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 稀家团圆 ̄之三
年度刷新,公元七七三年,大年初二。
叶敛与石绯的伤势都不重,经过一天的休养,已经活动自如。
北川球则被留在马房,既然他不能说话,又不能将他四肢的束缚解开,等於
他也无法写字,则很难自他身上获取有用的倭族情报。
更何况,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书写汉字。
大街上行人不多,有的只是些四处走访拜年的人们。
晨星还在大厅上招呼著前来拜访的友人,门房却忽然跌跌撞撞的冲进来。
跨过门槛时,一个没注意,脚下一拐,门房直接仆倒在大厅众人面前。
一名客人见了,笑道:「晨星,你家的仆人见了你,都要行五体投地大礼吗?」
当著一众来客面前,晨星狻为尴尬,忙道:「阿昭,你在干什么?」
门房把自己的脸从地板上拔出,也顾不得抹去灰尘,急道:「有客!」
「什么大……」晨星口中的『人物』两字还未吐出,对方已堂而皇之的步入
大厅。
晨星见了,亦不得不为之一怔。
两名装束与北川球一般的人,一男一女,一望而知必是倭族人,两人中间挟
著一匹大狼、狼背上坐著个小女孩。
那男的一直将手搭在小女孩肩上,大狼的左前左後肢、右前右後肢则分别被
粗麻绳绑缚。
那麻绳的长度,仅容大狼左右摆动勉强步行,想要跳跃、奔跑,那就万万不
能。
晨星勉力站起,可是表情已如临大敌。
也不对……不是『如』,是确实。
一众客人见了晨星神情,知道出事,慌慌一齐起身告退。
晨星只能颔首道:「不好意思,有紧要事要处理,不能招呼,各位慢走。」
一阵杂沓脚步声後,晨星呼口长气,绕过来人身旁,扶起门房,道:「去叫
叶敛出来。……和阿辉一齐,把马房里的那个倭族人也带来,记得不能解开他的
手足。」然後才走回主位,道:「两位请坐。」
「不必。」栗原辅文淡然回道。
「那,就等叶敛出来吧。」晨星强自镇定,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晨星心里很明白,他们将寒星擒来,很大机会是要交换北川球。不过更重要
的是,原定帮是否出事了?
不多时,叶敛急忙跑来,门房必然将来客形貌告诉他了。
叶敛见了厅中三人一狼,眉头不禁紧蹙,心里的想法与晨星完全一致。
跟著,门房阿昭与护院阿辉,也把北川球『扛』进厅来。
他们将北川球放到晨星与叶敛身旁,便赶紧告辞离开。
「两位一齐出现,难得哪。」对瞪半晌之後,叶敛先行出声。
栗原辅文道:「不要会错意,我们不是来换人的。」
听到这句话,北川球瞪大了双眼,晨星、叶敛也狻感咋异。
栗原苗跟著道:「北川能力不济,这次行动本来就是我们的累赘。师父得到
消息,决定另派二人前来取代北川执行任务。这个小娃,只是我们的见面礼。」
叶敛觑了北川球一眼,看到他的表情,可以肯定如果他能出声说话,一定会
很想痛斥无情无义的师父与同伴。
放弃累赘以求任务顺遂?那一开始就不应该派他出来不是吗?叶敛忽然觉得
很难理解这些倭族人的作法。
或者,这是另一种去芜存菁的方式?
「原定帮怎样了?」晨星霍地起身,沈声问道。
栗原辅文把自己的右手从寒星肩上提起,寒星猛然哗声大哭!
她捶打著栗原辅文,哭叫道:「还我爹爹!还我雷叔叔!」
才喊了这两句,栗原辅文又将手放到寒星肩上,寒星的动作声音又停止了。
隔著覆面布,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但叶敛觉得,这两人都在笑。
害人性命、掳人家小,好得意吗?
「在你们汉人的除夕夜里命丧黄泉、家破人亡,雷斯林与寒元怎么也想不到
吧?好个稀家团圆的好日子。姐,走吧。」栗原辅文淡然道。
说完,栗原辅文将右手一推,寒星便顺著势子伏倒在药师小狼背上。
晨星与叶敛,呆然看著二人离开。
药师小狼晃动颈子,想弄醒寒星,但寒星却无反应。
药师小狼忽地扬首,悲声长嚎!
晨星、叶敛,也听得惊心。
这是什么稀家团圆的狗屁年?!
晨星与叶敛呆立,对视许久。
由对方的表态、和寒星的行为可以很明白的判断,原定帮的两位头领:雷斯
林、寒元已遭不测,这是肯定的。
「先弄醒她吧。」叶敛走上几步,蹲下身子去解药师小狼脚上的麻绳。
药师小狼也狻合作,静静站著,任叶敛在自己脚边乱搞。
晨星摇动趴倒在狼背上的寒星,却没丝毫反应。
晨星起疑,便拨开寒星覆在後颈的头发,赫然见到寒星後颈印了个黑点!
虽然是猜中了,但晨星心里著实有点吓到。
叶敛解去了药师小狼的缚脚绳,见晨星面有愕色,起身一看,也不禁呆然。
就是一般行脚大夫、江湖郎中,或者是刚刚开始习武的武夫,甚至是平民百
姓,都知道人身有三大死穴,一旦有损,轻则百脉俱废、重则必死无疑。
三大死穴分别是气海膻中、後脑玉枕、背门灵台。
除此之外,後颈大椎亦是万不能伤的要穴。
但,知道是一回事……
「他们……会打穴……!」晨星颤声道。
知道,是一回事;晓得位置,是一回事;能确实击打,是另一回事!
所谓打穴,用意在於阻隔气脉,所谓练功分内功外功,外功练体、内功练气
,人体一旦无气,全身机能便如同一滩死水,无法拥有生命力。
阻隔气脉,内息无法自然流通,也能确实造成暂时性的部位瘫痪。
即是俗称的打穴功夫。
打穴,自然是一门极复杂、极高深的学问。要打穴,不只是需要一定的武学
造诣,多少也必须了解点医理,才能确实掌握穴位。
虽然由寒星後颈的瘀血可以看出,栗原辅文纯靠指力打穴,而非内劲,但也
已说明,他确实会认穴。
也由於他会认穴,才能用一支手掌压在寒星肩上,便完全控制了寒星的语言
、行为能力。
又对看一阵,两人心里多少都有了点恐惧感。
「你猜……皇甫盟主对上他们所谓的师父,有多少胜算?」叶敛忽然说道。
晨星一怔,道:「我哪知道,我没见过皇甫盟主出真功夫,也不晓得他们的
师父到底是谁、有多大本事……难道你知道?」
「没……我也不清楚。」叶敛苦笑。一低头,却看到药师小狼正瞪著自己。
如果……如果不是因为雷斯林和寒元同意保持中立,看我未来的表现,那几
个倭族人便不会攻击他们,也就不会让这个小女孩丢了爹……
他再向北川球看去,感觉到北川球眼中满盛著怒火。
看看寒星……应该过几个时辰就会醒了。
「留在你这,没问题吧?」叶敛问道。
初六,开工日,王道与石绯相偕出门,目的地是晨星自己开设的武馆。
昨日,晨星终於让他们取回自己的兵刃,也要他们到武馆去。
晨星是襄州富人,他们早就知道了;晨星的收入来源是自家武馆,也很清楚。不过,今儿个是第一次要到这间武馆去。
他们出门得早,路上许多店面开市,整个襄州城里一片爆竹声此起彼落,生
意狻盛。
沿路走来是一片欣欣向荣,王道见了,却深叹一声。
石绯疑道:「你干嘛不高兴?」
「我爹说,二十年前,灵州城也曾经热闹非凡、贸易顶盛。我在想,大概就
像现在的襄州这种程度吧。我只是叹,一出生就错了时候,这辈子大概没机会见
到故乡繁荣了。」王道哀声道。
石绯无言以对 ̄灵州在唐是边境城池,由於地处偏远,当初的安史之乱於此
地波及尚小,但仆固怀恩叛变以後,灵州便常遭吐番侵扰,人口不断减少、荣景
自然也是日渐衰弱。
灵州的颓败,吐番国要负极大责任。
石绯身为吐番人,基本上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了。
走到武馆前,大门早已敞开著。
他们才踏进一步,便是出身吐番将门的石绯,也不禁咋舌。
光是前院的校场就二百丈见方有馀,晨星家已是少见的豪宅,这武馆的前院
还比晨星家里大上一倍!
校场里少说有上百名的门生,每个人都是自主式练习。
想在这世道里求些自保能力,至少要保护一家老小免受兵灾、或者是在上战
场时能够活下去 ̄这是很多人共同的想法。
也是在这个世道,武馆才会拥有这么多学生。
两人向内走去,注意到一群正在打木桩的学生。
注视了一阵,忽然发现到,那些学生的举手投足,动作虽然俐落,但看在自
己眼里,却是清楚分明。
甚至可以很肯定,如果对面拆手过招,不出二十个把式,他们就足以撩倒那
些打桩的学生。
「别看了,过来。」晨星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身後。
两人一惊回头,晨星不知何时已经过自己身旁,直朝正堂行去。
晨星旁边还有一个人、一头牛。
「靠……武馆里居然有牛?还要练解牛吗?」王道讶然,想笑又不敢笑。
「别笑,快走。」石绯倒很正经,急忙跟上。
进入正堂以後,晨星自行就坐,那一人一牛也跟了进去。
石绯、王道亦在牛尾後鱼贯而入。
晨星端坐,正色道:「最近出了些事,有必要加快进度。」
石绯道:「你是说原定帮那边……」
「对!」晨星很快续道:「所以,从今天开始,我自己教你用枪。枪的主要
攻击方式是刺击,棍则多了击打,在兵器谱中分属二类。但是如果以棍法来使枪
法,应该会更灵活俐落。我师父也说,如果以枪代棍来使『捻丝』,破坏力必将
倍增。但我丐帮中人用利器的一向不多,所以才继续用棍。以我的棍术教授你用
枪的方法,说不定会事半功倍。」
「嗯,了解。」石绯点头道。
王道急道:「那我呢?」
晨星一指厅上另一人,道:「由他教你。」
王道转眼看去,那人上身打著赤膊、却不见满身横肉,一张脸也无戾气,看
上去近三十岁年纪,胡须刮得乾乾净净,诚然是小白脸模样。
晨星道:「给你们介绍一下,他是襄州极负盛名的屠牛手。有云『良庖岁更
刀』,我认识他近十年,他没换过刀。」
那人也向王道颔首示意,道:「我叫尤构率,这是我养的种牛,它的名字叫
牛肉面。」
这一句,把王道与石绯唬得愣在当地,面面相觑。
有够帅?
牛,叫牛肉面?
这什么***鸟怪名字?
叶敛忽觉身後有物来袭,忙向右两步侧身让过。
那东西落在他左侧,药师小狼。
小狼背上,坐著寒星。
叶敛无奈道:「你一定要这样和我打招呼吗?如果我反射性的出手抵抗,伤
到你或小狼,岂不是不好?」
小寒星扁著嘴、盯著叶敛,也不答腔。
叶敛迳走进凉亭坐下,药师小狼也跟了进去。
叶敛道:「你爹也不在了,就住这里吧。基於同道立场、看在义气的面子上
,晨星一定会照顾你。」
「我不要!」寒星很快回道。
叶敛皱起眉头 ̄这小鬼昨天醒来後就没哭,今天还有兴致要小狼偷袭作为打
招呼的方式,现在又拒绝留在晨星家 ̄真是怪胎。
但也不能硬逼著要她答应,叶敛无奈,只得道:「那你要什么?」
寒星道:「拜你为师!」
「你再说一次。」
「我要拜你为师!」
「麻烦再说一次。」
「我.要.拜.你.为.师!」
…………
有没有搞错……
「拜托一下,笨,也要有个限度。我像可以当人师父的样子吗?不行,我不
收。」叶敛狻觉哭笑不得,这小鬼脑子里到底装什么东西?
寒星道:「我爹也闪不过小狼偷袭,你却可以,为何不行?」
叶敛仍然摇头道:「就算收了,我能教你什么?」
「不用教我什么,帮我报仇就好!」寒星正色说道。
这小鬼还顶认真耶!可是……「应该有很多很多人比我更有能力帮你报仇吧?」叶敛回道。再怎么想,也不觉得应该收这小鬼当徒弟。
寒星道:「我不管!就要你!收我当徒弟!」
「不行。」叶敛还是摇头道:「那几个倭族刺客,他们迟早会来找我,我也
不会对他们手软。报仇是可以顺便帮你,但要我收你当徒弟,就不必了。」
寒星道:「你不收,我会每天要小狼攻击你。」
「哪有这样的!」叶敛不得不叫屈了 ̄这是哪门子拜师法?
寒星道:「我不管!你一定要收就是了!」
叶敛忽然觉得全身都瘫了,好想叫救命!
岂有此理?真的是岂有此理!?
寒星忽然伸手到小狼颈下的药囊摸了一阵,掏出了一捆肉乾,道:「孔老夫
子收徒,都要徒弟准备束修,我也准备好了,拿去!」说完,一把便将肉乾朝叶
敛掷去。
叶敛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接该闪,一个迟疑,要躲是绝对来不及了,那捆束修
便打在他胸口,叶敛很顺手的就把它接住了。
「你接了!你是我师父了!」寒星大叫道,跟著,便见到药师小狼朝著叶敛
垂首、抬头,寒星又道:「小狼替我行过拜师礼了!」
叶敛呆了,作声不得。
标准的土匪!
「好了……现在,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寒星的声音忽然变小了。
听到这句话,叶敛全身如遭雷殛!
这小鬼并不是在胡闹,她是想找个亲人……
「嗯……你是我唯一的徒弟。」叶敛呆呆回道。
再怎么说,叶敛也不能放下这个才十岁出头,没有求生能力的小鬼头。
因为,当年他也是这样开始莫明奇妙的认了诸葛静当乾爹。
「师父的第一个要求,你要先作到。」叶敛正色道。
寒星笑道:「你先说看看。」
叶敛道:「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不许拒绝,否则我马上将你逐出师门……我
必须离开一阵子,你乖乖留在这里。」
寒星听了,马上叫道:「我不要!」
「不许不要!」叶敛的口气也很硬,霍地起身,一迳走出了晨家大门。
第六话 寻云访梦 ̄之一
叶敛走到南门,忽然停下步伐。
「你要去哪。」魏灵拦在前头,虽然字句是问话,但口气不是。
叶敛很清楚,近乎不告而别的行动,她会生气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
「这次我必须自己去。」叶敛回道:「过些日子我就回来了。」
魏灵道:「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要去……」叶敛顿了一下,略作思索,才道:「湖边。」说完,便将身
上的鹤氅脱下,递到魏灵面前,道:「换几个钱,我没路费。」
「要去多久啊?」魏灵接过鹤氅,在身上摸了两锭怠子给叶敛。
从吐番回来以後,由於石绯生在将门不忧三餐、王道几乎算是半乞、叶敛也
一直有君聆诗照顾,一行四人的财产自然都交给较有理财观念的魏灵。
「嗯……几个月吧。还有……帮我照顾寒星,可以吧?」叶敛接过怠子,想
起了几刻钟前才刚收的徒弟。
魏灵虽然很直觉性的应了声好,马上又觉得不对,疑道:「帮你照顾?你和
寒星是什么关系?怎么忽然要照顾她了?」
叶敛苦笑道:「我被她强迫,当她的师父。」
魏灵道:「你也会被强迫?看来这小鬼倒是你的克星。嗯……她父亲刚过世
,你当了人家的师父,不多陪陪她吗?要作什么,迟些再说吧。而且也可以顺便
等王道和绯更练熟些,需要的时候,我们也好帮你。」
「不……我现在要作的事,只能我一个人去。」叶敛说完,就在南门码头前
租了船,顺汉水而下。
魏灵捧著鹤氅,目送他走远之後,才转头离开。
这件鹤氅,是诸葛静的遗物,几乎也可以说是叶敛最重视的东西,叶敛将它
留下,那他就一定会回来取。所以,魏灵才会甘心给他路费。
湖边……指的,当然是洞庭。
洞庭周边,最值得叶敛关心的是……
云梦剑派。
魏灵回到晨宅,将叶敛的鹤氅收好以後,便开始找寒星。
但是不在房间、不在前院、不在厨下、不在厅中,甚至连小狼一根毛也找不
到。
魏灵又在宅子里绕了一圈,走到後院,看到柴房门开著。
靠过去一看,寒星仍骑在狼背上、药师小狼脚下却压著北川球!
北川球双手双脚还是被绑缚,任小狼踩在他的胸腹张牙咧齿,双眼毫不退缩
的与小狼对瞪著。
魏灵见状,急叫道:「寒星!不要伤他!」
「我不管!他的同伴杀了我爹和雷伯伯!我还会算数的,两个才抵一个,我
还吃亏!」寒星回头叫道,语气诚然愤怒。
她只是个刚满十一岁的小孩儿,但也晓得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哪!
魏灵道:「晨星都告诉我们了,你也听到啦!他只是那些倭族人的弃卒,根
本和杀你爹的人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他也是被害者啊!」
寒星又转头看著北川球,北川球仍然是硬派的不露一点惧色。
药师小狼的体积本就比一般狼硕大,它的牙齿一合,绝对有能力咬断人的咽
喉。
但魏灵却看得出来,寒星的眼神已和缓不少。
「你早半刻、或是慢半刻来,我就不用这么犹豫了……小狼,算了。」寒星
拍拍狼颈,药师小狼马上温驯的从北川球身上退後回到地面。
其实寒星本来也只是想出出气,就算魏灵没来阻止,她也未必真的会要小狼
攻击北川球。
魏灵松了口气,忙拉著寒星退出柴房。
寒星问道:「既然他的同伴也不要他了,留著他作什么?怎不一刀杀了?」
魏灵道:「话不能这样说……上天有好天之德,再怎么大仇,也不能说杀就
杀。而且……他被同伴抛弃,这辈子大概没机会再回倭国见他的亲友,比起我们
,或许他更可怜……」
寒星听了,笑道:「魏姐,你的口才比笨师父好。」
叶敛在汉水乘舟,顺流到鄂州,再溯游向上到洞庭。
洞庭是大湖,中国闻名的胜水。
但叶敛没有到湖上,只在洞庭与长江的汇流口、城陵矶便上岸了。
冬天吹北风、夏天吹南风,北边是长江、西南方是洞庭,一整年下来都是水
气。
叶敛才刚进城,便觉得身上已湿透了,好不喜欢这种感觉。
除了水气,还有很多的……鱼味。
眼睛看著街市,摊贩十有四五是卖鱼的。
喔 ̄天啊,我不是讨厌鱼,但是……我不想和鱼睡在一起!
可是……一来,天色不早了,不在城陵矶下榻,恐怕就很难找到地方过夜。
当然,可以选择睡在船上,不过这样似乎……就像因为不想睡硬木板,所以决定
睡地板一样。
二来,人人都知道云梦剑派在两湖,但是,两湖偌大,是在两湖的哪儿?
就近打听是一定要的。
寻找客栈,找到客栈。
接著,在客栈的门口,看到三个店小二,在初春冷风里已让汗湿透了衣襟,
正在使尽吃奶的力气推著一辆大货车。
那货车宽有八尺、长有丈馀,上头堆满了比人高一个头的大量货物。
叶敛走近去看,愈看愈觉得这辆货车好眼熟。
三个小二推得满头大汗、肝火上升,见了叶敛看闲,一人没好气,开口便骂
:「你看什么劲?著我们推不动这辆车很好玩么!」
叶敛忙道:「我不是看有趣的。想问问小哥,这辆货车的主人是什模样?」
小二道:「一个女人、一个壮汉、一个白脸小生!他们和我们打赌,如果我
们能将这辆车推到马房旁去,要给我们打赏十两怠子!不然我们早架了马来拉车
了,又不是吃饱没事干,专来作这费劲事!」
叶敛一听,又问:「他们住店吗?住哪间房?」
「二楼三号、四号房。」小二答完,又开始卖力推车。
叶敛也不急著进客栈,只是好奇 ̄车主人说,这车虽大、重虽重,两匹马还
是拉得动,怎可能三个大男人推它推得快虚脱了,它却纹风不动?
三个人的力量是比不上两匹马没错,但也不至於推都推不动啊……
叶敛低头看看车轮,忙忙转头走进客栈。
转头的时候,不禁笑了 ̄整人嘛!车轮子上有手脚,是不知道怎么弄的啦,
但本来应该是完整圆型的车轮居然凸出一块卡在地上,怎么可能推得动!
叶敛行到三号房前,伸手叩门。
「哪位?」房里传出极为粗犷的男声,叶敛至此已确认了对方身份,故不答
话,一迳推门入内。
房里,果是坐著回纥行商,宇文离与瑞思夫妻俩。
「叶敛啊!」宇文离非常热情,起身就先给叶敛一个拥抱。
他雄壮英武,这一抱居然使上了七分力,叶敛缩著身子,全身骨头都给他抱
得喀喇喀喇乱响。
待得宇文离放手,叶敛已面容呆滞。
宇文离见了,不好意思的搔头道:「忘了留力……不好意思。」
「……还好……我还有气,骨头也没断……」叶敛扭扭身子,竟然觉得全身
痛。
「左额有鲸印的十三岁女孩……我们路上没有遇见过。」瑞思开口,说的正
是叶敛最关心的事。
听到这话,叶敛脸色也不禁沈了。
瑞思道:「先坐吧……还有什么其他线索吗?」
叶敛让宇文离拉著移位就坐後,道:「我问到她的名字,叫『涵』,涵天盖
地。不过由於她的父亲太有名气,她应该会改名。我只能猜她名中『涵』字不会
换。还有……她的父母郎才女貌,先天条件很好,所以应该生得不错……这也是
猜的。」
「猜的……」宇文离笑道:「我记得那是你乾妹吧?以前人常说,乾妹是『
送人自用两相宜』,你有兴趣?」
瑞思道:「老公,别闹了。叶敛,你自己一个人?王道和魏灵呢?」
「他们在襄州。我来这……有事要作,必须自己一个人作。」叶敛接过宇文
离递来的茶,道:「你们听说过云梦剑派的详细位置吗?」
听到这名头,瑞思与宇文离也不禁愕然对视。
因为,『云梦剑派』四个字,在当代,就连贩夫走卒也会耳闻。
十三年前,天下曾有五大剑派。但其中镇锦屏已近乎失传、木色流传人较有
名气的只剩皇甫望与徐乞、林家堡灭了、另一个传说中绝顶的蜀山仙剑派三年来
完全消声昵迹,是故云梦剑派几乎已被默认为天下第一剑派。天下武术又以剑为
尊,云梦剑派等於是天下第一大派。
兵圣吴起创立的云梦剑派,以其虚实莫辨的归云晓梦剑法著称,创派千年、
成名八百馀年,从来就没有人怀疑过这个常闻名而不见其门人、神龙见首不见尾
的隐逸派门的实力。其馀使剑的派门尚有青城、长年与云梦剑派打对头的鄱阳剑
派,评价与声势均大不如云梦剑派。
这时,白重也走进房,道:「我曾听说……」
「等等!」瑞思赫然打断,正色向叶敛道:「你要去作什么?我听说云梦剑
派的元仁右曾主动挑衅丐帮……」
叶敛道:「丐帮的事还用不著我插手……是桐柏山的原定帮。去年我走了一
趟原定帮,想说服他们接受支持我,反对云梦剑派统治南武林盟,他们答应了。
结果几天前,两个曾经正面放话要取我性命的倭族人,杀了原定帮的两位领导。
我怀疑与云梦剑派有牵连,想去查清。」
瑞思道:「怀疑?只是怀疑?你就这样找上云梦剑派,如果他们真的有意图
,那你就死定了!」
叶敛道:「我觉得……是责任……我害一个小女孩莫明奇妙丢了爹,人死不
能复生,我不能赔给她什么。我能作的,就是至少……至少查明理由。锺,你听
说过云梦剑派的位置?」
叶敛的声音显得很凄 ̄因为,这对於寒星、对於原定帮,都是无妄之灾。这
一切灾难的源头,自然是被倭族人盯上的叶敛。
白重望向瑞思,要看她的意思。
大事,总是瑞思在作主的。帮人送死,算是大事。
瑞思思索许久後,道:「难道不能用现有的状况来判断云梦剑派的意图?」
叶敛摇头道:「没办法,我作不到。」
瑞思又沈思了一阵,默然半晌後,才道:「就我在路上听说的,也不太能将
云梦剑派与倭族人之间的关系连接起来……但是机会不大吧?以云梦剑派的实力
,想一统南武林,应该不用借助倭族。」
栗原辅文曾说,是云梦剑派要求他们的师父派人前来协助。所以他们才会将
叶敛锁定为攻击目标。
但是叶敛觉得不能全盘皆信,毕竟倭族是外族,打不定他们是故意想造成汉
人内呢?
「我还是要去一趟,探清楚。」叶敛毅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答应收寒星为徒那一刻,便下定决心了 ̄不能再沈默、再按兵不动的决心!
瑞思点了点头,白重确定她同意将线索给叶敛,便道:「听说来的,聚云
堂在湘江流域、回梦堂在衡山。再向当地人问问,应该会更清楚。」
叶敛微笑颔首 ̄至少,是将目标缩小不少了。
同时……不禁要想到两个天才。
如果是乾爹或二爹,在我这样的处境,他们一定不需要入什么虎穴去探情报
……
他们,只需要动动脑,就可以知道对方到底想干什么了!
这两个天才的头脑,到底是怎样造构的?
「对了……老公,抓一支上来吧。还有,别和他们玩了,也不过就是十两怠
子嘛。」瑞思说完,宇文离笑笑走出房门,过没多久,便听到门口『喀咚』一声
大响。
叶敛从窗口探头去看,只见原本在推车的三名小二,二趴一仰倒在街上,仰
倒那人的肚子上放著一锭怠亮晃晃的元宝。宇文离拖著货车转进了巷里。
叶敛回转,道:「他的力气愈来愈大了。」
白重道:「前阵子我们到交州,买了些异宝。回来时在珠江有水贼、过都
庞岭时有山贼、下了湘江有变民,都是想抢行商货物换些怠钱,我和阿离有不少
次也应付到险象环生。」
叶敛点点头 ̄在这世道,不管是干哪一行的,护身能力真的很重要。
忽然,他看到白重背上的长剑,才想起他也是使剑的人,便问:「你的剑
术是在回纥学的吗?」
白重道:「对,回纥的部落,总有几个武师教授功夫。便是学不精,也可
强身健体。」
「那你应该是属於学得很精的。……就你们回纥人的看法,用中立的观点来
看,你们觉得中原……哪边占优势?」叶敛又问。由於前年丐帮大会上元仁右出
手打伤黄楼,使得云梦剑派声势一举胜过了丐帮。丐帮所隶属的北武林盟也毫无
动作,也令皇甫望的评价相对下滑。
对於中原的领导地位,云梦剑派愈来愈具有『舍我其谁』的气势了。
「云梦剑派声势最望。」白重直言不讳,也表示了与现下叶敛相同的想法
:「因为云梦剑派至今除了挑衅丐帮,尚无其他动作,狻有一出手便要一惊人
的架势。实力尚未见底,是云梦剑派极大的优势。」
叶敛听了如此说法,不禁沈默。
如果云梦剑派真的要出手,难道没有阻断他们气势的方法?
「不过我听说……云梦剑派也有克星。」白重又补充了一句。
叶敛精神一振,忙问:「什么能克?」
白重道:「只是听说……听说诗仙剑诀专克归云晓梦!」
诗仙剑诀!
叶敛一呆,宇文离已进了房,左手上抓了一支鸽子,右手抛了块烧给叶敛
,道:「你喂它吃,它会记得你。以後有事我们就可以联络你了。」
天色暗下,叶敛已回房。
「你今天话显得很多喔。」瑞思说道:「居然还提到诗仙剑诀。现在会用的
人,只剩你的偶像不是吗?」
白重没回话,迳自出房。
第六话 寻云访梦 ̄之二
在城陵矶过了一夜,与瑞思等三人告别後,叶敛行至码头,向众舵夫打听锺
所说、位於湘江流域『聚云堂』的详细位置。
但是,城陵矶这么一个重要的船运城市,操船为业的人十占二三,问了几百
个舵夫,小舵夫问大舵夫、大舵夫再问回小舵夫,每一个都听说过云梦剑派、却
没一个知道聚云堂究竟在哪!
叶敛站在众舵夫中,忽然又觉得无力了。
这些个舵夫,於洞庭周边自是极熟、湘江也是平均每人都去过二三十次的老
地方,但从未有人见过聚云堂。
听说在湘江流域,聚云堂竟是一个找不到的地方?
云梦剑派顶著偌大名头,自有其开宗立派的处所,怎可能没人见过?
可是,众舵夫的头摆得像百馀支铃鼓齐摇,著实又叫叶敛无从下手。
叶敛无奈,只得离开码头,再想办法。
若是真的万不得已,顶多就沿著湘江一路走,总会有消息……
「到岳阳问问好了……」叶敛心想。
一样在洞庭湖畔,但岳阳是比城陵矶要大上许多的城市。
岳阳只在城陵矶南二十馀里,走个把时辰便能到了。
叶敛沿著洞庭湖边南行,他讨厌水,但是云梦剑派的名头,却起源於古云梦
大泽,可以肯定它的所在离洞庭湖不会太远。也只有在洞庭湖边,比较有机会打
听到有用的消息。
湖边有许多人在垂钓,几乎每隔百尺便有一名钓者。
但离开城陵矶二里,有一段湖边没有人。那段湖岸是沙岸,沙滩平缓的延伸
,连叶敛也知道这种岸不适合垂钓,钓线所及之处最多钓到巴掌大的小鱼而已。
一边走,一边望著湖景。
湖天一色……好大的洞庭。
气温还是冷的,湖面上雾的一片,把湖景也抽象化了。只能隐约见到湖
面上三三两两的船支,有游船、也有打渔的渔船。
说也奇怪,闻到风带来的水气,竟觉得并不那么讨厌了。
看著开阔平和的景色,叶敛的心忽然也开阔了起来。
「箫湘烟雨……」叶敛喃喃自语,面对放眼胧的洞庭,想到的竟是段钰
手中的剑。
宗飞妍称为『天下第一灵剑』的箫湘烟雨剑。
「箫湘烟雨……好美的名字……有机会我想见见铸它的人……」叶敛心想著
 ̄是何方高人,能铸出这么美的剑、定下这么美的名?
这把剑,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出生』的呢?
「哎呀?」叶敛忽然叫出声,停下脚步。
有样东西勾到了他的後襟。
回头看去,却见一名六旬老人单手後举,手上钓竿连接著的钓线、钓线绑著
的钓勾,就勾在自己的後襟上。
老人起身,走向叶敛,解下了钓勾,一言不发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叶敛走上前去,道:「老丈,此处地形钓不到大鱼的。」
老人将自己的钓勾在叶敛眼前甩动,道:「我并不放鱼,也不在乎有没有
鱼。我只是想静静的等候罢了。」
是岁月累积的生命智慧吗?这位老人狻能享受自己生命的乐趣。
老人一甩手,将钓线抛出,钓勾在升起不久的东方旭日映照下,划出了一道
怠光落入水中。
「或许问老人家会有消息。」叶敛心想,便问道:「老丈,您知道云梦剑派
的聚云堂在哪吗?」
「你找聚云堂作什?」老人将钓竿插在沙地上,双眼直盯著湖面,反问。
叶敛不假思索,随即回道:「我想拜师学艺!」
这个答案是从他离开襄州开始就决定的。只要能先混入云梦剑派,用什么理
由都无所谓。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回头瞥了一眼叶敛腰间的无鞘剑,又问。
叶敛道:「我叫昭佥。」
这一个名字,也是想过的。
将『昭』字的日与刀合写後,其形似『尹』,尹下有口,即是一字『君』。
佥,是将『剑』的刃旁去掉。即亦『弃剑』。
无论是用了近年的叶敛、或是昭佥,这两个假名都明明白白表示出来,他心
中仍然只认定君聆诗所取的『君弃剑』才是自己唯一的名字。
但是这两个假名取来,用的都不是太罕见的字,只要他本身没有太显眼的行
动,自然没有人会想到他就是君弃剑、天赋异才君聆诗的义子。
老人缓缓站起身,走到一旁滩上的小船边,用一支左手拖著船舷、一甩。
就只是一甩!小船用离地最高时也不过尺馀的高度,射入原本相距三丈有馀
的湖中!
这一手,就足以证明这老人身手极佳了!
「上船。」老人出声道。跟著,他身上关节也没什动作,身子已弹起二丈来
高,直接落到小船上。
叶敛心中已然计较 ̄说不定这老人,便是云梦剑派三老之一?
在此等高手面前,叶敛也不敢造次,自显笨拙的涉入水中,攀上小船。
叶敛上船後,人还没站稳,小船已向南一线疾驶。
有多疾?此时距岳阳尚有十八里左右路程,但叶敛却觉得自己上船後还不到
一刻钟的时间,偌大的岳阳城墙已经眼前一掠而过!
原本看来广阔无际的洞庭,不知不觉已达其南岸。
小船速度不减,直接窜入湘江。在逆流而上的过程中,却不再一线前进,而
是顺著水流左拐右斜,船身也摇晃得让叶敛跌跌撞撞,几次差点栽进湘江中。
而那老人,却是立著身子,不动如山。
叶敛好不容易习惯了船身晃动,勉强坐好身,双手紧紧抓著左右船舷。但才
一抬头想向老人问话,却见到一样长条形物体疾向自己射来!
叶敛反射性的向右侧身,右手同时已抓紧无鞘剑柄,向下而上、顺势一挥!
那物事给叶敛一击,由於是长条形,叶敛是打中了它的前头处,後部便向下
回动,又击向叶敛。
由於它已经失去的射来的力道,叶敛将左手一探,便将它的尾部抓住了。
原来只是一支船桨。
「不错。」老人一笑,船也停了。
眼前是一片竹林,由於船行过速、又兼左摇右摆,叶敛知道这里仍是湘江水
域,但是哪一段,却又丝毫不能肯定。
老人跳上岸,回头道:「跟进来,别跟丢。」
叶敛急忙下船,紧紧跟在老人身後进了竹林。
老人走在竹林里,又是九弯十八拐,以叶敛的感觉来说,转这个弯似乎便要
转回曾走过的路径,但每一株竹子的位置与他所记又完全不同。
老人走著,说道:「我云梦剑派初以兵学立派,虽然近三百馀年来,世人只
知归云晓梦剑法,但是对本派而言,兵法才是看门本领。这奇门遁甲之术,自是
雕虫小技。」
「难怪……我问了那么多当地人,竟没一人知道聚云堂的位置……」叶敛感
叹道 ̄云梦剑派果然是有它的实力,鼎鼎大名、当之无愧啊!
老人道:「错了。现在要去的是回梦堂。聚云堂在衡山。」
叶敛颔首 ̄虚实反覆,变换莫测 ̄令世人对於聚云、回梦二堂的位置也给弄
混了。
「前辈应该是云梦剑派中的耆宿?」叶敛问道。
老人道:「云梦剑派向来没有耆宿。吾乃屈兵专。」
果然!
屈兵专、景兵庆、与云梦剑派现任掌门楚兵玄,三人合称云梦三蛟!
传说中,屈兵专最擅兵学与相人,现在的聚云堂主于仁在、回梦堂主元仁右
即是他所提拔。
楚兵玄武艺最精,由屈兵专所相中筋骨资质上等者,便由楚兵玄教授武艺。
景兵庆相对学杂,虽说在武艺与兵学方面各及不上楚兵玄与屈兵专,但用另
一个角度来看,却又是集二人优点於一身。
云梦剑派,一切是谜,会有这些传说,一切都只是传说。
都是猜的。
叶敛自然是打探过这些传说,一听屈兵专自报名号,即佯喜道:「您是认同
我的天份了?」
屈兵专回头瞥了叶敛一眼,上下打量了一阵,回头又走,同时缓言首:「如
果你够认真……有机会等仁在当上掌门後,接任聚云堂主。」说完,他伸腿踢了
一下小路旁的竹子,再向右一拐。
叶敛跟上一看,眼前已经是一处大殿。
大殿上空,约只是三丈高处,的布著一片雾气。
叶敛跟著屈兵专走进大殿,放眼望去,一落一落的石块、各色不同的石板、
还有些地方,地面上的空气感觉上味道就不一样。
云梦剑派,真应重新正名为『云梦兵派』。
叶敛看得有点呆了,一迳前行,忽然左肩被人一拉,他一惊觉,顺势左跃。
屈兵专道:「看好路走!这里是回梦堂的回梦大阵,凭藉著各方位不同的阵
势,可令人入睡、或产生幻觉、或迷失途迳。你刚刚差点踩进阵眼。」
叶敛疑道:「阵眼?那不是会破阵吗?」
屈兵专道:「本派钻研兵学千年、摆下的阵势数有千万,岂有这等易破?这
阵眼是各位同气所聚、精华一体,一旦踏进,别说破阵,是必死无疑!」
叶敛转眼观察刚刚自己差点踏进大殿正中的『阵眼』,也不过就是个二尺见
方的小台子,台子四角各立著一根高二丈的短石柱,铺地的石板刻划著太极图。
一时之间,并不觉得这小小台子有多么可怖。
叶敛才要转头,倏然间却见殿中无数阵法中的诡异气流各拮出一丝,汇入太
极!
而後自太极图的阴眼与阳眼将气流向上射出,与大殿上空的雾气汇为一体,
聚而不散。
这就是回梦堂上空会有雾气的起源吧……
「走吧。」屈兵专出声道。
此时,叶敛深深感觉到……
如果一对一交手,或许普天之下没有人会是段钰的对手。
但是,若是精锐尽出的多数人作战……以兵学立派的云梦剑派,才真正占了
极大优势。
这一趟,恐怕不只是要了解云梦剑派究竟是不是敌人,可能还要去知道更多
更多。
否则有朝一日,正式与云梦剑派碰头时,将会一败涂地!
屈兵专带著叶敛,循大殿在各阵法中的短小路径前行,穿过一处堂门,到了
空旷的中殿。
说空旷,是布置上,整个中殿约有十来人,或练剑、或对奕、或试摆阵法。
他们原是自行其事,屈兵专一走进去,各人纷纷起身,远远朝著屈兵专一揖後,
又复各自行动。
屈兵专招来一名练剑中的弟子,道:「叫仁右到内厅来。」
那名弟子应了声是,朝著叶敛友善一笑。
因为他是由屈兵专带进来的,即代表屈兵专相中此人的天资优异。如果要收
徒,其实由其他仁字辈门人教授即可,屈兵专却指定回梦堂主元仁右来见,可见
得此人极得屈兵专重视。
由屈兵专重不重视一个人,几乎可以肯定此人日後成就如何。他现在肯定叶
敛日後必是成就不菲,故显得十分和善。
叶敛也颔首回礼,跟前屈兵专步不稍停,持续向内行去,叶敛也急急跟上。
进入正厅,即名为『回梦堂』,屈兵专行到内进,走到内厅,便迳在主位坐
下了。
一般厅堂,主位向来有左右,这内厅正中的大位则只有一张椅。想来在回梦
堂中,屈兵专的地位是独一无二。如此说来,则楚兵玄、景兵庆两人定不在此。
屈兵专坐下以後,很快有一名四十出头的中年儒士也行进内厅。
这人一身蓝色儒袍、头戴葛巾、颔下三绺文髯、面貌清朗、双目炯炯而精光
内敛。
他进厅以後,屈兵专便道:「仁右,这小夥子交给你,是你的关门弟子。」
「知道了,师叔。」元仁右答应一声,朝叶敛道:「你的名字?」
叶敛正在仔细的观查元仁右,压根儿只觉得他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真的
是他打折了黄楼的右臂?
忽听得元仁右问话,叶敛急急答道:「我叫昭佥。」
元仁右道:「根据派谱,你这代的弟子名中需有『戎』字,既然你要拜入本
派门下,今後需更名为『昭戎佥』。或者你想自行更名?」
叶敛道:「不用不用,堂主说了就行。」一边想道:「掌门那代名中带『兵
』、堂主这代是『仁』、我这边是『戎』……刀兵之中夹著温文气息,云梦剑派
立名果然极合兵道。」
「嗯,过来。」元仁右领著叶敛回到正厅上,正厅中央壁上挂著的一副画,
道:「这是本派创派祖师吴子,只需拜祖师即可,无需拜师。本派素以兵学为主
,文无第一,青出於蓝的机会所在多有,徒弟胜过师父,也是本派的光荣。故不
需过份计较师徒关系,只要保有礼节即可。」
叶敛暗想道:「呼 ̄还好不用向他磕头,不然我就真的对黄楼伯伯不起了。
拜拜吴起,他是先人,也没什么不可。」於是随即跪下,向吴起画像磕了三个响
头。
元仁右再将叶敛带回中殿,指著殿中数人,向叶敛道:「本派仁字辈门人目
前仅馀八人,含我在内,四人在回梦堂中,他们是你的师叔辈。其馀大部份是你
的师兄姐。平日就在此熟习自己想练的一切,无论是兵法、布阵、心法、剑术、
身法,若有疑惑不解处,可自寻人问之,他们会指点你。」
叶敛应了声是,元仁右便离去了。
自由学习,成就高低关系到自己的努力多少……
但是,是否会因为不想被对方胜过,故意隐瞒某处精要?
忽然,听得金铁声响,叶敛望去,见到二人击剑。
对……这就是天份最重要的部份……从实战里在对方的招式中看出关键点,
再加上自己的学习能力,势必成为实力成长多寡的重大要素!
成就一切看自己,云梦剑派,极为务实……
也是在这样不断的自我要求中,才造就今日的云梦剑派……
虽然纵观而言,人数不多。但是却很明白表示……
兵在精,不在多!
第六话 寻云访梦 ̄之三
叶敛还不急著向『同门』打招呼,先行走向大殿。
大殿上是回梦堂历经千年不断精进、更新、研究出来的阵式,截至目前为止
,叶敛所认知到云梦剑派最坚强的实力也来自於阵。比起探查云梦剑派是否有与
外族勾结,先搞清楚他们所布下的阵式有何玄妙,或许是更重要的事。
另一方面,也是叶敛本身的好奇。
由於让屈兵专带进中殿时,只是顺著阵中的迂回小路前行,除了中央太极图
以外,其他的阵形,却没仔细看过。
叶敛走到大殿外围,顺著小路缓缓行进。
小路是很显明的安全地带,可能是因为整个大殿上的偌多阵式,都是由不同
的人、不同时间排出来的,可能连云梦剑派最精通兵势的屈兵专,也不能保证百
分之百了解它们所有特性。回梦堂外围已经有竹林迷阵保护,外人很难进入,堂
内此处诸阵列下,『练习』的意味是更高些,为了避免门人误入阵中而受困,这
条小路便是相当重要了。
叶敛一步步走进阵势深处,不断环顾观查,发觉小路在离阵眼三丈的距离,
围成了一个径长六丈的圆。若以小路内外为基准区分为内阵外阵,即可看出内阵
中各阵的位置,共有八个主点;向内侧拉一点,是东南西北各立一阵;再内侧一
点,是左右两个半圆、高度约与门槛相当的小围;最中间,自然就是地板上刻划
著太极的小台。
再看仔细一点……
太极……?
如果此阵势不是由外而内,却是由内而外延伸出去的话……
嗯……
叶敛几乎已经肯定此阵的布法了,此时忽然身後有人说道:「太极生两丁、
两丁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叶敛猛然回头,眼前是屈兵专要他去联络元仁右时,他给予叶敛友善笑容的
『同门』。
虽然是有印象,但仍然不算认识,叶敛便直觉性的问道:「你是?」
「我叫布戎武。」那人笑笑回道。
叶敛这时也觉得自己问话太没礼貌,於是改变口气,道:「後进是昭戎佥。
师兄能否将这阵势再仔细教导一下?」
布戎武道:「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
叶敛心里一惊,才发觉到 ̄不只是因为观查阵势看得出神,使得布戎武走到
他身後,他仍毫无所觉。同时,也因为看出了整体阵势走向,脚下不自觉的转向
,或许已经是习惯性的破阵方向。
布戎武见了叶敛表情讶异,虽然知道他已晓得如何破阵,仍微笑道:「就我
刚刚所说的,这是以太极为本、向外延伸出去。最外头的八卦,分别吸取天地精
华,流於四象阵中揉合後,向内经两丁阵粹出精中之萃,才汇合到阵眼太极。由
太极向外放射。但由於外圈有历年来本派前代高人布下阵势,造成气流只能向上
流,无法外窜,终又为八卦吸取,如此终而复始。而外圈之阵是『锁内不封外』
,外界气流仍有可能流入,再由八卦、四象、两丁重复粹取,渐次的聚集了本堂
周边至少百里的精华。此处邻近湘江,故尤以水灵之气最盛。由於入夜後气流转
换减缓,会有更多机会在气流汇合至太极时吸取到体内,在这里打坐一晚,对於
内功的助益,胜於尘世静心吐纳一月。」
叶敛恍然大悟,道:「云梦剑派的心法名为『游梦功』,所指即是梦中修习
,进境仍比醒时要高了!?」
「没错。不过此阵精华粹取不易,数百年来才有如此规模。」布戎武仰首上
望,表示他们头顶的雾气,即是所谓的『天地精华』,由於数百年不断周始,精
华聚汇,才会形成看得见的雾状气体。布戎武一顿後,又道:「它算是种消耗品
,需得堂主同意,才能入阵中过夜。但每一夜最多一人、每一人在一月中最多也
只能进入一次。即使是屈师祖,也必须遵守。」
叶敛抬头一看,才发现半天已然昏暗。
「原来黄昏了……」叶敛喃喃道 ̄不知在阵中究竟花了多少时间?
布戎武道:「我是来招呼你吃饭的。走吧。」
用过膳後,布戎武领著叶敛沐浴、换上了门生应著的宽袖右襟儒袍,再带他
到大寝室去准备就寝。
叶敛刚踏进寝室大门,便感到空气与外头不甚相同,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布戎武见了,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叶敛道:「寝室里的空气……比外头乾很多。」说完,便在室中逡巡了一阵
,果然又在墙角发现一处石堆。
回梦堂只在湘江侧,水气相当重,寝室里却相对显得乾燥。这是让叶敛觉得
空气有所不同的主因。
布戎武道:「那是布来吸收水气用的,免得寝具发霉、也可以避免风湿。」
云梦剑派,无处不留阵……
第一天,过去了。
接下来,除了每天早上朗读孙子的时间以外,几乎无时无刻,都是由布戎武
与叶敛作各种练习 ̄包括观查天候与地形、基本相学、行军布阵等等。这些都是
为将者所应该具备的能力。
布戎武现年二十岁,但投入云梦剑派已足足十年,学艺虽不甚精,也算略有
小成,以师兄的身份领叶敛学习入门基础,倒也教得称职。
甚至连云梦剑派著称於世的剑法与身法:归云晓梦剑法、凌云步,布戎武亦
是教得有声有色。
叶敛也有一种感觉:没有其他的戎字辈、甚至仁字辈同门来作指点,绝不会
是因为自私心理作祟,是布戎武教得的确不错!
叶敛得屈兵专赏识,已是众所周知 ̄他是戎字辈弟子中,第一个让屈兵专点
名由回梦堂主元仁右收入派中的门人。叶敛也在入门第十七天的晚上,就获得元
仁右同意,入大殿围阵中过夜……
当天晚上,叶敛要离开寝室时,所有师兄们都羡慕的望著他 ̄因为『十七天
』这个时间,在云梦剑派历代门人中,排行第四!
上一个比叶敛早的人,早在百馀年前便已化为骨灰了。
叶敛也没有让屈兵专善识人的招牌砸掉 ̄不仅各项兵学、阵势一点即通,与
同门、即使是仁字辈的师叔下象棋、围棋也赢多输少,甚至自从在大殿的『汇气
阵』中过了一夜之後,再与布戎武练剑,叶敛已经开始留力了……
叶敛非常非常谨慎,连一个晃儿也不敢有一点九华剑法的影儿 ̄世人皆知,
当今天下真正能使诗仙剑诀之人,由於李白已经辞世,仅剩一个君聆诗。如果还
有,则『君弃剑』是第一人选。
所以,叶敛用的还是归云晓梦剑法。
这一切,自然看在屈兵专与元仁右眼里。
很快的,叶敛来到云梦剑派的日子,过了一个月。
馀响入钟!
归云晓梦杀著之一,布戎武使上手了!
虽然这一个月来总是以叶敛落败作些,但布戎武自己心里也清楚,从叶敛出
汇气阵以後,其实叶敛还有留手!
叶敛又一次故意扑入布戎武的剑围里、又一次自己露出破绽。
这不是第一遭了,接下来,不论布戎武以什么方式反击,叶敛就会自己慢慢
显露败象。
通常在扑进去以後,二十招以内,布戎武就可将叶敛迫败。但是由於只是练
习,布戎武所用的招式往往也较和缓。
甚至,布戎武觉得还留有让叶敛回手的空间。
但叶敛总是不回手,宁可一点一点的退到无可再退……
布戎武知道叶敛是故意的,他绝不是无法反击、是不予反击!
今番布戎武决定一试,直接一招将叶敛……或许应该说,一招将昭戎佥逼到
死地,就不信他不回手!
甚至,十三年前在锦官城外、灵山顶上,当年云南王稀罗△手下第一把交椅
雷乌,还曾用过这招挡下赵瑜与黑桐使出的镇锦屏八招之七 ̄剑馈峥嵘!
镇锦屏素以刚烈威猛冠世,八招五十三式全是实招,纯以其劲道、速度达成
破坏条件,更与黄楼的捻丝棍、中原第一剑式『苍天有泪』以破坏力并列中原三
大绝技!
以虚实反覆为要义的归云晓梦剑法,一招『馀响入钟』,却可当得『剑馈峥
嵘』,便已说明其剑力一旦释出、必无虚发!
叶敛也吓著了!馀响入钟的剑势 ̄一剑横胸、转斜前抖,不论要挽剑回守、
或者出剑直刺,实是面面俱到!
叶敛急忙收势後退,但退了一步、两步、三步,几乎已退到失去重心,却仍
然感觉到布戎武的剑尖与自己的距离并无丝毫拉开、其剑势也无丝毫减弱!
轻柔绵亘、灵澈波动 ̄这八字是归云晓梦剑法最高宗旨,以无始无终的剑势
将攻击力化为虚无,令对方无可著力,只要一有破绽,便可出招索命!
无论对手怎么退,归云晓梦剑法一样可将攻击点拉长,持续追击,直到击中
为止!
布戎武虽然算不上什么高手,但十年苦练,亦有小成,这一招使出来,叶敛
即使预有准备,也未必真能接下,更何况他前一步才自露破绽?
继续退、还在退,碰地一声,叶敛的背已撞壁了,布戎武居然还是不松手,
其势非练剑,直是生死相搏!
只是这一招、只是退步,只是这不到三个呼吸的时间,已经把回梦堂中殿所
有人的眼光集中!
直到叶敛撞墙,几乎人人也都觉得布戎武应该要收招了。
但是没有!叶敛原本与剑尖三尺的距离、减为两尺、减为尺半,布戎武仍无
丝毫收力!
来真的?叶敛也不知道,他偶尔能感应到杀气,但是现在不觉得布戎武有杀
气。
问题是,布戎武这一招馀响入钟,即使没有杀气,直接杀上来,是足以要了
叶敛小命的!
无论如何,必须还击!
求生本能,上划一剑!
这一剑上划,不偏不倚击在布戎武持剑的右腕,布戎武竟是连反应也来不及
,右手吃痛松开,但长剑仍有进力,自朝叶敛颈间飞去。
剑在布戎武手上时便有抖势,叶敛也知道,虽则中点在颈间,其实上至印堂
、下至膻中、左右及於二肩,皆在剑势之内!
叶敛反应也是恁快,布戎武才刚松手,左臂贯力,便在胸前一扫!
平素以臂隔剑,至少也是断了半臂,但幸得布戎武已然松手,馀响入钟来势
虽猛,却无後劲,这一隔之下,长剑也给叶敛弹开。
但叶敛的左臂却也少不得开了条大口子,当场血流如注。
中殿上十馀人见叶敛至少保住小命,都松了口气。
练习受伤,那是常见;但若出人命,就不太必要。
元仁右也在此时出现,他一现身就已站在叶敛身旁,伸指点了叶敛左肩的肩
贞穴,道:「湖海浩瀚第一式,使得不错。但是没有必要这么退让,被逼到退无
可退才肯还手吧?等等到大厅来,屈师叔有事吩咐。」跟著转向布戎武道:「戎
武,先带他去包扎。」说完,便一迳行进大厅。
「有意试我?难道……被看出来了?」听了元仁右的言词,叶敛心里生出了
警觉。但是元仁右却又要布戎武帮他包扎伤口,却又似乎没有敌意,甚至是很正
常照顾徒弟的行为。
在元仁右身上必是看不出其意图的,叶敛将眼光转到布戎武身上。
却见布戎武赧笑道:「不好意思,其实是屈师祖要我试你,所以我才出了全
力。还好没受太重伤。」
「没关系……」叶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又扯到屈兵专身上?
其实,叶敛心中是松了好大好大一口气 ̄还好归云晓梦剑法的『湖海浩瀚』
起手式,正巧与叶敛所出剑势相彷之极,连元仁右也辨别不出。
叶敛却十分清楚,对於自己来说,归云晓梦剑法再怎么精熟,却也及不上九
华剑法.诗仙剑诀来得顺手,刚刚那一剑,压根儿便不是什么湖海浩瀚……
应该是『抽刀断水水更流』!
叶敛包扎完毕,行至大厅,见到屈兵专与元仁右分坐左右主位,另有两名陌
生人坐在左侧客位上。
那两人,一男一女,看上去都还不到二十岁年纪。男的衣著宽松,双袖宽得
可以过胸、裤脚也宽得足以穿腰,双脚穿著草鞋白袜。
女人的衣饰相对紧绷,深蓝色的连身长衣裹著玲珑有致的身裁。
「不是汉人!」叶敛见了这两人,心中不禁打突。
来此一遭,原本就是想探清楚云梦剑派是否真与倭族有所勾结,如今看来,
只怕不虚。
以叶敛的天份,这一个月来对於云梦剑派之高深,已得窥其六七。他没有真
正见识过屈兵专的本事,但是,却也不难想像。
如果真正与云梦剑派对敌,只怕丐帮、甚至整个北武林盟都是大大不妙。
要是真的再加上倭族,那自然更是凶多吉少。
此时,叶敛心里已经有了四分惧意。但他很清楚,一点点都不能表示出来,
否则小命马上不保。
所以他观查完两名来客的形貌後,仍强自镇定,作无事状。
屈兵专招招手,道:「戎佥,过来。」
叶敛依言行至屈兵专身边,屈兵专向两名来客道:「先给你们介绍一下,这
两位是倭族方面派来,协同我派执行情报探测与暗杀行动的同伴。」
那男人朝叶敛『用力』的『小点头』,似是倭族的行礼方式,意近於颔首,
道:「我是神宫寺流风,这位是堀雪。」
叶敛也颔首回礼,道:「在下是云梦剑派弟子昭戎佥。」
屈兵专道:「据我了解,你们的另两位同伴已经确实掌握了君弃剑的行踪,
并且随时监视著,是不是?」
流风道:「栗原前阵子传来消息……君弃剑一个月前忽然不见了,可能是躲
起来了。不过没关系,只要他出现,栗原姐弟绝不会像北川一样失手,其实不需
要再加上我与雪、更不用馈下再派弟子协同。」
屈兵专道:「其实我倒不担心君弃剑……我希望两位能找出君聆诗!」
流风也点点头,道:「师尊也认为查出君聆诗的下落较为重要。果然是英雄
所见略同。」
叶敛早已听得快压不住自己的神情再不起变化了,此时却又听屈兵专道:「
我怕两位於中原地理不熟,所以才找了一位弟子与两位一起行动。」
那名『弟子』,不是自己、又会是谁?
叶敛听到这儿,张口哑然、无言以对。
布戎武说,是屈兵专要他搏搏叶敛的真功夫,必是要看其结果,决定是否要
让叶敛随同这两个倭族人一起行动。
而且,行动目标,居然还是找出君聆诗……
这却叫叶敛如何是好?
第七话 江南大会 ̄之一
对於屈兵专所说的话,叶敛几乎已陷入完全混乱的状态。
云梦剑派想作什么?若只是一统南武林,以派中现有的实力水平,应该也不
用除掉君聆诗吧?
难道,他们怕君聆诗怕到连见都不想见到?
「对了……神宫寺,我这阵子考虑许久,觉得不一定要杀君聆诗。」屈兵专
忽然补充一句,这一句再次把叶敛往混乱的流沙更挤进去。
流风疑道:「你上次说,他是云梦剑派的大克星,非除不可?」
「他的确是。」屈兵专道:「只是反过来看,如果能使他认同我们的理念,
成为朋友,却也会是莫大的助力。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转告你的朋友,暂时不要再
对君弃剑下手。」
流风听了,仍在思索,雪已答道:「师父交代,在中国就听你的。这点要
求很容易,我们会照办。」
雪已如此说,流风也对屈兵专肯定的点头。
「那么,两位就先去休息吧,明天再出发。仁右,你和戎佥留下,告诉他这
是怎么回事。」屈兵专对於叶敛的满脸狐疑早就注意到了,当下也请流风与雪
先离开,让元仁右教导叶敛始末由来。
流风站起身,叶敛很快注意到他左腰挂著的兵刃。
有鞘、刃大约与一般长剑同宽,很长,连柄总有四尺以上了……
君聆诗说过,那叫倭刀。
流风、雪离开後,屈兵专自也回房去了。大厅上只剩元仁右与叶敛。
「吐番、回纥都想扩张版图。」元仁右看了四下无人,说道。
叶敛点了点头,吐番连年向中土进兵、回纥与朝廷以马易财的交易,也总是
以劣易优,说这两国要蚕食、甚至想瓜分唐土,并没有人会怀疑、反对。
「不过,不只是吐番与回纥,倭族也对中原有兴趣。」元仁右又说道。
叶敛皱起眉头,疑道:「倭族远在东海上,远渡重洋来侵略中土?岂不是劳
民伤财,大可能得不偿失?」
侵人国土,必定是大规模军事行动,而所有的军事行动,规模愈大、耗费愈
钜。再加上倭国国土皆是海岛,与中原并无接壤,任何习兵知兵、知倭国地理位
置者,都知道进犯中土是胜算极小、亏损极大的行动。即使一时成功,也难保能
立足脚跟,要确实将版图纳入本国,不仅需要苦心经营,同时也无法确保百姓能
够接受截然不同的两族文化。
叶敛固是知兵者,元仁右这句话,自是让叶敛极为怀疑。
元仁右却只是一笑,道:「你道神宫寺、堀的师父是何人?他不仅仅是倭族
第一的武术高手,同时也是兵马总元帅,等同我国郭子丁的地位。他派出弟子前
来中土,便是要以他倭族的武者风范,先行慑服中原武林人士。一旦在野势力不
反对倭族渡海来唐,以目前朝廷外患不止的情况,倭族大举派兵前来,那是绝难
抵敌……屈师叔算过,以倭族十万带甲渡洋,湘江以东、长江以南,或可一举而
定。」
真的吗?叶敛仍然心有所疑,但也不再多问。
「屈师叔去过倭国,他的眼力从来无人怀疑。他曾与神寺宫等人的师父订下
协议,使倭族兵不血刃下江东,我云梦剑派取荆蜀。但这也只是诱敌之计,在倭
族立威中原之前,云梦剑派要先一统南武林,再诱倭族大军渡洋远来,然後趁其
立足未稳,聚合江南草莽之力一举灭之,使其再也不敢正觑我中土!」元仁右愈
说愈是慷慨激昂,叶敛也不禁听得耸然动容。
「但是为了要令倭族尽信,屈师叔知道必须再耍一点手段……所以才有前年
丐帮大会上,我出手打伤黄楼的事情发生。若本派先与中土第一大帮丐帮敌对,
必可使倭族方面入彀……可惜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晓得在道上已有不少
人说本派居心叵测,就连我们最想拉拢的君聆诗,也素与丐帮交厚,只怕极难详
细对他说知本派图谋。」说到这里,元仁右深深叹了口气,续道:「是故,若你
真有幸打探到君聆诗下落、甚至与他见面,务必同他说明细端。」
叶敛呆然点了点头 ̄世人皆评屈兵专兵学精深、老谋深算,由此观之,确然
不虚!
他当著神宫寺流风与堀雪的面,说明想拉拢君聆诗的意愿,必然使得流风
、雪二人误以为是要拉君聆诗入『倭族.云梦』联军,丝毫不会起疑。
他们绝不会想到,要拉拢君聆诗,并非侵略唐土,而是算计倭族……
但同时,叶敛心中却又生出警觉……
屈兵专能算倭族,难道元仁右不能算我?这番话权且记在脑中,待见到二爹
之後,他必能判别真假……
次日,叶敛与神宫寺流风、堀雪离开了回梦堂。
到湘江上船以後,顺流进了洞庭。要再向北、或向西,现在就该上岸,走陆
路会比逆流行船要快;如果要向东,则可以顺长江往江南,所以必须快些决定方
向。於是叶敛问道:「要去哪里找?」
这是一个很直觉性的问题,因为从去年二月开始,他也从未得到过有关君聆
诗的任何消息。当然,他也不知道君聆诗究竟在哪儿。
至於君聆诗会不会接受云梦剑派的提议『入盟』,一来,叶敛是他的义子、
晚辈;二来,君聆诗号称『天赋异才』,在诸葛静与稀罗△过世後,只怕世上再
没人能比他聪明。所以无论是以眼光、以立场来说,叶敛都没什么份量去影响君
聆诗的决定。
所以,找出君聆诗,其实对叶敛来说并不是一件很为难的事 ̄甚至可以说,
叶敛比屈兵专、元仁右都还希望早日找到君聆诗。
但叶敛一问完,流风就用疑惑的眼光看著他,雪则回道:「我们才想问你!」
听了这话,叶敛心头不禁一震!问我?难道他们知道我的身份?
雪很快又接了一句话:「君聆诗是中原人、你也是中原人,我们是倭族人
,怎么会由我们决定去哪里找?」
听了这话,叶敛松了口大气,道:「很久没听说他的行踪了。他名气那么大
的人,如果出现,一定马上传开,所以很难马上找到吧。我觉得可以先到他的故
居去看看。」
「苏州林家堡?」流风出声道:「十三年前还是南武林盟主,一夜之间忽然
灭门,只留下了三个活口……」
叶敛点头道:「嗯,你们与云梦剑派合作那么久了,是早该知道了。就是林
家堡。君……」说到这个字,叶敛略顿了一顿,心中暗道:「二爹,抱歉。」才
接口道:「君聆诗就是那三个活口其中一人。」
「嗯……」流风站起身,道:「有方向就不要浪费时间了。」他抓起船桨,
看看日头确认了东南西北 ̄因为洞庭太大了,对国土狭长没大湖的倭族人来说,
它大到像海一样 ̄然後,开始划船。
叶敛忽然注意到雪将身子又坐低了一点,心里已有了几分警觉,但还未来
得及反应,脚下一个不稳,已然栽倒!
叶敛爬起身,坐稳以後,过不多时,已在右手边远远望见城墙……
岳阳城墙!
从湘江汇入洞庭,到能看见岳阳城,起码也有百来里距离!
虽还不及屈兵专行舟如箭脱弦,但流风操舟,速度亦是惊人!
看到叶敛面色惊疑,雪笑道:「我国内河川急流很多,男子驾舟练出来的
臂力,不是在这洞庭湖上捕鱼的渔人可以比的。」
此时,已过了岳阳、到达城陵矶,距离长江本流不过咫尺了。
叶敛抬头一望,日出时离开回梦堂,如今来到城陵矶,也不过日正当中。
「吃饭了!」流风停船说道。
进入长江本流以後,流风不再操舟,让船顺流行驶。
流风与雪,第一次来到中国、第一次在长江这种大河上行船,扣除掉江边
不少因战火毁弃的村落,两人看水景、风景,倒是看得很开心。
为了方便行动,他们也换上了汉人的衣饰。再加上汉语说得溜口、倭族人本
来与汉人长相便无二致,倒也真的看不出来他们是倭族人了。
叶敛坐在船舱里,总觉得有好多好多事要作,可是又不知道怎么作……
看著长江的水流,冒起泡,水泡与船一同流行,过没多久,泡便散去。
此谓发呆是也。
不知不觉,船已行至鄱阳。
在唐,这个湖的名字叫『彭蠡』。
「昭戎佥!」雪忽然叫了一声。
叶敛猛然回神,探头出舱,回道:「雪,啥事?」在云梦剑派过了一个月
,他已经很习惯使用这个根本不属於自己的名字了。
但叶敛才刚回话,忽然流风却不悦道:「谁和你说可以叫她雪?」
叶敛一怔 ̄怎么?不能这样叫?
雪用手肘顶了顶流风,道:「他又不知道。」跟著向叶敛解释道:「在我
国,一般叫人,都是只叫姓,流风就叫神宫寺,我叫堀。就像汉人会称呼别人王
公子、李姑娘一样。至於名字,那是亲人或是很好的朋友才会叫的。」
「喔……冒犯了,抱歉。」叶敛颔首致礼,看看流风,笑了一下。
不过是用错了称呼就生气,嗯 ̄大概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了。
不知者不罪、伸手不打笑脸人 ̄虽然这是中国的谚语,但是其实世界各地都
通用,流风当下也只得道:「算了。」
「叫我什么事?」叶敛转头朝雪看去,却见到二十来条楼船在江上围成了
个圈儿。
叶敛见了此等阵仗,心头一惊,急忙走出船舱。
雪道:「这是在打仗吗?」
「应该不是……」并没听说洪州附近有战事。事实上,彭蠡湖到苏州府,即
长江下游一带,在安史事发後,比之黄河流域与灵州边境相对显得安稳许多。
而且,如果是打仗,这场面就太小儿科了一点。
流风在船头将舵倒摆,使得他们的小船暂时定在江面上。
长江广阔,只是区区几十艘楼船自然不会使得江面无法通行,但是见到这种
场面,船上三人自然都想弄个究竟。
楼船附近,有许多巡行的小船。看船上人的模样,个个虬髯满脸、袒胸露臂
,手上不是钢刀就是鱼叉,倒像水贼。
「可能是江南草莽大会……」观察了一阵後,叶敛喃喃说道。
「大会?那好啊!」雪一听便乐了,道:「应该很热闹,我们也去。说不
定还能问到君聆诗的下落呢!」
叶敛皱起眉头,道:「人家在开会,我们用什么理由去?」
雪道:「那有什么难?既然是江南草莽,你是云梦剑派门人,自然也是江
南草莽,当然可以进去。」她话一说完,还没等叶敛有所反应,已从袖中抖出一
把袖箭,扬手射出。
这动作太快,就是她真的等,叶敛也著实来不及有所反应!
叶敛只有一个念头 ̄这些倭族人怎么都这么喜欢用暗器啊?
远远传来一声『当』,想来那枚袖箭是不偏不倚的打在一名巡船人手中的钢
刀上了。
只见那汉子回头大叫一声,随即便有七八艘小船围了上来,每艘船上三四个
人,人人凶神恶煞般,叶敛都觉得快被他们生吞活剥!
「报上名来!」被袖箭打中钢刀的汉子嚷道。他们的职责是让众头领的会议
顺利进行,并不一定非要把接近的人都砍死不可。
雪却丝毫不惧,笑吟吟地道:「我们想去看热闹。」
「这热闹不好看,小娃娃快滚!」那汉子又叫道。
这汉子粗声粗气,显然适才给雪一镖打在刀上狻为恼火,但叶敛真是听得
暗暗惊心。
以流风驾舟的臂力、雪掷镖的准度,如果他二人受不了气,与这些人大打
出手,只怕接下来会见到数十个汉子接连落水的惨状。
但现在打不打赢真的不是重点,打完之後,势必惹上了在场的许多帮会,那
就十分麻烦不妙!
可雪还是笑著道:「那些船上是不是江南大帮的许多头领?」
雪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但她的笑容确实可人,那汉子见了,
火气也不禁消了七分,口气也和缓了,回道:「是没错,但是外人不能进去。」
今日有江南水路二十二帮首领齐聚一堂,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了,并不是什么秘
密。
雪又道:「既然是草莽大会,不知道云梦剑派门人能不能与会?」
那汉子一听,脸色就变了,疑道:「云梦剑派?」
雪顺手就把叶敛拉上前,道:「他是元仁右的徒弟。我们只作旁听,这样
够资格吧?」
叶敛轻声一叹,同时又有点想哭。
再这样下去,自己都快要身份错乱了!
那汉子盯著叶敛打量了一阵,叶敛也给他看得很不舒服,只得拱手道:「小
弟昭戎佥,一个月前刚入云梦剑派门墙,奉师命出来寻人。正好遇见诸帮大会,
想探个究竟。」
「嗯……稍等,我回头请示各位头领……」那汉子说完,很快回舟靠到中央
大楼船上。
少了一艘,旁边还是有十来人。想来他们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云梦剑派的门
人,少不得以好奇的眼光在叶敛身上扫来扫去。
简直就像看到濒临绝种的生物一样!
叶敛除了叹气,就只能摇头了。
过不多时,那汉子又驾舟回来,道:「头领们同意昭兄弟与会了。随我来吧。」
注:现代统称日本刀长三尺七寸,用的是英制,一尺约三十公分。
唐代时的长度单位仍属汉(朝)制,一尺约合二十三公分。
第七话 江南大会 ̄之二
上了中央大船,走到船厅里,只见共有四十馀人,有的坐在地上、有的坐在
椅上、有的在厅里来回踱步、有的比手划脚、有的大叫大嚷、有人抠耳挖鼻、也
有几个看起来文质彬彬、几个女人,真是什么型态都有了。
叶敛怕流风和雪又擅自出声,一入厅里,便将二人拉到角落,道:「我们
先听听就好。算我拜托你们了 ̄我可不想等等被丢到长江里!」
雪道:「丢到水里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丢到火里。」
「嘘!小声点。」叶敛看看那群大汉,仍然扬声讨论著自己的问题,浑没在
意刚刚雪出声,才道:「说真的……我讨厌水。说正确一点,是讨厌整个人浸
在水里。」
雪道:「喔 ̄就是不喜欢泅水嘛!没关系啦,我和流风都会泅水,如果你
被丢下水,我们会去救你上岸的。」
「不要啊!」叶敛告饶道:「您就高抬贵手,只是暂时安静会儿,也不是多
难为的事……」
流风也道:「先听听看。他们接受与会的是云梦剑派门人,不是我们。」
「好啦!听听……」雪终於勉强同意。
「今次找大夥儿开会,因为有人和我点出难处……咱们江南二十二水上帮会
里,有六帮属於彭蠡水系,彭蠡湖周边是鄱阳剑派的势力。大家都知道,鄱阳剑
派一向与云梦剑派不合,如果云梦剑派要出面作一统,鄱阳势必反对。但是我们
又知道鄱阳一向不是云梦的对手……」
「也就是说,我们六帮基於地缘,不想和鄱阳闹翻,便不可能支持云梦;但
若不支持云梦,鄱阳又罩不住我们 ̄咱六帮这下子可里外不是人哪!」
「就是!二十二水帮一向同进退、共甘苦,这下子要怎生处理,当然要找各
位再来讨论看看!」
「云梦剑派攻击丐帮已经是前年的事了,前年也研究过,如果云梦剑派真的
有意接下当初林家堡的位置,不就各自决定要不要服从吗?」
「照本小姐的看法……不如二十二水帮组成联盟,淮水以南有八成水路运输
是操在咱们手中,如果连成一气,谁也惹不起啊!」
「说实在的,现在淮水以南,也就属云梦剑派声名最盛。老子也想不明白,
鄱阳那夥子,干嘛一直和云梦剑派过不去?扰得老子也难作人!」
「这倒是个方法!不想难作人,不如自己当老大?」
「当你个狗屁老大!要是南边九派……不对,少了林家堡,只剩八派!要是
南边八派抓狂发难,咱们打得过吗咱们?!」
「说得是啊!找死也不是这般找法吧?」
「不自己当老大,难道乖乖任人宰割?谁敢保证下一任盟主会像林家堡一样
将我们的生意保护得好啊?」
「唉 ̄林家堡垮了这十几年,咱们没了头头、没了制度,有时官方也把咱们
真的当了贼儿,打了上来,也没人去调停,真是件麻烦事。」
「照我说啊 ̄不如我们联合推举个人来当南方的老大?」
「现在哪有这种人能服众的?」
「……」
乱七八糟 ̄
叶敛、流风、雪三人面面相觑。
「你们听到什么?」雪低声问道。
「什么也没有。」流风回答。
「根本听不懂。」叶敛也说。
一群在水上混饭吃的大老粗开会 ̄喔 ̄不,根本是吵架!哪会有什么共识出
来?根本就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讲到来牛头不对马嘴,天知道他们讨论了什么
鸟蛋结论?
他们忽然有种感觉 ̄当初的林家堡堡主还真是辛苦啊!三不五时得和这些大
老粗打交道,还得满足他们照顾他们 ̄这盟主真的不好当呢!
「毛老三!刚不是说有云梦剑派的人来吗?在哪啊?」忽然有人朝著舱门大
叫。
这句话一出,舱里顿时鸦雀无声。
一旁三人又暗暗好笑 ̄他们都进来这么久了,便是蹲茅房也只怕也把茅房给
蹲到满了,现在才问?
半晌後,便有人道:「王寨主!怎么有云梦剑派门人来了,你也没知会一声?要是给他听到咱们说话,回去告诉他们当家的,咱们岂不玩蛋?」
「怕什么!大不了咱们真的联合起来,再拉拢唐门、青城、鄱阳,老胡涂的
楚兵玄又算哪根葱!」
这句话很快得到附和。
如果云梦剑派真的想对他们有所不利,他们的自尊心也容不得践踏。
毕竟,『好胜』是这些老粗们雷同的一点。
「不急,先看看他们到底来了没有。」王寨主又朝舱外大叫道:「毛老三!
到底上来了没?」
「早就上去了不是?你没看到人吗?很年轻啊,三个娃娃,两男一女!」舱
外传进了一点喊话声。
舱里众人闻说,马上四处查看。
很快了,数十对眼睛都盯到了原本静立在角落的三人身上。
「哎呀……不妙……」雪压低声音,将头躲到流风背後,道:「昭戎佥,
交给你了。会不会被丢到水里,你自己处理啦!」
「我苦……」叶敛暗叹一声,只得向前几步,拱手作了一礼,道:「各位头
领大家好。」
王寨主也走上前来,代表发话道:「你就是元堂主的徒弟?」
「不是。」叶敛回答。
王寨主探头向流风、雪问道:「你们是吗?」
流风道:「也不是。」
王寨主道:「那么……毛老三又说你们是云梦剑派门人?」
叶敛道:「那是胡诌的,我们只是想掰个名目,上来看看。」
「那你们快滚!老子够烦了,别来吵了!」王寨主吼了声,回头向一众人等
道:「继续吧,说到哪了?」
「王寨主,等等!」叶敛忙叫道:「你们这样讨论不是办法!我有更好的主
意,各位寨主、帮主、头领、老大,有没有兴趣知道?」
他这一喊,一群人都拿眼瞪著他。
当然是任谁也不觉得这么一个毛没长齐的小鬼会有什么好办法?顶多是鸟办
法罢了。
叶敛没等他们开骂,即道:「你们也不过就是想找个头头,一个能服众的头
头,对不对?」
「你听我们讲话,听了那么久,当然知道这一点!」有人这么说,很快就有
人附和道:「这是我们二十二水帮的家事,用不著你管!」
「老宋,把他们撵出去!」王寨主大叫道。
叶敛回头向流风使了个眼色,流风很快移步把老宋先挡下来,雪看流风有
动作,忽道:「压肩扣臂,扫下盘!」
叶敛一看,只见流风左手很快搭上老宋右肩,老宋顺势将右肩一抖,挣脱了
流风左手。但同时流风的右手又抓住了老宋的左小臂。
「好顺畅的动作……」叶敛暗想,又见老宋右手也搭上了流风手腕。
这时,老宋的身体力道几乎已集中在上半身了,流风却猛然低身,简简单单
一个扫堂腿,便将老宋撂倒在地。
在水上讨饭吃的人,下盘一向较稳,但流风的动作却能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再攻其不备。
再者 ̄雪简单一句话,便指引了流风该怎么出手最快,真的很不简单!
见流风已将老宋压在地上,叶敛暗瞥了雪一眼,雪还是面带微笑,似乎
她适才什么也没作。叶敛才回头道:「我不是管二十二帮的家事,是管南武林盟
的事!你们想要的头头,我有人选,就听听何妨?愿不愿支持他,那就是你们的
事了!」
「静!」王寨主扬手喊道:「静一静!听听!」他看流风动作如此俐落,马
上生出了戒心。
敢闯上船来,没几两身手,又怎么敢?
叶敛有了发言权,便温然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三十五年前,曾有一名
中年人支手闯入云梦剑派,连败回梦、聚云二堂十馀名高手?如果能有这人出面
,云梦剑派又怎能不惧?」
王寨主闻言,回头望去,却见一干老大、头领、寨主、帮主全都你看我、我
看你,面面相觑。
就连流风、雪都相顾讶然。
云梦剑派的实力之强,无人敢有任何质疑,怎会被『一个人』打败?
有这回事吗?
王寨主见了这等情况,向叶敛道:「真的有这种事?怎么我们二十二帮没人
听说过?」
叶敛道:「其实他觉得此事根本不值一提,也没张扬,云梦剑派当然也不可
能开诚布公的公诸於世。只是知道的人不多,但确有其事。其实此人最著称於世
的,并非尽败云梦剑派上下……」
王寨主道:「他还作了什么?说来听听。」听他口气,著实也还不很确信叶
敛所言。
叶敛却悠然吟道:「我本楚狂人……」
「狂歌笑孔丘!」有人惊喊出声。
就算这一堆莽汉都是粗人,但这诗句实在太过有名,听过的人实不在少数。
叶敛微微一笑,道:「没错,他最有名的就是为人誉为『天上谪仙人』!」
「李白?!」舱中耸动了。
大唐诗仙.青莲居士李太白。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更何况,李白的传闻本就是『好击剑任侠』,人人也都晓得他的确会剑术。
但,他真的支身击败过云梦剑派?
没人再问,『大唐诗仙』这个名头实在太大,冠到他身上,没人有疑问。
「可是李白……不是早就登仙了吗?」王寨主问道。
叶敛笑道:「李白的确是死了。但他有一名嫡传弟子!」
王寨主再次回头望去,再次见到众人面面相觑。
这名弟子是谁,可就没人知道了。
王寨主道:「又是什么人?」
叶敛道:「很难联想吗?李白的剑术,名为『诗仙剑诀』……」
「北武林盟主皇甫望曾说过,『诗仙剑诀』才是天下第一剑……」王寨主跟
著道:「天下间能使它的人,只剩下……剩下……」他似乎一时想不起来,後面
马上有人接道:「只剩下『天赋异才』君聆诗!」
「对!君聆诗!」王寨主猛然醒悟,道:「你说能让我们当靠山的人……就
是君聆诗?」
船舱中一阵讨论声,几十人圈在一起,讨论著君聆诗是不是够格当他们的『
靠山』。
叶敛带著微笑,静立一旁,乐观其成。
因为他们一定会答应的。
雪走上前来,低声道:「你是想要这样套出君聆诗的下落?」
「对,如果要找他当靠山,势必要先联络上他。凭二十二帮水路联络,找到
他的机会自然就大了。」叶敛说完,王寨主也已上前,道:「我们同意你的看法。但有个问题……君聆诗真的还能像李白一样,打得过云梦剑派吗?」
叶敛道:「没试过,怎知道?不过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普天之下,应该也只
有他能与云梦剑派抗衡。但最重要的,应该是先找到他吧?」
王寨主道:「是没错……但是咱二十二帮都没听说过君聆诗的下落……」
听了这句,叶敛虽略感失望,却也是意料中事,便道:「也不急於一时。以
二十二帮水路之阔,想特意找到一个人的下落,并不是什么难事。」
王寨主道:「的确不难……另外,我们还有一个想法。过段日子以後,我们
想尽邀江南九派四十三帮,推派代表,进行比武大会。不管支持谁,那个人都应
该要有一定的实力,总不可能只出一张嘴便了事。」
「嗯……公开比试,就连鄱阳剑派都要参加,如果他们压根儿便打不过云梦
剑派,那么便没道理再阻止彭蠡六帮支持云梦剑派了。这是个方法。」叶敛表态
赞同,又问:「过段日子,是什么时候?」
「明年三月二十三。如果那时还没能找到君聆诗,就改到九月二十三,不会
再延。地点暂定为鄂州,至於方式……我们会再联络武林同道商讨。」
明年……
不管用什么方式,可以肯定的是 ̄这会是一个盛会,能在此胜出的话,必定
声名大噪。若是云梦剑派得胜,只怕统一南武林就只需要振臂一呼;若是其馀小
帮小派,声望也将扶摇直上,或许能达到与云梦剑派比肩的程度。
毕竟武林之中,卧虎藏龙。云梦剑派固然是极有实力,却也未必就真能轻骑
胜出。
尤其是 ̄如果君聆诗出面的话……
君聆诗会不会现身,势必对於此盛会影响极钜!
「你怎么不说你是云梦剑派门人?」
搭上小船、离开二十二水帮聚会的船阵後,流风如此问道。
「当然不能说!」叶敛吐了口大气,向甲板上的王寨主挥手告别,道:「当
然不能说……那时他们都怕自己说的话让云梦剑派知道,如果我一承认自己是云
梦剑派门人,那接下来什么也不用说,我们不只会被轰出去,只怕连船都下不了。」
流风点头道:「嗯,也对。那你处理得不错。」
叶敛一笑,心里想到钱莹。
钱莹一直强调自己太嫩、不懂应对,今天的状况与处理方式,不知以钱莹的
眼光来看,是否会觉得满意?
如果『没钱就扁』收到这一个大会的消息,会不会参与?好久没看到他们了
,倒有点怀念呢。
虽然认识他们的人几乎只是在锦官城才有,但是叶敛觉得,如果他们肯的话
,一定有能力扬名立万的!
「刚刚他们在讨论时,我有听到……」雪忽然出声:「他们想要让每个帮
派指定几名参加者,方式可能会用混战,最後的残留者就是胜利者。流风,我们
应该参加吗……」
听了雪的话,流风也开始沈思。
「捎信回去问问师父吧……」半晌之後,流风说道。
叶敛不禁微微皱眉。
叶敛觉得自己并不会挂名在云梦剑派超过一年。这些倭族人,个个都不是好
惹的角色……如果他们也参加,势必又是另一股阻力。
至於自己……要参加的话,定然不能用丐帮的名头。
要是真的找不到君聆诗压阵,可能得找一个值得投靠的势力。
甚至是……自立门墙!
第七话 江南大会 ̄之三
远远已望不见二十二水帮的船阵,流风忽然站起身、持起桨,将船猛力向南
岸一荡 ̄
这一荡,小船如脱弦之箭,激射而出。
原本离南岸尚有三十馀丈,但叶敛也满以为可一荡而至。
但小船速度减缓的程度却大出意料之外,一荡之力已尽,距南岸竟还有十馀
丈!
「巴嘎!」流风暗咒了一句,再一荡,小船终於在南岸靠了岸。
船一搁浅,流风、雪很快双双跃上岸去,叶敛虽不明所以,也赶忙跟上。
踏上实地以後,叶敛觉得安心许多,才问:「怎么了?有急事?」
流风直盯著水面,道:「刚刚船行变慢了,有人凿船。」
雪也道:「看来……并不是二十二水帮的所有人都赞成刚刚的结果。」
听闻此言,叶敛也明白了。
流风与雪虽然善泅水,但毕竟不像诸水帮专门在水上讨生活,要是船沈了
,一旦下水,只怕便是捱打的情况。
他们也无法查觉有人凿船,只能在明显发现船行减缓时,采取亡羊补牢。
须臾,便有七人从水中上岸,个个头缠蓝巾,显然同属一会。
流风很快前进几步,雪将叶敛向後拉,低声道:「你不要出手,别让他们
看出你的门路与云梦剑派有关,省得坏了屈兵专的计划。」
叶敛也顺势退後 ̄正好,我也不想出手。
但仔细一看那七人的形貌……叶敛直觉他们不是汉人。
流风拔出腰间的倭刀,七人也纷纷取出兵刃。
一色的短刀,很特有的短刀。
「苗刀?」这种刀,叶敛小时见过,还有印象。那应该是南诏王国境内、云
南苗族所使用的兵器。
这些人是苗人!
兵刃见光,多言无益!七人围成了个半圈疾冲向流风。
流风预计先除去一人,刀势极劲极猛!
但他目标的那人却视若无睹,仍一迳向前,叶敛也觉得流风得手了。
锵啷一响,流风的刀竟被架下,跟著,叶敛、雪、流风三人,一迳後退!
这七人,四守三攻、守中挟攻,极有默契。且不论流风一人被三人打得节节
後退,无暇进手。便是趁出招,也给著意守御的四人轻易化解。
决非流风身手不济,叶敛自诩若是与流风位置互换,只怕早已落败,流风却
还能勉力支持,他的造诣确然不凡!
但身为同伴,雪却只是与叶敛一起退,浑无出手的意思。
流风也开始不再进手,且守且退。
这七人若是一对一与流风交手,只怕每一个在他手下都走不过三十招,如今
以七敌一,流风虽不能胜,却也勉强抵挡得住。
叶敛一边退,一边想 ̄为什么这些苗人会混在二十二水帮里?苗人与南武林
又有何干系?何故他们会前来攻击?难道,二十二水帮决定下来、明年极可能会
举行的武林大会,与南诏王国有利害冲突吗?
即使有冲突,二十二水帮已经下了决定,现在攻击我们,什么也无法改变啊!那么,这七人又为什么来?
一路退著,已退到了一片树林里,叶敛一时分心,迎头便撞上了树干。
此时,才听到雪叫道:「左三胁、右二颈、右三削足、中路逼空!」
叶敛一怔,急忙凝神细瞧。
只见原本并进的七人,也被树木阻隔,最右一人与左侧二人已被隔开。
流风眼前只剩四人,雪喊一句,流风便有一动。雪喊得快、流风的动作
也接得俐落顺畅!
左首第三人是守势,流风攻其胁,他只得反手架开;右首第二人是攻势,流
风以长逾四尺的倭刀对上长只二尺的苗刀,又能将其逼退;右首第三人原本应该
替右首第二人防守,但流风的第二刀去势极妙,虽是攻右二之颈,却又逼右三之
臂,居然使得他们攻不得攻、守不得守!
接著第三刀削足,不得不守的一人势子已被流风的第二刀打乱,只得退後;
第四刀再於中路一人面前虚晃一招,即成四人尽退之势。
但左右两侧,共计还有三人前进!
「左一架刀、借力砍二臂!」雪娇叱一声,同时右手猛扬!
右首一人在疾进之中,忽然见到同伴被逼退,自然想到也要退後维持阵势的
完整,雪趁此一,打出袖箭,正中右首一人额上。
这一镖力道极足,嵌入那人额头足有二寸馀,已是当场毙命。
再看流风,只是在中间四人退步的短短空档,他依照雪所言行动,也已砍
断了左首二人的右臂!
断臂人嚎叫著,他的五名同伴与叶敛也不禁为之动容。
那五个苗人,心里都已清楚无法打得过流风了,但执行命令的必要性让他们
为之迟疑。
叶敛则在此刻,完全的了解到流风与雪这对搭档的默契。
雪的眼力可能足以堪称天下无双,居然能够在对手即将出手换招时,便明
白看出对手的破绽与弱点何在,并且马上喊话通知流风。
而流风用刀的速度与准确性,也具有相当高的造诣,致令雪出声以後,他
仍然来得及对於雪所点出敌人的弱点加以攻击。
这真的是非常可怕的!
「不行了,走!」一人出声,其馀四人随即拖著被砍断手臂的夥伴,急急退
去。
流风、雪也无追击的意思。
待得那六人已走出路林,流风随即撑刀於地,仍没能站稳,向後便一屁股坐
落於地,呼呼喘著大气。
雪也吐了口长气,狻有如释重负之感。
「还好……有这片树林,再……再多来几下,我就撑不住了……」流风边喘
、边说,很明显的已用尽了气力。
雪道:「刚刚最中间那个……他左右兼顾、守得很严……如果没有他,这
些人根本不是威胁。有机会,可能要查查他的来历。」
「南诏王国,」叶敛心里想著:「他们是苗族人。但是……苗族人一向不擅
泅水,他们的水性却好到可以凿我们的船……他们潜在所属的水帮中,可能已经
有段时间了,或许不难查到。」
他没有告诉流风、雪,那些人是苗族人,因为对他来说,不管是苗族、倭
族,都不会是朋友。
他倒是向四周勘探了一阵,喃喃道:「怪了……这里怎会有片树林……」仔
细看看,大部份还都是杉木,属於针叶类植物,生长地不应在温暖多雨的江南平
原,而是在华北或是山上才对。
在这长江岸边的树林中,若是只有一两株是杉木,那也罢了,但放眼望去,
偌大一片树林,居然都是杉木。
此时,叶敛忽然打了个喷嚏。
「受凉了?」流风休息够了,起身问道。
叶敛扯扯衣襟,道:「不,只是觉得……有点冷。忽然变得有点冷,不像是
江南的三月天。」
「这片林子可能有古怪。」雪向林内探头,道:「我们再走深点看看。」
说完,便迳自前行。叶敛与流风在後,也一齐跟上。
这也奇怪,抬头还能见日,明明他们是向南走,但愈走就觉得愈冷。
在林中走了约两刻钟,转了个弯,眼前忽然出现一扇大门!
这扇门出现得突如其来,著实让三个人都吃了一惊!
大门上有门匾,金漆已掉得差不多了,但当初书匾者深厚的笔力入木三分,
仍可明显看出,匾上写的是『南宫府邸』。
见到这扇门之後,气温忽然又回升,变得温暖了。
流风、雪对视一眼,然後,望向叶敛。
这里是中原,他理应会『稍微』清楚一点。
叶敛没有考虑太久,便向前几步,动手推门。
在冈底斯山狱中,皓羽口中的『寒伯伯』,叶敛记得,就姓南宫!
寒风笙影南宫寒,箫湘烟雨剑的铸造者!
手指才刚碰到大门,吱呀一声,门自动开了。
叶敛走了进去,流风、雪自也跟著。
穿过前庭,进入正厅,一片静。
静得很诡异。
明明,南宫府邸位於林中,但连鸟叫声也听不到。
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摒气凝神,仔细观察著这无人的大厅。
摆饰很多、摺扇、挂画、瓷器、古董,分门别类,放得很整齐;整个厅内一
尘不染,十分洁净。
看起来,应该常有人打扫,但是完全杳无人声。
「再进去看看。」叶敛说道,便朝後进行去。
这里就是『天下第一灵剑』问世的地方,虽然透出来的气氛令人感到浑身不
舒服,但叶敛心里有股坚持,想将它探清楚。
经过内厅、书房,走出侧门,到了内院。
很大的内院,通道铺著石板,他们顺著通道前进,不多时,看到一间小屋。
屋有匾,书『静竹轩』。
整个静竹轩,座落在十二条石板路的中央。即亦,有十二条路可以通此。屋
旁如其名,栽种著一圈青竹。
「好大的庭院喔。」看到静竹轩放射出去的十二条小路,可以想见这个庭院
有多么辽阔,雪不禁感到叹为观止。
但是,仍然没有人声。
三个人决定向西方的小路再走。
在这庭院中,有花香、有鸟声、有虫,有风吹叶动、有枝桠摇摆,显得生
意盎然,与在大厅时又是大不相同。
往西走了一阵,又见到一间屋,屋有三层,非屋,是楼,名曰『霁月楼』。
与静竹轩一般,霁月楼也是位在十二条石板路的汇合处。
三人放眼望去,石板路都有拐弯,整个院中花木太多,皆看不到石板路的尽
处。
流风道:「这么大的院子……但是觉得很乾净,而且……连落叶都没有。应
该每天都有很多人在打扫,可是怎会连一个人的声音没有?」
「再走看看。」叶敛说完,选择向北行。
这次的终点,是『宴燕居』。
燕子,很多,都在屋檐下筑巢。这宴燕居的屋檐也特别宽,算一算,容得下
二十几个燕巢。
仰头望去,漫天燕尾、群燕纷飞、燕声嚣杂,可地上连鸟屎也没有。
雪道:「这里真的很美……但是,好奇怪!」
在这广阔而美丽的庭院中,理应该要轻松而闲暇、舒适,但三人心里却感到
毛骨耸然。
「我们先出去好了……」叶敛道,便循原路行去。
来时向北,回时自是向南。
走到终点,眼前却并非霁月楼,而是寒雨楼!
三个人都愣了,也都确信自己并没有走错方向。
但偌大一座寒雨楼,建得极宽极阔,光外表就与高窄的霁月楼极端不同,无
论如何也不可能错认。
看著寒雨楼四周的十二条铺石小径,原本是指向的道路,却变得很诡异。
三个人心里,同时想到一件事,也同时喊了出声:「有迷阵!」
南宫府邸,进得,出不得!
三个人的脚忽然都像长了根,一动也不动。
因为他们知道,已在南宫府邸中『迷了路』。
这路绝不是一般人会走的,它可是南宫寒所布下的『轮回阵』!
即使精通兵道、晓熟阵势如屈兵专者,来到此处,只怕也难能全身而退。
「你能破阵吗?」流风朝叶敛道。
叶敛好歹在云梦剑派待了一个月,对於阵势,自当有几分了解。
叶敛朝四周观望的一阵,摇头道:「不太可能……如果我没想错,这间宅邸
的主人,曾手铸『天下第一灵剑』,同时传说他精通兵法、棋艺、画工、星象、
占卜、乐艺、武术、医理、数术、诗歌……只要是说得出来的,他都会。君聆诗
曾说,他是唯一有可能与十三年前的南诏王稀罗△一对一交手而不落败的绝世奇
人。这等人物布下的阵势,我怎么可能破得了……」
「混蛋!那么……」流风抽出腰间的倭刀,喝道:「那我们就把这里的树全
砍了,把这里铲平,就不信找不到出口!」
「嘘!」雪挥手制止流风,道:「静点……有声音……」
她这一句,马上让流风归刀入鞘。
雪闭上眼,努力的听著……
听那若有似无的叮叮声响。
听了好一阵子,雪终於确定声音方向,便道:「和我来!」说完,很快的
朝正东的小径行去。
流风原本就顺她,叶敛此时也拿不定主意,只得在後跟著。
叮叮声响,愈来愈明显。
是金铁相击声。
眼前,是另一间大屋,但只有入口,没有放射出去的十二条小径。
大屋的匾额,写的是『武圣殿』。
屋前,一座三人高的炉台,炉旁四散弃置著许多长剑,一人坐在火炉旁,右
手拿著铁锤、左手用铗夹著一块烧得通红的长铁,一锤、一锤、一锤……
锤得,没有尽处。
雪在前,见了那人的模样,吓得连退数步。
流风急将她搀住,叶敛走上前去,细细端详。
那人须发皆无,似乎已被炉火烧光,满脸皱纹、身材瘦小,独独持锤的右臂
仍然粗壮有力,看去直觉已有五十几岁年纪。
他的模样并不丑怪,只是额上有一块殷红的疮疤,在火光映照下,红得如要
滴出血来,明明应该已是旧伤,仍如新创一般骇人。
没注意看,会让人以为那块疤还在滴血。
那人应该已经知道有三个人盯著他看,但没一点反应,仍旧举锤、落下、举
锤、落下……
叮、叮、叮……
单调的声响,回荡在不知何时又变得出奇宁静的空气中。
第八话 南宫府邸 ̄之一
扬手、激射!
那中年人将捶打了许久的『钢条』随手抛出,正射向叶敛。叶敛急忙闪身避
开,回头一看,那截钢条竟直接插入地面,深达近尺!
院里三人这才发现,满地钢条,无一不是千锤百链的剑刃、无一不是破金断
石的利器!
中年人瞥了叶敛一眼,站起身,一句话也没话,随手又捡起一条钢条,放进
炉火里烧。
叶敛鼓足勇气,走上几步,拱手一礼,开口道:「前辈……」
「南、东北东、南,出去。」中年人不等叶敛说完话,便说出几个方位,正
眼也不瞧一下,迳盯著炉火里的钢条。
虽然对方明白下了逐客令,叶敛仍不死心,道:「晚辈想请教前辈,绝世奇
人南宫寒,是否居於此处?」
「那老头死了!」中年人不屑地回道,言语中对南宫寒一点敬意也无,很明
显,他绝不会是南宫寒的传人。
「你找那老头作啥!?」中年人忽然又问一句,叶敛原本听得南宫寒已经谢
世,当场怔了,闻得对方又有问话,便答道:「晚辈想找南宫前辈指点,『箫湘
烟雨剑』是如何铸成的。」
箫湘烟雨剑!听了这名头,中年人霍然站起,伸手捩起叶敛的衣襟,将他一
把提到面前,如同抓著一支小鸡般。
距离近了,叶敛切实的发现,这人的小臂,和自己的头一样粗!
论实的,这中年人的动作不是如何快速,但他伸手的时候,比他起身要流畅
俐落太多太多。
「你在哪儿听说这把剑!?」中年人厉声喝问,原本已布满红丝的双眼更加
可怖、整个额头也已青筋爆露。
後头流风、雪都要起步,叶敛忙将右手放到背後轻摇,示意无妨,才回答
道:「晚辈……不是听说……是见过,在……段钰的手上。」由於喉头给衣领
卡著,说话不太顺畅。
「段钰……」听到这名字,中年人似乎神游了,手臂扯著叶敛衣领的力道
,也松了几分。但忽然又扯紧,道:「他对箫湘烟雨剑怎样?」
这一下真的用力过度了,叶敛已给逼得不能呼吸,一下子便涨红了脸,左手
不自禁也反抓著中年人的手臂。中年人发觉自己太过,才将他放下。
叶敛舒了口气,扯扯衣襟,道:「他每天都拭剑,一拭总是个把时辰。他在
拭剑的时候,谁和他说话,他都一概不理。」
中年人听了,静默半晌,又回身坐到剑炉前的凳上。
叶敛看他坐在炉前发呆,稍微压低了声音,将语调放得很松,道:「前辈,
这满地的剑刃,看来均是神兵利器,何故又弃而不用?」
中年人环视身旁的『钢条』,叹了口气,摇头道:「都是废铁,没一根及得
上箫湘烟雨的百分其一。」
叶敛情知此人对箫湘烟雨念念不忘,便又趁机问道:「前辈,箫湘烟雨剑如
此高绝,甚至可以号称『天下第一灵剑』,究竟是如何铸成?」
「殉以灵人,自是灵剑!」中年人答道,对於箫湘烟雨『天下第一灵剑』的
称谓,他的反应即表示出:那是理所当然!
但他的前半句话,不禁是叶敛,後头流风、雪听闻,也不禁怔了。
殉以灵人?
以人殉剑?
中年人见他们已呆立当场,又叹了口气,仰头望天,慨然道:「十三年前,
云南王稀罗△约合六路英雄战于灵山顶上。南宫寒那老头也在受邀之列,但他不
肯出战,只想送剑一柄代表自己。他以言语瞒骗一个灵秀清丽的姑娘,说她已无
亲无故,存在世上再无价值,不如投炉殉剑,以此剑助段钰能在灵山一役战胜
云南王稀罗△……那姑娘天真单纯,便听信了南宫寒的话,将自己的血肉熔於剑
上,便让南宫寒铸出了箫湘烟雨剑……」
流风、雪已听得呆了,叶敛亦是无言。
欲成灵剑,必须牺牲人命?
中年人又回顾著满地钢条,道:「我想靠自己的手,推翻南宫寒的作法,但
截至目前为止,我还是铸不出比箫湘烟雨好的剑。这满地废铁,如果你要,随意
取去,找个铁匠安上剑柄便成了。」
叶敛道:「不……我也不想要。」同时心想道:「这人可以算是剑痴吗?不
,也不算,他只是想胜过南宫寒,想证明不必以人殉剑,同样可以铸出『灵剑』。但剑灵又从何而来?剑乃百兵之君,最重灵性,但是难道不以人殉剑,便不能
造就一把灵剑吗?剑,应该是为了保护某样物事才会存在,而不是为了胜过而胜
过,何故南宫寒这等奇人,竟会为了铸成灵剑,不惜骗人殉剑?这位前辈,又为
何孤执的想胜过南宫寒,便将生命投注在铸剑上?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他们的
见识,想来比我广泛何止千倍,怎反透不过这关?难道是我搞混了?剑本来便是
争胜的器物,不需要为了什么理由而存在?二爹不想再争胜、不想再斗下去,於
是将我取名『弃剑』。但若剑是为了保护而存在,不管想不想再斗,也不该弃它
呀!这么说来,剑真的只是争胜?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的吗?」
叶敛紧紧按住了左腰间的无鞘剑,开始对自己产生了质疑。
到底是我搞错了,还是这些前辈搞错了?
为何在告别时,君聆诗竟会赠剑予弃剑?
不……不行,不对!我要问剑,我要弄清楚!
剑究竟为何而生?
「晚辈……」
「住!」叶敛才说两个字,中年人便出声打断道:「我不想知道你们的名字
,也不想让你们知道我的名字,不需要自我介绍。」
对方如此说,叶敛只得诺诺连声。
说实的,现在要他自我介绍,当著流风、雪的面,他也不知道该用哪个名
字。
他不想骗眼前这人,却也不能在流风、雪跟前说出自己的身份。
「倭刀……」中年人面朝流风,盯著他腰间的兵器:「你是倭族人?」
流风心头一惊,右手反射性的搭上刀柄,沈声道:「是又怎样?」
「哼……我不会怎样。」中年人不屑地一笑,又坐回剑炉前的小凳,喃喃道
:「死老头……又给你料中了。」
南宫寒又料中了什么?
这句话的音量,只够站得较近的叶敛听到,但他没有多问。
中年人一转头,又注意到他的无鞘剑,淡然一笑,低声道:「我知道你是谁
了……诸葛静和君聆诗还好吗?」
叶敛心头一震 ̄他果然认识乾爹和二爹!同时也细声回道:「诸葛乾爹被仆
固怀恩派人刺杀,已经过世了。至於君二爹,我现下也在找他……」
「唉……天才军师居然死在那等乱臣贼子手下……造化弄人哪!」中年人轻
叹一声,道:「可惜,南宫老头也死了,如果他还在,大概可以知道君聆诗在哪。现在,我也爱莫能助。有机会,再来找我罢,除了这满地的废铁,我这倒也还
有适合你的东西。」说完,他取起铁铗,夹起已烧得通红的钢条,又开始锤打,
对於身旁三人,再也不予理会。
叶敛静静的朝中年人再拱手一礼,回头道:「走吧。」
流风多瞪了那中年人一眼,才调头离开。
显然,对於他点明了自己的身份,实是狻为在意。
武圣殿前,又一次响起那千篇一律、从不间歇的声调。
叮、叮、叮……
顺著中年人所说的方向,向南走去。
终点,是落叶庭。
此处与静竹轩、霁月楼、宴燕居、寒雨楼截然不同,遍地都是褐黄的枯枝落
叶,有种乏人清扫、荒弃许久的感觉。
春风吹起,满地的落叶也拂拂舞动。
在落叶堆之中,雪眼尖,忽然发现了一块磨刀石。
她走向磨刀石,拨开覆盖的落叶,发现那块磨刀石已被劈成两半。
流风也凑上前去,看了磨刀石的断裂处,不禁哑然。
断得漂亮、断得整齐、断得一丝不苟、也断得不可思议!
两人分别拿起一块,见到地面,连一点点的刀痕也没留下。
这是怎样的落刀法?
流风细细的观察著磨刀石的断裂处,许久後才道:「切得这么好……难道是
……长曾弥虎彻?」
「嗯,我也觉得是。」雪将磨刀石放回地上,道:「看来,那个已死的南
宫寒,便是师父的仇人。」
流风道:「那么,虎彻刀一定还在这里!」说完,回头便朝北走,势欲再回
武圣殿。
流风说走就走,一路狂奔,雪在後头连声叫唤,也是当没听见。
听著他们对话,叶敛想起件事。
他小时候看过一把和流风佩刀一样的兵刃,在段钰身上。段钰带著它前
往灵山赴战。後来,就没再看过那把刀了。
如果那把刀就是他们所说的『长曾弥虎彻』,那么,应该已不在南宫府了。
只是,叶敛当然不会说出来。
他只想到,长曾弥虎彻能将磨刀石一刀而断,断得如此乾净;箫湘烟雨剑又
是自南宫府邸而出……这南宫府邸中,还有多少神兵利器?
叶敛跟著回到武圣殿,他只是想用自己的双眼,好好去看一下罢了。
叮、叮……
在铁锤落下声中,流风直冲向武圣殿,伸手推门。
可武圣殿的大门却纹风不动!
「巴嘎!」流风回头,猛见一物在眼前直落下来,在他足旁寸许插入地面!
是烧得通红的钢条!眼前的中年人已停止了锤打,左手的大铗正缓缓放下。
「干什么?」中年人坐在凳上,盯著流风、冷冷问道。
流风喝道:「长曾弥虎彻呢?交出来!」
「不在这里了。出去吧。」中年人又夹起另一条钢条,继续锤打。
雪这时也赶到了,听了他们的对话,便道:「先生,长曾弥虎彻原是我师
门传物,三十年前遗落到了中原。家师有令,务要找到虎彻刀。如果先生有长曾
弥虎彻的下落,能否告知?」
中年人问道:「我认识你们师父?」
「这……家师不曾来过中原。」雪答道。
中年人道:「那就是不认识了。你们师父认识我?」
「只怕……也是不识。」雪再答。
中年人道:「那就好了。他不识我、我不识他,为什么我要相信长曾弥虎彻
是你们的?我不知道它的下落,知道也不会说;它也不在这儿,在也不会给。要
么,就叫你们师父自己来中原查罢。」他说完,『叮』的一响,又开始落锤。
雪还作不了声,流风性急,几个大步踏到剑炉旁,离中年人约莫八尺远近
,手已放到刀柄上了。
中年人仍自锤打钢条,眼角也瞥见了流风的动作,暗忖道:「一刀一卒。」
流风出刀、落下,势是快、度是准,这一拔刀,在刚刚赶到的叶敛眼中,俨
然有大家风范!
那中年人只是漫不在乎的轻举左手,锵啷一响,竟轻而易举的以铗中的钢条
,将流风的刀刃隔在自己顶上数寸处。
流风落刀不可谓不狠,相对来看,中年人却似乎毫未使力!
流风回刀,再横劈!
中年人移动大铗,又一次使刀刃只能砍中钢条!
若以常理来看,在大铗上再怎么出力,夹著一根钢条去挡对方使劲砍落的一
刀,无论如何会使得钢条的角度被砍斜一点,但在中年人手中的大铗与钢条,硬
生生接了两刀,却无丝毫滑动的迹象!
长年来无日无夜挥锤铸剑练出的臂力、握力,已经超出常理了!
流风毫不气馁,挥刀猛攻。
中年人只是轻描淡写的移动大铗,便将流风的攻势完全挡下。
而且,他还是坐在凳上,毫无移动!
这中年人於十三年前入南宫府後,便只致力於铸剑,并未再修习什么武术;
十三年前入府之时,他的武艺也未必胜过如今的流风。
武圣殿,是当年南宫寒收藏武器的地方。殿中有一隔室,则有数之不尽的武
学宝典。
甚至,连当时最神秘的云梦剑派的三大绝学:归云晓梦剑法、凌云步、游梦
功的修习方法,也有书册记载。
这中年人并不好斗,他没有在那隔室中学得什么惊天动地的武艺。但凭他只
能称作中上的资质,就算只是无巧不巧碰巧见到哪一本里的几招,见得多了、看
得多了,不知不觉也学了一点。
即使他的十分心力中,有九分放在铸剑,唯一分无意中学了些杂皮武术,却
也够他今日能将流风戏若稚儿!
「斜刀触、齐落踵、回峰势、划中宫!」雪忽然喝道。
即使她不赞成流风的行动,但既然已经作了,就要打赢!
雪如果直接出手,只怕最多等於两个流风的程度;两个流风,还是动不了
这中年人。
但以她绝强的眼力出声提示,那是比直接出手能给予流风更多的帮助!
一刀落下,中年人再次夹钢隔之,却隔了个空!
虚招!
这一刀势转极快,还没与钢条有所接触,便下落直砍向中年人的小腿。
中年人反应也不差,见流风刀势向下,也将大铗下落。
但又是虚招!流风硬生生止下这一刀,反手上扬,转眼间刀锋已逼到中年人
鼻梁前了!
中年人冷哼一声,站起身使得流风要攻击的位置上升,必须多花『一点点』
时间进行进攻,大铗跟著提起,同时松手使钢条落地,旋即又使力一夹,却已後
发先至,夹住了流风的刀尖!
那『一点点』时间,便已是他的大铗能追上流风刀刃的关键。
他这一夹是何等力道,流风即使想再变招,却是连刀也抽不出来。
叶敛在旁看流风拔刀拔到脸红气粗,那中年人却是一动不动,心里不禁暗赞
:「厉害!他只是用了力气,还没使上什么技巧,便能将神宫寺、堀二人的合攻
化消去,实在是厉害!那南宫寒却又到达什么境界了?若然南宫寒在世,只怕他
才是天下第一人!看来道上传言,南宫寒是唯一有可能一对一与南诏王稀罗△交
手的人,实是不虚!」
中年人看流风使劲了吃奶的力气抽刀,而不肯空手再攻,心里也暗道:「兵
刃不过是种工具,为什么就这么不肯放弃?没有兵刃,便什么都不能作了吗?」
他深深一叹,也放开了左手。
这一放,流风要抵抗的力气顿消,一股後势直接返回到自己身上,一连踉跄
後退了十馀步,脚跟踢中了武圣殿的梯级,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但流风还不放弃,持刀起身後,又向中年人冲去!
「……你就真的想客死异乡吗!」中年人见流风如此不知好歹,怒气陡生,
向左一侧,轻易避过流风的直刺,右手铁锤毫不留情的敲向流风的印堂!
这一锤下去,必是头骨尽碎,回天乏术!
「啊呀!」雪真的吓著了,她真的没有料到流风怎会如此激动。
倭族的比武,一向点到为止,由礼而始、由礼而终,流风在国内固是一把好
手,但人上有人,即使被打败,也会乖乖认输,怎知今次却似不死不休?
中年人一落锤,雪只怕得抬尸回国!
听到雪的惊叫,中年人心头一动,右手姆指略略放松,使得铁锤後仰,竟
没敲在流风的额上。
但拳头又很快握紧铁锤,回势、上击!
一拳直打在流风的下巴上。
这一拳竟将流风打得整个人飞起丈许、整个人也後飞,背门重重撞在武圣殿
的大门上。
雪知道对方即使锤下去,也只是杀了一个外族,对这中年人而言根本微不
足道,今番实是手下留情。虽然中年人没见到,仍向他深深一礼,才急忙去看视
流风。
叶敛则是连连摇头,一叹。
不要说南宫寒了,只消是屈兵专、景兵庆、甚或是元仁右有胜过这中年人的
实力……
想让他们信服、进而统一南武林盟,那是谈何容易!
第八话 南宫府邸 ̄之二
流风右手撑刀、左半身由雪扶著,颤巍巍的站起身。
这一拳,打得结结实实,只怕流风已经轻微脑震荡。
叶敛只见到他颔骨不断抖动著,接著喉头一缩,似是将什么东西咽了下肚。
打落牙齿和血吞!
「是条硬汉子!」中年人心里也不禁暗赞。
但叶敛只觉得奇怪,流风并非不识大体之人,他也应该很清楚自己决非这中
年人的对手,态度怎会如此强硬、死不放弃?
光就流风刀尖被铗住、而他不肯放手的情况来看,叶敛直觉判断:流风不是
不服输,但他不想输给『外族』!
外族?叶敛忽然生出了戒心。
流风性格如此,是不是他的师父所教的呢?若然,他的师父又怎可能诚心与
云梦剑派合作?这其中,必然有算计,不只是算计君聆诗、可能连云梦剑派都在
算计之中!
云梦剑派乃是当今江湖草莽中公认实力最坚强的门派,当然也最具盟主相,
如此一来,岂不连整个中原武林,都在这些倭族人的算计内了?
「前辈,我改变主意了。」叶敛朝中年人道:「可否麻烦你,替我安上二十
把剑的剑柄,让我带出南宫府?」
中年人听闻此言,盯著叶敛看了好一阵子,一笑。
他走到武圣殿墙角边,提起个竹篓子,抬到剑炉旁,道:「天色不早了,你
自己选个楼院过一夜罢。向南是落叶庭、西是霁月楼、东是群玉山、北是寒雨楼
,自己选。别走得太远,免得回不来。」
叶敛闻言,向四方看了一阵,选择朝北走去。
中年人也坐回凳子上,打开竹篓,从篓子里摸出了个剑柄,再铗起一条钢条
放进炉火里烧。
流风这时才站稳身子,归刀入鞘。
中年人听到刀入鞘声,冷冷的斜眼瞥了他们一眼,道:「一样,自己选。」
说完,视线便移回剑炉中。
技不如人,又有何奈?
雪搀著流风,向南走去。
叶敛一路向北,走到了寒雨楼前。
寒雨楼,虽名为楼,其实只是间平房。但它在南宫府十二楼之中,是占地最
大的一间。
叶敛推开寒雨楼的大门,眼前即耸立著一道隔墙,将寒雨楼分为左右两部。
他没想太多,便选择向右走。
转右之後,右手边又分出一条叉路,叶敛首次进入寒雨楼,自然不知其内部
构造,但决定一次走到底,便又向右首的叉路行去。
叉路尽头是个没门的房间。外头天色已暗,房内只幽幽闪著几许异样的冷光
,各样摆饰闪一阵、隐一阵,也使叶敛觉得心头起毛,便赶忙剔亮了油灯。
灯一燃起,整个房间瞬时明亮了。
亮得很夸张,亮得大大超出了一盏油灯应该照明的范围,甚至一路亮到了走
廊尽头!
叶敛定睛细看,才发现寒雨楼的墙上均匀的覆盖著一层薄冰。
这层薄冰能够反射光线,无火时会有怠光、有火时则使萤火之光能明斗室!
以手触墙,薄冰马上融了一小块。但收手之後,又马上结冻了。
奇怪的是,寒雨楼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制造冷气的来源,且室内气温也与现今
室外、初春的夜晚相去无几,墙壁又怎能自行凝冰?
自从进入南宫府邸之後,叶敛不懂的,太多太多了 ̄
环视周遭,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个零落的丢著几本书的柜子。是间
书房,非常简单、但不会令人觉得简陋,且一尘不染,十分洁净的书房。
叶敛走近书桌,案上文房四宝齐备,一张白纸压在砚下,随著窗口吹进的春
风微微颤动著。
纸上有字,叶敛移开砚台,上头龙飞△舞写著六行字:『
四方夷寇侵中土
二起内贼乱江南
王者之才已命殒
诸葛传人去复来
惟诗足匡世去剑以自持
乾元二年南宫寒卜李太白述』
李白……?乾元二年……十四年前?
砚中已无墨、笔尖也乾枯了,纸上字迹淡去不少,的确是十馀年前模样。
十四年前南诏王国内乱,但对於中土,在天宝战争後并没有明显的侵略行动
,不能说是『侵中土』。而安禄山、史思明这二起『内贼』也没有大乱江南,顶
多让华北民不聊生。
等!这不是说乾元二年,如果是的话,那南宫寒又何必要『卜』?
王者之才 ̄二爹说过,人才的等级分三种:其一为才能出众之人杰、其二为
匡世济道之英雄、其三为傲视寰宇之王者!
二十年来,足称『王者』之人,在君聆诗眼中、世人评判下,唯有云南王稀
罗△!
他是乾元二年战死於灵山顶上,这种事也不必南宫寒去卜。
诗,指的必是君聆诗;去剑……这是个动词,还是说我君弃剑?
至於诸葛传人……乾爹诸葛静被喻为诸葛氏五百年来第一才人,他的确已经
『去』了。已死之人,如何『复来』?
这是什么?南宫寒到底在卜什么、李白又在述什么?我怎么一点都看不懂?
窗外吹进一阵风,将那张卜言吹起,叶敛才注意到下头第二张纸上还有字。
『斗尺寒雨送冬迎春』
字迹相同与第一张纸相同,应该一样是李白所书。
这又是什么意思?
程度差太多了,除非是乾爹、二爹来解文才能懂吧!
再下面的纸张已没有留言。叶敛搜索房中,也没有再发现任何线索。
他将两张纸收起,再把砚台移回原位,提起油灯向外走。
或许寒雨楼的其它房间还有留下什么。
走过右侧卧房、後进,再绕回中央隔墙处,叶敛沿著墙一路向右转、也一路
搜索,什么也都没见著了。
转向左,进入了左半部的卧房,叶敛才发现此处摆设正好与右半部的卧房成
反向。看来寒雨楼以隔墙为准,房间设置是左右对称的。
也就是说,应该还有一间书房。
叶敛很快走回隔墙处,向左拐,提著油灯一照,藉著墙上薄冰的光线反射,
已经能看见走廊尽头的房间。
果然也是书房。叶敛走了进去,案上有一提锦袋。
叶敛放下油灯,拿起锦袋,袋下又压了张纸,写道:『依南宫前辈所言,遗
三封锦囊於此。囊中各有短箴一纸,能解无解。弃剑遭困,可解而观之。但切记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这字迹,叶敛非常熟悉。
是君聆诗!
看字迹的新旧,顶多不过几个月。
二爹来过南宫府了!而且他知道我会到寒雨楼来……
但,他竟也是『依南宫前辈所言』!
南宫寒死多久了?他还能算到?
OOXX的南宫寒……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算了,反正眼下的南宫寒早已作古了,叶敛现在最关心的事,莫过於诸葛静
独女、诸葛涵的下落。
他很快的摸出一封锦囊,打开、伸手入内。
但摸到纸笺的时候,他的动作顿住了、呼吸急促了。
额上落下了一滴汗。
如果南宫寒真的能卜尽天下事而无误,那么……
我祈求老天保佑……真的要保佑,别断了乾爹的香祀……千万不要告诉我,
诸葛涵已经死了……
虽然,还无缘谋面,但为了找到她,这一年来的劳碌奔波,在叶敛心里,诸
葛涵已是最为重要的亲人。
当然,君聆诗例外。君聆诗也不需要叶敛担心。
摸出短笺的手,在发抖。
展开它的手,仍然在发抖。
看到它所写的,愣了一下。
『涵』。
就一个字,没多、没少,翻到背面,一片空白,就一个字。
『涵』。
南宫寒,不对啊!我不是要知道她的名字,是要知道她的下落!你算错了!
叶敛再取出第二封锦囊拆视。
居然一样,一个字。
…………
南宫寒,别闹了,把我搞得心里七上八下,结果给了我一个我早就知道的消
息,有什么鸟用?
再拆第三封。
『涵』!
三封锦囊,三纸短笺,居然只写了三个一样的字!?
这 ̄是唬我吗?南宫寒,你搞什么鬼??
「可恶!」叶敛忽然火了,一把将手中的锦袋、三封锦囊、三张短笺揉作一
团,怒掷於地!
纸张又缓缓张开,上头所写的『涵』字,使得叶敛满心无可奈何!
南宫寒,我真的猜不透你啊!
当初,南宫寒给了君聆诗这一提锦袋,里面有八封锦囊。
第一封,君聆诗在二度入长安,离开後由於不知下一个目的地应该往哪时所
拆,笺言『分道入蜀』。
第二封,君聆诗塞进了织锦的香囊,笺言『嘉陵战後永安客栈』
第三封,在锦官、永安联军进攻时,第一次交锋,由於君聆诗、诸葛静
、徐乞等三人大意进击,使得身旁八百乞丐兵迎面来了的万馀大军,陷入进
退两难的境地时所拆,笺言『立於军前摇扇独立』。
第四封,嘉陵战後,君聆诗不知织锦下落,想要查寻,笺言『寻之不可得
未见已成尸』。
第五封,云南王稀罗△送出六封约战灵山的战帖後,向君聆诗讨来,想看看
南宫寒所预见的灵山一役结果,笺言『南王必段』。
这五封锦囊,除了『南王必段』以外,都成功且正确的指示了君聆诗所应采
取的行动或他想知道的事情。实际上,所谓『南王必段』,南宫寒所预言的是百
馀年後的段氏大理国,他故意写得如此隐讳,使得稀罗△也以为习成『劲御仙气
』第七重功的段钰会成为云南王,为之惊愕了一阵。这只是南宫寒小小的恶作
剧罢了。
即亦,前五封锦囊,南宫寒所言无一不中。
但如今,叶敛连拆三封,却一无所得。
难道又是南宫寒的恶作剧吗?
这一夜,叶敛辗转难眠……
次日天未大明,叶敛便已起身。
走出寒雨楼时,又想起李白所书。
『斗尺寒雨送冬迎春』
我怎么觉得,这寒雨楼是将我从初冬推向仲冬,愈来愈冷、愈近尽处了!
屋外,起了一片大雾,三丈远便已是一片白茫,看不到日头、也很难辨明方
向。
叶敛花了一番功夫找到向南的路,走向武圣殿。
愈走,雾也愈淡。随著挥锤砸剑的声音愈响,雾也渐渐散去。
但待得走到武圣殿前,雾又同寒雨楼前一般大了。
真是怪事、怪地方!
叶敛循著红炭的光源走到剑炉旁,正见了中年人将一柄剑合入剑鞘,抛入篓
中。
中年人见了叶敛前来,道:「正好二十把。」
「多谢前辈。」叶敛看著中年人额上的旧疤,忽然想起此人来历,道:「前
辈是否姓丁、讳叔至?」
「嗯,对。」中年人很乾脆的应了。他知道叶敛的身份,叶敛知道自己,并
不足为奇。
「你要这么多剑何干?」丁叔至又问。
「送人。」
「送什么人?」
「路人。」
路人?这回答让丁叔至微怔。
叶敛道:「接下来,我想找机会构筑自己的势力,很重要的一点是,必须有
同志。我相信想问鼎南武林盟、却仍没没无闻的人必不在少数。以剑为礼,与之
结识,在日後或许能够得到那些人的帮助。送出二十柄剑,只要有两人感念、肯
在日後帮助我,那也值得了。」
丁叔至听了,淡然一笑,道:「你和诸葛静一样,很贼。」
「我不贼人,人亦贼我。这是兵家的理论。」叶敛说道。
丁叔至道:「罢了。我先去休息了。等那两个倭族人到,你们快出去吧。方
向是南、东北东、南,别忘了。」说完,便站起身子。
叶敛道:「趁他们俩未到,前辈可以让晚辈进武圣殿看看吗?」
听了这要求,丁叔至皱起眉头,道:「你很好斗……」
这句话让叶敛汗颜了 ̄他应该弃剑的,如今却又要求入武圣殿。
光听名头,也知道武圣殿中如果不是收藏兵器,则必有为数不少的武学记载
,这些并不是一个『弃剑者』所应多所接触的东西。
「门上关公像,将他手中青龙刀的龙眼按下,门就会开了。」沈默半晌後,
丁叔至说道。说完,便向东行去。
很快的,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雾中了。
弃剑之前,必先慑服天下!否则终其一生,也只能一事无成!
这是叶敛说服自己的理由。
所以,现在还不是弃剑的时候。
他走向武圣殿大门,门上的关公像,丹△眼、卧蚕眉、面红如枣、髯长二尺
,右手立刀、左手拂髯,身上绿袍青龙舞扬,栩栩如生。
仔细观查,刀上龙眼处确有突起,关公身长九尺、青龙偃月刀长有丈二,便
是伸长了手也构不著龙眼。如今大雾,地板湿滑,叶敛也不敢在梯级上轻易跃起
,便以无鞘剑敲打龙眼处。
轻轻一碰,龙眼便陷入,咿呀一声,武圣殿大门便即敞开。
叶敛向内望去,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
这是个兵器库啊!各般兵器或架、或挂、或躺、或倚,在这十丈见方殿中占
满了每个角落。
一股森森寒气 ̄或许该说是刃气 ̄直传出来,使得叶敛背脊发冷,似乎竟连
雾水都化去了几分。
第八话 南宫府邸 ̄之三
「流风,你和我、栗原姐弟、北川不一样。我们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
是你不可以。你是正统的武士,有责任维护、宣传大和国的武士道精神……」进
入落叶庭後,雪的语气显得忧心忡忡。
大和国这次进入中土,不是卑弥呼的指示,只是他们所属门派掌门、也就是
他们师父的意思。为了在中原武林发扬大和的武士道,除了在武艺上发挥其实力
,更有必要展现武士道精神。
一种睥睨天下的『礼让』行为。
『因为你比我差,所以我不可以欺负弱小。』
所以他们不能专司暗杀,必须展现『风范』,让中原人自叹弗如才能达成驾
驭他们的目的。栗原苗、栗原辅文、北川球都是刺客,严格来说,堀雪也是刺
客,这几人与神宫寺流风所接受的武术教育截然不同。唯有神宫寺流风,才带有
正统武士的身份,也负著宣扬大和武士道精神的责任。
但流风适才对於那中年人的攻击行动,却背离了武士道中非常基本的一项要
求。
『不得攻击未准备作战之敌手』。
那中年人一直坐在凳上,他身无残疾、能跳能跑,他的姿势是明白表示:我
不想和你打!
『分出胜负後不得赶尽杀绝』。
这是另一条,但手下留情的不是流风,又是那中年人。
这么一来,却变成那中年人在向流风展示中原武林的宽容大度了!
如此情况大悖师尊所祈,雪自是极为担忧。
「这样会痛吗?」雪移动手腕,看流风摇头,略一使力,喀喇一响,这才
将流风被打脱的下颔接上。
这一拳捱得真的重,不仅打落了流风一颗臼齿,也把他的下巴打得脱臼。
在武圣殿前,流风只是靠著舌头与喉咙的活动来吞下自己的牙齿罢了。
流风摸出手巾,拭净流出嘴角的血滴,摆摆颈子,确定下颔已接牢了,才道
:「你刚刚一定也看出来了……那家伙……他一直故意露出破绽,只要他坐著,
那是一般武器守不到的死角。他却夹著钢条,像是个拐了个角的奇怪兵器,却全
守得住了。正攻、反攻、斜打、侧打,我都试了,也有好几次差点得手,但他只
是坐著移动大铗,我就攻不进去……他是在故意挑衅我!」
雪摇头 ̄即使如此,流风仍然是太沈不住气。
同时,她已在动手铺被。
落叶庭中只有一间寝室与一间浴室,比寒雨楼小了许多。在南宫府邸中,落
叶庭是练武的地方。
寝室中只有一张大床,但流风与雪是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妻,又兼在此异乡
、身处南宫府邸这等地方,形影不离的确保对方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事。
流风坐在床沿,以手支额,沈思了一阵。直到雪将被褥、枕头都安放完备
,他才问道:「你觉得……现在的中原,有人会比屈兵专强吗?」
听了这问题,雪也开始思考。
中原有谓『云梦三蛟』,指楚兵玄、屈兵专、景兵庆。此三人身手,应在伯
仲之间。
至於北武林盟主皇甫望、与丐帮帮主徐乞,在理也该相去不远。
他们五人,是公认当今中原武林的第一流人物,但彼此之间并没有实际交手
的经验,孰强孰弱,谁也不知。
现在的中原,会有人比屈兵专强吗?这问题,很难答。
二十年前,屈兵专曾前往倭国,与雪、流风现在的师父商谈,也切磋过武
艺,当时是平手收场。
这件事对於雪、流风来说只是传闻,雪当时还没出生、流风只有一岁,
连爬都还不会。
「如果是稀罗△,他一定比屈兵专强。」雪提出一个名字,没有人会怀疑
的名字。
天弃鬼才的王者敕里、云南王稀罗△。
沈默半晌後,流风补道:「还有南宫寒……」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静了。
这两个,毕竟都是已经作古的人了。
在大和国,他们的师父已是第一高手,找不到对手了。中原,会有吗?
「君聆诗……可能会吧。」雪斟酌许久,只有一个答案。不肯定的答案。
皇甫望认定的『天下第一剑』,如果有人能比屈兵专强,则君聆诗必然列名
其中。
「除了君聆诗,说不定还有!」雪续道:「中原之大,难道高手就这么几
个吗?」
「或许吧……」流风一笑,他也希望还有。
来到中原,并不只是执行任务,当然更想开开眼界。
他们没见过,所以不知道。
即使是南宫寒,只怕也难能靠一人之力靠成大雪崩!
以现在的中原来说,段钰才是最强的!
流风不出声了,雪却起了兴致,她挽著流风的手臂,细声问道:「我们执
行任务完成後,就留在中原生活好不好?」
「住在中原?」流风也为这提议感到意外。
他们在接受任务之前,就已充份的学习、了解过中原文化,想与汉人一同生
活并不是难事。只是,在中原与大和国之间,除了数年、甚至十数年才有一趟的
贸易船支之外,彼此根本可以说是断绝连络的情况。
如果真的要留在中原,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雪道:「听师叔说,屈兵专那时来了我国,讲述过很多中原武林的情况。
那时,我就好想、好想到中原来看看……不然,你以为我们的先辈那么多,为什
么师父就派我们来?」
「啊……你仗著师父宠你,缠著他要求的?」流风这时才恍然大悟。
经过了长江岸边的七人、还有那中年人的两次交手经验,流风也觉得自己的
武术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并不应该这么快就负起来到中原宣传大和武士道、以
及寻找长曾弥虎彻的任务。
雪嫣然一笑,道:「当然是啦!然後,我想评估中原人,写下一部纪录事
典……」
流风颔首,他知道雪喜欢阅读纪录方面的文献。
自从拜了师、知道了屈兵专这个人以後,她更读了许多有关武器、武术、武
者的资料与故事。看来,她很早很早就想来中原,再亲自留下一部武林记事。
「你还没回答我……」雪柔声问道,甚至可以说是央求。
如果流风不留,她也不可能留。
大和国的女人,与中原一般,嫁夫从夫。雪虽未嫁,但相去不远。
流风一笑,道:「好,留下来吧。」
雪得到这答覆,兴奋得一劲儿跳到流风身上,搂著他的脖子直道谢。
流风心中却想著 ̄如果回国,再怎样苦练,只怕一生也难超越师父的境界。
如果留在中原,才有发展的空间。
除了稀罗△、南宫寒、君聆诗以外,说不定还有其他不世出的高手,我要努
力,向他们的境界挑战!
雪正为了可以留在中原欣喜雀跃、流风想著如何使自己的武艺更上层楼。
至於此时的叶敛……
正在为了那三个『涵』字叫苦不迭哪!
跨进一步,就有刃气袭身!
这还只是斧、、矛、刀等无鞘兵器所发出,武圣殿中的『百兵之君』,十
之**皆有带鞘。
以锋芒论、灵气论,兵器中自以剑为首。
剑气尚未出,已足使叶敛望而生畏。
武圣殿中,绝无凡兵俗铁!
叶敛自慑心神,环视武圣殿中,见到正中空了一圈,一张桌上放了四张蓝色
盒子,便走上前去。
到了桌旁,他发现以桌为中心,四个角落向外数尺,各架了一柄剑。
那四把剑,还未出鞘,叶敛便能看出,绝对都是名剑。
他将四只盒子一一把打,长六尺、宽二尺馀,一般大小的四只盒中,从右至
左,分别放了一把匕首、两截枪杆与枪头、一个有许多小洞的铁盒子。
最左侧的盒内,则有两柄长剑、与一柄断剑、三个剑鞘。
那柄断剑齐柄而断,严格来说,是一个剑柄与一截剑刃。
三把剑似乎带有磁性,紧紧的黏在一起。叶敛伸手握著其中一把的剑柄,将
它提起,另两柄的剑刃微微一动,似要离脱,却也黏著一齐让他提起。
只有那断落的剑柄没反应。
叶敛只握著一个剑柄,让它在手中晃动著,另一柄剑与断落的剑刃,也跟著
摇摇摆摆。
叶敛很确定三把剑的剑柄并不是以外物黏接的,是它们自行吸合。
他捏著断剑平刃,将它抽起,另一柄不在手上的剑,也随即锵落地。
叶敛再试著让断剑与另两柄剑合起,虽有些许吸力,却不足以完全吸住到可
以如同方才一剑起二剑随的程度。
剑是金属,若说有磁性,那是正常的;但是如果有磁性,为何会变成三剑能
互吸、双剑却吸不住?
理论上,吸的东西愈少,愈该牢固才是啊?
叶敛将剑放回盒中,再拿起剑柄。
忽然,一股气流贯通了四肢百骸!
叶敛一惊,连退了几步,手掌一松,剑柄也落到地上。
吓是吓到,因为太突然。但静止之後,却觉得好舒服……
有点……有点像是在回梦堂的回梦大阵中过了一夜之後出来的感觉……
叶敛呼了口气,感到自己的所有关节、每一个细胞,忽然都活化了一般。
感觉很像,但是,只是拿起剑柄的一瞬,却比待回梦大阵一晚还有用。
提升内力的作用。
这剑柄是什么怪东西?怎么能一拿起它,便让功力瞬进?
叶敛走上几步,又将剑柄拾起。
但却没有方才那种感觉了。
南宫府邸,无奇不有……
叶敛还未想透这二剑一刃的吸力来源、以及握起剑柄後突来的莫明进境,忽
又感觉到南方有两个人的气息接近。
习武之人,感官自是较为灵敏,叶敛虽然没有一流高手的境界,对於三丈远
近之内的动态倒也还能掌握得住。他很快判断出来者必是流风、雪无疑,疾将
剑柄也放回盒中,盖上了四只盒子的盒盖,转身,却还没见人影。
叶敛又觉得奇怪了 ̄凭自己的能力,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那对方至少应该
已在武圣殿中才是。
但武圣殿里除了自己以外,却空无一人。
叶敛走出武圣殿,外头雾气已散得差不多了。他回身关上大门、走下台阶,
才看到流风、雪相偕而来。
「现在才到……?」叶敛心中犯起了嘀咕 ̄如果他们俩人不是进入武圣殿被
自己查觉後才离开重走这一趟,那么,以自己方才出殿、关门、下阶的时间点来
说,感受到他们存在的时候,这俩人至少还在二十丈外。
虽则他偶尔有感受到还未见踪影的对手杀气的能力,但一来流风、雪为他
所感应存在的距离已大大超出他原有的范围、二来,此二人对叶敛也没有杀气可
言。
那么,叶敛又是如何感受到此二人正前往武圣殿的?
难道是奇迹?
叶敛看著武圣殿的大门,想道:「难道……是那剑柄原来的主人留下了灵气
,被我吸收了吗?……是南宫寒?不对……这股气在体内的感觉好熟悉,是我最
近才见过的人留下的,不是南宫寒……」
叶敛还记得,十四年前,他遇到诸葛静後,到了江州,盘缠用尽,诸葛静便
决定要去间无人大屋『借』些怠两花用。
诸葛静出手一向不拿多,那趟他只拿了一根翠玉金钗以资路用,但还带回了
一个老人。
或许该说,诸葛静才是被『带』的对象。
那个老人,把诸葛静与当时年仅三岁的叶敛带到云南,後来告诉叶敛:「最
适合教养你的人,不是你的乾爹。这个人你日後也会遇到。」
事後也证明,真正教养叶敛的人,的确不是诸葛静,而是君聆诗。
那个老人,便是南宫寒。
叶敛分得很清楚,这股气并不是南宫寒的气,是另一个人……
此时,脑中忽然出现了去年六月,在些逻城的冈底斯山大雪崩。
那个喊一声便能惊退五人、出一掌即可击毙十卒,一个人打出冈底斯山狱、
数千上万士兵都不放在眼中、搞得些逻城鸡飞狗跳、吐番举国震惊的强者……
是段钰的气!
叶敛才刚想通,雪已走上前来,道:「走罗,出发了。到苏州去吧。」
「喔……好……」叶敛愣愣的回了话,背起了丁叔至准备好的剑篓。
想起段钰、想起他万夫莫敌的模样,实在不能不教叶敛心惊胆跳。
在吐番的国狱中劫囚,任谁都知道这绝不是件简单的事,但段钰仅凭一人
之力,轻而易举的办到了。
那一趟,宗飞妍只负责扶人、石绯负责准备令牌入狱、王道与魏灵备马、叶
敛根本只有跟班。
彻头彻尾,真正出手伤人的只有段钰。
也没人禁得起段钰一击……
叶敛想过很多次 ̄如果能有段钰『御气』的能力,必会是绝世高手。
段钰的境界比常人高出太多太多,哪怕是只有他一半、甚至三分之一、五
分之一的实力,也足以睥睨武林。
那股气,却透过一个小小的剑柄,让叶敛莫明奇妙的拥有了!
有了多少,并不清楚,叶敛对『气』的认识还是太少。但他可以肯定的是,
这只怕足以匹敌常人努力修习十年、二十年的程度……
「还发愣?快走啊!」雪叫道。
叶敛回神,才发现雪与流风已走到六七丈外。
叶敛快步跟上。三人向南经过落叶庭,转东北东,终点也如同往常,又是一
间屋舍。
屋名『羽翮馈』,屋如其名,院中散满了一地羽毛。
羽毛的颜色五彩缤纷,但其中白羽占了七成以上,使得各色羽毛形成点缀,
虽则五彩缤纷,却是杂而不乱。
雪见了如此情景,叹道:「真美……我昨天该来住这里才对!」
叶敛却注意到大门柱上入木三分的对联。
『白羽铺出千丈雪皓霜布尽万里清』
看著这对联,不知怎地,又让他想起了程至清。
流风拣选了一根蓝色羽毛,递给雪。雪笑著接过了,马上摸出针线,就
当场将蓝羽绣在左衣领上。
她完工以後,三人极有默契,一同再向南走去。
这次的终点,是内院,进入侧门後,到了一间书房。
走到这里,他们已经认出路了。
进入大厅,『会客堂』。南宫府邸的入口。
到了会客堂大厅,三人又同时停下脚步。
房中的布置,还是与昨天进入时一模一样,但三人心里,却恍若隔世。
「好个南宫寒……可惜没机会见面讨教!」流风想著。
「中原武林果然奇诡,有机会要多探探南宫寒的事迹记下。」雪想著。
「南宫府邸……我觉得,有一天会再来的!」叶敛想著。
三人走出南宫府,又回头观望了一阵子。
然後才走出树林,回到长江岸边。沿岸走了半天,找到码头,雇了艘船,放
江而下。
下一个目的地:苏州林家堡。
第九话 林家堡中 ̄之一
「喂喂 ̄真的会来吗?」一名大汉嚷嚷著,在堂上来回踱步了几趟,又坐回
到椅上。
大厅里四名中年汉子,个个满脸不耐。
他们已经等了三天了。
不知哪里传来的消息,说明天就是君聆诗师父的忌日,君聆诗一定会回到林
家堡来。
君聆诗的师父,即是前任南武林盟主。很多人都知道,十四年前,整个林家
堡在一夜之间灭门,死得一人不剩,当时出门在外的君聆诗是仅馀的三名活口之
一……人人都晓得林家堡灭门了,但真正的日子,却没人知道。
忽然,却有莫明奇妙的讯息传来,指明林家堡灭门的时间,是乾元二年的三
月十四日!
虽然只是一封来历不名的箭书,但却可能找到君聆诗!
抱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提前三天来到了林家堡,却赫然发现
,来的人不只自己!
苏州四帮的首领,收到了一样的箭书。
彼此目的相同,而且并不是敌对,甚至还有生意上的往来,并不是生人,四
人一致决定,一起在林家堡等候数日。
平常粗鲁惯了、指使人惯了,但在林家堡中,他们倒是规规矩矩。
林家堡确实已荒废了十馀年,莫明奇妙灭门的一间大宅,便如鬼屋一般,无
人敢在此进出。说这儿是繁华的苏州城中,罕见的『未开发地区』,看这一片的
荒烟蔓草、蛛丝厚尘,相信没有人会反对。
林家堡,已经是武林道上的历史名词了。
四个苏州大帮的头领,在林家堡中,更无丝毫破坏。买了草席,晚上便在大
厅里窝著打地铺、白天就一同坐在厅里。就连饮食,也是轮流到市集上买回林家
堡。
他们深怕错过了见到君聆诗的机会。
从三月十二日开始,过了三天两夜,已是三月十四日,林家堡一门的忌日,
仍然不见疑似君聆诗的人影。
自从元仁右在丐帮大会出现,打伤黄楼之後,南武林盟已闻到了派系斗争的
味道。原定帮雷斯林、寒元二人遭到暗杀的消息一传开,各帮首领更人人自危。
二十二水帮聚会,即是为了想早日终结这等分裂状况。
各人心里自有打算,准备支持哪个势力统一南武林。云梦剑派素有盛名,自
是头号选择;巴蜀唐门、青城地处偏远、南少林想来不会争这等头、鄱阳剑派
则不成气候……
思来想去、思去想来,许多人心里都明白:除非君聆诗出面,否则云梦剑派
振臂一呼,南武林再无组织帮会可以单独抗衡。
尤其对苏州四帮而言,前任盟主林家堡位於苏州、君聆诗本人也是苏州出身
,在地缘来说亲近许多。四位帮主一致认为,君聆诗会比较适合统领南武林。
问题是,君聆诗在哪?
没人说得出来,连号称拥有最大情报网的丐帮,也完全没有君聆诗的下落。
也就因此,苏州四帮的帮主,才会在废墟一般的林家堡中痴等。
等得,几乎已经失去耐心……
不断踱步并出声抱怨的那人又无奈坐下後,另一人咬牙切齿,举起左手,眼
见便要狠狠的落在茶几上,却又斗然止住。
林家堡的一切,他们自是不敢随意破坏。
他深叹了口气,放开左拳,重重的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下。
支持云梦剑派,也未必就是不好。但传闻雷斯林、寒元二人只不过答应了丐
帮晨星『静观其变』,两个月不到就遇刺身亡。
或许只是巧合,但却不能保证这绝对不是云梦剑派下的手。要他们拥戴如此
凶残的盟主,那绝对是千百个不愿意。
可,若要与云梦剑派为敌,命究竟只有一条,容不得丝毫冒险。
也有许多人一致认为,元仁右打伤黄楼,由於丐帮在划分上属於北武林,也
是向北武林宣告:不要插手!
若此,相信想找到君聆诗为靠山的人,不惟苏州四帮、以及某部份的江南水
帮。许多草莽都不是没有自己的主意,他们只是欠缺一个带头出声的汉子,敢在
云梦剑派声势冲天的情况下拱出君聆诗来相对抗的硬汉!
最大的问题还是原本的问题……
手掌落在大腿上,响响的一声『啪』。
而後静默半响,四人同声一叹。
君聆诗 ̄你究竟到哪去了?
日头渐渐西沈。
三月十四日的黄昏也到了。
林家堡中,苏州四帮的头头八目对望,深深地感到无力。
连起身剔亮油灯的意思都没有了。
此时,咿呀一声,全苏州城上至缺税苦恼的县令、下至寻无宿处的乞丐都不
会去动到的林家堡大门,忽然打开了!
然後,四帮首领听到了清脆的女声:「苏州不错啊!比起京都也算差不多了!逛得好开心喔!」
另一名男子道:「都让你逛得快天黑了……」
听到男人的声音,四位帮主不约而同的霍然起身,各人抓起地上自己睡卧时
所用的草席,闪入後进。
为什么要躲?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他们总觉得,不请自来的闯入林家堡
里,若来人真有君聆诗在内,可不能让他见著自己大剌剌的坐在厅里吧。
这似乎有点鸠占鹊巢的味道。
「唔……这里就是林家堡?好荒凉……怎么隔一道门差那么多?」女声道。
另一名男子道:「林家堡灭门後,这十馀载,只怕除了君聆诗,也无人会进
入此地。朝廷正逢贼寇作乱,也来不及收回这无主的土地。现在中原各地,像林
家堡这样的例子只怕还很多吧……」
话说完,二男一女也跨入了大厅。
这三人,自是叶敛、神宫寺流风、堀雪。
雪喜欢只看不买、流风只对武器与武术有兴趣、叶敛自小便节,这三人
即使在苏州城内逛了一整天,三人手上还是空空如也。
雪取出火摺,将油灯点亮後,叶敛嘴角略略扬起。
在开门的时候,他已经很清楚的感觉到,林家堡里有人,四个人。
流风四处观查,也很快发现,整个厅中积尘甚重,但四张椅子与茶几、以及
地板上四块长九尺、宽四尺的印子,显然比其它地方乾净了点。
有人待过。
三人对望一眼,退出大厅。
他们心里很明白:有人来等君聆诗了,而且,等不到。
一个人怎么可以消失得这么彻底?
此时叶敛想起很多事,与君聆诗这十三年来相处的过程。
十三年,很多时间是在旅行,爷儿俩一齐走遍了天下。
说好听是旅行,其实叶敛知道,难听点就是流浪。
一旦缺盘缠,以往诸葛静是用偷的,君聆诗则是在小村小镇里替人看相、或
办临时学堂、不然就是教教几手功夫换取旅费。
很穷,但穷得狻快乐。君聆诗对於叶敛的教育也非常放任,叶敛问什么、他
便答什么;叶敛想学什么、他便教什么。而且叶敛本身的学习能力极强、吸收也
快,到两人分开那天,叶敛可说全才,诸子百家、诗词歌赋、佛经论道他都懂得
一些。
但问题是,都不精。尤其是诗词歌赋,那是九华剑法的精髓,偏偏叶敛这方
面的才华不若君聆诗卓越,也一直无法体会『真意』所在。
真要说确实有什么获得,那就是 ̄叶敛不懂得什么叫『迷路』。
十三年来走遍大江南北,无论何种地形、何种建筑他都见过,不管走到哪儿
,就算人生地不熟,叶敛也可以很快判断出来:朝哪里走可以走到目的地。即使
把他著眼带出十里外,他也能够马上找到原来的地方。
等等……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钱莹曾说,叶敛的思想太杂、不够专心,以致无法成事。
但君聆诗的**是:有很多事的关联、连接,是必须由其它事所牵引的。所
以联想力愈丰富,愈能晓得自己想知道的事。
迷路?难道君聆诗在某处迷路了?
不,不可能。
造成叶敛不会迷路的起点是:君聆诗带他游历了太多太多地方。
从都江堰、太行山、长白山、赤壁、孔庙、坛溪、卧龙岗、五丈原……他们
一齐走遍了名山胜水,已经没有什么是叶敛没看过的了。
即使是一般人见了会叹为观止的浩瀚洞庭湖景、奇峻泰山连岭,在叶敛来说
却已是稀松平常。
忽然,叶敛心中一震!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到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君聆诗所带他探访的诸多地方,皆有一个共同性。
人烟稀疏!
叶敛再次望向厅中,看著大厅地板上的四块印子。
对叶敛来说,不见君聆诗只是一年多的事情;但对於其馀想找到君聆诗的人
而言,却已经十馀年不见其踪。
所以,他们才找得那么急啊!
就连徐乞叔叔,也会特地在织锦的祭日赶到锦屏山碰碰运气。
但君聆诗完全消失 ̄叶敛仔细搜寻记忆,却也无法判断出君聆诗会到哪儿。
十三年间,他们没有到相同的地方超过三次、也没有在同一处停留过一个月
以上。
完全的流浪,没有驻处、没有家。
君聆诗曾言:以天为盖地为庐,也不过如此而已。
处处非家处处家。
君聆诗根本没有一个『必须』要去的地方,包括他所出身成长的苏州、织锦
衣冠冢所在的锦屏山、他最崇仰的武乡侯祠堂或隆中……
这十几年来,叶敛与君聆诗形影不离,绝对是最接近他的人,连叶敛都不知
道君聆诗会到哪儿去,怎会有人在这时候来到林家堡?
有问题!
流风向前跨步,雪忙将流风拉住。
没有必要迎向危险。
此时,叶敛也正放下剑篓。
流风看著叶敛,一笑,拨开雪的手,两人并肩再进入了林家堡大厅。
「在下神宫寺流风、堀雪、叶敛三人。里面是哪路英雄,请出一见。」叶
敛朗声说道。
此言一出,流风与雪都怔了 ̄目不转睛的盯著叶敛。
或许别人不晓得,但他们这几个倭族人却知道。
叶敛,即是君聆诗的义子,君弃剑!
苏州四帮的头领也早看出来,外来三人并没有君聆诗在内。
他们以前或许见过君聆诗,也或许根本没见过。但不管认不认得、有没有印
象,任谁都知道君聆诗已是一名三十五岁上下的人,外头三人二男一女约莫都只
有二十岁,自然不会是他们来此的目标。
忽然听到叶敛自报姓名,他们也怔了。
叶敛?不就是和晨星一同到原定帮订立协议的人吗?
时间过了一年,他们也都晓得,去年四月,此人集合渭北群雄退了吐番突袭
灵州的五千骑兵。
叶敛,说不定就是造成雷斯林、寒元二人遭到暗杀的关键人物……
那我们该见不该……?
四人对望,沈默半晌。
而後,一齐向前。
对方只是乳臭未乾的小毛头,我们好歹也是一帮之主,就此怕而不见,岂不
落人笑柄?
四个人都不想在对方面前丢人,彼此影响,也就同进同退。
如果四个人都决定不现身,那么他们『怕了叶敛』的事,自然也就是成为四
人共同的秘密。
但有云:人争一口气。这个脸自是万丢不得!
这四个人一走出来,叶敛扫视一眼,即看出他们的身份,同时也完全了解,
自己的名字在他们而言,无异於死神的代号,想必他们不会有好脸色,便先极尽
恭敬的拱手躬身施礼,道:「原来是苏州四帮首领驾到,晚辈在此拜见。」
对方如此有礼,自己也不好随便厉声相对。四帮首领中的太湖水帮首领向前
一步,道:「上个月彭蠡二十二水帮大会,你藉云梦剑派门人之名与会;如今又
说自己是叶敛?你到底是哪一个?还有旁儿这两人……听名字,是倭寇?」
「自己也不过是个水贼头头,凭什么称我为寇?」流风也毫不客气,直言回
答。
事关民族声誉,自然容不得污辱!
怎么一见面就呛声?叶敛眉头一皱,忙道:「世人常称非同道之人为贼,也
该习以为常了。但今日我等目标相同,不该如此称呼。」
「啊?你们也是……」太湖首领也是急性子人,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另一人忙住他口,道:「目标相不相同,还要等你们先说看看才知道。」
叶敛拍拍流风的肩膀,向雪使了个眼色,要他耐住性子。雪很快上前将
流风拉到一旁略作安抚。叶敛才道:「不只是我们,只怕现在整个中原武林的人
,目标都是相同。」
叶敛讲这句话,四帮首领心有戚戚焉。
云梦剑派一统南武林,就可能是将整个南武林领向争勇斗狠的时代;北武林
则等於有了一个不安份的邻居,无论如何都不好过。
平素朝廷便已管不著草莽行径,如今又为回纥、吐番侵扰头痛不已,世道,
够乱了。
若是武林群雄汇合成一股力量,甚至能够助朝廷抵御外族 ̄便如同叶敛退去
吐番骑兵一般,那对於百姓而言,绝对是一大福音。
说如此武林中人的目标一概相同,虽不中亦不远矣。
大家心里都一样,想的都只是同一件事。
找到一个除云梦剑派外,更有能力、且崇尚和平的人领导南武林。
那个人,就是君聆诗。
第九话 林家堡中 ̄之二
叶敛见四帮首领在表情上已充份显示出认同自己的观点,便更有立场继续说
下去,於是轻闲地道:「其实,『君聆诗』这名字,也不过是个招牌罢了。」
「怎可以这样说?我们的确是需要一名领导者……」太湖首领表示反对。
叶敛道:「让我解释的明白些。昔日林家堡雄霸南武林,确然威名赫赫,君
聆诗也背著林家堡遗孤的名牌,再加上北武林盟主皇甫望对他的偌大赞誉,便使
得人人都觉得,想与名声极盛的云梦剑派打对台,也唯有君聆诗出面才成。其实
,看的不也只是君聆诗身上的招牌吗?」
这段话,一时使得四帮首领无言以对。
叶敛续道:「若说君聆诗本身真有意出面领导,灵山战後十三年来,他连个
人影都不见,是否太说不过去?你们记得二十年前的故事吗?」
「二十年前?」太湖首领面露疑色 ̄叶敛这小子看模样就未满二十岁,他想
述说自己都还没出生以前的事?
叶敛道:「我年纪虽轻,但不代表懂的就少。我举例罢 ̄对你们来说,君聆
诗就是你们想拱出来的永王李!」
永王李,在公元七五五年,安史之乱发生时,任山南道、江西道、黔东道
、岭南道四道节度使,又兼荆州水军大都督。乱事发生,玄宗皇帝避走蜀地、肃
宗於灵武扶正时,他率领江南水师自浔阳移驻金陵。一路上打著皇室宗亲招牌,
聚合了江南的兵力。但不思协助灵武政府,却有割据江南的意图。
四帮首领中专占官河运输的『江南河帮』首领,即是昔日永王李麾下季广
琛部内将领,这种事於他而言,乃是亲身经历,便道:「君聆诗绝不会只是招牌
,他被称为『天赋异才』,岂是如李一般毫无见识、自以为是?他不只是个招
牌,而是实质领袖!」
叶敛微笑,道:「馈下所言不差,君聆诗不会只是李。我的意思是,还是
有人想让他当李。但反过来说,我认为他顶著前盟主林家堡遗孤、与『天赋异
才』这两块招牌,一旦他出面,若是无法得到实质领导权,则便会像青莲居士一
般……永王李的皇室招牌,能够招揽正规军队;李白任其军师,则是招揽在野
文人与富商的招牌。无论怎么说,毕竟仍是招牌。诸位认为,以君聆诗才能,岂
能只当招牌?或许真的有人想拱他作领袖,但南武林非是一心,必然还是有人想
自任头领,只让君聆诗挂个虚名。我认为君聆诗不会去冒这种险,挂虚名来替人
招揽人心。李白诗名满天下,人人都只知他是个诗人,却不晓得他满腹经纶,上
自诸子百家、佛经道典、下至天文地理、兵学术数无所不通。李延请为幕僚,
名为军师,却言不听计不从,使得好好一支政府军队变成叛乱军。君聆诗岂肯冒
险重蹈覆辙?」
江南道首领听说,这些事他是亲身经历,此时也不断点头。
另三名首领见状,他们也清楚这位兄弟的出身,对叶敛所言再无怀疑。
但江南道首领转念一想,又道:「小兄弟,你怎会对李白与君聆诗事迹如此
清楚?君聆诗又怎会恁地了解李白?」
後面雪脸色唰地白了、流风也愣在当地。
『君弃剑』这三个字,虽比不上『君聆诗』,却也是块招牌。
如果君弃剑出现,必然会被逼问君聆诗的下落,叶敛要如何处理?
这家伙不蠢哪!叶敛心中微微一怔,但也早就准备好一套说词,当下脸色丝
毫未改,道:「小子一向崇仰诗仙,对其生平查访入微,所以晓得。各位是否想
到了一个关键点?皇甫望称誉君聆诗为『天下第一剑』,其剑术名称为何?」
听过!自然听过!四人异口同声,一齐喊出:「诗仙剑诀!」
「对,就是诗仙剑诀。」叶敛微笑道。
他们应该听懂了。
江南道首领一怔,道:「曾听说李白好击剑游侠,除诗文外,也擅武艺。有
次安禄山返京述职,玄宗皇帝举办了角力比赛,安禄山技压禁军诸将。却是由李
白下场击败他……诗仙剑诀?诗仙剑诀……?」
太湖首领身在太湖,虽然只是水贼,但身处江南著名景点,纵使身逢乱世,
亦是花红草绿、烟波水涟之中,有时也免不了附庸风雅,对於诗文小有研究,自
也晓得李白生平,当下接道:「人说李白亡时无亲无故,身旁除了诗文,再无其
它……但君聆诗的剑术,却又名为『诗仙剑诀』……」
叶敛道:「君聆诗绝非谮称。李白留下的,不只是诗文。当代天才中,诸葛
静是『天纵英才的军师』、稀罗△是『天弃鬼才的王者』,敢问君聆诗为?」
「天赋异才的才子!」太湖首领喊出声。
叶敛道:「对,才子。你们不觉得吗?君聆诗和李白太像了。」
「那就是说……君聆诗是李白的徒弟?」江南道首领讶然道。
叶敛微笑颔首。
就因为是李白的徒弟,君聆诗才更谨慎。
『不想当招牌』,的确是一个足以使得君聆诗隐名不出的理由。
任何一个负有真才实学的人,都不会愿意只当招牌。
看著这苏州四帮首领的表情,叶敛知道,自己说赢了。
「依著叶兄弟的说法,我们还是白等了三天!」太湖首领叹道。
叶敛的推断让四帮首领不能不表示认同,太湖首领更是对他刮目相看,已直
言称呼这位小自己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为『兄弟』。
馀三帮首领听太湖首领此言,亦不禁深深一叹。
明年春分即将举行的『大赛』,虽然方式还未决定,但藉著江南二十二水帮
的广大联络网,情报传送极快,想必已是布衣亦有所闻。
寻找君聆诗,更是对云梦剑派有所警剔的群雄的共同目标。
如今,却又断了一条线索。虽然只是一条来源不甚可信的奇怪线索,毕竟也
是从无到有。再次的失望,让他们感到灰心。
江南道首领倒还保持著理智,没教叶敛的舌灿莲花给拐过,目光中仍有敌意
,峻声道:「叶敛,还有一事要你解释解释。」
虽然对方口气相当不友善,叶敛仍保持一贯的平稳态度应答道:「前辈有何
指教?」
江南道首领道:「传闻去年十月,你与晨星到了原定帮,雷斯林与寒元同意
你反云梦剑派的说词,愿意支持你另创新势力。但当年十二月除夕,雷寒二位便
遭刺身亡。短短两月,你自是仍毫无进展,原定帮予你的承诺也就作罢。即使没
有任何证据指明你是凶手,但是……很难教人不联想到你!对此,有何看法?」
叶敛闻言,怔了。
提起原定帮、提起雷斯林与寒元,不能不让他想到寒星。
这么小的丫头,不过十二岁罢了,因为自己的一个行动,莫名奇妙的失怙。
寒星是无辜的。即使已答应收她为徒,让她在世上仍有亲人,但只要一想起
寒星,叶敛就为自己感到十分罪恶!
叶敛真想就此离去,好好沈淀一下心情,如果一直抱持著对寒星的亏欠而不
能自己,那他什么都作不了了!
但他不能走,甚至连一点点的惭愧都不能表示出来!
因为现在还有十二支眼睛盯著他瞧。
叶敛吐口气,隐藏了自己的良心,昂然道:「如果我没有本事、如果我没有
能力,又怎会有人怕我壮大?」
「什么意思?!」江南道首领追问著。
他怀疑这小鬼怎能如此自信?
叶敛道:「前辈也晓得,小弟前往原定帮时,有晨星陪同。晨星乃丐帮黄楼
嫡传弟子,他的行动也是依照丐帮帮主徐乞指示而为。即亦,小弟已有丐帮撑腰。有人认为我这么作是投靠北武林来诱导南方群雄,也深怕我成了气候,却又因
为自己一时的判断举止失当,无法阻止南方群雄支持我。无计可施之下,才会狙
杀了雷斯林与寒元二人,断了我壮大的前途!」
虽然没有明言,但四帮首领都听得出来:所谓的『有人』,指的即是云梦剑
派。而判断举止失当,则是元仁右在前年丐帮大会上打伤黄楼一事。
这一件事已过了将近两年,但顶著名门正派的头,这件事便如同清水中的
一滴墨,怎样也无法令人无视、忘怀。
「他们之所以狙击雷斯林与寒元,更深一层的用意是,对於我想说服来支持
我的南方群雄,便会有所顾忌,怕自己步上了雷斯林、寒元的後尘。如此一来,
便断了我壮大的途径!」叶敛厉言正色,其实却说得连自己也惊讶 ̄他只不过因
为流风、雪二人得知云梦剑派与倭族有所往来,便大胆臆测栗原苗、栗原辅文
姐弟刺杀雷寒亦是云梦剑派指使,其实是污人声名的行为。
但唯今之计,若不想让自己在南武林陷於孤立无援的情况,则必先抹黑云梦
剑派!
四帮首领为此言震愕、流风、雪的神情也变得半信半疑。叶敛的口才实是
一流。一次便说动了六个人。
但他心中却在叹息著 ̄乾爹,我终於还是步上你诡道的後尘……
天纵英才的天才军师!诸葛静哪!
你在世时,一意坚决的不让叶敛跟姓诸葛,便是不想让叶敛再入诡道。
奈何,你的苦心仍是白费!如此情况,你身为天才军师,又算到几分?
「云梦剑派!恁地狼子野心!」太湖首领忽地高声咒骂著。
江南道首领也道:「只为了铲除异己,以暗杀手段对付南武林的同道,确然
令人不齿……」
另一人直接向前一步,一手搭上了叶敛肩头,正色道:「叶兄弟,我库流嘉
虽是山越出身,心中也有义理。暗中对付你的人如此无耻,我岂能怕了这等小人?但教库流嘉在一日,杭塘帮挺你到底!」
叶敛拱手称谢,同时也就著油灯火光,打量著这名山越男子库流嘉。
十分年轻,还不到二十五岁罢?这么年轻就当一帮首领,或许是承袭父位、
也可能库流嘉本身才华卓越……
最後一人,听了库流嘉的话,也连连点头。
暗杀武林同道,无论任何理由,都不可能为这等重义重理的草莽英雄接受。
看著眼前四人的神情,叶敛心里不禁笑了。
云梦剑派上下文武双全,尤精兵道。但你错就一著,就错在挑衅丐帮!一著
误子,全盘皆输!我叶敛就咬著你这伤口穷追猛打,只教南武林群雄记得云梦剑
派如何穷凶极恶,却忘了你们才智卓越!
这一场,我又赢了!
此时雪忽然走上几步,道:「四位前辈,可否容小女子请教一事?」
四位首领闻言,均是一怔!
不为雪青春漂亮、也不为她语音清扬,只是自惭。
雪这一开口便是十分礼貌,声调委婉,但一字一句又相当清晰,不说草莽
英雄,即使士族女也不过如此。他们适才却一发话便称其为『倭寇』,实是失
礼之至。
汉人一向自负文化,怎知这一来一往之间,倒显得倭族比汉人更有文化!
惭则惭矣,话却不能不答。库流嘉最为年轻,脑袋动得也快,随即回道:「
相较於汉人,你我都是外族,汉人讲求有容乃大,对於外族朋友也是一视同仁,
姑娘有事即问,我等必知无不言。」
他话说完,另三位首领都投射给他感激的眼神。
库流嘉是山越出身,的确也是外族。由他出面发话,对於三位惭愧不已的汉
人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下台阶。
雪也明白个中道理,当下自是不好有任何表示,只是欠身一礼,道:「四
位前辈来此,必是来等候君聆诗了。敢问四位,又怎知晓君聆诗将会来此?」
这不问则已,一问下来,又勾起四人心中的疑窦。
四人分别自怀中与袖袋里摸出四张短笺,交到雪手上。库流嘉道:「我们
已在此等候三日。这便是我们来的理由。」
雪将四张短笺一一检视,内容一致,都是言明三月十四日乃林家堡一门忌
日,来到林家堡,即可能找到君聆诗。
流风与叶敛也分别凑头去看。叶敛看得分明,喃声道:「字迹一模一样……
但字丑了一点,看来不是一个常拿笔杆的人写的。」
「是啊,我写的说不定也比他好看!」太湖首领附和道。他身在太湖,也学
文写字、习作诗赋,虽然作品极差,但对於写字倒有几分自信。
太湖首领说完後,现场忽然一片沈默。
雪非常仔细的将四张短笺一看再看,但却理不出什么头绪。
流风看雪眉头紧皱,便在她手上取过一张,细瞧以後,笑道:「我看懂了。」
雪疑道:「你懂了什么?」
流风一向尚武,她很清楚,看字,她认为流风不会比她要早找出线索。
流风道:「这字丑的程度,不是拿笔拿不好,是根本不会拿。而且,也才刚
学写汉字不久。我以前写出来的字也差不多就是这样。」
听了他这说话,雪连连点头。
叶敛却已理出头绪,道:「即亦 ̄这四封短笺若非文盲所写,便是初习汉字
的外族!」
又是外族!
库流嘉道:「不会是山越人。我山越於南朝期间,汉化已深,可以说没有不
识汉文的人了。但其馀外族,要到江南,似乎又太遥远。如果有外族来到江南,
不可能没人发现……」
叶敛道:「重要的是,这短笺所写只是虚言,如今已经证实。四位离开帮中
三天,也还有紧要事得处理罢?」
四人对视,心晓叶敛所言不虚。
如果这四封短笺只是调虎离山?
思及此处,四人齐声道:「我们先告辞了!」
叶敛一笑,也拱手道:「不送!」
江湖草莽不需要太多礼节,四帮首领当下鱼贯而出,各自漏夜返回帮中。
第九话 林家堡中 ̄之三
库流嘉等四人离开之後,由於他们走得匆忙,忘了拉上大门。
雪回身到外庭关门,流风双目炯炯,直盯著叶敛。
那眼神,自然是一点也不友善。原因为何,叶敛心里也十分清楚。
叶敛毫不畏惧的与流风对视著,直到雪关好门、回到大厅中。
「君弃剑!」流风紧著嗓子,声音低沈,冷冷的喊了一声。
叶敛此时才移开目光,缓步走到茶几旁坐下。
「你真的是君弃剑吗?」雪柔声问道。
叶敛轻叹一声,颔首道:「是。就是你们想找的君聆诗的义子。」
流风低喝道:「离开云梦剑派月馀,你为何迟迟不说?!」
叶敛苦笑道:「说什么?说我的身份、还是君聆诗的下落?」
这一反问,却教流风与雪怔住了。
叶敛叹道:「你们较重视的必然是君聆诗的下落,相信世上知道我名字的人
,如果动脑筋动到我身上来,也是一样的缘故。但我不知道,我也真的不知道君
聆诗究竟去了哪里。」
这说词,又教流风、雪无言以对。
叶敛续道:「至於我的身份,不管是昭戎佥、叶敛、或是君弃剑,至少我们
的目标是相同的 ̄就是找到君聆诗。我今天说出我是叶敛,除了你们俩、还有你
们的同伴,又有谁晓得我就是君弃剑?但叶敛这个名字,却能够让我成功的说服
苏州四帮的首领,所以今日我才会说出来。否则我大可以如同在彭蠡水帮大会时
一样,彻头彻尾不提自己的名字……」
「你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雪也轻叹著。
『不择手段』四字,在武士道而言是大忌。
如果叶敛是如此奸诡的人,接下来流风可能就会毫不留情的对叶敛兵刃相向
,逼问君聆诗的下落。
要是他如此奸诡,那么,他适才所说的一切就都不可信!
「我是,我也希望是。」叶敛又想起了寒星,慨然道:「如果我是,那么我
就不用为了一个失怙的孩子如此烦心!」
雪紧盯著叶敛的脸,观查他的每一个表情。
雪十二岁即善观人眉宇,依面相来评价一个人。到了十六岁,她的『慧眼
』已闻名全国。十八岁时,更将眼力用到了武术上,经过训练後,她可以很快看
出交战对手的习性,进而挑出其缺点与破绽。
现在雪直盯著叶敛,就是想看看叶敛是否在说谎。
就在她确定答案是『没有』的时候,便向流风点了点头。流风才又问道:「
你可知道,你与君聆诗、诸葛静,是师尊列为必杀的对象?即使屈兵专要求我们
暂放刀戈,一旦师尊发现你们的所在,也知道我等师兄妹姐弟杀不了你,他必会
亲自渡洋来对付你们。」
「呵呵 ̄无所谓了!」叶敛笑道:「想杀我的人可能已经不只有云梦剑派与
贵族人士。这几个月来,我发现自己的敌人愈来愈多。倒是你们,想杀我吗?」
再次反问,叶敛不断的反问,问得令流风、雪愈来愈难回答。
沈默半晌後,流风摇头道:「不想。」
叶敛道:「我也不想与你们动武。只是,不知道你们的不想、与我的不想,
原因是否相同?」
雪机伶,已听出叶敛话中之意,回道:「绝不是因为你还有找出君聆诗的
利用价值,我相信你也真的找不到君聆诗。我们不想杀你,是因为,你是我们来
到中土後的第一个朋友。」
叶敛抬头,看看雪、看看流风。
两人的表情坚毅而笃定。
古有云:『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此二人离乡背景来到中土,除了同
门的栗原姐弟与彼此之外,举目无亲。他们的确需要朋友。
「朋友……吗?」叶敛喃喃自语。许久,露出一个微笑。
「对,我们是朋友。」叶敛霍地起身,扭了扭膀子,提起一盏油灯,道:「
走吧,到後园去。我相信应该有可以找到君聆诗的线索。」
流风、雪一笑,便在後跟上。
线索,应该有线索。
二爹曾在南宫府邸留下锦囊,虽然是毫无用处的锦囊。说是南宫寒的吩咐,
但叶敛坚信,二爹本身应该也算得出来自己将会到什么地方去找他。
林家堡中,必有线索。
他在流风、雪面前,直呼君聆诗的本名,而不唤『二爹』,并不是叶敛无
礼,而是考虑到双方种族不同,对方未必能了解自己口中的『二爹』代表什么。
因为,人都只有一个爹。第二个爹往往都是叫义父或乾爹。但叶敛并不晓得
自己的生父是何人,乾爹是诸葛静,君聆诗是第二个乾爹,故曰二爹。只是他懒
得多作解释,便直呼君聆诗的名讳了。
徐州城内,快饮酒坊。
宇文离咕噜咕噜地灌著酒,喝得无天无地、无人无我,便是以酒为水,只怕
早也喝得饱了。故他是以酒为空气,再怎么吸,总也没听说有人在呼吸时胀死。
白重是一杯一啜,一啜则倒,而後再斟再啜,喝得索然无味。便是以酒为
药,病人也求一饮而尽,长苦不如短苦。故他是视酒为尿,喝得苦不堪言。
瑞思望盅沈默,不语不动。说是入定,眼却张得老大;说是发呆,双目眼波
流转,却也不似。故她是有所沈思,视酒如无物。
宇文离喝得愈多、火气愈旺。忽然掷杯於地,站起身嚷嚷道:「这是什么道
理!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宇文离原本嗓子便大,这一吼叫,难能不引人侧目。胆子较小的酒客,已惊
洒了一地的黄汤。
瑞思以目示意,白重很快的起身将宇文离压回座上。
莫看白重白面瘦弱、宇文离英雄◇梧,白重只是一支手放在宇文离肩上
,便能将放浪形骸的宇文离压得起不了身。
给白重这么一压,宇文离也似清醒了几分,只是伏在桌上长吁短叹。
「只因回纥使节在京城抢了长安县长的座骑,朝廷无能处理,这徐州太守看
我们是回纥人,便要多扣三倍关税。说真的,我也不甘心!」白重平日情绪温
和,鲜有起落,这几句话中,懑愤之意却是满溢。
瑞思终於举手,持起盅,饮尽。
心里,一时也没了算计。
这时,有一名三十馀岁、背负琴囊的书生步进快饮酒坊。
酒保前去招呼。但在边境战事纷扰之中,徐州是出奇安定的地方,也聚集了
不少酒客。放眼望去,坊中已是座无虚席。
书生一眼扫见左侧厢房中只有三人 ̄一般的小厢房都是可以容纳四人的 ̄便
向酒保道:「麻烦替我向那三位朋友招呼一声,看看是否可以同席。」
酒保听说,他刚刚才被宇文离突来的大吼吓著,看来那三名客人正在气头上
,如今是藉酒浇愁,当即脸有不豫之色。
但这厢房离门口狻近,书生的言语教耳力卓越的白重给听见了。白重高
声招来酒保,道:「请那个公子同席无妨。」
宇文离听了,又嚷道:「干嘛同席?!我不和汉人同席!」
又一句话又教酒坊内众人听见,坊中自然多是汉人,许多酒客便向宇文离怒
目而视!
如今是你回纥族侵扰我汉人边境,你却在汉人的地界嚷嚷不与汉人同席,这
又算什么?
那书生已进入厢房,拱手向宇文离一礼,微笑道:「说是汉人、回纥,其实
不也都是人?若教汉人在回纥地界惹事,回纥部落又怎能不找其他汉人麻烦?冤
冤相报,不知可有尽期?」
宇文离一愣,无言以对。
书生面上一直带著微笑,见宇文离已沈默了,便回首向坊中众酒客颔首示意。再向酒保道:「一斤善酿。」说完,便在白重对席空位解下琴囊安放就坐。
瑞思听此书生讲话,便晓得他见识广博、胸思达观,於是问道:「请教先生
贵姓大名?」
「贵?我身著白衣,无功无禄,何贵之有?」书生呵呵笑道。
在成为瑞思的保镳之前,白重便已在中原游历过三年,对於汉族文人的习
性也较为清楚,当即再问道:「请问兄台高姓?」
「萍水相逢,同席饮酒,尽兴适欢而已矣。」书生答道。
言下之意,便是不愿透露姓名。
此时,书生的善酿也已送到。白重索兴举杯,朝书生一礼,道:「先敬先
生一杯?」
书生却又问道:「何故敬我?」说完,自斟一盅,将後劲醇厚的善酿一饮而
尽。
白重也愣在当地,进退不得。
宇文离一直思索著书生方才所言,此时忽然又有问题,便喝问道:「你说冤
冤相报,如今是汉人报冤於我!怎能牵扯到回纥身上?人言汉族礼义之邦,孔夫
子有云:『以直报怨』,也不需减免我们的关税,但照价收取才妥不是?!」
书生饮尽一杯,听了宇文离质问,面上笑容忽,深深一叹。
「唐王朝经安史乱後,又有外族寇边,如今风声鹤唳,百姓遭殃。受到侵扰
的汉人莫不痛恨回纥与吐番等外族。徐州太守加重诸位税赋,其实也是照顾本族。但他『家天下』的行为只作了一半,因为他的『天下』只有汉人。但这不能怪
他。想四百年前,五胡乱华,平敉之後,五胡不也融入汉族?单指这徐州罢,又
有谁敢说自己仍是血统纯正的汉人?诸位今日之气,不也同太守一般短视?」书
生侃侃言道。
前面还狻有道理,最後一句却不解!宇文离又反问道:「我们如何短视?」
书生道:「若日後兄台儿孙定居汉族土地,流传血脉,再出一个照顾汉族的
太守,是否也照顾了兄台的儿孙?举例罢!若日後吐番再祸及汉族,而兄台儿孙
已融入汉族之中,太守再加重境内吐番人的税赋,是否替兄台儿孙出了气?」
「这……」宇文离再次无言以对。
书生语出委婉,但字字在理;看似弱不禁风,却是仙风鹤骨、气宇不凡,这
番话中气十足,传遍了酒坊上下,众酒客莫不轰然叫好。
厢房中的瑞思与白重,自也默然。
书生又恢复微笑,自斟自饮。
「天下大乱之後,又有外族寇边,四境何时太平!」一名酒客豪兴一起,举
著酒杯站起身大嚷著。
这名酒客饮得不少,脸色绯红,犹如熟枣。
一片附和声四起。随即又有名与熟枣同桌的汉子叫道:「北武林盟如今一统
,盟主皇甫望不时率人协御东北外敌。南武林却又如何?吐番时常侵扰剑南,却
不见南武林有所动作!」
这汉子身著虎皮衣,露出古色的胸脯,但却出奇细瘦,站在熟枣旁,便像
枣树的树枝。
「南武林无能人矣!少了个号令群雄的盟主,一盘散沙,不成气候!」熟枣
叫道。
「不如让丐帮帮主统御南武林!」树枝附和著。
「此言差矣!」熟枣反道:「南武林非是无人,云梦剑派何等大名?为兵
圣吴子所创,想来必是晓通兵学。若能由云梦剑派统领,抵御外族不过弹指之事!」
「你此言才差!」树枝也不甘示弱的斥:「前年云梦剑派挑衅丐帮,君岂
不见?未抵外,先扰内,云梦剑派何德何能领导南武林?依我说,『天赋异才』
君聆诗,才当得上!」
「哼?天赋异才?」熟枣忽尔笑道:「若是真有异才,十馀年来多少人在寻
访他的行踪?为何寻之不见?只怕他是有名无实,不敢现身,免得落人笑柄!」
树枝叹道:「这里毕竟是徐州,算地界是北武林的地方,我们在这里说话议
论南武林,他们听得到吗?其实也不过发发牢骚,又有何用?在座若有江湖上的
朋友,勉力支持皇甫盟主,先除了北方外患,去掉一半威胁,才是正经。」
此言一出,四座静默。
过了半晌,熟枣望向书生,望向他的琴囊。
与他同席的树枝见了,笑道:「李诗仙有云:『行乐须及春』,今天有好酒
好菜,我们却在这自伤其苦,实在愚蠢。何不请这位先生抚琴一曲,让在座的酒
中同道们喝得来兴些!?」
话一说完,又是一片声的附和。
书生一直只是静静的听著他们讲,瑞思、宇文离、白重,也只是听著他们
讲。
瑞思想道:「南武林本身便不安定,不是作生意合适的地方。但较安稳的北
武林,却又民官一心抵御外族,日後难说又多收我们关税。那我究竟往南好、还
是往北好?」
宇文离想道:「口口声声抵御外族,方才这位书生所说的话,他们是一点也
没听进去。谁知几百年後,谁是外族?」
白重想道:「叶敛有心扬名,如今还是落落无闻。他绝非凡鸟,但却是何
时何日才能列入南武林的盟主候选?这条路,难走啊!」
直到树枝提议要书生奏琴,书生闻言,一笑,也不以杯斟酒,直接抓著酒壶
,将剩馀的半斤善酿一饮而尽。而後将酒杯、酒壶置於身旁,从琴囊中将琴抽出
,置於案上。
四座一片宁静,等著听琴。
书生调好了弦,闭目瞑思。
奏琴之前,必将调匀呼吸、澄静心灵,这大多数人都懂得,自也没人去扰。
但等了许久,这书生的瞑思却如没有终点一般。
「喂,他醉了吗?睡著了吗?」树枝轻声道,以肘顶了顶身旁的熟枣。
熟枣盯著案上之琴,只见那琴唯有七弦,除了架弦之梁,竟无其它雕饰,朴
实中显出一股宁静平和的气息。再看看那宛如入定的书生,刻意以不甚大、却又
足以传遍酒坊的声音道:「琴是不错!」
琴不错,那人呢?莫非书生只是故作姿态,不懂琴艺?此为其话中之意。
酒坊内一阵轰笑,但笑声嘎然而止。
琴声悠扬,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杂嚷。
连坊外的人声马嘶都被盖过了。
不,盖过,代表仍有。应该说是剔除了。
在快饮酒坊中,除了琴声,再无其它!
不,这不是琴声,是一幅景象!
露落平潭、芳草萋萋,堤上花红草绿、烟波迷漫,令人心醉神驰 ̄
西湖?
不,不是!有人看到丛山怪石、岭峰相连,翻过一巅,又别有洞天 ̄
衡山?
不对!又有人见著骏马奔驰、千里草海,远山相连,峰峰连天 ̄
塞外?
如痴如醉……
琴声倏然而止,坊外的声音又再度出现。
坊内数十人一片呆愕,无言以对。
「晚生献奏自作的『锦绣河山』,诸君满意否?」书生笑道,同时收琴。
「高才!高才!竟能将江峰大漠的景色以曲奏出,千古异曲!弹得一丝不苟
,起得极佳、落点极妙,万世名手啊!先生究竟何人?想来必是名动天下的高士
,我等愚昧,还请赐教!」坊中另一名亦作书生打扮的白衣中年人,连声赞叹,
却一时想不出更好的词,来描述眼前这奏琴者的绝佳琴艺。
书生一笑,摇摇头,提起琴囊,便向外走。
坊中沈默了半晌。
忽地,树枝低声道:「他好像没付酒资啊?」
酒坊老板走出柜台,叹道:「他给的酒资,够丰……」
话才说一半,当啷一声,一样东西不偏不倚地自门外掉到了树枝的酒壶里。
树枝一惊,顾不得壶中有酒,连忙倒出。
只见一块碎怠沾满了酒液,滴溜溜地在桌上打著转儿……
天下何处无奇才?
第十话 杭州善酿 ̄之一
蛛网连延、一片的荒烟蔓草。
废弃十馀年的林家堡,等若名符其实的鬼屋。
叶敛手提油灯,自大厅朝後园缓步行进;雪居中、流风压後,手上也是一
盏油灯。
自大厅穿堂过室,眼前霍然一亮 ̄三月十四,几是满月,月光映照林家堡後
花园,使得三人不必再依靠昏暗油灯照路伤眼,舒服了许多。
但舒服的只是眼睛,心里却不舒服。
昔日的林家堡後花园,如今连条路迳也找不出了。
但见杂草丛生、枯枝散落,他们一到,又兼蚊蚋四起、蝇遍布。
雪已不自禁退了一步,正撞到流风怀里;流风、叶敛也大皱眉头 ̄在这种
地方,怎么找线索?
仔细观查,还是可以看出花园东、西各有一排房舍。流风道:「去哪边?」
「西厢。」叶敛直觉判断,肯定的回答。流风便将油灯交到雪手上,抽出
腰间倭刀,走到前头,不断挥刀砍草劈枝,不久便将自後堂至西厢的『路』给清
了出来。
行至西厢前,过一小桥 ̄桥下的园河在月光映照下,显得黑不见底、鬼气森
森 ̄穿厢门、至房前,又见一左一右两间房间。
叶敛更不打话,便朝左首房间行去。
三人一线入房之後,将油灯放在房中的圆桌上,便各自转身检视房内。
叶敛没看其它地方,一迳走向书桌。
君聆诗的习惯,重要大事总是留在书桌上。以往如此、在南宫府寒雨楼如此
、於林家堡必然也是如此。
书桌在窗下。窗棂蛛丝密布,有如厚墙,莫说现下已经入夜,即使是白昼,
只怕阳光也无法透入。
就著油灯火光再定睛一瞧,那染满灰尘的蛛丝却又不像蛛丝,它的一纹一理
、一丝一条,倒像是江山河川;木条制成的窗棂不规则排列著,又似君聆诗带他
游历万里路的行途。
叶敛摇摇头、定了神,检视桌面。
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但见砚蚀、墨断、笔乾、纸黄,镇纸也已锈迹斑斑,很
明显,十馀年来无有人用过。
纸上无字,连翻几张均是黄纸而已,无有线索。
叶敛一叹,身子一转,手肘却忽然碰倒了一样物事。
那物事倒在桌上,轻轻的一声『咚』,在这万籁俱寂的林家堡中却已是巨响
,自然也招来了流风、雪的注意。
两人走近前来,与叶敛一同看著他所碰倒的东西。
是一只小酒瓮。
叶敛取起酒瓮,是一般的褐瓷,上头无签、无字,无有产地指名。
但酒瓶上灰尘不厚,瓶塞也还牢牢的堵在瓮口,拿起酒瓮的重量,很明显感
觉到其内尚有半壶冷酒、老酒。
「君聆诗留的吗?」流风也看出酒瓶上的积尘比桌面少了许多,奋然问道。
「可能是吧。」叶敛思索了会儿,拔开瓶塞,嗅了一嗅。
雪不懂酒、流风也不嗜酒,两人都看著叶敛,想知道他嗅出了什么。
叶敛嗅了一阵,似是嗅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以衣袖拭净瓶口,喝了一口。
「怎样?是君聆诗的酒吗?」雪道。
叶敛让酒液在口中流动著,过了好一会儿才咽下,道:「善酿……」说完,
又喝了一口。
他只喝一点点,几乎是沾唇即止,线索只有这半壶酒,自是不能喝得太快。
叶敛闭上了眼,细细品味著……
待他咽下第二口,道:「嗯,是善酿。」言罢,又喝第三口。
这第三口仍然只是一沾而已,流风、雪眼见他细细品酒,由於房内一时找
不到其它线索,一时也只能乾著急,由著叶敛。
第三口酒在叶敛口中流动了几近一盏茶时间,咽下後,叶敛笑道:「对!的
确是善酿!」
流风脸色略沈,道:「你说三次了!是善酿,那又如何?」
「这善酿味道醇厚、温和而不霸道,入口有如春风、又如棉糖,润饮者口舌
;下肚後暖呼暖呼,实是舒畅……」叶敛微笑,缓然道。
流风脸色再沈,声也闷了,道:「这又怎样?现在不是让你论酒的时候。」
叶敛恍略未闻,续道:「酒分南酒、北酒。北酒以杜康著称,塞外烈酒亦是
北酒。北酒向来霸道,入口激舌、下肚割胃,喝酒有如喝刀片,霸道,真个是霸
道之极!」说完,他又喝了一口。
流风的火气渐渐上来了,雪也听得紧皱眉头 ̄叶敛喝醉了不成?
叶敛咽下第四口酒,又道:「南酒始祖当推刘白坠!刘白坠初成,有人说它
王道、有人说它霸道、也有人说它王霸杂道,可见仍未是熟酒,只是生酒!半生
不熟的酒!後来晋室南渡,也将刘白坠带来了南方。南方气候温和,不像北方需
以烈酒暖身,喝的酒也温和……於是有人以刘白坠为底重酿新酒,其中杭州酿出
之酒,温和醇厚、入口时暖、下肚时顺,实为酒中至善者,故称善酿……」
流风哼声道:「善酿善酿,你就只会说酒吗?」
叶敛却不理他,又道:「後来善酿传遍江南,也是一时名酒。但唯有杭州所
酿善酿,才最有土味。又由於气候配合得宜,也最有盛名……这酒,好,很好,
它是最好的善酿!」
说到这儿,雪幡然大悟,眼见流风快要开骂,忙将他拉下,道:「也就是
说,这壶酒出於杭州!」
叶敛不答,自言道:「君聆诗生平嗜酒,其中尤好善酿……」
流风这也懂了,眼中一亮,道:「君聆诗去过杭州!」
叶敛一笑,仰首悬壶,将剩下的酒全倒入口中。
瑞思、宇文离、白重三人步出快饮酒坊,脑中却嗡嗡作响。
他们耳中听到的,彷佛仍是那书生指下一曲『锦绣河山』的弦音。
还有那明明已不见人影,却仍能准确掷怠入壶的手法……
在城中走了一阵,瑞思幽幽道:「中原人有句话:『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
哪得几回闻』……」说到这儿便停了。
三人继续前行,走在满是汉人的徐州城中。
汉人?什么是汉人?什么是回纥人?什么是吐番人?什么是倭族人?什么是
人?什么不是人?
一曲『锦绣河山』,似是将天地万物化为一家……
人、或非人,都不重要了,因为都只是天地万物的一部份。
又怎么会再去在乎是哪个种族的人?
锦绣河山,不只奏景、也是奏民、奏心、奏天下!
这是何等卓绝的琴功?愈想,便愈是感叹。
世上还有这等人!
宇文离忽驻足道:「他有如此功夫,怎可能默默无闻?他又不肯自报姓名,
一定大有来历!」
白重道:「来历是一定有的,但名气却就不一定……中原当今第一等人,
有皇甫望、徐乞、云梦三蛟、南宫寒、再者便是君聆诗……此人年纪不大,应与
徐乞、君聆诗等相彷。但徐乞只善吹笛,没听说过他懂琴。或许君聆诗会,但那
书生身上并无配剑,君聆诗虽称『天赋异才』,同时也是名剑客,剑客手中岂会
无剑?」
如此说法也是有理,宇文离一顿,终是无言,又开始举步前行。
要走到哪儿?心里却也没个底。
因为,天下为天下,走到哪儿,都是天下,天下人的天下。
一张眼,见到了万里河山!
东尽渤海、西穷太行、北望燕山、南极黄淮 ̄
登泰山而小天下!
风,一阵一阵的吹,寒风,吹得叶敛透骨生寒。
叶敛瑟缩著身子,抖了抖,忽然,身後一件氅衣罩下,将他容在臂弯里。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叶敛知道是二爹,只有二爹才能这么的温柔
、这么的壮大,壮大到能将自己包容起来。
并非叶敛比他的二爹矮小,但在他眼中、在他的印象里,二爹永远是个巨人
,能扛天的巨人。
听了叶敛所吟、杜子美的诗句,君聆诗并没有回话。
叶敛又道:「君临天下……差不多也就是现在这种感觉吧?」
语气是在求教,在君聆诗面前,叶敛永远都是在求教。
「弃剑,凌於绝顶,并不是一切多美的事。」君聆诗缓言道。
那语气,是惋惜、是悲叹、是遗憾……
叶敛不懂了 ̄『凌绝顶』,那是多么值得骄傲?为何二爹说它不美?
但他没有发问,因为二爹接下来一定会继续解释。
半晌後,君聆诗吟道:「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
多……」
只有四句,接下来还有,但君聆诗停口了。其实不吟下去也无妨,因为这四
句才是精华,这四句已经表达了极完整的意境,再接下去,倒显多馀。
这首诗,叶敛自然读过,便道:「我记得,是曹子建的诗。」
「将这三十字组合在一起罢!」君聆诗叹道:「当一个人真正凌於绝顶之时
,他能有多少朋友?他会有很多很多的心事,但终究无法吐露。因为人人都觉得
他是王者、他是第一的,他毫无弱点……一个站在绝顶上的人,不美,一点也不
美,反而会是世上活得最孤独、最痛苦的人。」
这声调,是哀伤、是苦闷、是同情……
君聆诗虽被名为『天赋异才』,但却也不是凌於绝顶之人,何故他的语气之
中,却对『凌绝顶』如此感触良多?彷似感同身受……
叶敛清楚的,他知道的。
因为君聆诗曾与『凌绝顶』之人结下生死之契,那是莫逆的知心……
那个人,是数年前的云南王.稀罗△。
在中原,有人叫他作『敕里』。
君聆诗说,稀罗△为自己更名为敕里,乃是『叱吒千里』之意。
那么,他应该达成目标了,为何还会感到孤单?
叶敛不解了,他理应不解。
因为,只有站上绝顶之後,才会感到孤单、才会宁可平凡。
叶敛与君聆诗,静静的看著脚下的万里河山。
「天下人都在找我……」许久之後,君聆诗才又说道:「但我不想现身、不
想出现。因为我一出现,便又陷身於争权夺势的环境中,那是你乾爹一辈子也想
脱离的。我答应他负起你的教育责任,便不能带你踏入那个环境。」
叶敛抗议道:「二爹!你也说过,能力成长最好的方式是竞争,不竞争,又
怎么使能力成长?」
君聆诗闻言一顿,微笑道:「说来,其实是我的私心……因为我不想步他的
後尘。」
叶敛明白,『他』,指的又是稀罗△。
稀罗△、诸葛静,这是叶敛最常听君聆诗提起的两个人。
次之,才是织锦与李白。
「如果我一出山……一参与了竞争,不管是武林道上、还是朝廷军队……我
势必将『凌绝顶』……届时,我岂不是踏入他对我再三告诫的领域?」君聆诗一
顿之後,又缓言道:「我的确不想自己去经历那种孤单的感觉。」
一开口就说自己将会『凌绝顶』?君聆诗也恁地狂妄!
但叶敛晓得,这不是单纯的狂妄,而是自信。因为他的二爹、『天赋异才』
君聆诗,诚然便是一个不世出的绝顶之才!
但叶敛无法体会 ̄凌绝顶,真的有这么苦吗?
不,我不信!我有一天一定要试一试!
叶敛的心中,不断呐喊著。
「叶敛,起床了!」忽然有人出声唤道。
叶敛一怔,张眼,哪有万里江山?哪是泰山顶上?分明便是榻上!
唤他的人,是流风,神宫寺流风。
天已大亮,日上三竿了。
此时雪也走进房来,笑道:「叶公子睡得很好吧?」
叶敛懵然起身,看看流风、看看雪,疑道:「我……怎会在此?」
流风道:「你醉了,被半瓶善酿醉倒了。」
叶敛心中起疑 ̄君聆诗向来嗜酒,尤好善酿,叶敛自小也跟著他喝了不少善
酿,酒量自是有的,怎可能被少少的半瓶善酿醉倒?
见叶敛脸色不信,雪便道:「你昨晚酒一沾唇,便有疯状,连说好几次善
酿。後来一口饮尽半瓶,便倒地不起。但林家堡中久没住人,实在不能过夜,只
得让流风背著你出来找客栈投宿了。怎样?你记得昨晚自己说了什么吗?」
「我……我说了什么?」叶敛浑然不觉 ̄我有说梦话?
流风道:「你说北酒以杜康为首,南酒之祖为刘……刘……」
「刘白坠!」叶敛接腔道。
「对,刘白坠!」流风续道:「後来刘白坠随晋室南渡,在杭州以刘白坠为
底,生出善酿。善酿传遍中土,但仍以杭州出产者最佳。你说昨天那半壶酒,是
最好的善酿,故当出於杭州!」
「是了……我有印象。」叶敛道。
当时,他虽半醉半醒,多少还有记忆,流风一提,便想起了。
「所以,」雪一把抓起挂在衣柱上的外裳,抛给叶敛,道:「那酒无疑是
君聆诗所留,酒来自杭州,即说明君聆诗到过杭州。我们是得去杭州一趟了。」
听了此言,叶敛心道:「二爹带我去过的地方可多了。现在少了我,他自己
一个人,行旅自是更为自由,他足迹遍及大江南北,只去杭州,又能如何?」
但思绪一转,却又无其它方法可以再查出君聆诗行踪的蛛丝马迹,既然现有
目标指向杭州,实是不能不去。
思绪及此,只得慨然道:「好吧,出发到杭州去。」
第十话 杭州善酿 ̄之二
行出苏州後,流风问道:「杭州离这里多远?」
「乘船入邗沟,一天可以到。」叶敛答道,同时又见路边有一酒垆,昨日他
虽然被半瓶善酿醉倒,其实本身酒量极佳,可真是醉得毫无来由。与流风、雪
一同行动之後,他不再饮酒,但半瓶善酿却唤醒了肚中的酒虫,此时见到酒垆,
自然也忍不住,况且急著赶路出城,他起床後便没进食,如今已是午时,著实也
觉得饿了,便道:「我们去酒垆吃点小菜,让我喝些酒好吗?」
「喝酒?!」流风的声音一下子大了,略有些不满的味道。
昨夜叶敛醉倒,虽然没发酒疯,但累得流风扛他、雪背著那沈甸甸的剑篓
找客栈,终是添了些麻烦。
「你还想喝啊……」雪也侧著眼看叶敛。
虽然同路月馀,毕竟叶敛在他们面前喝酒也仅有一次,就昨晚那一次,一次
就醉倒,他的酒量自然是教雪、流风无法信任。
若是又醉倒,上了船下邗沟,就容易晕船,到时要是乱吐一通怎办?
叶敛自然感受到他们的疑虑,也知道事实胜於雄辩,当下更不打话,一迳行
进酒垆里去,便向小二道:「打一斤善酿、下三碗馄饨面、切半斤牛肉、一尾鲈
鱼。」说完,即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见他动作如此快速,流风、雪也不禁一怔。
「算了,进去吃个午饭罢。阻他少喝点就是。」雪说道。
流风无奈,两人只得入垆,与叶敛同桌而坐。
不多时,食物送上、酒也送上,但叶敛深晓空腹忌酒,一迳食面咬肉挟鱼,
将一壶善酿置於一旁。
雪悄悄向流风使了个眼色,流风会意,一伸手便向酒壶!
这一伸原就是要夺壶,丝毫没有减力,当真是不及眨眼之瞬,一个探身、一
个伸手,手掌便已触及於原本离他足有尺馀的酒壶。
但更快的是,流风的手指已经感觉碰到酒壶时,只见叶敛空著的左手握拳,
只伸出一根食指,向下而上一挑,挑在流风的手腕上,流风整个人便都站了起来!甚至身子後仰,腿弯碰倒了板凳,这咚声一响在酒垆之中只是轻微声量,自是
没引起任何人注意,但雪惊得合不拢口、流风也一时愣住忘了要再坐下。这一
站,势子失了,手掌自然是握不到酒壶。
叶敛若无其事地收手,吞下口中的食物,便将酒杯取过,满满斟了一杯,仰
头一饮而尽。
一杯似是不足,他又满斟一杯,又饮。
光这两杯,就与昨日半瓮份量几乎相当,流风、雪也怔怔看著。
昨天浅尝便已醉倒,何况如此饮法?
但只见两杯过後,叶敛脸不红气不喘,又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口中。
流风这时才坐下,雪则问道:「你……还好吗?」
昨晚,叶敛一灌完酒便倒地不起,哪有今日这般悠闲模样?
叶敛一笑,没回答,又斟一杯,和著牛肉一起下肚。
「果然是杭州善酿最好。」叶敛叹道:「这壶酒不够昨日的醇。」
「不够醇,所以你没醉?」雪又问。
叶敛摇头道:「昨日我也不该醉……可能是太累了。我酒量原本就不错。」
「难道酒中有下药……?」雪双手合握,托著下巴,开始沈思。
听了这句,流风脸色一变,盯著雪。
酒垆中虽说客不甚多,亦有数人,有些话不能直接讲出来。
那酒若是君聆诗所留,定是算到君弃剑将会到林家堡找他。但君聆诗却万无
道理在酒中下药让君弃剑醉倒啊!
难道那半瓮酒并非君聆诗所留?
若非君聆诗所留,是何人刻意让叶敛醉倒一晚?这一晚中,会发生什么事?
短短一晚,能发生什么事?
雪搜枯索肠的想著、流风也面色焦急的思考,叶敛依然是一口面、一口肉
、一口鱼。
直到他饮尽面汤之後,又斟了一杯善酿。
斟满之後,作势欲饮,流风见状,老大不耐地抓住他的臂膀,道:「有人在
算计我们、尤其是要算计你,你怎么一点也不急?」
叶敛将酒杯从右手换到左手,仍然饮尽。
而後,才呼了口气,淡然道:「从我离开他身边的第一天,就开始有人算计
我。习惯了,想急也急不来。」
这倒也是……流风一时无言了。
算计叶敛的人,之中也包括了自己的同门栗原姐弟在内,说叶敛日日活在算
计之中,实是一点不假。
「他们在算,我们也在算。现在不就正在算吗?」叶敛微笑道。
「看来杭州我们不该去。」彷似没听到两个男人的交谈,雪迳下了结论。
流风在旁颔首称是。
叶敛呼了口气,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这酒真的比不上杭州产的。」饮尽之後,叶敛淡然道。
他连著几次强调酒差,声音虽不甚响,却也偏偏够传遍酒垆,说得酒垆老
板与小二面有愧色、不敢吭声。
但这一句话,此时讲来,却让流风、雪感受不同。
他们听到的话中之意是:「杭州我非去不可!」
在邗沟雇得渡船,叶敛一上船,便迳下船舱,将剑篓放在身旁,倒头便扑到
木板床上。
在他躺下时,雪与流风才刚刚入舱,见此情景,流风不禁皱眉道:「你才
睡醒不久,怎么又要睡!」
叶敛翻身面对两人,没起身,躺著道:「别吵,快睡就是!不只我要睡,你
们也得睡!」
这话又说得毫无来由,教流风、雪也不知该听不听,一时心里只冒出同样
的念头:「这家伙是否又喝醉了?」
但叶敛脸色坚决、神态笃定,却又丝毫没有醉态,并不像在说醉话。
「为何要睡?给个理由。」雪低声道。
「奇正之术。」叶敛再翻身仰躺,稀上了眼,似喃语般说道:「有人算中我
会赴林家堡寻人,留下药酒将我醉倒,则必也料中我们为了避凶,便不会往酒中
透露出的线索杭州而去。如今我反其道而行,偏要去杭州,就是想看看他在不想
让我们前往的杭州弄些什么玄虚。但对手精巧,可能也料中我硬是要去杭州。如
此一算再算……」
「慢慢慢!」流风叫道:「照你这样说,他到底是算了多少?我们该去杭州
不该?到底是去了被算、还是不去被算?」
「去与不去,都是被算!」叶敛仍是稀著眼,语气与字句却教流风惊心。
难道不管怎么作,都已落到对手的算计中吗?
「真正善算之人,并不会只算一处,而是在对方将选择的方向预先设伏,才
能让对方请入瓮中。他已经确实掌握到我们前往林家堡的行动,则接下来我们每
一步,都会在他的算计之中。想脱离这种情况,只有采取一种他绝对意想不到的
动作……」叶敛说著,话声愈来愈低愈细,犹已入梦中。
流风见状,推动叶敛身体,连叫道:「你说清楚一点!」
这时,船身一晃,开船了。床上叶敛也低低的响起鼾声。
流风一头雾水,望向雪。
叶敛所说的奇正之术,在他一个『武痴』而言,实是一窍不通。
雪感受到流风注视的目光,低声念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
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这是孙子兵法中『兵势』篇的一段,专论奇正。雪阅书狻丰,自是不可能
漏掉孙子兵法此一部兵家宝典,对此知之甚详,但流风仍是身堕五里雾中,不知
所云。
雪似也自知对牛弹琴,只念了一小段便停口。半晌之後,才道:「简而言
之,现下敌在暗、我在明,为了摆脱对手的监视,必须采取出人意表的行动。」
「早这样说不就好了!」流风终於听懂了,瞥了榻上的叶敛一眼,道:「他
现在要采取的行动,便是夜行吧。」
雪颔首道:「他今天醉到中午才醒,但我们俩却累得不可开交,按理来说
,今日我俩必会早寐,他则可能等到深夜才有倦意。如此一来他便落单了,容易
为人算计。如果我们现在就先睡饱,夜里才一同行动,必会令对手失了主意,如
此才有机会反客为主。」说完,便拉著流风出舱,到了另一间舱房准备午寐。
躺在床上,流风心里想道:「叶敛如此精於算计,硬是要拖我和雪下水,
我该防暗处的敌人多些、还是防他多些?」
雪心想道:「叶敛太精……为友则是大助,一旦为敌……」
午时自苏州城郊上船下邗沟,行至杭州,时已薄暮。
叶敛虽然睡著,时间仍抓得极准,当他起身整过丁容、背起剑篓後,渡船正
好停靠在杭州渡口。
如摇篮船哄人入睡的摇晃停止後,在榻上各怀心思、假寐著半醒半睡的流风
、雪二人也惊醒过来。
二人走上甲板,正好见著叶敛与梢公算帐。
上岸之後,叶敛也不置一语,一迳望城中走去,雪、流风二人跟在後方,
也只是窃窃私语,没与叶敛搭腔交谈。
因为,现在叶敛似乎看得比自己清楚许多,既已同在一条船上,让叶敛选择
所行所止,或许较合适些。
叶敛进城之後,也不打弯,直找了间最近的客栈,撞头便进。
小二上前,还未发出「客倌您好,几位?用膳还是过夜」的招牌话,叶敛便
已抢先道:「三个人,两间房,过夜!」
小二一怔,才习惯性的将毛巾披上肩,展臂往楼梯道:「三位客倌请。」
身後流风跟著,雪则暗暗想道:「太赶了、太不自然……他在急什么?」
一边想著,也赶上几步拉著流风的手,在小二替叶敛开了房门後,也不让小二带
他们入另间房,却跟著叶敛进去。
小二又一怔,支唔道:「呃……二位客倌……你们不住另间房吗?」
「隔壁吧,我们等等自己去就行了,没事了,你下去吧。」雪挥了挥手,
便要关上房门。
此时叶敛刚刚放下剑篓,见雪要关门,一个箭步便赶上,一把将小二拉入
房中。
他动作是极快、那小二也毫无来得及抵御的反应与空间,就连流风与雪都
是一惊。
小二被拉进房後,房门也已关上。
小二懵了 ̄看看雪、看看流风、再看看抓著自己臂膀的叶敛,心中直想:
「难道他们三人行还不够,竟要拉我玩四人?不会吧……我的屁眼……」
叶敛看著惊疑不定的小二,微微一笑,放开了手,回身斟了杯水递到小二手
里,道:「喝口水,别紧张,只是有点事要问你。」说完又摸了锭碎怠,一并塞
到小二握著茶杯的手里。
小二右手握著茶杯和一锭碎怠,左手以颈上的巾角拭了拭汗,颤颤问道:「
客倌……问要……事何……」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竟连字句也反装了。
因为他看得出来,地上的竹篓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一句应答不对,别说碎
怠子要还,搞不定命也得还!
叶敛的态度愈是友善、就愈可怕 ̄走江湖的人,一堆都是笑面虎!
叶敛见没能让他镇定,知他怕的来由,也没办法,总不能把剑篓扔了?当下
迳问道:「你知道库流嘉吗?」
小二闻言,连道:「知道!知道!他是杭塘帮首领,杭州以南一带山区,多
有他们的山寨!钱塘江的水运生意也有他们的份!」这回话答得清朗,咬字也十
分清楚。
叶敛听说,一笑,回身坐在桌旁。
雪这又开了门,向小二道:「没事了,你出去吧。」
「慢!」叶敛忽又出声。
小二一惊,张大了口,不知该不该退出门外。
叶敛却只是淡然道:「打一斤最好的善酿、送饭菜上来。」
小二一边鞠躬哈腰,一边退出房门。待雪关门以後,便听到『碰碰咚咚』!接著楼下大叫:「阿善!你在搞什么鬼?楼梯是用走的,不是用滚的!」
雪关门回身,却见流风已与叶敛对桌而坐。
「山越一族多在杭南、鄱南一带山区,苏杭四帮中,也只有山越族在杭州以
南。」叶敛斟了杯水喝下,又道:「对方既然引出苏杭四帮首领离巢,又不想让
我们来到杭州,则库流嘉的杭塘帮最有可能是对方的第一个目标。」
分析得很有道理,流风也连连点头。
雪走到流风身旁坐下後,却叹道:「你说得不错,但作错了。你太急了,
如果对方的确能够掌握我们的行动,你更应该装得若无其事,甚至要像毫不知情
般在城中打探君聆诗的下落,才能让对方放松警戒。你这么急,对方既精於算计
,又岂能不知我们已看破他的算计?」
雪说得也有道理,流风附和道:「我们下船之後,的确是太促了些。」
哪知叶敛呵呵一笑,道:「急才好、促才好!布置算计是需要时间的,我们
三人却是身来身去,愈是赶、对方愈跟不上我们的步调,便愈容易失去对我们的
掌握!奇正之术,最忌因人而动、因事而动,务求事事掌控主动权。我们要充份
利用优势!堀姑娘所言不差,但你采取的是『正』势,我却采取『奇』势,作法
不同,目的相同。相辅相成,更有奇效!」
「相辅相成……?」这句话,连雪也不甚了了。
此时,房门扣门,另一个小二送来了酒菜。
小二退去之後,叶敛斟了一杯善酿饮下,叹道:「不错!真是不错!善酿果
然还是杭州所产最好!」
「你不要再说酒经了!接下来要怎样?」流风不耐道。
「我好酒,自然留在杭州多饮些。你们,自然是去找『外族』!」叶敛手持
酒杯,嘻然言道。
言尽於此,叶敛跟著起箸进食。
雪会意,与流风也更不再言。
「这火腿不错、月色也不错!」这是叶敛今日在雪、流风面前的最後一句
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