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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諸葛清     问剑录txt下载     问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八话 守门、破阵~之五

    「撑住!撑住!体力有限,意志力可以无限!」铸剑人大声嚷嚷着:「你们这算什麽?有气无力,当年赵瑜的本事可不仅如此!你们的师父没教你们捱打吗?一个个活脱脱像是少爷公子!这麽点儿苦头也吃不下,还敢妄想着打得过云梦剑派?!还不够!挺下去,还可以,你们的牙还没咬碎呢!挺下去!」

    挺下去!挺下去!

    挺下去……

    怎麽可以……输在这里?怎麽可以……就这样倒下?

    挺下去!

    不只这样!我们才不只这样!

    宇文离虎吼一声,举刀猛劈,他面前两名聚云堂门人见状也略感惊讶,但毕竟气力已虚,这一刀虽尚有劲力,却无速度,两人略一侧身,便轻而易举的避了开去,还赚到了宇文离头顶至两肩一个偌大的破绽!

    两人提剑即攻,竟见宇文离颈後闪来一道灰光,却是王道鼓尽力气横砍一剑,见势此剑力道也是惊人,但强弩之末已不足惧,即一人横剑相隔、另一人攻势不辍,迳向宇文离头顶刺来!

    但这一剑将要刺中时,却卡住了。

    卡在宇文离的左手臂里!

    见此情景,两名聚云堂门人均不禁大骇~以肉身挡利刃,乃游梦功『坚』字诀也!这『坚』字诀在聚云堂中,也仅有景师叔祖、师父、孙师叔三人全盘通晓而已,区区一个回纥蛮子怎能作到!?

    「……王道!!」随着宇文离一声大喝,王道立即将左手也压上剑柄,奋起全身余力,将原已被隔下的一剑硬是扫了出去!

    这一来真是惊上加惊,浑元阴阳剑一势而往,将原本相隔的一柄利剑生生劈断,又砍向一剑刺上宇文离左臂的聚云堂门人右手腕!

    那人慌忙间拔剑不出,只得弃剑後退。

    另一人失了兵刃,也跟着退後了。

    王道砍此一剑,自己却止不住势子,原地打了半个圈儿,便即跌坐於地。

    他眼中见到的,则是一开始交手的赵仁通、白戎分两人歇够了气,缓步走上前来。

    见虽见着,他却连开口骂一句『靠』的气力也没有了,只把双眼睁睁盯着。

    宇文离也半趴在地上,举起右手,将刺在左臂中的长剑拔出,弃於一旁。

    血,跟着剑尖一起,喷了出来。

    宇文离当然不会游梦功!他用来挡剑的,只是钢铁般的肌肉!

    宇文离也感觉到身後有人靠近,自然想得到是赵仁通又要抢攻,喘了两口大气之後,即拄刀起身,转向面对赵仁通。

    王道也是一般……

    赵仁通见状,冷冷一笑,道:「哼……还不放弃抵抗?」

    宇文离吁吁喘气,应道:「没……还没!还可以……还可以,挺下去!」话才说完,双腿一软,竟又坐倒在地。

    意志力可以无限。

    但体力终究有限。

    赵仁通哼了声,道:「虽是敌人,但能撑过本派『三歇之阵』一轮攻势,我必须要称赞你们的毅力。只是,撑下去又怎样?你们以为还会像林家堡包围战一般,会有援兵吗?别作梦了!哈哈~别作梦了!」

    听到这话,王道、宇文离俱是一凛,而後相顾哑然。

    我们曾经期待有援兵吗?

    不,没有!并没有人说会有援兵!

    可是……为什麽?为什麽这句话,却令我们有种被戳中心事的感觉?

    是因为……

    因为……无忧先生?

    对,无忧先生通天知地,算无遗策,即使君弃剑这次失算了、莽撞了,无忧先生却不会犯这种错!他必定很清楚的知道,想对抗聚云堂,单凭我们林家堡众之力,那是万万不够的,他一定会用尽方法,去生出『援兵』来!

    这麽说来,我们虽然嘴上没说,但其实是期待着会有援兵吗?

    「不会有援兵的。」赵仁通续道:「你们或许不懂吧?这原本就是南武林二大派门相争的局面,含已灭派的鄱阳剑派在内,各帮各派只会坐山观虎斗,以期获渔人之利。或许蒲台不会这麽想,但近年世人礼佛,武僧大少,蒲台又能有什麽作为?再有威胁,也仅剩数月前为君聆诗传檄而定,那见风转舵、毫无节操的二十一水帮联盟而已!但是……嘿!那二十一水帮联盟若欲插手此事,必由最接近本派根据地衡山的洞庭四帮打头阵,而洞庭四帮欲往衡山,必经湘江……湘江……湘江……嘿呵……哈哈!嘿哈哈哈哈哈哈~~」

    怎麽了?笑什麽?笑什麽呀!

    宇文离、王道听着这笑声,益觉心惊!

    见赵仁通大笑不已,宇文离、王道又满脸惑然不解,白戎分即道:「告诉你们罢!我等一行人回返途中,即已在回梦堂护地阵势『湘江四十六曲流』之中移石转桩,布下暗礁,中型渔船或小舟尚可不受其扰,但只要是能容纳三十人以上的大型船只,必定在湘江四十六曲流之中触礁沉没!方才已经说了,那二十一水帮联盟最善见风转舵,只要打头阵的洞庭四帮全沉船在湘江四十六曲流,其余各帮必定就此打退堂鼓,拒不插手此战矣!」

    宇文离、王道闻言,相顾骇然!

    不提,就不会想。

    一说出来,他们才真正惊觉,闯进衡山的他们,竟是如此孤立无援!

    但其实白戎分的话还未说完全。

    移石转桩这一招,也是赵仁通的提案。这招既可使得二十一水帮联盟不战自退,也留下余地,让损失了楼船而落水的水帮帮众们,尚有中型船与小舟可以救人,而不致损失太多人力。这有两点好处:其一为日後谈判的筹码、其二则替聚云堂救回了许多未来用来打江山的士兵。

    「绝望吧!後悔吧!你们的罪还不仅如此!休息结束了吗?三竭之阵可还不仅如此!!我要用你们的鲜血与肉,祭悼父亲与五位叔伯!放心吧!安慰吧!不仅如此!不仅如此!我还会很快把君聆诗那叛徒的心脏与你们的脑袋放在一起!!来不及了!投降也来不及了!!!」

    赵仁通吼叫着、咆哮着,持剑扑了上去。

    雄狮,扑向,两只,惊骇的……

    兔子?

    ...

    「驴蛋,你知道,这仗打下来,会有什麽结果?」

    「……不,这已经,超出我的预想范围了。」

    「那我们退後一步说,你记得为什麽而打?」

    「记得。」

    「说来听听呗?」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曾经梦过,四族联军攻进了西湖畔,杀得西湖成为人间炼狱,连湖水也为之塞流……」

    「你……」

    「是的,你也梦到过。只不过我梦的地点在西湖,而你是太湖。」

    「这……不会的!」

    「不会?不会成真吗?」

    「嗯!我不会让它成真的!就算……要我赌上爷爷的名字!」

    「…………」

    「你那是什麽表情?难道你觉得我不够资格?」

    「呵~当然,你当然够。所谓『胜我者,唯玉尔』,从来没人觉得这句话是唬人。」

    「……驴蛋,你会死吗?」

    「……我不知道。」

    「骗人!你……订下这种打法……」

    「你想说,我是带着阿重和阿桃去送死?但你也没更好的提议,不是吗。」

    「那,你和我发誓,你不会死。」

    「嗯,我发誓,我不会死。」

    「太随便了吧!发誓起码要下个赌注呀!」

    「那麽……我用你『天造玉才』的名头发誓,我不会死。如果我死了,赞成这条计划的你,名字可也要蒙羞了。」

    「乱来!谁准你用我的名字发誓了?」

    「呵呵……」

    「喂,驴蛋……」

    「嗯?」

    「你相信我吗?」

    「时至今日,相信。」

    「会一直都相信我吗?」

    「……什麽意思?」

    「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作了什麽很奇怪、怪到让你不能相信是我作的,你还会相信我吗?」

    「…………」

    「这代表不相信罗?」

    「不是……你为什麽这麽问?」

    「不知道,只是我觉得,我可能会这麽作……你还没回答我呀!」

    「……你希望到那个时候,我还是一样相信你吗?」

    「当然希望呀!」

    「嗯,那我就相信。」

    「这……哪有这样的呀?」

    「……因为,我的命,是你的。」

    「我……」

    「因为,你要继承河伯的意志,我就陪着你;如果,你要与天下为敌,我就陪着你。」

    「…………」

    「这样的答案,可以吗?」

    「那麽……如果,我需要你来救我呢?」

    「这是什麽傻问题?」

    「回答我呀!」

    「赴汤蹈火!」

    「如果……」

    「还有如果?」

    「有!如果要你拿整个林家堡的命作赌注呢?」

    「…………」

    「你答不出来吧?」

    「我不赌。要是可以的话,我会直接用我的命,换你的命。我不能拿那麽多人的命下注。」

    「那麽,如果……」

    「屈大小姐,你的如果也太多了吧!」

    「我就是想到了嘛!天也快亮了,就要出发了,睡又睡不着,你不陪我聊天,要作什麽呀?」

    「好好好,如果什麽?」

    「我又不想如果了!我直接问你……我和小涵,你选哪个?」

    「…………」

    「以前不是有人问过这个问题吗?母亲和妻子都吊在悬崖上,只能救一个,要救哪一个?换了我和小涵,你救谁呀?」

    「…………我拒绝回答。」

    「如果是小涵这样问你,你一定会回答救她吧。」

    「小涵不会问我这种问题。」

    「我也这样觉得。有这个妹妹,你真是好福气。像我就没有兄弟姐妹。」

    「小涵不是已经把你当姐姐了吗?」

    「嗯……」

    「我回答你吧。乾爹和河伯都是我一生的大恩人,在我而言,你和小涵也是一样的。如果可以,我会把自己吊上去,换你们俩个下来。你刚问过很多次,我相信你吗?是的,我相信,我相信你可以把自己和小涵照顾得很好。」

    「可是你好像才刚刚发誓……」

    「我只是个蠢材,我作不到,但你可以。」

    「可以……什麽?」

    「可以避免你们俩同时被吊上悬崖这种事情发生。」

    「你这样讲,我会有压力耶!」

    「呵呵……」

    「好啦!天亮了啦……走吧……」

    「璧娴。」

    「什麽事?」

    「谢谢。」

    「……驴蛋!」

第七十九话 困兽之斗~之一

    兵家的影响力,可以有多大?

    自愿者上勾的吕尚姜太公以降,西周曾安定了四百余年,因为这四百年内,人们对於姜太公那高深莫测的智慧尚无法理解。然而到了东周的春秋时期,却出现了一位奇才孙武~他不能称作前无古人,因为已经有姜太公;也不是後无来者,在孙武之後,也出现过更多的军事奇才。但他确实可以号称『兵家始祖』,无人可以否定,他的『孙子十三篇』流传至今的二千余年之间,的确左右过中国、甚至是世界的政权所落。

    因为欲得政权,必有军力,没有军事力量的政权所拥有的土地、人民、经济能力,都只如同树上熟透的苹果,任谁都能毫不费力的将它摘下。

    更甚不必去摘,时候到了,它自然便会落下,而後埋於尘土、回归大地。

    走入『历史』。

    若说军事主导历史,实不为过。

    军事力量,说透了其实即为『人力』,在中古以前的战争里,哪方的人多即为兵多,兵多便代表胜利。

    因为那还是个以力搏力的时代,野兽的时代。

    孙武改变了这一切,他与伍子胥一人治军、一人治政,竟使数百年来蜗居东南一堣,中原诸侯连瞄都懒得瞄一眼的弱小吴国,竟能够击败地广千里、号称大国中的大国~天下最强的楚国,致令中原诸侯承认吴国为春秋五霸之後的霸主。

    前面说过,孙武并非後无来者。在孙武之後,愈来愈多人知晓了所谓的『兵法』,在儒墨道法等诸子百家之中,亦有『兵家』存在。

    然则,在春秋时期,名传天下的知名学者,也不过孔仲尼、李聃二人,即使再加上『尊王攘夷』的管夷吾,也仅能代表儒、道、法三家而已。其余知名学说的代表人物,如名家之公孙龙、法家之韩非、墨家之墨翟,都是生於战国时期。

    故以,战国时期才是真正『百家争鸣』的时代。自然,兵家也是在战国时期才名列百家之流。

    孙武是春秋末期的人,他一生可不曾听说过甚麽诸子百家、战国七雄,自然也不会是这位兵家始祖让兵家正式列名百家之中。

    那麽,是谁呢?是谁令兵家为天下人所知,能与儒道争鸣?甚至在战国时期大行其道?

    是!便是那一位杀妻求将,从而使鲁胜齐;占夺西河,令秦不能窥魏;攻取大梁,断楚北进之路~一位在鲁则鲁强、处魏则魏盛、仕楚则楚旺,人称吴老虎的战国兵圣:吴起!

    鲁胜齐,乃以弱胜强;夺西河,为拒险抗秦;而大梁则是一座号称『难攻不落』的坚城,在吴起之前,并没有人能将之攻下!

    吴起的兵法,是艺术、也是传奇。

    但其实纵观兵书,不唯孙子、吴子,及其後的三略、司马法、尉缭子、兵法二十四篇等等,其中叙说战阵之事篇幅都是甚少,而大多强调治国、知人、识地等等先行动作~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

    换言之,真正的兵法所教的,是『怎样作』,而不是『怎样打』。

    因为那是兵法,不是武功秘笈。

    兵法教的,乃是弱於敌可以抵之、平於敌可以胜之、强於敌可以歼之!

    常人敌於知兵熟兵用兵之人,很多战役,都是未战已败。

    如果让徐乞见到王道、宇文离初战赵仁通,气力最盛之时的模样,恐怕也会惊呼:吾不能轻胜之!

    假若仲参并非亲自出手拖死皇甫望,而选择让中庸进行这项任务,中庸应该同样能够成功执行。

    套一句君弃剑的话:聚云堂虽是目今天下间最强的组织,但我并不认为随意一位聚云堂门人,便有打败阿汴的本领。

    如今的王道、宇文离,绝对已经超越了庐山集英会时的曾遂汴,君弃剑的这句话,用在他们二人身上,必然适用。

    而反观聚云堂,留下来对付他们、含赵仁通在内的六个人,却并非堂中武艺精湛的弟子……

    若果一对一、硬碰硬,王道、宇文离一定打得赢!

    但是,他们,打.不.赢。

    交锋前几次,赵仁通、白戎分二人即已看出,如今他们若与王道、宇文离白刃相向,绝对讨不到什麽便宜!但赵仁通依旧自信满满必胜无疑,因为这不是力战,是兵战。

    以兵法作战!

    三竭之阵,取自曹秽论战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第一阵虚耗其气、第二阵溃攻其力、第三阵崩击其心。

    纵使实力成长惊人,但如今气竭力虚、连站着都成问题,且盼援无望的王道、宇文离,哪里还能有任何胜算?

    再看看体验过鼎足之阵,而今正如惊弓之鸟的中庸,不也一样?

    反过来说,聚云堂也懂得硬碰硬,但若要碰,也只会让『最硬的』去碰。

    即是孙仁义对敌白浨重!

    瑞思握紧了拳头。

    她知道,阿重一向不擅长进攻,他不喜欢主动伤害别人。但若是防守时,阿重很强!

    最起码,在战事纷扰、盗贼四起的中原行走这些年来,阿重的护卫从没有过一点差池!

    可是……如今看来,就算孙仁义一时攻不过阿重的防线,但只要放着不管,阿重颈部的失血便能使他不战自溃!

    还撑得下去吗?还撑得了多久呢?

    ……我该不该喊停手?

    同样的问题,中庸也在考虑。

    中庸当然也看得出来,白浨重落败只是时间的问题,当白浨重倒下,孙仁义等人自然会将矛头指向自己。

    他很快的思考着~我不是弃石、也不想当弃石!我岂能因君弃剑而死?难道主子是要将我逼反?不,这比让我当弃石更没有道理,主子向来就最讨厌叛徒!若我真的造反,不管投靠的是聚云堂或林家堡,我只怕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我要活下去、我要活着离开聚云堂!

    我该怎麽作?白浨重守着大门,可不能期望他会放我过去。于仁在进到内堂去追屈戎玉,内堂必定有路!可我这位置离内堂门口太远了!除孙仁义外另外还有三人,那三人虽也盯着山门的白浨重,注意力却从未自我身上移开过,若我有所动作,引得他们三人攻上来,再来一次那天杀的鼎足之阵,我又如何是好?

    有什麽办法,能让他们乖乖放我出门……?

    只要出了山门,我就能离开这该死活见鬼的衡山!君弃剑那小子已经让屈戎玉带走了,是死是活,可不算我的责任了!

    …………

    是了!我真蠢!办法不就在眼前?

    中庸浅浅吸了口气……

    要看好!有机会,一定有机会!聚云堂号称堂中无庸手,但也不是每一个都能与我匹敌!眼前这三人,便比李戎央差得多了,只要他们有一丝分神,我便有得手的机会!

    趁着孙仁义又要攻上,另三名聚云堂门人目不转瞬的一刻,中庸发难了!

    对象呢?对象是谁?

    他当然不会蠢到再去对付聚云堂门人或白浨重,如今伤痕累累,他自认不能再与这些人为敌了。

    他攻的,是瑞思!

    一直坐在石椅上分毫不动,将中庸视若无物、相距只有丈许的瑞思!

    将他围定的三名聚云堂门人都没有料想到,已形同笼中鸟的中庸还会反扑,一时意外,竟让他穿出包围圈;瑞思更无暇去注意中庸所为,竟已被他将双腕反扣後腰、一掌抵在背心上,才惊觉自己被擒了!

    孙仁义面向山门,对中庸发难毫无所觉,仍自攻上;但白浨重尽收眼底!

    白浨重一惊,分心了,来不及提剑自保,竟被孙仁义一剑刺穿右肩,右臂一软,青莹剑也当啷落地。

    孙仁义也是一怔,白浨重居然像靶子般让他一攻得手,诚然大出意料之外。

    「孙师叔,不好了!」一名弟子大叫,孙仁义这才反应过来,抽剑後退,再转身见到中庸擒住瑞思,即喝道:「发什麽呆?将他拿下!」

    眼见三名聚云堂门人又要摆下鼎足之阵来伺候,中庸喊道:「区区劝你们最好别动!你们难道以为这回纥公主对你们无关紧要?人道聚云堂上下尽皆知兵,原来不过如此?!」

    孙仁义等四人闻言皆是一怔~他们的确见到于仁在对瑞思的态度十分礼敬,那是何故?瑞思明明是林家堡的一员……

    孙仁义虽不是笨蛋,却也称不上多麽精明,一时仍想不明白,跟着他返回堂中的三名弟子亦然。但中庸的威吓却似乎也不是说说而已,眼见中庸一步步有恃无恐地逼上前来,正当其冲的一人忍不住让步退开了。

    孙仁义也让开了两步。

    但中庸仔细一看山门,怔了。

    白浨重右肩捱了一剑,再加上右颈侧的伤口,右半身全已染血,但仍拾起长剑,纹风不动,据守山门……

    只是,抬头了,双眼圆睁直盯着中庸!

    瑞思也见着了,她冷哼一声,道:「哼!中庸,你别以为拿我当挡剑牌就没事。你刚刚也看到,阿重的剑可比你要快得多!」

    「那也是刚刚的事!」中庸回道:「看看他的伤势!他还能站多久?充其量只是困兽之斗!区区只需待白侍卫倒下之後,再脱出聚雲堂便成!」

    瑞思闻言,也只能咬牙不吭一声。

    对,阿重流血太多了!

    中庸又前行两步,白浨重提剑了!

    中庸见状,略作思索後,又道:「但区区实在很想早一刻离开这鬼地方!公主殿下,烦您开金口请白侍卫让路如何?这样,区区便能保证不伤您玉体一根汗毛!」

    「你……」

    「你作梦?公主殿下,您可得好好想想,您是为了什麽投靠林家堡,又为了什麽而於此役作壁上观?若您殒命於此,後世於您及赤心之论正邪,恐怕也就尘埃落定了罢?」中庸一笑,道:「嘿~究竟死人是不会与人争论的。况且,无论此役是林家堡、抑或聚云堂得胜,少了您的支持,往後的路途也都有难处。您可别忘了,多拖一刻,赤心就从大唐国库多搬走些金子!自然,也让他在药罗葛移地健可汗面前更有份量了些!相反的,公主您就愈来愈是岌岌可危!」

    多麽言之有理、甚至顺理成章?瑞思无话可答,白浨重提剑的手也只到半腰高,便不再上举了。

    瑞思咬着牙,没吭声。

    她很清楚,只要一句话,她一出声,白浨重一定会让路。

    之後呢?只要白浨重一退开,中庸脱走已是必然,孙仁义等人也不会袖手旁观,必定重据山门。阿重善守而不善攻,假若攻守易位,阿重绝不能是孙仁义的对手!

    接下来呢?接下来,会怎样?

    瑞思的思绪乱了,她想不出来了!

    这一仗,竟在不知不觉间,发展到了她无法预料的地步。

    可恶!怎会有这种事?姓屈的丫头,你呢?你,还料得到吗?

第七十九话 困兽之斗~之二

    山,会哭吗?

    当它被打疼、打伤了,会吗?

    如果会,山风、山岚、山崩,哪种现象是它在哭?

    如果不会,这又是,什麽声音?

    碰碰砰砰不断,是山被打的声音。

    那一声声的『呜~呜~』,就是了……

    是山,在哭。

    因为,它真的,被打伤了。

    擎天巨木林。

    一阵一阵,一声一声,山被击打着、被殴打着,它受伤了、它受创了!它的『骨骼』被一根根地打折打断、它的『皮肤』被一片片的撕裂疮痍!但它没有手脚,不能躲避、亦无法招架档格,只能不断哀鸣。

    『呜~呜~』

    每一声呜,都意味着它又断了一根骨头。

    茂密壮盛的擎天巨木林,一株株桐生茂豫,都有着成年人无法合抱的粗壮茎干!但它们又毫无还手之力,一击、两击,尚能屹立不摇,但免不了枝桠星坠;三击、四击,则见茎干受损、根翻土外;五击、六击之後,即呜呜声起,轰然倾颓!

    这只不过是两个人交手的结果!

    景兵庆、陈玄礼!

    陈玄礼在林家堡中计,将百名生死相随的弟子全给赔上了!他什麽都没有了,剩下唯一的愿望,只有找景兵庆报仇雪恨!

    这样的念头,令他每一次出手皆搏死命,他原本功力便能与屈兵专匹敌,但自知如此尚且不足胜过景兵庆,数月来潜心苦修,只练一门功夫。

    景兵庆一开始接过一招,便知对手功力大有进境,即不与硬搏,只顾闪躲。陈玄礼则是毫无留力,往往打不中景兵庆,即打在树干上,每打一下,便抓下一块树皮,抓得多了,连干肉也抓了下来!两人一攻一守,尚在林中追逐,身之所及,每一棵树都体无完肤!被抓得多的,树干被抓凹了个大洞,撑不住自个儿巨大粗长的躯体,即在呜呜声中,倾倒坠地。

    景兵庆看在眼里,也不禁冷汗直冒!

    这陈玄礼究竟练了什麽功夫,竟然如此蛮横!若给他抓上一把,还不连骨带肉都挖去了?

    今日,衡山不幸!

    不只是巨木倾倒,远处尚不时微微传来玄石堕地之声,景兵庆也听见了!擎天巨木林、玄甲乱石阵,这两个云梦剑派前人花费千年时光排成的阵势,被毁了!都被毁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一股怒上心头,景兵庆深吸口气,跨步定足,回身击出一掌,便与攻来的陈玄礼对了一掌。

    双方或许功力悉敌,但道镜的指力实在太过邪门,双掌方触,景兵庆即知不妙,立即尽吐掌力,又收神聚气,将击出的右掌握拳,化为坚石。

    游梦功字诀:『坚』!

    景兵庆功力深厚,乃世上首屈一指,其全力一击,天下间只怕无人可接!陈玄礼知道比掌力,诚然不是景兵庆的对手,感受到身躯受力,知道立刻会被震开,但追逐了大半个时辰,才等到景兵庆终於肯正面接招,若要卸力退避,那是万分不愿!当即咬牙又将右掌前引半分,拚着硬食其掌力受创,也要将他抓下一块肉来!

    只不过,他抓到的是一块石头。

    同时,一股巨力也沿着手臂、传到身体,身躯一震,竟被击退一丈多远,打得仰躺在地,吐血不止。

    景兵庆也不好受,收回右手一看,手背上深深五条血痕,几可见骨!

    邪门!实在太邪门了!景兵庆惊骇莫名,忍着右手剧痛,喝道:「陈玄礼!你究竟何处习得这门鬼怪武功!?」

    陈玄礼颤颤地起身,又咳出口血,道:「它……名唤『山王击』!」

    「老夫没有问它的名头!」景兵庆怒道,重点是出处!竟能连他已聚气护体的拳头都被挖去了一层肉,他习武五十年,所知最强悍凶狠的大擒拿手:少林的『大力鹰爪功』,也没有这等力道!

    「嗤……呵呵~兵武双科天下第一的老狐狸景兵庆,怎麽着?你怕了?」陈玄礼举袖擦拭唇边的鲜血,笑了,嗤笑、冷笑。

    景兵庆听着这笑声,感觉……不对!

    刚刚他吐出掌力,可丝毫没有留手!陈玄礼硬接这一击,还笑得出来?

    景兵庆暗自潜心修炼十余载,功力才能与修习了完整游梦功的掌门师兄楚兵玄匹敌。楚兵玄能强引山水之力,使其一对肉掌搅铁如泥;景兵庆所练的只有半部,办不到这样的事情,但他练到不只让自己像座山,还能将山送到对方体内!

    他只要与对手肉身相触时凝神吐力,便能将自己的功力打进对方体内,如此一来,除了一开始会受到的内伤之外,他的功力会很快在对方身体里某个部位开始凝结、凝聚,形成一块封阻对手气脉的石头。

    气脉有阻,视其部位,轻者肢体难能动弹、重则封心阻血,置人死命。即亦,景兵庆这门『凝石掌』,也可以称作无差别点穴法。

    这便是他用以打得连楚兵玄毫无招架还手之力的招式!他打了四十余掌,打得楚兵玄心血滞流,确定楚兵玄已无力循环内息化消气脉间的『山』才停手。这是他最强的杀着!

    但这招有缺点,除一开始所造成的内伤之外,後续效果如何,景兵庆自己亦无法掌握。不过即使在最差的情况下,也能封对手一指之动。

    景兵庆想,如今陈玄礼的身体必定已经有个部位无法动弹。我二人功力只在伯仲之间,若其中一方无法自由活动,哪怕只是一根手指头,都会对胜负造成影响。陈玄礼当然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有个部位不听使唤了,怎还笑得出来?

    笑得如此……有恃无恐?

    莫非……

    景兵庆急忙举起右手,看着手背上被抓伤的血痕。

    流的血是鲜红色,没错!会痛,也没错……

    痛……不!不对!怎麽,有点痒?

    「你太早散去聚於右掌上的气劲了。」陈玄礼笑了,又笑了。

    景兵庆万分惊骇,再看四周,才注意到许多让陈玄礼给剥皮离肉的巨木,被抓去的部位竟发出了微微的焦味……

    这股气味,若是蓝娇桃或蓝沐雨在场,必定觉得很熟悉。

    虽然味道没有那麽浓厚,但的确与云南毒窟之王:紫冠鳞虺爬过的草地所发出的味道相同!

    景兵庆急忙凝气,封阻了右掌的血脉,粗重的喘气让花白胡子不住抖动,恨恨地道:「老夫没有想到,你……!你居然会修炼这种旁门左道的邪功!」

    陈玄礼仍然嗤笑着,笑了几声,之中又夹杂着咳嗽,应道:「若论阴狠毒辣,阁下才是当世罕见的奇才!以毒攻毒,有何不妥?更何况…呵咳…老僧原本便不是名门正派!现在,你的右手已不能用,我们只是扯平!……今天!今天老僧要毁了你聚云堂千年的心血,以祭我诸弟子,再拖你下黄泉!」

    景兵庆闻言一凛~原来,你也听到了……

    玄甲乱石阵与擎天巨木林不仅是聚云堂的护地阵势,更是聚集地灵、提升游梦功修为的重要处所!若无这两个阵势,聚云堂门人也不可能在十年之内,便修得常人须花费二三十年才能拥有的强横内功与巨山之力,其重要性实可谓无以复加!不提则已,一提景兵庆便怒不可抑,凝气仰天大喝:「仁在!仁义!你们到底在干什麽!居然连那几个毛头小子都处理不了,任彼等在我们的衡山上乱搞!」跟着戢指陈玄礼:「老夫这就将你送去与你诸弟子相聚!再进去处理那几个浑小子与不成材的门生!」

    「正如所望!」陈玄礼亦道。

    於是,山,又哭了。

    ...

    「……」石绯身躯一震,当啷声响,蓝牙白缨枪又落地了。

    听到了!他听到了景兵庆的怒吼,那声音居然把他的手臂震麻了!

    屈戎玉闻声回头,她自然也有听见,但必须当作没听见。她见石绯伫立原地不动,即返身拾起蓝牙白缨枪,殷切地问道:「你,还撑得住吗?」

    石绯没有应话,只是左手几根手指抖动了几下,随後上臂彷佛抽搐般颤动了会儿,才提起手臂,接过蓝牙白缨枪。

    撑得住。

    撑不住也得撑住呀!

    「还剩……两根……是吧?」接枪後,石绯问道。

    在喘息声中问。

    「嗯。」屈戎玉应了一声,又往前行。

    前一根石柱,石绯连出了三击才刺倒。总计一下,他在半个时辰内用右手使过九次捻丝棍,左手则是五次。

    若是让其他人见到这情况,幸灾乐祸者可能会讥嘲他、兼爱天下者会同情他、也可能有另一类人会喝骂他。因为是身体一切的根本,谁都看得出来,石绯的双臂已等同是废了!若然再打下去,从此他的手臂只会是装饰品,便像是挂在身体两侧的两条大腊肠。

    右臂仍然粗肿僵硬,左臂还能动,却也抽搐不止!屈戎玉很清楚的知道,石绯再打不出捻丝了!如果她还有良心,实该劝石绯停手休息。

    相反的,若果没有良心,则该催促前行。

    她没有,两种都没有作,只背着君弃剑自顾走着。

    她也变了,以前,她怎可能会去管一个吐番人的死活?

    石绯也没有吭声,跟在後头走着。他的手臂已动弹不得,只能勉强弯曲着手指,把蓝牙白缨枪『挂』在掌中。

    还剩两根了!最後两根了!撑过去,我一定撑得过去!

    我要走过去、我要闯过去!我们一起经过了那段危机四伏的时光、超越了荜路蓝缕的艰困,从一开始只为兴趣而练武,至今竟来到了我原本连作梦都没有想到过的境况!

    林家堡对聚云堂?这在以前,只会像是故事、只会是过去的传说,总是被浮夸渲染、添油加醋地传述着!而我也傻傻的听着,反正只是故事,不干我的事。

    不过,有时候我会想,在很多故事里,战败的一方除了一开始就技不如人~也可能是计不如人~之外,实际开战後,许多时候或许只要多撑一口气,被神圣地传颂的胜利者,可能就换人了!

    是的,一口气,就是传说与丑角的差距。

    一口气。

    是的,一口气!我还能呼吸、我还会喘气。

    我还会动!

    争一口气!再多吸一口气!

第七十九话 困兽之斗~之三

    第十二根石柱。

    屈戎玉停下脚步,回头,见到的是石绯一步一顿、一顿一喘,那号称举世最锋利的蓝牙枪头,也被他拖在地上曳行着。

    另一个脚步声,于仁在的脚步声,已不再忽远忽近,而是持续着近逼着。但也或许是因为玄甲乱石阵已被破坏了十一根石柱,阵型大乱,即便身为聚云堂主的于仁在,也无法立即看透变换後的新阵势,故脚步声来得不急,显得沈稳而沈重。

    石绯走得虽慢,也终於拖着步伐来到第十二根石柱前。

    屈戎玉见他颤着手臂提起枪杆,不禁说道:「你先休息一下!」

    「不!」石绯立刻回答:「我……我好不容易,有了实感!我……我们只要跨过这一步、闯过这一关,就能成为天下第一,是不是?」

    我们正在争夺天下第一,是不是?

    屈戎玉轻抿下唇,点了点头。

    石绯一笑,道:「那很好,我更不能停下来!」

    眼见石绯提枪摆起架势,但左臂又一阵一阵地发抖,几乎连枪杆也拿不稳,屈戎玉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你已经是了!你已经作到前无古人的事情了!』

    一个时辰之内,连出十四击捻丝,刺断玄甲乱石阵中耸立千年、坚过精钢的十一根天干之柱,世上再不会有人办到了!

    但是,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我必须先告诉你,击倒这第十二根石柱之後,玄甲乱石阵的阵形会全毁,师父立即就会出现在我们视野之内!如果你需要休息……也只有现在。」

    「那就,一股作气吧!……煞!」

    石绯低喝一声,握紧枪杆,旋臂出击,但随之『喀』地一声轻响,蓝牙枪头却卡在石柱之中,石绯一声闷哼也出不了,扑地便倒!

    屈戎玉见状,一咬牙,将君弃剑放下了,赶上抓住枪杆,奋力抽出之後,就着石绯的样子,照打捻丝!

    但她已试过了,她没有石绯那严苛锻链过的臂膀,她吃不下捻丝的反震力量!她打不出真正足以被称为中原三大绝技之一的捻丝棍!

    这枪仍只刺了一半,枪头又卡在石柱中了!

    只是,这次不一样,屈戎玉没有放手、没有抚臂喊痛……

    她咬着牙,抽出枪杆,再刺!

    「倒下!倒下呀!」

    屈戎玉呼喊着,一枪一枪地刺……

    石绯趴在地上,斜眼睨着,看到石柱被刺出的伤痕愈来愈大,痕痕交叠……虽然不够威力,但屈戎玉出枪还是伤到它了!

    忽然,有样东西滴到他的脸上。

    石绯怔了一下,定睛一看,原来,是血……

    屈戎玉咬破了嘴唇,石绯知道,她一定很痛!因为他自个儿刚开始学捻丝的时候,也是这麽痛!

    是种手臂似乎要与身体分家一样的痛!

    但不只!又不只!屈戎玉一定更痛得多!

    石绯刚开始学捻丝时,每出一枪,便要休息上大半个时辰,屈戎玉没有呀!

    这算什麽?算什麽争夺天下第一?哪有人是趴着当天下第一的?

    我还能动!我的身体,还能动!

    屈戎玉刺了五六枪,终於熬不住痛楚,蓝牙白缨枪当啷落地,石绯立即屈膝撑起上身、跟着拾起枪杆,道:「可……可以了!我……呼……呼……我……休……休息……够了!」

    再一点……

    还差一点了!

    石绯左手持枪起身了,却迟迟未摆起架势。

    屈戎玉看在眼里,她很清楚,怎可能够了?

    石绯又喘了几口大气,他没有摆起架势,却不是在休息、不是在发呆。

    他的右手,一抖、一颤……

    手指头也一抖、一颤……

    有!还有!还有一点点知觉!

    一寸一寸地举起手臂,一点一点地搭上枪杆,石绯双手持枪,终於摆出了刺击的动作,但只是传统的枪术刺击、却非捻丝棍。

    石绯半闭着眼,呼气渐缓、渐稳……

    他们,教过的……

    徐帮主教过我刺击术,最单纯、最有效的刺击术。

    黑桐前辈也教过,『至弱点』……

    举世之物,皆有至弱点,只要能找到它、打中它,不需要花费太大的力气,便能收到极好的效果!

    如今,石绯才终於想起黑桐曾经教过他这些从来没有用过的技巧。

    但石绯忘了,在同一天中,黑桐说过的另一句话。

    『若是日後碰到云梦剑派,最好避着点。』

    现在,要避也来不及了!

    感觉……得到吗?

    闭上眼,你还能知道身边有什麽吗?

    石柱?很多石柱?

    那麽,你能描绘出它们的形状吗?

    是的……身左那一个,人型而立,身高也同人,几乎便像是个人;身右那一个,棱角分明、凹凸不齐,直比凤梨皮还难看;左前方那一个,高耸巨大、伸枝展翅,活不像个石头,便说它原本是棵树我也信了!

    你的目标呢?

    目标?它光滑而完整,底宽而头细,像根竹笋……

    光滑?它还是光滑的吗?

    不,被我和屈姑娘刺过几枪,它的皮裂了,不光滑了!

    那麽呢?

    那麽,它就只是……

    只是?

    只是一根受伤的竹笋!

    一刺!

    转枪!

    横抽!

    竹笋发出细微的霹呖声,那是一种……

    裂开的声音!

    唰~沙~

    竹笋,变成了笋片!

    屈戎玉惊讶地瞠目结舌了!

    随着笋片散落一地,地面,震了一下。

    很细微,没有人注意到。

    石绯睁眼,抬头,也怔了一下。

    盛阳不再,忽然之间,天阴了。

    仔细一看,头顶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蔽天枝叶。

    擎天巨木林?

    相连成壁的石柱外,分明便是擎天巨木林!

    「这是……怎麽……?」石绯呆然了。

    屈戎玉镇静心神,答道:「十二天干之柱全毁……玄甲乱石阵,完了。你看。」她伸手指向石笋後方、石道尽头,道:「那是,始源之碑。」

    石绯定睛一瞧,的确见着一块碑,很突兀的碑。

    玄甲乱石阵中的石柱,如上所叙,或人形而立、或光滑如圆柱、或怪石嶙峋、或伸枝展翅,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只有这块碑……一块高丈许、宽六尺余的方型石碑,它长得太完整了!

    完整得,与玄甲乱石阵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玉儿~~~!!!你都作了些什麽!?」

    一声怒喝,将屈戎玉与石绯都吓着了。

    一回头,正如屈戎玉所言,数十丈外的石道远处,于仁在的身影出现了!

    更不打话,石绯提枪、屈戎玉背起君弃剑,便往始源之碑奔去。

    「这是第一块,也是最後一块!」屈戎玉说道。

    「第一块?什麽第一块?」

    「它是……玄甲乱石阵的始源,也是……」

    「也是?」

    「云梦剑派的始源!」

    石绯一怔,来到碑前,才见到碑上有字。

    这麽大一块碑,字却刻得很少。

    战国兵圣吴起之首葬於此处

    鬼谷子

    石绯傻了,这是吴起的墓碑?

    云梦剑派创派祖师吴起的墓碑……

    屈戎玉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

    战国兵圣,吴起。

    一个杀妻求将,为弱鲁败强齐;攻取西河,使魏能阻大秦;袭夺大梁,陷落天下第一坚城的将领;一个使兵家列名诸子百家之中的兵圣。

    吴起在使鲁败齐之後,投奔魏国,得魏君文侯赏识,在攻下西河之後,任命为西河太守,数度击破秦师。魏文侯薨,魏武侯继位,自领大军并使韩赵结盟,共同攻楚,魏武侯为主帅,以吴起、公叔痤为左右将,攻击大梁城。而吴起却令韩军取道武关南攻、使赵不向南,而向东取齐,严重破坏了楚军联齐抗三晋的策略,也使得楚国大军必须一分为二,同时防备魏、韩之进攻。这令到大梁成为孤城,无援可盼。但即使无援,大梁也号称天下第一坚城,城中守军十万、粮粖可支用三年,虽是孤城,却也同时使得魏军犯『大军久悬坚城之下』的兵法大忌。

    魏武侯与公叔痤都为此极为忧心,又不可置信的眼睁睁看着吴起攻下大梁。

    吴起乃是令门客扮作客商,潜入城中,内外呼应,一举破城!

    说来容易,但若非吴起有容纳百川之心,收留偌多门客,又怎能有足够人力攻破城门?进城之人太少,只怕一起事,便会被城中守军全灭。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随之,魏国政变,魏武侯逐走吴起,吴起逃亡至楚,为楚悼王修政养军。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吴起藉着巡视国境的方便,来到云梦泽南的衡山。

    他从魏国出逃时,走得匆忙,只带上了两个心腹门客,东郭狼与赵阳生,其余全被魏武侯所杀。来到楚国,幸得楚王信任,又重新建立了势力。吴起深知人有寿命,一个人的智慧终究只能用到一个人的生命结束之时。他不能只养门客,更需要有『门生』。

    此时的衡山几乎可称为蛮荒之地,吴起判断:这里的人都是平民,不带有楚国朝廷的政治立场,谁对他们好,他们就信谁。他们现在学了我的兵法,便能成为我的助力,即使日後另投他国,在我有生之年都还不能威胁到我。至於我死之後,天下只会更乱,会更需要我的兵法!於此招纳门生,正合所宜。

    因此处位於云梦泽南,便名为云梦派。又立堂於衡山之上,处於云雾之中,故曰聚云堂。

    当吴起领楚军攻魏之大梁时,楚悼王薨,昭雄谋取吴起,『丽兵於王屍』。

    吴起被射死,昭雄下令,将吴起处以车裂之刑。

    吴起被分屍,昭雄不许任何人收屍。但吴起的首级莫名奇妙不翼而飞了。

    东郭狼,吴起门下首席门客。

    日後,化名为鬼谷子。

    他来到聚云堂,立下这一块『始源之碑』。

    吴起之碑。

    ...

    「玉儿,你敢!?」于仁在大吼着。

    如此大逆不道、欺师灭祖之事……

    你敢?

    石绯虽非汉人,也知五伦纲常,他震愕地看着屈戎玉,道:「这就是……最後一块?」

    屈戎玉没有回应。

    还需要怀疑?

    「动手吧!」

    石绯咽了口唾沫~走到这一步,不能回头了!

    提枪,刺!

    至弱点!

    但这块石碑与其它玄石又有不同,一枪刺下,虽出现裂痕,却未倾倒!

    「再刺!」屈戎玉喝令道。

    石绯依言拔枪,但手掌一滑,枪杆没拔出来,双手却垂下了。

    石绯怔了,屈戎玉也怔了。

    没有了……

    「没有了……」石绯颤颤地说道:「没有了……」

    「我的手……没有……感觉了……」

第七十九话 困兽之斗~之四

    屈戎玉放下君弃剑,拾起蓝牙白缨枪,即返身面向吴起之碑。

    于仁在远远地也见着了,立即喝道:「玉儿!你可知这代表什麽!?」

    屈戎玉闻言,身子抖了一下,立即便紧咬着嘴唇,举起枪杆,落下……

    看到这一幕,石绯有点傻了,虎躯禁不住一阵震动……

    该不该与云梦为敌?这一点,身在南宫府时,王道、石绯、宇文离、白浨重四人便不只一次的争论过。

    云梦剑派很强、极强,这大家都知道;如云又如雾的归云晓梦是镇锦屏的克星,他们也知道;以当时的林家堡对敌云梦剑派,无异於以卵击石,他们更是了然於胸!

    那,为什麽还要打?

    王道认为,聚云堂为自身利益而反噬同门,罪不可恕!便只是为报回梦堂协守林家堡的恩情,这一仗便该要打!

    宇文离挥着刀、白浨重拭着剑,一时都没出声。

    石绯则说:我想……试试看。

    「试什麽?」王道问了。

    「毫无疑问的,聚云堂是当今天下最强的组织,我想试试,我们林家堡,能和他们对抗到什麽地步!」

    宇文离笑了:「看不出来,你这小子也颇好战。」

    是好战吗?石绯没有回答,但他心里就是有股冲动,想试试!

    想打这一战!

    白浨重淡淡地说道:「要打,就要赢。」

    要打,就要赢。

    如果打了,却打不赢,那就如同被盗贼闯入的富户。

    将会,什麽,都没有了。

    所以,要打,更要赢!

    王道重重地点头附和:「对,要打,也要赢!」

    这一句话之後,四人都沈默了。

    既决定要打,也认为必定要赢,但,怎麽赢?

    刚学会走路、而且还跌伤了膝盖的孩童,怎样才能在赛跑中胜过一个轻功好手?

    很简单,让那个轻功好手绊倒、再让孩童飞起来,冲向终点!

    但谁有这种能耐?谁能绊住聚云堂?谁能让林家堡得到飞跃性的成长?

    石绯也略知兵法,他心里明白,想让对手在竞赛中无法发挥实力,最有效的方法,便是作出使对手惊讶的事、意料之外的事。

    即所谓『多算胜少算』。

    只是,又有谁能让聚云堂惊讶?聚云堂上下皆知兵熟兵,比兵法,那是比赛跑更可笑的比试!

    即使是君弃剑也不行!因为他这目标太大了,对方无时无刻注意着他的动静,他一个人,实在无法让聚云堂产生错乱。

    「瑞思呢?」石绯开口了:「你们觉得她会怎麽作?」

    宇文离耸肩、白浨重摇头。

    比起要让聚云堂感到意外,让他们俩人意外,可容易得多。

    换王道问了:「屈姑娘呢?她精灵得可怕,如果是她的话……」

    「你确定吗?」宇文离道:「她终究出身云梦剑派,你确定她会帮我们?」

    王道怔了一下,这个问题,一时真的无人可答。

    半晌後,石绯道:「但是她又……一直和我们同进退,至少和叶敛同进退,不是吗?就连林家堡重建落成的宴会,也是她主办,而不是叶敛。况且叶敛说过,只要他不能再战,就全听屈姑娘的……」

    白浨重附和地点头,他记得这句话。

    换句话说,他们都承认,叶敛非常信任屈戎玉。

    「如果是她的话……」宇文离停顿了会儿,苦笑了一下:「可能吧。」

    可能什麽?可能背叛叶敛的信赖?

    可能背叛师门?

    更可能让聚云堂大吃一惊?

    可能,都可能。

    「那麽,要赌吗?」石绯问。

    「这不是我们决定的。」白浨重拭完剑,起身道:「可以了,继续吧。王道,换你了。」

    王道闻言,提起浑元阴阳,即与白浨重对面而立。

    练剑。

    宇文离抓起身边的两条粗麻绳,说道:「绯,你觉得叶敛会被屈戎玉背叛吗?」

    「我不知道……」

    「我们也不知道。」宇文离笑了笑,言毕,双臂使力,拖着麻绳,另一端各绑死着一块有三百余斤重石块的麻绳,走了。

    他每天总要这样在南宫府内绕上二三十圈。

    是的,我们也不知道。

    石绯懂了,离哥没问完。

    『你觉得叶敛还是会那麽相信屈戎玉吗?』

    会的,石绯直觉认定,会的。

    因为,不管是以局内人、或旁观者的角度,石绯都认为,如果没有屈戎玉,叶敛只怕早就死了十次。

    『那,他就会打下去。他也在赌,赌屈戎玉是不是会把聚云堂绊倒;也赌林家堡、赌我们是不是能飞起来……』

    『所以,继续,继续练罢。为了,让我们自己,飞起来!』

    『这也是我们唯一能作的。』

    叶敛能作的,便是让自己成为主要目标,完全吸引住聚云堂的目光,让聚云堂忽略了我们……

    而今,走到这一步,我们尽力了,尽全力!

    为了保住林家堡、为了胜利,我们尽全力!

    叶敛!你看到吗?

    我们都没有让你失望,她也是!

    你赌对了!你知道你赌对了吗?

    站起来,看一看吧!

    看看她,一枪又一枪,让自己成为一个背帮弃派、欺师灭祖的人……

    让自己成为一个不忠不孝、一无所有的人!

    如果,这一仗不能打赢,我们究竟是为什麽?

    我们究竟还剩下什麽?能剩下什麽?!

    ...

    祖师爷,对不起……

    师父,对不起……

    元师叔,对不起……

    各位师兄弟们,对不起……

    爷爷……

    对不起!

    虽然我们是诡计多端、无循常理的兵家……

    虽然我们是不守褥节、妄顾礼法的兵家……

    但你们教过,我没有忘记……

    人,可以有野心,但不能忘本。

    人,可以狂妄自大,但要尊师重道。

    人,可以破旧布新,但要谨守五伦纲常!

    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

    但是我……我也好挣扎……

    是的,我一直期望着,林家堡不要和聚云堂打起来,不管是为了哪边好,我都不希望这两方人打起来。

    我以为,回梦堂与丐帮也曾经仇深似海,而能言归於好,聚云堂与林家堡为何不行?

    我的理智一直告诉我,师父没有作错、景师叔祖没有作错!他们一直在替你的理想作实践,是不是,爷爷?

    虽然,手段可能真的激烈了……

    但是,爷爷,您也曾经教过我,兵家,要从大处着眼,对不对?

    我从大处着眼,所以我回到聚云堂了。如果聚云堂打天下会需要我,我会竭尽所能。

    因为,这是爷爷您的理想,真正的实践。

    您来不及作到的事,孙女儿会替您作到!

    而且,只要我待在聚云堂,师父就不会那麽忌惮林家堡。这样很好,一石两鸟……

    可是,他却来找死,不只一次,还来了第二次……

    我好生气,真的好生气!他真的是驴蛋,居然全然不懂我的用心!

    天底下哪来这麽笨的人?我是不是看错人了?爷爷,您是不是看错人了?

    可是我却……又有点……

    开心。

    因为,我好像,成功了。

    他是个驴蛋,不折不扣的驴蛋。

    一个,愿意相信我的驴蛋。

    原来,他不是不懂我,只是要披露一件事实,要我再一次作出选择……

    而且他知道我会怎麽选……

    他真的懂我!

    虽然那时候,我还有点挣扎;看到师兄弟们丧命,我还是会不忍心……

    但是,我当时确实倾向,要走上他替我决定的道路。

    而不是师父那一条。

    然後,我看到他,一次一次的在央师兄的攻击下站起来……

    石绯、白浨重,居然也还肯听我的……

    不只是驴蛋,他们还愿意相信我!

    我知道,我感受到了。

    我很爱这个虽然弱小,却很顽强、纵使困苦,也很合作,而且众人彼此信赖,不讲心机的组织。

    我很爱这个由我和他们一起创胼手胝足建出来的组织。

    我很爱林家堡!

    我知道,兵家不能轻易相信别人,因为有相信,才有背叛。

    但是,他们相信我,我看着他们把命交给我。

    那麽,我也要作出回应。

    今天,我不当兵家。

    今天,我要告别兵家。

    告别云梦剑派。

    所以,对不起。

    对不起。

    爷爷,对不起……

    或许,我辜负了您的教导。

    违反了您的期望。

    我不敢奢望您会原谅我。

    但是,我真的,真的想和他们一起走下去……

    活下去,走下去。

    而今,这是我,唯一能作的……

    倒下吧……

    求求您,倒下吧……

    祖师爷,大逆不道的徒孙,要请您倒下!

    ...

    石绯看着,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也听着……

    看着枪杆沿流着屈戎玉磨破的掌心血;听着她一枪一声、一声一泣……

    「倒下呀……倒下呀……倒下呀!!!!」

    始源之碑、吴起之碑,也被凿出洞来,愈来愈深、愈来愈大……

    「倒下呀~~~~」石绯亦不禁喊出声来。

    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

    「你们这两个兔崽子!!!」于仁在怒吼着,一回头,仅在十余丈外了!

    明明都已经走到这一步……

    「把枪插进去!让开!」石绯猛地一喝,屈戎玉也吃了一惊,同时再也吃不住痛,双掌自枪杆上滑落,蓝牙白缨枪卡在始源之碑里。

    石绯立即跨步,以身体将屈戎玉推开,跟着一跃起身,狠狠一脚往枪杆末端踹了下去!

    倒下呀!!!

    枪头,刺了进去……

    透了过去!

    裂缝,在一阵阵霹剥声中,扩大、扩大……

    求求你,倒下吧……

    倒下!倒下!

    倒下……

    吴起……

    始源之碑……

    在此,我们……

    永别了。

第七十九话 困兽之斗~之五

    衡山脚下。

    赵仁通才刚冲出一步,後头白戎分忽叫道:「赵师叔!且慢!」

    赵仁通猛然止步回头,竟见着数十人一迳奔上前来,见其装束,全是江南二十一水帮的汉子。

    赵仁通愣了一下,而後,嘴角不禁微扬。

    江南二十一水帮……不是该在湘江四十六曲流就打退堂鼓了吗?

    是变数吗?或许是……但赵仁通丝毫没有动摇,彷似依旧胜卷在握、又像是早在意料之中……

    水帮帮众们来到近处,领头人觑了瘫坐在地上的王道、宇文离二人一眼,而後向赵仁通拱手一礼道:「阁下应为聚云四仁之一罢?愚为太湖水帮许英石,於此见过。」

    果然!赵仁通禁不住露出了笑容。

    本派压制江南、聚合军旅的计划,第一步的紧要处,就是让玉儿说降太湖许英石。前些天于师兄才有信来,道是玉儿已发函太湖,邀许英石至衡山一会……

    如此说来,许英石此来,确乎是友非敌。

    「赵仁通失礼了!」赵仁通亦拱手回礼,跟着问道:「此间便阁下领帮众前来麽?其余二十一水帮的朋友可有来者?」

    「有。」许英石道:「愚原只领二十名弟兄、驶四只舱船前来赴约,然路经洞庭时,洞庭四帮的弟兄怕衡山此行凶险,当即各调了一只楼船与五十名弟兄与愚一同前来。但至湘江回梦堂地界时,洞庭四帮的四只楼船,竟全无端地触礁沈了。弟兄们道此必是聚云堂诡计,劝愚权且退回。但既是屈姑娘有事见用,愚岂有惧事之理?便相劝洞庭四帮的朋友返回,只领本帮弟兄赶来衡山。」

    赵仁通闻言一笑,回头瞄了王道、宇文离二人一眼。

    他二人原本因气血过涌,面色潮红,如今已讶得张口不能言,活似见鬼……

    怕得连『救命』都喊不出来的那一种!

    援军,来了。

    但却是聚云堂的援军!

    这有救吗?这还能有救吗?

    即令君聆诗来,这还能有救吗?

    ……即令诸葛静、阁罗凤在,还能,有救吗?

    ...

    「王道,你还能动吗?」宇文离呼了口大气,问道:「还能打吗?」

    「你想要……」

    「或许,我们真的赌输了吧。但是,我很讨厌……很讨厌认输。」宇文离提刀、起身,而後扭动颈子、甩甩臂膀,道:「我还能动、还能打!你呢?」

    王道仰头看着,宇文离左臂被刺了一剑,鲜血依旧源源冒出,还有腹部的伤口,虽然锁肌止血了,但衣襟的泛红却仍缓缓扩大着……

    「我也,不想,输给这些人!」王道吼了一声,像是要给自己打气,蹦地一下跳了起来。

    赵仁通发觉了,回头盯着两人。

    真是……

    顽强呀!

    弱小,却很顽强!

    赵仁通即回头向许英石道:「许帮主且莫出手,待赵某与众师侄宰了这两个杂毛,再与许帮主一同上山。」

    许英石答应了,赵仁通朗声向众师侄道:「此二人已气力不继,无须再浪费时间!摆第三阵!」

    王道、宇文离纵是已有决死之志,闻言亦不禁一怔。

    还有阵?

    有,当然还有。

    聚云有四阵,对付中庸使上了第一阵『鼎足』、应敌此二人则用了第二阵『三竭』,尚有二阵未用!

    聚云堂下五名戎字辈弟子见说,尚在休息养气者亦纷纷起身,分定五位,围住了王道、宇文离。

    宇文离见状,移了两步,与王道背门相抵。

    纵使不懂五行八卦、军势战阵之人,一看这站位,也知道要糟!

    若说『鼎足』、『三竭』为消耗敌人士气、战力的阵形,这第三阵,恐怕就是用来包围、歼灭的阵形!

    「上!」五人中领头的白戎分一喝,当先冲上!

    正当其冲的王道见白戎分来势汹汹,立即举剑,正待与对手过招,但手臂一软,浑元阴阳竟提不起来!还未及出声,左上臂便已被开了一道口子!

    几乎是同时,身後传来『当』地一响。跟着,右手边一人又冲了过来,王道使尽余力,勉强举剑,侥幸挡下一击!

    这一击才刚挡完,身後又有『唰啦』一声长响,跟着,又听到一声『沙』。

    然後,背门传来很明显的感觉,宇文离止不住势,向前倾了一步!

    怎麽了?离哥怎麽了?

    还有空担心吗?面前一人又冲来了!

    一样的路线,一样的攻势!老套,很老套,但是……

    气力放尽的他明知对手想攻哪儿、怎样攻法,却丝毫无能反击!

    又是一声当,这回轮到王道被击退一步,又与宇文离背门相抵了。

    接着,第三轮、第四轮……

    还是一样的路线、一样的攻势!聚云堂下五名戎字辈弟子,仅是不断轮转移位、相互交纵,以王道、宇文离二人为中心交织着路线,彷如只是自行练阵走位,仅在经过时发出一击,这一击未必多有威力,但攻势不歇、来向也多,就如此令人难以招架!

    这两人完全变成靶子、变成练阵的工具!

    许英石身为局外人,他看清了,这阵形并不复杂、也不难懂……

    就只是五星连环,五人各别移动,移动,加上攻击,然後穿越……

    单纯!很单纯的突击!

    但是,若身在阵中之人,不断遭到五人连环攻势,却完全无法反击!无法应对!

    一般来说,人面对无知的事物,才会害怕。一旦探清了底儿,便不会怕。

    此谓:『无知而惧,知而能敌』,比如怕鬼。

    但有另一种情况是:不懂,也不懂得怕。

    人都有自妄心理,只知聚云堂很强、极强,强到什麽地步,没个底儿,就会以为自己也不会输。

    此谓:『夜郎自大』。

    但亲眼见着,却令人不寒而栗!

    这就是真正的……

    实力差距!

    聚云四阵,之三~『轮转之阵』!

    ...

    忽然。

    停下了。

    轮转之阵中的五人,有一人跨步不稳,踉跄跌了一跤,此阵原本轮转不止,五人相互移位,紧随其後的一人亦未及止步,被绊倒了。白戎分见状,立即喊道:「歇阵!」便与另两位师弟一同停下了。

    宇文离、王道已在阵中被打得伤痕累累,全身创口不计其数,还未搞清楚是什麽状况,唯一能作的事,便是喘气,不断喘气……

    但心里有同一种念头。

    『死定了。』

    『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阿离、王道,撑下去!」

    撑……撑什麽呀?

    根本就……完全打不过,又不可能有援兵!即使有,也是敌人的援兵,再撑下去,又有何用?

    我们还以为,聚云堂众也是人,只要苦练、蛮练、往死里练去,终能有一丝希望!原来,都是异想天开!

    这世上,没有奇蹟,却真正存在着不可踰越的高墙……

    「撑下去!我们要作的事,都还没作完!钱柜、崔旰、赤心,都还活得好好的!」

    「梅老大、师父……」王道喃喃念着。

    「哈……哈……是,是啊……老婆,还在等我……」宇文离呓语般言道。

    「分儿,怎麽回事?」赵仁通喊道。

    「赵师叔,有人发暗器!」阵中五人已聚在一起,查看失误的同门状况,才发现他胫骨上被打进了一枚铁钉,入肉深达五分,连腿骨都被射穿了!

    「暗……器?」赵仁通怔住了。

    可能吗?

    这可能吗?

    如果……

    你们需要奇蹟……

    「撑下去!」

    这声,很近、也很熟悉。

    王道猛地抬头,喊道:「九姐!」

    宇文离闻言一呆,回头。

    看到了吗?

    看到奇蹟了吗?

    曾遂汴、李九儿!

    此二人直奔向前,绕过赵仁通与水帮帮众,到了王道与宇文离身边。

    谁说不会有援军?

    「站起来!」李九儿喝道:「一样是镇锦屏的传人,老大才不会像你们,露出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是……是!」

    王道、宇文离以刀剑为杖,撑着,站起。

    还行……我们,还行!

    赵仁通真的惊愕莫名!他看得清楚,曾遂汴、李九儿身上也有带伤,这证明他们必然与王仁政交过手!既是如此……

    「怎麽可能!你们怎麽可能会……」赵仁通怒目圆睁,喝道:「你们怎可能逃出王师兄剑下,来到此处!?」

    曾遂汴右眉尾的血迹已乾,双眼亦瞪得老大,道:「呿!你说中了,好个***云梦剑派,我们真的打不过他。」

    「那你们又……」

    「我们打不过,不代表没人打得过!」李九儿打断道:「黑桐前辈来帮我们了!」

    黑桐……黑桐?

    木色流……?

    「赵师叔,小心!」白戎分忽然叫道。

    赵仁通一怔回头,只见到一道紫色身影扬扬起舞,递剑刺来,一惊之下,立即退了两步,退出剑圈之外,但身左又随即来了个圆滚滚似如球般的物体,这颗球忽地生出手臂,赵仁通立有警觉,提气护身,球的一掌同时打上了他的胸膛!

    啪地一响,赵仁通虽已凝气,却也被这一掌打退七八步才停下,并呕出一大口鲜血!那颗球势则无止,一迳滚到了九汴道离身边。

    宇文离看得分明,喜道:「史丹!你来了!」

    「那当然。」史丹尼笑道:「木色流,是林家堡,永远的朋友。」

    木色流!

    白戎分见赵仁通呕血不止,不禁大惊~赵师叔在同门之中,武艺虽称不上精湛,但也绝非泛泛,其游梦功造诣顶多略逊於王师叔一筹,亦是堂中一座大山,怎可能被人一掌打得身负重伤?

    「你最好,别再动。」史丹尼转向赵仁通道:「我木色流的养生道诀、玄气内劲,可不会输给,你们的游梦功!」

    另一边,阮修竹舞剑过後,似乎气力不继,并未能赶到一处,许英石也未闲着,立即喝令帮众将阮修竹团团围定。

    曾遂汴见状,即喝道:「许英石!太湖水帮未免太随便,林家堡一役为我助,此时却要帮上聚云堂?」

    许英石冷哼一声,道:「屈姑娘的意思如此,怨不得我。」

    李九儿怔了一下,不可置信的回望王道与宇文离。

    屈姑娘……屈戎玉的意思?难道,叶敛赌输了吗?

    屈戎玉最终,决定站在聚云堂那一边?

    宇文离只呆然摇头道:「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

    曾遂汴、李九儿骇然对望。

    他们很清楚,大家都知道。

    没有屈戎玉,他们不能打这一仗!

    「哈哈……哈哈哈……」赵仁通歇了几口气,忽尔大笑道:「来又怎地?你们来又怎地?你们识得奇门遁甲麽?你们过得了擎天巨木林、玄甲乱石阵麽?你们终究只能在这枯等,等着于师兄将君弃剑的首级丢下衡山!你们再努力,终究到此为止!」

    汴九道离,加上史丹尼,听得面面相觑。

    根本差距?

    实力的……根本差距……

    真的,有这麽,遥远吗?

    ...

    当此之时……

    忽然,衡山,震动。

    大地为之摇晃、山间有呜嚎之声,近至聚云堂中的中庸、孙仁义,远至衡山脚下的一众人等,再无一站得住脚,全给震得跌坐在地。

    可谓,天摇地动!

    擎天巨木林更是受害极钜!地脉丕变,致令深根埋土的千百巨木无依可附,呜呜声中,十倒七八!

    纵以景兵庆、陈玄礼之见识艺业,遇此大变,亦难掩惊骇之色,一时停手罢斗,自顾闪躲坠木不暇。

    山脚下诸人更是惊异莫名,各各骇然对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

    这一阵地震,直摇了数十息才停,跟着砰轰几声大响,在山脚下也可见到,衡山塌了一角!

    见此情景,王道、宇文离皆不禁想起一件往事……

    好像呀……

    叶敛的成名战,夜袭摧沙堡!

    莫非!

    「他们成功了!!!」王道奋然叫道:「他们,战胜衡山了!!!」

第八十话 冀望湘江~之一

    听见王道的喊话、见到衡山塌陷一角的漫天烟尘,从曾遂汴到史丹尼、赵仁通到许英石,尽皆傻眼。

    他们的确都想到了摧沙之役,这一场参与或亲眼见过的人都只在少数,但在丐帮与北武林盟的大肆渲染下,『君弃剑』因而扬名於世的战役。

    「怎麽……怎麽可能!!」赵仁通惊怒交加,道:「我聚云堂……衡山……岂是吐番摧沙堡可比!?就凭君弃剑一介驽子,怎麽可能!?」

    「或许,你说得对。」众人尚在目瞪口呆不知所以,李九儿则压抑了情绪,说道:「衡山聚云堂,不是吐番摧沙堡能比的,就凭叶敛……可能再加上阿重和绯三人,我也不认为他们作得到。」

    「正是!正是!」赵仁通闻言笑道:「这是巧合!一定是巧合!凑巧此时发生了地震……咳!……」

    李九儿道:「不,也不会是巧合!我说了,只凭叶敛、阿重、绯三人,可能真的作不到……但若是……」

    听了李九儿的话,在场诸人也都自呆若木鸡的境况中回神了。宇文离即接腔道:「你是说,虽然他们三人也还不够,但若是叶敛赌赢了,就有可能?」

    李九儿没有回答,她不敢回答。

    叶敛到底有没有赌赢?屈戎玉的最终决定究竟是什麽?

    这太紧要了!如果叶敛赌赢了,他们才有再战的理由和能力!若答案为否,那身在山脚下的他们,也只剩两条路能选。

    投降,或者是全灭。

    「许帮主,你说呢?」李九儿沈默半晌,最终转向许英石道:「我想你……或许有答案?」

    许英石一时愣住了。

    他望着山上的尘埃渐渐落定、又想到那一封信……

    是屈戎玉所写的,不会错,绝不会错!信里很笃定、也很诚挚的邀请他来到衡山相见,这也不会错。许英石虽非出生书香世家,但也颇晓诗书,那封信对他而言,真乃见信如见人,自收到之後,一直贴身带着,每天总要看上十几二十次,字里行间的意思,那是绝错不了的!

    虽然邀会衡山的真正意图,信中没有明说,但许英石猜到六分了。因为信中言词十分礼敬大方,这不是『私信』,是『公信』~为公事而来的信。聚云堂还会有什麽公事呢?那自然是逐鹿中原了。

    这封信才到衡山不过十天,他便已领着麾下帮众来到衡山脚下。难道这十天之中,还会有什麽变数不成?

    会让屈姑娘不再继续协助师门聚云堂的变数……

    ……变数?

    「君弃剑那厮……果真在山上?」许久之後,许英石终於开口,没有回答李九儿,仅是回问了一句。

    宇文离应道:「没错,他在我们眼前上山的。」

    「他是,不请自来的吗?」许英石又问,对着赵仁通问。

    赵仁通哼了声,道:「本堂没有理由要找他来衡山!」

    看到赵仁通的态度与言词,任谁都可以十二万分的肯定,君弃剑上衡山,即无异羊入虎口。

    这麽说来……不是为公事?

    那,是为……

    私事?

    为了……

    屈姑娘?

    他……为屈姑娘,上衡山送死?

    『我知道,他有多爱护那尚未谋面的乾妹妹,这是一种毫无机心的关怀。』

    『我有点想,从他身上得到像对诸葛涵那一般的关心。』

    『我努力的黏着他、帮助他、支持他的一切行动与决定,盼着有朝一日他也离不开我……』

    难道说……

    屈姑娘,你……

    成功了吗?

    你要到了你所想要的?

    如果是这样,那你……你是否会……

    为他而背亲弃义、离叛师门?

    「姓许的!你让人围着我,攻又不攻、散又不散,你到底想怎样呀!?」

    忽然,二十名水帮汉子之间传出一阵嚷嚷,阮修竹的声音。

    许英石一怔,回首扬臂道:「散开,放了她!」

    赵仁通也愣了一下,道:「许帮主,你这是何意!?」

    「赵兄,愚失礼了,先行赔罪!」许英石说着,即拱手向赵仁通致了一礼,道:「但是,愚非得要亲眼看看!」

    「看……看什麽?」

    「愚要亲眼看看,屈姑娘的决定!待愚确定了屈姑娘的意向之後,不劳阁下开口,愚自会与本帮弟兄替贵堂剿了这群杂毛!」

    我想通了。屈姑娘,我相信你,相信你的能力!

    我相信,如果是你,便有可能令天下五岳之一的衡山崩陷!

    这一阵地震,真的会是你的杰作吗?

    我要看看!我一定要亲眼看看!

    赵仁通闻言,真个气得睚眦欲裂,几欲当头赏许英石一剑!但於身於智,都不允许他这麽作。

    在身,受了史丹尼一掌,实令他心血翻涌、经脉不顺,无论如何不能提气出手攻敌,否则恐将惹得气机逆流的危险。

    在智,以情势而言,如今山下六人,含己在内,已伤二人,仅剩四人能够作战,如此一来,对上曾遂汴、宇文离等六人,便未必能保全胜。更别说再多出二十名水帮汉子……

    唯今之计,也只有上山与景师叔、于师兄等人会合……

    相同的,在汴九道离丹竹这边,也是个个带伤,若要与聚云堂众再战,实无打胜的信心。他们一样,只想先行上山。

    即使愚莽如王道,满脑子也都是想上山亲眼看看,究竟发生何事!

    至於太湖水帮,自是以许英石的意见为意见。

    赵仁通呼了口气,起身道:「好……!好!我们就上山一探究竟!」

    哼!上山之後,无论实际状况如何,有景师叔、于师兄、孙师弟等人在,必能将你们一个不留的全都翦除!

    白戎分立即过来将赵仁通扶起,另有一人背负着胫骨受创的同门,六名聚云堂门人领头步上山道。

    许英石领帮众,也在後跟上。

    李九儿盯着仍在喘气不止、满身创伤的宇文离、王道二人,道:「你们还行吗?也要上去吗?」

    「当然……」宇文离吁着气回道:「当然!我们……我们挺过来,都走到这一步……怎麽能……能不亲眼看看?即使……王道不行,我也要上去!」

    「笑话!」王道拄剑先行起身,道:「这是我的……呼……词儿!即使离哥不行,我也要上去!」

    「阿竹、史丹,你们呢?」李九儿又问。

    史丹尼笑了笑,道:「偶没有问题。」

    阮修竹道:「绯在上面吧?那我当然要去!」

    李九儿点了点头,再看看曾遂汴。

    曾遂汴一言不发,即一手搀着王道,又向史丹尼道:「别看他们逞强,他们真的不行了。史丹,你扶阿离吧。」说完,便跟着太湖水帮众人後头走了。

    ...

    看着满目疮痍、面目全非的擎天巨木林,景兵庆全身发抖,气得发抖,却一句话也骂不出了。

    碰地一声,忽然一株巨木翻起,一道身影随之跃出,落下时便与景兵庆一般立足横木之上。

    自然是陈玄礼,他扫视周遭一眼,又见景兵庆须襟俱扬、却一声不吭,即笑道:「嘿~老狐狸,气疯了?看来,此战走到这个地步,是出乎你意料之外!」

    景兵庆没有回应。

    或许他已气到眼中没了陈玄礼、事实上陈玄礼确也一言中的……

    不仅是瑞思,便是兵武双科天下第一的景兵庆,也真的全然没有料到,这仗居然会打到如此境地!

    这是怎麽回事?这到底是怎麽了?我们的聚云堂……我们的衡山,怎会给搞得这副模样?这不合理、亦不可能!天底下哪有人有这能耐,能捣毁本派的擎天巨木林、玄甲乱石阵?

    但这又真的发生了!如今林已非林,原先的千百巨木,仍挺立者仅十余一二而已,满地横木倒像是被木工伐倒、预备运走的建材!这还是擎天巨木林麽?

    是创派千年的云梦剑派麽?

    还能是以问鼎为目标、号称独步天下的聚云堂麽?!

    不!不可以!本派英名,不可毁於一旦!更不可毁在我景兵庆这一代!

    景兵庆虽不出一声,却已暗暗聚劲右臂,以深厚气功逆转血流,右手背上的五爪伤口,渐渐渗出了紫色的毒血……

    陈玄礼也有察觉,见之不觉一惊~无他人协助下便能运气逆血,景兵庆之功力居然高强如斯!但如此作法又极为伤身,能作到的人虽不多,也非只一二,但一般是不会这样作的!运气逆血之後,全身经脉也顺逆倒转,短时间内虽能使全身功力完全发扬,但血气回顺之後,则不免因经脉失调而大受其害,轻则损功折寿、重则走火入魔!

    景兵庆这老狐狸,不要命了吗?

    ……但是,与逆转经脉的景兵庆交手,恐怕先没命的,是我!

    几个呼吸之後,景兵庆右手背的伤口渗血已转为鲜红,即收息呼了口气,道:「陈玄礼,老夫现在,要先回堂中一观发生何事……若敢跟的,便来,老夫会在堂中将你送往黄泉!」言罢,转身便走。

    走,是用走的。

    一步一步,踏得紮实;一步一步,踏得枝断茎裂!

    现在的景兵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但是……

    陈玄礼嗤笑一声,随之迈步跟上。

    已至此时,老僧又怕了什来?

    就让这一战,成为我们共同的终点!

第八十话 冀望湘江~之二

    完全……

    完全的,超出预想之外。

    时当正午,但艳阳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林荫。

    擎天巨木林的林荫。

    便连对於奇门遁甲一窍不通的白浨重、瑞思都感到不可思议。

    遑论中庸。

    中庸大惊、亦大骇!一阵地震之中,他虽仍立定脚步、也还牢牢地将瑞思擒在掌中,但地震之後的情境,却令他不得不承认~即使再抓着瑞思,也不会有用,这一仗已经……

    失控了!

    惊骇之中,有着惶惑。不仅是中庸,聚云堂中每个人都一样。

    再也没有人知道,下一步该再怎麽走!

    众人尚在仰望林荫不知所以,中庸则努力静下心来,思考到底是怎麽回事。

    原先……以我对地形的观察,玄甲乱石阵是以聚云堂为中心层层交叠,形成环状迷宫;在此之外是擎天巨木林,以林间山道诱导行人……只不过,山道全是错的,只会绕进绕出,更深入者也仅能走进玄甲乱石阵中的死路。唯有识阵之人,才能弃道穿林越石,来到聚云堂中……

    聚云堂外是石阵、石阵之外才是山林,而如今,竟能於堂中见林木……

    换言之,玄甲乱石阵,忽然不见了?

    想到此处,愈觉不可思议!中庸号称阵王,也花了点时间研究玄甲乱石阵,在他以为,这石阵不愧是创派千年的云梦剑派所有,当中诸多石根连结地脉,几乎与衡山一般支天撑地,而所有石根的连络关键点,他却遍寻不着……

    由此,他以为玄甲乱石阵根基不可动摇,不只这个千年,下个千年亦是。

    可是……它……忽然毁了?忽然……不见了?

    「怎麽可能……怎会有这种事……」孙仁义呆然望着顶上的林荫,反应,与山脚下的赵仁通如出一辙。

    瑞思傻笑、苦笑。

    姓屈的丫头,你果然是一个,不得了的家伙呀……

    「孙师叔!山门!」忽然有人叫道。

    孙仁义一怔,移转目光往山门一看,竟见到白浨重倒卧一旁!

    他已失血过多,这一阵地震,竟令他站不住脚了!

    中庸也有察觉,知机不可失,如今瑞思已不重要,立即便将她放了,迳向山门冲去。

    才要出门,又忽觉身前出现人影,中庸心里明白,此时此地无论来人是谁,尽皆是敌非友!如今逃命才是第一紧要事,立即出掌想逼退来人。

    门口出现的人影竟也不避不让,举臂便与中庸打了个对掌,双掌相合,啪地一响,中庸後悔了。

    他根本不是和人对打。

    甚至也不是石头。

    对方根本是拿着一根百斤大铁鎚往他手上砸下去!

    他,飞起来了。

    倒飞……

    人,像鸟一样的飞。

    血,像雨一样的洒。

    再回到地面,竟是与山门相距五丈有余的正堂厅口……

    中庸一咳一吐血,他还有知觉……

    出掌的右手,臂骨全被打裂、打断了!

    人的身体,怎麽和百斤大铁鎚相抗衡?

    瑞思更是惊骇莫名~中庸的实力,她是见证过的,世上居然还有人……能一招便将他打得重伤倒地?

    这是……什麽样的怪物啊?!

    景兵庆神态肃然,一步一步缓缓踱入堂中,扫视周遭一圈之後,即问道:「你们师父呢?」

    「禀师叔祖:玉师妹带着君弃剑与石绯逃入玄甲乱石阵中,师父追去了。」一名戎字辈弟子立即躬身答道。

    「追去多久了?」

    「已有大半个时辰。」

    「大半个时辰……仁义,你呢?这大半个时辰,你又干了啥事?」

    孙仁义一怔,见着景兵庆冷峻的神情,他知道,师叔,很生气!

    「……白附离使圆月杀法守着山门,弟子无法突破……」孙仁义颤颤答道。

    景兵庆闻言,向身边卧倒在地、半身染血的白浨重瞄了一眼,又转向孙仁义道:「果真是无法突破麽?」

    仅管孙仁义真正无法突破白浨重的门神之剑,此时又哪敢顶嘴?立即跪下应道:「弟子知错!是弟子耽溺比划招式!」

    此时,陈玄礼也让过景兵庆进到堂中,景兵庆觑了他一眼,即又道:「混帐!你可知误了多大的事?!你立即去告诉仁在,要他把叛徒的首级带回来!……此女大逆不道如此,不许再有任何犹豫!」

    「是!」孙仁义答应一声,立时纵出山门。

    景兵庆则转向陈玄礼道:「龙武大将军,继续吗?」

    陈玄礼闻言,亦不禁有点踌躇~他的步伐并没有比景兵庆落後,自然也见到中庸被景兵庆一击打成重伤。在栗原苗等人的报告中,他知道中庸确然不是个易与的角色,但却连景兵庆一击也接不下……

    气血逆流之後的景兵庆,其破坏力已非人的等级!

    即使陈玄礼再怎样复仇心切,也知道此时向景兵庆挑战,诚非明智之举!

    他再次向堂中环顾一圈,在眼光回到景兵庆身上之前,定住了。

    景兵庆也感受到陈玄礼目光的异样,一怔之後,即感身右锐器迫身!太快!太快了!快到他根本来不及提气成石、只能侧身躲避!但躲又躲不全,一剑仍划过他的右上臂!

    景兵庆一惊之下,退了数步,竟见到白浨重颤巍巍地起身了,又复提剑,立定山门……

    「守住山门……」

    白浨重失神般喃喃自语着,又一次用剑尖在地上划了个半圆……

    一个包覆山门的圆。

    堂中几名戎字辈门人见状,俱是大骇失色,犹如见鬼。

    即便是景兵庆、陈玄礼二人,见到白浨重适才俯卧处的一滩血池,还有他站起身後,在脚边又渐渐成形的另一个新血池,再看看白浨重的形态、动作,亦不能不为之股栗……

    「阿重,够了!」瑞思一怔之後,立即出声喝道:「立刻退下!」

    但白浨重仍自纹风不动,絮絮自语却又反驳着瑞思:「守住……山门。不能退……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退了,就什麽……都没有了!」

    景兵庆退开之後,听了白浨重自言自语,忽然面色一沈,才感受到未能躲开那一剑实是奇耻大辱,更不打话,一掌便向白浨重面门打去。

    瑞思见状大惊,急喊道:「别动手!」但已自不及,景兵庆出手何其迅速,岂是她反应能及?话声未尽,已听当地一响,剑尖刺上了掌心。景兵庆这一掌乃蓄势而发,其双掌坚过百链精钢,青萤剑纵有廿二苗亦不能伤之,白浨重力有不及,竟连剑带臂被震得高高扬起!

    景兵庆趁势又逼上一步,立时再出一击,却见瑞思闪身隔在当中,急喊着:「停手!停手!」景兵庆何等人物,第一眼看到瑞思,再见她毫发无伤,便知其因何而来,但掌出已不能收,收则力将反噬,只得转势侧拍,一掌打在侧边的山门柱上,竟打得径有二尺许的石柱也产生了裂痕……

    瑞思急忙将景兵庆推出剑圈之外,道:「等等!我马上要他退下!」

    「回纥公主,你什麽也不懂!」景兵庆见白浨重垂下手臂,又一次回复提剑守门的态势,即一把将瑞思推开,道:「不错!若他是无伤状态,仁义似乎真的胜不了他!这威胁太大,没得说情!你们,将回纥公主好好看着。」

    景兵庆十分清楚,孙仁义已是聚云堂中武艺数一数二的好手,一个连孙仁义都无能取胜的敌手,怎能留他活命?

    斩草,要除根!

    景兵庆说完,一步又跨进剑圈之中。

    剑来。

    「师父!拜托你退开啊!别守了!那山门不用再守了!」

    剑折。

    血洒。

    两边,都洒。

    白浨重胸前捱了一掌,心血一顿,颈上的伤口又冒出一阵血泉;但他人尚未被打退,面前景兵庆一张口,竟也吐得他满头满脸皆是鲜血!

    白浨重被击退了,景兵庆也向前跌出了两步才止住势子!

    回头一看……

    「陈玄礼!」景兵庆怒吼着,返身便向陈玄礼扑去!

    「想说我无耻吧?那又怎样!比无耻,老僧又怎及得阁下之万一!」

    景兵庆怒极出手,陈玄礼却是谋定後动!陈玄礼明知如今景兵庆掌力已是举世无俦,硬接再也吃不了好,即觑着其出手虚处,猱身闯进怀中,右手五爪向上一撩,又在景兵庆胸前留下了几道爪痕!

    景兵庆吃了一亏,立时抽身後退,也感受到自己的确失之躁进,缓缓呼了两口气,又将毒血逼出。

    陈玄礼一着不能重创景兵庆,也不敢太加进逼,只在原地摆开架势。

    瑞思自然想赶去看看白浨重的状况,但旁儿聚云堂门人却将她拦下了。

    「这是师叔祖的命令。」

    此时,又一批人奔进聚云堂中,不消说,自是原在山脚下的赵仁通、太湖帮众、与汴九道离一众人等。

    擎天巨木林既毁、玄甲乱石阵也成了碎石堆,已发挥不了护堂功效,景兵庆看着这一票人来到堂中,已浑然不知怒苦何味!

    中庸趴在地上装死了好一阵子,终於看到一个非敌非友的人~此人即是陈玄礼,立即一跃起身,与陈玄礼并肩而立,道:「看来你孤身一人,亦非他的对手……便与区区联手如何?」

    陈玄礼冷哼一声,道:「随意。」

    山门处,许英石在堂中环顾数遭後,皱起了眉头~屈姑娘并不在聚云堂中,会去了哪儿?

    赵仁通则将堂中诸弟子召集一处後,缓步行至景兵庆身後,低声问道:「景师叔,那太湖许帮主坚持要见到玉儿……我等下一步该当如何?」

    门口王道嚷嚷着:「叶敛呢?瑞思,他人在哪儿?」

    阮修竹也问:「绯呢?绯怎麽也不在?」

    瑞思没有答,问题很简单,但她不想答……

    瑞思只觉脑中一片浑沌~还能再乱吗?

    一步一步,居然全超出了预想之外!好讨厌!好讨厌的感觉!

    姓屈的丫头!你最好能将这一仗好好的收尾!谁胜谁负我不管、也已经无能去管!但这一仗势必会影响将来中原武林、甚至是政权所落!若是你害得我失去了对付赤心的筹码,我定要你好看!

    忽地,又一阵轰隆声响,众人一惊,皆以为是地震余波,急忙俯低身子。但地面不摇,望向声源来处,即能在林叶隙处见着,西面的山壁又崩落了一块。

    紧接着,传出了一种声音。

    『噗通』。

    瑞思一怔,她以为听错了!

    但,随着岩壁沙石落下,一样的声音不断传来。

    『噗通~噗通~』

    景兵庆皱起了眉头。

    他们竟去到了那地方吗……

    「师叔祖……快……快去……」

    景兵庆闻声回头,见是负伤倒卧墙边的李戎央出声,即道:「既已受伤,便勿多言。」

    「不……不是!不是!」李戎央挤着气叫道:「要快去……快去将他杀了,要趁现在……将他杀了!」

    景兵庆听得有点懵了~央儿看来很着急,急什麽?

    有仁在、仁义二人在,还怕对付不了玉儿与石绯?

    ……慢着!

    该不会是……

    「聚云堂下听令,全部随我来!全部!」景兵庆一声断喝,立即回头向山门冲去,连出数掌驱散了挡在路上的太湖水帮与林家堡众,迳直一线奔出!

    赵仁通等堂下弟子共合一十二人,虽则过半负伤,意识却都还清醒,不易行动者则有同门背负,全跟了景兵庆去。

    瑞思则笑了。

    她终於懂了!

    「快追上去!」瑞思喊道:「许少帮主,你也是……追上去,便能看到姓屈的丫头。」

    陈玄礼早已跟上,太湖水帮与林家堡众一干人等虽恍恍然不知所以,但想必瑞思久待此处,再怎样也比他们知道的要多,照作便不会有错,立刻背伤扶残,鱼贯而出。

第八十话 冀望湘江~之三

    碑倒、地震、山崩……

    即使是聚云堂主于仁在,也不能无视地震山崩的威力,急忙伏低身子,仔细观察情况。

    必须要观察,因为这是意外,很大的意外!入派三十余年,听师执辈讲叙无数次玄甲乱石阵千年来金刚不坏的不朽传说,怎能料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出了这种状况?

    石柱一根一根地破碎、倒毁,从金铁不摧的石阵,成了不堪入目的碎石堆;更外围的千百巨木,则在呜呜声中根离石土,轰然倾覆……

    聚云堂的护地阵势,竟在顷刻间成为废墟!

    于仁在睁大了眼,紧盯着这一切发生,心中脸上,都满溢着不可置信!

    连我身为聚云堂主、未来的掌门,对於祖师爷的墓碑也只曾『听说存在』,从未实际见过!玉儿竟能找出它的所在……

    云梦剑派自创派以来,出过无数名相大将、教导多少国家栋梁!诸如陈平、马援、司马徽、谢安……个个都名留史册、曾撑起中原一片天!这些人是历史中的巨人,十二天干之柱便是玄甲乱石阵的支柱!它们连结衡山地脉,支天撑地,应当牢不可摧、坚不可破!如今,居然一举尽毁……

    地震方歇,山壁倾倒,定睛向前看去,更令他瞠目结舌!

    自然……石绯也是一般。

    屈戎玉站起身,望向倒下的始源之碑後方,所见情景,令她在喘息声中呼了口气,欣慰之息……

    没有白来……没有白来!它,真的存在!

    「这是……什麽呀?这地方,怎麽会有……」

    石绯难掩惊叹之色,跨过石碑向前走了几步,无非是想看得更清楚点。

    始源之碑後原是山壁、绝壁,然而,碑倒、壁亦塌,山壁之後,左首竟见飞瀑映虹、犹似自天而降,瀑底是数十丈见方的一泓清潭,潭边绿叶红花、蝶舞鸟鸣;潭水潺潺流动,向北而去,由水声判断也是一道瀑布……

    莫怪石绯大惊小怪!此潭处於绝壁之下、也是绝壁之上,又由於石阵封路、山壁阻隔,而至人兽不入。他适才所见,皆只是一毛不生的裂土石柱,怎知方寸之外即别有洞天?

    顶上山崖仍有大小落石,坠入潭中,声声噗通噗通,将惊叹眼前桃源的三人尽皆唤醒了。屈戎玉立即返身扶起君弃剑,道:「是这!就是这!我们……」

    「我们……怎麽了?」见屈戎玉话声忽止,石绯追问道。

    有救了吗?这一潭水,能救我们吗?

    如果是,请你说出来!我相信你,你说有救,我就相信你!

    但屈戎玉不出声了,只呆呆看着自己刚扶起上身的君弃剑。

    石绯一怔,难道……

    「喂……别说笑了……」

    …………

    屈戎玉没有回话,连头都没有抬。

    于仁在见状,亦不禁暗呼了口气。

    好险!

    见到这绝壁之後的清潭,他才终於知道,屈戎玉想作什麽。

    她非常明白,无论石绯、白浨重等人在这数月之间究竟进境多少,都不可能敌得聚云堂中诸多高手数十年来的苦修;而她也知道,如果选择逃离,君弃剑已出手杀害聚云堂四名堂下弟子,聚云堂师出有名,而聚云堂一旦主动进击,林家堡一样要灭!

    由此,她不惜留下白浨重一人守门,只为封阻堂中其余人等追击的可能。即使阵势被破坏,路径仍然有限,只要多人追击、分路而进,必定很快便能追上。

    而石绯也在破坏阵势的过程中放尽了气力,身为捻丝的修习者,竟会以脚踹枪以刺击石碑?可见得那双手臂全然废了!

    几乎可以说,她主动让两员大将失去战力,为的只是换来最後一线希望。

    那是她唯一的希望、仅存的希望。

    就只有『逸云蔽日盖苍穹』!

    君弃剑依水而生,有水,便能让他活下去、便能让他起身再战!

    于仁在冷冷一笑,缓步向前,说道:「玉儿,且不论你胆大包天,这一着真的不错,不讳言,本堂主确实大吃一惊!但……迟了吧?」

    他缓缓而言、亦缓缓而行,不急了,现在已经不急了。

    玄石乱石阵已救不回了,急有何用?君弃剑已断气,又何须再急?

    「他没气了,你的希望,没有了!」

    没……气了?

    石绯傻了,呆然望向屈戎玉。

    还有,她怀中的,君弃剑……

    真的吗?

    叶敛,你真的,倒下了吗?

    你真的,就……

    死在这里了吗?

    我们……我们的林家堡,就到此为止了吗?

    于仁在将目光抛向後头的飞瀑清潭,犹自缓步而行,一边说道:「此瀑气势非凡,直如飞龙降地,此潭可名为『神龙潭』!观其潭水去向,当属湘江源头,亦可谓回梦汲元阵之起源也!回梦汲元、玄甲乱石,本派二堂最重要的阵势,源头原来近在咫尺。倒是……玉儿,你怎知始源之碑後有此一潭?莫非是屈师叔所教?」

    屈戎玉没有答。

    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君弃剑。

    「但这潭水气味,又与本堂中的井水如此相似……看来也是本堂井水来源无疑。抑或你只是判断井中水涌,源头必定在近,然本堂方圆三十里内、人迹可及之处并无水源,便赌在了始源之碑上?若是如此,你的胆子、天赋,可又一次让本堂主惊讶了。只是……要拿命来还的。」

    于仁在说得轻淡、说得冷漠,转眼间竟已来到近处,一举手,便要往屈戎玉天灵击落!

    就算景兵庆不说,他身为聚云堂主,也绝不会放过毁坏了玄甲乱石阵之人!

    无论是谁!

    砰……

    一声闷响,阴影罩顶,屈戎玉抬头了。

    她看到,掌足一触,手掌被这意外的力量踢得扬起了;而足的所有人,则被一掌击飞。

    碰地一声。

    「还没……还没!」

    石绯被击退,背门重重撞上半截石碑,震得口呕鲜血、洒满衣襟!他双臂已动弹不得,却仍自挣扎起身……

    我们都走到这一步……

    「这一步,还没踏完!」石绯吼道:「我现在……终於知道,你要我作的到底是什麽!还没完成,我还没完成!我会撑下去……我会撑下去!」

    「我相信你,也相信他!我相信,有你在的地方,他就能站起来,领着我们闯过去!我相信你会像以前一样,推着他、赶着他,把他从绝望的深渊拉回来、从阎王手里抢回来,领着我们走下去!」

    「我不会放弃!我绝对不会放弃!」

    他把希望交给你,你不能认输!你把任务交给我,我更不会认输!

    你也要相信我……

    更要相信他!有你在,他就会回来!他就会站起来!

    一定会!

    石绯屈身,咬住枪杆,蓝牙枪头即直对于仁在!

    「……嗯!」

    屈戎玉立即起身,半背着君弃剑,跨过石碑、踏过草绿,一迳进到了于仁在方才命名的『神龙潭』中。

    眼见石绯衔枪相对,于仁在亦不禁动容。但这也只是一瞬之间,随即峻容冷然道:「石小将军,你以为自己凭什麽拦得住本堂主?」

    石绯口咬枪杆,不能应声、亦不须应声!他只看着于仁在移步,亦随之摆颈相对,就只是将蓝牙枪头对准于仁在!

    我冀望还有奇迹吗?不,没有了,我知道,若是真的有奇迹,即使屈姑娘与湘江真的能让君弃剑再站起来,那也只会,是我倒下之後的事……

    但是,我绝不会退缩、我绝不会放弃!

    起码,我要响当当的打完属於我的这一仗!

第八十一话 浴血神龙潭~之一

    东汉光武帝刘秀曾云:有志者事竟成。

    这句话原本是用来称赞原本身为书生、却立志成为武将并立下许多战功的耿弇。後世也将这句话资以勉励勤学者、或甚是『失败者』,只要下决心、肯努力,则必能有番作为。

    但是,目标不同,结果不同。

    『事竟成』的成,并不完全是指『成功』。即使是,也只是目标。

    如果将这句话套用在现今的情况下……

    则是指王道、石绯等人的成功,他们确实有飞跃性的成长,致令睥睨天下的聚云堂亦不能轻胜之。

    就个人立场而言,他们成功了,非常成功的达成了自己的目标。

    但若以大局观之,他们的成功,并不能代表林家堡的胜利。

    因为颜回也说过: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愈是深入,愈能感受到双方差距之大!

    天下之五岳,焉能破之覆之?

    于仁在向前纵出一步,石绯立即转颈移枪,将枪头扫向于仁在延伸而来的左臂。此早在于仁在意料之中,可以轻易判定的是,石绯双臂全废,衔枪相敌已无异负隅顽抗,虽尚能对己之进击有所反应,却无论如何不能再变招转向!当即气聚左臂,满拟隔下一击之後,再转以右方进攻,当能将石绯立毙掌下。

    但轻轻一声『嚓』,于仁在立感不对头!

    左臂……怎麽会……痛?

    我已凝气成石,天下诸般掌力、兵器皆不能伤之!既是无伤,怎麽会痛?

    惊疑之下,于仁在立即收招退步,只见得石绯仰颈复垂,他所衔之枪的枪头,在林荫间透落的阳光中,闪烁着晶莹蓝光……

    而他的左臂,则毫无疑问的被开了一道口子!伤口不浅,但血已凝结……

    这是什麽?什麽东西?痛感一瞬而已,如今伤口只有寒冷刺骨、竟是冻伤的麻痹感!这是怎麽回事?

    寒铁枪头?不,不对!本堂主也见过寒铁,虽有冷气,但其色泽非黑即白,不可能透着蓝光。

    那蓝光,可是冰块的颜色呀!

    世间怎来如此兵器?

    是了,若非有如此兵器,他又怎能与玉儿毁坏玄甲乱石阵、刺倒祖师爷的墓碑?

    「作为一位习武者,本堂主不得不称赞你,石小将军!你真令本堂主大开眼界!」于仁在将目光望向石绯身後,穿过仅剩半截的石碑、穿过葱郁青绿的草地,见到神龙潭中,屈戎玉已将君弃剑摆正端坐,抱元守中、掌抵其膻中……

    临阵传功,真想再一次将那不死的妖怪从鬼门关拖回来吗?

    「于师兄!」

    忽尔身後一声叫唤,于仁在回头一看,是师弟孙仁义来了。

    石绯见状,虎躯微震。

    这人能来到此处,莫非阿重……

    林家堡最坚强的防线,被打穿了?

    石绯身躯之震虽然细微,却瞒不过于仁在的感官,于仁在原本脱口便想问堂中状况如何,当即改口道:「孙师弟,你也很惊讶吧?这幅光景……」

    孙仁义扫视着已成乱石堆的乱石阵、及始源之碑後的飞瀑清潭,怔怔应道:「这真是……真是……」忽一眼瞄见屈戎玉行止,即又正色道:「于师兄,景师叔有令:教我们将叛徒首级带回,不得再有心慈手软!」

    「是吗?是命令呀……那麽,你看着就好,这是我的任务了。」于仁在微笑着。

    苦笑着。

    林家堡的混蛋们,你们可知道,百年後的中原会因为你们一时冲动而毁坏!

    「阿重……阿重他到底怎麽啦!?」石绯吼着,等不到于仁在问、等不到孙仁义答,他心焦难耐,只得自己问了。

    这一开口,蓝牙白缨枪自然落了下来……

    一问完,傻了。

    而後,倒了。

    于仁在只在倏息间逼上前来,屈身一掌,正正在打石绯右膝上,清脆响亮地一声『啪』,不是拍肉声,是折断声、是骨头碎裂声……

    石绯倒下了。耳中只听到于仁在调侃地说道:「石小将军,你刚说过,相信他会再站起来,带着你们闯过去、走下去。只是,你要怎麽走呀?」

    石绯无能应声,只是趴倒在地上,犹如被肢解的虫子,不断抽搐、颤抖……

    于仁在则略无反顾,跨过始源之碑,踏上青绿的草皮,进入了他方才命名的『神龙潭』。

    屈戎玉仍然致意行功,君弃剑依旧屍体一具……

    于仁在见了,不禁深叹一息。

    玉儿之天赋异禀,百年难得一见,读书过目不忘,问事举一则能反十。若阅兵书,观其书目,便知其内理;见三人布阵,则晓万人行军。倘言聚云堂於世如鹤立鸡群,玉儿即为鹤中之凤,真正是『天才中的天才』!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当初玉儿於诸般经史论文皆能倒背如流,近来则无此为,实因聚云堂众虽尚不能及她,至少能让她保持着她的天赋,起码不致倒退。然与林家堡众为夥,却渐使所学荒废,这便是环境对於学习的影响!

    且不仅如此,她还是屈二师叔唯一的孙女儿!本堂主可清楚得很,玉儿在屈二师叔跟前长到七岁,便已将屈二师叔毕生所学济世之理习全了,屈二师叔心晓已无能再教她什麽,才将她放到聚云堂来,从习政转而习兵。她是光、也是闇,是治、也是乱。若能善加用她,便能决定中原政权所落、决定历史走向!

    今日,却落到不得不亲手了结她的境地,这是天下的损失、历史的损失呀!

    林家堡的愚人们!可知你们作了多麽无知的蠢事麽?!

    你们,将成为历史的罪人呀!

    ...

    另一边,聚云堂门口。

    一出堂门,景兵庆便领众弟子向右首沿墙疾行,奔至墙角,又拐弯向右,一眨眼间便全员脱离了陈玄礼与林家堡、太湖帮众视线所及,无疑是向西去。瑞思立觉不妙,回头喊道:「中庸!你看过这边的地形吧!往哪儿走最快?」

    「公主殿下,这不是多此一问?」中庸以左手扶着被打断的右臂,缓缓步出堂门言道。

    没错,是废话、是多问的!当此时节,难道景兵庆还会绕路不成?

    这样下去,就糟了!双方都是伤兵累累、条件相同,比脚程,他们绝对比不过聚云堂的!

    可是,总得想想办法……总得要绊住他们……

    绊倒他们!

    陈玄礼顾不得这许多,只是一迳往前追。

    「王道,自己站好了!」曾遂汴喊道:「然後,给我跟上了!」接着便见他向前冲出,赶到转角处,双手向前晃动不绝。

    人跑得再快,也不会比他的镖快!

    果不其然,几声咿咿呀呀喊叫,即使是聚云堂,在接连不绝的异变之下,也疏忽了该留人断後,显然被曾遂汴得手,便有人喊道:「景师叔祖,曾遂汴那厮又来偷袭了!」

    李九儿、史丹尼立即跟上,阮修竹略一犹疑,也随之赶去。

    倒是许英石见宇文离、王道二人已步伐蹒跚、摇摇欲坠,却还是踱着步子向前行,即道:「你等已无能再战,去又何用?」

    道离二人不顾不理,仍一步一顿、一顿一抖,撑着身子,走。

    随时都可以倒下,但是,还没有倒下,不是吗?

    就算倒下了……

    「换了……是你,明知道他们现在……很需要你……你……不去吗?」

    许英石闻声一怔,回头,即见已全身鲜血流淌不止的白浨重又站起来了!

    一时之间,许英石忽然对这些人有了亲近感。

    如果衡山之崩真的出自屈戎玉的手笔,而他若决定以屈戎玉的意见为意见,那又与现今的林家堡众有何不同?

    不都是羊入虎口、风中残烛?

    但是,即使如此。

    要去!还是要去!怎能在这时候退步?

    虽然尚未见着伊人身影、还没当面确认,但听到李戎央焦急的催促、看着景兵庆慌乱着下命令,他愈来愈相信,屈戎玉是决定与林家堡站在同一阵线。

    因为只有屈戎玉,才有能力全盘打乱聚云堂的预测与防备!

    「扶着他们,走!」许英石回首向属下喊道。

    当身体被水帮汉子扶持、稳住脚步的时候,王道一怔,回头道:「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这不重要。」许英石言罢,已大跨步向前迈进。

    前方,李九儿、史丹尼、阮修竹已与敌人临时留下断後的人员斗在一起。

    还有,陈玄礼!景兵庆没有亲自留下断後,聚云堂下弟子并无人能挡得住他,许英石等人才刚跟上,聚云绸下众弟子便已被打伤驱赶,追回原队去了。

    陈玄礼略无返顾,又追了上去。

    後头,中庸只冷眼看着。

    他已无需去追、无需紧张了。现在,他随时都可以离开衡山。

    但是……

    终究是学武之人。

    果然还是……想亲眼看看,这一仗会打出什麽结果!

    ...

    前方,景兵庆堂下众弟子疾行赶路,不过一盏茶时间,便赶到始源之碑前。

    看到腰断之碑、绝壁飞瀑、绿草清潭,人人都傻眼了……

    他们没有空闲去想十二天干之柱与始源之碑被击断是多麽不可思议的事,只震惊於聚云堂领地之内,居然还有这般处所!

    孙仁义立定观看、石绯趴地颤动、于仁在缓步前行、屈戎玉临阵行功、君弃剑毫无反应……

    毫无反应,就只是一具屍体。

    李戎央大大松了口气,景兵庆则喊道:「仁在,动作快!除去叛徒、再回头翦灭残兵,则此战定矣!」

    李戎央闻言,即道:「师叔祖,难道就不能……」

    「阿央,事须分轻重!」景兵庆峻然道。

    老夫岂不知可惜了玉儿天造玉才?但这终究,是她自己选的。

    「那可不行呀!怎能让你们随便决定我们的生死?!」

    景兵庆闻声亦是一怔……居然这麽快就追上了?

    一回头,即见曾遂汴自枝头落下。

    翻墙爬树,原是偷儿所长!

    「让他没命落地!」景兵庆戢指喝道,话声才落,孙仁义已与三名门人一并跃起,朝曾遂汴举剑便砍。

    曾遂汴一笑,敞开双臂。

    寒蝉.鸣泣。

    百镖、千钉、万石……

    你能相信这是一人所为?

    这根本是千军箭雨齐发!

    遑论跃起攻击等孙仁义等四人无能闪躲,在地上诸人亦无处可躲,只能各自舞动兵刃挡格不暇,但又不能尽挡,一时之间,十余名聚云堂众尽皆负伤!

    唯景兵庆、孙仁义以游梦功『坚』字诀得免而已!

    曾遂汴落地了。

    枝头鸣蝉亦落。

    神龙潭,瞬间静了下来。

第八十一话 浴血神龙潭~之二

    一招之後,聚云堂众皆不禁面露骇色。

    曾遂汴怎能有如此实力?既有如此实力,又怎会在庐山集英会败於神宫寺流星手下?

    因为聚云堂不用暗器,故以没有想到,一个人身上的暗器不可能是无限的,曾遂汴如此打法,仅仅一次,便已弹尽!然而这招寒蝉.鸣泣,实际上只是无差别放射身上所有的暗器,力道必定偏弱、准度也无法拿捏,中招者只须护住要害,便不会受到太大的创伤。甚至,周边的战友、无关之人,也必受波及。

    换言之,这招只能在周遭全是『敌人』的情况下才能使用;且一招之後,曾遂汴便会为成砧上之肉!

    但敌人众多,他又不能不打这一招!幸亏所落之处,正是已崩坏的玄甲乱石阵,满地皆是碎石,他立即在双掌中抓满碎石,左右手各扣了一颗在姆指上,预备弹射御敌。

    曾遂汴甫落地,孙仁义即已攻上前来!他有游梦功坚字诀护身,寒蝉.鸣泣伤他不得!

    曾遂汴一观来人势头,便知此人大不好惹,其武艺只怕比之襄州的王仁政犹有过之,孤身一人绝不能敌得,立时将双手上的碎石射其双目,跟着疾速後跃,拉开距离。

    孙仁义毫不为难地两颗碎石尽皆隔落,且势不稍停;这边曾遂汴身向後跃,却惊觉身边一人迳直迎上,不觉一惊~九儿、阿竹都不会选择硬拚的打法,是史丹?但即使是史丹,打王仁政便已不是对手,何况此人?使不得!

    念头才出,又见得白髯飘动……不是史丹!

    是陈玄礼!

    孙仁义迳直攻上,与陈玄礼对了一掌,双掌一触,即见孙仁义面露惊骇之色,急忙抽手退步!但孙仁义功力亦非同小可,陈玄礼硬接这一掌,也退了两步方才停下。

    ……聚云堂果然非同小可,除老狐狸之外,竟还有人能与我对击而不伤!

    曾遂汴停止後退之势,亦不禁疑道:「老秃,刚刚我就想问了,你不和我们打的?」

    陈玄礼并未即答,此时,後头李九儿、阮修竹、史丹尼、瑞思与太湖水帮搀林家堡伤众,纷纷并至。

    聚云堂负伤者也都站起,并列於景兵庆、孙仁义、赵仁通身後。

    ……没有人会再跑了。

    不需要再换地方了。

    这里,即是衡山最终的战场……

    神龙潭!

    ...

    「挡住他……阻止他……」

    「保护……屈姑娘……」

    双方对峙,忽然有声音自聚云堂众身後传了出来。

    对林家堡众而言,这自然是非常熟悉的声音。

    「绯!」阮修竹立即唤了一声,却不闻石绯答应,逡巡一阵,才见到半断的石碑之前,他趴倒着、身体再不能移动、却又一抖一抖,挣扎着、努力着……

    争着那一口气!

    「保护……屈姑娘!」

    看到了……

    我们都看到了!

    「知道了!」宇文离、王道同声大吼,挣脱扶持,挺刀扬剑,当先冲出。

    绯,我们知道了!

    因为你是最接近的、你亲眼看到了,是吧?

    叶敛相信她、我们也选择相信她,而我们赌赢了,是吧?

    那麽,我们更要保护好我们的筹码……

    我们的军师。

    我们的家人!

    保护屈戎玉!

    来势汹汹,这是垂死之人吗?这是经三竭之阵缠斗得气竭力虚、又被轮转之阵打得遍体鳞伤之人吗?

    赵仁通震动了!他已经花了许多力气去削弱敌人的精神、气力、体力,再让他们完全感受到绝望的挫折!他的战术、打法都完整且完美的执行了,没有一点差池!只要是人,都不可能再站得起来!

    但这两个人……是人吗?不是人!

    他们不仅还站着、甚至还能再战下去!

    没有其他……

    因为,我们,还没,倒下!

    「仁义,挡住他们!」景兵庆立即下令道。

    孙仁义不假思索,立即掣剑面对王道,景兵庆则准备对付宇文离。

    他们很清楚:兽穷反扑,最是可怕!此时要作的,便是确实的切断敌人的援军,让于仁在先除去敌人毫无反击之力的首脑!

    「老狐狸,你找错对手了!」

    景兵庆闻言一惊,已见侧向一爪直朝颈上抓来!景兵庆吃过亏,知道陈玄礼指力凶狠、且指甲带毒,这是不能接的!立即收招退开。

    同时,王道、宇文离一剑一刀,俱往孙仁义身上招呼了过去。

    镇锦屏.蜀道难!

    我们的刀、我们的剑……

    你能接吗?你敢接吗?

    孙仁义退步了!

    即使是当年的雷乌,也只挡得住一招一十二式……

    但如今,面前却是二招二十四式!

    景兵庆、孙仁义都退开了……

    往石碑的道路让了出来!

    聚云堂下弟子见状,纷纷急欲移动递补,死守道路!

    但蓝光闪耀,又有数人负伤後退。

    道上,有人了……

    门神!

    神龙潭中,于仁在已知不妙,立即纵一大步,便向屈戎玉冲去。

    只要除去屈戎玉,林家堡便没有威胁、也无能再战!

    距离只剩一丈,忽然右身吃痛,肩膀、大腿、侧腹、颈项,全被石子击打!此力道非轻,虽只是无角的碎石,却也伤肉见血!于仁在脚步为之一缓,但又深吸口气,以坚字诀护住半身,仍自举步提掌击向屈戎玉。

    左手才刚举起,却又被一物缠住手腕!

    银丝软鞭!

    「烦死人的老鼠呀!!」于仁在怒喝一声,伸右手欲扯鞭,以便将李九儿拉近击杀,但手臂方举,肩上竟又捱了一掌。

    这一掌力道非同小可,幸是于仁在早已为防备暗器提气护身,才未受重创。但也向左侧跌了两步。

    于仁在,真的火了!

    一咬牙,举足,猛踏!

    游梦功字诀:阔!

    潭水由涟漪阵阵,转而渐起波涛;而後,散开了……

    于仁在脚下,没有水了……

    当水流复聚,甚至自于仁在脚下沿流上身时,汴九尼三人一怔,忽然发觉自己的石子、软鞭、手掌,全被吸了过去!

    这是……楚兵玄的,破云散雾式?!

    世间万物,皆有引力……

    这个时候,当然还没有万有引力的学说,但在聚云堂中,却发现修习山力至一阶段,不仅能将身体巨山化,若将功力发扬,竟有吸引物体的作用,功力愈精深、引力亦随之愈强。

    以楚兵玄的修为,力集双掌引导功力,足可构成方圆丈半之内无可抗拒的强力吸引圈,以此夺取敌方兵刃、甚至是**,再加以摧毁之,便是无坚不摧的『破云散雾式』!

    这种事,除聚云堂门人之外自然无人能知,汴九二人吃过破云散雾式的亏,此时不惊大禁失色,李九儿急忙放开软鞭,曾遂汴也叫道:「史丹,快脱身!」

    被吸过去,就完蛋了!

    但史丹尼与于仁在肉身相搏,距离太近,走不掉了!身子重心一失,待得凝气止身,已被于仁在拖进圈内三步,跟着眼前飘来一掌,正正打在胸口上!

    逆流上身的水,退下了,与史丹尼的血,一起飞溅。

    史丹尼被击飞之後,竟正正撞上正在行功的屈戎玉。

    史丹尼的势子被止住了,但内伤不轻,一时爬不起身,却见到屈戎玉着紧地扶起君弃剑又复端坐,继续调气行功。

    但距离既近,史丹尼看得分明……

    傻了。

    他是君弃剑吧?这人就是君弃剑吧?

    没有错吧?

    但是……他根本已经死了啊!!!

    「史丹,你怎样?」曾遂汴急叫道。

    「还……还好!可是……他……」史丹尼一手指着君弃剑,正欲说明状况,曾遂汴却打断道:「那种事,随便啦!」

    史丹尼一怔,于仁在已将缠在手上的银丝软鞭解下,抛於水中。银鞭顺着水流,流到了李九儿脚边,李九儿将它拾起了。

    他们……知道吗?

    明明知道,却还是,要打下去吗?

    这是多麽无谋!不,不对!对敌聚云堂,本身就已极其无谋!这根本是愚蠢、低能、白痴、智障!

    也只有愚蠢、低能、白痴、智障,才会选择继续打下去!

    「什麽?绯?你说什麽?」後头,断碑之旁,传出了阮修竹的声音。

    「只要……还在……她还在……」

    因为,叶敛,说过的!

    「跟上去!保护帮主!」

    「守住路!只有这条路!」

    史丹尼闻声一怔,看过去,许英石已闯进神龙潭,断碑之後,太湖帮众一字排开,与白浨重一齐守住了道路。

    「屈姑娘,你没事吧?」许英石唤着,但近乎理所当然,屈戎玉没有搭理、没有回头,仍然作她的事,唯一的事。

    史丹尼也站起来了。

    原来,如此。

    原来,一开始,就已经决定。

    因为,已经赌赢了。

    剩下的,就是收回我们应得的筹码。

    ...

    若果,我不能再战……

    就全盘听从她的指挥!

第八十一话 浴血神龙潭~之三

    如果要用词语来形容聚云堂和林家堡,那麽我给的词分别是『兵武双xiu、睥睨天下』与『顽强坚毅、百屈不挠』。

    所有聚云堂众都感受到了,他们亲眼见到了。

    他们看到王道、宇文离倒下十次,又站起来十次;

    看到白浨重在山门画圆、而今以自身的血在断碑路画圆,没有退过一步;

    看到现在的擎天巨木林、玄甲乱石阵;

    看到始源之碑与神龙潭……

    再没有人存有任何轻敌之心,易之为戒慎、甚至是恐惧!

    这些人,真的打不死吗?

    陈玄礼偷袭不中,与逆转经脉的景兵庆交手数合,又被逼退,景兵庆得了空儿,回首喝道:「俱以守势,坚守此道!」

    聚云堂下众弟子闻言皆是一怔~连景师叔祖都认为我们已屈居劣势了吗?

    这太荒唐了!

    赵仁通负伤而并未接敌,即道:「不要主动进攻!敌人只是死撑着那一口气、不肯倒下罢了!采取消耗战,彼等必自溃之!」

    理论是正确的,景兵庆的确是这麽想!但赵仁通话说完,却不禁有点怀疑。

    他们真的会自己倒下吗?理论上会的、也早该倒下了!

    理论上……

    无论如何,此时聚云堂下皆已惶惶不知所措,只得听令行事,远离白浨重与太湖帮众聚於一处,孙仁义亦急忙抽身退出王道、宇文离剑圈之外。道离二人失去攻击目标,攻势一辍,两人身躯相撞,几乎跌倒,但两人你撑我、我撑你,却又一次挺直了身子。

    他们自己很清楚,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

    同样的,白浨重身子晃了几晃,终是以枪撑地,勉强站立。

    枪,蓝牙白缨枪。

    他的青萤剑已被景兵庆打折了,如今用的兵器,是石绯的蓝牙白缨枪!

    中庸只在远处观看,也听见了景兵庆与赵仁通的说话,暗思道:「聚云堂还是厉害,那群不怕死的杂毛死撑着一口气,怎样也要打下去,只怕个个早都超越了体力极限,与他们硬碰硬,谁也讨不了好!但若不与交手,故意让他们休息,疲乏感一旦涌来,让他们感受到自身创伤与劳痛之重,便会自然崩溃,聚云堂可不战而胜!」

    另一边,于仁在虽一度击退史丹尼,九汴两人却还在旁儿虎视眈眈,一时也找不到空档狙袭屈戎玉。

    相对的,丹九汴也毫无取胜于仁在的把握!于仁在能不动最好不过!

    原该是僵持的时候,却冷不防有道紫影跃过石碑,直向于仁在冲去!丹九汴见状皆是一惊,他们认得,是阮修竹!作啥?她作啥?她以为自己打得过于仁在不成?

    其实,她只是看到了、也问过了,若说是身体疲乏,怎样也能撑坐起身,石绯却只能像条死鱼般瘫趴在地上,原来竟是双手已废、右腿也被打成了三截,四肢去了三肢,怎麽还能动得了?石绯没有提自己的双手,只说右腿因何而断。阮修竹听完,便只有一个念头……

    砍死于仁在!

    但于仁在何等人物,以阮修竹身手之拙劣,怎能避其耳目?两人相距尚有二丈余,于仁在即已聚力左掌,头也不回一个,力集食中二指,向後点去。

    一股劲力扬风排开潭水,直朝阮修竹双腿击来!阮修竹大吃一惊,横剑一隔,当地一响,一柄长剑即被击成两截!这道指力犹未终结,但势为长剑所阻,方向易改,正击上了阮修竹下腹。

    阮修竹捱此一击,竟动也不动,仰天便倒!神龙潭水并不甚深,阮修竹躺倒之後,尚露出了口鼻与胸脯不住呼喘起伏着,但身子就是动也不动。

    此事出突然,丹九汴与旁儿的许英石皆未及援手,只有眼睁睁的看着阮修竹捱招躺平!一招过後,李九儿才急道:「阿竹,你怎样?应个声,快应个声!」

    也不知阮修竹是说不出话、抑或耳朵浸在水中没听见,一个字也没回,只能看到她不住呼气、吐气、呼气、吐气……

    李九儿见阮修竹没有回应,只当她受伤甚重,即喝道:「你作了什麽呀!」

    于仁在冷笑一声,举起左掌,屈成剑指,道:「你等既为林家堡众,不认得吗?」

    丹九汴见状,怔了,许英石也大惊失色,道:「林家堡的气剑指?!」

    对生在太湖水帮的许英石而言,林家七绝剑是自幼便崇拜、梦想着学习的武技,怎能不识!只是……身为聚云堂主的于仁在,又怎可能习得林家七绝剑?

    此时,史丹尼身後一人起身,而後,凌云移位,身动留影……

    绿影一飘,起步处潭水涟漪未尽,人已到了相隔五丈以外的阮修竹身侧。

    「游梦功字诀:椎。这不是气剑指。气剑指乃足以隔空贯穿人体的剑气,椎字诀则仅隔空点穴而已。」屈戎玉扶起阮修竹,右手在她下腹不住揉动,又道:「话虽如此,然椎字诀所封穴道,世上只有六人能解;而今,仅余四人矣。」

    丹九汴见屈戎玉起身行动,脑中念头均想到了一道儿去,目光同时投向君弃剑。

    就连于仁在也是一般。

    你回来了吗?因为你回来了,屈姑娘才动了吗?

    目光所及,毫无反应。

    仍旧毫无反应,就只是一具屍体。

    须臾,阮修竹穴道为屈戎玉揉开,即一跃起身,朝于仁道喝道:「你……你还绯一条腿来!」

    李九儿急忙赶上几步挡住阮修竹,生怕阮修竹一时冲动,又再上前找死。

    这次若于仁在不使点穴法,改直以掌力打在身上,那可不是让屈戎玉揉个几下便能了事了!

    许英石向前两步,在旁儿蹲下了身,轻声道:「屈姑娘,你可安好?」

    但其实观即可知,屈戎玉是切切实实的毫发无损。

    屈戎玉苦笑,道:「我很好……许帮主,谢谢你赶来。只是,原本发函予你的理由……」

    「愚知之。」

    许英石也看在眼里。

    比照潭外的道离重绯、潭内的九汴丹竹……

    毫发无损……

    「屈姑娘,尚有用愚处,请就言之。」许英石又说。

    屈戎玉只幽幽一叹,并未即答,而後略吸口气,说道:「诸君,我已无由表达见到你们的惊愕、与对你们的感激。或许我不该这麽说,但我确实已经没有战胜聚云堂的把握,究竟我们林家堡与聚云堂之间,真正有着无法弥补的实力差距。即使知道再打下去,也打不赢……你们还愿意吗?还愿意相信我,愿意……」

    啪!

    清脆而响亮……

    的一个耳聒子。

    李九儿赏完屈戎玉一巴掌,又抚着她的脸颊,道:「已经走到这一步,你还在开什麽玩笑?」

    曾遂汴也道:「打不打得赢,那种事,随便啦!」

    「都听你的!」碑外,道离重绯齐声道。

    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

    「皆由卿。」许英石亦道。

    这边于仁在却是闻言一凛,急喝道:「赵师弟,布阵方圆!」

    赵仁义不假思索,立即指点道:「孙师弟居头、景师叔压尾,各人立定方位,无令不得擅动!」

    聚云堂下门人立要举步移位,同时却又听屈戎玉道:「举枪,居中!道左、离右,无论其余,只攻孙仁义一人!」

    方圆阵尚未成,外头重道离三人得令,各挺兵刃,当即攻上前去。

    于仁在见状,则道:「散位易形,两翼上前,抵死中路、分击左右!」

    屈戎玉此时不禁迟疑了会儿,但也随即喝道:「太湖帮众,挡住两翼!」

    不能停下来!不能再让他们防守!

    重道离的状况,她看在眼里,只能攻击、不断攻击!只能要他们撑着这口气,在他们倒下之前先撂倒对方!若果易为守势,必定一触即溃!

    但太湖帮众一阵杂喧,莫衷一是。许英石见状,叱道:「你们在作什麽?用六网船形!」

    太湖帮众这才轰然应是,二十人分作两批,一左一右,并而向前。

    原来他们不懂阵势,即使明知该听屈戎玉的,却不知究竟该作什麽。幸亏许英石颇阅诗书,当此乱世,兵书也读过点儿,还懂得兵势何解!当即将屈戎玉的指令换作平时捕鱼用的布网船位,下达予手下,才能正确行动。

    白浨重提着蓝牙白缨枪,早已向孙仁义攻去,他没学过枪法、再加上失血过多,其实脚步虚浮,出枪也缓慢无力,孙仁义见了,立即举起左臂,满拟以坚字诀隔下枪头後,即能赏白浨重当胸一剑,令他早脱苦海。

    但于仁在见状大惊,急道:「孙师弟避开!」

    孙仁义一怔~于师兄傻了?我正当鹤翼阵形正中,我若一退,全阵皆散,这怎使得?但于师兄下此指令,必有道理,我当如何?

    犹豫之间,手臂举慢了半分,白浨重一枪落下,划过小臂,竟砍出了个深有五分的口子,几乎见骨!

    但孙仁义却没感到丝毫疼痛,只觉左臂一冷,不觉收回,一看,傻了……

    白浨重明明落枪无力,怎可能伤了我的手臂?且伤口剧寒,连血液都已凝结……这是什麽鬼?

    「孙师叔,当心呀!」李戎央的声音一响,孙仁义立即回神,却见左首李戎央举剑与攻上前来的宇文离硬撼了一式,虽说李戎央乃戎字辈弟子中武艺最为精湛者,论实力绝不可能输给宇文离,但究竟已被中庸打伤,一式之後,便即气力见拙,退了两步。

    右首白戎分与王道对了几招,也吃不下镇锦屏的大力,一般也退到了孙仁义身旁。

    两翼十名聚云堂弟子失去中路接应,他们虽有实力优势,但无论轻重,俱各带伤,不一会子便与占了人数上便宜的二十名太湖帮众形成混战局面。

    原本身处後方的赵仁通见势不妙,撑起伤躯,也立即加入战圈。

    重道离三人在第一招上都占了上风,但却又气力不继,一招之後,各各伫步喘气。屈戎玉见状,即道:「不要停!上前,攻击!攻击!」

    不要停!不能停!一停,就输了!就完了!

    「果然第一个还是要先除掉你!」冷峻的声音在身後响起,屈戎玉为之一怔,惨了……

    于仁在已攻上前来,屈戎玉真个猝不及防!但李九儿只在近侧,她知道硬拚绝非于仁在的对手,双手立即抓鞭成网,挡下了于仁在一掌。于仁在这一掌气足而使,打在鞭网上,却如鱼撞大网,撞之不破,竟将自己反震了数步。相同的,李九儿也吃不住于仁在的力道,退步之止不住,直与屈戎玉撞在一起。

    两人起身,原本以为无事,忽然身子一震,各吐出一口鲜血。

    于仁在的掌力透鞭网而不尽,自鞭网缝中打到了李九儿身上、也导到了屈戎玉身上。

    这边,史丹尼、曾遂汴立即赶上,挡到李九儿、屈戎玉身前,以防追击。

    潭水中的鲜血,却聚而不散,犹似凝结成块,顺着水流……

第八十一话 浴血神龙潭~之四

    一退、再退……

    即使景兵庆没有下令防守、赵仁通没有指示布阵,如今孙仁义、李戎央、白戎分三人,面对道重离的攻击,也完全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何况,阵形已经崩溃,再加身上带伤、长时间的作战也使气力不继,确实难以反击!

    更难解的是,眼前这三个动作已经完全像是死人的家伙,其行动与战法毫无策略、规则,只是一昧穷打,真正是,往死里打去……

    这是对胜利的执着、还是不服输的骨气?

    「你们在作什麽?!」于仁在忽然叱骂道:「两翼不突破僵局、中央不前往接应,如何取得有利战况?!现在就无斗志的人,稍後本堂主即亲自铲除!一点意气都没有的废物、连数十人之战亦无法掌握的渣滓,本堂不需要!」

    连数十人之战也打不过,又如何面对往後的千万人之战?

    一句话,喊得碑外十余名聚云堂门人皆是一怔,一回神,敌人的攻击都打到面前了!

    第一反应,後撤!退避!

    「後退!集结!」赵仁通立即喊道:「後二前三,两翼阵以五五各战,前攻後应,往中央移动!孙师弟,避枪缨,阿央、分儿为守势,向前接应!」

    话声一落,阵形即成。

    太湖帮众见状,立即上前攻了两轮,但都被轻易逼退。

    是的!我们是聚云堂,兵武双xiu,只要能掌握阵形,怎样的战况都能逆转!

    许英石急道:「屈姑娘,外头不妙!」

    再怎样眼拙的人也看得出来,论实力,林家堡与太湖帮众比聚云堂差了一大截,唯有依靠人数优势短期决战,一取得上风即紧咬不放、进而一举而胜。若是让聚云堂稳住阵脚,风向自然便会异转。

    屈戎玉却恍若未闻,毫无反应。

    许英石见状,立即奔上两步,加大音量喊道:「屈姑娘,快下指示!能应对的只有你啊!」

    「什……你说什麽?」屈戎玉却只是呆愣愣的应了一句。

    「外头呀!师父他们很危险啊!」阮修竹回头抓着屈戎玉的肩头摇晃,一手指着潭外大喊,这才见屈戎玉有了反应,回头一望,立即道:「两翼截断道路,勿以强攻;中央,突破逼退之……」话犹未尽、语气一顿,却呆住了。

    怎麽回事?

    但即使不是本人,也知状况有异,李九儿盯着于仁在,道:「你……你又作了什麽?」

    「九儿……你呢?你没事的?」曾遂汴也回头问道。

    李九儿摇头~所以,才奇怪啊!

    首当其冲的我只有单纯的内伤,为什麽屈姑娘却……

    于仁在只冷冷一笑,道:「嘿!真是意外的收获!算是,巧合吧!」

    巧合?如此致命的巧合?

    「看来,胜负已分。」中庸避在远处,静静看着。

    聚云堂虽然也承受了重大的伤害,但这已是极限了……听力受损的屈戎玉,无法再对聚云堂的战术作出立即反应,两军交战,一瞬的判断失误或迟缓即会产生绝对的影响,林家堡失去最後最大的支柱,崩溃也只在眼前而已。

    接下来,于仁在,动手吧,让我看看你的本事,你最後要怎样击溃无头之蛇的林家堡?聚云堂受创如此,难保门下弟子不对自己的本事有所疑虑,想让他们重拾自信、继续逐鹿中原的计划,一个漂亮的胜利是绝对必要的!

    「就让我好好利用这个优势吧……」于仁在又笑了一下,似乎不负中庸所望,喊道:「聚云堂下听令:下三转阵!其一散以单兵;其二聚作长蛇;其三集化鱼鳞,作中央突破;三回合後,转为围师;三旋之後,再易鹤翼後退;二十步後回头,前阵作後阵、後阵作前阵,以锋箭突击歼灭之!」

    光听,就傻了。

    潭中九汴丹竹与许英石皆回头观望,一时之间,即见聚云堂众行为起落反覆,时而转进、时而後退;时而散战、时而包围……一个个动作迅速、身手矫健,彷似身上的伤全都好了,个个都是健卒……

    屈戎玉也看着,也在下令着,但是,指令迟缓、还带三分犹疑,只得一片混乱。

    太湖帮众与林家堡的三员伤将,原本便已难能对付聚云堂众,加以主帅指示来得失时又不果决,士卒亦无所适从。

    三转阵间,道重离三人尚能紧咬孙仁义不放猛攻,但失去了太湖帮众有效的阻扰,聚云堂轻易而举地以鱼鳞阵将三人逼退後,获取空间转为围师,他们三人忽然发现自己被包围了,攻势也不禁缓了下来。

    「不要管那麽多,突破!突破孙仁义!」屈戎玉迳行叫嚷着。

    既然战术指示已经无法跟上了,剩下唯一的办法,就是除掉对方布阵的中坚大将!

    道重离闻言,正欲再行进击,却见包围阵势不断转动,聚云堂众位置随之易变,孙仁义也知道自己会是最大的目标,刻意於包围阵中隐匿,其身影在被转得晕头转向、不辨四方之人而言,几乎便是忽焉在前、时而在後,形如鬼魅、不可捉摸……

    这要怎麽打?跟本抓不到目标呀!

    无法作有效攻击,相对的,就只有被打倒的份……

    当敌人数量高於己军,则优先减少对方的人数。换言之,从弱小的开始打。

    聚云堂众当然深明此道。

    三旋之中,二十名太湖帮众,倒下了一半。

    三旋之後,打开了缺口。

    这缺口如同明灯,还存活的十名太湖帮众立即向缺口窜去;相反的,道重离三人终於捕捉到孙仁义的位置了!

    这三人早就已经打到失去思考、判断能力,剩下的,只有本能。

    只有屈戎玉的指示,是仅剩、唯一要作的事。

    聚云堂众为雁形向後疾退,三人立即向前追击,只追了十余步,却见聚云堂阵形又变,箭头方向忽然掉头,直向自己冲来。

    再怎样的蠢人,看了这情况也知不妙!

    回头一看,更糟!

    太湖帮众已经退逃,距离拉开到五十步远,这下子可是切切实实的孤军深入、以寡击众了!

    这下子,还要怎麽作?

    还有什麽招?

    一道身影忽然降下,落在道重离与聚云锋箭之间,同时冷笑道:「林家堡也只有这种程度……这麽简单的诱敌深入之计也中了!」

    道镜……陈玄礼……

    「上来!都上来吧!」陈玄礼狂叫着,双臂敞开、双掌成爪……

    就在这,决死吧!

    ……哪有这麽简单!

    景兵庆随之落下,双臂一挺,即与陈玄礼四掌相扣,同时叫道:「一口气击溃他们!」

    聚云堂众绕过了景兵庆、陈玄礼,冲到了道重离面前。

    跟着,三人只觉自己的手脚被篏制了,身体不听使唤地被推挤着、『运送』着……

    锋箭阵势不可止、一迳而往,连还存活的十名太湖帮众也被架住,二十六人生生地从动弹不得的石绯头上越过、穿过半断的始源之碑,冲进神龙潭中,方才停下。

    然後,放下。

    放下,跟着倒下。

    倒下十三名重伤者。

    绝不可能再站起来、绝不可能再战的重伤者……

    九汴丹竹,含许英石在内,全都傻眼了。

    这一群人,刚刚还混战得不分上下,甚至可以说还占了上风的!忽然短短不到一刻钟之内,居然会……

    即使是屈戎玉,看着重伤倒地的王道、白浨重、宇文离,再怎样不认输,也很清楚的知道……

    瑞思也,眼睁睁的看着。

    作不了,即使还站着,大家都明白。

    什麽都,作不了。

    一切都,结束了。

    血,凝结成块,顺着水流……

    天空,很晴。

    太阳,很大。

    雷光,很亮……

第八十一话 浴血神龙潭~之五

    晴天,闪雷。

    是雷吗?一般闪电都会呈现树枝状的不规则分叉,这道光却是如柄剑般、由天空一线直贯入地,迳直打在神龙潭中。虽近在咫尺、且光芒蔽日,却没有闪电的震憾感。等了半晌,亦不闻雷声。

    是打雷吗?

    昊光初现时,原已力尽重伤倒地、将要失神昏迷的道离重绯四人,神智却忽然清醒了,但第二反应,却是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

    他们感受到一股温柔和善的气息,十分遥远、却极亲切……它很真实、又如此模糊;似乎只在身侧,但从未真正接触……

    是什麽呢?

    这样复杂又不可解的感受,都只在光闪一瞬间接踵而来,完全没有让他们有厘清思绪的时间,在一个呼吸之中,光芒褪去,又是一股极其沈重的失落感随之而来,彷佛失去了一样非常重要的物事,於是,发颤了……

    究竟是什麽?是什麽从此逝去、再也无法寻回?

    无法理解、却又如此清晰,这道闪光,仅此一瞬而已,却就此铭刻生命,不可抹灭。

    然则,有此反应者,也仅止道离重绯而已。

    其余人等,皆只为这突兀而来、倏忽而去的晴日闪光惊愕而已。

    它快得似乎不曾发生、但双目晕花却又证明它曾经发生。

    唯有于仁在,虽然双眼也被这道光闪得视线模糊,仍自强睁向四方逡巡。

    今日衡山上的意外已经太多!多到令他知道,这道光绝不寻常!

    在神龙潭中转了一圈,在视力完全恢复之前,于仁在即已发现这道光的不寻常处。

    它不仅是打在神龙潭内!方向没有错……如果不是误算,它是分毫不差地打在业已断气许久的君弃剑身上!

    须臾,在双目又可清晰视物之後,他更发现,君弃剑身周已非清可见底的潭水,而是鲜明艳红、聚而不散的鲜血。

    林家堡众的鲜血。

    ...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兮留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什麽?

    「令湘沅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什麽?望夫君兮未来?不!我来了!我已经来了!

    我就在这里呀!

    猛地睁眼、起身。

    这是哪?周边雾茫茫地,上身感受到烈火炙身的灼痛、下身却有清泉流动的凉适。

    仔细一看,身前确实有个人,一个正举箫吹奏、芳龄二九的少女……

    不是璧娴。

    怎麽回事?我不是……在衡山吗?

    「你是谁?」

    正常人,都会先问这句话。

    「……我是……鬼、或者幽魂那类的东西吧。」少女罢曲,应道。

    鬼?绿灯笼?

    但是,不对。终於看清楚了,这个鬼……

    说是鬼,她却有着比钱莹更高雅的气质、比谢祯翎更温柔的神情;虽比不上屈戎玉晶莹透亮的肌肤、每每令人惊为天人的绝世容颜,但相较之下,却显得如此温婉可人、易於亲近。

    彷如,并非第一次见面。

    ……彷如?

    不!不对!我见过她!我见过这个女鬼!

    只是,何时?在哪儿见过?

    「我们……是不是见过面?」鲁拙地问了,鲁拙得像男人在路边搭讪女子。

    女鬼闻言,颇感讶异,道:「你还记得?好久的事了,当时,你还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孩子!而且你们才到半天,我就走了,根本无暇交谈。没想到你还能记得。」

    我……三四岁时?

    那个时候……是……

    云南,神木林外的小屋?

    对!我想起来了!

    「你是……」才两个字,又住口了。

    因为他发现,连对方的闺名也不晓得。

    女鬼浅浅一笑,道:「你称璘哥作段叔叔,对吧?你又是君兄的义子,就唤我湘姨吧。」

    璘哥?段叔叔?

    湘……?

    仔细一看,女鬼刚刚用来奏曲的箫,是一管洁净无暇的白箫……

    答案,出来了。

    但『湘姨』两个字至口边,却又喊不出来,因为她看来明明就只是个与自身年龄相彷的姑娘家,甚至比李九儿、阮修竹都来得年少。虽然论彼此辈份,叫声姨实不为过,但只令人感觉把她给叫老了,反倒失礼。

    思索须臾,终於应道:「我……可以唤你作湘姐吗?」

    「嗯,无妨的。」女鬼也自知外貌已停留在当年,微笑着答应了。

    「那麽,湘姐,我为什麽看得到你?甚至能与你交谈?你不是……」

    「因为,我们很有缘。你记得吗?过去,是不是常常梦到与我有关的事。」

    「是的,我记得。但是,我们也仅见过那一次面,怎能称得上有缘?」

    「不,我们并不是因为那一面而有缘,是因为璘哥。」女鬼说道:「你记得吗?你们在灵州见面後,而後一同前往吐番。」

    「是的,我记得。」

    「在那段路途中,我告诉他,你将来会遇到诸多劫难,他便暗中将些许真气过送於你,以期助你领会劲御仙气,好度灾解厄。这些,你记得吗?」

    「是的!我都记得!但是,为什麽……」

    「与其说是鬼魂,我更像是他的附身灵。只能躲在剑里,他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无时无刻、无处无地。我……只是个很烦人的累赘罢了。」湘姐笑着,淡淡的、苦苦的……

    累赘?

    别傻了,谁会把你当累赘?

    我已经知道了、完全了解了!湘姐,就是天下第一灵剑:箫湘烟雨的剑灵!

    但是,段叔叔总是贴身带着箫湘烟雨,不仅离身一寸都不可能,更不允许任何人碰她一下、甚至连多看一眼都吝啬!

    看到湘姐,我彻底地明白了,段叔叔为何会如此珍惜她。但是,相反的,湘姐为什麽却会离开了?

    为何,湘姐竟会出现在我面前?

    为何,我过去会经常梦到箫湘烟雨?

    「湘姐……我不懂!有很多不懂!但是我知道,段叔叔从来不曾把你当成累赘,从来不曾!」

    湘姐一怔,跟着,若有所悟地笑了。

    「没有看错呢,我们……」湘姐说道:「也真亏得君兄,能教出你这样的孩子。」

    看着湘姐,我想起了……

    我记得,我看过……绿灯笼让我见到了,你投身剑炉的那一刻……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脱口即问道:「湘姐,我看过的,当年你……看起来明明很痛苦、很悲伤。为何现在却感受不到你有些许的怨怼?如果你是灵体、是鬼魂,我以为你会是个怨魂……」

    「……或许,当年我的确感觉很委屈。但是……这样的说法,你能理解吗?我当时感受不到任何痛楚、身体似乎早已不存在了,只还保留着一种意识。」

    「如果璘哥还需要我,即便只是刹那也好,我愿为他寄身剑中;

    如果璘哥还能想起我,纵使仅有瞬间也好,我愿为他化作剑灵。」

    「你……理解吗?」

    这是种多麽深刻的思念。

    不是言语,而是切身的感受,思绪也化为流水涌入心头……

    湘姐,我,懂了。

    懂得你的,心甘情愿……

    不用问,我已知道,即使,再来一次……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投身剑炉。

    而後,生死相随。

    仅仅只是,值得。

    「你,真的懂得呢。」湘姐微微一笑,说着。

    一怔……怎麽?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璘哥的附身灵,我知道他在想什麽、知道他需要什麽。而你,体内有着璘哥的气息。」

    原来,如此。

    因为我有段叔叔留下的真气,可能不自觉的,湘姨有些许的意识也流了过来。所以我经常梦到你、感觉见过你……

    从一开始就……这麽亲切、这麽自然。

    不仅仅是毫无见鬼的恐惧,因为你根本不是鬼;也没有一点点被窥探心事的不满,因为我晓得,你是天底下最良善的人儿。

    ……段叔叔,你是何其有幸啊?

    「你也是一样的呀。」湘姐忽然出声道:「你也有的……需要你的人们;你也有盼着你、愿意为你牺牲一切的人儿……你看不到,但是,闻得到吧?你,感受得到吧?那个……味道。」

    ……闻到?是的,我闻到了!

    这是,血的味道!

    对了!我还在这里!

    我,还在衡山!

    「孩子,千万不要重蹈覆辙了。」湘姐淡淡地说着、竟有股离别的哀伤:「这是最後一次,我们,不会再见了。」

    什麽?什麽意思?

    抬头一看,湘姐的身旁竟又多出一道人影……只有影。

    像在雾中,如此模糊、不可掌握,但,那身影明明白白是见过的!

    「段叔叔?」

    「我说过的,你也懂得……我是他的附身灵,他去哪儿、我便在哪儿。」

    「生死相随。」

    「所以,这麽清楚地与你交谈,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是吗……是这样的啊。

    湘姐,我,懂的。

    「你,想回去吗?回到属於你的世界。因着他曾对你有过的期许、藉由我残留的些许意念……」

    「……是的。我,要回去。」

    「那麽……睁开你的眼睛吧。你再不会见到我们了。」

    ...

    「湘儿,走吧。」

    「是的,璘哥。我跟着呢。」

第八十二话 青龙浩气~之一

    起风了。

    不劲,缓缓地、徐徐地,只是很单纯的,夏日凉风。

    但这风,却吹得于仁在浑身打起寒颤、流落冷汗!

    不可能!这不可能!

    风生……

    接下来,会是,水起?

    不!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仁在不假思索,纵出一步,迳向君弃剑冲去。

    不会再有什麽奇蹟!即使有,我一击就要将它完全打灭!

    屈戎玉耳虽不闻,但那道光来得突兀,她亦情知有异,即使不晓内理诸般,一见于仁在有所动作,立即也喊道:「挡下来!」

    挡下来?

    还有谁能挡得住于仁在?

    只剩伤势最轻、距离最近的曾遂汴了!

    曾遂汴立即使尽全力,将手中石块向于仁在後脑掷出,但又知道凭于仁在的修为,这一着只怕仍伤他不得,随之身向前窜,只盼趁着于仁在闪躲的空儿挡住他攻击君弃剑的路线。

    哪怕,是要以身为盾……

    也要守住这一线希望!

    游梦功字诀:镇!

    于仁在步无稍止,忽尔虎吼一声,跃起丈许,一掌击地,打得水不甚深的神龙潭波高数丈,石块尚离他後脑数尺,竟抖了一下,随即掉落潭中。

    曾遂汴心中一凛,只觉眼前犹如巨山坠地,其势威不可止,凡人与之相较,真乃蝼蚁不如!一口气松了,竟被惊退两步,跌坐潭中。

    波圈之中,于仁在聚气於掌,正欲再一击送君弃剑回头重走奈何桥,却见水波尽落,眼前的身影,竟已非那毫无反应的屍体……

    曾遂汴坐在水中,眼睁睁见着于仁在不敢动手、见着君弃剑又复起身,亦不觉为之呆愕……

    是……君弃剑?

    是,明明就是!但……君弃剑这小子……怎会有如此的……威压感?

    竟连杀气腾腾的于仁在都能镇住?

    不……不只!

    仔细看看,神龙潭中无一人不盯着于仁在与君弃剑,无一人敢呼上一口大气!每个人都隐隐感觉到,若有了些许反应,死亡马上临头!

    一步、一步。

    君弃剑穿过了木立的于仁在身旁,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无旁人地走到了屈戎玉身前。

    屈戎玉没什反应、亦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把双眼睁睁的盯着他……

    君弃剑也看了屈戎玉会儿,而後举手拨开她两鬓的头发,在她耳上轻轻抚了两下。

    屈戎玉一怔,发现世界喧闹了。

    ……明明全体都很安静,何来喧闹?

    有的,起码,有瀑布声、有流水声。

    有君弃剑近在身前的,呼吸声……

    她的精神忽然松懈了,双腿一软,即跪倒潭中,哭了起来。

    君弃剑没有多问、什麽也没有多说,只瞥了倒在一旁的道重离一眼、又见着趴倒潭外碑边的石绯,即转而面向聚云堂众,缓缓挺起双臂……

    「……大家快散开!」李戎央见状,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叫道。

    要来了!那一招,要来了!

    「别想再来!」後头于仁在猛喝一声,气贯左右双手四指,便向君弃剑举起的双臂手肘打去。

    君弃剑却毫无反应,直接遭于仁在指劲击打,打得双臂高高扬起,身子也为之一倾。但横跨一步之後,又复稳立。

    于仁在亦趁时移位,与堂下众弟子聚於一处。

    李戎央抹去额上一把冷汗,随之皱眉咬牙,道:「这搞什麽鬼?哪里来这麽无厘头的事情?天下红雨了?你真的是个打不死的妖怪麽?!」

    于仁在亦直盯着君弃剑,心里很清楚,即使君弃剑真的靠着神龙潭水寻回了生气、重新充盈气脉,但他被李戎央连打数十击却不是假的!怎可能有人受了那般攻击还能活下来?

    这太诡异、太不寻常!却又真实的在眼前发生了……

    既然已经发生了……

    「君公子,最後还是要和你一战,此役方能告终啊!」

    「最後?不,不是最後。」君弃剑垂下手臂,应道:「我一向打先锋。」

    于仁在只冷哼一声,摆开架势。

    那些,早已不重要了!

    这打不死的妖怪,的确又活了,但同样为游梦功修习者,我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回梦堂的水系心法,实具有疗伤奇效,依水而生的你,也能靠此处流动的活水获得源源不绝的气力。但是……你的伤势是确实存在的,不可能在这两个时辰内骤然痊癒;你曾经气力放尽也是真的,你就像是个广阔的湖泊,即使有水源注入,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原有的浩瀚!

    没错!你只不过是站起来而已、你只不过是没有死……

    『还』没有死透罢了!

    只要趁现在将你再一次击垮,胜负就决定了!

    于仁在扬指出手,游梦功椎字诀,一击直向君弃剑脑门打去。

    跟着一纵向前,凝气猛踏一步,游梦功阔字诀!

    一击!一击就要结束!

    『碰』地一声闷响,而後,身前竟传来一阵阵的排斥力,不断将身体向後推退,于仁在震愕了!

    他明明白白地看到了!虽然动作都慢了一线,君弃剑也同己一般扬指出招,跟着凝气踏步、发扬功力……

    两道指力互击,互相抵消;两人又同时聚气发功,产生引力,竟发生了排斥效果,将两人均向後方推挤……

    这怎可能!椎字诀与气剑指理出一辙,尚不难解,阔字诀却是聚云堂极其深奥的内功,只懂半部游梦功的君弃剑怎麽能够使出?

    但于仁在究竟是于仁在,虽则惊愕,也立有反应,再出一招。

    游梦功字诀:破!

    将全身发扬的功力收拢,双方功力不再相斥,反倒是君弃剑单方面将于仁在吸引过去,于仁在已力集左拳,一纵向前,进行单点突破!

    但忽然,君弃剑发扬功力所产生的吸引力只将于仁在向前导了两尺便消去了。于仁在不甚在意,他还有自身向前的劲力。

    一拳向前,啪地一响……

    却是清清楚楚的双拳互击!两人全力出拳,一击之後,拳头弹开,身体也都被震退数丈。

    ……怎麽可能?这怎麽可能?

    于仁在一息回气,又向前冲。

    游梦功字诀:电光石火!

    这可不是单单作为『速度』的形容词,在聚云堂中,这是连景兵庆都未能精熟,只有于仁在与掌门楚兵玄才学会的绝学!便是天才型的孙仁义,也练不来!

    比电更强烈、比光更快速、比石更坚硬、比火更炽热!三个呼吸之间,转换四种共六十四道劲力,攻守兼备只是基本,快、猛、狠、辣才是要点!

    即是只在边上观战,但同样精熟内功的史丹尼,感受到于仁在内劲之奇诡、变换之繁复,也被惊得目瞪口呆!

    这样用劲,即令其师皇甫望也作不到!

    正当其冲的君弃剑只是刚刚止住退势,他究竟伤势沈重,脚步尚显虚浮,于仁在却已逼上,六十四道劲力近在眼前!君弃剑立即也吐出一息,而後……

    空气大作霹雳声响,彷似爆竹炸裂!炸得瀑布声歇、潭水扬波;鱼群退避、飞禽鸣逃!

    声歇。

    于仁在,你,见鬼了吗?

    连『怎麽可能』都问不出口了!

    六十四道劲力……

    用劲、方向一模一样、甚至力道也不分轩轾!

    不!于仁在的劲力强上些许!君弃剑被逼退数步,震得唇角流出鲜血!但重心未失,又一次稳住脚步,挺身面对于仁在。

    但,即使如此,也不能改变面前发生的事实……

    君弃剑,居然也会!

    会游梦功中最为精深、无上不二的『电光石火』!

    君弃剑却只是举袖拭血。

    我……感觉到了……

    我,都知道了。

    我们的缘份、你们给我的,从来都没有失去。

    即使我不曾有机会与你们牵手并行,却也这麽明显的感受到你们的存在、甚至是你们的体温……

    谢谢你们。

    我知道,我,并不孤独。

    段叔叔、湘姐,谢谢你们!

    这一次,我一定会紧握灵魂、生生不息……

    并且,坚守不放!

    「来吧!」完全不像他会有的动作、反应,君弃剑奋然扬臂大叫道:「我是林家堡的先锋!只要我还在,都还没有结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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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剑录介绍:
不才写作只懂写长篇小说 且往往开头枯燥乏味,若有耐心的人 才能在後段看到不同的光景喔 本作乃不才第一部作品「君临天下」之续 有兴趣的看倌,可以用email向不才索取问剑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剑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剑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