此,『诗仙剑诀』才会被视为能够打败云梦剑派唯一武学、君聆诗被
誉为能够打败云梦剑派的第一人选。
基於对君聆诗的信心,二十二水帮才会同意,於明年春分召开大会比试。
贺金来又回头看向二十一水帮的其馀代表们,众人也纷纷表示无误。
贺金来便说道:「既然君弃剑便是使二十二水帮召开大会的始作俑者,想来
是更无可能自打嘴巴……」
「格老子的!没错!没错!」李定连声附和道。
「那么,我等告辞了。」贺金来向主人晨星说道,跟著朝君聆诗拱手、再转
对徐乞致礼。
不一会子,二十馀名大汉走了个乾净。
第廿四话 重逢之後 ̄之二
魏灵、北川球、宇文离、王道等人也回到堂上。徐乞走近君聆诗,狻为担心
的问道:「你还撑得住吗?」
「没事。」君聆诗挤出一个苦笑,他四肢的伤势,原是一点不假,如今血行
不足,能醒著已是大幸,坐在这里多说一句话,都是莫大负担。
君聆诗首先看向瑞思,瑞思也随即说道:「看来,我并没有认错人。」
君聆诗颔首,这是首肯,一个晚辈能得到他的首肯,著实不容易。
在徐州一面之缘、一首『锦绣河山』,瑞思即能从中判断出,这个初次相见
的白衣书生即是君聆诗、进一步确认君聆诗所想表达的意思,并且一点无误的转
达给君弃剑了,光这一点,便已极为难得。
「阿崎,」君聆诗唤了声徐乞的别名,笑笑的看著石绯、王道、魏灵、北川
球,道:「你看他们……是否便像咱们十馀年前的模样……」
徐乞向四人扫视一眼,魏灵满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王道搔了搔颈子、石绯
与北川球则无动於衷。徐乞一笑,对君弃剑道:「这几个朋友,你可得好好珍惜。」
君弃剑颔首应是。
徐乞跟著说道:「无忧,别说闲话了!你是怎么伤的?」
君聆诗苦笑一声,道:「我忘了。」
这一句话,唬得厅中十人作声不得。
君聆诗何等人物!他身受重伤,已是晴天霹雳,现下居然忘了自己怎么受的
伤?这太不可思议!
徐乞沈声道:「云梦剑派早已与我等决裂,你大可不用护著他们!」
「云梦剑派?」君聆诗眉头微蹙,道:「和云梦剑派并没什么干系,更何况
,我原无道理要护著他们。」
徐乞闻言一怔 ̄明明就是在回梦堂外、屈兵专与元仁右身边见到重伤的君聆
诗,怎会没有关系?当时若非急著送君聆诗到襄州治伤,徐乞早召集兄弟一把火
烧了竹林、闯进回梦堂了!但君聆诗没什么事有必要瞒自己吧?
不!有!有很多,怎会没有了?徐乞忽然想起十四年前,君聆诗莫名奇妙的
忽然投入云南王稀罗△麾下,领兵灭了锦官、永安二大势力……
当时,根本无人知道君聆诗的目的为何,连徐乞、以及与君聆诗齐名、同臻
『天才』之境的诸葛静都不知道。
若说君聆诗有意隐瞒什么,谁也套不出来、谁也不会知道。
想到此处,徐乞脸上变色了,他回头向众人道:「弃剑,你留著,其馀人全
部出来。」说完,便领先行出大厅。晨星紧随其後,也出去了。
如此,一众人等自然不好再留,只得纷纷离开。只留下了君聆诗、君弃剑父
子两人。
徐乞走得不太高兴,君弃剑看在眼里,众人离去之後,君弃剑略感不安,道
:「二爹,徐叔叔是否生气了?」
「没事的。」君聆诗仍是微笑。
徐乞太了解我了,他知道我最需要的是什么。
君弃剑转而望向君聆诗的手腕、脚踝,看著,不禁呆了。
君聆诗见到君弃剑的表情,笑著摇了摇头,道:「我真的忘了怎么伤的。」
君弃剑愕然抬头,面对著自己的二爹,一时无言。
但君聆诗看懂了,他知道这个孩子想表达什么。
「自从瑞思转达了二爹的意思,我……我一直觉得……不管作什么事,总有
二爹照看著,即使我真的办不到,二爹也会在後头帮我一把,所以我不怕,什么
也不怕!」君弃剑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是现在……不管是不是云梦剑派
,总是有一个连二爹都无法应付的敌人在……那……那我怎么可能有办法!二爹
,我们是否错了?我们是否挑了一条满布荆棘的路?是否选了一件太难能达成的
事……」
君弃剑说完了,他终於说出来了。
其实,自从得到『没钱就扁』或亡或逃的消息、接著是灵州一役、寒星猝亡
,他已经很想问、已经很想放弃!
但总是相信,有君聆诗在,没有作不到的事!只管坚持下去,就对了!
如今,曾经是天下人寻之不著的君聆诗现身,就坐在自己面前,但却是一个
四肢筋脉尽断之人?
这要他怎么走下去?
「我曾经想……可以和二爹一起压制云梦剑派、称霸南武林……可是现在,
我……」君弃剑住口了,说不下去了。
是父亲、是授业恩师、是最崇拜的偶像、也是追寻的目标,在君聆诗身上,
有著君弃剑一切寄托的希望!
可是 ̄有太多可是!总归一句,可是全没了!
现在,就连和君聆诗再并肩作战一次这等小小的愿望,也要宣告不可能了!
「痴儿。」君聆诗忽然失声笑了出来,笑得很清澈、很透明,笑得似乎自己
四肢仍旧完好无患一般。君弃剑给他笑得懵了 ̄有什么可以笑的?
「记得你乾爹吧。」君聆诗止了笑,正色问道。
君弃剑点头,若无诸葛静,他如今仍然流落街头、当个乞儿。
「诸葛兄不懂武艺,一上战场,几乎可称为手无缚鸡之力,但他仍为武林道
上颂极赞极,这是何故?」君聆诗慨然说道。
『天纵英才』,这是诸葛静在江湖上的称号。
君聆诗是『天赋异才的才子』、诸葛静则是『天纵英才的军师』。
君弃剑有点懂了。
「我还未心死,你怎可丧志?那我要假谁之手行事?」君聆诗笑道。
对!所谓的『天才』,是不会因为一点挫折就灰心的!也不会因为失去行动
能力,就变成废人!
『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就不需要凡人操心!
「去把你徐叔叔找来吧。」君聆诗吩咐,略一顿,又道:「还有那位回纥姑
娘,一道带来。」
君弃剑应了声是,随即出门找人去了。
君聆诗坐在椅上,看著自己的双手、双脚。
多休息几日,待血行复元之後,应该仍可活动如常,但要再拿起剑……
过不多时,徐乞、君弃剑、瑞思回到厅上。
君聆诗待三人分别坐下後,即道:「阿崎,你见过几个倭族的年轻人吗?」
徐乞极为担忧的摇头,反问道:「你见过?」
「是见过。」君聆诗道:「我所看到的,是一对年轻男女,他们的衣著,与
当年的喀鲁一个模样……倭族方面,只怕狻为棘手。」
君弃剑听懂了,二爹所说的,必是栗原苗、栗原辅文姐弟,这两人与北川球
一样,都是刺客,一直穿著黑色的紧身夜行装。
当初向徐乞一提,徐乞即面露惊骇,不断要求君弃剑与他们保持距离,君弃
剑一度还曾认为是徐乞过份大惊小怪,但如今连君聆诗都称其『棘手』,只怕这
几个倭族人,的确是很大麻烦了。
但瑞思却不太明白,毕竟她从未见过那些倭族人。
君聆诗解读了君弃剑与瑞思的表情後,便朝二人道:「你们都知道当年的『
天弃鬼才』吧。」
君弃剑一怔、瑞思则连连点头。
『天弃鬼才』稀罗△,四大天才之首,谁能不知、谁能不晓?
「稀罗△手下,有名闻遐迩的『云南三将』。」君聆诗继续说道:「『云南
第一强者』,名叫巴奇,使一柄倭刀,以『真空刃法』傲视群雄,四丈外便能取
人性命,连皇甫盟主都曾败於其手;『云南第一探子』,名叫阿沁,本身武艺并
不如何精湛,但身兼稀罗△座下第一参谋,以易容术独步江湖,同时擅长打探情
报,世上几乎没有她想知道却不知道的事;『云南第一杀手』,名叫喀鲁,精於
轻功与使毒,他总是全身以黑布包裹著,仅仅露出一对眼睛……」
君聆诗住口了、君弃剑了解了。
徐乞不自觉的发颤,瑞思终於也知道为何『棘手』。
瑞思想通之後,说道:「如果那些倭族人的穿著、打扮,即与『云南第一杀
手』相同,那至少有两个可能:第一,喀鲁就是出身倭族,那么在倭族必定还有
高手,若是现在身处中原的几个倭族人行动失利,极可能逼使尚在倭国的好手亲
自出马,那就绝非易与;第二,喀鲁若是出身倭族、又是稀罗△手下大将,即代
表倭族与云南早有联系,若是双方明著联手,又岂是好对付的?」
她说完之後,自己都觉得股栗了。
君聆诗对著瑞思再次点头、再次表示首肯。
这姑娘果然不简单。
徐乞深叹口气,道:「若果如此……外有倭族、云南,内有云梦剑派……」
说到此处,徐乞再叹一声。
光是云梦剑派,丐帮已经上下束手,再有外援,如何应付?
此时徐乞看著四肢俱伤的君聆诗,狻有孤木难支之慨。
「或许……我会在明年大会故意败北的消息,便是那几个倭族人放出的。」
君弃剑说道:「他们已经不只一次的向我宣战、挑衅,因为徐叔叔数次提醒我,
不要与他们正面交锋,所以我也一直避著他们……如今看来,若是瑞思判断无误
,这几个人真的不能碰了!」
即使能够打败、或甚擒杀了那些倭族人,却可能引出更强大的对手,这无疑
是极为不利的。
「难道……就没有一点有利的消息吗?」徐乞喟然道。
君聆诗开始深思。
君弃剑与瑞思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坚信君聆诗能够改变大局的人,但似乎很难。
不分析便罢了,一分析之後,才真正感觉到处境唯艰,君聆诗能够回天吗?
「有一个身上缠蛇的苗人……」君聆诗忽然说道。
「他叫蓝娇桃!」君弃剑忙道:「我认识他!」
二爹向来不会说无意义的事,既然提及蓝娇桃,那就一定有其用处,故君弃
剑回答得很快。
「或许可以从他身上获得有关云南的情报……」君聆诗确定了这个思路没错
,即向君弃剑道:「你们交情如何?」
君弃剑一怔,跟著摇了摇头。
第一次在杭塘山见面,蓝娇桃根本是要他性命的;第二次在山阳相见,虽然
未曾动手,且似乎相处的不错,但君弃剑心里明白,离『朋友』还差远了。
至少,还没有到问他什么、他就会照答的程度。
瑞思看看君弃剑、再看看君聆诗,笑道:「交给我吧。」
她是回纥行商,行脚四海,要交朋友并不为难。
彼此认识不深,但君聆诗却对瑞思这一句话狻为信任,即道:「那好。接下
来……」他转向徐乞,问道:「阿崎,你近来有什么事要办吗?」
徐乞摇头,君聆诗便道:「那就麻烦你,督导他们几个练功。在明年大会之
前,他们必须更精进才行。」
徐乞答应了。君聆诗这时才喘了口气。
他很累,真的太累了。
与君弃剑分开之後,由於云梦剑派挑衅丐帮一事,他已闻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实是无一日清闲,不仅要隐藏身份四处活动、也不断分心关注君弃剑所为种种
,即使他是天才,精力仍然有限,其疲劳是令人难以想像的。
君弃剑自然看得出来,二爹太操劳了,但有一件事,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他仍然要问、一定要问!
「二爹,南宫府邸寒雨楼……」君弃剑急急说道。
君聆诗一笑,道:「对,是我放的。怎样?你问出了什么吗?」
君弃剑颓然摇头。
君聆诗疑道:「那锦囊是南宫寒前辈给我的,每问必验。还是你没用它?」
「不,我用了。」君弃剑道:「可是,我连拆了三个锦囊,问题却没有得到
解答!」
君聆诗怔了、徐乞也怔了。
「怎么可能……」徐乞脱口说道。
他并不是不相信君弃剑所说的话,只是他曾与君聆诗一起体验过南宫寒的『
箴言』,他更难相信南宫寒会失准。
「你问了什么?箴上写了什么?」君聆诗问道。
「我问……问乾爹的女儿在哪儿,结果三封锦囊都只给我同一个字……『涵
』!」君弃剑答得狻为难堪,但接下来就理直气壮:「『涵』是她的名字,我早
就知道了!箴言上所写的,一点用也没有啊!」
君聆诗望向徐乞,脸现不可思议。
徐乞也大惑不解。
南宫寒不会犯这种错吧!
那么,到底是哪儿错了?
第廿四话 重逢之後 ̄之三
王道一把将宽刃剑砍上木桩,却没碎桩、也没裂桩,只是藉以挂剑,而後深
深叹了口气。
石绯见状,也把八节连杆枪倒插於地。
「无聊死了。」王道说。
「的确。」石绯说。
「我还以为运气这么好,能让丐帮帮主教上几手……」王道又说。
「我也是,一个月都过了,天天还是那些……」石绯也说。
「斫、砍、挑、剁、刺,练来练去,都是基本功!」王道埋怨道。
「喂!球,你不倦吗?」石绯转向独个儿站在桩上的北川球喊。
北川球摇了摇头,仍自站桩。他没回话、也无法回话,只能以肢体作答。
王道坐下了、石绯也跟著坐下。
一眼望向大门,又有生人来了。
「第四十五个……」王道喃喃说道:「晨星说,南武林派谱之中,扣去已灭
帮除名的杭塘帮,目前共有九派四十二帮……」
「现在还没来看过君聆诗的人……除了他本身代表林家堡,只剩云梦剑派、
唐门、青城、鄱阳剑派、还有传说蜀山上那一个,连到底存不存在都很难说的那
一个之外,」石绯说道:「连和尚都来过,那就是一个月里,全都来过了。」
「真好啊……」王道语气中有非常浓厚的欣羡。
石绯以为王道是在羡慕君聆诗的人气如此,夷然道:「有什么好的?他正在
养伤,每天都有人来看他找他,烦也烦死了。如果是我,宁可清静些。」
王道摇摇头,道:「我不是说君聆诗,是叶敛!名动武林的『天赋异才』,
是他乾爹、又是他师父……」
王道说完,望向自己砍实在木桩上的宽刃剑、石绯也瞥了一眼插在地上的八
节连杆枪……
而後,两人同声叹气。
的确是『真好啊』!总比每天练基本功好!
「不过也没见叶敛真正拿起剑练过招式……诗仙剑诀真的不用练吗……」王
道喃喃说著。
他总共与君弃剑动过两次手,第一次是与石绯联手,却败得莫明奇妙;第二
次,君弃剑根本没有还手就认输了。
世人公认,『镇锦屏』之刚烈威猛,天下独步,但究竟还是『诗仙剑诀』才
真正称得上『天下第一剑』!
所以,他根本还是不懂,『诗仙剑诀』到底是怎样的剑术?
王道忽然灵机一动,问道:「绯,你们在鄱阳剑派有动手吗?」
「我有,他没有。」石绯答道:「他和鄱阳剑派掌门龙子期过招,只动口、
没动手。」
王道一怔,疑道:「论剑?」
石绯道:「不,是动手,龙子期有出招。」
王道不懂了 ̄既然龙子期有出招,为何叶敛不用动手、只要动口?
「你说清楚一点!」王道一把抓住了石绯的膀子摇动逼问道。他太想了解『
诗仙剑诀』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别问了!我也不懂啊!」石绯将肩膀一缩,挣脱了王道的手,闷声道:「
我只知道,他吟了一些我从没听过的诗句,吟得断断续续、好像记不熟似的。不
过他一吟完,龙子期就停手了。」
对王道而言,这有说等於没说。
石绯是吐番人,对於诗文可说一点不识,再问下去,也是枉然。
这时,魏灵走了过来,站在席地而坐的两人身前,低头骂道:「又偷懒!」
「是啊……」王道懒懒地回道:「你来试试,每天只要挥刀五千次,其馀什
么也不作,挥了一个月,看你懒不懒……」
石绯忽然抬头,兴致勃勃的问道:「魏灵!君聆诗每天都和叶敛关在房里,
你又每天送饭给他们,他们到底在房里作什么?」
问到这个,魏灵脸色略沈,闷闷地道:「写字!」
「写字?」石绯皱起眉头,道:「每天写字?没别的吗?」
「我哪知道!」魏灵语气更差了。
可能有别的、或许有别的,但每次她进房後,不管待多久,这爹儿俩总未曾
正眼看过她一次;不管她说什么、问了什么,这爹儿俩也未曾正面答应过一次!
对君聆诗来说,她是生人,不理那也罢了;叶敛呢?君弃剑呢?认识一年多
了,魏灵却总不知道他要作什么、他在想什么!半点儿也不说!总是事到临头才
会晓得,魏灵受够了!
想到这儿,魏灵忿忿地走了,今天要再不理我,我就当场翻脸!
王道与石绯坐在地上,面面相觑。
魏灵後脚才走,徐乞前脚就到。
他一出现,马上吓得王道、石绯一跃起身,作势练习。
「别装了!」徐乞冷冷说道,跟著从侧裤袋中抽出他的碧绿竹棒,先将棒头
点地,而後转了半圈,成了向上扬起。完成动作後,便问石绯道:「这是什么动
作?」
「挑!」石绯随即答道。
「不对!是撩!」王道正道。
徐乞并未说出正确答案,他提起竹棒,先是平举,而後疾速下打,直落至地
,又问:「这是什么?」
「击!」石绯道。
「不对!是斫!」王道说。
连著意见相左,二人不禁互相怒视。
「棍法里,这动作明明是『击』!」石绯叫道。
王道也不甘示弱,道:「剑术里,这动作就是叫『斫』!」
「别吵!」徐乞低声一喝,震得二人不敢再出声,跟著徐乞再提起竹棒,向
前猛跨一步,直直刺在木桩上。
「刺!」这回,二人倒是异口同声了。
「懂了没?」徐乞收棒,瞥了二人一眼,说道。
二人又同是一怔 ̄懂了什么?
见到二人茫然的神情,徐乞轻叹一声,道:「你们一起来,全力施为,会什
么招就使什么招,我就只用刚刚那三个动作。」
徐乞说完,一手提起竹棒,立定当地,就等二人来攻。
但王道、石绯一时皆未就动 ̄对方可是堂堂的丐帮帮主,若论已成名的武林
人物,可以笃定他是当世排名前十的高手,他们怎敢动手?
徐乞见状,不耐道:「快一点!不要拖拖拉拉!」
他的性子一向直,不管什么事,往往说作就作,绝不犹豫,看到这两个小子
扭扭捏捏,大感不是味道。
王道、石绯只得分别从桩上、地上取起他们的宽刃剑和八节连杆枪,面对徐
乞摆起架势。
但架势摆是摆了,却没一点威势。
『镇锦屏』与『捻丝棍』都是以破坏力著称於世的名技,徐乞见此二人这般
情态,不禁肝火上升,便喝骂道:「用心一点!师父教过你们的东西呢?全忘光
了?」
二人听了,为之一怔。
是了!他们都受过黑桐直接指点,若排起辈份,说他们是黑桐半个徒弟、徐
乞的半个师弟,也不算枉,怎能丢脸?
怎么一直没想到这一点呢?
王道、石绯互视一眼,点了点头。
而後,气势不同了、威势出来了。
徐乞也感觉到了,这才是『镇锦屏』与『捻丝棍』!
「来吧。」徐乞微笑道。
王道先出手了!『镇锦屏』第二招:道险路长!
一招八式,专取咽喉以下、肚腹以上八处要害,主打中路!
但他才刚刚提剑,膝头便感一阵麻,招式要出了、但还未递去,已是立足
不稳,向前仆倒!
徐乞收棒,站回原地。
石绯在旁,他看到了!
真的没有太多动作,没什么技巧、也没什么法门,徐乞只是抢在王道出招之
前,先行一『挑』、或许也可以说是『撩』,总之这一棒准准打在王道膝头上,
王道要前进的力量只被这样略阻一阻,便失去了,过大的力量反震造成膝盖软
,但膝盖无法向前、上半身却未停止,自然是要扑倒的!
徐乞的抢那一步的速度并不是顶快、出手虽然流畅,却也不是多么迅捷,甚
至严格来说,石绯觉得自己也能作到!
「换你。」徐乞转向石绯,说道。
石绯转眼瞥了眼王道 ̄还未起身,或许也可以说还起不了身。
石绯心里知道,徐乞不是在玩的,他是认真的!
既是如此……
石绯平举左掌,掌心正对徐乞,四指向天、姆指右伸,右手抓住枪杆尾、枪
杆接头处稳稳的置於左手姆指上……
这回,不下枪头!
徐乞站著,不动。他存心要接这一招。
『捻丝』以一般齐眉棍使之,已足断木;如今有了枪头,只怕能够碎石!
但是石绯也很清楚 ̄对徐乞,不能手下留情,否则他才会生气!
一步跨出,捻丝已非捻丝、而是裂金棍!
枪势劲疾,就连徐乞都不禁为之色变!但他也是极有自信,面对著能够穿透
自己身体的棍界绝艺,枪尖离胸口只剩尺许,霍地一棒子由上而下狠狠落下!
这一棒,徐乞可是使尽全力了!是击、也是斫,一棒子就打得石绯手臂麻
,长枪脱手飞出!
徐乞也不好受,捻丝棍出招时棍身的急速旋转,带有强大的绞力,徐乞几乎
快抓不住自己的竹棒。他趁著侧身避开飞枪的时候,棒交左手,一棒直『刺』石
绯胸口!
石绯微微一怔,棒子头已点在他的右胸。
即使徐乞收力了,但出招时的劲道仍透过棒头送出,将石绯震退数步。
『喳』的一声,飞枪落地了,入土足有近尺,露在地上的枪杆仍在晃动著。
徐乞暗暗呼了口气,见王道也已挣扎起身,便道:「现在懂了吗?」
两人都没回话,但看表情就知道,他们懂了。
徐乞收好竹棒,瞥了二人一眼後,走了。
「如果这两个人一起攻击,我还应付得了吗……?」徐乞心中想著。
时过中午,君氏父子仍然不出房门一步,魏灵一如往常,送饭进房。也一如
往常的,君聆诗堮龋读、君弃剑案边苦书。还是一如往常,父子俩没抬头瞧她
一眼。
魏灵准备好了,她今天要发作了!
上次才和君弃剑抱怨过,隔天决定要前往鄱阳剑派,与他同去的竟然是石绯?这小子未免太不知好歹!
但魏灵才刚张口,却见君聆诗走近案旁,看著君弃剑所写的字。
经过一个月的休养,君聆诗已经能够同常人般自由行动了。但伤口虽愈,筋
脉损伤却不可能根治。
从君聆诗的表情上来看,魏灵直觉,可能写得很糟吧?但她探头一看,君弃
剑的字四平八稳,也是有模有样,不糟啊!
魏灵正想问君聆诗为何一脸怅然,君弃剑又先她一步,投笔不写了。
君聆诗也将书稀上,决然断然的摇头,摇得很遗憾、很无奈。
这父子俩总是这样,总是在她想作某件事时,就好像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总是比她快有反应。
此时,徐乞也进房了,见到房中父子俩相对无言、魏灵站在一旁屡屡欲语又
止,便开口打破沈默:「你们干嘛?谈判也不是这样的吧?」
「很尬尴。」君聆诗说道:「弃剑的天资,的确异於常人,但是……」
「有什么好但是的?」徐乞直性子,快人快语:「你只管教,不就行了?」
君聆诗仍是摇头,一时无语。
那是种极难启齿的感觉。
「二爹,我知道你的意思。」君弃剑迳自说道:「我终究不是天才,学不得
诗仙剑诀。便是学了,也不得其神髓。你十年前就想说了,我都知道。」
一旁魏灵听了,不禁饶舌不下 ̄如君聆诗所言一般,君弃剑的天资的确高出
常人甚多,在她看来,根本就是『天才』的层次!
但这种层次,在君聆诗眼中,居然还嫌『不足』?不足以学『诗仙剑诀』?
那『诗仙剑诀』,究竟是何种水平的剑术?能够学成它的君聆诗,又是天才
到何等境界?
现在,君聆诗就在她眼前,很近,但感觉很远。
便连徐乞也无言了。
又是沈默。半晌之後,君弃剑忽然说道:「魏灵,你记不记得,去年六月在
吐番……」
「当然记得!便是喝了孟婆汤也忘不了!『尽断七情』毫不费力的赤手空拳
击毙了千馀名吐番带甲军士!根本非人哉!」魏灵答道。
那一幕,印象太深了,的确是……再怎样也不可能忘。
徐乞和君聆诗也记得,十四年前,灵山顶上……
天下无敌的云南王稀罗△,段钰是唯一能与他一对一正面交手,而不被一
招逼败的人!
在领悟『仙气功』以後,段钰的实力,已经登峰造极、出神入化了。
「劲御仙气啊……」徐乞喃喃说道:「以段钰来说,只毁去四分之一座逻
些城,只怕还算手下留情了。」
「喔 ̄原来那叫『劲御仙气』!」魏灵恍然大悟,笑道。
段钰的传闻不少,但他的武学师出何门、名头为何?这两个问题有很多人
问过、也有很多人臆测,但答案总是莫衷一是。
如今,既然是徐乞亲口所说,那就不会有第二个正确答案了。
「其实我……」君弃剑讷讷地开口,但不知如何表示,只得向徐乞道:「徐
叔叔,借你右手一用。」
徐乞不假思索,便伸出了右手。
君弃剑也伸右手拉住了徐乞的手腕,而後闭目、凝气、缓缓一吐……
徐乞见状,心头突地一惊 ̄这情势他见过!不妙!
徐乞才想出力挣脱,已感一股大力从右腕向上直传,沿著手臂一路撞上胸口!一震,徐乞竟踉跄倒退了三步,方才止住。
徐乞何等功力!以君弃剑的水平,若是正面交手,要将徐乞逼退三步已是异
想天开,如今君弃剑还坐在椅上,却能将徐乞震退三步?莫说魏灵,连君聆诗都
讶然了。
徐乞立直身子後,惊魂甫定,愕然道:「你……你会发劲?臭小子,要出手
也不先说一声!还好你没全使劲……」
「不!」君弃剑摇头道:「这已是我的全力了。」
徐乞闻言一怔 ̄若然全力只是这种程度,那只怕还差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