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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諸葛清     问剑录txt下载     问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话 杭州善酿 ̄之三

    夜里,叶敛一个人,在杭州城里逛了一圈又一圈。

    杭州与苏州,在隋唐以後,是淮河以南极为富庶的地区,到了宋代,苏大学

    士东坡先生更说了一句家喻户晓的名言……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由此可见苏杭地方的繁荣与美丽。即使是在安史乱後、中原一片民不聊生,

    苏杭地区由於地处偏南,又有张巡死守睢阳一役之故,所受影响并不太大。

    在苏州时,叶敛、流风二人陪雪逛了许久、欣赏苏州城的美丽;今天,叶

    敛一个人走在路上,已经入夜了,且时过二更,各家店铺早已打烊。除了打更人

    的喊声、除了风吹叶动、慈乌夜啼,就只有一片万籁俱寂。

    叶敛自然无心逛街、也不想逛街。

    他急急将流风、雪二人请到杭南山区去探视杭塘帮的情况,在这杭州城中

    故意使自己落单,当然只有一个目的……

    将那位留酒于林家堡、暗地里算计自己的人『勾』出来!

    说起来容易得很,其实,却很需要勇气。

    在城里逛了一圈又一圈……一共两圈,三更了。

    叶敛回到落脚的客栈,倒头又睡。

    今日十二个时辰,他至少睡掉了九个时辰。

    躺在榻上,意识逐渐的时候,叶敛心里生出个念头……

    「这样诱也不现身,真的要玩阴的?或是……对方没有敌意,我搞错了?」

    然後,他就睡著了。

    次日辰时,叶敛起身後,便一路朝城东走去。

    今天,他有个目标。

    昨儿夜里逛出来的目标。

    若水酒肆。

    在盛产善酿的杭州城中,这间酒肆不算大,但叶敛看上了它的名头。

    『上善若水』。

    就射这一个『善』字,叶敛断定若水酒肆的『善酿』必然不错。

    城里携携攘攘,叶敛也没何任何一个路人搭腔。连打探君聆诗的下落也没。

    「二爹不可能在这。」

    刚愎的臆断。

    进入酒肆後,叶敛便向小二吩咐:「打三斤上好的善酿。」

    「不消客倌吩咐,咱店里的善酿,绝对都是上好的。」小二回答,跟著,却

    诡谲一笑。

    这笑,笑得叶敛心里发毛,但还来不及再问,小二回转身走了,叶敛也不想

    去叫住他。

    仔细观查酒肆里 ̄很小,的确很小,客人也很少,加上自己,只有五人。其

    中两名身穿长袍,作文人打扮;一名穿著蓑衣,像是渔夫;另一名裹著皮毛,应

    是猎户。

    四人互不相识,连抛个瞄头也没。但他们只人都有一个共通点。

    两名文人也罢了,含那渔夫、猎户在内,四人桌上都只有装半斤酒的小壶、

    杯是仅供浅酌的竹林杯。

    魏晋年间,出了七个名士,其中二人,在山阳竹林隐居,打铁铸剑营生,那

    些剑品质拙劣,根本不能用以上阵杀敌,但却为当时太学生引为风潮,人人均以

    佩其剑为荣。其剑上均撰『山阳竹林』四字,时人名为『竹林剑』。

    此七人,只要读过书,无人不晓。

    『酒鬼』刘伶、『酒仙』阮籍、『笛王』向秀、『琴圣』嵇康,再加王戎、

    山涛、阮咸,此七人合称『竹林七贤』。

    『竹林七贤』中,向秀、嵇康隐居山阳,阮籍、刘伶等人在朝,却是身在朝

    廷心在野,七人不时於山阳聚首,传下了一句成语。

     ̄曲水流觞 ̄

    七人散坐於小溪边,最上流一人以小杯装酒,或说故事、或吟诗赋、或出对

    联,而後放杯於溪,使其顺流而下。接杯者则应和之。

    魏晋之交,不论是三国之间、三国之中,无不一片混乱。嵇康谓之豺狼遍地

    ,故以遁世。乱世之中,山阳却是一片安详。後代文人,无不企望身历其境。

    欲以杯乘流,其杯需小。後人以当时七贤所用之杯为准,形式相近者,均称

    为『竹林杯』。

    若水酒肆中,桌上是一色竹林杯。

    小二送上三斤善酿,和一只竹林杯。然後,又是一笑,道:「客倌,本店需

    先结帐。」

    叶敛摸了一块碎怠递给小二,却见小二摇摇头,道:「客倌,不够。本店的

    善酿,一斤要三百五十文钱,三斤折合一两。」

    一两?叶敛愣了。

    跟了君聆诗十馀年,喝过的酒不可谓不多,再怎样的极品美酒,一斤一百文

    钱已属极多,一千文钱才合一两怠啊!

    不对,难道他看准我是外地人,唬我?

    但斤斤计较原非叶敛本性,他只眉头一皱,再摸一块碎怠给小二凑了一两。

    那小二也精明,见叶敛表情不对,便指著墙上,道:「小的绝不敢唬闹客倌。」说完,便走了。

    叶敛顺指看去,果见墙上贴著一张纸条,写『本店唯供善酿,一斤三百五十

    文钱,三斤一两』。

    叶敛再看看桌上。

    偌大一壶善酿,三斤,却只有一个姆、食二指即可合绕的竹林杯……这要喝

    到几时?

    善酿属醇酒,不可剧饮,叶敛自知其理,但只用竹林杯,却又显得太小。

    算了,先喝再说。

    叶敛酌了一杯,一口饮尽。

    竹林杯之小,其容量需得三杯才够一口,对善饮的叶敛而言,这一口著实小

    家子气了一点。

    但很快,他这种念头便打消了。

    味道很醇,除了醇找不出其它形容词的醇,这一口善酿让叶敛含在口中,不

    知该咽不该!

    比在林家堡中那半壶更胜几分!

    这一口……其实是半口。这半口善酿很温和,不若杜康会麻痹人的舌头,叶

    敛很切实的感觉到口中渐渐温润了,很舒坦,让人感到恐惧的舒坦。

    善酿强在後劲,它,这么醇、这么厚,说不准,我会让这半口善酿给醉倒!

    难怪!难怪小二会谲笑、难怪若水酒肆门可罗雀!

    这酒劲,实无几人受得!还没下咽的半口便已如斯,何况三斤?

    叶敛终於将这半口善酿咽下,呼了口气,满是酒气的一口气。

    才刚咽下,已微微出现昏眩感。

    也难怪要先结帐……醉汉是显少懂得要付钱的。

    叶敛慢斟慢酌,几乎花了一个时辰,才饮尽三斤善酿中的一斤。

    其时,若水酒肆中的另外四名客人,早都已离去,没人再进来。只剩饮了一

    斤善酿便已摇摇欲坠的叶敛,盯著桌上剩下的二斤,觉得好恐怖!

    有生以来,叶敛第一次觉得,酒很可怕!

    这酒是好酒、极品的好酒,但看著这二斤酒,却觉得它比鸠酒可怕、比面对

    著屈兵专可怕!

    因为这酒太温柔 ̄

    善酿是很王道的酒,在刚刚入口、後劲未发时,几乎感觉不到它是会醉人的

    酒。饮酒经验较浅者,说不准便会将它当成一般桂花酒之属的薄酒,咕噜咕噜大

    碗喝光。

    但叶敛不会。

    是故,严格来说,叶敛仍是善饮者,至少他能在第一口时就感受到这善酿的

    醇厚与浓郁,知道这善酿会将自己醉倒。

    但无论如何,这酒劲一来,只怕是谁也受不起的!

    不要说叶敛,可能嗜酒如命的君聆诗也挡不住。

    叶敛的意识逐渐模糊了 ̄在恍惚中,他想到……九华剑法的创始人,酒中之

    仙……李白,不知能不能受住这善酿的劲……?

    「哇啊 ̄ ̄」一声惊叫,宇文离又跳起身。

    枕边的瑞思疲惫的挣开眼,无奈,很无奈。

    「妈的,又来了!又来了!」宇文离吼著,他双眼圆睁,白眼球里却是血丝

    满布,眼袋深陷,声音仍然宏亮,但神情却极为憔悴。

    瑞思也坐起身,双腿曲起,左手肘靠在膝上、手掌托著下巴,依然无奈。

    十天了,足足十天了,宇文离总是这样半夜惊醒,不只他自己睡不好,连瑞

    思和白重也不得安宁。

    过不多时,白重推门入房,他只披著一件外衫,他点亮油灯後,可以明显

    看到他白净的脸皮也微微透著幽青,藉著火亮映照,形如鬼魅。

    可,即便他是真鬼,现在的宇文离也没力气去抵抗。

    「还是那琴音?」白重淡淡的问道,答案绝对是肯定句的问题。

    宇文离的额上流落汗水,冷汗,颤声道:「有问题 ̄大大有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自从听过他弹的琴,我每晚都会梦到……」

    宇文离所说,自是在徐州城快饮酒坊里,那位中年书生所奏的一曲『锦绣河

    山』。

    他们自听琴後,至今已过十日,也离开徐州,来到河北地方。但这十天之中

    ,每晚每晚,宇文离在梦中,却是一首无止无歇的『锦绣河山』!

    梦见一次,也罢了;两次,可以说是很怀念;三次,可以说是巧合。但五次

    、六次,到了今天,已经连续十天,这根本是诡异!

    一首锦绣河山,何来如斯魔力,能教宇文离这等汉子『魂牵梦萦』?

    瑞思形容似睡非睡,她仍在沈思 ̄想的是自从宇文离第四度梦闻『锦绣河山

    』时便已想到的事,一件时至如今,白重与宇文离本身也都很清楚的事。

    不是曲,是人!那个书生有问题!

    他们心里明白,那书生必是绝顶高手无疑,但他又何能将一首曲子,奏得如

    此令人刻骨心?

    从第五天後,他们从徐州移到濮阳,再从濮阳移到河北,一路问、一路打探

    ,没得到那书生的一点消息。

    向南去找吗?人海茫茫,怎么找法?

    「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们会累垮的。」白重缓缓说道。

    心里明白,三人心里都明白,宇文离惊吼之後,身子随即倾颓,他也已经疲

    软到极限了。

    但明白归明白,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却找不到那名书生,又

    要怎么解决?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宇文离无力的说著,声似哀嚎、也似求饶。

    宇文离说完这句话後,现场沈默了。

    谁知道?想知道,偏偏不知道!

    他来得突然、走得极快,除了『锦绣河山』,浑没留下一点线索。

    原该是绝顶好曲,如今却成了宇文离的催命魔音。

    半晌之後,瑞思忽然转身面对著白重,正色道:「阿重,有件事要你去作。」

    「说吧。」白重随即应道。他原是瑞思的保镳,虽则交谊深厚,名份上仍

    是主仆,瑞思的要求对白重而言,即是命令。

    「鸽……叶敛喂过的那支信鸽,去带来。」瑞思说完,便起身在行囊中翻找

    出文房四宝,就著油灯磨起墨来。在这当中,白重也带来了在城陵矶遇到叶敛

    时,曾让他喂养以资连络的信鸽。

    但见瑞思振笔疾书、文不加点,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写好了封信。

    白重与宇文离趁著等墨乾的时间,也都凑头去看。

    信用的是汉文,他们自是能识。信中明明白白写著在徐州城中遇到那中年书

    生的点点迹迹,一毫无差。

    三月夜里天凉,墨很快乾了,瑞思将信卷成筒状,塞进白重一并带上的小

    竹筒内,细心的将它缚在鸽脚上。

    瑞思又将信鸽交到白重手上,道:「你跟著信鸽去,一定要找到叶敛。」

    叶敛?阿离苦受魔音传脑,叶敛能解吗?

    白重没有多问。瑞思吩咐,他只照办。反正是不能睡了,他回房更衣,带

    上长剑与一些怠两,出了客栈便放掉信鸽任它飞去,自己在後跟随,夤夜出发。

    一般信鸽,多只能往来固定两地之间,他们的信鸽则受过特别训练,只需要

    喂食过,便能追踪到对方的位置,以此为凭,白重只要跟好这支信鸽,即可找

    到他原本不知其所在的叶敛。

    扬州城西三里外的一片竹林中,两名乞丐对面而坐。

    其中一人以碧绿竹棒在地上画著图形,是几个招式的动作,另一人凝神细瞧

    ,也在苦苦思索。

    画图人乃是丐帮帮主徐乞、观图人则是丐帮八袋长老黄楼。

    黄楼在前年大会上被元仁右打折右臂,至今已有年馀。其实他的伤势在数月

    後便已痊愈。但他仍然销声昵迹,不透一点声息,只是关在老家扬州,整日回想

    著元仁右的步伐、招式。

    云梦剑派素以归云晓梦剑法、凌云步二门绝学著称於世,其门人剑艺、轻功

    俱可称卓绝,交手一次,黄楼自诩绝无半分礼让,全力施为之下,却为元仁右轻

    败。

    黄楼虽然被公认拥有自行开宗立派的实力,却不得不承认,元仁右便是只展

    现七分实力,自己便已望尘莫及。

    甚至,丐帮帮主徐乞在心里也觉得自己并非元仁右对手。

    云梦剑派,何其高绝?

    归云晓梦,是门阴柔剑法。徐乞为木色流黑桐传人、黄楼以中原三大绝技之

    一的『捻丝棍』扬名,二人皆擅外门硬功。正是以柔克刚,徐乞、黄楼此丐帮二

    大高手,早在心里便已对云梦剑派服输了。

    此次二人聚首,第二度研究当日君山一战,元仁右所使的归云晓梦剑派,望

    能寻出点破绽。

    徐乞仍在不断试划招式,但愈划愈是心寒。

    黄楼的表情也是极为难看。

    因为他们 ̄找不到破绽!

    徐乞停手了、黄楼也看不下去,两人对望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只怕…

    …」

    两人同时开口、也同时住口。

    十几年的兄弟、同为丐帮中人、又是同乡,两人是极有默契了。

    只怕……

    「只怕皇甫师兄也难能取胜。」徐乞喟然道,他是帮主,黄楼自然不能抢他

    的腔。

    但听了这句话,黄楼也不动声色。

    皇甫望在名上,是当今『天下第一人』,该当无人可敌。徐乞竟说他只怕无

    能取胜元仁右,而黄楼并未反,可见心里已有同感,适才欲言又止,也是同样

    一句。

    二人对望,眼神中有失望,却未见绝望。

    连皇甫望也不敌的对手,他们应当绝望,为何仍不绝望?

    有影相随伴,但求杯不空。

第十一话 杭塘之祸 ̄之一

    绿柳.轻烟

    不知不觉,叶敛竟到了西湖。

    这里他来过,与君聆诗来过,而且不只一次,自是不陌生。如今正是晨曦初

    起,西湖畔游客尚少,湖面倒映著三月绿柳,叶缝中闪著朝日金光,竟然有点刺

    眼了。

    走在湖畔,正迎著日出,叶敛只觉得双眼难受,正巧见到身旁杨柳枝头上竟

    有一顶斗笠,不知道是谁人遗下的,也不想管是谁人遗下的,叶敛顺手取了,便

    将它戴在头上。

    遮了阳,舒服许多。

    继续往前走,沿著湖畔走,发现不只是人少,根本是无人。如斯良辰美景,

    竟无一个游客?浪费,著实是浪费。那我也不要客气,自己一个人看了。

    叶敛一个人走在西湖,不知不觉已近正午,有点热了。叶敛脱下外袍,一阵

    风来,却又有微微寒意。

    这时,见到路边有件蓑衣,叶敛也不客气,拾起穿上,正好,不冷也不热。

    正午的日头照著湖面,薄薄的水蒸气,让视野变得有点模糊。

    很美的西湖,真的很美,可惜叶敛文才不够好,无法像个诗人留下什么诗句

    来形容。

    走著,看到湖边停了艘小舟,刚好,走得有点累了,叶敛索性上了小舟,缓

    缓摆到湖中。

    在湖上向湖边看去,仍是没人。

    不对,西湖怎可能一日没人?难道此湖并非西湖?

    但记忆中的景色与此丝毫无差,分明便是西湖。难道世上另有一处仙境,与

    西湖一般模样?

    仙境?什么仙境?这里的美景仍只是凡景,何能称为仙境?仙境这玩意儿,

    合当是不存在的。

    但此处若非仙境,便是西湖,既是西湖,怎能无人?

    何来无人?湖上是人,满满是人!

    何时来了这许多人?叶敛揉揉眼,并没看错,确然满满是人。

    这么多人,怎能一时并至?

    罢了,我游我的湖。反正在我湖上,他们在湖畔,互不相干。

    一摆桨,忽然却一个震荡。

    定睛一瞧,居然撞上了别人的船。

    不只一艘,连湖上也出现了一堆船,有扁舟、有舱船、更少不了满乘游客的

    楼船。

    对方是艘舱船,比叶敛的小舟大上不少,这一撞,叶敛的船几乎翻覆,舱船

    则只是微微一晃。但船上的乘客对叶敛怒目而视,舵夫则大骂:「会不会操舟!

    像什么舟子!」说完,便将船划走了。

    叶敛正想反:「我原就不是舟子!」但尚未开口,却见到自己身上的蓑衣

    、再摸摸自己头上的斗笠,不禁一笑我如何又不像个舟子了?

    叶敛缓缓摆著桨,在湖上缓缓游荡。

    日头渐渐西沈,不知不觉,叶敛竟在西湖晃了一日。

    夕阳盛红,映得湖面也是一片红,红似火的红。

    慢……何止似火?分明是火!

    转眼一瞧,岸上柳林居然著火,一片连烧,令人怵目惊心的火红!

    怎会有人放火烧柳林?而岸上游客却又不惧?

    再慢……何来不惧?原来是远了瞧之不清,游客并非慢行观景,而是争相逃

    命!

    再看,就连湖上的小舟,也满满载人,连舟沿也有不少人争相攀附。原本悠

    闲观景的舟上客,如今皆与舵夫不断击打著攀舟人的手,将他们打下水去。

    何以如此?何以如此?叶敛心惊、惊疑不定!

    再看湖水,又不尽是火红,而是血红!

    岸上蓦然出现一队铁骑,鞭马追逐著岸上民众,追上,手起、刀落!

    血,流著,流进湖中,染红一片,映著火红,加上血红,红透底的红。

    铁骑并非汉人,乃是吐番人。叶敛到过吐番,识得他们的衣甲!

    吐番何时入侵中土,且打到江南来了?何故我竟憧然不觉?

    一片喊杀声、求救声、哀嚎声交织,混著火烧柳林的哔霹声,叶敛呆然看著

    岸上的大屠杀。

    跟著,又出现四路人马。

    一路,是云南;一路,是回纥;一路,是倭族;另一路……

    那不是元仁右吗?他领著云梦剑派弟子,拦在吐番、云南、回纥、倭族四路

    人马前面。

    叶敛松了口气云梦剑派之兵学、武学冠绝当世,有元仁右率弟子迎战,民

    众当可无虑。

    但定睛一瞧,元仁右并非拒敌,而是与四路外族汇作一路,继续追杀汉民!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叶敛眼睁睁看著,手上桨急速摆动,想上岸

    应战,偏生他原不擅操舟,缓行摆渡尚可,如今一急,失了方寸,舟子只在原地

    打转,离岸边是半分接近也无。

    岸上之事,叶敛所见之事,四字可以涵矣

    所以『烧、奸、掳、杀』是也!

    火,愈烧愈烈;血,愈多愈红……

    岸上一般民众的两条腿,怎跑得过回纥、吐番骑兵的四条马腿?也一直被倭

    族、云梦剑派门人以快步赶上,不断*、不断掳掠、不断杀戮……

    不过一转眼,西湖岸上,除了五路合师与他们的俘虏,已无活人;西湖之中

    ,许多溺死的尸体,载浮载沉……

    西湖乃是中国名景,如今却成炼狱!

    叶敛的舟子仍在湖心打转,急怒攻心,一声大叫,竟尔昏厥。

    不知昏迷多久,叶敛忽然觉得饥肠辘辘,想睁眼,却怕映入眼帘的会是人间

    炼狱,不禁踌躇。

    闭著眼思索许久,怪了,我身在舟上,何以并无丝毫晃动感?难道……那五

    路人马杀到『湖水为之塞流』?

    荒天下之大谬!当初曹瞒屠杀徐州,也只阻了泗水,泗水怎能与西湖相比?

    便是杀尽杭州人投入西湖,只怕也未必塞流!

    那何故,舟身不会晃动?

    叶敛心中奇怪,睁眼一瞧,所见非天,却是屋顶。

    怪哉!我分明昏在西湖,何时到了屋中?

    坐起身,定睛一瞧,确实是屋,一看便知是客栈的房间。

    何故如此?怎会如此?

    房门有吱呀声,有人推门!叶敛反射性的右手探向左腰间,要取无鞘剑,但

    却摸了个空!

    探头一望,便连原先藏在床下的剑篓也不见了。

    叶敛尚在憧然,房门推开後,走进的却是一匹狼。

    一匹体型硕大、几乎胜牛,且有两条尾巴的怪狼。

    此狼虽怪,叶敛却是相熟,十分相熟。

    果然,狼後闪出一人,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这女孩,若非寒星,又是何人?

    寒星见叶敛起身,盈盈笑道:「笨师父,醉醒啦!」

    叶敛呆了,脑中也快速转动著

    此地当是西湖,却非西湖,既非西湖,当是杭州城。既是杭州城,寒星又怎

    会在杭州城?

    「怎么回事……你……怎会在这?此地危险,速速离开!」一想起西湖,便

    想到那五路合军,叶敛一人如何当得?自己丢命无妨,却要拚死保护寒星啊!叶

    敛即思即行,下床套了靴子,穿上外袍,忽然又一呆,再转向寒星道:「我的剑

    呢?还有剑篓呢?快,快拿出来!」

    寒星见他这笨师父形容古怪,一副十万火急模样,丝毫不像开玩笑,恐怕真

    有十万火急之事,当即著脚尖打开高柜,取出无鞘剑与叶敛。同时,药师小狼

    也自墙角叨著剑篓的背带,拖到叶敛面前。

    叶敛急急佩上无鞘剑,背起剑篓,拉著寒星便向外走。

    寒星尚是少年,给叶敛拖著是丝毫抗拒不得,只得叫道:「笨师父,你急什

    么?」眼见叶敛拖著自己竟一路拖出客栈,後头小二怪诞的眼神射了过来,忙又

    叫:「笨师父,要走也要先结帐!别耍赖啊!」

    一走出客栈,叶敛又憧了。

    街上行人携攘、商贩依旧叫卖、店家依旧招呼客人、百姓依旧安和……

    他们难道不知五路合师已攻到西湖吗?何以如此?真是没有危机意识!

    叶敛心里一火,开口要提醒民众避难,寒星已甩脱了他手,一声哨呼,药师

    小狼马上将叶敛扑倒在地。

    叶敛并未开口,民众却是惊疑药师小狼如此壮硕,又一股脑便将叶敛扑倒

    ,如何不令人惊?客栈前响起一片尖叫,但过不多时,民众却见药师小狼并未再

    对叶敛施加伤害,渐渐围成个圈,七嘴八舌、叽叽喳喳。

    叶敛没理会民众的反应,忙回头道:「寒星!现在不是玩的时候!」

    寒星小脸也峻了,不悦道:「笨师父!刚醉醒就发疯!分明是你在玩!」

    醉醒?是了,适才寒星第一句也是说『醉醒』……到底发生何事?难道我仍

    在梦中?

    且慢……不对!有问题!

    「寒星,你在哪找到我的?」叶敛呼了口气,冷静一下脑子,缓缓问道。

    寒星见叶敛似乎清醒许多,招招手让药师小狼离开叶敛身上,再使个眼色,

    药师小狼便在寒星身旁乖乖坐下。

    寒星忽然又发现一堆人围著自己看,她虽然喜欢胡闹,却仍是个孩子,当下

    不禁羞红了脸,踱脚叫道:「干嘛看著我!有什么好看的啦!」

    众人给她一嚷,又见药师小狼并无其它动作,想来已无热闹可看,只得一哄

    而散。

    此时,叶敛已爬起身,蹲在寒星面前低声道:「寒星,快说,你到底在哪找

    到我的?」

    「酒店啦!」寒星没好气的回答死师父!烂师父!害我被围观,我又不是

    稀有动物!小狼才是!

    「酒店……?」叶敛凝神回想,又问:「是不是若水酒肆?」

    「对啦!」寒星伸指弹了个响,药师小狼低下头来,寒星便自小狼颈上取下

    一个悬带葫芦,道:「你的酒!」

    叶敛愣愣的接过酒葫芦,脑中思绪不断在将记忆重新组合……

    难道我只是醉酒?并未去过西湖?我是在发梦?

    「今天……什么日子?」叶敛又问。

    「春分啦!」寒星回答的语气非常非常不耐烦,但从她的脸色却可以看出有

    点高兴因为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总算不疯了……

    「我醉了几天?」叶敛再问。

    「七天。」寒星再答。

    叶敛仔细回想三月十五离开林家堡,次日到达杭州,再次日前往若水酒肆

    ,至今日已是春分……不错,正是七天!

    如此说来,西湖一事,确然是梦!

    想通之後,叶敛重重呼了口大气

    幸好是梦!

    一放松,肚子便叫了……

    饿了七天,那偌大巨响寒星如何听不见?她马上又板起面孔,道:「笨师父

    ,走啦,先吃饭!」说完,又迳走回客栈中。药师小狼自是在後静静跟著。

    「呼哈」叶敛放下筷子,端起碗,一口气便将碗里的酒饮尽了。

    酒是在客栈里另要的薄酒,对於若水酒肆的善酿,他再不敢碰。

    瞧著桌上的杯盘、还有叶敛那吃相,寒星看看药师小狼、和它跟前未吃完的

    半块猪肉,摇了摇头这笨师父,饿得比狼还像狼!

    药师小狼似有所觉,低低的嚎了一声。

    寒星知其意,慨然道:「饿久了之後,又暴饮暴食,最伤胃肠……」一旁药

    师小狼又似赞同的连连『点头』。

    叶敛道:「你这小混球,你便去试试连饿七天,看你会不会如我这般吃法。

    亏你还有小狼跟著,我醉死七天,形容病患,我瞧你连喂我稀粥也未曾!且不说

    你懂不懂医理,连孝敬师父都不会吗!」

    「还好意思说咧!」寒星不甘示弱,也反道:「你收我这徒弟收得心不甘

    情不愿,那就算了,毕竟是我逼你的。可是你收便收了,一收完徒马上溜之大吉

    ,一个人跑出来游山玩水,丢著徒弟不管,又是为师之道吗?」

    这丫头年纪小小,却牙尖嘴利,叶敛自负口才不错,但要他对著一个小女孩

    正色辩称却又有点奇怪,当下一愣,便没回口。

    寒星自觉占了上风,嘻嘻一笑,又道:「魏姐姐、和王道、石绯那两个傻蛋

    ,在襄州很关心你的安危。还有那个和我同名的晨老夫子……」

    「慢!」叶敛打断道:「你是说晨星吧,他才廿五岁上下,叫他老夫子,太

    老了点吧?」

    「管你的!他爱说教、我也爱叫他老夫子!」寒星坚决表态,其形貌又教叶

    敛一愣。

    两人对视半晌之後,叶敛认输了,只得道:「好吧,老夫子就老夫子。晨老

    夫子怎样?」

    「他喔……一句话说不完咧。」寒星愁然道。

    叶敛心中一震难道襄州出了什么事?

    「到底怎样,快说!」叶敛不禁出声催促。

    却见寒星满脸忧色,缓然道:「他……一天睡四个时辰、一天吃三餐、一天

    练棍一个时辰、一天喝一斤酒……」

    「慢慢慢!」叶敛又打断:「你说得很忧虑,可是我怎么听来却很正常?」

    寒星叹道:「以常人来说是很正常……可是他是丐帮弟子,太正常才叫不正

    常……」

    叶敛又一呆这小鬼,真的古灵精怪!

    「算了算了。说你,你为啥跑来这?」叶敛挥挥手,中断晨老夫子的话题,

    很怕再说下去,寒星会连他一天上几次茅房、头上有几根头发都说出来,这些事

    叶敛可没精神去管。

    「烂问题。」寒星小脸一沈,意似责怪。

    叶敛又一愣。

    只听寒星接道:「叫你笨师父还真不是叫假的。当然是跑来找你,不然我干

    嘛没事把一个醉鬼从酒肆拖回客栈,还看著他睡了七天?你笨我可不笨!这种笨

    差事,谁人要去作?你又不付照养费的!」

    叶敛又语塞了这个答案虽是意料中,可她的说法,却教叶敛感到愧疚。

    合该是我照顾她,怎变成她照顾我?

    但还有另一个问题,叶敛又问:「我离开襄州後,也没捎过音信回去,你怎

    知我在何处?」

    「又是烂问题!」寒星不屑道,但这回神色中却有几分得意。

    一旁药师小狼昂起颈子,也是一副志得意满貌。

    叶敛何等聪明,当即了然,道:「不愧是原定帮镇帮宝兽。」

    原来药师小狼狻有神性,不仅通医理、知用药,甚至能够千里寻人。

    「好啦,笨师父!你醒也醒了、酒足饭饱了,接下来要作啥?」寒星问道。

    其言下之意,跟定你了!

    叶敛怔了接下来……明知是梦,但不能不在意!

    难道……回纥、吐番、大理、倭族会联合进犯中土?甚至,云梦剑派也会作

    一道?

    这假设并不是异想天开,至少叶敛已亲自证实,云梦剑派与倭族确有牵连。

    去年夏天,段钰导动真气,造成岗底斯山大雪崩,淹没了四分之一个逻些

    城,使得吐番沈寂许久,未再进攻中土。但想来时至今日,逻些应已重建完毕,

    吐番为报此仇,一旦有军队调派行动,必将大举入侵中土。

    大理……大理……

    想到大理,叶敛却不知从何下手!

    因为,不管是谁,只要想到大理,一定还记得那十三年前叱吒千里、睥睨当

    世的天下第一王者天弃鬼才稀罗△!

    他死了吗?真的死了吗?连曾亲眼见证、威名赫赫的玉笛丐徐乞,都不敢肯

    定!

    如果稀罗△还在、假使稀罗△还在,谁能惹得起大理?

    便是君聆诗也不行!

    叶敛深呼了口气

    不,不能再想大理,否则,我什么也作不了。

    想想回纥吧。

    回纥……目前尚无明显动作。八年前,回纥曾与吐番响应仆固怀恩叛变,联

    合进攻灵州地方,回纥方面却为郭子丁晓以大义,成功劝退……

    但已八年了,回纥人真的安於现状?

    如果吐番、大理、倭族联合来犯,回纥会不想分一杯羹?

    叶敛摇了摇头不可能,人都是贪心的。

第十一话 杭塘之祸 ̄之二

    叶敛心中想了各国间的关系,那是十分复杂的念头,脸上的表情忽愁忽忧、

    又疑又惧,寒星在旁如何知晓?但知这笨师父又失神了,等了许久,未见叶敛回

    答自己的问题,按捺不住性子,又叫道:「喂!你不理我喔?」

    叶敛身子一震,猛然回神,盯著寒星道:「理你?喔……接下来……」叶敛

    回想,八天之前,与流风、雪二人告别时,他曾说『这火腿不错,月色也不错

    』,言下之意,他们分作二路,一边打探杭塘帮消息、另一边则留在杭州寻访君

    聆诗下落。下次约见,地点是在盛产火腿的金华,时间则是无月色的月底夜晚。

    如今算来,自己醉了七日,杭塘帮所在只是杭州城南山区,其实相距不远,

    想来流风、雪应已有所斩获,而自己原就不认为能够在杭州得到有关君聆诗的

    丝毫消息,如今又多一个寒星随身,不能急行赶路那也罢了,只怕还得陪她一路

    游玩,要到金华,不如及早出发。

    念头已定,叶敛当下便道:「接下来,到金华去。」

    「金华?」寒星撇头一想,便击掌笑道:「你还没吃饱,想去吃火腿啊?」

    叶敛闻言不禁一怔,疑道:「你怎知金华产火腿?」

    寒星哼了一声,扬起鼻子,道:「天下间南北交通,无过三条路:东是苏扬

    运河水道、西是汉中过阳平关、中是南阳襄樊经桐柏山道。原定帮据地桐柏山,

    南北生意作的还少么?原本你说动了雷伯伯和爹爹助你,不仅是人脉、连资金只

    怕也有……」寒星说到爹爹,声音忽然细了,再说两句,直接便住了口。

    寒星如此说来,叶敛自也听懂,原定帮帮主雷斯林膝下无子、副帮主寒元也

    只寒星这么一个女儿,只怕这十二岁的小小女娃,於各地山水地理、风土民情谙

    熟程度并不下於我。

    至於说到寒元,却让寒星语塞,又代表 ̄寒星虽然精灵,毕竟仍是小小女孩

    ,思及亡父,自是恻然。

    这却也是叶敛最无可奈何之事……她的父亲是间接死在我手上,我要怎办?

    我能怎办?

    就连一旁的药师小狼,也垂首不动。

    「走吧!」唯一的办法,就要令她不要再想 ̄叶敛也已酒足饭饱,起身背上

    剑篓,与小二结了帐,带著寒星与药师小狼,一路出城。

    接下来,该到金华。

    果不出叶敛所料,这一路行来,不过百馀里距离,两天便该能到的金华镇,

    由於多了一个寒星,每日行不到二十里便喊累,竟花了六天才到。

    路上叶敛也极为无奈,明知寒星能骑乘药师小狼,但再怎么劝,寒星极其任

    性,硬是不肯上狼背,叶敛还能怎办?

    待得到了金华,已是与流风、雪相约的三月三十日。

    当天晚上,叶敛哄睡了寒星,又孤身一人行至金华镇南门外。

    从亥初等到了子末,才见远方二人行近。

    流风、雪果未失约,叶敛见了他们,忙问道:「杭塘帮如何了?」

    闻言,流风撇过头去,不置一语,表情是极为难堪。

    叶敛见状,满心惑然,转向雪道:「杭塘帮到底如何了?」

    雪叹了口气,摇摇头。

    叶敛心中一震,疑道:「摇头是什么意思?不妙?」

    「不……不是。」雪轻叹一声,道:「是『不知道』。」

    不知道?这可真教叶敛懵了,他在杭州一醉七日、又漫行了六日才至金华,

    流风、雪二人合当有十馀日时间探查,怎会不知道?

    但见流风神情,却似乎有极大事,叶敛心急,又向流风道:「神宫寺,到底

    出了什么事?」流风大摇其头,硬是不置一语。

    雪却心晓非说不可,又叹了口气,道:「我们迷路了。」

    迷路!听闻此言,直教叶敛脑中轰然一响,比受了什么刺激都还要刺激!当

    场呆住,作声不得。

    流风的表情仍是难堪、雪的神色是惭愧、叶敛则是成了木人。

    探访杭塘帮消息,那是何等大事,此二人居然迷路?

    但回头一想,找到君聆诗下落,更是攸关中原武林、甚至大汉民族命运的枢

    纽,叶敛自己不也一醉七日吗?念及此处,叶敛晃晃脑子,稳定了情绪後,轻声

    问道:「怎会迷路……?」

    雪道:「我们身上并没地图、又不识路。你说火腿,我们不知在杭南杭北

    、杭西杭东,不择路便向北走,岂知火腿平素是在盘中,成了地名,它却是在杭

    州西南?走了五日,愈走愈不对头,问了路人,才知并无一处名为『火腿』,你

    是暗指盛产火腿的金华镇,原来我们根本走错方向,这才回头……其实我们才刚

    到金华。」

    这一串说下来,叶敛也无言以对了。想来,定是流风爱面子,不肯出声问路

    ,以致如此。

    便连在杭州城中,他提及『火腿』之时,想来这二人已然不知,当时却也不

    愿一声相询。

    事已至此,如之奈何?叶敛将二人带入镇中,回到客栈,决定先歇一日,明

    日天明再找杭塘帮所在。

    次日一早,流风、雪二人由於连行十馀日长途,并未起床用早膳。叶敛已

    是起了个大早,下到客栈大厅,却见到寒星已和药师小狼分食一条火腿,吃得津

    津有味。

    那条火腿已给他们啃了大半,但仍长尺半、其径约有八寸,实是一条大型火

    腿。

    金华盛产火腿,自盛唐以降,由於天下升平日久,百姓无事,便会对『吃』

    下起功夫,是故金华火腿型式千奇百怪、无所不有,不唯足口腹之欲,在视觉上

    也屡有创新。

    眼前这条大火腿,想来在金华镇里,仍是不值一哂的小玩意儿。

    叶敛坐在寒星身旁,看这一人一狼大快朵颐、吃得浑然忘我,连自己坐到旁

    边也恍若不觉,心里忽然觉得安慰。

    这小丫头……如果时时刻刻都能如此时这般快乐,那么,我也不会感到负担

    了。

    一念及此,叶敛眉头才舒又紧。

    他想到另一个人……一个生死未卜、对自己而言比寒星更要重要的人。

    乾爹诸葛静的独女,诸葛涵。

    我又能去哪里找她呢?天地之大、人海茫茫,毫无头绪……

    此时,叶敛想起南宫府邸中的三封锦囊、三张纸笺,写著同一个字的纸笺。

    『涵』。

    南宫寒乃一代奇人,举世公认最有资格挑战『天下第一人』位置的段钰,

    手上拿的是南宫寒所铸的『箫湘烟雨剑』;被称为『天赋异才』、天下人遍寻不

    著的君聆诗,曾让南宫寒教授摆阵……

    还有什么吗?一定有的,可惜叶敛知道的只有这样。

    但,就只是这样,已不难想见南宫寒之高绝。

    南宫寒遗下的锦囊,却只给了叶敛三个无用之字,却是何解?

    叶敛呆愣了 ̄难道寻找诸葛涵,终究只是白忙?天才军师诸葛静的後嗣,将

    就此断绝?

    任著叶敛胡思乱想,寒星与药师小狼已啃完了那条大香肠。此时,流风、

    雪二人也已睡醒,下得楼来,见到那一人一狼,双双一怔。

    驯狼,并不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但药师小狼却令人一瞥即知,绝非凡兽。

    他们怔,是因为奇怪,寒星这小小稚童,怎能驯此异物?

    叶敛回神,见了二人呆站,便招呼他们一起坐下。

    就座後,雪定了定神,亲切的问寒星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他是原定帮副帮主寒元的独生女,寒星。」叶敛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抢在寒星面前回答。

    寒星一呆 ̄这笨师父怎地今儿这么热心?

    她自然不晓得,流风、雪与杀其父伯的栗原苗、栗原辅文姐弟乃是同门,

    叶敛想著那找不到的诸葛涵,心中烦闷,一时竟想让流风、雪找不到台阶下。

    但话一出口,便有点後悔 ̄诸葛涵下落不明,该当找仆固怀恩、找当年联合

    侵唐的回纥、吐番算帐,与倭族有何干系?自己这样作,实在是移罪了!

    孰料雪只是点点头,流风则反问道:「原定帮与我们要找的杭塘帮有关系

    吗?不然,怎会有个小女孩、和一匹狼来了?」

    叶敛一听,便即了然:流风、雪初到中土,便直赴云梦剑派听屈兵专的吩

    咐,并不像栗原姐弟这般清楚中原武林情势,甚至连原定帮他们也未曾听闻,寒

    元是何许人,自然不会知道。

    思念及此,叶敛很快换了一个介绍方式:「她和杭塘帮没什么关系。她也是

    我的徒弟,特地找偷溜的师父来的。」

    「笨师父!终於招认自己偷溜了啊!」寒星斜睨著叶敛,语意中狻为不满。

    叶敛涩然一笑,招来小二,点了早膳。用膳间,也问清楚了找到杭塘帮主寨

    的路径。

    用过早膳,四人一狼向南行,不过午时便已进入山区,依著问来的路,寻道

    上山。

    走了约三里山路,路旁便见到一间茶店。

    四人不加思索,便行进茶店。走了半天路,总要歇歇腿,这不需要多说,是

    旅人的默契。

    但进入茶店後,却不见夥计上来招呼。流风喊了几声,也没人答应,雪在

    店里外巡了又巡,回来後摇头道:「店里没人。」

    「是间废店吗?」叶敛疑道,还没起身,寒星动作更快,蹦地跳下椅,走出

    店门,只绕了一圈,便又走回来,道:「这是山寨的店子。」说完,又伸指在桌

    上一抹,自己看了一眼,再摊到三人面前道:「这灰尘,近半月没人打扫了。」

    半月?听了这日子,叶敛等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没空去疑心寒星怎会知道,只想到 ̄半月之前,正是在林家堡与库流嘉

    等苏杭四帮帮主面会、叶敛随後为半瓶善酿醉倒的那天。

    难道真给叶敛料中?苏杭四帮出事了?

    叶敛霍地起身,将刚刚卸下的剑篓又背起,道:「我们快上山!」

    寒星同时也已跳到药师小狼背上,道:「跟我来!」随言随动,叶敛不假思

    索,随即跟著药师小狼出门。

    流风、雪见状,也在後急急跟上。

    他们心中自然怀疑,叶敛怎会听这么一个小鬼的话?何况这小鬼还是他的徒

    弟!

    但叶敛却很清楚,寒星也是出身山寨,对於山寨所设置的茶店、以及山寨应

    该在山的哪个位置,寒元必然教导过她。这些事情,寒星比自己、与流风、雪

    更要懂得,跟著她走,不会有错。

    四人一狼急行上山,路上再无人烟。走了十里山路,且不知药师小狼如何,

    叶敛等三人已疲惫不堪了。

    总算十里路过,眼前出现一间寨子。

    「杭塘帮本寨到了!」寒星说完,跳下狼背,停了下来。

    叶敛等三人闻言,精神为之一振,赶上前去。

    待到近前,四人却都呆了。

    一间大寨,只剩支柱,其馀只是一片败瓦残垣,还有几丝乌烟馀烬,那股焦

    臭味,也异常醒鼻。

    再向前走,地上横七竖八,满是死尸!

    叶敛开始颤抖了,那是气愤的股栗。

    流风、雪面面相觑,寒星则不置一语。

    笨师父到底惹到了什么人?对头居然要他所拉拢的对象非死不可?爹爹和雷

    伯伯如此、眼前的杭塘帮如此,那么,下一个呢?

    叶敛一人走进杭塘帮大寨广场,看著一地的尸体。

    没有一个是他认识、认识他的人,但叶敛却很清楚,这些人是因己而死。

    或者说得更正确一点,因君聆诗而死……

    究竟是何等样人,如此心狠手辣?

    叶敛走在尸堆中,无语问苍天……

    忽然,叶敛有了点感应。

    对『气』的感应,自从在南宫府中感应到流风、雪接近後,这是第一次!

    那感应很清晰,很明白,是活.人!

    杭塘帮还有活口!

    叶敛急急朝著『气』所传来的方向赶去,後头三人一狼见他忽然加快脚步,

    似有所觉,也在後跟上。

    叶敛赶到气之所在,见著一人,披头散发、衣衫破落,身上明显有著多处烧

    伤、创伤。

    他还活著,但也气若游丝。

    假如杭塘帮已灭半月,此人料来也负伤半月,在此地行走不得,还能活著,

    已是奇迹。

    叶敛回头,药师小狼首先赶到,叶敛很快从小狼颈上取过水袋,扶起那人,

    喂著他喝了几口水。

    小狼也行上前去,在他身上的各处伤口舔拭著。

    猫、狗的唾液都有消毒作用,狼与狗俱属犬科动物。

    叶敛喂那人喝过水後,他明显气息稍粗,但仍处於随时会断气的状态。

    能存活至此时,已是十分韧性,求求你多活一会儿!叶敛在心中请托著。

    这时,流风赶上前来,拨开那人头发。

    看清那人脸貌後,流风怔了、叶敛呆了、雪则在後叫出声:「库流嘉!」

第十一话 杭塘之祸 ̄之三

    没错,倒在面前的人,正是杭塘帮的首领,库流嘉。

    库流嘉看到叶敛等三人,也还认得,扬了扬嘴角,似是想给予他们一个微笑

    ,但笑,只笑了一半,嘴角便扬不上去。

    「库流兄,发生了什么事?」雪柔声问道。她看得出来,库流嘉虽然撑到

    现在,但这一口气也是仅馀的,决计是活不成了。现在库流嘉最後能作的事,便

    是告知杭塘帮因何而灭。

    库流嘉心里明白,嘴唇动了动,但只是微微吐出了一点气息,毫无声音。

    流风皱紧了眉头,扶坐著库流嘉的叶敛则将耳朵靠到库流嘉嘴边,道:「库

    流兄,你再说一次。」

    库流嘉张口,又『说』了一次。

    叶敛听完,怔了。

    流风和雪疑惑的看著叶敛,等他转述。

    叶敛还没回神,臂弯里库流嘉头一歪,已然气绝。

    药师小狼见状,不再舔舐库流嘉身上的创伤,只静静的退回寒星身边。

    叶敛也查觉库流嘉断气了,将他身子放下,站起身,道:「库流兄说……他

    回到寨子当天晚上,安心帮中无事,原是连路赶路劳累,睡得不错。忽然深夜烧

    起大火……」说到这儿,便住口了。

    「然後呢?纯粹大火,不可能死这么多人。」流风提出最基本的判断,眼前

    的尸体中,青壮汉子占了大多数,妇孺也罢了,大火便能将这些倒在广场的汉子

    烧到走投无路?

    叶敛摇头道:「我不知道……库流兄只说到这边。」

    流风一怔 ̄没有线索?!

    叶敛默然、最早查觉杭塘帮出事,并且找到山寨所在的寒星也不置一语。

    现场沈默了,只有药师小狼舔著前腿、还有以後腿搔弄後颈的细微声音。

    叶敛心里知道,南武林的九派四十三帮,到今天为止,杭塘帮正式除名了。

    四人一狼,在烧成白地、满是尸体的杭塘帮周围巡绕著。

    走了一阵,雪道:「看来这杭塘帮主寨占地不小,总有三百亩地,能将它

    一次烧得如此乾净,其火势猛烈,不难想像……但为何……」她站在荒土中央,

    向四周张望了一阵,续道:「为何山林没有被烧去?为何离此不远的金华镇竟没

    人提及?」

    雪所言,确是令人不解。

    他们又探查了一阵,才发现寨外树林已被伐去一圈。

    山林无树,即无火引,自不会造成山林大火。

    火势既猛,来得快、只怕去得也快,烧掉杭塘帮寨子的这一把大火,或者只

    烧了一夜便停,如此一来,离此不远的金华镇无人查觉,似也不奇。

    人为纵火,那是决然无疑了。

    但,会是谁?问题回到原点,回到林家堡时就已不解的疑惑。

    到底是何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如此心狠手辣,必得灭杭塘帮?

    日正当中,却万籁俱寂。

    叶敛道:「有问题,太静了。」

    太静?「这里除了我们,再无一个活人,怎能不静?」流风回答。

    「不……我不是指人声。」叶敛闭目侧耳倾听一阵,半晌後道:「鸟声。这

    里是山林,何无一点鸟声?」

    流风闻言,心中一惊,随意走到最接近的一具尸体旁。那尸体原是仰躺,流

    风将他翻过身子,使背朝天。

    那人背上有著三条疮疤,极深的伤口。出血已止了,流出的血液色已转黑,

    早凝固了。

    血,不吓人,但那三条疤,却极可怖!

    「不是利器!」流风霍然起身,道:「这是猛兽爪痕!」

    猛兽?何等猛兽?杭塘帮无一人生还,莫非是猛兽所为?但猛兽多惧火,又

    何有猛兽能在寨子大火之际伤人?

    细细检视地上尸体,多死於深深爪痕,必是失血过多;又或颈骨断折,显然

    是给猛兽一掌拍死。

    此时,药师小狼忽然屈下身子,发出了沈沈的低吼声。

    一片枝叶摇摆声同时响起……起风了。

    风生之後,便是……

    虎.啸!

    一尾大虫缓缓自林中行出,离叶敛等人四馀丈,便停下了。

    这尾大虫,身长丈许,看去总有四百斤重,身上黄毛黑斑极其鲜明,额上黑

    毛,即为一『王』。

    此大虫之大,惊得寒星呆了、雪怔了、流风颤了、叶敛全身也渗出冷汗。

    大虫一时也无动作,只是看著四人。

    「王……王虎……」叶敛努力吐出断断续续、发颤的话语,:「王虎是云南

    山林生物,能与大熊搏斗……怎……怎会出现在此……」

    「巴格!」流风忽地低喝一声,身子一震,止了颤抖,叫道:「不过是一支

    虎罢了!怕了什来!」言毕,一把抽出倭刀。

    那大虫乍见亮晃晃的兵刃,似是一怔,但很快也经由生物的直觉,感受到流

    风的敌意,也伏低了身子。

    这尾王虎一低身,体型刹时减小许多,但即无食过虎肉,也要晓得虎性,一

    旦它後腿一蹬、飞扑上来,其势态又有几人能够想像?

    虎是极善搏斗的生物,它这一屈身,竟使流风无从下手。

    叶敛见状,也放下了剑篓、再解下无鞘剑交到寒星手上。寒星呆呆接过以後

    ,叶敛翻开剑篓盖,随手便取了一把剑。

    无鞘剑并未开锋,剑刃更只是一般生铁;但篓中之剑,却是经南宫府中的铸

    匠丁叔至千锤百链而来。即使丁叔至只视这些剑为滥物,叶敛却很清楚,这些剑

    已是难得利器。

    南宫府邸,又岂有俗品?

    叶敛将剑出鞘,精钢铸成的剑身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果然好剑!叶敛心中暗赞。他也只是第一次取出篓中剑。

    剑身映光,映到了大虫眼上。

    大虫低吼一声,它被激怒了!

    飞身扑上,其势之猛裂,竟使流风、叶敛双双一怔!

    他们都知道不可小觑发狠的野兽,但没想到竟快至如斯!

    四丈距离,眨眼便至?这等速度,绝不逊於轻功绝顶的武林高手,在前的流

    风饶是早有防备,却也不及反应,眼见大虫一爪子击向自己头颅,急急挺刀去挡

    ,但一震之下,只感到千斤重力直由刀刃向双臂袭来!

    这等硕然大虫一掌之力,怎能是持柄能够挡下?

    但刀刃却砍进了大虫前脚掌心的软肉中,大虫吃痛,这一爪势子一偏,竟打

    在流风的胳膊上。

    即是千斤力去了五分,也还有五百斤,流风捱上这一掌,身子即被打飞两丈

    、在地上又滚了两圈,才勉强蹲起。

    流风以倭刀撑地,只觉天旋地转,捱掌的左臂比被拿住脉门还要麻。

    流风性子素硬,不肯认输,硬想站起。但一直身,又感到一阵昏眩,身子向

    後一倾,又坐倒下去。

    雪见状,忙赶上前去将流风扶起身。

    叶敛在旁,看流风只捱这大虫一掌便站不起身,虽然早在意料,却不得不暗

    暗心惊。

    野兽猛力,确然不可小觑!

    原定帮镇帮宝兽药师小狼,在这王虎面前,虽则屈著身子作势,却也不敢攻

    击。

    寒星神情仍然呆愣,从没回复过。

    又起风了……

    大虫舔了舔自己受创的右前掌,它伤得不深,一会子便已止了血,便又看著

    叶敛。

    叶敛忽然一笑,垂下了手。剑尖也轻轻的点在地面上。

    感受不到对方的敌意,大虫的眼中似乎也出现疑惑。

    叶敛带著微笑,伸出空著的左手,朝著大虫,屈著四指,只伸出食指,朝自

    己勾了勾。

    然後,说了一个字:「来。」

    流风、雪见状一怔、寒星给叶敛这动作惊得呆上加呆了!

    他竟对大虫挑衅?

    大虫懂吗?不管懂不懂,它,有的只是天性!

    身为虎中之王,王虎,任何生物见了它也要避而走之,叶敛竟如此凛然不惧

    ,它的尊贵受到挑战,便值得它怒了!

    大虫又一次扑上,快得惊人的扑上,又是一眨眼,又到了叶敛面前、又是临

    脑一爪!

    叶敛的笑容敛去了,他低身,也是极快的低身,同时右手向上一扬,划过、

    跟著身子顺势向後一纵,又离开了大虫。

    右手一扬,原是没啥干系,但他右手上却有丁叔至铸来的利剑!

    这一扬,随手一扬,竟砍去了大虫半个右脚掌!

    这等大虫之皮坚骨粗,原是不难想像,竟给叶敛信手一剑去了半块脚掌,其

    剑锋锐,实已臻削铁如泥之境。

    这等利剑,却给丁叔至评为滥器!

    南宫寒穷毕生之力铸成的绝世灵剑『箫湘烟雨』,却又如何?

    大虫也有神经,如何不痛?但它愈痛、愈要发狠!落地之後,更不稍停,再

    向业已退後的叶敛纵去!

    叶敛带著微笑,一侧身,竟轻描淡写的避开了大虫抓来的左脚掌。

    大虫一扑、再扑,叶敛只是侧身、再侧身,竟似十分了解虎性,闪得不费吹

    灰之力。

    流风看著雪,眼神中有疑问 ̄叶敛纵是君聆诗义子,但也还小上自己两岁

    ,怎能有如此身法、如此实力?

    雪眼中,也是一般惑然。

    寒星却是惊喜交加 ̄这笨师父,果然是有点本事!爹爹和雷伯伯还算没看走

    眼了!

    但他们却不晓得,这只是凑巧。

    其实在南宫府中,叶敛一拿起段钰当初遗留下的剑柄,便已得那一股『气

    』传入体中。

    段钰所习技艺,名为『劲御仙气』,可辨他人之气、暂灭己身之气、更能

    御使天地万物之气!

    既是能御天地万物之气,段钰举手投足,已有开天破地之力。他一掌一拳

    ,便能击退数十上百吐番士兵;一声大喝,便能使得夏季的冈底斯山顶雪层崩落

    ,其势确然惊人。

    段钰与叶敛由灵州同行至逻些,两个月之间,叶敛也不知不觉的接受了段

    钰悄悄导内体内的气,以致一持起剑柄,由於其气相合,便尽数将段钰往日

    所遗之气吸纳。

    如今,只是不懂使用,虽然程度尚差段钰许多,但若福至心灵,叶敛亦可

    辨气!

    一见流风被大虫一掌击飞,叶敛在惊骇中,却忽然感到一片心境澄明,竟让

    他在此刻掌握到大虫的体气。

    一旦掌握到对方的体气,任何动作便也都了若指掌。

    由此,大虫动作虽快,想要触碰到能预知它行动的叶敛,却是万万不能了。

    叶敛戏虫的来由乃『劲御仙气』这门绝学,流风、雪自是不知;寒星便是

    晓得段钰的名头,也不能知道『劲御仙气』有何过人之处,当然也不晓得叶敛

    曾受过段钰导气。

    更何况,叶敛自己也不晓得。导气予叶敛,只不过是段钰小小遗泽罢了。

    大虫虽猛,如今在叶敛面前,它却只是如肉在砧。

    叶敛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他在体会、在享受,所以,一时也不急著将大虫宰

    掉。

    虎扑人闪,持续了一刻钟的时间,已不再令人惊异。雪也不愧在祖国素有

    『慧眼』之称,观查了这一阵,竟给她看出了些端倪,低声朝流风道:「叶敛似

    乎能预知大虫的行动。」

    「不管怎样,都不能再玩了!」流风休息了一刻钟,已不再感到昏眩,提起

    倭刀,便又走上前去。

    叶敛如今正是背对著流风,却未发觉。流风则早已看出大虫屡扑叶敛不著,

    发狠一阵乱打,体力所剩不多,动作也已趋缓。眼见大虫又扑,叶敛仍然侧身闪

    过,他却猱身上前!

    叶敛全心注意著大虫的行动、感受著大虫的体气,没注意到流风走近,待得

    身後人影一闪,惊觉之後,已见流风蹲著身子,竟已躲在大虫腹下。

    「再强的生物,肚子也是极脆弱的!」流风喝道,一挺刀向上直刺,一柄倭

    刀直没至柄!

    这一刀刺得大虫狂吼一声,却未足要命,大虫一旋身,便将流风让到自己面

    前,张口咬去!

    这一口还未咬下,大虫却静了。

    流风身後、叶敛手上的剑,不知何时已刺在虎额的『王』字上,深入数寸,

    直接贯脑。

    脑部受创捱剑,绝无不死之理。

    大虫轰然趴倒,再无一点声息。

    大虫倒毙之後,流风、叶敛各自收剑。

    雪走上前去,道:「答案出来了……这里会这么静,便是因为有这条大虫

    在,其馀鸟兽都走避了。至於杭塘帮众……就是死在它手下的多。」

    流风连连点头,叶敛心中却还有疑惑。

    正是在打虎之前所说的那段话……王虎乃云南山林生物,何故会来到江南?

    寒星终於回复神智,走近地上的大虫尸体,打量了一阵,道:「这尾大虫嘛

    ……」

    听寒星只讲一句便停,叶敛等三人都被勾起好奇心,三人同时想起,寒星能

    驯药师小狼为宠物,只怕对动物习惯是极为了解,或者是看出什么端倪。雪忙

    又问:「这尾大虫怎样?」

    寒星却不即言,绕著虎尸走了几圈,最後停在它的虎头前,道:「它……这

    张虎皮原本值得一百两黄金的,让你们俩个这样又砍又刺、缺脚破洞的,现在只

    怕连一百两怠子也不值了!」声言喝喝,竟是指责起叶敛与流风下手不知轻重。

    三人闻言一怔,无言以对。

    寒星走回药师小狼身旁,却见药师小狼仍然屈声嘶,其形态似乎比初见这

    尾大虫时更加恐惧。

    寒星心中起疑,抚了抚小狼的颈项,道:「怕什么啊?大虫给两个不懂赚钱

    的家伙宰了,不用怕啦?」话才说完,药师小狼不但没有『不怕』,其势更盛,

    竟昂首高嚎一声。

    寒星正待教训药师小狼一顿,却闻到了一股骚腥味。

    这股味道,大是非比寻常!

    她一回头,只见到流风、叶敛、雪三人张大了口,已然全呆。

    更前方的树林之中,则行出了六支『王虎』。

第十二话 虎.牛.蛇 ̄之一

    第十二话虎.牛.蛇 ̄之一

    股栗了。

    一支王虎,一掌已足让流风昏眩一刻多钟,如今眼前,却有六支!

    这一惊,将叶敛才刚刚体会到的『辨气』要领,也吓得无影无踪。

    六支王虎,轮流吞吐著空气,它们离叶敛等人还有四、五丈远,但吸量之大

    ,似乎已令四人一狼感到气窒;一吐气,又有一股腥臊味。

    虎,一向是独来独往的生物,在场的人都知道。但同时,却又明明白白、亲

    眼见到……

    面前,不多不少,的的确确是六支王虎!

    一时之间,四人一狼都没了动作,也不知该有什么动作。

    这个场面,真的太过於骇人。

    六支王虎行出树林之後,三三两两走上烧成白地的杭塘帮大寨,毫没顾忌的

    围绕著地上的虎尸行走,不时翻弄、嗅闻。

    自然,最先出现的那支王虎,已给流风一刀入腹、叶敛一剑贯脑,死得十分

    彻底,不可能有所反应。

    六尾大虫都意识到同伴死了,蓦然仰首,六声虎啸!

    起风了!一阵枝桠摇摆、希希沙沙地……似乎连十几里外的鸟兽,也竞相走

    避著……

    寒星吓得腿都软了,膝盖一松、便向後坐倒。

    雪的牙齿在打架、流风的衣衫给冷汗湿透了、叶敛的手连剑也快握不住。

    「你……不是能预知大虫的行动吗……六支顶得住吗?」雪以手肘悄悄顶

    了叶敛的背问道。如果叶敛真的能够预料大虫的动作,一对一不是问题,就要看

    能不能一对六了。

    叶敛呼了口气,确定方才所感应到的气流,如今已荡然无存。叶敛本身的实

    力也未必比流风要强,不能辨气,别说六支了……「一支也不行。」叶敛也低声

    回答:「刚才那是巧合罢了。更何况……一对六,你以为我是神吗?」

    他们的对话,流风自然也听到了,眼见六支大虫盯著自己,目前虽然尚无动

    作,但任谁也知道 ̄它们绝不吃素!

    既然不可能打胜它们,那么,便只有一个办法……

    流风与雪互相使了眼色,叶敛也回头慢慢的背起剑篓、再移到寒星身旁。

    六尾大虫当然有看到他们的动作,竟也不约而同的一步一步向前移动。

    流风死盯著大虫、雪慢慢退步……

    叶敛一屈身,倏地提起寒星,一把将她按到药师小狼背上,叫道:「抓紧!」同时,流风、雪也回头,药师小狼自也懂得,四人一狼,共计十条腿著地,

    发足狂奔!

    身後传来数声虎啸,距离并没有拉远 ̄它们当然会追!

    「冲下山!虎不会下山的!」雪叫道,她一路冲在最前头,药师小狼紧随

    其後,叶敛背著沈甸甸的剑篓,却也能狼尾而行。

    流风跑在後头,不时回首望去,只见六虎在山道中首尾相连排成一列,紧追

    不舍,距离并没拉开!

    叶敛一边跑、一边想……

    杭塘帮偌多尸骨,虽有虎击痕迹,但多仍是全尸,附近既有七虎,它们不食

    人尸,似乎是大悖常理。

    又,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即使一般黄斑虎尚且如此,王虎乃虎中之王

    ,其地域所有权的观念应相对强烈,如今七虎共处一山,也极为奇怪!

    但如今哪有空让他思索?山道之中,三人一狼六虎飞奔而过的风声倏倏,一

    路上山林不时传来飞禽走兽竞相躲避引起的枝桠嘶磨声……

    六虎齐会,孰敢不避?!

    上山,十三里山路,走了一个多时辰;下山,一样的十三里山路,只花一刻

    钟。

    树林渐稀、骚味也渐淡。

    雪所言不差,虎性喜山林,一般不会下到平地。古有云:『虎落平阳被犬

    欺』,身不在山中,即便是王虎也要忌惮。待得四人一狼回到平地上,後头早已

    不见六虎踪影。

    此番真乃虎口馀生,四人一狼见逃出生天,停下脚步後,便各自喘著大气。

    再抬头望天,时已黄昏。

    休息一阵之後,寒星忽然开始大笑,她坐在狼背上笑,笑得过火了,一个不

    稳跌下了狼背,站起身後,仍自在笑,望著叶敛、流风、雪,一个劲的笑。

    叶敛与流风给她笑得面面相觑,雪也觉得尴尬,问道:「寒小妹妹,你在

    笑什么?」

    问过之後,寒星也未即答,仍是在笑。

    在寒星的大笑声中,叶敛眉头一皱,道:「她是在笑我们……刚刚逃命,逃

    得极有默契。」说完,头一低,实是惭愧。

    雪细细回想,方才彼此间并无任何暗号、也无人给什指示,的确是逃得又

    快又自然,竟还无一人落後,确然极有默契。思绪及此,自己也不禁笑出声来。

    流风见状,亦是莞尔。

    寒星笑完之後,道:「好啦,杭塘帮也玩完了。接下来呢?」

    叶敛又屈起左手放在身前,右肘托在左掌、右掌抚额,食指抖动,点打著自

    己的额头。

    王虎绝无不食人尸的道理、又,生在云南的王虎会出现在杭州山区、再加上

    七虎能共处一山……

    这种种迹象,很明白的显现出一个线索:这些虎必有人饲,且是饲主将它们

    带来杭州的。

    但,会是谁呢?

    云南?

    叶敛想起一个人,一个不该想起的人。

    一个号为『天弃鬼才』、徐乞为之震慑、君聆诗万分崇仰的人……

    稀罗△。

    会是他吗?不,不对,稀罗△曾与君聆诗结下生死之契,万无道理追杀君聆

    诗的义子。

    那……是?

    断线了,叶敛断了线索,云南,他只晓得一个稀罗△,虎自云南来,但不可

    能是稀罗△所带,那么,叶敛便无从稽查是何人所为了。

    或许还是有办法……但必先找到一个关键人物!

    那个人是……

    「叶敛,走了,先回金华去。再继续找君聆诗吧。」雪招呼道。原来叶敛

    陷入沈思,她与流风、寒星、药师小狼已开始起步准备回返金华。

    叶敛却为此语一震!

    回不回金华,并不紧要!重点是,找到君聆诗!

    没错,君聆诗一定晓得是什么人要这样追杀他们!

    结果,一切又重回原点了 ̄

    在回金华的路上,还离金华镇有十馀里远,雪停下脚步,起了鼻子。

    「好臭……」雪紧皱眉头说道。

    三人一狼伫足,他们也闻到了。

    味道很重。流风道:「是动物的屎尿……味道这么重,很多啊。」

    「当然多啊!」寒星指著前方的道路,道:「你们没见,满路都是牛屎!」

    三人朝前看去,日暮西垂,但仍可视物,清楚见到一地的屎。是不是牛屎,

    不清楚,不过这么多屎,那必然是相当大群的动物所排泄的。

    叶敛道:「怪了,这附近尽是农家,也不像牧场,何来如此多牛屎?便是将

    金华镇方圆十里内的农家耕牛集中,不过也如此而已。不过农家为何要将耕牛集

    中……」

    说到这儿,叶敛忽然住口了。

    难道……

    四人一狼沈默了。只怕他们是想到同一件事。

    日落西山,入夜了。

    药师小狼再次发出低沈的嘶,同时又退了两步。

    前方微微出现火光。

    寒星见了,异道:「小狼,怎啦?你啥时怕起火来了?」

    流风道:「它是野兽,自然怕火。」

    「才不会!」寒星立即道:「小狼天天也在床边和我一起睡,我们帮里有

    庆典集会它也一定在场,不管是油灯火、营火,它从没怕过!」说话间,药师小

    狼也一直以项颈顶弄著寒星的腰部。

    寒星见状,又低头安抚著小狼,一边说道:「怪了,小狼一直要我坐到它背

    上……」

    前方火光,愈来愈盛。

    那绝不是火把火炬!田野之间,望去竟是绵延近里许的火阵!

    「又有大火?难道是……金华?」雪惊叫道。

    叶敛怔了 ̄他想起一个似曾相似的情景……

    去年四月,他自信满满的在灵州城外领著关西一派四帮的千馀名汉子,一字

    排开,在夜色中以火把数量惊退吐番五千骑兵……

    当时火光,顶多只与眼前相若!

    地面微微在震动,四人一狼的心脏也在震动。

    震动愈来愈剧烈、心脏愈跳愈激荡!

    「寒星!快上狼背!」叶敛猛喝一声,前方已传来万蹄震地声!

    雪惊呆了、流风惊呆了、寒星惊呆了,就连药师小狼也在颤抖!

    这比六虎齐会还要骇人!

    叶敛再次一把提起寒星压上狼背,叫道:「快走!」同时,毫不犹豫的转头

    狂奔!

    流风、雪、药师小狼也一齐有了动作,转身,逃!

    他们看见了,都看见了!

    成千上万头牛,尾巴全烧著火,正向自己冲来!

    狂牛乱窜,谁人能挡?

    火牛阵!

    火烧屁股!

    牛群急奔,被火烧屁股绝不好受,每头牛都发挥潜能,想逃离屁股後的火!

    那场面,著实惊人!

    它们的速度,竟比谙熟武艺、或身为宝兽的三人一狼还快上些许!火,不只

    烧著牛屁股,也快烧上人屁股与狼屁股!

    再加上地面震动,三人一狼奔跑起来,倍感颠簸艰辛,速度也慢了许多!

    身後牛群,益发靠近!

    寒星在狼背上向後望去,惊叫道:「这是牛火车啊!」

    什么牛火车?是火牛阵!叶敛在心里教训著,但并未开口 ̄一开口,松了气

    ,速度势必减缓,给万牛践踏,哪还能活?现在,是逃命要紧!

    流风一边跑,也一边在心里咒骂著 ̄巴格耶鲁!我和雪是作了什么!为什

    么要这样给虎、给牛追杀啊!?

    当啷一声,叶敛跑急了,肩头一松,剑篓竟落在地上!

    叶敛一惊回头,见到的是火牛阵愈来愈近!

    没时间捡了!一捡势必立死当场!

    叶敛一咬牙,再逃!

    身後传来的是牛屁著火的痛苦哀嚎声、是万蹄震地势如天雷奔腾的轰隆大响

    、也是鬼门开启鬼差索命的唤名招呼声!

    「君弃剑、神宫寺流风、堀雪、寒星、药师小狼,四人一狼,於癸丑.唐

    大历八年,为万牛践踏,当场死亡,收录地狱。」

    妈的!我竟然看见生死簿!

    剑篓被踏烂了,丁叔至在南宫府邸赠予叶敛的二十柄剑,也被乱踏!

    那是二十柄宝剑啊!如有好剑者见著此景,必会嗟呼唏嘘,叹息不已 ̄

    一路跑,愈跑,竟又回到来时路!

    山林接近了!那是杭塘帮所在、有著六支王虎的山林!

    四人一狼面面相觑 ̄前头六虎好整以暇、後方万牛惊慌奔逃,难道死定?

    雪边跑边喊道:「小狼会不会爬树!?」这一句话,给牛蹄震地声淹没了

    ,寒星没有回答。叶敛却听得分明,他跑在小狼身边,便又重覆喊道:「小狼会

    不会爬树!?」

    「会!」寒星这回听见了,她一直回头看著火牛阵,近了,就快了,快被踩

    过去了!

    「进林就上树!」流风喝道。

    一转眼,四人一狼已奔进山道,分别看了干粗枝大的壮树,一个跳跃,纷纷

    上了树去。

    流风、叶敛一跃皆有二丈、雪亦有丈许,并不足为奇;但药师小狼背负一

    人,一跃竟也近二丈,更较雪为高,且在急奔之後,竟能稳稳停於枝干上,果

    不愧为宝兽。

    四人一狼上树後,只感到一阵天摇地动!

    树下牛群奔过,点点火光急掠,犹如眼前星雨 ̄

    枝干不断被冲撞,一震、一震,四人一狼喘著大气、也紧紧抱著树枝,丝毫

    不敢松手。

    他们这辈子,绝对忘不了现在这种情景了。

    过了约一刻多钟,牛群已尽数冲上山去,山上烧起了一片火光,山林著火。

    万牛屁火,冲进山林,此山不幸、万牛不幸。

    便是那六支王虎,也是要糟。

    但他们自无心思理会。牛群过後,四人一狼落下地来,纷纷坐倒地面。药师

    小狼更是气力放尽,直接趴倒。

    「哪来……这么多……牛啊……」雪说道,一句话断断续续,显然大气还

    未回稳、也是惊魂未定。

    叶敛倚著树干勉力起身,他经段钰导气之後,回气速度已较一般人快上许

    多,回道:「我不是说了吗?金华镇方圆十里内农家牛支尽集,约莫如是。」

    「那……对方是把方圆十里内农家……的牛,都买了吗?」雪又问。

    「不知道。」叶敛叹道:「连到底是什么人这样算计我们,也不知道。只能

    估计,可能是云南人。」说到这儿,叶敛忽然想起。

    在杭州他一醉七日,梦中,回纥、吐番、倭国、云南四国联军,杀到西湖。

    现今的大唐,安史之乱已过二十年、也平定十馀年了,但镇藩割据、内乱不

    断,国力难复。

    难道云南也想分食这杯羹?

    若果然,那么,追杀叶敛,便显得十分必要!

    北武林团结了,他们能抵御回纥、也能略挡挡吐番自灵武方面的进犯。云南

    想北进,唯一的道路便是经由蜀中,但若南武林也团结了,云南就得同时应付朝

    野的防御,难度是大大提升。

    目前武林大势,一致看好最有机会号令南武林的势力,即是君聆诗、或云梦

    剑派。

    叶敛既为君聆诗义子,云南方面会向他下手,也不足为奇了!

    最终目的:逼出君聆诗!

第十二话 虎.牛.蛇 ̄之二

    雪呼了口气,站起身子。

    经过一刻钟的休息,四人一狼总算回复了一点力气。

    「还要回金华吗?」雪问道。

    话才说完,忽然微微闻到一股腥味。

    雪扭头向左看去,树枝上垂下的藤蔓,竟是条蛇!

    蛇身粗壮,有儿臂大小,口中红信吞吐。突如其来,惊得雪呆怔当场!

    流风一见,反应也是极快,右手一挥,已掣出倭刀、斩下蛇头!

    蛇身落地,也吓得寒星向後一跳,吐吐舌头,道:「好大的蛇。」

    山中有蛇,并不足为奇,时已仲春,正是冬眠的蛇醒来活动的时候。但雪

    却惊魂未定,骇然道:「它……我和它在同一株树上,怎么先前一点感觉也没有?」

    流风收刀,道:「小心一点,先下山吧。」话刚说完,他也惊退半步!

    又是条蛇!它正挂在流风面前,这条蛇并不若垂落在雪身旁那条硕大,但

    蛇身五彩,蛇信鲜红,显有剧毒!

    流风眉头一皱,多退一步拉开距离,手起刀落又将蛇头斩去。

    血味之中,另有一股腥味,愈来愈重、愈来愈浓……

    那腥味,正是蛇信的气味!

    味道怎会这么重?

    药师小狼又一次的屈身嘶著,这次的声音,比遇六虎、撞牛车还低沈、还

    惊恐!

    寒星抬头一看,怔了,只呆呆的哑声道:「师……师……」

    叶敛也注意到了,他感觉到头顶上有东西在蠢动著。

    不用抬头,他知道 ̄一定是蛇!而且不只一尾蛇!

    也不仅仅是他头上,每株树上开始有蛇爬下,一条、两条、三条……每株树

    都爬下了近十条蛇!有花的、有绿的、有红的、有黑的、也有黑白相间、土色的

    、有尾巴会抖的、有蛇信特长的、还有蛇身长翅膀的、蛇颈长开有巴掌大的……

    蛇!满满是蛇!

    四人一狼吓到了!真的吓到腿软了!想逃下山去,但就连山道上,也满满是

    蛇!

    放眼望去皆是蛇!

    密密麻麻,令人起浑身的鸡皮疙瘩,真真万头钻动、心之极!

    一般而言,蛇并不会主动攻击人类或狼,尤其这里虽有大蛇,却没有大到可

    以吞人或吞狼的蟒蛇,即使攻击,它们也不会获得食物!

    但……七虎有人饲、群牛有人驱……

    万蛇岂无人使?

    流风怒了!他被虎、被牛追杀如此,早已怒气勃发,如今又要被蛇围!不甘

    心!绝不甘心!

    流风一手拔出倭刀,开始乱砍!

    刀锋划过、蛇尸满布!

    蛇感受到对方的不友善!感受到自己面临的威胁!

    它们攻击了!切切实实的血盆大口一个一个迎来,那股腥臊味愈发呛人!流

    风舞刀、雪也不停的发出手里剑、叶敛挥动著无鞘剑、药师小狼俐落的以利牙

    咬断蛇身!

    万蛇齐发,却又谁人能挡?药师小狼只有一张口,顾得了寒星、顾不了自身!一条青竹丝直扑寒星,药师小狼一口咬住它的尾巴,一个旋身,青竹丝的头重

    重甩打在树干上,小狼松口,它也昏死!

    但同时,小狼身後又冲上另一条龟壳花!

    龟壳花一张口,正咬在小狼的後腿肚上,小狼吃痛,甩动身子,却甩不掉蛇。蛇注毒液,小狼的後腿也渐渐麻木了。

    寒星见状,不禁急得大哭,冷不防後颈也让另一条怪蛇咬中……

    这边叶敛一惊,剑圈一松,浑身上下即遭数蛇咬噬。

    时间一长,雪、流风也气力不支,动作渐缓的同时,纷纷中牙。

    四人一狼,齐倒蛇群之中。

    襄州。

    王道没穿上衣,满身大汗,躺倒在晨星的武馆校场上。

    一旁石绯双手紧抓枪杆、撑著身子,但双腿微抖,显是发软,也站得十分勉

    强。

    晨星与屠牛者尤构率站在二人前头,尤构率身後是那支硕大无朋的种牛『牛

    肉面』。

    「怎样?」晨星开口问道。

    「不行。」尤构率答道:「三个月一把刀。」晨星颔首。

    尤构率的回答方式,是指王道的刀工。

    战国策『庖丁解牛』篇有云:良庖岁更刀。尤构率认为王道仍需三月一更刀

    ,距离『良庖』仍有段距离,不行,自然是大大『不行』。

    王道累得浑身不剩一分力气,听著二人简易之极的评论,作不出什么反应。

    尤构率正准备反问石绯进境如何,却见武馆大门冲进了一名乞丐。

    那乞儿一劲冲到晨星面前,低声道:「找到了,那小娃娃已经在杭州和叶敛

    会合。」

    晨星轻呼口气,显是如释重负。看看日头,道:「辛苦了,吃顿饭吧。」

    同时,魏灵也自怀德堂内行出,敲锣叫道:「开饭罗!」

    听到这句,王道不知那生来的力气,猛然扭头看著石绯。

    石绯身子也马上直了,看著王道。

    四目对视,乾柴烈火……

    不对……说错了,石绯只是屈身、王道一劲从地上弹起,接过石绯抛来的上

    衫,两人飞也似的逃出大门!

    武馆门生三十馀人,也有泰半一溜烟地跟著王道与石绯跑了!

    尤构率与牛肉面,早已双双不见人影牛影。

    那传讯的小乞儿见了,疑道:「怎么回事?他们见鬼了?」

    晨星苦笑,道:「不是……所以我才留你。我虽然不愁衣食,每天倒掉四、

    五斤米,可是会遭天谴的。」说完,便拉著那小乞儿走进怀德堂。身後剩下的十

    馀名武生,也是愁眉苦脸跟了进去。

    魏灵一见王道、石绯又脚底抹油,心里不禁火光,朝门口大嚷道:「跑什么

    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留著你们的份,给你们当晚餐、当宵夜!」

    小乞丐走进怀德堂,才知这不是饭厅,而是武馆附建的医馆。

    武馆多少有人会受伤,附建医馆、请个常驻大夫是常见的。

    医馆内有一股浓浓的药味,那原也不奇,但仔细一闻,药味非来自那大大小

    小的偌多药罐,而是馆内正中大桌上的锅碗瓢碟。

    魏灵随後入屋後,喜孜孜的招呼各人就座,一边介绍道:「今天煮的有豆豉

    当归鸡、蕃茄炒青椒、铁观音泡蛋、人蒸莴苣、黄莲炖猪舌……别净听我讲!

    快吃啊,别客气啊!」

    这……这是哪里?

    好冷 ̄江南的四月,会这么冷吗?

    不,不是江南,这里不是杭州!杭州该有矮山大江、湖泊川流,绝非眼前的

    山峦层叠!

    叶敛放眼望去,知道自己身在一处山顶,还有,满满是人 ̄

    其中他认得几个……一名年近四十、叶敛称之为『李老头』的剑客;李老头

    的妻室,号称『七绝剑』的女侠;看来只有二十岁上下的徐乞……还有,君聆诗!世人遍寻不著的君聆诗!

    「二爹!」叶敛兴奋的放声大喊,终於找到你了!

    话喊了,君聆诗却无丝毫反应,彷似叶敛并未出声、并未出现……

    剑光一闪!叶敛愕然转头,却见一名额上有剑疤的青年,向著段钰挥剑!

    没错,的确是段钰,很年轻的段钰!

    叶敛揉揉眼,再看仔细……徐乞、君聆诗、段钰……似乎都是十几年前的

    模样……

    剑闪之後,叶敛却见到剑刃上脱落下一些细微的物事……

    定睛一瞧,是许多倒勾状的铁屑。

    段钰的眉角渗出血滴,他没去擦,任其流著、在脸上画出一条窄窄的血河

    、滴落地面。

    剑疤青年却笑道:「段钰!你真该哭了!你自己看看,她为了你付出什么

    、你又给了她什么?」

    那笑声,教叶敛一阵一阵的心寒。

    笑得好哀、笑得好怨、笑得好怒、笑得好苦!

    那是悲极反笑、气极反笑……

    叶敛也注意到,那剑疤青年手上那柄剑……

    剑叶似柳、宽二指半的剑刃上,有著一抹乳白……

    那是一柄很漂亮的剑、一柄宗飞妍盛赞为『天下第一灵剑』的剑、一柄叶敛

    也曾见过,虽名为弃剑,却绝难忘怀的剑……

    箫湘烟雨剑。

    一剑划过之後,剑疤青年又复归剑入鞘,段钰则向他伸出右手。

    剑疤青年似是满心不甘,犹豫许久,才将剑交到段钰手里。

    「原来段叔叔收剑,还得先捱剑……」叶敛心里暗暗纳罕,为何送剑与人,

    却还要攻击对方?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叶敛再望向剑疤青年,又觉眼熟。

    是否也曾见过他?

    叶敛极力回想,目光不自觉盯在那道剑疤上……

    是了!南宫府铸剑炉前的丁叔至,额上正有这么一道剑疤!

    丁叔至砍伤段钰?这是何故?

    现场一片宁静,叶敛也不敢尝试再次出声。

    段钰眉角的血仍在流著,滴在地上、仍在滴著……

    叶敛似乎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抱歉……抱歉……』

    叶敛一怔 ̄他有种感觉,这是段钰心里的声音!为何?又为何我能听到段

    叔叔的心声?

    不懂!太多不懂了!叶敛发现自己在这山顶上,竟是如此无知!

    但叶敛知道,有个人必能解惑!

    「二爹!」叶敛再次大喊,连喊了好几声,边喊,还直冲至君聆诗面前。

    但君聆诗却似仍无所觉。

    叶敛心急了,连叫道:「二爹!我是弃剑啊!为什么不理我!?」

    喊著、喊著,叶敛再也无暇顾及山顶上发生何事,喊了好久,嗓子喊嘶了、

    喉咙喊哑了,也喊累了……

    叶敛的声音愈来愈低、愈来愈细,没力再喊,倒下了。

    「二爹!」叶敛醒了,第一句喊的便是君聆诗。

    但定了定神,却发觉自己躺在床上。

    四顾一巡,却见流风、雪围在桌旁,回头望著自己,神色极为咋异。

    自然,是为了叶敛那毫无来由的嘶喊而惊讶。

    对桌另一人探出身子,道:「清醒点,别嚷嚷。」声音低沈、语调也无起伏

    ,直令叶敛怀疑是否曾有人说话。

    但出声的人叶敛认得,是白重。

    叶敛转动身子想下床,但才刚站起身,忽觉一阵昏眩,站立不稳,又跌倒在

    地。

    白重将叶敛扶起,道:「你馀毒未清,坐著就好。」

    馀毒?对了……我们被牛群赶入林中,又为万蛇所围……

    叶敛在床沿坐下了,转向流风、雪道:「你们俩还好吗?寒星呢?」

    雪转动身子,背桌面床,道:「我们俩被咬得少,中毒较轻……」

    她还没来得及讲寒星如何,另一阵呼喊却传进叶敛耳中:「师父!蛇!好多

    蛇!小心!你这笨师父!上面啦!白痴!後面啦!」

    叶敛闻声一怔 ̄寒星的声音很近,转头看去,只在隔壁另一张床上,四周也

    并无蛇迹,何故喊蛇?

    而且……这浑徒弟,还是无时无刻不忘在我的称呼前加个『笨』字。

    叶敛撑起身子,走到寒星床边,呆了。

    但见寒星满脸通红、满头大汗,整床被褥早已湿透,她身子不断扭动著,似

    乎仍在抵抗群蛇……

    药师小狼在旁,後足著地、前足搭在床沿,不断舔舐著寒星的脸、舔舐著她

    流下的汗,但怎么也舔不尽绝。

    叶敛伸手一抚寒星额头,只轻轻一触,随即弹起!

    她的额头可以煎蛋烧水了!

    白重在一旁说道:「她年纪小、抵抗力比你们差,想是肉嫩,被咬得凶…

    …今天是第三天,我有依照这奇狼指点熬药给她吃,但只怕她撑不了多久了。」

    叶敛骇然回头,眼中满满是惊愕。

    你是在宣告寒星必死无疑吗?

    白重见了叶敛的表情,知道叶敛绝不可能放任寒星不管,便道:「其实也

    不是无法可救……只是,你们汉人有句俗谚,『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懂吧?」

    叶敛呆呆的点了点头 ̄懂自然是懂,即亦,找到驱蛇人,他既能饲蛇,必然

    也有蛇毒解药。

    但,连那人是谁也都不知,上哪找去?

    叶敛表情又变,是另一种绝望。

    叶敛表情变换极快,白重没去注意,接著又说道:「我与神宫寺兄、堀姑

    娘二人谈过,知道你们找不到驱蛇人。还有另一个办法……凡群居生物,必有其

    首,人立帝皇、蛇也会有蛇王……」

    蛇王?叶敛满腹疑惑的等著白重说下去。

    这次却是雪言道:「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不晓得……蛇胆可以解毒的!」

    叶敛笑了 ̄希望的笑。

    因为不知道寒星究竟被哪些种类的蛇咬过,除了吸出毒血之外,即使配药服

    食,也只能减轻毒性。但若群蛇有王,这蛇王胆必能尽解其毒!

    也就是说,只需找出蛇王、杀蛇取胆即可。

    叶敛跨出一步,忽然又一阵昏眩,他急忙猛一定神,站稳身子,对著又要来

    扶持的白重摇了摇手。

    如果我连站都站不稳,又怎么救我徒弟?

    白重见状,即移步转身打开橱柜,一边说道:「我早知道你一定要去找蛇

    王,先帮你准备了两样东西。」说完,他将那两样东西交到叶敛手上。

    一件披风、和一个水囊。

    白重道:「这件披风我用石灰水浸过、水囊里装的是灯油。蛇最讨厌的便

    是石灰和灯油。你穿上这件披风,再把露在衣物外的身体多抹些灯油,或许难受

    些,不过至少能免遭群蛇攻击。」

    叶敛接过披风与水囊,十分感激的望著白重。

    白重的白净面皮仍自毫无表情,只淡然道:「不用和我说谢谢,当人家的

    保镳,我很习惯作这些事了。」

    「不会说谢的。虽然我早就道了,不过还是要正式说一次……」叶敛笑道

    :「你真的是个好兄弟!」

第十二话 虎.牛.蛇 ̄之三

    叶敛转头看著流风、雪,对叶敛而言,此二人与己同历死劫而馀生,自然

    也将他们当成了刎颈之交,要再入蛇阵找蛇王取胆,自是少不得此二人同行。

    见到叶敛眼神投注,雪还在犹豫,流风已抢先道:「我们不去!」

    叶敛一怔 ̄流风怎会拒绝得如此直接?

    流风道:「你难道不会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何事奇怪?

    叶敛脑袋几转,半晌之後,似有所觉,才朝白重道:「你怎会在这?怎会

    救了我们?」

    白重仍是面无表情,只向雪要了她手上的信笺,转递给叶敛後,才道:

    「我出现的理由是它。出发之前,你也该先看看。」

    叶敛满腹狐疑,将水囊与披风放下後,便接过信笺观看。

    看毕之後,叶敛双眼大瞪,有如栗球。

    看到叶敛的表情,流风暗暗向雪点了点头 ̄果然是他!

    确定叶敛已看完信笺,白重道:「阿离听过此人奏琴後,一连十日,在梦

    中又听到琴声,也一连十日不得安眠。他夫妻俩同房、也同苦於不眠,两人都已

    极为疲惫虚弱,瑞思才要我来找你。我自河北日夜兼程赶来杭州,已花去五日,

    再加上你昏睡三日,这八日来我料想阿离仍不能入眠……」

    「所以,瑞思认为我能解决?为什么我能解决?」叶敛答道,他也不懂。

    「你为什么不能解决?」流风忽然搭腔,语气极为不善。白重的一句「瑞

    思作事往往凭直觉」,便这样硬生生给堵在喉中。

    白重同时也觉得奇怪,他虽然信任瑞思的直觉,却不认为叶敛有办法直接

    解决,只消能提供线索或一点办法,便已是帮了大忙。何故 ̄流风竟说得那么理

    所当然?叶敛理所当然能解决宇文离梦琴的问题?

    锺极为不解,看看流风、再看看叶敛,希望这两人能给自己答案。

    但流风与叶敛却只是互瞪著。大眼瞪小眼的瞪。

    叶敛知道,流风对於那奏琴人身份的假设,与自己是一致的。

    那奏琴人,极可能是君聆诗!

    依照瑞思书信所言,那奏琴人所用之琴,琴身无任何雕饰,唯有琴弦与琴柱

    ;音色极其优美,直可称之『天籁』。

    叶敛自然晓得,君聆诗身上的确有琴,名曰『雕手素琴』,其琴形样,正如

    瑞思信中所书一般。

    又,奏琴人武艺极高,在无人能见到他的情况下,竟能抛怠入壶……

    如果是君聆诗,那便一点也不奇怪!

    种种迹象,都很明确的指出:君聆诗现身了!

    叶敛有琴形为辅,要联想到君聆诗,并不困难;但流风并不知君聆诗身上带

    琴,会想到君聆诗,则只是直觉、臆测。

    君聆诗,世人号为『天赋异才的才子』。

    『才子』二字,所指并非武艺,而是才学。

    自然,也没有人会怀疑君聆诗的身手。甚至,君聆诗的『九华剑法.诗仙剑

    诀』,一向被视为能克制云梦剑派的绝学。

    以『文武双全』这个角度来看,流风很快便将信中奏琴人的身份联想到君聆

    诗身上。

    叶敛想到了,他想到了流风的判断根据。

    同时,又不禁怀疑 ̄瑞思是否也与流风的判断相同?若是,瑞思认为应该找

    我解决,是否也猜出了我的身份?

    叶敛等於君弃剑……?

    见面不过两次、交谈不过百言,居然能猜出我的身份?

    叶敛心悸了 ̄他感受到瑞思那可怕的智慧。

    叶敛将视线移开,不再与流风对视,迳将信笺卷起,又交到白重手上,道

    :「你刚也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铃,并不是我所系上的。」

    言下之意,叶敛自问无法解决宇文离梦琴的问题。

    流风站起身,喝道:「无论你能不能解决,徐州,得去!马上去!」

    既然有了君聆诗行踪的线索,流风自然视此为第一要务。

    「办不到!」叶敛再次正视流风,毅然道:「就算要去,也不是马上!」

    流风与叶敛再次对瞪,双方都不肯让步。

    在流风来说,叶敛是最能引君聆诗现身的人,与叶敛一同行动,找到君聆诗

    的机会大增。这也是他与叶敛一路同行的最大因素。

    杭塘帮?其实他一点都不想去!结果呢?去了,被虎驱、被牛追、被蛇咬!

    流风不甘心,极不甘心!他不想再作那些劳什子的无聊事,只想快快找到君

    聆诗,完成师父的交代、达成自己的心愿!

    对叶敛来说,找到君聆诗无疑也是极为重要的大事。梦中,五路联军血洗西

    湖的情景历历在目;山顶上丁叔至送剑、段钰收剑的异状绝难忘怀。这些事,

    君聆诗必能解决、解答。

    叶敛是个极好问的人,一旦有问题,必要找出解答。

    这趟旅程的原始目的,也是找解答 ̄兵道的解答。

    急於找出君聆诗的心理,叶敛较之流风,也不遑多让。

    但此时此刻,再怎么急著找君聆诗,也得排第二!

    雪左看、右看,却也极为难!

    她自然晓得流风在想什么、也知道叶敛在想什么!

    流风是她的未婚夫,流风的愿望即是她的愿望、流风的任务也是她二人共有

    的任务。

    但……

    流风的神情忽然和缓下来,道:「你认为屈兵专怎样?」

    叶敛为此问一怔 ̄流风怎会有此风牛马不相及的一问?

    「他是一代宗师,」流风却自问自答,续道:「也是野心极大的一代宗师。

    中原的传说我晓得,『云梦三蛟』之中,掌门楚兵玄武艺最高、屈兵专最擅智计

    、景兵庆则是全才。但以我来说,屈兵专诡计最多,以中原人的说法,他城府最

    深,比楚兵玄、景兵庆都还要可怕。我知道你的立场,你与丐帮素有交情,但前

    年丐帮大会上,回梦堂主元仁右当众打折黄楼一臂,所以丐帮与云梦剑派之间绝

    不友善。这也代表,你与云梦剑派处於敌对关系……」

    叶敛听著,不禁有点心惊 ̄流风怎会知道这么多?他哪来的情报?

    流风并没理会叶敛的反应,仍自言道:「云梦剑派如今声势盖天,要一统中

    原南武林的情势大好,想和他们作对,几乎已是不可能……目前看来,想与云梦

    剑派打对台,只有一个人办得到……」

    一个人。

    君聆诗。

    叶敛沈默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君聆诗的线索,或许慢了一个时辰,便再也找他不著。

    流风所言不虚,屈兵专城府极深,流风、雪、还有栗原姐弟,不就是他倭

    族的合作人所派来的吗?

    或许,甚至应该说一定,屈兵专的目标不只是南武林……不只是武林……

    叶敛心中一震 ̄难道梦中的五路联军将会发生?如果它真的发生,牵线人极

    可能就是屈兵专!

    如果不快找出君聆诗,莫非……神州大地将继安史乱後,再一次生灵涂炭?

    叶敛犹豫了。

    「师父……呜 ̄师父……」

    静默中忽然传来一声啜泣,又复无声。

    叶敛愕然回首,只见寒星小脸上水珠满布,是汗、也是泪。

    寒星哭了,为什么哭?你梦到什么了?

    我在犹豫什么?有什么好犹豫的?

    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是你唯一的亲人……

    如果我连自己唯一的徒弟都顾不好,还管得著什么天下?

    「不会的,傻丫头,放心,师父不会弃你不顾的!乖,别哭 ̄」叶敛回身走

    到寒星床边低声觑问著,犹如慈父。

    寒星似有所觉,小嘴一扬一噘。

    叶敛转头看著流风,正色道:「要我丢下寒星,绝不可能!」

    这也是让雪为难的地方……

    寒星虽与自己非亲非故,但这小女孩天真活泼,雪觉得与她极为投缘,也

    不愿意抛下如今蛇毒缠身、高烧不退、命在旦夕的寒星不顾。

    白重仍无表情、仍无言语,他已经了解了双方的立场。

    但,既然叶敛已明白表示自己无法解决宇文离的问题,那么,白重也无须

    插口。

    一旁药师小狼则怒视流风,喉间发出了低沈的呜呜声 ̄它知道,流风正在要

    求、逼迫叶敛放弃自己的主人。

    叶敛一言之後,除了小狼的低嘶,屋中再无声音。

    流风微微一怔,神情随即又从和善转为憎怒。

    流风与叶敛,继续大眼瞪小眼。

    流风霍地起身,扭头便行出屋外。

    当他後脚跨出门槛,回头一见雪才刚站起,显然仍自拿捏不定,登时心中

    火起,喝道:「你再不出来,以後也不必再找我了!」

    雪身子一抖,只得向叶敛、白重深行一礼後,跟了出去。

    二人去远之後,叶敛回身将披风穿起、挂好水囊,也要出门。

    但他的动作却十分不稳、身子摇摇晃晃,似乎风吹得倒。

    这自是馀毒未清的症状,白重看在眼里,很快一把抓住叶敛的臂膀。

    叶敛站稳身子,抚抚额头,仍觉昏眩异常。

    「就算有石灰披风和油,你现在的状况,要杀蛇王取胆还是太勉强了。」白

    重提出非常切实的问题 ̄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人,如何入蛇群、杀蛇王?

    「师父……」

    又一声呼唤,叶敛向寒星望去,仍是呓语。

    「如果我不去……即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叶敛将白

    重的爱心小手拨开,道:「她是因为我才落得今日这般境地……即使因为要救她

    而送命,那也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我回不来,那也是我师徒命当如此,你

    也大可不必再入蛇群,届时,你就赶紧回河北与宇文兄夫妇会合吧。」说完,便

    一步一步,直踏出门。

    白重站在原地,看著叶敛行去。

    他藉灯油之助,花了偌大力气,才自蛇群中将四人一狼带出。又兼程赶路五

    日、不眠不休,将四人一狼带来这杭塘山下的小屋後,自己也气力不支、累倒昏

    睡了一日一夜。

    但白重心里非常明白 ̄在身上擦油後,只要别去惹到它们,可以在蛇群中

    来去自是不差,但若发动攻击,蛇群也不可能不反击……

    毕竟,蛇只是『讨厌』油,并非『惧怕』油。

    即使是惧怕,狗急也会跳墙、蛇岂不可反噬?

    叶敛此去,乃与送死无异……

    叶敛走出小屋,转向南行。

    此处只是杭塘山下,与他们遭群蛇围攻所在不远。

    叶敛一步一步沿道而行,又进入了山道。

    空气中渐传来一股腥臊,说明蛇群仍在。

    驱蛇人哪去了?为什么他没将蛇群收回?

    想起万蛇齐来的情景,叶敛不自禁觉得心、同时也流了满身的冷汗。

    可惜丁叔至所赠二十柄利剑,已在被牛群追赶时遗落、为群牛所践。过了三

    天,即使仍完好者,只怕也早有路人拾去,否则若有利剑之助,要斩蛇也省力许

    多。

    叶敛拖著极为不稳的步伐进入山林,一片寂静,杳无人声、也无鸟兽声。

    此山生灵也是可怜,先有七虎盘踞、续有火牛闯上、接著又被万蛇所占,灵

    敏些的早已逃之夭夭、迟缓些的不是被生吞活剥、也是被踩死烧死了。

    叶敛独自一人,走在林道,耳中唯闻足履落叶沙沙声。

    腥味渐重,他将无鞘剑掣在手中,深深吸了口气……

    一口气!这一口气吸完、吐出,叶敛忽感到心旷神怡!

    闭著眼、右手一甩……打中了树干。

    沙沙。

    再睁眼,一瞥,只见一条蛇落在地上,头已扁了。

    给叶敛一剑砸扁!

    叶敛松了口气 ̄来得真是时候。

    自从在南宫府武圣殿拿过那个断剑柄後,叶敛『偶尔』总会有这种感觉。

    感应到『气』 ̄不只是『气』的存在、位置,甚至连走向都能判断。

    也是靠著这股感应『气』的能力,他才能在杭塘帮寨上戏虎。

    这种能力,原先是段钰独有的。

    段钰不只会辨气,更能御气 ̄御天地万物之气!

    引天地万物之气以为己用,使得段钰每一个举手投足都能惊天动地!即使

    是对敌绝顶高手,也能料敌之动、制敌机先!

    此门武学,名曰『劲御仙气』。

    十三年前,云南王稀罗△发帖约四大天才战于灵山顶上,段钰发扬『劲御

    仙气』第七重的『仙气功』,也曾与稀罗△打得势均力敌。只是『仙气功』过於

    耗费体力,段钰最终仍是落败。

    但无论如何,能与当年无敌於天下的稀罗△互别苗头,『劲御仙气』之高绝

    ,已可见之一斑。

    那断剑柄上,正有段钰所遗之气。

    与段钰所御之天地万物之气相较,叶敛所有只是九牛一毛,但於常人而言

    ,却已十分惊人。

    最低限度,那时灵时不灵的『辨气』能力正巧於此时发挥,叶敛即可依之寻

    出蛇王!

    叶敛看著地上的蛇尸,微微一笑,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他呼出的空气,竟有淡淡的蓝紫色。

    握剑的手,显得愈来愈有力。

    藉著体气运行,竟也能逼出体内遗毒!

    叶敛发步,继续上山。

    他感觉到了……自己不是一个人。

    还有段钰留下的泽惠。

第十三话 和尚.鸭子 ̄之一

    白重走到厨下,掀开了灶上的瓦罐盖,看看药煎得怎样了。那是药师小狼

    从自己颈上的药囊中拨出,要他去煎来给寒星喝的镇毒药。

    是故,白重不称小狼为『怪狼』,而言『奇狼』。

    体型硕大、长有二尾、通人语、识药理,称小狼为『奇』,实不为过。

    还没煎好,白重又稀上了瓦罐盖。

    翩翩连响,白重抬头一看,窗户边不知何时已站上了一支鸽子。

    鸽颈上有著一圈黑毛、腿上系著小竹筒,明显认得,那是瑞思的信鸽。

    白重作哨让信鸽停来自己肩头,解下竹筒、拿出里头的信笺。

    里头只有十一个字。

    『离症已愈与叶敛速至涿鹿』

    阿离好了?但既已好了,为何又要急著找叶敛到河北去?

    莫非……有事?

    白重将信笺撕去一角,代表自己已看过,又将它塞回竹筒、系上鸽腿,再

    放信鸽回去覆命。

    白重走回了厅中,看著角落床上的寒星。

    不管有多急,既使是天要崩了也一样,他知道自己决无法改变叶敛的决定。

    要不让她痊愈、要不让她丧命,否则叶敛不会离开的。

    看著寒星,白重忽然觉得……

    叶敛放弃的,不只是君聆诗的行踪。

    还有什么呢?白重无法解释,那只是一种感觉。

    渐渐深入山道,叶敛将水囊塞子打开,在自己靴子、双臂、颈子都倒上、抹

    上灯油。

    如今能够辨气,空气中的那一股腥臊味,在叶敛而言已成毒气,让他觉得极

    不舒服。

    腥味中,更有一股中人欲呕的焦尸味、还有,腐尸味。

    有焦尸,是合理的,愈进入山林,林木愈秃,叶敛所在、放眼望去只是一片

    焦炭。

    万牛以屁纵火,岂能有幸?

    眼望尽处,皆是半截焦木,还有,蛇。

    不知不觉,竟已进到蛇群之中。

    天幸,群蛇仍在。

    与上次被围不同,今番叶敛身穿石灰披风、四肢脸面皆涂了灯油,不论花蛇

    、单色蛇、大蛇、小蛇、三角头蛇、圆头蛇、大头蛇、小头蛇,只要叶敛经过,

    尽皆蠕蠕而去。

    但叶敛一步一步仍小心异常,要是踏中哪条蛇的蛇尾,它必会反咬一口。

    一步一步,很小心,也走得很直。

    直直往那股腐尸味走去。

    有焦尸的确合理,但为何会有腐尸?

    山林大火只是两天前的事,还不到腐烂的时候。

    所以,腐尸味所在,必有异物。

    蛇王。

    叶敛一边走,一边想……蛇王会是个什么样子?

    既为蛇王,必也是蛇,如今身处蛇群之中,各形各貌,不一而足,有些或许

    无毒、更有些或许足以一口毒毙牛马……

    蛇王,究竟能毒到什么地步?

    继续前行,腥味渐淡、腐味渐重。

    地上仍满满是蛇,但,它们不会动。

    原本叶敛已觉得见蛇便,浑不想多看一眼,但面前之蛇,有些垂挂在断木

    边、有些曲瘫在地上……

    而且……它们并无气息。

    蛇或许会装死、或许会诱敌,但在灯油与石灰之前,它们想装也装不下去。

    更何况,此时叶敛能够辨气,它们是死是活,根本不需接触,只凭感觉便知。

    面前已是杭塘帮大寨,如此一座山给烧去七成林木,这寨子落处一片焦土之

    中,更显荒凉。

    人尸还在,还有蛇尸。

    甚至……虎尸。

    不唯当日他与流风合屠之虎,乃七虎之尸。

    人尸、蛇尸、虎尸……

    叶敛呆了、同时打骨子里发寒。

    想来六虎在万牛入山、山林大火後,聚於此处避火。由於杭塘大寨之前便已

    被烧成一片白地,已无火引,在火噬山林时,这地方倒是极为安全。

    但它们怎会死在此处?是被呛死的吗?

    还是……有什么东西,杀了它们?

    不可能,不可能的!有什么东西能杀了六支王虎?

    叶敛胆颤了、心惊了……

    难道是……蛇王……?

    腐尸味益发浓烈。

    有样东西,在一片尸体中蠕动了一下。

    叶敛一怔,那东西已抬起头,双眼晶晶的盯著叶敛。

    是蛇,的确是蛇,在满地蛇尸中,只有它会动。

    而且,由气来辨识,腐尸味正由它口中发出。

    所以……它就是蛇王。

    叶敛不禁流冷汗。

    蛇王不大,由它扬起的上身来看,体径约莫二寸、身呈淡紫色,也同一般蛇

    一样吐著信。

    蛇无眼睑,自也不会眨眼,它便直直盯著叶敛,盯著这个闯入它『势力范围

    』之中的生物。

    叶敛有眼睑,但也忘了眨眼,他直直盯著蛇王,盯著这条可救寒星、但却让

    他惊愕的生物。

    除了体色较为怪异之外,它的体型与一般的蛇比起来并没什么特别,或许并

    不值得害怕。

    但它吞吐的蛇信、那股味道,却让叶敛知道,它不好惹。

    能与万蛇之中称王,绝不好惹!

    能以一蛇之力,宰杀六支王虎,岂能好惹!

    蛇王盯著叶敛看了一阵,忽然垂下了原本高举的头颈,开始向叶敛所在的方

    向游走过来。

    叶敛见了,不自禁退了一步。

    蛇王又抬起头颈,再次盯著叶敛。

    叶敛感觉到,蛇有蛇的语言。

    它正在驱赶、警告叶敛,快离开它的势力范围,否则,它将发起攻击!

    一地的蛇尸、虎尸,已是很够力的威吓。

    无论是何种生物,见了它,都要避而走之!

    叶敛却忽地淡然一笑,将退後的一步收回,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与蛇王对视

    著。

    就是这一地尸体,让他想起了一件事……

    在冈底斯山麓,段钰以一己之力击溃数百上千名的吐番土兵……

    当时,那一地横七竖八的人、与面前铺列陈饰的蛇、虎、人尸,倒是有一点

    相像了。

    段叔叔能以一当百,如今我体内已有他能力的一部份,如果我还怕一条蛇,

    那算什么?

    叶敛这一笑,笑得很坦然、很无惧。

    也不过就是一条蛇,有什么好怕的?

    蛇王有感觉了,感觉到这家伙不会走!

    它再次伏下身,穿梭前进,继续逼进叶敛。

    叶敛退了一步。

    这不是害怕的一步,是诱蛇入彀的一步。

    叶敛很清楚,这蛇王的毒性是无庸置疑,它会一直逼进,也说明了它对於石

    灰、灯油这两样东西并不厌恶。

    同时,自己手头上的武器,却只有一柄无鞘剑。

    这柄剑,只怕无法一次便将蛇王击杀。但若一击之後,蛇王仍然清醒,它的

    反击,叶敛却自承不能接下。

    毕竟它能够独毙六虎!

    蛇王继续向前游走,它虽是王,也只是动物。

    没错!只是动物!它再毒、再强,也是没有智慧的动物!

    就因著『没有智慧』这四个字,叶敛愿意一赌,必胜之赌!

    眼见蛇头离自己只剩半丈距离,叶敛右手紧握无鞘剑,左手放到了腰间。

    他的腰间垂下了两条系带。

    一条是系著那装了灯油的水囊;另一条,则是他在杭州城若水酒肆中没喝完

    的两斤善酿!

    一个酒葫芦!

    叶敛缓缓解下酒葫芦,左手五指动作,打开了塞子。

    一股温和清雅的酒香散发出来……

    蛇王似无所觉,仍自前行。

    它是王,万蛇之王,天下至毒,哪有什么害怕?

    叶敛看著蛇王所爬经的路线……

    地面,留下了一条紫痕;人尸、蛇尸、虎尸……

    瞬间就腐烂了!

    不少蚊蝇为这股腐味所吸引前来,但当蚊蝇一停在腐肉上,就再也不动。

    叶敛感觉得出来……那些蚊蝇,只是停下,立刻便已失去生物气息。

    死了,自然是被毒死的。

    「难怪会有尸腐味。」叶敛暗思著。同时,也闭上了眼……

    蛇王还在前进。

    叶敛仍然闭眼。

    蛇王行到叶敛身前,距不尺,再次停下,昂起了三尺身子看著叶敛。

    叶敛还是闭著眼,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感觉……很清楚。

    蛇王吐著信,忽然,一张口。

    一股气息从它口中喷出,紫色的气!

    叶敛感觉到了!光这股气,都能使人晕眩!

    叶敛急急又退一步,同时,蛇王身子前引!

    不是爬行!它攻击了!

    只见蛇王长开大口,攻击目标竟是叶敛退後、才刚刚落地的右脚踝!

    常人一旦退步,若是先退右脚,一踏上实地後想要再立刻移动右脚,则势必

    失去重心!

    这等道理,叶敛自然知晓,但也不禁惊愕 ̄区区一条蛇,没有智慧的蛇,居

    然也懂得放弃在前的左脚、而攻击会让我失衡的右脚?

    它真的只是蛇吗?!

    即使会失衡,却也不能不避!一旦让它咬中,势必当场毙命!

    叶敛猛然睁眼,他适才一直闭著眼,只以气息判断蛇王走向。

    一睁眼,蛇王尖牙离他的右脚踝,还有尺许!

    叶敛右脚刚一踏地,随即使力又向後举起。

    蛇王一合口,这尺许於它而已也不过弹指之距,却咬了个空!

    同时,蛇王感到颈上一股大力压下,将自己定在地面。

    抓蛇抓七寸,叶敛一抬腿,右手无鞘剑随即顺势向下直贯……

    那是极流畅的动作 ̄抬腿、平身、一剑下压……

    行云流水,并无丝毫多馀的动作。

    抽刀断水水更流。

    这一剑,正压在蛇颈七寸。

    无鞘剑并未开锋,这一剑未能将蛇头斩去,一时之间,只见蛇头乱摆、蛇尾

    乱甩。

    叶敛呼了口气,总算制住蛇王。

    或许,攻守之间只有一个动作,若非身历其境,绝无法体会那是何等惊险。

    以双眼作判断,以蛇王动作之迅猛,叶敛只怕毫无闪避馀地。

    但弃眼,而专神以『辨气』,却使得他能够在蛇王动作前,便提前判断出它

    的走向……

    亦即,当叶敛决定要抬起右脚以诱敌时,其实他只是感觉到蛇王将会攻击自

    己的右脚踝。

    是『将会』,并非『已经』。

    辨气,使得叶敛的反应已经大大超越了蛇王的动作。

    劲御仙气,何其高绝!

    叶敛弓著身子、伸长右臂,紧握著无鞘剑向下按著。

    他知道自己不能与蛇王有一点接触,否则,只怕要像地上那偌多的蛇尸、人

    尸、虎尸一般,多出一块烂肉。

    当然,他也不敢站在蛇王面前 ̄天晓得它会不会喷毒液?九成是会的。

    天幸蛇王不大,长不过五尺馀,任它甩动身子,还碰不著叶敛。

    叶敛右手握剑压蛇、左手则战战兢兢的将酒葫芦口对准蛇头……

    蛇王张大了口,不断喷出紫气。

    叶敛则摒著呼吸,眼见蛇头左扭右摆,看准去势,一把将葫芦口塞进蛇口!

    当初在若水酒肆叫了三斤善酿,结果一斤就使得叶敛不醒人事、大醉七日。

    如今还有两斤。一斤便能醉我,我不信两斤醉不了一条蛇!

    果不其然,酒一入肚,蛇王的动作便即缓了。

    过不多时,只见蛇王身子抖了两抖,便不动了。

    叶敛呵呵一笑,收起无鞘剑,再将葫芦口塞上。

    摇摇葫芦,约莫还有斤半。

    「嘿 ̄你也不怎么样嘛 ̄半斤就不省蛇事了!」叶敛朝著蛇王讥笑道,同时

    撕去了石灰披风的下摆,小心翼翼的将蛇王包起。

    成功捕获蛇王,叶敛松了口气。同时,心中又生出警觉!

    还有气……人气!蛇气!

    那蛇气与手上布包中的蛇王一般无异!

    叶敛抬头四望,人气、蛇气,都从杭塘大寨中传出。

    只见相离五丈远近,一人坐在虎尸上。

    叶敛幼年时待过云南,一望此人衣饰而知,他必是苗人。

    相传苗人善饲蛊、能驱兽……

    是他!一定是他!是他将七支王虎带来杭州、集群牛点火成阵、赶万蛇守株

    待兔!

    又……此时叶敛能够辨气,自信十丈之内,各种生物与非生物的动作,无一

    能逃出自己的感觉。虽然先前专心应付蛇王,无暇分神,但此人却能在闯到自己

    身前五丈处才被发觉,速度之快,实是不可小觑。

    叶敛还未出声,却听那人先说道:「你抓了我的紫冠鳞虺,不必说一声吗?汉

    人都这么有礼貌吗?」

    叶敛不答,自无须答。

    是你驱蛇伤人,如今我只是来抓蛇取胆好解毒,有何不妥?

    同时,又觉得此人有些面善……

    是了!那时在鄱阳湖,江南二十二水帮大会,离去之後,追杀自己与流风、

    雪的七人之中,即有此人!

    当日,七人皆作水帮门众打扮;此时,自是换回本族服饰。

    那人见叶敛并无回应,便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瓶,道:「你抓了紫冠鳞虺,无

    非是要用它的胆当解毒药。我将解药给你,你将紫冠鳞虺还我。这桩交易,作是

    不作?」同时,那人身上的红蛇亦停下动作,朝著叶敛不断吐信。

    叶敛摇头了 ̄为什么要与敌人作这么不保险的交易?天晓得解药是真是假!

    「我想你应该要答应。」那人仍然面带微笑,淡然道:「你不会觉得有点头

    昏吗?紫冠鳞虺的毒气,可不是摒息便有用的。这瓶子里有两颗蛇毒解药,紫冠

    鳞虺的胆却只有一个。这桩交易,你一定划算。」

    叶敛心头一惊,给他一说,倒开始真的觉得微有眩意……

    蛇王毒性,果真非同小可!

    「拿去!」那人将手一甩,忽将瓶子向叶敛抛来。叶敛将它接下後,那人又

    道:「没试出效用,你定也不愿信我。你先将药与紫冠鳞虺都带去,药物见效後

    ,你放了紫冠鳞虺,它自会回来找我。这样,你总能接受了吧?」

    叶敛摇摇瓶子,果然是发出两颗药丸碰撞的声响,这才点了点头,道:「可

    以,交易成立。」

    那人却叹了口气,道:「其实这样是我吃亏啊 ̄如果你不放蛇,我损失就大

    了……」

    「人无信不立。」叶敛回道。说完,转身起步下山。

    身後,又传来那人的声音:「君……叶敛!我的名字是蓝娇桃。以後,我们

    还有机会交手的!」

第十三话 和尚.鸭子 ̄之二

    叶敛走在山道,愈来愈觉得头重脚轻。

    他从没小瞧紫冠鳞虺的毒性,但真的没想到,它只是喷了一口气,叶敛也及

    时闭气了,却还是有中毒的徵兆。

    它的饲主……蓝娇桃,是怎样养出这条毒蛇的……

    而且,蓝娇桃身上那一条与紫冠鳞虺一般大小的赤色蛇,看来与紫冠鳞虺是

    一对。毒性如此猛烈的两条蛇,若运用得当,只怕不下百人之力……

    不行,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不然还没到山下,便要晕在路上了。

    叶敛取出蓝娇桃所给的小药瓶,倒出一颗蛇毒药,不假思索,便即咽下。

    果然极有奇效,一丸下肚,脑子登时轻松许多。

    叶敛呼了口气,同时又觉得有点不对。

    他闭眼吐纳几次,发现……消失了。

    群蛇仍在,身旁五丈之内至少便有近百条蛇在。

    但服药之後,却感应不到群蛇之气,只剩下一股腥臊味。

    一样是『气』,但『气味』与『辨气』,自是大大不同。

    叶敛又睁眼,摇摇头。

    算了,至少目的已达成。赶紧下山解寒星之毒才是正经。

    叶敛回到小屋,已是黄昏。

    白重看到叶敛步伐极为稳健,浑不似出门时风吹得倒的模样,再见他手上

    布包,不禁咋舌道:「你真的抓到蛇王了?」

    「不只,还遇到蛇主人。」叶敛一把将布包放到桌上,摸出另一颗药丸,急

    急喂了寒星吃下。一边说道:「他见我抓到蛇王,便出来同我谈交易。他给我解

    药,说好一旦见效,我便放蛇王归去。」话已说完,却见寒星仍然高烧不退、汗

    水仍自直冒,不禁皱起眉头,道:「我吸入了蛇王所喷毒气,路上服过一颗,极

    有效用。怎么寒星服下却不见好转?」

    「别急,她中毒深,没那么快解尽毒质。但教药真有效,应该过一晚就没事

    了。」白重说著,抖抖装著蛇王的布包,却没丝毫反应,也问道:「这里头是

    蛇王没错吧?怎么一动不动?你宰了它了?」

    叶敛道:「说好要还的东西,怎能随意杀了?我只是让它喝了点酒,它醉了。不过还是小心别打开,它很毒、极毒。」一边药师小狼也将上身搭上桌沿,嗅

    闻著布包的气味。鼻子只抖了一下,似也惊觉蛇王毒性之猛,连连退步。

    「醉了?」白重不禁讶然失笑道:「你抓蛇的方法,是喂蛇喝酒?什么酒

    这么猛,连蛇王也能醉倒?」

    叶敛一笑,在寒星的床沿坐下,身子也靠著墙。

    『劲御仙气』虽然高妙,但『辨气』的本事却需十分集中精神,此刻叶敛一

    放松心情,便觉得十分疲乏。更何况,其实他也只是大病初愈,以他目前的身体

    状况,能捕获蛇王已是奇迹。

    白重找了一只木箱,把蛇王连同布包一齐放了进去,再取了一张板凳倒压

    著。

    既然它只是醉了,便有醒来的可能,又是要还人的东西,杀不得,连药师小

    狼也怕它的毒性,还是把它装好安全些。

    白重安置好紫冠鳞虺,回头一看,叶敛倚在墙上,已闭上了眼,呼吸也极

    匀,似乎将要入睡,忙道:「先别睡,还有事?」

    叶敛猛然睁眼 ̄难道寒星情况有变?转头看看寒星,她的脸色已渐渐退白,

    显然解药开始生效。除此之外,也无什么异状,便又闭上了眼,懒懒应道:「还

    有什么事?」

    白重道:「瑞思用信鸽送信来过,要我带你赶到涿鹿。」

    「赶?很急?什么原因?」叶敛仍然闭著眼,回答的声音也很细。

    但白重的耳力非比一般,仍然听得清楚,便道:「原因不清楚,信很短,

    没说。不过看语气,的确是狻急。」

    叶敛道:「嗯……反正我也打算要朝北走了。明天看看情况,寒星痊可了,

    我们就出发。」

    「你对这丫头还真好。」白重玩心忽起,笑道:「想等她长大吗?」

    「胡说八道……」叶敛此时已半梦半醒,喃喃回道:「我……有个乾妹……

    如果她还在世上,应该只比寒星大上一两岁……一样活泼好动、一样聪明……」

    说完,便已轻轻响起了鼾声。

    「如果还在世上……」

    叶敛已经睡著了,这句话,白重自问,无人答。

    从灵武认识叶敛,再经城陵矶一会,至今已是一年来第三次见面,这三次,

    原来叶敛还是在找那女娃,且仍是无什进展……

    白重移身到另一席榻上,也躺下了。

    算了,帮不了什么忙,多思无益,早睡早好。

    叶敛翻了个身,手触之处,只觉湿答答的,令人极不舒服。

    我该是在床上,怎么床上会这么湿?

    难道……

    叶敛心中一惊,人也吓醒,一挺腰便起了身。

    只见自己所躺的被褥是一片潮湿 ̄

    「吼!笨师父,你尿床!」一阵童声传来,明明白白是寒星的声音。

    叶敛看看四周,自己却躺在原本寒星卧病的床上。

    「胡说八道!明明是你的汗!」叶敛翻身下床,便见到寒星、白重、药师

    小狼正围著一样东西,二人笑孜孜的望著自己,小狼则只顾探头。

    我知道了……寒星看到我一起身,便不肯放过口头上占我便宜的机会,於是

    将自己的汗说成我的尿,硬是赖我一笔了!

    还有精神开玩笑,看来这丫头痊愈的还真快。

    叶敛走近,硬将寒星挤开,也瞧瞧他们围著什么。

    是个竹篓,叶敛探头一看,里头是一条淡紫色的蛇。

    紫冠鳞虺!

    叶敛心中一惊,屈低的身子马上挺直了。但再仔细一看,紫冠鳞虺却一动不

    动。

    「师父,你让这条蛇喝了什么酒?怎么一晚过去了,它还是不动?你不是说

    要还人的么?要是它醉到死了,你拿什么还?」寒星一连问了四个问题,叶敛则

    退了几步,坐到凳上,回道:「有得醉咧 ̄我让它喝了之前让我在杭州一醉七天

    的善酿。当时我喝一斤,昨天我喂它喝了半斤上下。」

    「喔 ̄那它要醉三天半了。说好要还人的,你要看著它三天半吗?」寒星又

    问道。

    「神经病才看著它三天半!」叶敛道:「丢著就行了,等它醒了自然会爬出

    去。反正……对了……白兄,我昨晚明明看到你把它连著布包压在木箱里,怎么

    这会子变成了竹篓?布包也不见了?」

    白重摇了摇头,然後瞥了寒星一眼。

    叶敛见状,知道又是寒星搞的,便转向寒星道:「你作了什么?」

    寒星吐吐舌头,道:「哪有人把板凳倒过来压在箱子上的?一看就知道不对

    头。天还没亮我就醒了,你们俩又都睡死了,叫又叫不应……」

    说到『睡死』二字,白重的头又更低了些。

    他是瑞思的保镳,身为保镳,警觉性自是十分重要,但他这几日又是赶路、

    又是照顾病人,再加上之前也因宇文离梦琴不得安宁,实在心力交瘁,才睡到不

    醒人事。

    但无论有再好的理由,保镳就是保镳,他昨晚的确是失职了。

    寒星已对白重的职业自尊造成伤害,却无所觉,仍自说道:「所以我就把

    板凳拿了下来,看到是个布包,里头的东西形状又怪怪的,有点像蛇,就找了个

    竹篓把它倒进去……哪知真的是蛇!」

    听寒星说完,叶敛眉头一皱,道:「你没碰到它吧?」

    这一问只是确认,叶敛亲眼见过,紫冠鳞虺全身尽是剧毒,连它爬过的尸体

    都会瞬间腐烂、腐肉又能立时毒毙碰到它的蚊蝇,若是寒星曾碰到它,还不大嚷

    大叫?哪容得自己一觉到天明。是故,寒星回答的『没有』,叶敛也未曾听进耳

    里,倒是开始思考著另一个问题……

    那个令宇文离夜夜梦琴的奏琴人,的确极有可能是君聆诗。但宇文离等三人

    遇见他,已经是将近二十天之前的事了,即使现在出发赶到徐州,想来以君聆诗

    漂流四海、从不长留一地的习惯看来,早也该遇不到了。

    那么,还要往北走吗?

    时序,已过芒种(农历四月十八)。

    叶敛带著寒星,还是与白重到了涿鹿。白重正在向瑞思与宇文离回报前

    往杭州的经过,叶敛与寒星则上街乱逛。

    涿鹿只是一个小镇,并没什么可看的。但寒星出身桐柏山,对北方景物极有

    兴趣,自个儿与药师小狼乱走乱跑,一会子便失了踪影。

    叶敛也不担心,至少相信小狼会识得回客栈的路。况且有小狼跟著,也不怕

    她出什么事。

    不期然,迎面走来一个乞丐。那乞丐一言不发,拖著叶敛便向镇外走。

    叶敛由他拖著走,没有抵抗、也不需抵抗 ̄这个乞丐是老相识、是长辈。

    论身份,是丐帮帮主;讲名号,为人称『玉笛丐』;说姓字,叫徐乞。

    二人一迳出镇门之後,徐乞劈头便问:「你有消息?」

    「没有……」叶敛摇头回答。

    他们对於对方的出现都不感到奇怪,对於徐乞没头没脑的问题,叶敛也自信

    绝无会错意之虞。

    想丐帮情报网何等广大?徐州出了一个曲震人心、投怠入壶的奇才,连流风

    都可以联想到君聆诗身上,徐乞又怎能不晓?不唯丐帮,只怕连北武林盟都要总

    动员来找这个人了。

    在他们认为,找到君聆诗,实是普天下第一要务。

    「无忧到底跑哪去……」徐乞喟然,叶敛还是摇头。

    太多人想问这个问题,也无人可以提出解答。

    无忧,是君聆诗的字。

    叶敛忽道:「徐叔叔,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讲吧。」徐乞一屁股便坐到地上,他直觉会谈得狻长。

    叶敛跟著也坐下了,接著便将他化名投入云梦剑派、结识流风与雪、参与

    江南二十二水帮大会、在林家堡一饮而醉、杭塘帮灭门、与王虎、火牛、蛇阵等

    事尽皆说了。

    当然,也问了有关『箫湘烟雨剑』的来历。

    徐乞也是极有耐心,看得出来他好几次想插口出声,仍是静静让叶敛讲完。

    叶敛是他的晚辈,即使插口也不算无礼,但徐乞素来定力过人,由此即可看

    出。

    叶敛说完以後,徐乞却只是摇头。

    看了徐乞的反应,叶敛眉头一皱 ̄有什么不对吗?

    但他没有发问,反正接下来徐乞一定会解释为何摇头。

    徐乞思索半晌之後,终於出声道:「你以为屈兵专是何等样人?」

    何等样人?「云梦三蛟,屈兵专最擅智计、城府最深!」叶敛随即应道。

    徐乞听完,还是摇头。跟著便道:「你虽然见过他,但对他的认识却还只是

    停留在江湖传言的程度。依我看,别说昭戎佥,便是叶敛等同君弃剑,他也已晓

    得了,从你告诉他名字的时候,他就晓得了。」

    这话直教叶敛心惊 ̄这怎么可能?

    徐乞道:「你阅历太浅,才会觉得奇怪……首先,你曾作过两件事,让很多

    人都听过你的名字。第一,你在灵州不损一兵一卒,吓退吐番五千骑兵,便这桩

    即已传遍天下。这还不足以曝露你的身份,重点是第二项……你与原定帮所作的

    协议……」

    听到这儿,叶敛便已懂了。

    当今的南武林,以云梦剑派一枝独秀,南武林九派四十三帮之中,会摆明与

    云梦剑派打对头的,也唯有素与云梦不合的鄱阳剑派。

    但此中还有例外 ̄便是支持君聆诗的剩馀势力。

    丐帮隶属北武林,丐帮中人都有共识,即使已经遭到云梦剑派挑衅,仍因地

    域关系,不会直接插手南武林各门各派的归心所向。

    说服原定帮保持中立的『叶敛』,不会是鄱阳剑派所属,而此人又与北武林

    关系极好……

    人尽皆知,君聆诗与徐乞、北武林盟主皇甫望乃是旧识。

    故此,『叶敛』必与君聆诗极有关系、莫大关系!

    以屈兵专之智计深沈,怎会不晓?昭佥即是叶敛、叶敛即是君弃剑!

    思及此节,叶敛不觉心惊 ̄

    这么说来,从他踏入回梦堂开始,便已落入屈兵专的算计?

    徐乞知道叶敛已想通了,跟著说道:「他派你与那两个倭族人一同行动,其

    实也是在利用你引出无忧……接下来,江南二十二水帮大会约定明年春分竞技以

    定南武林盟主,这我也听说过了,倒没什么问题。只怕云梦剑派大胜,届时真的

    无人可敌。至於那壶酒……我也不晓得了。」

    叶敛连连点头,等著徐乞再说下去。

    如今遍寻君聆诗不著、诸葛静早已殒命,叶敛心有所惑时,实是无人可问。

    若要说有,便是眼前的徐乞了。

    一同为了找寻君聆诗而在涿鹿这小地方巧遇,实是叶敛解惑最好机会。

    「接下来……问题就大了!」徐乞想起叶敛所说,已与两位倭族同伴吵翻,

    眉头紧皱,叹道:「屈兵专与倭族有所勾结已是明明白白,之前在锦官,便已有

    倭族刺客对你撂话,摆明并不友善。如果你趁机与那两名倭族交好,至少可以保

    持中立,最低限度,倭族不会再攻击你……如今……」说到这里,徐乞连连摇头

    ,又叹了口气。

    言下之意,与倭族关系破坏,我将性命不保?

    徐乞静静的,他还有些话没说。

    云南苗族也有所行动……难道……

    若果然,那会是比云梦剑派、倭族都更要可怕的一股势力!

    至於叶敛的最後一个问题……

    箫湘烟雨剑,徐乞却刻意遗忘了。

第十三话 和尚.鸭子

    瑞思听完了白重所汇报杭州一行的结果,眉头便自紧了。

    就连宇文离也知晓其中利害,双手抱胸,脸色暗沈。

    三人相对,久久不发一言。

    「太傻了,」过了将近一炷香时间,宇文离才说道:「虽然说他有他的行事

    原则……不过为了一个小女孩而与倭族反目,实在是不智。」

    白重微微颔首表示同意,相信瑞思也是为了相同的理由而沈默。

    叶敛并非蠢人,他们自是清楚,但单就为救寒星而同流风关系破裂一事来看

    ,叶敛的选择无非是自陷绝地。

    宇文离语毕之後,又是一阵安静。

    半晌之後,瑞思才道:「如果有所必要……或许我们应该与他保持距离。」

    此言一出,白重与宇文离同时脸有不豫之色。

    如果是朋友,愈是危难、愈该相助啊。

    瑞思自是知晓他们的心思,道:「我们终究是商人,别忘了行商的原则。」

    「利益为先,不可有同情心。」宇文离很快回答:「不过,那是作生意的原

    则,不是交朋友的原则。」

    白重再次颔首。

    「这里是中原,汉人的地方,不是回纥。」瑞思的声音并未加大,但语气却

    很明白表示,这是严重声明。

    「可是……」宇文离仍然有所犹豫。

    「没有可是。」瑞思直接打断,转向白重道:「该谈正事了,去把他们师

    徒俩找回来吧。」

    叶敛与徐乞分手之後,再进涿鹿,却见寒星与小狼站在镇门口。

    叶敛见了,不禁心头一震 ̄适才他与徐乞谈话的地方,离镇门并不顶远,寒

    星看到了吗?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听了徐乞所言,叶敛开始不想让寒星知道太

    多。

    甚至,不想让她跟自己跟得太紧。

    看了叶敛眉头深锁走近,寒星却笑盈盈的道:「师父,白叔叔说,我们可以

    回去了。瑞思阿姨有话要和你说。」

    「喔……」叶敛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步不稍停地走回瑞思与宇文离下榻的

    客栈。寒星则不急不徐的带著小狼跟在後头。

    叶敛边走边想……

    雪与寒星看来还算投缘,她与流风既是未婚夫妻,自然是有些影响力的。

    那些倭族人,想找我下手便下手罢,若是请托雪放过寒星,想来无不允之理。

    可是……会这么顺利吗?当年仆固怀恩雇人杀了乾爹、乾妈,可也掳走了程

    至清与诸葛涵……

    当年的小涵才三岁啊!竟也不能放过?如果只掳不杀已是大恩的话,那么,

    同为刺客、杀手,那些倭族人能比仆固怀恩麾下好到哪去?

    不……这……

    叶敛停下脚步,以右掌抚额,摇了摇头。

    定有办法!无论如何,至少要保得寒星周全……

    叶敛一迳遐想,浑没发觉自己已经进入了瑞思与宇文离的厢房。

    连声叫唤皆无反应,宇文离霍地起身,乾脆便将叶敛压落在椅上。

    叶敛一惊回神,才知道已到了目的地。

    药师小狼已伏在地上,寒星坐在它背上踢著脚。

    「清醒了吗?」瑞思笑问:「我可以开始我要说的话?」

    叶敛赧笑道:「自然可以。不过其实你以信鸽传讯就好,为何定要将我找来

    涿鹿?」

    「信鸽只能用来传递比较不机密的事情。难保有人会劫信。」白重原本也

    坐在椅上,说著话,也起身替四人各斟了杯水。

    机密?叶敛眉头一挑 ̄这几个回纥行商,真的只是商人?

    机密?寒星忽地站起,拍了拍小狼的颈子,指著门口。

    小狼也极为知趣,走到房门,以爪子拉开了门,一迳行出,又人立起身咬著

    门把将门关上,然後就坐在门口了。

    寒星则改坐到床上。

    白重见了,极为赞许的对寒星笑著点了点头。宇文离则说道:「你这个徒

    弟、和那支奇狼,比你还机警。」宇文离也同白重一般,称小狼为奇狼,而不

    称怪狼。

    叶敛默然不语 ̄他并不清楚是素来如此、还是因为父亲在大年夜遭人暗杀身

    亡,而使寒星处事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但在他看来,寒星不过是十一岁的小孩儿

    ,理应开朗快乐、无忧无虑 ̄或许她表现出来的也是如此,但总怀著一份对人、

    对环境的戒心。

    如果这份戒心是叶敛本身持有,那是理所当然;但若是寒星……却教叶敛隐

    隐觉得心。

    不该如此,真真不该如此啊……

    「我开门见山,」瑞思出声打断了叶敛的思绪,道:「你应该晓得、我也晓

    得,在徐州的那个负琴书生,极可能是你们中原人人欲得之、或除之而後快的君

    聆诗。」

    叶敛点头表示同意 ̄由於他早已推测了解,瑞思应该猜想到那人是二爹,才

    会捎信与我、同时又要白重跟来。

    「要阿重跟著信鸽找你的理由很简单 ̄我们在中原行走日久,自然知道君聆

    诗是云梦剑派极为忌惮的人物。又,君聆诗行方不明,最有能力引他现身的人,

    则是他的义子君弃剑。」瑞思又说道:「一旦君聆诗出现的消息走漏,君弃剑等

    同失去利用价值。那么,云梦剑派便有可能立即将君弃剑铲除。」

    说到这里,叶敛眉头又是一紧 ̄瑞思果然早已看出我的身份!

    「如果对手是云梦剑派,我还有信心,至少可以一时保你周全;但我万万没

    料到,你竟又与倭族关系决裂……同时与两方为敌,那便不是我所能处理的了。」瑞思慨然言道。

    「你有信心对敌云梦剑派?」叶敛闻言心惊:「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我……

    知道我是……?」

    瑞思淡然一笑,道:「在灵州。消息灵通一点便不难知道,君聆诗好酒,且

    只喝善酿。你认识『尽断七情』段钰,又自称是『善酿』的拖油瓶,实在很难

    令人不联想到君弃剑身上。」

    叶敛愈听愈是心惊 ̄瑞思见微知著之能,竟高明至此……

    同时,不知怎地,他想到了锦官城的『没钱就扁』,尤其想到钱莹……

    钱莹要王道跟著自己,且一口断定我会较有前途……

    莫非,她也看出来了?

    难道我真的破绽太多?

    「你找我来涿鹿,理应不会只是为了表明,你知道我的身份?」叶敛猛然想

    起,既然瑞思早已晓得叶敛等同君弃剑,就该有更重大的事,才会要叶敛赶到涿

    鹿会面。

    「当然不是。」瑞思笑道:「我是要告诉你,君聆诗想作什么事。」

    叶敛又是一惊 ̄难道二爹现身,不只是弹弹琴、抛块怠,还曾私下向瑞思传

    达过什么讯息?

    瑞思也果然不愧奇智,已料到叶敛所思,即道:「我与君聆诗真是素不相识。我要说的是……他知道你在作什么。」

    一言点醒,叶敛了然!

    君聆诗毕竟是天赋异才!他隐身不出,并不代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把自己的智慧乘以十倍,代表君聆诗的智慧……

    叶敛懂了,完全懂了!

    君聆诗不仅知道叶敛找自己找得很急、甚至也知道叶敛与瑞思等三人结识、

    或许……不,不是或许,以君聆诗的智慧,而且也有明证 ̄君聆诗的确知道叶敛

    也到过南宫府邸!

    在叶敛易名投入云梦剑派时,君聆诗即感到危险、感到叶敛入了屈兵专的算

    计,却又不能随意现身,则必须间接向叶敛传递讯息。

    君聆诗找上了瑞思,在徐州一曲,他明知可能会有明眼人看出便是自己,却

    就是要有人看出自己!

    他甚至知道,瑞思可以看出自己!

    君聆诗是何等信心!他还知道,瑞思不仅能看出自己、还能看出叶敛,并且

    向叶敛传讯!

    白重、宇文离、乃至寒星都一头雾水,瑞思与叶敛却圆睁双眼瞪著对方。

    那不是仇恨的瞪,而是惊讶的瞪。

    即使瑞思早已知道君聆诗想表达什么,但每一想到,还是一次比一次心惊。

    天赋异才,名不虚传!

    半晌之後,叶敛终於笑了。

    这一笑打破了沈默。但听叶敛笑道:「我想通了,真的想通了!瑞思,这次

    真的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还在钻死胡同!」

    瑞思也一笑,点了点头。

    至此,白重终於醒觉 ̄

    瑞思说要与叶敛『保持距离』,并不是放任不管,而是相信,君聆诗正看著

    他这个义子。

    既有君聆诗暗中保护,又何必自己操心?

    叶敛也另外了解了两个『弦外之音』。

    君聆诗既然会向自己传讯,即代表自己不必再死命的去探访他的下落,而应

    该去努力找一个君聆诗也找不到的人。

    诸葛涵。

    另外,那一曲『锦绣河山』,奏尽山川江湖之美,似乎是说天下各族共为一

    家,其实又表现出各地景色不尽相同。

    即亦,君聆诗断定有几个族群的确对中原心怀异志。

    吐番连年进攻唐土,那是不必怀疑;回纥与唐朝的交易,总是以劣易优,欺

    唐欺得无以复加。

    还有云南、以及与倭族有所勾结的云梦剑派……

    想敌云南,首要之务是聚合南武林盟;想一统南武林盟,最大对手即是立场

    绝不友善的云梦剑派。

    君聆诗纵是天赋异才,但待过云梦剑派月馀的叶敛,却也极为清楚云梦剑派

    兵学、武学二艺之卓绝。君聆诗一人欲敌一派,实是螳臂挡车。

    但君聆诗又不能即刻现身 ̄叶敛只能猜想,或许二爹还有事要作、或许二爹

    是担心一现身便分身乏术……

    总之,君聆诗需要助手,需要一个能帮他创建出对抗云梦剑派势力的助手。

    最好的助手,不作第二人想,自然是叶敛、君弃剑!

    叶敛呼了口大气。

    或许,创建新势力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一想到有君聆诗的暗中看护,叶

    敛却顿觉轻松许多。

    因为他知道,二爹不再是杳无音讯、不知所踪。

    因为他知道……继十四年前的灵山一战之後,天赋异才,即将再起!

    叶敛与寒星告辞出房。

    既然知道君聆诗并非下落不明、也的确查到云梦剑派与倭族确有勾结、而倭

    族刺客又是寒星丧父的主凶……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叶敛原定尽速回返襄州。

    一出房门,却并未见到小狼待在门口。

    寒星一怔,疑道:「怪了……小狼不可能自己乱跑的。」

    叶敛探头下望,客栈人虽不多,也有十来人,十来人却围了个圈。

    圈子当中,正见小狼,还有……

    光芒一闪,竟亮得叶敛睁不开眼!

    叶敛急急以手遮目,在指缝中细看。

    只见小狼头上顶了一支白毛鸭,旁边则站了一个穿著僧袍的光头和尚。

    叶敛心中也起疑,拉著寒星便下楼挤进人圈中。

    走到近前,看得分明,那和尚左手放在鸭头上、右手则抚著小狼的背。

    寒星愈奇了 ̄一般来说,小狼根本不愿意让别人碰到的!即便是寒元,也只

    能在它心情好时摸摸它。寒星却能让小狼乖乖听话、甚至骑上狼背,也是因为寒

    星与小狼如此投缘,堂堂原定帮宝兽才会成了小小寒星的宠物。

    叶敛自然也晓得小狼心情阴晴不定,唯有寒星能令它服从……这和尚、和鸭

    子是怎么回事?一般鸭子上了小狼的头,下一秒大概就要给小狼咬断咽喉……此

    鸭何故无事?还坐得四平八稳!

    鸭子见到叶敛、寒星挤进人圈,竟也抬头『呱呱』叫了两声。

    小狼则即刻起身,目视和尚。

    和尚佛彷会意,举起鸭子,放到了头上。

    全场哗然、嘻然、讶然不已 ̄

    一个头可与日比亮的光头和尚,头顶一支白毛鸭,那是何等诡异、何等爆笑

    的画面!

    寒星早已忍俊不住,笑得倒在地上打滚;叶敛却举止无措,极想发笑,又觉

    无礼,忍笑忍得下巴极、眼中早已冒出了眼泪……

    一客栈的人已没几人还能站得住,那和尚却不以为忤,在一片轰笑声中走上

    前来,一本正经的朝叶敛道:「两位施主,可是此狼主人?」

    叶敛回首一看,寒星还是大笑不能自己,眼见是没能回话,便指著地上打滚

    的寒星道:「主人是她。」

    和尚点了点头,头顶上的白毛鸭凝如泰山,无丝毫不稳。

    和尚蹲下身,又一本正经的朝寒星道:「小施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寒星自是听到对方朝自己说话,小狼也不断顶弄著寒星提醒她。寒星只得努

    力的止笑,以期正常回答。

    但见寒星坐在地上,低著头拚命调整呼吸,过了一盏茶时间,总算觉得自己

    已经不笑了,这才抬头正视和尚。

    一抬头,却见和尚双手合十,极为严肃的看著自己;他头上的白毛鸭,两翅

    收拢,庄重肃穆的打著瞌睡……

    一见,寒星拚死拚活才调好的呼吸又乱了,『噗嗤』一声,又倒在地上大笑

    不已。

    叶敛自己也极想笑出声来,但死命忍住,看寒星又失态,只得蹲下身子,一

    把将她从地上抱起,放到小狼背上,低声道:「他要借一步说话,咱们先出去,

    等等他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别再看他,这样笑下去太没礼貌!」

    寒星伏在小狼背上呼呼喘著气,只点头当作回答。

    叶敛当即站起,朝和尚道:「这位师父,顽徒无礼,请勿见怪。我们先到街

    上去吧。」

    和尚脸上挂著和蔼的微笑,点了点头,便与叶敛、小狼一同行出客栈。

第十四话 屠牛刀法 ̄之一

    药师小狼背著寒星,跟在叶敛後头行出涿鹿镇门後,二人一狼回头看去,那

    头顶白毛鸭的和尚徐徐而行;再看过去,他身後的涿鹿,不论是摊贩、行人、推

    车、乃至马匹,无一不东倒西歪,浑似大战刚过。

    叶敛心晓,自无战事,乃是笑倒。

    便是叶敛自身强行忍住,走出涿鹿这一路上,一想起那怪模怪样,仍不禁数

    次偷笑出声。

    那和尚走出涿鹿後,合十向二人一狼毕恭毕敬的先躬身一礼後,才道:「贫

    僧怀空,还没请教二位施主?」

    叶敛也依著佛门弟子动作照回一礼後,道:「小弟叶敛,这丫头是小弟的徒

    儿寒星。适才无礼,大师宽恕则个。」

    听了叶敛的名字,怀空眼中一亮,对於客栈中寒星大笑狂笑的举动倒毫不挂

    意,反是说道:「久闻叶施主大名,今日得见,万分荣幸。」说完又施一礼。

    叶敛久从君聆诗游,知佛门弟子礼多,但君聆诗给他的教育方式却极为随兴

    ,毫不拘礼,给怀空如此一敬再敬,倒是满身不自在,便摇了摇手,道:「你不

    要动不动就施礼,我不习惯,放自然一点不好吗?」他将对方的称谓从『大师』

    换成了『你』,欲人无礼、己先无礼,这道理叶敛倒是十分清楚。

    「成,叶施主怎说怎行。」怀空倒也真合作,马上将合十的双手分开了。

    叶敛见状,打骨子里轻松许多,便道:「你刚问小狼的主人,有事?」对於

    怀空所说的『久闻大名』却不想多问。

    即使不问也知道,一定是因为去年灵州劝退吐番偷袭的骑兵。这在释子而言

    ,乃是打救千万生民的大功德,但叶敛素来不信教,当时他脑中只有『不战而屈

    人之兵』的至高兵家境界。叶敛自承属兵家、对方则是和尚,兵家乃万人敌、和

    尚则连肉都不吃,那是绝搭不上线,不如不言。

    听叶敛转回正题,怀空即朝寒星道:「小施主既为此狼主人,可知来历?」

    「知道啊。」寒星也终於习惯眼前有这头上顶鸭的光头和尚,不再发笑,油

    然应道:「它是我三岁那年,雷伯伯到大巴山和西峻帮谈生意,回程路上在山林

    间偶然见到的,看它生了两条尾巴,稀奇得紧,便带回桐柏山来了。」

    怀空听完,指著小狼颈上的鹿皮包,又问:「此狼是否极通药理?」

    「是啊。」寒星得意洋洋,连尾巴也翘了 ̄知药理的狼,全天下就这一支,

    它是我的宠物 ̄寒星对此是极为自满的。

    叶敛听著怀空的语气,却觉这和尚似乎知道更多有关小狼的过去,便问道:

    「你知道小狼的来历?」

    闻此,寒星斜睨著叶敛,道:「笨师父,你犯傻喔?小狼的来历我刚不是已

    经说了?雷伯伯从大巴山带回来的嘛!」

    没料到怀空却一本正经的点头道:「贫僧略知一二。」

    寒星又瞪向怀空 ̄我师父犯傻,那是常有,算了;你这大和尚也犯傻?

    对寒星的不屑目光,怀空似无所觉,迳自言道:「贫僧头上的鸭,其实是贫

    僧的师弟……」

    师弟?乍闻此言,叶敛与寒星双双一怔 ̄鸭子与人是同门?

    怀空却不以为怪,续道:「我俩授业恩师,法号上不下空。我师数年前外出

    游历,路过渤海湾,恰於琅祭天台附近海边见著师弟,我师佛法精深,一眼便

    看出此鸭乃我佛门宝兽,只要将它置於头顶,即能驱人心魔,与善识药理之二尾

    奇狼同为异物,便将它收入门下,号为『海鸭』。」说到这里,怀空头上的海鸭

    不知何时也已醒了,它确有灵性,也呱呱叫了两声。

    叶敛听他说著,忽然想到,白重前来杭州时,是要我治宇文离梦琴的问题。但我到了杭州,宇文离与瑞思却对此事一字不提,想来便是已由海鸭治好了。

    但……头上顶鸭,那模样自是极为滑稽,想是宇文离好面子,刻意不提。

    若宇文离梦琴之症的确由此鸭治好,这『宝兽』一说,倒真不虚了。

    这边寒星脸色却忽然沈了,不悦道:「你说鸭子是宝兽、小狼也是宝兽,鸭

    子已经当了和尚的徒弟,难道你要把小狼也带去拜你的师父当师父?」

    听了寒星言语,叶敛也觉的确有此可能,便转头看著怀空。

    要带走小狼,寒星是决计不肯。既然寒星不肯,那叶敛自然也不同意。

    「万般皆是机缘。」怀空却微笑道:「此狼已逢其主。」

    「那就好!我告诉你,不要打小狼的主意!」寒星又瞪了怀空一眼,拍拍小

    狼的颈子,转向叶敛道:「师父,走了!」说走就走,小狼也极为听话,随即掉

    头离去。

    叶敛见状,只得向怀空施一别礼,跟著去了。

    怀空一怔,二人一狼走得好快,转眼已行出十馀丈。

    怀空一开口,欲要出声,转念一想,却又住口。

    缘自生起、缘自尽灭。

    天机不可泄露。

    寒星坐在小狼背上,不断催促小狼快走,叶敛在後头已接近小跑步,才能勉

    强跟住。

    离开涿鹿已有数里,叶敛终於忍不住要寒星停下。

    寒星满不甘愿,不肯停下,但也让小狼减缓速度,仍朝南行。

    叶敛赶上几步,与小狼并肩而行,道:「他又没说要带走小狼,何必生那么

    大气?」

    「小狼是我的。」寒星冷冷说道。

    「我当然知道小狼是你的,不过……」

    「小狼是我的!」寒星语气加重,又重覆了一次。

    叶敛脚下不停,闻言却不禁一怔。

    这小丫头的语气……

    叶敛微微感到心寒,他何等聪明,怎会料不到寒星在想什么……

    自从寒星带著小狼自襄州追到杭州,他便再一刻不敢冷落这小徒弟。

    寒星如今一无所有,只剩小狼与自己是她的亲人,任何人要再对她唯二的亲

    人打歪脑筋,对寒星而言,就是敌人。

    寒星究竟还只是个孩子,她懂的,只有保卫自己的『资产』。

    忽然,小狼停下脚步,发出低沈的嘶吼声。

    经由杭塘山寨一行,叶敛也十分清楚,小狼出声,必有异状。

    叶敛很快将手放到无鞘剑上,见到寒星要下狼背,忙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摇

    了摇头。

    有什么事,我应付就好,若有万一,至少小狼还可以带著你跑。

    寒星却硬挣脱了叶敛的手,仍下了狼背。

    至少,小狼是有作战能力的。

    寒星才刚下狼背,道上便出现一人。

    一个紧身黑衣、面也覆巾,只有露出双眼的人。

    一见此人,叶敛怔了、寒星怒了!

    这人在锦官城向叶敛发下不死不休的挑战书,但自大年初二从原定帮押寒星

    至襄州晨府後,一时消声昵迹,连叶敛都快忘了他们的存在。

    但回头一想,寒星到晨府、第二天拜了师後,叶敛就独自动身前往云梦剑派

    ;一个月後,又有神宫寺流风、堀雪同行,他自然不可能再出现动手。

    如今,他再次出现,又是等叶敛离开涿鹿已有数里,瑞思、白重、宇文离

    自然也不可能前来帮手……

    这个家伙,该不会一直跟著我吧?

    再看寒星……

    这个家伙,正是她杀父不共戴天的仇人!

    栗原辅文!

    叶敛一怔之後,忽尔一笑。

    栗原辅文见了,冷然道:「鬼差索命,你还有空笑?」

    叶敛仍自笑著,摇了摇头。

    在襄州城中,栗原辅文的同伴北川球在除夕夜突施偷袭,伤了石绯,结果在

    木桩上被叶敛击败遭俘……

    叶敛可以断定,栗原辅文会比北川球要强,但是强多少?没试过,不清楚。

    只是叶敛本身也曾在云梦剑派修艺一月、又在南宫府邸因持起段钰昔日所

    用离云剑的断剑柄而获得『劲御仙气』部份功力,如今身手,大是今非昔比。

    栗原辅文还能伤得了他吗?

    叶敛自在想,栗原辅文自是不知他想些什么,就连寒星都在怒气中感到一丝

    可笑。

    笨师父,你又发傻吗?对方是敌人,可不是你的情人,笑什么啊?

    叶敛却仍笑著,向前走了几步,道:「来吧。你用暗器还是兵刃?」

    栗原辅文也知叶敛素有胆量,甚至不懂害怕、不懂要命,却也给他这动作唬

    得一怔。

    一怔之後……

    锵然一响,叶敛只觉无鞘剑一震,跟著传到大脑的讯息是:右腕麻!

    叶敛自然心晓,是栗原辅文发出手里剑,射在自己手中的无鞘剑上。

    同时也自慑心神 ̄轻敌是兵家大忌,我怎能犯此大忌?

    一凝神,随即又见一枚手里剑正向额头射来!

    快,的确是很快,但是……

    叶敛一缩身,手里剑便自他头顶射过。

    叶敛甚至可以感觉到它擦过了自己的头发。

    的确……光就打暗器来说,栗原辅文是比北川球高明许多。

    但以叶敛目前的程度,虽然『辨气』要领未能发挥,却自觉还应付得来。

    同时,叶敛也想起晨星所言:手里剑只可躲避、不可挡格,否则它会否转向

    射向身上另一个部位,便极难料定。

    栗原辅文仍自发镖,叶敛却能将手里剑来向看得极为分明。

    一旁寒星只见对方双手不断挥扬、黑影一道又一道……

    她口中的笨师父却只是一步又一步向前走,脚步歪歪斜斜、似极笨重,那一

    道道的黑影却又尽数从他身旁穿过,无一中的!

    寒星的满腔怒火早已不见,只剩讶异。

    栗原辅文身上的暗器不知可有尽时,但叶敛一步一步向前,身上却是一道伤

    痕也没。

    虽有覆布遮面,不见表情,但由眼神可以解读,栗原辅文是极为惊怒。

    待得栗原辅文停手,叶敛也已停在他身前不过五尺距离。

    「云梦剑派凌云步!」栗原辅文沈声道。

    栗原辅文绝没料到,叶敛进境与此之快!只在云梦剑派一月,所练就的『凌

    云步』便足以将自己所发的手里剑尽数避开……

    「还很粗浅,见笑。」叶敛跟著缓缓举起右手,道:「换你试试我的本门武

    学……」

    话声才落,栗原辅文急急缩身後跃,又拉开二丈距离。

    九华剑法.诗仙剑诀!

    叶敛面无表情,又向前走去。

    「是你放话要取我性命,怎么反来避我?」叶敛冷冷说道:「现在,你不杀

    我,我倒要找你算帐了……」

    一步一步,丈五、一丈、八尺……

    栗原辅文忽然眼中怒意大炽!

    欺人太甚!你以为我只会发暗器吗!巴格!

    栗原辅文右手探进怀中,路旁树林中却又跃出一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臂。

    来人与栗原辅文一般全身黑衣、脸覆黑布,但身裁娇小许多。

    叶敛霍地止步,他认得,该当是栗原辅文称之为姐的栗原苗。

    同时眉头微微一皱 ̄两人齐来,那就麻烦了。

    但……看此情况,却又像是栗原辅文想拿出什么东西,栗原苗却制止了他。

    两人对视一眼,一句话也没留下,一转身便闪入树林。

    他们身法奇佳、去得极快,在林中略闪一略便已不见人影。

    叶敛回头,却见寒星已呆在当地。

    走近一瞧,她右手小臂上钉了一枚手里剑,却也浑然不觉。

    大概是自己躲开时,射到她身上的吧?叶敛走上前去,一伸手将手里剑拔来

    ,她才惊觉,叫道:「好痛!笨师父,你干嘛!不会小力一点喔!」

    任寒星叫嚷,叶敛一迳将她的衣袖拉起,看了伤口并不深、流血也是鲜红,

    显见手里剑上并未喂毒,才道:「长痛不如短痛。」

    同时,药师小狼也已将颈上的鹿皮包抖在地上,探头咬出了一卷纱布与金创

    药。

    叶敛蹲下身子,接过药师小狼递来的物器,便开始替寒星包扎。

    包扎完毕之後,叶敛又站起,道:「你也真够迟钝……好了,走吧,回襄州

    去。」

    寒星将鹿皮包挂回小狼颈上,自己也爬到小狼背上,二人一狼,又向南行。

    才走没几步,寒星便问道:「师父,你刚刚怎么不直接杀了他?」

    叶敛一笑,摇了摇头。

    「别和我说,你不杀生。」寒星见状,又道。

    「我又不是和尚。」叶敛拿起腰间的无鞘剑,伸指压著剑尖,向後略弯,而

    後放指,剑身弹回,发出了『嗡嗡』的声响。

    叶敛晃了晃剑,道:「你觉得这东西杀得了人吗?」

    「似乎是不行。」

    「所以罗。」叶敛收剑。过了半晌後,又道:「我刚刚躲他的暗器,用的是

    在云梦剑派学来的步法。不过若说真要出招……我倒也很犹豫。」

    寒星疑道:「有什么好犹豫?他伤不了你,就赢不了你,那就只有你赢他啦!」

    叶敛又一笑,再次摇头。

    那些倭族刺客,怕的是『诗仙剑诀』,但我也就只会一句『抽刀断水水更流

    』,若是未能一招取胜,接下来便是黔驴技穷……

    自曝其短,在敌人面前那可是万万不成的。

    至少经此一遭之後,相信有一段时间这些倭族刺客不会再出现了,还有机会

    多去领悟诗仙剑诀的精髓……

    只是,难,真的好难啊……

第十四话 屠牛刀法 ̄之二

    叶敛与寒星到了涿鹿,同一时刻,洞庭湖上……

    江南四月,已是十分炎热,在烈阳驱使下,湖上游客人数渐渐增多,湖面水

    气也渐渐蒸多。

    数十年前,在岳阳城西北,地方官建了一座楼,名为『岳阳楼』。

    此楼背依岳阳城、前瞰洞庭湖、遥对君山岛、北依长江、南通湘江,建成後

    随即成为文人酒客极爱好的景点。

    以景下酒,最富诗意,楼壁上早已留下不少大诗家的作品。

    楼中一片喧闹,有书生秀才、有莽汉渔夫,人人手不离盅、嘴满黄汤。

    顶楼栏杆旁,坐著一名七旬老者,他须眉皆白、又身著白衣,远远望去,与

    天上白云似是连成一片。

    老者静静的观望著君山,既不饮酒、也不吟诗。

    但来楼人皆呼朋引伴、或独自饮酒观景,各有各事,互不相扰,这老者也显

    得十分平凡。

    忽然,老者的耳朵微微抖动著,他听到了一点值得关心的事……

    「老吴!老吴!我叫你呢!你听说么……嗝 ̄江南道的杭塘帮……前不久灭

    了,其馀苏杭三帮的首领啊……嗝 ̄也全死了……」

    这是远在老者脚下、隔了三个楼层的粗汉所说的话。

    相隔虽远,但老者功力精深,在这喧闹不已的岳阳楼中,一字一句仍如近在

    耳边。

    就连那粗汉已酩酊大醉,口中所散发的酒气,老者似乎也闻得到。

    听完这一段,接下去的话老者没再注意下去,但一时双眼圆瞪、白须飘动。

    胡须会飘,原是不奇,但现下根本无风!

    那老者竟连几缕头发也略略扬起!

    老者一时惊觉自己竟有怒意,略略自惭,急忙收纳气息,须发随即垂下。

    略一转念,老者一脚跨上栏杆,便向下跃!

    这一著可惊杀楼中诸酒客了,连不同楼层的人们也见到一个人向下掉。大家

    皆在饮酒观景,那是何等雅兴?怎会有人来跳楼自寻短见?可别给这名楼添上啥

    鬼故事才好!

    便是酒鼾耳热没见著有人跳楼的,也给友人拖到栏杆旁。一众酒客急急向下

    望,外头正是洞庭湖。

    只见那老者恍若无事的站在一叶扁舟上,他手上无桨、舟上也无旁人,但小

    舟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如脱弦之箭,一线朝南『射』去。

    楼中客懵了,岳阳楼上下,一时鸦雀无声,只剩醉倒者打鼾声。

    真的要添上个鬼故事了!

    小舟直线冲入湘江後,忽然改变船行方式,开始左曲右折,竟无定向。

    舟上的老者双手抱胸,在摇摆不定的舟上稳若泰山,与怀空顶上海鸭,大有

    一较上下的本钱。

    只见小舟绕了一阵,浑已搞不清东南西北,那老者一哼气,小舟竟自靠岸。

    岸上是一片竹林。

    老者上岸之後,即进到竹林中。

    左绕到右、右又绕到左、走前忽尔转後、向後又复归前……

    如此走法,岂不在林中大绕圈子?莫非老者自知命不久长,打算於此散步到

    死?

    但老者步伐极快极大,那又绝非散步。

    该是散步、却非散步、若非散步、即是跑步。

    但老者一步一行,速度虽快,却无跑样,是故亦非跑步,只是赶路。

    在竹林中大绕一阵之後,转首向东看去,一片翠绿之中,竟尔出现出口。

    老者向出口走去,眼前是一座莫明奇妙出现的殿堂。

    云梦剑派回梦堂。

    老者毫不犹疑的踏入堂中,前殿上的回梦大阵上方,依然聚集著一股雾气。

    老者依循小路,进入中殿。

    「用人之道,最重用心。天下有才者,莫不企望一展长才。适才而用之,乃

    是一等紧要的用人学问。即如十馀年前的云南王稀罗△,便是谙熟此道,更是其

    中佼佼,方能以大好形势据蜀中而观天下……」正堂上传出了屈兵专的声音。现

    下正是云梦剑派的早修授课时间。

    老者却毫无收敛,一脚跨进了正堂。

    早在竹林之中,四下无人,老者已不再收纳气息,此时在回梦堂正堂上,更

    是丝毫不加掩饰。

    一时只见老者白衣飘动、须眉俱张,虽仍一言不发,却是不言自怒、怒中带

    威!

    堂上十馀名『戎』字辈弟子见著此人,原本席地而坐,此时纷纷起身,让到

    两边。

    回梦堂主元仁右闻讯急急赶来,见了此人,也上前几步,施了一礼,道:「

    师父,何事恼火?」

    元仁右之师,即是云梦三蛟之首、云梦剑派当代掌门楚兵玄!

    楚兵玄也知道自己不该在徒子徒孙面前大声嚷嚷,便强自镇定,以温和的口

    气说道:「仁右,你将他们带到偏殿,代你二师叔授课。」

    元仁右应了声诺,一众戎字辈弟子见说,不需招呼,早已尽数离开正堂。

    最後离去的布戎武,在带上门的同时,多看了这鲜少现身的掌门师祖一眼。

    楚兵玄怒气勃勃来找屈兵专,云梦三蛟内部纠纷,却是何故?

    这种事,并不是像布戎武这种戎字辈弟子能够了解的。

    「师兄,何故这么大脾气?」屈兵专说道,同时一展手,要请楚兵玄上堂中

    主位。

    楚兵玄也不移步,沈声道:「我刚从岳阳来。」

    说这样,就够了。

    三师兄弟中,屈兵专头脑最好、智计最多,楚兵玄自然十分清楚。

    『你这浑蛋,干了什么好事?我都晓得了,你好好说清楚吧!』

    这便是楚兵玄的意思。

    屈兵专自知岳阳龙蛇杂处,偏偏岳阳楼又是楚兵玄最爱去的地方,定然听到

    了什么消息,但此刻却又确然不知是什么消息,只得满脸不解貌,道:「师兄是

    否听到什么?我并不晓得最近发生何事,值得师兄如此大发雷霆。」

    在以兵学立派的云梦剑派中,楚兵玄身为当代掌门,自非庸者,他权且按下

    火气,看著屈兵专的表情,也觉得屈兵专并未扯谎。

    但火气究竟仍在,屈兵专满脸不解、楚兵玄则口气不悦,厉声道:「我听说

    杭塘帮灭了、其馀苏杭三帮首领也尽数殒命,这是怎么回事?!」

    听了这话,屈兵专也懵了。

    楚兵玄又说道:「你不是说过了?在对付倭族的计划中,对於君聆诗此人,

    能为友则为友、不能为友则愿其不动、不能不动则驱、不能驱才杀……你收君弃

    剑入派,再让仁右向君弃剑表明我等图谋,那是不差,但为何你竟没向那几个倭

    族小子说好?竟灭了杭塘帮?!这叫我云梦剑派於武林还有何立足之地?!」

    「师兄,且慢!」屈兵专忙叫道:「我确实已向神宫寺流风、堀雪说过,

    希望拉拢君聆诗,也要他们不得再向君弃剑下手……就连栗原姐弟杀了雷斯林与

    寒元,我都送信去将他们教训了一顿……不对,杭塘帮灭,绝不是君弃剑或那几

    个倭族人搞的……」

    见屈兵专语出真切,楚兵玄气了消了七分。同时,也不禁起疑。

    杭塘帮虽非什么大帮大派,至少也掌握了杭州山道与钱塘江的水运生意,欲

    要灭之,谈何容易?

    屈兵专也感到大不对头,喃喃道:「有问题,极有问题……师兄可有听闻杭

    塘帮因何而灭?」

    「若你是问原因,世人必又冠到本派头上。」楚兵玄语气仍然不悦。

    他至今仍然怀疑,前年让元仁右带弟子出席丐帮大会,又出手打伤黄楼、以

    回梦剑阵大破丐帮『莲花落』来搏取倭族信任的决定,是否正确……

    屈兵专却深信,即使云梦剑派一时在武林道上成为众矢之的,只要能打退倭

    族、消灭其进犯意图,日後世人自会还云梦剑派一个清白。

    善兵者,忍一时之辱、谋万世之利,那是基本的修养功夫,楚兵玄自然知晓

    ,才会勉强答应。

    但此时,这『辱』却愈滚愈大,楚兵玄极怕再过一段时间,『清白』二字,

    再也要不回来。

    「我不是问原因,方式,是方式。」屈兵专道:「我确信杭塘之灭,与神宫

    寺流风、堀雪、乃至栗原姐弟必无直接关系,自然也不可能是『昭戎佥』下手。必须知道方式,才能知道是何人灭了杭塘帮。」

    说到这,楚兵玄眉头一皱,道:「我并未听闻杭塘帮是怎灭的……」

    「这就麻烦了……」屈兵专右手捻须,在正堂中踱起了方步。

    楚兵玄一时气沮,也坐倒在椅上。

    究竟是何人,在暗中栽我云梦剑派的名头?

    元仁右替一众戎字辈弟子上完早课,也回到正堂。

    他一进门,即见楚兵玄颓然而坐、屈兵专绕著圈子,便道:「师父、师叔何

    时困扰?」

    「杭塘帮灭。」楚兵玄漠然回道,有气无力。

    一想到云梦剑派可能栽在自己手上,他便极为担忧了。

    听了这四个字,元仁右身为回梦堂主,何等精明,在不及眨眼之瞬间,便已

    明了此事与本派有何关连。当下,也不禁大皱眉头。

    他们三人,同时也极有默契的了解一件没说出来的事。

    调查死者的死法是最容易查出凶手的方式;直接找上苏杭三帮要求检视他们

    遇害头领的尸体。但是天下人都认为最大疑犯是云梦剑派,找上门去,不大打出

    手就已是万幸,又怎能看到尸体?

    况且,如此明目张胆的动作,也势必使倭族方面有所注意……

    云梦剑派,还不到露脸曝光的时候。

    「在地缘来说,」屈兵专忽然移身楚兵玄身旁几侧,从怀中摸出一张丝绢地

    图摊开,指著彭蠡湖、再指浦台山,道:「最接近杭塘帮、又有能力灭之的门派

    ,当是鄱阳剑派与南少林。」

    「南少林一群和尚,不可能胡乱杀生。」元仁右也在旁说道:「同时,鄱阳

    剑派与本派争斗已非朝夕之事,又素非本派对手,积怨日深。如今武林论调,多

    有说我云梦剑派居心叵测者。或者鄱阳剑派看准此点,藉机栽赃嫁祸?」

    楚兵玄点了点头,拳头紧握,道:「不无可能……若果是真,即便身败名裂

    ,我也要鄱阳剑派十倍偿还!」

    彭蠡湖畔。

    一名蓝衫少女撩起裙角、绣鞋脱在岸上,自个儿坐在岸边石上,踢著湖水。

    另一名紫衫少女在不远处的几株翠竹前舞剑……又抑是练功?只见竹叶飘飘

    而落,落地似雨声,紫衫少女姿似起舞,但招式起落转折又自有格局,一时之间

    ,极难辨识她是无聊游戏、还是正式练习。

    「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

    山口潜行始隈,山开旷望旋平陆;遥看一处攒云树,近入千家散花竹…

    ……………………青溪几度到云林;春来遍是桃花雨,不辨仙源何处寻」

    四周三三两两的小舟上,或二人、或三人,也正在采著莲子。少女们口中唱

    的,则是大才子王维所写的乐府诗『桃源行』。

    一曲既毕,紫衫少女停下动作,她身旁六株翠竹也给她削得枝叶尽去,仅馀

    一杆。

    蓝衫少女回首看著紫衫少女,灿然而笑 ̄她俩姐妹名儿正由此诗而来,听著

    这诗,总有亲切感。

    紫衫少女审视著自己『修剪』过的六株翠竹,过了半晌,才满意的微笑点头

    ,走到湖边,掬了把水拍在脸上、又抹抹颈子,洗去香汗。

    蓝衫少女远远的看著那六株倒楣的竹,道:「姐姐,咱家的衣杆儿快没地

    方摆了。」

    紫衫少女知道妹子在消遣自己,总是没事来以竹练剑,便伸手在她头上打了

    个爆栗,道:「不许打趣我!」

    一边,竹林中却冲出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娃,她五官虽极为清秀,但前覆

    的头发特长,长过盖住了眉毛,在同龄少女中身高虽属正常,却显得瘦弱。身上

    的衣著则明显表示出,她该当是婢女之属的身份。

    女娃一个劲儿冲到两名少女面前,冲著蓝衫少女道:「蓝姑娘,大夫要你快

    些回去,说晚点起风,你会受寒的。」

    「罗嗦的老头。」紫衫少女接腔道:「就算受寒了,也有我背回去,穷担心

    个什么劲儿……」

    「阮姑娘……」

    「停!」紫衫少女赫然不悦道:「小涵,我说第一千八百九十二次了,叫名

    字!」

    名唤小涵的女娃也狻为无奈,应了声『是』,又道:「修竹姐姐,生病可不

    好受。你有否试过鼻涕黏在脸上的感觉?喔……是了,反正会病的是沐雨,不是

    你,你自然无所谓么?」

    「什么话!」阮修竹霍然站起身,夷然道:「沐雨病了,还不是我在照顾她

    的?」

    小涵应诺一声,又道:「是啊,你顾一天,我顾三天……」说完,偷眼瞧瞧

    阮修竹 ̄哈!明显词穷!

    阮修竹铁青著脸,作声不得。

    她一向好辩,怎奈小涵牙尖嘴利,总是辩之不赢!

    小涵也知阮修竹好辩,而且总是找自己辩,因为她喜欢作事有挑战的空间,

    愈是辩不赢,便愈要辩,回话也就毫不客气。

    旁儿蓝沐雨轻笑一声,才依依不舍的让脚离开湖水,放下了裙角、穿上绣鞋

    ,一边说道:「改天啊,我要师父开个论赛,就你们俩辩。如果小涵赢了,要师

    父也正式收你入门好哩。小涵生得这么可爱、身体又轻盈,舞起剑来,或许还不

    输姐姐的姿势曼妙呢!」

    「比不过我的啦!」阮修竹不屑的哼了一声。她身裁极为高眺,甚至不输一

    般男子,但又玲珑有致,且极为自信,此时听蓝沐雨盛赞小涵,不禁又说起了那

    句口头禅:「我可是彭蠡湖畔第一美人耶!」

    小涵听了,只是一笑。

    辩赢阮修竹,那是太过容易。入派嘛……

第十四话 屠牛刀法 ̄之三

    襄州.晨家武馆。

    校场上,数十名门生没人在练武,倒是围了个大圈子。

    人圈里,乍见晨星与石绯,显见并非讲习。

    屠牛者尤构率与他的种牛『牛肉面』也只站在晨星身侧,就连魏灵与北川球

    也在,却未见王道。

    仔细看看北川球,在叶敛离开一个月後,他向晨星表示了不会逃跑,於是晨

    星决定解开了他的绑缚。之後的数月来,他换上了汉人的衣服,一直与王道、石

    绯、魏灵等一起行动。

    好几次,他也曾极为委屈充当魏灵下厨时的帮手。

    晨星观查了两个月,确定北川球行止无异,也肯定他对於栗原姐弟将他视为

    『弃卒』的行为极为心寒。可惜他虽听得懂汉语,却没了舌头、无法言语,又不

    懂书写汉字,无法确实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晨星对北川球已十分放心了。

    人圈之中,有一支身长近丈、看去重逾五百斤的大牛,它摆动著尾巴驱赶蚊

    蝇,对身旁的人们毫不挂意,自个儿坐在地上。

    牛旁,王道手里拿著一把单刀,却颤颤的发著抖,如临大敌。

    『一刀解牛』,这是尤构率向王道下的习题。

    尤构率刀工精深,事庖务十馀载,未曾更刀。尤构率承认身裁削瘦的王道,

    其力气是比表面上看来要大上许多,但蛮力并非应敌之道,『巧劲』才更重要。

    尤构率认为屠牛这门功夫,光知理论是绝无效果,必要亲身体验。

    於是,王道终於第一次要扮起屠牛者的角色。

    可王道面对眼前这硕然大物,却是迟迟不能动手。

    一刻钟过了、两刻钟过了,从中午休息时间过後,王道提著一把单刀,竟与

    一头牛对视了半个时辰之久。

    五月午后的太阳极其毒辣,王道浑身上下已没一处是乾的。

    围观的武馆武生们,其情绪已从期待转为怀疑、怀疑又转为不耐。

    甚至已经开始有人喊话:「你到底要不要出手啊?」

    这句话,王道听到了,听得很清楚,但脑中仍然是一片空白……

    眼前这头肉牛虽不若牛肉面般硕大无朋,却也极为可观,即使从喉咙一刀将

    它放血,的确过一阵子它便会失血而死,但这绝非尤构率所要的『解牛』。

    如此皮厚骨粗的大牛,要将其一刀解体,那是谈何容易?

    「莫非尤构率整我?」

    这念头已在王道脑中回响了数十上百遍了。

    又过了会儿,聚观的武生们也渐渐散去。

    相处了五个月,武生们自然知道石绯、王道二人极受晨星看重,其进展也比

    一般武生快上许多。而且这两人极好相处,任谁都能说说笑笑打成一片。

    即因如此,今日王道解牛,才引得全馆尽来围观。

    但王道这么站下去,却也未免太浪费时间了。

    就连晨星都快按捺不住性子……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人们已散得差不多了,只剩晨星、石绯、魏灵、

    北川球等四人仍在看著,尤构率忽然出声,走近王道,从他手中拿过单刀。

    看到尤构率持刀,王道以为他要亲自示范了,连晨星也如此认为。

    岂料尤构率却将刀倒握,左手指著肉牛,道:「去摸摸。」

    「摸?」王道一怔,一下子却搞不清楚状况了。

    一旁儿魏灵、石绯、北川球也给这句话给弄糊涂了。

    晨星却将石绯拉过一旁,道:「你看好了。」

    看好?石绯这可真是丈二金钢,浑不知晨星要他看些什么。

    这边尤构率见王道迟迟没有动作,又催道:「你在干嘛?快去摸啊!」

    王道此时也了然了 ̄这是要他去摸那头牛的筋骨构造。良庖解牛,刀不剁骨

    ,想要让刀保持常利,自然要从关节下手,解牛才能解得乾净俐落。

    於是,王道很快三步并两步上前开始『摸牛』。

    牛性素来温驯,那肉牛不知自己将被解剖,也乖乖的让王道在自己身上四处

    乱摸一通。

    晨星在旁也向石绯道:「解牛刀用在人身上,自然是一刀下去,筋折骨断。

    王道若能解牛,解人自是更加得心应手……」

    石绯听了,不禁眉头紧皱,道:「这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

    「要比残忍,你艺成之後不会比他差。」晨星一边看著王道摸牛,一边说道

    :「『捻丝棍』名列中原三大绝技之一,与镇锦屏的『蜀道难』、林家堡的『苍

    天有泪』齐名。十四年前,我的师父黄楼便曾以一根齐眉棍,一招将蜀中赫赫有

    名、文武双全的『铁扇军师』向达连人带扇刺出了个透明窟窿。若是棍上有了枪

    头,你说那又如何?」

    石绯听说,挠舌不下。

    在原定帮时,晨星便曾以木棍一招将碗口粗细的树拦腰打折,他的确是眼见

    过『捻丝』的威力。

    但,向达既名为『铁扇军师』,其扇必然以精铁铸就。能一棍将精铁扇带人

    一同刺穿,那是比石绯所想像更要强上数倍。

    若然上了枪头……

    魏灵在旁听了,也咬紧了下唇。

    在这世道,人杀人,那是不稀奇。不过以晨星的说法,王道、石绯二人所学

    的技艺,却是要把人像屠鸡宰牛那样的杀……

    会让王道、石绯学习此等杀人方法,难道晨星、甚至晨星上头的丐帮帮主徐

    乞,认为目前的南武林,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处境?

    转念一想……以那几个倭族刺客来说,或许的确如此。

    只因为雷斯林、寒元答应中立,便痛下杀手,又抛下北川球这颗被打败的弃

    卒,冷血无情至斯,那些倭族刺客诚然没有让人手下留情的理由。

    看看北川球,听了晨星的言语,并无什太大反应。

    相较於石绯、魏灵,他确实是沈著许多了。

    「怎样?」後方晨星与石绯讥讥碴碴,前头尤构率则仔细的看著王道摸牛。

    约莫过了两刻钟後,问道。

    王道收手,皱紧了眉头。

    这头肉牛皮厚筋粗、骨实腱硬,怎摸也不像是那一把又薄又小的单刀所能一

    刀解体的对象。

    看到王道的表情,尤构率自知究里,便道:「第一刀,先要避开脊椎。因为

    脊椎骨多而实,绝非此刀能够一刀砍过……」

    同时,晨星也向石绯要了他手上的八节连杆枪,一迳走到肉牛正面,道:「

    你也看好,我先示范以长枪使捻丝棍的威力让你瞧瞧。」又转向王道说道:「决

    定好要从哪里落刀了吗?」

    王道考虑了一阵,才回头向尤构率要回单刀,道:「决定了。」

    「我一出手,你就落刀。」晨星以右手抓在枪杆尾端,左手竖起四指、姆指

    平摆,掌心正对牛头,将枪杆与枪头的连结处放在自己的左姆指上。

    正是捻丝棍起手架势!

    肉牛愣愣的看著眼前亮晃晃的枪尖,仍然毫无反应。

    难怪,常有人说『像猪一样笨、像牛一样迟钝』,那真是丝毫不假。

    晨星一瞥王道,他已经气力聚足,预备一击。

    当下……

    左手放下,同时,右臂急旋、突刺!

    极单纯、极单调、毫无花巧、直来直往的一刺!

    枪尖碰触牛额,似乎毫无阻拦,晨星向前再跨一步,待得他动作停下,一根

    长八尺有馀的八节连杆枪,竟只剩一节尺长的杆尾在外头。

    其馀七尺,直直的自牛额贯入牛身,不仅贯过牛头骨,直是一劲到底,穿过

    了一半以上的脊椎骨!

    如此硕大的肉牛,一声都没得吭,便已毙命!

    石绯张大了口,看呆了……

    以捻丝的速度、劲道、力量而言,就算对象不是牛,是人,是高手,也未必

    能躲得过!

    但躲不过,正面硬接那是绝无可能!一接,必然是身子直被打穿个窟窿!

    晨星说黄楼曾以一根齐眉棍便打穿向达及其铁扇,诚不我欺!

    中原三大绝技之一,确实名不虚传!

    晨星一出手,王道也已动刀。

    他与尤构率五个多月的刀术教授,自非一事无成,只见一柄单刀翻飞,一闪

    一闪的怠光渐渐变成血光,晨星力贯右臂紧抓枪杆,硬是不让死牛倒地,王道一

    刀未曾歇手,牛蹄分了、牛腿断了、牛肚开了……

    在晨星摆起架势之後,武馆众门生已知当家的要施展拿手绝技『捻丝』,复

    又围观。看这一记捻丝为之叹为观止不说,便是王道刀势起落,每一挥都挟著刀

    风啸啸、兼之牛血四溅,众人无不轰然叫好!

    当然,这声好也有另外的用意……今日解了这头大牛,好说至少有两三天,

    他们可以不用再吃魏灵煮那什么鬼怪的药膳菜了。

    太补了 ̄吃多了会流鼻血的。

    刀光四十三闪,王道终於收手。

    这『一刀』,耗尽了平生力气,只见王道呼呼喘气,一屈身,便要向单刀倒

    插地面稳住身子,岂料刀一触地,竟尔片片碎裂。

    王道一怔,呆然看著手上刀柄与其仅馀不足十寸的刀身。

    那头晨星所握枪杆上,只剩下了一个牛头、以及脊椎骨上的一些碎肉。

    晨家武馆校场上牛血肆流、骨肉横陈。

    北川球拭去洒在自己脸上的牛血,微笑著,点了点头。

    以他的眼光来看,王道这一刀起落,已与当日击败自己的叶敛不相伯仲了。

    晨星看牛支已然解体,笑著一抖枪身,让牛头与八节连杆枪分离,顺手便将

    枪交过身旁的一名门生,道:「把枪洗乾净。」跟著便朗声道:「大家把牛肉带到

    厨房去,记得清洗校场!」

    晨星走向尤构率,尤构率颔首。

    於是晨星便向魏灵、北川球、石绯、王道四人道:「进大厅来。」说完,自

    己当先而行,尤构率与牛肉面随於其後,进了大厅。

    同类在面前被屠杀,牛肉面却毫无反应,想是已然习惯。

    魏灵才起步,王道也想移动,但一抬脚,竟是全身软,一步尚未跨全,便

    已趴倒地上。

    石绯与北川球见了,一左一右将他搀起,也跟著进入大厅。

    厅中各人坐定之後,晨星看著王道,笑道:「怎样?有什么感觉?」

    「累死了!」王道大嚷一声,随後呵呵笑道:「不过,很有快感!」

    一旁石绯却道:「快感是有啦,不过,我看你还未够班。」

    王道一听,霍地起身,由上而下满脸不爽的瞪著石绯。

    魏灵也道:「王道刚刚解牛解得很漂亮啊!你这混小子少胡说八道!」

    「我哪有胡说。」石绯竖起了一根食指,道:「一刀,尤构率说的是『一刀

    解牛』。解得很漂亮是没错,可用了几刀?」

    此言一出,魏灵也觉有理,双手抱胸思索半晌,找不出反的理由,只得不

    作表示。王道见状,也觉得略略气沮。

    「话不能这么讲。」尤构率道:「那把单刀太过轻薄、牛又过於硕大,原本

    是不可能一刀解尽。」

    石绯疑道:「那你又说要王道『一刀解牛』?」

    晨星一笑,道:「你用的是枪,可能无法体会。对於剑、刀这等短兵器而言

    ,一招仍需分『式』,每一『式』起落之间那是连连贯通、几无间歇。只要招不

    老、式不尽,便只是『一招』。枪是长兵器,出一次便要收一次,招招之间自然

    分明,短兵器对敌时自是短兵相接,哪有收招空档?适才王道用刀,的确不只一

    刀,但尤老弟也说了,那牛原非一刀可解,咱们只是要试试王道的用刀功夫进境

    如何。现下看来,不错,十分不错!」

    听闻此言,王道狻感得意,朝石绯扬了扬鼻子,才又坐下。

    「其实……」晨星说了两个字,但一犹豫,又住口。

    厅中含尤构率在内五人却给他勾起兴趣,魏灵代表问道:「其实怎样?」

    晨星站起身,从王道手中取过那只馀半截刀身的单刀,看了一眼,摇头。

    这一摇头,众人便即了然。

    王道的气力著实不小,但仍流於纯靠蛮力,技巧是有,却嫌不足。

    像他这样的用刀法,对兵刃损伤极大,除非得到更耐用的兵器,否则这样下

    去,终非长久之道。

    这就麻烦了 ̄一时之间,去哪找兵器给王道用?

    晨星又摇了摇头,便离席了。

    其实 ̄晨星的其实,是想起了一门更适合王道这等用劲法的武学。

    那是一门曾经名列天下五大剑艺之一、如今随著十四年前锦官军溃灭、木色

    流第二代行五黑桐失踪之後几乎宣告失传的绝学……

    锦官绝剑『镇锦屏』。

第十五话 人 当归猪脚 ̄之一

    已进到襄州城中,接近晨府时,叶敛忽然停住脚步。

    寒星见状,也让小狼停下,依依不舍的将糖葫芦从口中拔出,道:「师父,

    怎么著?你近乡情怯吗?如果是,早在城外你就该停了,怎么现在才停?」

    叶敛一笑,拍了拍寒星的头,自己也摇了摇头。

    「不是啊?」寒星又道:「那你是怕,因为一声不响的就跑出去半年多,回

    去之後,王道、石绯、魏姐姐会生你的气?」

    叶敛担心的原不是这桩,但仔细一想,却又似乎不错,便笑道:「的确,是

    有一点。」

    寒星搔搔脑袋,道:「一点?那就不是全部啦!其馀的部份是什么?」

    啧!这丫头片子为什么这么精?

    叶敛不禁苦笑,道:「接下来会再发生什么事,我实是拿不了准。虽说魏灵

    、王道、石绯三个人没抱怨过,但是日後我难保自己身旁的人会出什么危险。」

    「喔!你是怕连累他们!」寒星随即举一反三,又道:「怕什么?我都不怕

    了,他们三个那么大个人,哪里会怕?而且这半年他们也没闲著,在我出门以前

    ,王道跟了个屠夫学用刀、石绯跟了晨老夫子学用枪、魏姐姐和武馆大夫学用药。他们勤练自己的本事,自然是打定主意了。而且,会有什么危险?」说完,又

    拿起糖葫芦吸舔著。

    叶敛不语,但一想到在杭塘山上为七虎所驱、群牛所赶、万蛇围攻的情景,

    至今仍是心有馀悸。

    还有,虽然寒星事後打死不认,但她中毒高烧不退时,卧在榻上那一声声叫

    唤,也教叶敛肝裂肠断……

    幸亏寒星无事,否则又是一桩内咎。

    再者,便是虎、牛、蛇此三物的驱赶人……

    蓝娇桃。

    他又是什么人?云南苗族能驯兽、擅饲毒物,那是不奇,但是,他灭杭塘帮

    的原因又何在?

    难道不只是倭族,连云南苗族也与云梦剑派有所挂勾?

    不,不对,暗杀、使毒,向来被视为下三滥的手段,素来为自许正派的武林

    同道所不耻,云梦剑派声名偌响,名列昔日天下五大剑派之一,又岂能处处勾结

    这些使卑手段的家伙?

    有问题,极有问题!但是问题徵结所在,却叫叶敛百思不透!

    在抓到紫冠鳞虺、达成交易之後,蓝娇桃很确实的说了,「日後还有交手的

    机会」。

    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却再也没见他的踪影,甚至连消息都没有。

    交手?他打算什么时候和我再交手?敌在暗、我在明,那自是万分不利!

    如果再来一次虎、牛、蛇连阵,叶敛自觉,绝难抵抗。

    那何必又要拖著一票人一起送死?

    不对,等等,我在想什么……

    二爹一直在看著我,我还怕什么?现在我应该要作的,就是创建一个势力,

    在二爹能够现身的时候,声势便已不输、甚至盖过云梦剑派的势力!

    有这几个人,就是一个势力的雏型。

    接下来,名声,我需要名声,有了名声,才能吸引更多人前来投靠、才能成

    功创建出一股大势力!

    没错!便是如此!

    在叶敛傻呼呼地站在大街上胡思乱想的时候,寒星早已迳自入晨府走了一遭。确定王道、石绯、魏灵等人皆不在府中,便又绕了出来。

    回到街上,见了叶敛仍在发呆,寒星暗暗一笑,拍了拍药师小狼的背,一手

    指叶敛的左腿。

    小狼会意,伏身渐渐靠近叶敛。

    待到触手可及的距离,小狼猛地张口,一嘴便朝叶敛的左小腿咬下去!

    叶敛吃痛,吓了一跳,随即便向後跃开,同时叫道:「哇!你要弑师啊?」

    寒星呵呵笑道:「哪有,小狼又没用力,连滴血都没流不是?」

    叶敛屈身抚抚小腿,痛虽是痛了点,但裤脚的确也没渗血。

    同时,路旁行人又停了不少看戏。

    这一来寒星又窘了,她忙拉著叶敛便走,一边说道:「他们都不在府里,九

    成九到武馆去了。咱们也过去。」

    一进武馆大门,站在校场上,叶敛不禁怔了一怔。

    并非为武馆之大、门生之多而怔,这只是小事,不值叶敛一哂。

    是王道!他在校场之中练刀,手中的武器已由轻薄的单刀换成了厚实的宽刃

    刀。

    这也不顶紧要,让叶敛发怔的,是他的刀势起落……

    劲道极足、速度也极快,还有那架势,似曾相识……

    似乎……似乎……

    「镇锦屏!?」叶敛终於叫出声来。

    在惊愕之中,这一句话的声量著实不小,武馆中人人都停下动作,扭过头看

    著叶敛。王道也不例外。

    因为他们都听过,『镇锦屏』,与木色流的木风剑法、林家堡的林家剑法、

    蜀山仙剑派的太清剑法、云梦剑派的归云晓梦剑派,并列天下五大剑学。

    但,那只是听说,从也未曾得见。此时有人一叫,自是好奇,欲一窥究竟。

    只站在叶敛身旁的寒星,给他这一声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气得双手耳的

    同时,也朝叶敛右小腿踢了一脚,边骂道:「笨师父,你见鬼喔!」

    这头王道见了是叶敛,很快迎上前来,笑道:「嘿!你终於回来了。」

    叶敛很快一把抓住王道的肩头,急道:「你怎会镇锦屏?你遇到黑桐了?」

    王道吃痛,便将叶敛的手拨开,他臂力较强,叶敛虽在心急之下使力不小,

    仍给他一拨而落。

    叶敛松手之後,王道才道:「什么黑桐?你说的是丐帮帮主徐乞的师父?我

    哪有这个命!」

    叶敛听了,不禁皱起眉头。

    十四年前,成都平原的锦官军赵家灭後、赵瑜亡故,天下间会使镇锦屏的人

    ,据称只剩木色流二代五弟子黑桐一人。成都四贼『没钱就扁』之中的梅仁原也

    会,可他究竟只会镇锦屏八招五十三式之中『枯松倒挂』、『地崩山摧』两招一

    十四式。

    但王道所使刀势,却有部份极似『定国安邦』、『横绝峨嵋』、『道险路长

    』等招……

    即使是梅仁原来到襄州,也不可能教会王道使这些招式。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寒星口中,教授王道用刀的屠夫,便是黑桐乔装的!

    但,这可能性实在太低了……黑桐哪有必要乔装成屠夫?

    这时,旁边走来一名上身赤条,脸面、皮肤都极为白净的汉子,道:「他用

    刀的方法是我教的,怎么,我像黑桐吗?」他身後,还跟了一支硕大无朋的牛。

    寒星见了此人,嗤嗤一笑,道:「不像黑桐,我瞧了比较像白柏!」

    白柏,乃是木色流二代四弟子、黑桐的师兄。

    叶敛双眉紧皱,叹了口气,摇头。

    若黑桐现身,对敌云梦剑派自是又添几分胜算。

    期望落空,叶敛的失望之情满溢脸上。

    屠牛者尤构率见了,也只是扬扬眉,不以为意。

    跟著,得到门生汇报的晨星、石绯、魏灵、北川球也纷纷赶到校场。

    其中最教叶敛感到可喜的,自是北川球。他会与眼前这些人一同行动,已充

    分说明,他对同伴已死心了。

    叶敛当下一笑,道:「我刚从涿鹿回来,路上和栗原辅文交过一次手。我想

    短时间内,那些倭族人不会再有什么行动了。」

    这话虽是说给众人听的,但叶敛最刻意注视著北川球,果见北川球的神情非

    旦不惊不惧,反而略有笑意,更肯定他很高兴自己具有了胜过栗原辅文的身手。

    倒是王道、石绯、魏灵三人听了,皆是一怔。

    他们自非蠢人,叶敛说倭族刺客不会再有行动,则必是被叶敛所打跑。

    当初在锦官城中,他们都为栗原辅文发镖的手力与准度所震惊;在襄州练了

    几个月的基本功,叶敛体会了一句『抽刀断水水更流』,便打败擒服了三名倭族

    刺客中最弱的北川球;这回出外半年,更是胜过了栗原辅文……

    其进境之快,实是令人震愕。

    晨星在旁,带著赞许的笑容;寒星的表情则是骄傲的。

    怎样?这是我师父耶!

    震愕过後,王道却扬了扬手里的厚刃刀,道:「我和死绯也不是毫无进展,

    你要不要试试?」

    「什么死?是石!」石绯自然听出了王道刻意的发音不准,立即斥道:「

    乱改别人的姓名是大不敬,你懂不懂啊!」

    「似懂、非懂!」王道也笑应道:「那是中原人的礼貌,吐番人不必啦!」

    这两人还是爱闹,叶敛一笑,摇了摇头。

    同时,见石绯又要回嘴,便抢话道:「试试也好。」言罢,便抽出无鞘剑。

    石绯见了,很快拿出八节连杆枪,但不上枪头。

    王道一笑,也摆起架势。

    魏灵忙道:「你想杀人啊?换把没开锋的刀啦!」

    王道听了,也觉有理,便要收招换刀。

    叶敛却笑道:「不必,就这样来吧。刺激点好。你们先站开点吧。」

    魏灵皱眉,望向晨星,晨星则只是默然退开。

    魏灵见了,只得与寒星、北川球、尤构率都退到一边。

    武馆中再次聚合了人圈。自然,也还有一狼一牛……

    叶敛呼了口气,静下心来。

    诗仙剑诀,要的不是招式,是心境。心境不到,使出来就不是诗仙剑诀。

    石绯一抬手,便是捻丝棍的架势!

    王道摆开起手,竟有几分『定国安邦』起手式的气味。

    叶敛细细一瞧,又觉似是而非……

    出手了!王道举手,一刀便向叶敛左肩劈下!

    劲道很够、速度也的确很快!真是有几分镇锦屏的味道!

    叶敛不敢大意,左脚退了一步,同时左手搭上无鞘剑尖,使无鞘剑弯曲隔在

    胸前。

    待得刀剑一触,叶敛放开左手,无鞘剑一弹,王道只觉一股由右臂送出的力

    道又回到身上,一时收势不住,竟给震退两步。

    同时,叶敛又感到右侧一股旋劲破空!

    捻丝棍!有六分火候了!

    捻丝棍乃中原破坏力最强的三大绝技之一,叶敛自然丝毫不能松懈,脚步向

    右一退、跟著又向後一步……

    只是极自然、速度也不顶快的两步,竟将石绯打出的捻丝棍让了过去!

    晨星在旁见了,连连点头。

    这步法,在前年丐帮大会上见过。

    在元仁右打伤黄楼後,丐帮与云梦剑派弟子分别摆起了莲花落与回梦剑阵,

    晨星身为黄楼嫡传弟子,在丐帮中辈份不低,自是莲花落中一员。

    当时的回梦剑阵,晨星至今也无法忘怀。

    叶敛的步法,正是云梦剑派赖以成名的绝技之一:凌云步!

    叶敛让过捻丝棍後,王道已收好势子,回头隔著石绯的枪身又是一刀!

    这一刀,又有几分『道险路长』的影儿!

    叶敛急忙缩身,同时一把抓住已是强弩之末的石绯枪杆,朝上一顶,当一

    声大响,王道一刀正砍在枪杆上。

    这一刀劲道下得十足,震得王道与石绯的右臂、叶敛的左臂俱是麻不已。

    王道急忙又退了一步,石绯也将左手抓上枪杆,使劲回抽。

    叶敛见形势大好,二人都急於收势,趁机猱身一步向前,赶到离王道不过数

    尺距离,右手一抬,口中同时念道:「抽刀断水……」

    「水更流!」有人接声!叶敛的剑身还离王道腰身尚有尺馀,已感觉到一股

    劲道袭向後脑!

    叶敛急忙低下身子,却觉那一棍正在自己头上停住。

    如此低身,便只在王道攻击范围里,必得尽速避开!

    叶敛急忙退步,同时,王道左手抓枪杆、身子向前一探、右手的宽刃刀也向

    前猛引!竟又迎上了原已退出丈许的叶敛身前!

    叶敛一看,只见石绯双手把持枪杆,王道身子则搭在枪杆上,石绯摆动双手

    ,王道便已跟到近前!

    但叶敛只是一笑,向右侧赶了两步,又吟道:「抽刀断水……」同时,一剑

    砍在枪杆上。

    这一剑原是轻描淡写,似毫不著力,但石绯竟感到枪杆上传来一股气流,煞

    时双臂麻,把持不住,枪杆一垂,便已顿地。

    这可苦了王道!他原是以左手抓住枪杆,由石绯挥动枪杆让他赶上叶敛,双

    脚并没踩在实地上。石绯的枪杆给叶敛一砍,势子停了,他同时也感到抓著枪杆

    的左手微微一,不自主的松了手,但枪杆停下,他移动的势子却未曾稍停,枪

    杆顿地之後,他身在半空、无可著力,竟向前翻了一圈,摔在地上。

    叶敛这时才笑著念完:「水更流。」

    人群响起了一片掌声。

    王道起身之後,叶敛也收剑。石绯上前几步,道:「怎么回事……我为了练

    捻丝棍,天天锻链双臂,你看。」说著,拢起衣袖,只见双臂肌肉发达,显然臂

    力已是练得极强。石绯跟著说道:「你那一剑看来也没使多大力气,怎么会震得

    我两条手臂一点力也使不上了……」

    「还有我抓著枪杆的左手也是……」王道跟著补充道。

    叶敛一笑,摇了摇头。

    在从涿路回到襄州的路上,心情一放松,那股『辨气』的能力,竟不知不觉

    又回到身上。

    一路无事,叶敛便一直回想著在『回梦大阵』中过了一夜,吸取天地精元的

    情形……

    他让体内的气流循著後脑玉枕、後颈大椎、颈间合谷、气海膻中的顺序流动

    ,再导至右胁大渊、臂弯尺泽流到右手姆指尖的孔最穴,竟发现这股气能传到兵

    器上。

    甚至在运用得当的情况下,即使只是兵刃相隔,也可以传至对方的体内,若

    是对手功力尚不纯熟,将气流从兵器上流入其指尖穴道,可使其手臂短暂麻痹。

    在王道、石绯二人合攻之下,叶敛一招『抽刀断水水更流』无法使尽,便无

    法发动有效攻击。见了王道搭棍为攻,当下灵机一动,便将气流导至无鞘剑、再

    经由枪杆传至二人手臂,果收奇效。

第十五话 人 当归猪脚 ̄之二

    比试结束之後,晨星很快驱散人群,将叶敛拉进正厅。

    寒星、魏灵、王道、石绯、北川球、药师小狼也鱼贯跟入,尤构率与牛肉面

    则留在外头。

    晨星示意最後进入的北川球关上厅门後,一屁股坐到主位,道:「我先问你

    ,晓不晓得这几个月发生什么事?」

    叶敛一笑,耸耸肩,道:「我支身在外,没人向我传递消息,我怎知你想说

    的是什么?」

    「那我直接说了。首先,三月初,江南二十二水帮联名放出消息,在明年春

    分将会召开大会举行比试。你知道这件事吗?」看叶敛点头,晨星脸色一沈,道

    :「是不是你搞的?」

    叶敛又是一笑,道:「又不是杀人放火,表情为什么要这么难看?而且说是

    我搞的,也不全对,我只是利用彭蠡水系六帮的心理不安定,『建议』那些水帮

    首领罢了。最後的结果,还是他们自己决定。况且,我也没让他们知道我的身份。」

    「那就等於是你搞的了。还好你没说出身份……只好期望他们里面没人看出

    来。」晨星忽然一叹,道:「这件事关系可大了……你道那些个水帮召开大会比

    试,能比些什么?难道叫大夥儿去比酒量、还是写文章?」

    「写文章?不会吧!那不是成了考状元?」王道在旁叫道。

    晨星瞪了王道一眼,道:「你安静!」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

    叶敛则道:「自然是比武……虽说这个大会并非正式决选出南武林盟主,但

    必有极大影响。若是云梦剑派一举而胜,则任何人都无法再与其比肩了。就连二

    爹也一样。」

    「但云梦剑派的实力从来也无人怀疑……以目前来看,他们胜出的希望最为

    浓厚了。」魏灵在旁说道。

    「正是如此!」晨星又一叹,道:「你该也晓得难与云梦剑派正面敌对,却

    又促成这个大会,岂非自陷绝地?如今消息已经发布三个月,以二十二水帮在南

    武林的声势地位,那是绝不可能收回的了。」

    「丐帮隶属北武林,这次大会自是无权参加。所以,为了避免云梦剑派成王

    ,这次大会中,我们定要全力阻止云梦剑派得胜。」魏灵再次补充。

    魏灵头脑一向清楚,这两句话也实是关键。

    她口中的『我们』,则指王道、石绯、北川球、叶敛,甚至加上寒星。

    这几人都非丐帮帮众,魏灵是箭村出身、叶敛是林家堡遗孤君聆诗义子、寒

    星是原定帮弃女,倒与南武林扯得上点关系。

    直接对敌云梦剑派?那真是与老天爷开玩笑了!王道、石绯都给魏灵这句话

    唬得愣在当地,作声不得。

    即使石绯原是吐番人、即使他对中原武林情势不甚清楚,但待了近一年的襄

    州,『云梦剑派』四字,他也知道那是万万惹不得的!

    看到石绯与王道的表情,晨星不禁叹气,只得又看向叶敛。

    此事由你起头,你又要如何收尾?

    叶敛却淡然一笑,道:「如果要胜出,那是要花不少力气;若是只想阻阻云

    梦剑派,不难。」

    看到叶敛一派胸有成竹,晨星呼了口气。

    虽然以资历来说,叶敛还得叫晨星一声『前辈』;但再怎说,叶敛究竟也是

    『君弃剑』……

    他有办法,便让他去处理吧。

    於是晨星说出下一条消息:「杭塘帮灭、苏杭三帮首领也在同一天夜里忽然

    暴毙身亡,该不会又与你有关系?」

    一听到杭塘帮,寒星的脸色刷地白了;叶敛心头一震,亦是为之动容。

    相信假若神宫寺流风、堀雪二人在场,也是同样。

    那一天,实在是他们永远的梦魇。

    晨星见了叶敛的表情,便知必有牵连;魏灵则极为惊疑 ̄叶敛素来胆大,直

    至不畏生死的地步,是什么事能让他变脸了?

    「你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吗?各方人士都在探查!这事已掀起喧然大波了!」晨星急忙追问道。

    此时,叶敛心中浮视蓝娇桃的面容……

    这名字不男不女的苗人……杭塘帮灭在他手上,那是更无可疑;但杭塘帮地

    处金华镇南的杭塘山上、苏杭三帮则分别在太湖、江南运河、芜湖,距离虽然不

    远,但要来往四处,好歹也要花上两天时间。

    但消息明指,苏杭三帮首领同日暴毙……

    那就不是蓝娇桃所为了!

    一念及此,叶敛摇头道:「我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听闻此言,寒星疑惑地望向叶敛 ̄

    师父明明是向蛇王的主人取来解药救我的,怎又推说不知?

    但她也一言不发 ̄师父如此说法,必有计较。

    「尽管推给云梦剑派罢。」叶敛又道:「利用丐帮联络网,放出风声,就说

    苏杭三帮与杭塘帮首领曾在林家堡与君弃剑会面,此事让与倭族勾结的云梦剑派

    知晓了,便使那些倭族人暗杀了三位帮主、灭了杭塘帮。」

    听闻此言,北川球脸色大变,就连王道、石绯、魏灵都皱起眉头。倒是寒星

    一脸的不置可否。

    毕竟那些倭族人与她有杀父之仇,便是冠上诛九族的罪名在倭族人身上,她

    也无所谓。

    叶敛自然知道北川球何故变脸,便道:「云梦剑派以兵道立派,兵学精深无

    庸置疑。要与他们对敌,用君子方法,绝无胜算。」

    晨星却略有迟疑,道:「此事若教云梦剑派得知……」

    「知道就知道罢!」叶敛打断道:「我在涿鹿遇到徐叔叔,他说在我投入云

    梦剑派门墙第一天,屈兵专大概便已知晓我的身份。既然敌对态势明显,那便直

    接一点,何必要拐弯抹角?这一著,云梦剑派绝对始料未及,对於他们的声势更

    可直接大大打击!」

    晨星点头,道:「也是,谈完话後,我再让人去散播消息。」

    谈完话後?叶敛眉头一皱 ̄难道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一桩消息,其实是小事,不过我想你们应该会很有兴趣。」晨星道。

    「什么消息?」王道兴致冲冲的问道。

    「别兴奋,对你们来说算是坏消息。」晨星一本正经,唬得王道也不敢嘻皮

    笑脸之後,才道:「这消息不重要,所以来得迟了……去年的除夕夜里,在锦官

    城有四名盗贼劫狱,其中二名被捕、二名逃逸。我原以为这是小事,最近才想起

    在灵州城外,王道便说过他是其中一人的徒弟……」说到这儿,便住口了。

    他注意到了,王道愣了、魏灵呆了、叶敛怔了……

    锦官城?四名盗贼?

    ……『没钱就扁』!

    「哪……哪两人被捕?结果怎样?」王道颤声问道。

    晨星道:「被捕的是梅仁原与钱莹。梅仁原在就擒後第五日便以万剐之刑凌

    迟处死;至於钱莹,原本剑南节度使崔宁有意收她为小妾,钱莹抵死不从,过没

    多久,也吊死了。」

    听到这儿,王道猛地大吼一声,叫道:「吊死?我师父被吊死!?」

    「消息十分确实,不差,钱莹是被吊死。」晨星淡然回道。

    晨星自然知道王道是孤儿,钱莹与王道名为师徒,虽则有名无实,总是亲人

    ,关系自然非同小可,此事对王道而言必然打击极大。但事实如此,他除了淡然

    回答,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什么语气来面对王道。

    王道听说,咬牙切齿,竟连嘴角也流下血滴。

    厅中无人再出一声。

    半晌之後,王道猛地转身,一拳砸向大柱!

    这一拳真是使尽了十分力气,王道的拳头马上破皮流血,连骨头都发出了近

    似破裂的细微响声。

    实木作成的柱子,也给王道一拳打得木屑纷飞。

    一拳之後,王道怒气不息,一迳转身向外便走。

    但碰地一响,王道竟给门撞得倒退两步,势力不稳,仰躺倒地。

    原来门是向内开的,王道没去开门,反去撞它,自是被反撞回来。

    石绯见状,伸手欲扶,王道也置之不理,迳自爬起身後,竟朝著大门又是一

    拳。

    这一拳再将木格纸窗门打了个大洞,王道又扯又挣,弄毁了门後,便向外走

    去。

    留下厅中五人,相对默然。

    许久之後,叶敛终於又开口道:「李九儿与曾遂汴呢?有他们的消息吗?」

    晨星摇头道:「没有,他们原不是什么名人,也没人特别去注意。即使路上

    遇见了,也不认得。」

    听闻,叶敛一转身,颓然坐倒椅上。

    与『没钱就扁』虽然相处时间极短,但叶敛一直觉得与他们之间缘分不浅。

    曾遂汴曾在北川球手下救过叶敛的性命、钱莹则指点叶敛应该去作的事、还

    有梅仁原的『镇锦屏』……

    叶敛确实有想过,创建势力之初,要找他们一起入夥的。

    怎料,他们居然会走得这么快……

    叶敛深深一叹 ̄惋惜之叹。

    「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叙述一下他们的长相、或者画出来,七月中丐帮又将

    大会了,我可以趁时请各位弟兄一同寻找。」晨星说道。

    长相?这就难了。

    自幼君聆诗就常说叶敛没有艺术天份,音乐、诗词、绘画等等,叶敛都不在

    行。评赏他人的作品还好,要自己创作,那就极难。

    现在要他画出曾遂汴、李九儿的模样,九成会画得人不人狗不狗。

    若说特徵,他也只能提出曾遂汴使暗器、李九儿使鞭,他们俩可不像梅仁原

    、钱莹如此有特色。

    真要提,只怕也说成了路人甲、路人乙了。

    对了……画相!

    叶敛望向魏灵 ̄当初她在成都任职特约巡捕,是有『没钱就扁』的画相。

    魏灵自然也晓得叶敛在想什么,当下摇了摇头,道:「我没带来。」

    「有缘会再见的……大概吧。」石绯插话道。

    不太负责的一句话,但眼下也没什么法子,只得作罢了。

    事情都谈完了,接下来……

    晨星眼光一转,瞪著寒星。

    寒星立即感受到对方绝不友善,身子一缩,便躲到了叶敛身後。

    「躲什么……出来!」晨星沈声道。

    叶敛诡谲一笑,横移一步,将寒星让了出来。

    「笨师父!」寒星急急暗咒了一声,又伸手拉著叶敛的右衣袖。

    叶敛也任她拉著,自己则面朝晨星、左手则朝寒星摊手一比 ̄

    那意思是说:请便,你处置吧!

    晨星冷冷一笑,道:「寒星 ̄你一声不响就独自出溜,这是好孩子该作的事

    吗?」

    「我……我不是好孩子!你问师父,他一定也说我不是好孩子!」寒星急忙

    辩道。

    既然不是好孩子,那就可以作好孩子不能作的事了。

    「那也是一样,我要罚你!」晨星听到锣响急如星火,便晓得午餐时间到了

    ,当下奸奸一笑,道:「就罚你今天留下来吃午餐!」

    寒星一愣、叶敛也一愣。

    这算处罚吗?

    他们都没发现,早已不见了石绯与北川球……

    魏灵听到锣响,则是惊叫一声,便急急向『怀德堂』冲去……

    到了怀德堂之後,只见四张桌上共摆了二十来副碗筷。

    同时,武馆的门生也陆续进来,但人人脸上愁云惨雾,似乎家里失火一般。

    叶敛与寒星莫明奇妙的对望一眼 ̄这是怎么回事?

    叶敛同时也觉得奇怪 ̄这武馆门生近百人,怎么碗筷只有二十来副?北川球

    和石绯又去了哪儿?

    晨星拉著他们二人就座之後,掌厨的吴妈已帮各桌置好饭菜,同时低声向晨

    星道:「今日还好,她忙著和你们聊天,只作了一道菜,小心点。」

    晨星松了口气,随即又如临大敌,十分慎重的点了点头。

    叶敛与寒星更感有异 ̄吃个饭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不久,便见魏灵来回走了几趟,在各张桌上摆了主菜。

    都摆尽之後,魏灵擦了擦手,道:「今日只有一道『人当归炖猪脚』,大

    家随意啊!不过……不许有剩!」

    众门生的表情彷似天降大祸,顿时个个脸色惨白。

    魏灵倒毫不在意,便与晨星、叶敛、寒星、再加一支药师小狼,同席而坐。

    她坐下之後,见了晨星面有难色、叶敛与寒星满脸狐疑的望著自己,便道:

    「看什么?快吃啊!」

    叶敛从盘中挟起一块猪脚,道:「我不知道你会烧菜,看起来色泽还不错。

    你刚说它叫什么来著?」

    「人当归炖猪脚。」魏灵一笑,道:「你出门这段时间里,我跟著怀德大

    夫学的。」

    「胡说八道……」晨星呢喃了一句。

    怀德大夫哪会教你这种吃死人不偿命的玩意儿?

    魏灵听了晨星嘀嘀咕咕,神色不悦,沈声道:「你 ̄说 ̄什 ̄么 ̄?」

    「没事!吃饭!」晨星马上埋头进碗。

    这边魏灵也挟了块猪脚放到寒星碗里,道:「你们出去这么久,一定没吃什

    么好的,快补一补。」

    寒星愣愣的点了点头,望著叶敛。

    叶敛一耸肩 ̄吃就吃吧。

    一咬下去 ̄嗯,炖的还不错,够烂,入口即化。人味是浓了一点,不过猪

    脚味更浓,整体来说还算不错啊。

    寒星见叶敛已将猪脚下肚,也跟著吃了一口,确然觉得不差。

    好东西是要分享的,寒星便在盘里也挟了一块猪脚给小狼吃去。

    一旁的晨星一言不发,埋首吃饭。

    用过午膳之後,众人走出怀德堂。

    叶敛与晨星走在一起,低声道:「怎么你吃顿饭像吃毒药一样?」

    晨星不语,摇了摇头。

    身後忽然响起寒星的叫嚷:「师父!师父!小狼流鼻血了!」

    叶敛一惊回头,果见两道血河自小狼鼻孔中泊泊而下。

    但仔细一看,寒星脸上也满是鼻血!

    寒星看著叶敛,又叫:「师父!你也流鼻血了!」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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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6421/ 第一时间欣赏问剑录最新章节! 作者:諸葛清所写的《问剑录》为转载作品,问剑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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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才写作只懂写长篇小说 且往往开头枯燥乏味,若有耐心的人 才能在後段看到不同的光景喔 本作乃不才第一部作品「君临天下」之续 有兴趣的看倌,可以用email向不才索取问剑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剑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剑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