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问剑录TXT下载问剑录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问剑录全文阅读

作者:諸葛清     问剑录txt下载     问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话 诸葛遗孤 ̄之叁

    这天,七月十五。

    是中元节,也是众所周知,丐帮大会的日子。

    这日一早,在楚兵玄亲自主持下,元仁右并回梦堂下二十四弟子,及屈戎玉

    等二十七人,将屈兵专遗体运到湘江畔,水葬。

    无棺,唯草席包裹而已。

    一张草席在湘江水流中浮浮沈沈,流出数十丈后,只见草席似受重压,一会

    子沈入水底,再一转眼,又浮到水面上,飘流而下。

    屈兵专已沈下去了。

    屈兵专,当代第一兵家,别号『河伯』,如今,终也回归与他相处了四十馀

    年的湘江中,回头再当水神去了。

    不少人默然垂泪,屈兵专在回梦堂众门人心中,无疑是无可替代的。

    屈戎玉眨了眨眼,眼眶也红红的,但终未落泪。

    草席已流至远方,看不见了,屈戎玉迳回转进回梦堂中。

    沐浴梳洗后,她到了屈兵专的寝室,将挂在架上的绿纱衣重新穿上,而后找

    了一块铜镜,一个人静静的对着铜镜薄上胭脂。

    这份胭脂,是她拜于仁在为师、正式归入云梦剑派门墙当天,屈兵专送她的。不知不觉,十年过去,胭脂粉依旧完好如初。她从不化妆、也无需化妆,凭其

    丽质天生,早足已惊艳世间男人、羡煞天下女人。

    虽云一人,又非一人,楚兵玄与元仁右都站在门口看着她上妆。

    屈戎玉不懂化妆,薄上胭脂,只是为了掩盖哀伤在脸上铸下的痕迹,也无须

    甚么技巧。只消轻轻扑上层粉,便成了。

    原本,服丧之人,不宜化妆,但楚兵玄、元仁右都没有出声阻止,他们心里

    很清楚,屈戎玉为什么要上妆。

    屈戎玉准备好了,起身、回首……

    一时之间,明知面前这少女对自己来说,是晚辈、是小小娃儿,楚兵玄与元

    仁右也素非好色之人,一时仍是看傻了眼。

    是人么?真是人么?

    他们早就知道,一直都是这样认为……

    和氏璧,乃是玉中极品,古往今来无有其匹;屈戎玉,即是人中和氏!

    元仁右呆然道:「你这模样,便是说要出嫁,我也信了……」

    楚兵玄亦喟然道:「豫让有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不虚!」

    屈戎玉默默穿起了孝服麻帽、背上琴囊后,便道:「午时了,出发吧。」

    「师父,我们走了。」元仁右向楚兵玄一揖,楚兵玄点点头。

    於是,元仁右、屈戎玉来到前院,回梦堂下二十四弟子早已整装待发,一齐

    又回到湘江畔,有人去曳出了回梦堂最大的一艘船,那是约可负载叁十人的中型

    舱船,二十六人皆上了船。

    顺流,船走得很快,一会子便到了洞庭湖中,远远地已可望见君山了。屈戎

    玉漫步来到船首,向元仁右道:「师叔,我先去,你与大伙儿便在左近等着。」

    元仁右答应了。他很清楚,一旦回梦堂全体出现,势必引起丐帮上下的戒心

    ,那么所谓谈判便非谈判,只怕立时便要动起刀戈,厮杀了。只有屈戎玉一人先

    去,设法说服了君弃剑,这一切才有转机。

    这是何等要事!不仅要为屈兵专洗去冤枉,又关系到云梦剑派与丐帮是否能

    够成功达成联合,这又间接影响到能不能挡下回、番、倭、南四路联军,责任何

    其重大!回梦堂下众弟子并非蠢人,虽时间上有分先后,但人人都理解了 ̄屈戎

    玉身负的担子实是重到无以复加!这对於一个才刚刚失去世上唯一至亲的少女而

    言,似乎是太折磨了吧?故人人都向她投注了关切与同情的眼神。

    屈戎玉不动声色,泰然自若,自怀中摸出了一片竹叶,这是在回梦竹林中摘

    下的。她将竹叶抛向水面,跟着身子一跃,踏上了水面上的竹叶,只微微一顿,

    又向前跃,同时竹叶激进,在水面上划出了一道水痕,当屈戎玉落下时,又正好

    踏在叶上。如此周而复始,他们的船离君山尚有数十丈远,一片竹叶在水上一痕

    而往,人已渡去。

    人人都看傻了,堂下叁名仁字辈弟子固是赞叹不已、二十一名戎字辈弟子更

    是瞠目结舌、讶然了。

    云梦剑派的轻功步法,只有『凌云步』一门,是入门武学,也是天下首屈一

    指的轻功,大家练的都是一样,怎么屈戎玉年不过二九,竟能练到如此程度?

    元仁右慨然道:「昔时有达摩一苇渡江,广为奇谈;今见屈璧娴一叶过湖,

    相去不远矣……若光论轻身功夫,我亦不能及之!屈师叔云:胜我者,唯玉尔。

    诚不我欺!」

    他们竟无一人知道……

    大家,都中计了。

    借刀杀人之计。

    屈戎玉上岸了。

    日头还高,时未至申。她在岸边,面对着涛涛波浪不尽,犹如大海一般的洞

    庭湖,坐了下来。

    那是种很懒散的坐,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上。

    看着湖水一拍一拍地打上岸,只差几寸便要扑到她的身上了,她没反应,不

    需要有反应。

    她的水性太好了,多大的风、会产生多大的浪,那浪该打多远,她都知道。

    她其实不需要想太多,该说什么、作什么,自从中庸来过回梦堂后,她早都

    预计好了,接下来,只需等君弃剑到、丐帮大会开始,一切照着剧本走就行了。

    在她的剧本之中,没有『不安定因素』这种东西……

    随着日头渐沈,将洞庭湖水映得一片金黄,她忽然开始想 ̄有一天,她也将

    在海边,真正的海边,这样望着海。

    那也是在等,等倭族的船队到来……

    不过,不会再是只有她一个人去等。

    至少,君弃剑会陪着……

    屈戎玉笑了,带点期待、又有些傻气。

    日落西山了。

    开始有些乞丐叁叁两两、又或成群结队来到君山,不一会儿,君山周边已聚

    集了不下百名乞丐。

    不少人发现了屈戎玉,但又想 ̄只她一人,成不了事,等帮主到来再发落,

    也就够了,故也没人理她。

    这些乞丐大多是从长江河口,由东北方向来到君山,都没发现东南方向百丈

    之外,另有一艘中型船。

    天黑了,那中型船原本就不显眼。

    不一会儿,一艘舢舨急驶而来,那不是一般的快,几乎比屈兵专亲自驾舟还

    快!

    来了!屈戎玉略整为湖风吹乱的云鬓,仍然坐着,等着那舢舨靠岸。

    眼见那舢舨时,还在五十丈开外,不过几个呼吸,便已到了岸边。舟上人鱼

    贯上岸,非是他人,正是晨星、蓝娇桃、宇文离、瑞思、白重、君弃剑。

    他们一登岸,便见了一身稿素、坐在岸边的屈戎玉。这是丐帮大会,满坑满

    谷的乞丐,却有一个玉雕般洁美无暇的姑娘坐在一旁,那太显眼了,由不得他们

    不去注意。

    前五人只是一怔,而后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屈兵专死了,影响不可谓不大,屈戎玉今次来此,为了什么?

    妥协?投靠?还是报仇?

    君弃剑将舢舨拉上岸,搁了浅,扫视五人一眼后,便向屈戎玉行去。

    屈戎玉仍然坐着,没动,不需要动。

    她很自信,极度自信,她知道君弃剑一定会来陪她坐着。

    果然,君弃剑来了,他在屈戎玉身旁蹲下了,开口第一句话是:「我很遗憾

    ……」

    「是么?」屈戎玉哂笑道。这笑容有点凄然。

    「你们都说,云梦剑派图谋不轨,与倭族、云南、回纥、吐番、甚至二十一

    水帮联盟勾结……而今如何?」屈戎玉转首正视他,幽幽问道。

    这问题很直接、又不直接。

    这不仅是在数落君弃剑的愚昧,也表示出自己的无辜、爷爷的委屈……

    君弃剑慨然一叹,又重覆道:「我很遗憾……」顿了顿,又道:「如今我全

    看清楚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作。河伯生前不能作到的事,我会替他作到。」

    「不用!」屈戎玉冷然道:「我会去作!」

    这句话,乃是『欲擒故纵』。

    她太自信了!浑不知正有另一艘船,足可影响她整个剧本的船正向君山来。

    但君弃剑也不知道,他微微一愣,又道:「河伯……他老人家不能作到,你

    独个儿要作,不是太……太勉强么……」

    屈戎玉不出声了,接下来她要等,等君弃剑自个儿将她想听的那句话说出

    来。

    君弃剑犹豫了。

    他明明知道,不管於公、於私,自己只要说一句『让我帮你吧』,一切便大

    功告成、水到渠成!可这句话哽在口中,硬是吐不出来。

    他心里出现了一杯茶……

    那是一杯龙井,二爹斟给他的龙井。当他想喝的时候,这杯茶已经冷了。

    这件事给他一个警惕:龙井固然是好茶,但再好的茶,若品之失时,不仅无

    味,甚至会很难喝!

    君弃剑又望了屈戎玉一眼,这才发现,屈戎玉上妆了。

    认识她的时日虽然不长、但也不短,第一次见她上妆。

    同时也发现,她的眼睛有点红,而且,人瘦了。

    原本,屈戎玉的体态已到了纤合度、近乎极端的完美,她的眼神则是集智

    慧、幽远、洞察等诸般内涵於一体,除了出身兵家之外,屈戎玉是无可挑剔的。

    而今,那眼神再无任何诡谲的气息,她身上也没有任何以整蛊他人为乐的氛

    味了,剩下的,仅是失去亲人的凄楚、还有让人心疼的单薄……

    难怪她要上妆,那是要掩去憔悴。

    是了,屈戎玉已站到了悬崖边上,她再也退无可退……

    定要有个人,要有人将她拉离崖边。否则,只要风一刮,她便会被吹下崖去

    ;雨一下,那危崖便会崩塌断落……

    不能等了!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茶便冷了、要人亡崖空了!

    君弃剑轻轻呼了口气,唇齿微启,正要开口,身后忽尔一人问道:「屈姑娘

    ,敢问你是一个人来?」

    君弃剑一怔,猛然回神了,屈戎玉不需抬头,便知问话的人是瑞思。她淡淡

    回答:「很重要?」

    「不,不重要。」瑞思微笑,施施然走了。

    君弃剑定了定神,再次准备发腔,忽又闻许多人连声喊道:「叶敛!叶敛!

    快过来,咱们要给你个天大的惊喜!」

    君弃剑一怔,起身、回首,便见到曾遂汴、王道、怀空等人逐步行下一艘大

    型画舫,看到这些人,他心里自然高兴,但终未移步。

    一行人赶牛牵马携手行近,王道满脸笑意,喜孜孜道:「你猜,我们给你带

    了什么礼物回来?」

    「你们便是很好的礼物。」君弃剑真诚地笑道。

    是的,他心里一直都认为,这些朋友是他出道以来,上天所给的最好礼物。

    王道连连摇手,道:「不,不是我们!还有一个更大的礼物!」

    君弃剑扫视这些风尘仆仆的伙伴,仅知他们两个多月以来,在大江南北不断

    奔波,都是为了助他酬资开帮立派,心里只有深刻的感激,有没有礼物,也不太

    重要了。

    他回头望了屈戎玉一眼,微微一笑,道:「我倒有一个你们可能不太高兴的

    坏消息……我刚刚决定了,咱们日后,便道苏州去落脚。将林家堡荒地改建一下

    ,便行了。」

    当初,他们前去寻找南宫府时,在舟上,君弃剑便曾经表示:若是开帮立派

    ,想将根据地设在蜀中。

    屈戎玉立即表示反对,她认为蜀中根本已成了敌人环伺的地区,太危险了!

    不如设在苏杭,一者远离激战区、二者若倭族入侵,亦可就近反应。若要到蜀中

    ,可以,但也得等到立足稳了之后再谈。

    二人为此闹得颇,双方立场一时无法协调,如今,君弃剑作下如此决定,

    是对屈戎玉的莫大认可,也等同给了一半的承诺。

    「我答应与云梦剑派共抗外敌!」

    这便是其话中之意了。

    「不重要!那不重要!」王道又叫道:「你只管猜,我们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回来!」

    见王道如此坚持礼物为上,君弃剑扫视众人,便见到他们人人面上都带着一

    抹笑,那是很期待的笑容。他不禁眉头略皱,认真思索了起来。

    这时,原本立在稍远处的晨星等五人也已近来,白重见李九儿身后躲匿着

    一个清丽少女,便道:「难道你们买个了雏妓?」

    话声不响,但够让大伙儿听明了,君弃剑不禁讶然失笑,道:「我要雏妓何

    用?」

    「她不是雏妓!」怀空正色道:「绝对不是!」

    同时,李九儿已将身后的少女推上前来。

    难道真是雏妓?君弃剑微微一怔,却闻李九儿道:「他就是你哥哥。」

    哥哥?

    君弃剑呆住了。

    难道……会是……

    少女抬起头来,正眼与君弃剑打了照面。

    君弃剑当场傻住。

    天色黑了,不能完全看清楚对方的脸孔,唯见其神态与眼神。

    这神态……这种纤纤体弱的清丽,真像……真像……

    像他的乾娘,谢祯翎!

    少女的双瞳,却有一种内敛的慧光,似乎洞察世事的神气。

    那是诸葛静的自信眼神!

    难道真的是?

    「诸……诸葛……」君弃剑艰难地开口了,李九儿接腔道:「她是小涵。」

    小涵也直望着君弃剑,她也看到了。

    君弃剑身上有种气度,那是泰山崩而能面不改色的镇定。

    像她父亲一样的气度……

    但他震动了,她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出现而产生的震动。

    这已足够说明,君弃剑将自己看得很重,非常重,比泰山还重!

    但她未见过泰山,泰山到底有多重?

    「哥哥?」小涵也开口了,一样的艰难:「你真是我哥哥?」

    「他是君弃剑,不过我们都叫他叶敛。他就是你的哥哥。」李九儿道。

    小涵深深呼了口气,道:「你,你的手臂,可以借我吗?」

    君弃剑不假思索,当即捋起衣袖,伸出右手。

    小涵拉着君弃剑的手臂,拉到眼前,忽然一张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众人见状都是一惊,急忙要上前拉开小涵。君弃剑左手一挥,道:「别动!

    你们别动,没事!」

    他看着小涵咬,很痛,自然很痛,但他又见到,小涵眼中泛着泪光……

    他不觉得痛了,心里全都明白了,他只想着一件事……

    乾爹!你看到吗?我找到了,我找到你的女儿了!

    小涵终於松口了,君弃剑的右小臂刻上了两排深深的齿痕,流血了。

    君弃剑满不在乎的放下了衣袖,只是望着小涵。

    至此,小涵再无犹疑,一把扑上,紧抱着君弃剑的颈子,当场啕嚎大哭。

    哭得很惨、很哀恸,那是将她十馀年来的坎坷波折、十馀年来累积的情绪

    ,一股脑儿的一次倾泻出来……

    在场众人莫不为之感染,有人面带微笑、有人亦喜极而泣……

    君弃剑轻抚着小涵的背脊,道:「乖,乖,我都晓得……你放心,以后不会

    了,再不会颠沛流离了……」

    就在众人都沈浸在亲人重逢的喜悦中时,忽有人说道:「糟了!」

    众人皆是一怔,望向发声人,屈戎玉。

    君弃剑回首望向屈戎玉,心头也是一震!

    的确是糟了!

第四十七话 连环效应 ̄之一

    糟了?什么糟了?

    众人看看屈戎玉、又看看君弃剑,只见这二人默然对视,除那一句『糟了』

    ,再也没有出声。

    虽然无声,其实已交换了千言万语……

    半晌后,诸葛涵哭声略歇,君弃剑才轻轻将诸葛涵推开些许,以衣袖替她擦

    了眼泪,低声安慰道:「乖,先别哭了。」回首看着怀空,道:「怀空,你说…

    …是不是在鄱阳剑派找到她的?」

    「你早就知道了?」怀空惑然道。

    君弃剑的口气,的确是表明了,他早就晓得诸葛涵人在鄱阳剑派。明明找她

    找得十分辛苦,这是大伙儿都看在眼底的事,为何又不早早去将她接回?

    君弃剑轻叹一声,道:「你可否记得?我们当初在蒲台山与无识大师会面,

    他曾斟了四杯茶水,而又一一倒回茶座中去……」

    怀空想了想,道:「不差!这个动作乃是『四水汇聚』,射一『涵』字,这

    涵字,不仅仅点出了小涵的名儿、也指出了她的所在。你是何时看出来的?」

    君弃剑并未即答,又向王道、石绯道:「你们又记不记得,在庐山集英会前

    ,我们为了躲避魏……魏灵那让人吃了会流鼻血的大补膳,时常和球溜去了客栈

    进餐。有次,闯来了一个怪人,他也是作了这个动作:倒了四杯酒,再将酒全倒

    回酒壶里去……」

    王道、石绯双双一愣,相顾讶然。

    他们早忘了!但君弃剑一提,顿时又生出了些模糊的印象来。石绯点头,含

    糊应道:「似乎是有这事……」

    王道亦道:「好像是有……对!是有!」

    君弃剑一直仔细观察着怀空、王道、石绯叁人神态,很明白的看出:这叁人

    自始至终,也未曾将那莫明奇妙的动作放在心中!全忘光了!

    「是谁告诉你们,『四水汇聚、谓之涵』的?」屈戎玉沈声问道。

    这便是君弃剑怀疑的事情,屈戎玉代他问了。

    「是无忧先生,」怀空答道:「倒茶的动作,则是当今皇上所为。皇上说,

    当年他密令昭明、雷斯林、寒元、苦海无识四位大师,一共七人,前往仆固怀恩

    的大本营灵州,要他们设法营救涵姑娘。找到之后,他们八位密订了『四水汇聚

    』这么一个毫无意义的动作。这是因为当今之世,要从『四水汇聚』中看出机关

    ,唯有与天纵英才诸葛军师极有干系、且又是身负绝世天才的人,才有可能。即

    亦,他们信任、能让他们放心交付涵姑娘的,仅有无忧先生一人。我们在彭蠡湖

    畔遇到了鄱阳剑派耆宿元伯,他也是如此说法。原本元伯是不愿意放人的,亏得

    涵姑娘自己同意了,元伯只得任其自然。」

    「小涵,真的吗?」君弃剑看着身边的诸葛涵,问道。

    诸葛涵点点头,道:「昭掌门也一直和我说,不可自曝身份,我须得换个姓

    氏。在鄱阳剑派十年,我便姓谢。」

    君弃剑道:「那是乾娘的姓,我晓得。但我不是问这事!我是说,当年他们

    密议了『四水汇聚』这一隐语时,你可在场?可只有他们八人?」说到后来,声

    音也高了、口气也急了。

    诸葛涵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这哥哥居然如此在意当年的事!当下回想了一阵

    ,毕竟当时她还只是年方五岁的小女孩而已。半晌后,她才道:「当时……有四

    个老和尚、一个黄衣带冠的人,大家都冲着他叫皇上、还有两个汉子、和昭掌门

    ,不差,正好八人。加上我是九个。」

    屈戎玉急急追问:「果然只有八个?加你九个?再无旁人了?」

    诸葛涵面色略沈,道:「就是九个,再没其他!」她不是当年的小孩了,她

    对自己的头脑也是自负得紧,颇有当年诸葛季云之风,哪容得旁人置疑?

    君弃剑一听,傻了,直愣愣地望着屈戎玉。

    屈戎玉也怔了,直愣愣的望着君弃剑。

    果然只有八人知此密语机关?

    那……那中庸呢?中庸为何也知道?这作何解释?

    君弃剑略一思索,立时叫道:「阿重!」

    白重应声上前了,君弃剑即道:「交给你……我将小涵交给你……」

    「交给我?」白重懵了 ̄你把自己的妹子交给我作啥?

    一旁怀空脸色也变了。

    诸葛涵急道:「哥!你急着将我推出去么?」

    「不是!不是!」君弃剑此时心里十分麻乱,似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却无

    法将它理出头绪。又或者是,他已经看到了一些东西,却又不太敢承认……

    当下,他只得说道:「我要你无时无刻都跟着我,黏着也没有关系!但有时

    ,我必须去作些事,你跟不得的。那时候,便由阿重负责保护你,当你的保镳。

    他是资深保镳,不会出问题。」

    诸葛涵这才松了口气,她望着白重的白净面皮,微笑道:「贴身保镳!来

    ,站过来啊!」

    白重犹豫了,直盯着君弃剑。

    眼下可是全部的伙伴都到齐了,诸葛涵的保镳那是何其重大,岂能随便乱找?由此,足可见得君弃剑对白重的信任之深。

    君弃剑略一颔首,白重无奈,只得向诸葛涵跨近一步。

    自彭蠡湖出发,溯长江来到洞庭,这叁天之中,诸葛涵已深切感受到这群人

    的友善,今日又认了兄长、正了名,哭过一阵之后,心情舒坦许多,她素来不怕

    生,一把便拉住了白重膊,笑道:「没想到,我才刚刚不用当杂工,便多了

    个保镳,有趣!」

    白重给她拉得乱不自在,身子不住扭动,却又不好意思直接将诸葛涵推开

    ,只弄得自己神情七七八八,众人见了,都觉得好笑。

    唯独怀空略显不悦。

    此时,瑞思说道:「屈姑娘一说糟了,叶敛便急着给新妹子找保镳。你们俩

    在搞什么默契?」她顿了一顿,心头一闪,愕然道:「莫不是……与你们在客栈

    中遇到的那怪人有什关系?」

    庐山集英会是今年叁月底的事,其时,雷斯林、寒元已被刺身亡;苦识、海

    识也已圆寂多年;昭明也已过世 ̄这些都是众所皆知的事。如此一来,天下间能

    点出『四水汇聚.谓之涵』一词之人,就仅剩无识、涯识、与当今天子李豫叁人

    了。但这叁个人,一个是皇帝、两个是有德高僧,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君弃剑形容

    成『怪人』。

    那么,这怪人是谁?为何能知道『四水汇聚』?

    「他是中庸……」君弃剑沈声道。顿了一顿,屈戎玉立时接腔:「是个云南

    人!」

    一听到云南,瑞思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只是瑞思,曾遂汴、李九儿、怀空、宇文离等人都脸上变色了!

    说到云南,怎能不想到稀罗凤?谁能不想到稀罗凤?

    一想到稀罗凤,谁还能恍若无事?

    许久之后,瑞思调匀了呼吸,才道:「云南人?云南人为何要将『四水汇聚

    』告诉你们?又为何会晓得这隐语?」

    屈戎玉冷哼一声,不愿答她。君弃剑则道:「那中庸是云南人,此事无疑。

    至於他为何要告诉我小涵的所在?我和璧娴参详的结果,认为云南人无所不用其

    极,可能是要先让我兄妹相认,而后再对其中一人下手……那么,另一个人自会

    十分难受痛苦,这『得而复失』,可比从未得过,还要难堪百倍了!所以,我就

    算知道了小涵在哪,却也不去找她,这才能保证我们双方都是安全的。只要安全

    的活下去,总有相见之期……」

    白重闻言一怔 ̄他知道,自己接到了一个烫手山芋了!

    「所以,你.们.中.计.了!」屈戎玉一眼扫过了李九儿、曾遂汴、王道

    、石绯、怀空、尤构率诸人,语气满是不屑。

    这么容易看破的计策,还能中计?也只有你们这群傻子了!

    曾遂汴等人面面相觑,独有怀空道:「这隐语乃是皇上亲手所示、无忧先生

    亲自解破,我们岂能知其中有计?」

    「真是皇上吗……」君弃剑喃喃说道。

    「当然是真的!」这次是王道抢言:「我们过了朱雀门、进到皇宫内院才见

    到皇上,若非真皇上,谁敢在皇宫里扮皇上?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是么……若是假的,那就还好;要真的是皇上……」君弃剑望向屈戎玉,

    两人同时慨然一叹,同声道:「那就,糟了……糟得不能再糟了……」

    众人又是面面相觑 ̄为何糟得不能再糟?这两人一直打哑谜,到底在搞什么

    鬼?玩默契游戏?

    怀空与瑞思四目交对时,同时身子一震。

    他们也懂了!

    「这下可好……璧娴,你我处境相去不远了……」君弃剑惨然笑道。

    屈戎玉却不露凄貌,反倒温驯地柔声说道:「集我二方之力,还能起死回生

    的。」

    君弃剑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进一步『验证』,忽听王道叫道:「绯!你家

    那口子呢?我们说了这么久,还不见她们下船?」

    石绯一怔 ̄向四周观望了一阵,除诸位伙伴之外,唯有满地乞丐!独不见他

    家『那口子』。

    「定是其中一个还在害羞,不敢下船!」诸葛涵笑道,跟着偷觑了君弃剑一

    眼,掩口轻笑,朝停在岸边的画舫奔去了。

    君弃剑念头几转,忽又有了些了解。

    他亦步亦趋,跟着诸葛涵、石绯二人到了画舫泊岸处,一者是为了顾及诸葛

    涵的安全、二者,看自己的『了解』是否正确。

    才到舫边,便听得一阵女人的嚷嚷:「都到这了,你才后悔!怕什么啦,又

    不是没见过!现在才害臊作啥么!」

    这声音有点熟,他直觉是听过的。

    小涵朝着画舫叫道:「竹姐!沐雨不肯下来啊?我早说了嘛 ̄她不敢的!」

    君弃剑一怔 ̄不错!与他的『了解』完全符合!

    他踏上画舫,循声找去,正见伊人枯坐舱中,阮修竹在旁踱步,走过来、走

    过去,嘴里还不住叨叨絮念。

    所谓伊人,自然便是蓝沐雨。

    蓝沐雨,才是他心中那杯龙井的正主儿!

    阮修竹一见君弃剑到来,哈哈一笑,道:「你来便好!你自己请她去吧!我

    下船了!」说完,一步一跳,急急冲出了船舱。

    君弃剑看得好笑 ̄阮修竹的急性子丝毫没改。

    这么说来,阮修竹便是石绯的『那口子』了。石绯素来爱玩,且无纨裤子弟

    气息,相当善於逆来顺受,再加上体型壮硕,倒是与身高接近八尺的阮修竹十分

    登对。

    君弃剑望着阮修竹去远之后,跨步进入船舱。

    一时之间,两人相对默然,半晌后,终是君弃剑先开口道:「这次不是跷家

    吧?也不是被掳来的?」

    「都不是……」蓝沐雨讷讷说道:「是……是我和姐姐,自个儿愿意来的。

    这次……不必再赶着回彭蠡了。」

    君弃剑听了,亦不禁面露欢容。

    这时,舱外传出了一阵敬喝声,隐约可听得是『帮主安好』,该是徐乞已到

    ,丐帮大会将要正式开始了!君弃剑有事得向徐乞说,急急一把拉起蓝沐雨的手

    ,道:「我们快出去!」

    蓝沐雨并无拒却,自然是不可能拒却的。

    岸上,看着轩辕台上一柱柱火把相际点亮,照耀得夜空如同白昼,也照亮了

    屈戎玉心里的一个角落。

    她亲眼看着君弃剑上了画舫、进到船舱,开始有点……

    有点妒恨、有点后悔。

    当初真不该将蓝沐雨掳到回梦堂去!

    后悔,无济於事。因为她根本没有料到,居然会有这么一天。

    她会这么想、又这么需要去依靠君弃剑的一天。

    只是,有一点……

    他们 ̄君弃剑、怀空、诸葛涵、徐乞,乃至整个丐帮与回梦堂……

    甚至还包括天赋异才君聆诗、天造玉才屈戎玉也未能幸免的……

    全.部.中.计.了!

第四十七话 连环效应 ̄之二

    君弃剑拉着蓝沐雨下了画舫,原本漆黑一片的君山已灯火通明,尤其轩辕台

    上更是火光、目光聚集的焦点。

    整个君山聚集了千多名的乞丐,俱放眼望向轩辕台上,一名精壮汉子缓步上

    台,看得分明,正是徐乞!

    君弃剑心里暗叫要糟,发步便要奔向台去,一人在旁忙将他拉住了。

    君弃剑转首望去,却是晨星。晨星道:「帮主刚刚上台,才要宣布大会尹始。你若现在上台,那是不敬,无异於搞乱、不给我丐帮面子。届时,便是帮主要

    护你,众弟兄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管你是谁都一样!」

    君弃剑一怔,只得收回步伐。台上徐乞乾咳两声,即朗声道:「众位弟兄应

    当已晓得了:号称『当代第一兵家』的屈兵专死了!我们最大的敌人:云梦叁蛟

    ,去其一臂了!」

    台下登时一阵阵的欢呼雀跃!丐帮上下自叁年前的大会上,元仁右打折黄楼

    一臂、回梦剑阵又大破莲花落后,已将云梦剑派视为死敌。如今屈兵专死,自是

    人人喜悦。

    君弃剑看着台下的欢声雷动,皱起了眉头 ̄很紧,很紧……

    蓝沐雨在旁见了,低声问道:「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事……」君弃剑随口应了,忽惊见蓝沐雨关切之情溢於言表,又改口道

    :「是有一点……我不把屈兵专当敌人。」

    台上徐乞压手使群丐安静后,继续说道:「前年除夕,倭族刺客栗原姐弟受

    屈兵专指使,刺杀了原定帮雷斯林、寒元二位朋友;叁月,再害苏杭叁帮帮主、

    灭杭塘帮;今年四月,暗害了我北武林盟主皇甫师兄于病中;同时,又杀蒲台山

    无识、涯识二位高僧……至此,我们可以相信,二十一水帮联盟已屈服於云梦剑

    派威迫之下,才散布了皇甫师兄为……为我所害的无稽之谈!屈兵专本人则趁我

    心神俱乱时,来到扬州,想拉拢我!这一切都说明屈兵专心计之深、手段之毒!

    如今屈兵专死,实是武林去一大害、天下减一蠹虫!」

    徐乞嫉恶如仇,以徐乞对屈兵专的极度敌视,这些话从徐乞口中说出,实不

    令人意外。甚至,这一切都说得过去、全然是合理的。

    但君弃剑听得冷汗直流!他明明知道,不是这样!事实并非如此!

    见了君弃剑满头大汗,蓝沐雨体贴地掏出手巾,在旁替他拭汗。

    君弃剑汗如雨下,手巾已全湿了,脸上仍满是汗水。

    「不行……不行!我不能再让徐叔叔说下去……」君弃剑颤声道:「再说下

    去,就完了,这神州大陆,就完了……」他话一说完,手臂一甩,即挣脱了晨星

    的拉扯,正想冲上轩辕台去,忽然……

    就是这个词:忽然。

    这个词,致使多少意料之中的世事出了不可逆转的变化!将多少名将贤相打

    成了逆贼乱臣、英雄豪杰化作了强盗土匪……

    忽然,夜空中响起了一声『铮』。

    君弃剑呆了。

    晨星也呆了。

    徐乞呆了、全场乞儿都呆了。

    这一声『铮』,乃是琴音,但又并非一般的琴音。这声铮既沈且重,响得君

    山全场的人们心头一震;其声悠远,又犹如一把刺直攒进心坎里去……

    这声铮,是什么意思?那太复杂了!

    君弃剑骇然,他急急向四周搜寻一个人。

    这种憾动人心的琴音,他知道,只有他的二爹,当代的琴中圣手君聆诗能够

    弹得出来。

    若说除君聆诗之外,还有他人能如此操纵琴弦、发出如此声响……

    无他,唯有璧娴 ̄屈戎玉!

    君弃剑听出来了!这声『铮』,隐含了多大的冤恨、多少的杀气!

    「不行啊!」君弃剑厉声叫道,话音之中,满载着无力回天的悔恨……

    没错,琴,是屈戎玉弹的。

    她看到了,看到君弃剑与蓝沐雨并肩行下画舫,跟着便直望台上,再也无视

    於己。

    屈戎玉立时感到十分嫉妒 ̄她是极度自信的,无论文才、武艺、相貌、机智

    ,她都自认有一等一的水平,不论何时、何地,她都有足够的能力、条件成为任

    何人的目光焦点所聚。但此时……居然给一个只懂煮饭烧菜、病恹恹的黄脸丑女

    比了下去!

    紧接着,又听到徐乞大放厥词……

    徐乞识字不多,无什才学,那是世所皆知,但眼下他的胡说八道、栽赃嫁祸

    ,却又无什破绽、甚至顺理成章!这可印证了春秋时晋献公大将里克的一句千古

    名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若徐乞说的是旁人,屈戎玉真要为他的想像力拍手叫好了!但徐乞所污的

    对象,却是她最最最敬爱的爷爷!这是她绝对不能忍受的!

    屈戎玉再望向君弃剑,只望君弃剑能上到轩辕台向徐乞陈叙事实、还爷爷一

    个清白!人已死了,再被如此加罪冠恶,爷爷浮沈湘水,岂能暝目?

    但一看,君弃剑却被晨星紧紧拉着、蓝沐雨正在旁为他拭汗……

    屈戎玉爆发了!她现在才发觉,什么天造玉才?原来是个傻瓜!

    靠人、求人,那有什么用?人,还是要靠自己!

    屈戎玉抽出琴囊中的焦尾琴,猛地一弹 ̄那是屈指弹下的一声『铮』。

    这声铮,却已包含了她所有的情绪在其中!

    一声之后,屈戎玉拢弦摆手,一时间,刀兵显现了、杀气布满君山!

    不是感觉、也不只是声音,是真的兵刃,一色的长剑!

    元仁右领回梦堂下二十四弟子驾临君山!

    君弃剑最后一声叫嚷,已没入了人群的杂喝、怒骂声中,听不见了。

    「徐乞!」元仁右直望着轩辕台,戢指喝道:「你说够了吗!」

    徐乞一怔之后,立即回复如常,道:「难道乞儿说的不对?」

    听此一言,回梦堂下人人须发俱张,极度愤怒了!

    元仁右双手一摊,制止了堂下弟子,而后望向屈戎玉,努力的按捺着自己的

    情绪,沈声问道:「璧娴,这就是结果吗?」

    「别叫我璧娴了!」屈戎玉放声叫道,其声哀切、又极厉:「我不屑要这

    名字了!」

    稍远处的君弃剑听得此语,身子一震,踉跄连退数步。

    他知道,完了……

    一切的计算、一切的图谋,也终将要走到一个终点……

    元仁右深吸了口气,暗道:「屈师叔,对不起!」而后喝道:「布阵!今日

    回梦堂要大开杀戒!」

    随声!

    剑光闪烁、人影摇动,回梦堂下二十四弟子个个起伏纵跃,不过两个呼吸,

    便已回复到静止状态。

    回梦剑阵!

    不……不对!君弃剑的脑子即使已陷入完全的浑沌、纠杂状态,也仍然能够

    看得出来:这一次的回梦剑阵,与在鄂州时又有不同,并非依照『回梦汲元阵』

    石阵形势所布下……

    这一次的回梦剑阵,竟使他一时瞧不出破绽、看不出阵形,唯有杀气森然!

    元仁右向前跨出几步,护到了屈戎玉身前,朝着轩辕台厉声道:「徐乞!上

    次本堂主仅仅打折黄楼一臂、回梦剑阵之中亦未杀害任何一名丐帮帮众!这一次

    ,再不要手下留情,就你!你与本堂主一对一单挑,你丐帮千名弟子再摆莲花落

    ,与我回梦剑阵一斗!」这不是询问、也不是要求。

    是挑战!

    丐帮,天下第一大帮;徐乞,自皇甫望死后,已成为公认的北武林第一高手。此二者顶着偌大的名头,绝无立场拒绝任何人的挑战!

    台下,立时陷入了剑拔弩张的局势,只待徐乞与元仁右一句话,丐帮与云梦

    剑派的正面对决,便要成为事实。

    徐乞眉头一皱,即将台边的长老黄楼招近,低声吩咐了几句,黄楼连连颔首

    应是,便下台了。徐乞跟着朗声道:「让道!让元仁右上台来!」

    这是正常的,徐乞当然不会拒绝对方的挑战!丐帮帮众立时让出了一条路,

    从岸边直通向轩辕台的路。

    君弃剑眼睁睁看着一身儒服的元仁右大跨步向前,走在丐帮帮众以人墙砌出

    的道路中,他心里明白,这是一条让神州大陆走向沈沦的路,元仁右每一个抬足

    、每一个落步,都印下了局势的恶化、天下事的无可挽回……

    还有办法阻止吗?

    君弃剑忽然感到浑身乏力,他望了稍远处的屈戎玉一眼,看到的不再是一尊

    洁美无瑕的白玉观音,而是满腹委屈与仇恨的复仇天使……

    如果还有救、如果还有挽回的馀地,这一切关键,就在屈戎玉手上……

    君弃剑跨出一步,向着屈戎玉的一步。这一步竟是如此沈重、如此艰难……

    他才跨出一步,一根齐眉棍横里截出,挡住了他的路。

    君弃剑别首望去,乃是黄楼。

    「上船。」黄楼冷然说着,又向晨星吩咐道:「将你的朋友们全部请上船去

    ,这是帮主的命令。」

    君弃剑一怔,晨星已发声招呼瑞思、怀空、曾遂汴等人上船。

    帮主的命令,那是不能违抗的。

    君弃剑已呆滞了,他是在王道与石绯一左一右的搀扶下,才上到画舫的。

    蓝沐雨仍然陪在他身旁,见了他如此瘫软,再次问道:「你真的还好吗?」

    君弃剑无力的摇头。

    就连诸葛涵的慰问,他也充耳不闻了。

    他曾经想,会有一个人,无论什么话都可以倾诉的对象。如今他才知道,有

    些事,那是再怎么解释,也说不清楚的……

    「厉害!」白重忽然说道:「徐帮主与元堂主都号称天下第一流的高手,

    徐帮主原是身经百战、凭着一身本领打下了威望;元堂主声名偌大,但真正在人

    前与足堪号称好手的人过招,也仅黄长老一次而已。如今看来,元堂主亦非浪得

    虚名!」一群人都站在甲板上望着轩辕台,唯君弃剑瘫坐椅上而已。君弃剑对於

    台上台下的胜负,自是毫不关心 ̄无论谁胜谁败,都是输了!

    白重受命为诸葛涵护卫,自然便站在诸葛涵身边了;诸葛涵又与蓝沐雨一

    左一右照料着君弃剑,距离既近,白重的说话,君弃剑听得一清二楚。

    听他语意,元仁右与徐乞已交过一招了。

    但君弃剑无心去关注,倒是石绯皱起眉头,道:「元堂主这一剑出得缓慢、

    招式也不精奇,为什么说他厉害?」

    白重直盯着轩辕台,一边解释道:「徐帮主左手持棒,其实已劲蓄右掌,

    他知道如今元堂主心下震怒,极可能一出手就是杀着,那自然便会露出了破绽!

    他原是料着要用竹棒以巧劲隔去元堂主剑势,再出右掌伤之,这是极好的算盘。

    但元堂主却不出杀着,反而只是施展剑围,尽攻徐帮主右侧,虽招式不甚精妙,

    自身却不露破绽,反倒是攻势连绵不绝,逼得徐帮主非得散去掌劲,以右手持棒

    对剑才成!这一着实已破敌之妙,岂不是妙中之妙?」

    石绯听了,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曾遂汴则啧啧称奇 ̄此二大高手自立定脚步相对、抽出兵刃、交手一合,之

    间不过经历了五个呼吸的时间而已,白重居然能在这片刻之间便看出他们的心

    理战与实力所在,可谓非同小可!

    岂不知:白重本身即善使长剑,对於天下各家剑艺皆有涉猎推敲,才能对

    元仁右剑势走向作出判断。

    白重至今未完全发挥实力过,若由曾受他一剑而无力还击的屈戎玉来评,

    在这一伙同伴之中,白重的武艺极可能仅次於君弃剑,而位列副座!

    旁儿阮修竹道:「你也好厉害,怎么都看得出来?我只见到他们两人之间剑

    影棒影交错而已……」说话间,脸上露出了惊羡崇拜的神色。

    白重听闻此言,微微一怔,斜睨了阮修竹一眼,立即注意到她亦腰悬长剑

    ,才想起她是鄱阳剑派门下。

    明明是个习武之人,却『只见到两人之间剑影棒影交错』,未免太逊!

    这娘儿们是个花瓶吧 ̄白重默不作声,心里暗思,双眼仍盯着轩辕台。

    台上,元仁右已与徐乞交过一合。

    两人都感觉出来:论内力,元仁右修习云梦剑派祖传之『游梦功』,与『回

    梦汲元阵』相辅相成,确然有天下第一流的境界;而徐乞有黑桐亲授木色流之『

    养气道诀』为根本,再加上身经百战练出来的一身硬功,也不遑多让。

    原本第一回合该是徐乞以经验胜过一筹,却又为元仁右立时看出端倪,弃强

    攻而就逼迫,至令徐乞算计落空。这一合之后,两人都深刻的感觉到:这一打下

    来,不到二叁百招上,是无法分出胜负的!

    但若说要不打?那也是绝无可能!今天谈判既然破裂,就是要翻脸了!

    云梦剑派岂是能让人压着打的?

    「你们先别动手!」元仁右放声喝道,这一声,是喊给岸边的回梦堂下二十

    四弟子听的。

    跟着,元仁右缓缓跨上一步,右手挺剑,微微一抖……

    这一抖看似无什了得,到了徐乞眼中,却是惊骇莫名!

    仅是一抖,剑尖微晃,元仁右只需盯死徐乞的动作,再多跨上一步,便能封

    死他前、左、右叁路,仅仅留下退路而已。

    但徐乞却也知道,不能退!这一剑明摆着只能让你退,这是请君入瓮!入瓮

    之后,迫於被动了,又如何应付接下来的杀着?

    徐乞立即力贯左臂,握紧拳头,一拳便往元仁右剑尖上捶!

    这一着,元仁右也始料未及!这『围师必阙』原本便只是虚招,敌不动、我

    不动;敌动,我则封其路、以瓮伺候!可徐乞不入瓮,那便罢了,却又硬以血肉

    之躯往千军万马杀来?他疯了吗?

    不疯!徐乞岂能是疯的?这就是他一贯的打法!

    徐乞一拳砸上了剑尖,拳头立即受创冒血,元仁右右臂受力,不自觉后缩了

    两寸,徐乞得了两寸的空间,右手竹棒跟着疾点,点的即是元仁右持剑的右腕!

    元仁右顺势退了半步,仰身、抬腿聚力踢向徐乞执棒的右手,徐乞急急收势

    ,元仁右一踢落空,一个空翻,又稳稳站在台上。

    一抬头,徐乞又已逼上前来!

    不只是台下群丐、岸边回梦堂门下,就连画舫上这一伙子,也全看傻了。

    这两人一使长剑、一使竹棒,且功力悉敌。元仁右的『归云晓梦』号称天下

    五大剑艺之一,徐乞虽师承於同等级的木色流,却不使剑,论招式该是元仁右胜

    出半筹;但经验上却是徐乞占优。如此一来,这二人之间孰高孰低?难分了!

    适才那几个动作,虽然看来简单,却是集俐落、果决於秋毫之中,只消有眨

    眼之瞬的犹豫,那便可能要兵刃脱手。如此一来,失去兵刃的一方便将处於被动

    的捱打状况,在二人实力相若、且都不致於大意失蹄的情形下,等於决了胜负。

    这道理大家都明白,此二人之间的交手,诚然是胜负见於分毫!他们的判断

    、出手、反击,无不集攻防於一体之间、无一着不是巧妙精密之极,实在堪称为

    『艺术』!

    台上响着踏步声、兵刃对击声、还杂夹着一些喘气声,元仁右、徐乞,已打

    得不可开交。那是任何人也无法将他们分开的密集过招。

    台下、岸边、画舫上,却是一片宁静,独有偶尔传出的惊叹声。

    君弃剑无心关切台上的胜负,转眼向洞庭湖望去,只见漆黑。

    乌云遮月。

    这一片黑,彷似召告着神州大陆的未来……

第四十七话 连环效应 ̄之叁

    元仁右与徐乞激战方酣,已打了上百回合,仍是不分上下。白重见元仁右

    忽尔退开丈许,负手倒转长剑,徐乞也未追上,两人都一个劲的喘着大气,即低

    声道:「看好!要决胜了!」

    台上二人交手过程中,白重不时便出声点出其精要所在,此时他出此一言

    ,更无人疑,众人摒气凝神,双眼都直盯着轩辕台,生恐漏看了这当世二大高手

    决定胜负的一招……

    元仁右作了两个深呼吸后,负剑右手不动,左手高举,在身前划了一个大圆

    ,又复至顶时,即曲而向下,随后手掌朝天、抱元守中,深吸了口气。这口气没

    有吐出来。

    但众人看得分明,元仁右是在『虚画太极』!

    君弃剑也已回头看着台上,他的确不关心胜负,但不能不关心这两个人的安

    危!

    一见元仁右虚画太极,君弃剑愣住了……

    真的是要决胜!

    徐乞凝神以待 ̄叁年前黄楼与元仁右一战,他在旁观战,将元仁右每个动作

    、每个招式、甚至每个呼吸都牢牢记住了,再加上他的经验又胜过元仁右些许,

    若双方实力相当,徐乞应该早能得胜了!

    但交手百多招下来,双方却都无法占得明显的上风,此即已说明了一点事实

    :元仁右本身的内功、技巧、招式精妙度,是比徐乞高出一筹的!甚至连临战心

    态与反应,双方也不分高下!

    如今已交手百多招,对方的招式起落与习性都已了然於胸,徐乞已经失去了

    原本该有的优势。

    那么,优势自然便在元仁右这一边。

    元仁右准备全力出击、要出杀着了!徐乞自然看得出来,他没有选择馀地,

    唯能全力以赴!

    元仁右向前一步……

    而后,跃起!

    他跳得不高,是向前跳,向着徐乞跳去,长剑持势不改,反手便向徐乞头上

    压下。

    这一着其实无什妙处,但借跃势而来,非得全力挡下不可!

    徐乞举棒过首,只能先全力挡下,因为他心里很明白 ̄元仁右还有压箱底的

    绝学未使,如能守得住,自己才能有戏唱!

    剑棍方触,徐乞即放虚棍力,引得元仁右剑势无着,元仁右失了力点,这一

    剑原本要收之不住、露出破绽,又立时转指正持长剑,借那细微的指力再将长剑

    横划向徐乞腹侧!

    在片刻间让自己即将出现的破绽消失、甚至还能持续出招攻击,这是多么俐

    落的动作!王道与石绯看傻了。

    他们与魏灵曾在湘江畔与元仁右交过手,合叁人之力,还小占上风,如今一

    看,才能完全的笃定:元仁右当初实在是手下留情到无以复加了!

    元仁右手一转剑,徐乞便有惊觉,立时退后一步,闪开剑势。

    倏地!

    元仁右左臂一挥,右手一扬……

    徐乞傻了。

    依着元仁右原先所画的虚太极,原来是将体内气息导至身前,这一挥臂、一

    扬剑,使气有剑形,一时竟如千百剑尖直朝徐乞压了过去!

    竟如同蜀山仙剑派之万剑诀!

    挡是不能挡的,徐乞急忙跃起避其锋芒,但足方离地,却已惊见元仁右竟到

    了自己头上!

    「下去!」元仁右大喝一声,砍下一剑,徐乞伸棒一抵,又被压回原位。

    此时,太极剑气已然袭至,徐乞只得转棒以抵,但仍然不能尽数接住,一时

    浑身冒出了无数疮口,鲜血直冒,染得全身成了个血人。

    徐乞踉跄退了一步,脚步已然松动……

    膝下一软,将要倒下的时候,徐乞忽然想起……

    当年,灵山顶上,无忧伴我恶战卢光,我不也是如此?如此战得身披无数剑

    疮、战得浑身是血、战得连卢光这身经百战的高手都吓到了吗?

    当时可以,我一心要报仇,他不死、就我死!

    当时可以,如今不行?

    可以!当然可以!

    徐乞猛喝一声,又复站稳步伐,一张眼,元仁右已逼到面前!

    他也早就知道,对手不可能就此倒下。

    因为,对手是徐乞!

    元仁右趁势递出数剑,上路、下路、中路,横划,都是基本把式,但都是很

    完美、无一点破绽可寻的基本把式……

    徐乞举棒接过,一招一招地接、一步一步地退……

    忽然一步落地,后足踏空,原来已退至轩辕台边了!

    徐乞立即以前足使力回身,同时又借回力一棒子压向元仁右左颈……

    元仁右一剑隔开,剑棍相触时,却呆了一呆。

    好强的力道!原来徐乞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徐乞注意到了!棒势不收,左掌便已聚力,对着元仁右胸前一掌拍出。

    元仁右一惊,急忙让身退开,是避过了、也没有避过。

    躲开了掌劲,随着手臂洒出的血却溅到了元仁右脸上、身上……

    再将身子回正,徐乞已逼上来了。

    这是怎样?这个人打不死吗?

    徐乞一掌落空,随即收掌为拳,一臂横扫!

    这一掌、一扫,俱是全力施为,招式连结间并不能称为顺畅,但每一个动作

    都要逼得对方全力守御或闪躲,才能不受伤害!

    可元仁右震愕了,他已来不及回剑去斫徐乞的手臂,眼睁睁见了徐乞一臂已

    扫到胸前,只得提起左臂硬接。

    砰然一声闷响,像是拳掌相接,又像骨头相撞,元仁右竟被扫飞二丈许!

    元仁右被打躺了,立即翻身跃起,吐出一口血后,身子又向前纵!

    同时,口中叫道:「是这样!就是这样!这样才像丐帮帮主!」

    「好一个云梦剑派!」徐乞也嚷着,原来这两个人竟不约而同地向对手猛纵

    了!

    身在空中,两人皆已弃棒抛剑,双手并举、四掌相接!

    此乃硬撼!

    又是砰然一响,但这次不是闷响,是如炸雷一般的响。

    两人对了一掌,居然力道相若,身子一触,又复弹开。

    这一弹可不是寻常的弹,既承受了对方的掌力、也同时承受了反作用力,几

    乎便等同是全力打在自己身上一般。

    两人落地,都打了几个滚,停下身时,俱已身在轩辕台边。

    实在不分上下!

    元仁右立即拾起长剑,双方还远隔了四丈距离,已凭空扫出一剑!

    徐乞并未再逼上前,但这一剑也非空砍,竟是将内劲以剑锋送出。

    剑气!

    徐乞也捡起碧竹棒,猛地一棒下压,劈散了这道剑气,跟着左手一掌拍出。

    这一掌也是空拍、又非空拍,元仁右也挥动长剑,击散其掌劲。

    其实,二人能送出剑气、掌力,足证其修为已然极高,但究竟相距已有四丈

    ,在如此距离下,送出的剑气掌力到了对方身前,其威力也已剩下原来的十之一

    二,便是以身体接了,也不会造成什么明显伤害。

    两人各送出一招之后,挺剑扬棒,上前再战!

    君弃剑霍然起身 ̄他不能再看下去了!

    元仁右对徐乞固是愤极气极,徐乞也对云梦剑派敌意极深,且向来打不死、

    也不怕死。但世上真有打不死的人吗?没有!当然没有!任你是铁打的金刚,血

    流多了,一样会死!

    再让这两个人打下去,绝对是两败俱伤,甚至是玉石俱焚、同归於尽的局!

    君弃剑望向数丈外回梦堂所布下的回梦剑阵,屈戎玉正在阵中。

    「你要插手?」蓝沐雨颇为担忧的问道:「他们俩个都那么厉害……你能插

    得下手吗?」

    君弃剑一怔,摇了摇头,即放声喊道:「屈姑娘!快阻止他们,只有你能阻

    止他们!」

    他改口了,在蓝沐雨面前,他觉得不能太亲昵的称呼屈戎玉。

    屈戎玉自然听到了,但听到的却是『屈姑娘』!她更怒了,挥指一抚琴弦。

    她弹的是细弦,一声『叮』,那是极尖锐、刺耳的声音,震得人人耳膜生疼。这声叮,自是表达了她的不满!

    她明明也知道,君弃剑原本喜欢的人就是蓝沐雨,既不能说他见异思迁、亦

    非好色,但她就是不满!

    君弃剑自然听出了屈戎玉的不满,但却不能违背自己良心所下的选择,便又

    喊道:「你若不肯阻止他们,我要出手了!」

    画舫上众人都怔了。

    他们怪怪的盯着君弃剑,那眼神已非常明白的表示……

    你能阻止他们?

    屈戎玉也微微一怔。

    君弃剑曾在回梦汲元阵阵眼中渡过了足足二十日,全身充斥着世上菁极粹极

    的水灵气息,屈兵专便曾向元仁右说过:「此子只怕已不在你我之下!」更何况

    如今徐乞与元仁右皆已带伤、又激战了百多个回合,气力皆已剩下不足十分之五

    ,君弃剑绝对有足够的能力阻止两人再战。所以她不是为君弃剑大放厥词而怔。

    是心态。

    君弃剑也曾经说过:「如果云梦剑派救我,是为了要我通敌卖国,那么,这

    一身水灵气息,我会弃而不用!」

    君弃剑的确实践了这个诺言,在他对云梦剑派的图谋尚有所疑的时候、在他

    还有理智的时候,绝不出手。只有在长江畔,因为李定与龙子期等人污了徐乞

    ,君弃剑盛怒之下,曾经破坏过这个诺言。

    但此时的君弃剑无疑是十分冷静的,如果他要发挥实力去阻止元仁右、徐乞

    再战,即等同已完完全全向云梦剑派靠拢了!

    这句话是表示:我选择了蓝沐雨,那是一回事;愿不愿与云梦剑派配合,那

    是另一回事,你就看不清么?这明明是两件事,你为何偏要混为一谈?

    屈戎玉一怔之后,再次伸指,又是一声『叮』,一般的尖锐、刺耳。

    这声叮,教君弃剑呆在当场。

    瑞思将君弃剑拉离蓝沐雨身边,与他咬着耳朵:「你犯傻吗?姓屈的如今举

    目无亲了,才会来投靠你,你却在她面前和另一个女人卿卿我我、拉拉扯扯,还

    要求她要有理性?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丐帮与云梦剑派决裂,不怪别的,只

    能说你花心!」

    君弃剑闻言一怔 ̄我花心?不,我心里的决定一直都很明显,从没变更过,

    私事、公事,本来就该分清楚的!怎能说我花心?

    但再转念一想,似乎又不错:从魏灵开始,身旁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若

    连寒星也算进去,总是四个了。由旁人的眼光来看,确然有点花心。

    而且瑞思也没说差,换作任何人身在屈戎玉的当下的处境,都不可能还保持

    着理性。

    「那……我非得将他们分开不可了!」君弃剑叹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再

    让他们打下去。」望向轩辕台,徐乞与元仁右的动作皆有些减缓,此二人都是内

    功深厚,原本该极耐久战。但对手实在太强,每一次出招、闪避、挡格,无不费

    尽心神、全力以赴,便使得气力消耗极快,交手至今,已过了二百多招,他们的

    蓝袍与麻衣都已沾满鲜血,再打下去,必是两败俱伤!

    若两人其一倒下了,回梦剑阵与莲花落,势必也要同时发动,元仁右已经说

    过:今日回梦堂要大开杀戒。相同的,丐帮也绝不会手下留情,那么,便已经可

    以预见尸横遍野……

    君弃剑呼了口气,举步欲行。

    瑞思一把将他拦住,道:「别急。」转头问白重:「他们还能打多久?」

    「论实力,元仁右要胜出半筹,但徐帮主是硬汉,无可能轻易认输,且他身

    经百战,什么对手不曾遇过?还撑得下去。他们至少还能再过百多招、甚至上千

    招也不奇怪……」白重答道。

    瑞思点了点头,便向君弃剑道:「既如此,还不急着阻止他们。借一步说话。」说完,便招呼怀空一声,两人到了船尾。

    君弃剑走出几步,发觉诸葛涵还跟在身后。

    君弃剑回头,诸葛涵立即说道:「是你说,要我黏着你的。」

    「先去找阿重吧。」君弃剑一笑,说道。诸葛涵扁嘴点了点头,走了。

    瑞思与怀空有个共通点:他们都曾经获得君聆诗的首肯。这两个人,可说是

    伙伴之中的智囊代表,既要找君弃剑会谈,谈的必是紧要关键事,这种情况,人

    是愈少愈好,免得人多嘴杂。

    君弃剑又转眼一望,蓝沐雨温顺的立在船弦边,显然她很清楚,不该跟。

    於是君弃剑到了船尾。

    他到船尾,正听怀空说着:「当今要求无忧先生抚琴一曲,无忧先生严词拒

    却,而后便自行出宫,我们六人只得跟上。跟着,我们就离开长安,同时决定,

    先转到彭蠡湖一趟。」瑞思边听边点头。

    怀空说完以后,瑞思筹思半晌,见君弃剑已至,便道:「我估计……这是个

    连环局。」

    怀空懵了,君弃剑则皱起眉头 ̄有点影儿,但不太明白。

    瑞思道:「我从头开始说起,你们看着成不成局:庐山集英会后,先是皇甫

    望猝逝,不知凶手何人。不久后,道上出现传闻,说暗害皇甫望之人乃是徐乞,

    这办法很笨,根本不可能有用。但徐乞是个直性人,定然为这空穴来风的谣言十

    分苦恼。同时,屈兵专因为在这之中看到了一线曙光,他认为在此时向徐乞提出

    合作的要求,是最合时宜的 ̄因为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於是他单

    独去找徐乞。怎料,这一来徐乞却认定了谣言是屈兵专所散布的,便送了他一掌。屈兵专无妄被栽赃嫁罪,且兹兹以求的计划落空,心神交瘁之下,这一掌便使

    他身受重伤了。同时,姓屈的丫头人在襄州,一得到消息,便想回回梦堂去,可

    却被人抓走了。这人在你出面讨人时,二话不说便将姓屈的丫头放了,又抛下这

    么一句话:八天,够了。」

    「的确是够了,」君弃剑黯然接腔道:「河伯撑不住了……」

    屈兵专,当代第一兵家,君弃剑才刚刚认定屈兵专是个以兵道来对付敌人、

    谋求华夏太平的『仁兵者』,是个有大胸怀、大智慧的兵家,可屈兵专却死了。

    他抱着无法达成的理想与目标,死也不能暝目!

    「屈兵专是姓屈的丫头唯一的亲人。」瑞思续道:「你们想 ̄屈兵专一死,

    姓屈的丫头,会想要怎么作?」

    怀空道:「她定会想要达成乃祖的遗愿。接下来……」他以目视君弃剑,住

    口了。

    接下来,让君弃剑自己讲去。

    君弃剑沈默许久,不开口。

    他明明知道答案,但不开口。

    半晌后,瑞思道:「听说,屈兵专曾说过这么一句话:胜我者,唯玉尔!即

    使在云梦剑派之中,屈兵专也被誉为兵学最精,其智识可谓出其类、拔其粹了!

    若果姓屈的丫头真又在其祖之上,云梦剑派又怎能留得住她?所谓『物以类聚』

    ,姓屈的丫头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与她最有默契的对象……她乃是『当

    代第一兵家』亲传的孙儿,自然是眼高於顶。遍观天下,能够得上她眼的人,唯

    有两人:天赋异才君聆诗,还有你君弃剑!」

    君弃剑默然颔首 ̄屈戎玉的绝顶奇智,他是见识过的,且她心高气傲,那也

    是十分明白。瑞思所言真然分毫不差。

    怀空接腔道:「那么说来……元仁右领着回梦堂下来到君山,一开始并非为

    了厮杀,而是代屈兵专嫁孙女来了?」

    瑞思道:「我便是作如是想的!但这其中却出现了一些人搞了破坏……」

第四十八话 二害相权 ̄之一

    破坏。

    瑞思指的,自然是蓝沐雨了。君弃剑对蓝沐雨的恋恋不舍,便是瞎子也看出

    来了。

    君弃剑道:「但……沐雨她……她并不是故意挑着这时候出现的!」

    「唯其不意,这才可怕!」瑞思深叹一声,道:「这一切都太巧了!」

    怀空也颔首称是 ̄果然,是很巧。

    他们到了彭蠡湖畔找人,一找就着。但小涵的言行、神态、表情、反应等等

    ,全都无比真实,丝毫没有作伪,小涵不会是冒名顶替的,连君弃剑自身都承认

    了!而小涵与阮修竹、蓝沐雨情同姐妹,小涵一离鄱阳剑派,阮修竹正好与石绯

    认识,且蓝沐雨又对君弃剑颇有好感,这也是怀空十分清楚的事实:去年八月,

    他还曾领着二女从山阳县城前往昔日七贤所聚的『山阳竹林』!

    所以,不只小涵来了,连阮、蓝二女也来了。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合

    理,甚至是理所当然!

    这一切的理所当然之中,却造成了元仁右与徐乞死斗、丐帮与云梦剑派翻脸

    的现状!

    怀空又想起一事,冲着瑞思忧然道:「当时在长安,无忧先生曾说过:这一

    切都太合理了……现在,重覆你所说的话:唯其合理,这才可怕!」

    君弃剑细想一阵 ̄首先是皇甫望猝逝、接着出现中伤徐乞的谣言、屈兵专亲

    赴扬州、徐乞打伤屈兵专、屈戎玉遭二十一水帮联盟所擒,当然,二十一水帮联

    盟大可说是接屈戎玉去『作客』的,屈戎玉确实毫发无伤,岂不像作客?再来,

    屈兵专身亡、屈戎玉前来投靠……

    同时,又是诸葛涵现身,再加上阮修竹与蓝沐雨。但这不奇怪,因为是怀空

    与王道等人,亲自去将她们接来的。

    这一切果然十分合理!

    屈兵专一死,云梦剑派实力打了折扣,想独力应付南、倭、番、纥四路联军

    自是更加困难了,与丐帮联合已是势所必行,只教云梦剑派能放下血仇,加上他

    君弃剑与屈戎玉达成共识,对徐乞加以劝解,自然水到渠成!

    是故,回梦堂出现,合理。

    屈戎玉想支身前来投靠、兼当说客,合理。

    徐乞对屈兵专中伤,合理。

    诸葛涵现身,合理。

    带来了阮修竹、蓝沐雨,也是合理。

    元仁右与徐乞死斗,更是合理到不能再合理!

    但这一切的合理,怎会与原订的方针相去如此之远?原本这次大会,君弃剑

    已准备好了整套说服徐乞、说服丐帮的言辞,岂料,他居然连一句发表的机会都

    没有……

    或者,是他自己错失了与徐乞密谈的时间?

    「就算你现在能分开元仁右与徐乞,但若于仁在、景兵庆、楚兵玄一时皆至

    呢?」瑞思直盯着君弃剑,正色道:「便不说这些人,只是岸边那回梦堂下二十

    四弟子摆下的回梦剑阵,也不好应付。治标不如治本,我虽然很讨厌姓屈的丫头

    ,但也不得不承认:唯她有一言止战、一言兴战的能力。她要止战还是兴战?自

    然要看她的心意了。而她的心意,却又系在你的身上……」

    怀空眉头一皱,道:「这太强人所难……」他已经看出了釜底抽薪的办法在

    哪,但他不想说出来。

    他很清楚:世人总免不了七情六欲,便是叁清道士或大和尚都一样 ̄僧道不

    言**,并非没有**,只是压抑**。僧道还俗之后,**必会来得比俗人更

    快!事实摆在眼前,他怀空本身都已经动情了,甚至还认为以往的压情抑欲,实

    在是有违人性的行为!所以,对於瑞思所说的办法,颇不以为然。

    君弃剑筹思半晌,颇为艰难地说:「难道……公私不能分开吗?」

    「女人不吃这一套,尤其是心情不好的女人。」瑞思摇摇头,道:「因为我

    们已经中计,或许对方使力不大,但却产生了连环效应,造成了如今眼前的形势。这几乎与天赋异才的『织网计』是同一等级的计策!我们看不出来、落入壳中

    ,便只能补救了。现在已经明摆着:公事和私事,你只能成全一样。」

    君弃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绝计!

    正因其一切合理,便是将此事始末向徐乞、元仁右、屈戎玉说明了,也无法

    改变他们原本便是敌对的立场、无法阻止云梦剑派与丐帮已准备厮杀的事实。唯

    一有能力让双方化敌为友的人,唯屈戎玉而已。

    但如今的屈戎玉……很明显,她是不会与任何人讲『道理』的!

    仅馀一个办法了,便是怀空所不愿意吐出口的办法:当着屈戎玉的面,将蓝

    沐雨赶回鄱阳剑派去!赶去哪儿并不重要,总之必须将蓝沐雨赶走,将屈戎玉眼

    中的刺给拔除掉。

    君弃剑的眼光随着思绪转动 ̄他看到轩辕台上,元仁右与徐乞仍在厮杀;回

    梦剑阵中,屈戎玉神色冷峻;甲板人群里,蓝沐雨俏然独自倚着船弦……

    「总有其他的办法……」沈默许久后,君弃剑终於开口。

    「是有……一条反守为攻的办法。」瑞思应道。

    君弃剑一怔 ̄反守为攻,这四个字,让他头皮发麻!

    因为他也想到了这个办法。但这更不可能!

    怀空惑然看着二人相对 ̄瑞思的神态有点淡漠、君弃剑则是毅然摇头道:「

    不!我作不到,没有商量的馀地!」

    「那,就顺其自然吧。」瑞思说完,便回到了前舱甲板上。

    怀空看瑞思走远了,道:「我可否问你个问题……在我看来,魏姑娘与蓝姑

    娘其实相近於同一种人,她们二人原本都不会与你的圈子有所交集、也相同的不

    会愿意你无数次的出生入死、拿生命开玩笑。因为你当初表萌殉道之志,魏姑娘

    忿而求去,你不加拦阻;今日为何又会接纳蓝姑娘?在我看来,这无异於重蹈覆

    辙……」

    君弃剑摇摇头,道:「她们有一个不同点……魏灵是那种会埋怨情人爱得不

    够、希望对方不要走的人;沐雨不会这么作,她会默默在后方守着、我无须在公

    私之间,只能选择一种……」他看到怀空疑惑的目光,又添了一句:「我相信自

    己的眼光,我不会看走眼!」

    这是私事,怀空无过问的权利,他只得转回正事,问道:「你们所说反守为

    攻的办法,又是什么?」

    君弃剑道:「这是兵家的办法……打草惊蛇。」

    「蛇?就是你们所说的中庸?」

    「不,是一条更大的蛇,他叫作『仲参』。我们都不晓得仲参是何方人物,

    唯知其是云南人。但他的目的究竟为何,却一无所知,甚至也不清楚仲参身后是

    否还有更大的人物?知己不知彼,一胜一败,我们已经处於劣势了。要摆脱这种

    劣势,唯有将他们给全逼出来……」

    「办法何在?」

    「打草……就是……就是……」君弃剑支吾了一阵,似乎颇难启齿 ̄但事实

    就是很难启齿!半晌后,终於说道:「就是让我们自身出现大破绽,使得对方认

    为我们已不足惧,无须再隐匿了,自然便会现身……」

    怀空一怔 ̄懂了!

    如今,对於南、倭、回、番四路联军来说,最可虑的,莫过於丐帮与云梦剑

    派联合,若果丐帮与云梦剑派二方确实绝裂、且其中一方受到了极大的创害,这

    四路联军的主导者,极可能将浮上面!

    以现在的情况来说,屈兵专已死,云梦剑派受创了,但显然,这『主导者』

    认为伤害还不够深,所以不肯出现。

    若是现在轩辕台上相斗的元仁右与徐乞死了 ̄不管是死哪一个,或是两个都

    死了,自然也宣告了云梦剑派与丐帮再无言归於好的丝毫可能!且一者失了帮主

    、一者失了堂主,对两方都是极大损伤!这么一来,『主导者』或许就会现身,

    不再是敌暗我明,唯有如此,才有与之对抗的可能……

    但云梦剑派若与丐帮绝裂了,只凭他们区区十几名同伴,又怎有足够的能力

    与实力对抗四路联军?

    一路都打不赢!

    想当初,若非皇甫望与徐乞调动了八千北武林群雄参与灵州战役,以供君弃

    剑调遣,他又怎有足够的时间与北川球、宇文离等人偷袭摧沙堡?

    所以,至少要向云梦剑派或丐帮其中一边示好、获得支持才行!

    对他而言,最容易的示好方法,就是上到轩辕台,向元仁右或徐乞其中一人

    痛下杀手!甚至不必出手,只要坐山观虎斗,再对胜出的那一方表态就行了。

    对君弃剑来说,徐乞是其养父的生死至交、是长辈;云梦剑派对他则有救命

    再造之恩……

    无论哪一边受创,都不是君弃剑所乐见、能接受的啊!

    真是绝计!

    一个谣言、一次擒人、或许再加上唆使赤心挑战王道而受创,几个简单的动

    作,造就了如此无解的情势……

    主导者,究竟何许人也?

    「难道……稀罗凤再生了……?」怀空颤声道。

    君弃剑没有答腔。他不能、不敢答腔。

    因为这是一个他无法去评判、就连『当代第一兵家』屈兵专、『天赋异才』

    君聆诗、『尽断七情』段钰都不敢去招惹的大人物。

    天弃鬼才,稀罗凤。

    君弃剑与怀空回到前舱甲板,正见了王道、石绯、宇文离、曾遂汴、尤构率

    俱是脸色发白,原本便已白面的白重,则是面色铁青。

    君弃剑感到疑惑,当即放眼望向轩辕台。

    台上元仁右、徐乞的递招速度都已减缓,原本疾若闪雷的剑招棒式慢到可以

    看得清楚了,甚至连远在数十丈外,也能感受到他们的疲惫与困倦……

    元仁右的蓝襟儒袍已经转为紫色,那是被血染紫的;徐乞的粗布麻衣已片片

    破落,几乎衣不蔽体。任谁也看得出来:这两个人都已气力放尽,再倒下一次,

    就站不起来了!

    「果然是两败俱伤的局……」君弃剑轻声叹道,在不愿意违反自己心之所锺

    的情形下,他已经想不出任何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此时,王道颤声道:「他们……他们这种打法……」

    「要命的!」曾遂汴接腔道:「他们两人的实力,原本便与我们是不同的境

    界,那是普天下第一流高手的层次。如今竟然也打到连我们都可看出其破绽的程

    度,可见得……不打到其中一方断气,他们是不会停手的。」他很清楚,这一次

    出门卖艺,王道以镇锦屏名扬江北,甚至还打败了号为『回纥第二高手』的赤心

    ,更因此而得当今皇上接见,其志得意满,不言可喻。如今见了元仁右与徐乞死

    斗,这才真正发现程度相去之远,一时心灰,并不奇怪。

    尤其是,这等级的高手居然也打到如此半死不活,他在元仁右与徐乞身上,

    真正看见自己踏上一条不归路。这对一个才十七、八岁的少年而言,太震憾了。

    一旁诸葛涵也面有惧色,她想起了元伯的话。

    『就算你想回头,也有人不许你回头了。』

    她是诸葛静的女儿,一代军师、天纵英才的女儿。有什么阵仗是诸葛静没见

    过的?当年轰动神州的灵山战役,诸葛静也参与了!但诸葛涵不一样,她自从出

    世之后,就与爹、娘、妈妈四人避世隐居锦官城外箭村里,虽则后来颠沛流离,

    那也是军阵战仗,那千军万马奔袭的场面,很撼人,但流着大军师血液的她却不

    感到害怕,所以就连丐帮帮众会聚君山,要她出现在这龙蛇杂处的环境,她也十

    分泰然。

    可眼下不行了,她亲眼见着轩辕台上徐乞与元仁右死战不休,她明明觉得,

    便只是光站着看,她都已有点腿了,这两人是怎么回事?已经打到浑身是血、

    大气也快喘不过来了,居然还在打?他们难道不需要休息一下?他们到底是什么

    人?甚至,他们是人吗?

    是了!人都是会累的,由此观之,他们不是人!

    此时,君弃剑已回到前舱甲板,注意到诸葛涵花容失色,即缓步行至她身旁

    ,低声道:「你怕吗?」

    诸葛涵身子一抖,怔住了。

    她在鄱阳剑派寄居十年,也看过许多鄱阳剑派门人练武。她曾经觉得,鄱阳

    剑派的『阳春剑舞』、『白雪剑舞』已经是很强的武功了,如今一看,才深深感

    受到一件事实……

    水准真的不同!

    半晌后,诸葛涵讷讷问道:「哥……你身边……都是这种人吗?都这么……

    这么强吗?」

    「也不是……」君弃剑望着轩辕台,解释道:「元堂主与徐叔叔是天下公认

    第一流的高手,四海之中,有他们这种层级身手的人并不多,细算一下,如今还

    活着的,也不过木色流黑桐前辈、我的养父无忧先生、云梦剑派楚兵玄、景兵庆

    、于仁在等五人而已……」他顿了一下,本来还想说出仲参、中庸二人,但一想

    到这两人极可能就是准备狙杀诸葛涵的刽子手,硬生生又吞了回去。

    诸葛涵一听除台上二人之外,普天下也仅有五人拥有如此层级的身手,当下

    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总计七位绝顶高手之中,便有四人属於云梦剑派门下,

    若是再加上世人传颂的『柔风掌』皇甫望、『河伯』屈兵专,九人中还是有五人

    名挂云梦,仍是过半。这比例分配是否太过不均?当下便将这疑问说了出来。

    末了,她又多问了一句:「鄱阳剑派与云梦剑派比来如何?你与云梦剑派究

    竟是敌还是友?」

    其实,屈戎玉曾经到鄱阳剑派耀武扬威,仅仅孤身而已,鄱阳剑派上下便已

    招惹不起,其高低判若云泥,诸葛涵也十分清楚,她只是想听听君弃剑的看法。

    再者,适才屈戎玉还与君弃剑默契十足、一搭一唱,看来交情极好。不过一

    转眼,却已如此冷峻淡漠,实教她摸不着头脑、分不清敌友。

    君弃剑又解释道:「云梦剑派以兵学立派,兵家与法家其实是同样的,作事

    务求速率、时效,所以云梦剑派收徒,非天资聪颖者不录。故此,云梦剑派上下

    个个皆是人中之杰,自然也容易产生高手了。至於鄱阳剑派……若比起云梦剑派

    ,那是将……」他顿了一顿,接下来的话是很伤人的,他知道诸葛涵依鄱阳荫过

    了十个寒暑,是不是该给鄱阳剑派留点面子?

    诸葛涵何其精明,自然也想到此节,即道:「哥,你仅管说就是了。」

    君弃剑轻呼口气,道:「简直就是蚯蚓比蛟龙!」

    诸葛涵一听,不仅不怒,还失笑出声。倒是旁儿阮修竹绷着俏脸,道:「你

    说鄱阳剑派是蚯蚓?」

    「不像吗?」君弃剑放眼望向轩辕台,那意思很明白:证据就在台上!

    元仁右是天下第一流的高手了,但云梦剑派与他同级、甚至在其上的,还有

    叁人,鄱阳剑派呢?鄱阳剑派掌门龙子期以丰神俊美扬名江左、且善琴艺,时人

    喻为周瑜一流人物。但若论起手底功夫,能走得过元仁右十招吗?论鄱阳剑派为

    蚯蚓,不过名符其实!

    阮修竹也转眼看着轩辕台,一时又看懵了。

    原来,元仁右与徐乞皆已收剑弃棒,只以拳掌交加。二人一收兵刃,彷佛气

    力又长,分明是奋尽平生力气死斗了!

    如此情境,她在鄱阳剑派何曾见过?平心而论,她甚至觉得 ̄龙子期连这两

    人的一招都接不了!

    於是默不作声,不出声也就是默认了。

    诸葛涵笑完了,又问道:「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呢!」

    君弃剑一怔,沈吟了。

    他与云梦剑派,究竟是敌是友?

    他看看正移步走近的蓝沐雨、再看看仍旧峻颜冷观轩辕台的屈戎玉……

    答案,模糊了。

第四十八话 二害相权 ̄之二

    诸葛涵的问题,大伙儿都听见了,众人都将眼光暂时从轩辕台上移开,转投

    注到君弃剑身上。

    他们适才都见着了,君弃剑与屈戎玉在谈吐之间即已产现了无比的默契,若

    说君弃剑已决定同云梦剑派合作,那他们是不会怀疑的。

    但如今君弃剑却犹豫了 ̄他在犹豫什么?

    「敛,以前你不是这样的。」王道忍不住了,开腔道:「在冈底斯山劫狱、

    说服原定帮、甚至到了夜袭摧沙堡的时候,你总是极为果决。可最近你变了!你

    不像以前那样毅然决然……」

    「不错!你为了探查我们『没钱就扁』的身份,也无丝毫犹疑,明明我们极

    可能一剑一镖一鞭将你宰了,可你一点都不怕!」李九儿也附和道:「自从庐山

    集英会后,你却似乎与以前不太一样,何故?」

    摧沙之役的成功,是君弃剑声望的至高点,在此之后,即节节下滑。是否与

    他变得优柔寡断有关呢?面对王道与李九儿的疑问,君弃剑无言以对。

    一阵沈默后,宇文离跨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君弃剑的肩膀,不住摇晃,连声

    道:「你醒醒!你该醒醒了!你到底在怕什么?」

    君弃剑为之一怔 ̄是啊!我在怕什么?

    哦!对了!我是害怕!我怕出现第二个寒星、我怕又有人因我而出了意外!

    如此说来,让我变得优柔寡断的原因,便是寒星了。我害怕会再次因自己一

    个决策失误,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当初急追『没钱就扁』,因为了不起就是要命一条;会去劫狱,那是因为有

    段叔叔在;说服原定帮,因为没有危险性。所以在作这些事之前,他根本没有什

    么怀疑……

    但在摧沙之役开战、在寒星夭折以后,君弃剑深切的感受到,自己一张口,

    所影响到的,已不再只是自己……

    原来,下决策的压力竟是这么大的!

    乾爹的胆、乾爹的心,是用什么作的?他比我高出许多,我只是一群伙伴的

    领导者,他却是一个势力的军师啊!他一句话所影响到的人,可比我多上千倍万

    倍!他到底是怎么作到的……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他不想让我接触兵道,如今我却不得不为……

    可叹,他竟没有教我过一点点的领导统御学!

    七月半,虽是夜里,但仍然很闷热,这是一个旱暑。

    君弃剑额上又开始冒汗了。

    蓝沐雨挨到他身边,絮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君弃剑身子一震,犹豫许久,终於还是摇头。

    瑞思见状,哼了一声,道:「君无忧会很失望!居然教出你这样的孩子!」

    「不会!」君弃剑神色一笃,断然道:「我要用自己的方法解决!」话声才

    落,也不见他缩身,人已踏上船舷,一跃上岸。

    守在桥板上的黄楼见状,急急追了上去,但君弃剑曾修习凌云步、又有浑身

    至清水灵气息,在这洞庭湖畔只消一个吐纳,便生无穷气力,连屈兵专也认为君

    弃剑与己不相伯仲,黄楼又怎能追得上?

    不过几个呼吸,君弃剑已钻过人群,一气窜到了轩辕台上,其时徐乞、元仁

    右二人正奋尽馀力,各出右掌作全力一击,君弃剑脚步未曾稍顿,一闪身便隔在

    二人中间。

    砰然两声 ̄其实只是一声,因为同时击中,故只有一声,君弃剑前胸捱元仁

    右一掌、背心也受了徐乞一拳,只听得全身骨骼喀喇乱响,一张口,即吐得元仁

    右满头满脸皆是鲜血。

    元仁右懵了,没伸手擦血;徐乞懵了,眼睁睁看着君弃剑烂泥般瘫倒下去。

    整个君山都懵了。

    唯有瑞思未曾失神。

    君弃剑坐倒之后,口中仍不住呕血。

    虽说元仁右与徐乞相斗许久,气力皆已所剩不多,但他们都已相当接近死亡

    ,垂死之人尽力一搏犹不可小觑,尤其此二人皆修习上乘武学,又岂是常人可比?莫说是君弃剑,便教段钰、甚至稀罗凤亲身受此一击,也不能不伤!

    黄楼一到台上,便见君弃剑已然重伤,元仁右与徐乞气力放尽,只呆在当地

    不住喘气,只得急忙将君弃剑扶起坐正,略一运息,便伸掌抵住他后心灵台,助

    其运功疗伤。

    但劲力一吐,黄楼却大感咋异 ̄每次输劲入君弃剑体内,竟似泥牛入海,不

    仅感受不到一丝波动、甚至连点踪迹都没了!便是输力给一块石头,也会有反震

    力道,君弃剑却全然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元仁右身子微抖,才发觉黄楼行止,便道:「黄长老,你不必费力,君弃剑

    浑身水灵气息,至清至圣,唯有以游梦功心法才能为其运功疗伤。旁人欲要相助

    ,只是徒劳而已。」

    黄楼一听,他也知道君弃剑在庐山集英会几乎丧命,是屈戎玉将他带走、与

    鬼门关争人,将他抢了回来。且云梦剑派高深莫测,也由不得他非议,当下只得

    敛息收功,道:「那该怎办?任着他自生自灭?」

    诸葛涵、怀空等人皆已急冲上轩辕台,一群人立即将君弃剑团团围住了。诸

    葛涵见君弃剑吐血不止,且一口一口都是黑血,吓傻了。她没有哭,毕竟年幼时

    已经历太多,不同於寻常少女了。

    怀空亦怒且惊,颤声道:「这……就是你解决的办法?你可知道,还有人准

    备依仗你过活,你怎可以如此轻生?」

    君弃剑受伤虽重,神智未失,听了怀空所言,惨然一笑,道:「说得好……

    说得好!还有……还有多少人准备依仗你过活……」他说一句,便呕一口血,眼

    光却不住在徐乞与元仁右身上扫来扫去。

    徐乞、元仁右闻言见状,不禁咋然,对望一眼后,更确定了一点……

    我们发傻吗?我们怎可在此搏命相斗?我们的目标应该是回、番、倭、南四

    外族才是,怎能在此窝里反、汉人打起汉人来了?

    徐乞立即蹲下身子,道:「你还好吗?撑得住吗?」元仁右则作了个哨呼,

    向岸边招手道:「仁逊、仁宗、仁保,你们快上来!」他叫唤的,正是回梦堂中

    另外叁名与己同辈的门人。此叁人虽不及元仁右或于仁在,入门也已有二十馀载

    ,实力不可小觑。

    回梦剑阵中立即冲出叁人,皆是叁十来岁、身着浅蓝长袍。他们行出几步,

    却见丐帮帮众怒目相视,一怔,便停下了脚步。

    君弃剑是为了止战而以身受掌,任谁也看得出来。但有一点,是仅有回梦堂

    门人知道的事实:君弃剑乃是屈兵专『明通倭族、暗联群雄』此一大计的关键启

    动人物,君弃剑的表态也已十分明显清楚,他愿意与云梦剑派合作了!这一点,

    回梦堂下人人皆知,可这些乞丐却未必能够啊!

    「打上去吗?」年岁最幼的尉迟仁保低声问两位师兄,凭他们的实力,要在

    丐帮帮众之中打开条路通上轩辕台,虽有难度,也并非不能。

    叁人正在考虑,却听徐乞朗声道:「让道!让他们上来!」此言一出,群丐

    立时又让出了条路。

    叁人见状,急急穿过群丐,上到轩辕台,他们一到,元仁右便道:「你们分

    居叁首位,助君弃剑调气疗伤,快!」

    叁人依言在叁首位盘腿坐下,分别出掌抵在君弃剑胸口、左右后肩。不过两

    个呼吸,四人所坐处立时各渗出了一圈水渍,不一会儿,四圈水渍合而为一,形

    成了一个大水渍。

    这便是游梦功,不断环循内息,以体内的水灵气息溶消、化解内伤,再让已

    『含伤』的那股气流出体外。回梦堂门人只消身在水气充盈处,但教不受外力打

    扰,再重的伤势也能化去,便如同以水流冲刷泥土般的道理。

    元仁右看着叁位师弟替君弃剑疗伤过程顺利,不禁想起重伤而不自救的屈兵

    专,当即冷冷言道:「游梦功资以疗伤,确有奇效,却也要伤者本身愿意运功配

    合、外人才得插得进手。若伤者不思自救,那便如同一池已满溢的死水,再倒水

    入池,不过横流而已,不会替那池水添生什么活动……」

    徐乞听了,当场怔住,已明白了元仁右想表示些什么。

    致屈兵专以死的那一掌,是他亲自打的;如今君弃剑之伤,他也有出了一半

    气力,此二人伤势孰轻孰重,他是十分明白的:君弃剑受他与元仁右各出一半气

    力、同时前后重击,必然伤得比屈兵专还重!

    但屈兵专死了、君弃剑却还能救?那是什么道理?

    便仅有一个可能:屈兵专已萌死志!但,什么事会让这大名鼎鼎的『当代第

    一兵家』再无生趣?徐乞怔怔的看着元仁右,盼他再说得更清楚些。

    但元仁右不开腔了,他实在太好人、太善良,即使是面对着杀其师叔的徐乞

    ,他仍留了馀地、不把话说尽,留待徐乞自己去想个明白。

    怀空想明白了,不假思索便即说道:「河伯他老人家一生孜孜以求的,并非

    虚名、又或权势,观其言、审其行,我认为他是真正在替华夏民族、替神州大陆

    的黎民苍生着想。」

    徐乞被这句话击懵了。

    所谓『旁观者清』,难道真是如此?

    一转眼,正见元仁右峻色嗤声冷笑,似乎在说:看!连一个才二十岁的年轻

    人,见识也远胜於你!徐乞啊徐乞,身为堂堂的丐帮帮主,你的眼睛长到哪儿去

    了?

    徐乞真的傻住了,他怔怔的盯着坐在地上、由回梦堂下叁弟子协同运功疗伤

    的君弃剑,盼能从君弃剑身上看出些真相来。

    当今之世,徐乞最信任的人无疑是君聆诗了,但现下君聆诗不在,退而求其

    次,即是君弃剑。

    君弃剑稀眼用功、只是不住嘶声喘气,自是不可能回答他。

    「徐帮主、元堂主,两位见多识广,晚辈想向两位打听个人。」怀空说道。

    「说吧。」元仁右立即回答,徐乞却无什反应。

    「仲参,」怀空正色道:「他是个云南人,但不知身份为何?」

    元仁右摇头,答曰不知。

    徐乞一开始无什反应,但下一瞬间,身子一震,又彷似五雷轰顶、木立当地

    ,连表情都冻结了!

    众人自然都注意到了,怀空立即又追问道:「徐帮主知道仲参?」

    徐乞没有反应,他呆住了。

    怀空又问了两次,徐乞仍无动作,直到黄楼上前轻轻推了他一把,低声道:

    「帮主?你还好吗?」

    「谁?什么?仲参?」徐乞猛然回神,立即连连摇头道:「不知道!我不知

    道!什么仲参?那是谁?我不知道!」

    他好激动!众人都看呆了 ̄堂堂的丐帮帮主徐乞,什么风浪没见识过?居然

    教一个名字给吓傻了?

    仲参?这到底是谁?

    又二人缓步上到轩辕台。

    原本画舫上的人便已尽数上台了,仅馀瑞思不动、她又留下了蓝沐雨,幸得

    轩辕台长、宽皆近四丈,站了近二十人,仍不显得狭隘。

    再上的二人皆是女人,其一便是回纥公主瑞思、其二却非蓝沐雨,而是披麻

    戴孝的屈戎玉。

    回梦堂下叁弟子已敛息收功,他们的长袍与裤、鞋全浸湿了。

    「伤势很重,」尉迟仁保向元仁右道:「不过还好来得及救,没问题了。」

    元仁右松了口气,蹲下身向君弃剑道:「你别分心,至少还得循习几个时辰

    才好。」说完也即坐下,叁位师弟在旁助他调气。黄楼亦开始帮徐乞运功疗伤。

    君弃剑举手拭去唇边的血渍,将诸葛涵招近身边,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这

    并不是单纯咬耳朵说秘密,而是他浑身乏力,无法大声说话了。

    诸葛涵听完以后,即起身向屈戎玉道:「璧娴姐姐,哥说:我的初衷不会改

    变,还是会去苏州定下。」

    屈戎玉一手指向岸边,道:「那也是你的决定?」她指的是画舫方向。

    君弃剑微怔,勉力扭头望向画舫,却见画舫放下了一叶小舟,舟上站着一个

    水手摆舵、还有一名蓝衫女子。

    君弃剑定睛一瞧,分明是蓝沐雨!那小舟正向洞庭湖入长江口驶去。

    君弃剑傻了 ̄沐雨为什么要先走?没道理啊!难道她知道要去苏州?我还未

    同她提过啊!旁儿阮修竹已大声叫道:「沐雨!沐雨,你去哪里?」边喊边跑,

    一路赶到了岸边,但蓝沐雨连回头都没。

    君弃剑有点懂了,立即抬头望向瑞思。

    瑞思接过那质问的目光,凛然道:「没错,是我把一切始末向她说了,离开

    却是她自己下的决定,显然她比你要深明大义,或许你的眼光的确不差。但你该

    知道,你没有自私的权利。现在这情况,摆明是你要二害相权取其轻!」

    「你这是造成既定事实来逼我吗?」君弃剑挤尽力气厉声喝道,话一说完,

    立即又是一阵猛烈咳嗽。

    「大局使然!」瑞思昂然应道:「这是你应该去牺牲的。」

    屈戎玉听闻此言,嗤笑一声,道:「牺牲?原来我这么不堪?」

    「哪会,你一点都不差……」旁儿曾遂汴喃声道,李九儿立即在他背上打了

    一拳。

    君弃剑抬头望着屈戎玉,但见她玉容黯淡,原有的傲气竟已消磨不少,只得

    苦笑一声,道:「不……你不差,或者该说太好了……」

    屈戎玉冷哼,冷哼就是她的回应。

    既然太好了,居然还要当候补?这是什么道理?

    徐乞气息仍十分粗重,元仁右却已完功起身,道:「玉儿,你就随他们一道

    往苏州去吧。商讨好了一切细节,再捎信回来就行了。」

    屈戎玉不情不愿的颔首了。又过半晌,道:「元师叔,还是璧娴好听吧?」

    「都很好听。」元仁右微笑,跟着向徐乞移了几步,道:「徐帮主,本派已

    与倭族绝裂,白重、蓝娇桃两位小兄弟是亲眼见到的。」

    白重与蓝娇桃闻言,相对一视 ̄没想到他们的名字,竟给名闻遐迩的回梦

    堂堂主记得了!

    徐乞微微颔首,他听到了,但正在运功疗伤,不好开口。

    元仁右当即向叁位师弟道:「走吧,我们回回梦堂了。」他的声音很悠远、

    很响,但不刺耳,如同水流一般顺畅传了出去,传遍了君山、也传遍洞庭湖。

    於是,屈戎玉留下了,元仁右并回梦堂下二十四弟子回返回梦堂。

    徐乞呼吸仍然粗重,身子不住颤抖……

第四十八话 二害相权 ̄之叁

    回梦堂既去,君山上便仅剩下千名乞丐、并君弃剑等人。

    外加一个屈戎玉。

    外敌不在了,许多高阶的丐帮帮众也竞相挤上轩辕台,急着看视徐乞的伤势

    如何。

    徐乞面色苍白,血色颇稀,一件粗布衣几乎破得变成了一条兜档布,脸上无

    血色、但全身血迹斑斑、剑疮无数,伤势实是极重,换作旁人,只怕早早便断气

    了!徐乞却还能与元仁右战,战得不分高下,足见其勇。

    群丐见帮主伤势沈重,他们许多人都还十分年青,不过叁、四十岁而已,性

    子刚烈,回头便想找元仁右算帐!但元仁右已不在了,怎办?

    找屈戎玉!

    「妖女!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蛊惑了君弃剑,我丐帮却不一定要领君弃剑的面

    子!」一名乞丐上前嚷着,四下立即群声附和。

    君弃剑已由怀空搀扶起身,他和元仁右、徐乞伤势均不轻,虽则游梦功实具

    疗伤奇效,这伤却非一时叁刻可以痊治。当下听闻群丐所言,不禁暗叫不妙 ̄丐

    帮的确与他有点儿瓜葛,但这瓜葛却得牵往君聆诗、而至徐乞,徐乞才实际拥有

    统领群丐的权力,中间隔了叁层,群丐的的确确不需要顾及自己的面子啊!

    再看屈戎玉,她仍然神情傲慢,扬然言道:「我怕你们,我就不姓屈!反正

    今日来此,原没想要万事顺遂!爷爷都给你们帮主打死了,你们再打死我,那也

    没什么了不起的!」言罢,双手一扬,竟已摆开架势,真正准备要动手了。

    君弃剑心下微怒,喝道:「你这么沈不住气,我受这伤究竟是为了什么?」

    屈戎玉一怔,便听君弃剑话声方落、紧接着又是连声咳嗽,彷佛连肺也要咳

    了出来,气势当即软下。

    群丐见状,也是心下起疑 ̄君弃剑的身份,他们自然清楚:那是帮主刎颈之

    交君诗聆的养子,这父子俩个,可以说是武林中的一面旗帜,具有号召群雄的气

    势、能力。尤其君聆诗又是前任南武林盟主林家堡的遗孤,对於尚怀念老英雄林

    天南的上一辈武林人士而言,实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相对来说,如今南武林最有实力的组织,自然便是云梦剑派。云梦剑派获得

    君弃剑的支持,便等同君聆诗支持,也就是前任南武林盟主支持了,他们如果不

    肯承认这一层关系、执意要与云梦剑派开战,几乎就等於是向南武林宣战,这可

    不是闹着玩的。

    虽然大会尹始时,帮主便明言攻击屈兵专、攻击了云梦剑派的代表性人物,

    但适才与元仁右战后,却似乎在观念上有了些改变,这是不能不重视的。於是几

    个较精明的乞儿都围到了徐乞身边,等着徐乞给些指示。但还是有许多人将屈戎

    玉团团围定。

    见群丐与屈戎玉之间敌对气氛化淡了些,怀空低声道:「你看:只要态度果

    决明快,你的话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有用的。」

    旁儿诸葛涵也听见了,她道:「可是,用玩命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笃定,值

    得吗……」

    「值得……」君弃剑挤出一丝微笑。至少,他已成功阻止了丐帮与云梦剑派

    之间的对立、以及可能会产生的大损失了。

    这一伤,的确值得。

    君弃剑见黄楼已敛息收功,但徐乞仍自盘坐运气,也知道徐乞的伤势不是十

    天八天便能痊可,便在怀空与诸葛涵一左一右的搀扶下向黄楼迎去,道:「黄长

    老,我有些话……」

    「坐下说话,」黄楼忙道:「你伤势不轻,别再随意移动。」

    君弃剑却不肯坐下,反是挣开了扶持,咚然下跪,道:「这件事关切南北武

    林、甚至华夏民族、神州大陆兴衰绝续,如果黄长老信我,我说了才有用!」

    整个君山一时懵了。

    此处人大部份都是乞丐,虽然书念得不多、甚至没念过书,『男儿膝下有黄

    金』这句话总是听过的,今见君弃剑当众向黄楼下跪,都给吓呆了。

    黄楼也是一惊,虽然他是长辈,却也自承受不起这一跪,急忙退开两步,叫

    道:「把他扶起来!有话便说,何必要朝我……朝我下跪!」两个乞儿应声便去

    抓提君弃剑的双胁,君弃剑却凝气沈身,一时身似千钧,只见两个乞儿咬着牙、

    涨红了脸,使尽吃奶力气,仍是抬之不动。

    君弃剑正色道:「黄长老,晚辈这是为神州百姓一跪……」

    他一再强调这一跪的重要性,黄楼可真感到千斤重担上身了,当即长长呼了

    口气,道:「你说,快说完,快起身!」

    君弃剑道:「一千五百年前,犬戎入寇,灭西周,而启五百年春秋战国之乱

    ,终於秦皇扫**;四百六十年前,五胡乱华,使神州分割南北凡叁百寒暑,方

    见隋文统四海。黄长老,外族入侵,便是神州沈沦的开始,史鉴殷殷,不由不信。如今大唐自安史乱后,国力大衰,十年前有仆固怀恩之乱,虽得皇甫盟主、徐

    叔叔率北武林群雄袭回纥大寨以惊之、而退之,使大唐免去一次灭国大祸,但回

    纥、吐番二族食髓知味,一者以劣易优、空我大唐国库;一者蚕食边境,占我土

    地、掠我百姓……为何丐帮势力愈来愈大、帮众愈来愈多?那是因为连年争战,

    朝廷被外族不断榨压,无计可施,只得回头来榨压百姓!百姓有粮纳粮、无粮纳

    帛,纳到无可再纳,便要卖儿卖子,再下去只得流落为丐了!在座诸位大多都是

    参与过十年前仆固怀恩之乱的好汉,诸位当都见过灵州百姓被劫掠而去的景象、

    看过边境那十室九荒、遍地烟硝的苦状!诸位都记得吧?幼儿老人如锚般被拖在

    马后戏耍,从有气喊到无气、无气拖到断气。诸位都记得吧?十一、二岁的稚女

    也被群番**,从号泣哭到啜泣、啜泣哭到绝气……这满目疮痍,诸位都记得吧?都记得吗……记得铁蹄踏过的土地,会是什么模样吗……记得矢箭穿过你们父

    兄的身体、士兵劫掠了你们的母姐、刀枪砍毁了你们的屋舍、豺狼占侵了你们避

    雨的家园!这一切都不远……这一切都在眼前啊……诸位都记得吗……」他气息

    本弱,愈说愈是奄奄,声音也由激动变为惨厉,犹如人们死前的嚎叫、呼救……

    王道听得咬牙切齿,嘴角泊泊流血;诸葛涵听痴了,怔怔地流着清泪……

    男儿膝下,有黄金,君弃剑下跪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群丐潸然泪下。

    的确!他们之中有太多太多人,便是因为外族入寇而家破人亡,不得不流落

    为丐!便是因为朝廷不堪负荷而将小康之家化作乞丐之家,为丐帮再添一门!

    若有白米饭,谁要讨馊水?

    气氛被传开了,一时君山恸声四起,哭得愈来愈响,哭声随着洞庭水波,一

    波一波地传了出去……

    君弃剑歇了口气,继续说道:「而今,并非仅有回纥、吐番而已,云南的稀

    罗凤素有入主中原之意,大家都记得吗?现在连倭族也想分一杯羹!若是四族齐

    而寇之,朝廷能挡得住吗?届时,百姓势将何归?神州势将何归?春秋战国、五

    胡十六国的历史惨剧必将重演!」

    「将他们打回家去!」有人厉声喊着。

    「神州大陆是我们的!」

    「他***!这些贼杀了我父母,我要操他祖宗十八代!」

    「人家祖宗早死了!生了这些贼,早给他们气死了!」

    「**他的牌位!把他的牌位拿来起火、烧饭!」

    「你哪来的米煮饭?」

    「将他们打回去,我们就有地,有地就有饭!」

    「对!有地就有饭!」

    群情激愤了,这是化悲愤为力量。

    君弃剑望着黄楼,乍见黄楼也在拭泪、稍远处的徐乞仍在闭目养神,却也默

    然垂泪,铁汉的泪。

    孰不知,徐乞与黄楼也是睢阳之役下产生的孤儿啊!

    「起来说话吧……」黄楼伸手将君弃剑扶起,怀空、诸葛涵又双双上来接过

    了。

    君弃剑道:「徐叔叔、黄长老,我想告诉你们一件你们可能不信的事,但你

    们一定要信……」

    「你尽管说。」黄楼应道。

    「屈兵专……河伯他老人家,是个仁兵者。」君弃剑正色道。

    黄楼微怔,疑道:「仁兵者?什么意思?」

    君弃剑道:「仁,那是一种胸怀,包罗世间万物万象的伟大胸怀。河伯他老

    人家,是以『仁』的理念行兵道,他老人家熟知经史,知道胡族入寇对神州的莫

    大伤害,他老人家才使诡计、以兵道算计胡人……」

    「算计……胡人?」黄楼愈听愈懵了。

    君弃剑道:「河伯他已预见了四胡入寇的景象,西北吐番有朝廷军挡下、北

    方回纥有北武林盟抵着,於是他便决定对付倭族。倭族知道朝军光对付吐番,便

    已无有馀力,所以并不害怕朝军,却怕南武林群雄起而抗之。河伯即与倭族密议

    瓜分江南土地,由云梦剑派出面一统南武林,化消倭族军队的阻力。便先遣元堂

    主并回梦堂下二十四弟子,於叁年前大会上明显挑衅贵帮,这是为了取得在南武

    林『舍我其谁』的声势,制造出云梦剑派即将一统南武林的假象,这假象是作给

    倭族使者看的,便在是『庐山集英会』上夺◇的那一班人了。实际上却不断设法

    暗中联络我与二爹,要我们一统南武林,届时,才能在倭族军马入侵时,由二爹

    率南武林群雄伏而歼之,使其再也不敢正觑我神州土地!」

    黄楼听得冷汗直流,君弃剑说完以后,才讷讷说道:「这……这么说来,那

    元仁右……他伤我一臂,只是为了助屈……助屈兵专取信於倭族使节?并非真有

    意与我丐帮为敌?」

    「确然如此!」君弃剑毅然道:「起初,我们不晓得他老人家的用意,居然

    将南武林许多人物的猝逝冠到他头上,他老人家可是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

    头!最近一次,他听闻了皇甫盟主是为徐叔叔所暗害的谣言,知道当时徐叔叔必

    然一个人躲在老家扬州,认为这是一个机会,才会孤身前往,想向徐叔叔说明原

    委。但徐叔叔……却送了他老人家一掌。他老人家心神俱丧,这才不思自救而亡!否则,适才我的伤势也是不轻,却还能站在这儿和你们说话,河伯他老人家又

    怎能就死?」

    黄楼听傻了、众乞儿都听傻了,他们只是怔怔望着徐乞。

    若果如此,他们可是大大冤枉了一个胸怀仁义的老英雄啊!

    但徐乞无有反应。

    黄楼回首呆然看着君弃剑,颤声道:「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屈戎玉终於忍不住了,厉声叱道:「我爷爷至死也想着太

    平!他浮沈湘水,死不暝目!你们怎不去死?为什么要我爷爷死……为什么要我

    爷爷死……」她太激动了,喊了几句,又想到屈兵专的好处、想到他一生汲汲营

    营的算计图谋居然全给这些蠢人当成了驴肝肺,当场又痛哭失声。

    群丐给她喊懵了、哭呆了 ̄这么一个霸气、傲骨的姑娘,居然说哭就哭……

    听那声音、观其情态,不假,一点都不像作伪!

    君弃剑深叹口气,指着王道、石绯、曾遂汴、李九儿道:「他们都可以作证

    ,证明云梦剑派确然毫无敌意……」

    黄楼望向四人,四人纷纷点头。王道代表出声道:「不错!我们曾在湘江畔

    与屈兵……河伯、元堂主、楚掌门交过手,当时,他们对我们十分手下留情。原

    本我还不晓得他们有留手,直至方才见了元堂主与徐帮主过招,才知道……才知

    道这条小命,实是他们放过不要的。」

    黄楼默然了。

    半晌后,才又问道:「那么,皇甫盟主、无识、涯识二位大师,又是何人所

    杀?」

    「不知道,」君弃剑摇头,而后又断然道:「但必定另有其人!我猜想,有

    可能是云南方面的人……」

    曾遂汴立即附和:「黑桐前辈在长安时也曾向我等说过,他曾遇过一个云南

    人,交手百招,黑桐前辈也不能占得上风!黑桐前辈使计诱之,与那人对了一掌

    ,那人也不过比黑桐前辈略逊一筹而已。」

    黄楼不住点头。黑桐是皇甫望的师叔,但两人年龄只差叁岁、功力也相去不

    远,但皇甫望乃是在病中为『缠手』拖死的,若有个云南人能与黑桐交手而不吃

    亏,那必然拥有拖死皇甫望的能耐了!既然能拖死皇甫望,要杀害武功更逊的无

    识、涯识,亦不为难,如此一来,『云梦叁蛟』便不是绝对的凶手了。

    至此,答案已十分明显。黄楼深叹一息,慨然道:「看来,真是我们冤枉了

    河伯!冤枉了一个具大胸襟、有大仁义的英雄前辈。虽然他不是死在我们手下,

    却也可以说是被我们给气死的……」

    此时,徐乞霍然起身,朗声道:「丐帮听令!全体朝洞庭湖叁叩首,祷祝河

    伯在天之灵!」说完当先下跪,对着洞庭湖连磕了叁个响头。

    於是,黑夜之中虽然视之不明,唯闻叩叩咚咚之声乱响。那是群丐磕头的声

    音。

    屈戎玉哭得更伤心了。

    徐乞磕完头后,又道:「众乞儿听着:往后,云梦剑派门人便是丐帮的朋友!」说完迳自移步向白重要了长剑,又转手送到屈戎玉面前,道:「如此,尚

    不能消我孽。请屈姑娘赐我一剑!」

    黄楼并群丐见状,皆是一怔,但终未阻止。

    徐乞的性子,他们都清楚,欠人的,只能还多、不能还少!

    他给了屈兵专一掌,如今要屈戎玉还他一剑,以徐乞的价值观而言,不过二

    者相等而已!

    当年,段钰不过替他买了一个小丫环,一个他很疼惜的小丫环。虽然这小

    丫环红颜早逝,主仆关系只维持了短短数月而已,徐乞仍视段钰为一生的大恩

    人,火里水里、刀山油锅都一同走遍了。

    甚至,还为了报恩、更兼报仇,参与了灵山决战!

    灵山决战,不过四字而已,但与此一战,实际上需要多大的勇气,没有看过

    的人,是不能了解的。人们仅仅知道,只要踏上那战场一步、宣告与稀罗凤为敌

    ,便你有十条命,也不够用!

    报恩尚且如此,何况还债?

    群丐没有动作,只是双眼钉在徐乞与屈戎玉身上。

    君弃剑身后众人都有反应,但在他们确实有所动作之前,君弃剑便展手将他

    们挡下了。

    因为,他也很了解徐乞、很了解屈戎玉。

    屈戎玉与徐乞对立半晌后,终於伸手取剑。

    剑一过手,徐乞笑了。

    有心囚的人,一辈子都不好过。对徐乞而言,泰而受死绝对比囚而活之好受

    多了。

    「不得报仇,知道吗?这是我该还的!」徐乞沈声道,这是向他们属下们作

    了吩咐。

    群丐有的咬牙、有的怒目、有的转开了头,不愿去看。

    徐乞话声方落,屈戎玉略不犹疑,立即扬手一剑。

    君弃剑笑了。

    这一剑似乎刺偏了,只削去了徐乞左边半个耳垂。

    屈戎玉哼了一声,将长剑抛还给白重,道:「早知道我就学剑了……」

    众人听傻了。

    云梦剑派的『归云晓梦』号称天下五大剑艺之一,屈戎玉身为云梦剑派门人

    ,居然没学过用剑?

    屈戎玉感受到了全场的讶然,甚至已有人失笑出声,立即踱脚嗔道:「笑什

    么!笑什么!谁说剑派门人一定要学用剑?我偏偏就是不喜欢用剑,不行么?」

    她这一闹,大伙儿笑得更开心了。

    徐乞任着耳际血流不止,也不理它,即向屈戎玉躬身致礼,道:「乞儿这条

    命,便是欠了河伯的,从今以后,会全力用来助河伯完成遗愿。」

    屈戎玉嗯了声,点点头,须臾,又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集欣慰、遗憾诸般味道於其中的一叹。

    下雨了。旱夏,终於下雨了,但是没有打雷。

    大历九年、公元七七四年的丐帮大会,於此落幕。

第四十九话 重建林家堡 ̄之一

    每年的七月十五,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聚会的日子,也算是武林中的一大盛

    会,大会中往往有些重大决案,受到各方关注。

    君山位在洞庭湖中,洞庭湖本就是洞庭四水帮分管的地盘,虽说不禁往来,

    湖上发生了什么事,自也难逃洞庭四帮布下的眼线。江南二十一水帮已结成联盟

    ,故丐帮大会的详细情形,仅在隔日早上,便传到了汉鄂帮。

    中庸受命去向李定打听丐帮大会的始末,听完以后,便转回了仲参所在的船

    舱去。

    中庸一步踏入船舱,即见舱中除主子仲参以外,另多了一名老态龙锺的九旬

    白发。说白发是不确的,因为这老头已然齿危发秃,他是光头,没有白发。

    中庸向老头一笑,道:「药泯,你也来了。」

    名唤药泯的老头也是一笑,但随即敛容正色道:「主子有事用我。」

    「也好,是该了……」中庸轻叹一声,转向仲参道:「主子,他解了,解了

    你布下的无解之局……」

    仲参闻言不禁皱眉 ̄他的连环计,连巴奇、雷乌也在其下伏首,他居然能解?君弃剑这小子!当下问道:「如何解法?」

    中庸道:「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屈戎玉因为被冷落、又听到徐乞的胡说八道

    ,而君弃剑不予劝解,当场动了真怒,元仁右立率堂下二十四子赶上君山,随即

    与徐乞斗上。原本在这里,主子是预计要收至少一死一伤之效、进则可能使得丐

    帮与回梦堂精英死伤殆尽的,是不是?君弃剑却在元仁右与徐乞打到气息奄奄时

    冲到轩辕台上,以身体接了二人搏死命的一击。」

    听到这儿,仲参脸色微变 ̄他知道元仁右与徐乞的功力程度在哪,用身体去

    挡他们,在任何人来说都无异於找死!君弃剑一旦找死,元仁右岂能无动於衷?

    徐乞焉可坐视不管?这两人是必然要停手的了。而此二人一旦停手,接下来最要

    紧的事莫过於抢救君弃剑,他们自然不会再有空厮杀了!游梦功有疗伤奇效,君

    弃剑即使重伤,只要即时抢救,便死不了,休养一段时日,必能痊愈。

    换言之,君弃剑是用无大损伤的方式,阻止了即将发生的大损失。

    「好样的!」仲参说道,语气中有些许佩服、但有更多的阴沈。

    中庸继续说道:「还有,蓝沐雨走了,估计可能会先回鄱阳剑派。所以屈戎

    玉也不气了,如今正随同君弃剑顺江东下。」

    「那就有办法!」仲参忽然笑道,他自觉将药泯从南诏找来,是没错了!

    中庸盯着仲参,等他再继续说下去。他知道这个主子,还未放弃『攻心为上

    』的歼敌至高理论。

    但仲参作思索状,久久不置一语,中庸等久了,问道:「主子,是不是该趁

    着君弃剑重伤未愈,先对付诸葛涵?那君弃剑如今已非吴下阿蒙,我一人也不敢

    说定能取胜於他……」

    仲参摇头道:「不,还不要,诸葛涵这着棋,是让他们交情愈深、愈有作用。药泯,那东西拿出来,让中庸试试。」

    药泯依言在怀中一阵掏摸,旋即取出了两只小袋,他分别打开袋口,自里头

    倒出了几片绿色树叶、与一支火红色的小蚕。

    小蚕,是火蚕,有赤毒作用,是云南常见的初级蛊物,中庸自不陌生,他直

    盯着那几片叶子。

    这叶子呈深绿色,深得几乎反紫发黑。

    药泯取了一片叶子放到火蚕旁边,火蚕立即噬食树叶。药泯又执起一叶,道

    :「这叶子是我自栽的,我叫它作『六神无主』。这是第一批收成品,还未来得

    及制成药丸或药粉。」

    中庸没有出声,仍直直盯视食叶的火蚕,火蚕进食极快,不一会儿,便已将

    大於它身体数倍的树叶食尽,又要爬到另一片树叶上。

    药泯立即将其馀的树叶抓起,对着火蚕道:「对於我下的攻击指令,全部不

    许遵守!」

    中庸听得莫明奇妙 ̄他不是养蛊人,但即使不是养蛊人,身为云南人,却对

    蛊也有一定的认识:养蛊人养出来的蛊物,势必对主人言听计从、绝无丝毫违背

    ,如今药泯虽对火蚕说『不得遵令』,火蚕会理他才怪!不遵命,还有叶食?没

    得吃,迟早饿死!

    药泯一指指着中庸,对火蚕叫道:「攻击他!」

    中庸一惊,急忙一跃起身 ̄火蚕虽只是初级蛊物,但对他这不养蛊的人来说

    ,却已经不是可以轻视的对手了。

    岂料火蚕只是身子抖了一抖,却伏缩於桌上,不动。

    中庸不禁觉得奇怪 ̄蛊是不会认人的,它只认主人,为何如今主人所说的话

    ,它居然不从了?

    药泯呵呵一笑,递了一片『六神无主』到中庸面前,道:「吃了它。放心,

    无毒的。」

    中庸无奈,他知道药泯向来以身试药,许多药性在他身上集中发挥,才使得

    这不过四十岁上下的汉子,如今成了个老人,且一身功力也已尽废。但无论如何

    ,药泯既然说它无毒,那便不会有错,只得取过六神无主,和着唾沫吞下了。

    中庸食叶之后,药泯立即说道:「对你主子所下的指令,全部说『不』!」

    中庸微怔,药泯却向仲参道:「主子,试试。」

    仲参即道:「中庸,倒杯茶来。」

    中庸闻言,正想伸手向茶壶,但喉头一紧,忽然吐出了一个『不』!

    这一字出口,不只是仲参,中庸自己也愣了 ̄这明明不是他想说出口的啊!

    倒茶给主子,乃是属下份当所为,怎能说不?

    中庸不信邪,手又往茶壶伸了几寸,岂料牙关略松,又是一个『不』脱口而

    出,手也不自主的缩了回来。

    这会子,中庸真呆住了。

    仲参当下又道:「中庸,坐下。」

    「不!」中庸立即答道,站得更直挺了。

    中庸急了,忙向药泯道:「你你……这是什么鬼叶子?」

    药泯呵呵一笑,又从怀中摸出了两条小树根,一条放到桌上让火蚕吃,一条

    则递给中庸,道:「这是解药,吞了它吧。」

    中庸立即接过树根吞了。

    药泯一手抄起食尽树根的火蚕,重新装进了囊袋里,一手将剩下的几片树叶

    扬了扬,缓缓说道:「这就是『六神无主』,食下树叶的人,会遵守他所听到的

    第一个指令,即使心中百般愿意,但若指令不许,吐出口与作出来的事,也必然

    相违。」

    中庸立时了然,道:「是了!我们要让君弃剑食下这叶子?」他一眼瞥见仲

    参正在摇头,又改口道:「让君聆诗食下?」

    「不是君弃剑、更不是君聆诗。」仲参笑了,笑得很有深意,他扬起眉,道

    :「别忘了:攻心为上!药泯功力尽失,实际执行得由你去。」

    中庸先是微怔,而后立即点头应是。他接过了药泯手上的『六神无主』,出

    舱另上一艘舢舨,走了。

第四十九话 重建林家堡 ̄之二

    蓝沐雨离开君山后,原本是向水手吩咐直往昌江去。但舟至湖口,她又改变

    主意了,只在湖口镇上岸。

    阮修竹与小涵都不在,她已经没有再回鄱阳剑派的理由了。既然不回鄱阳剑

    派,便只能回『家』。

    都说家是遮风避雨的地方、游子终要回归的港湾,错了!蓝沐雨一踏入家门

    ,心里便已将胡诌出这句话的不知名家伙咒骂了千百次!

    「你怎么跑回来了?家里可没多馀的食粮养你!」

    这就是蓝沐雨听到的第一句话,出自她亲爱的母亲口中。

    蓝沐雨未及回话,屋内又行出一名裸着上身的青年,也冲着她冷笑道:「嘿!看看是谁啊?昭掌门是老好人,收留了你,龙掌门可就没那么笨了,留着一个

    一无是处的人浪费口粮!」

    这青年是蓝沐雨的兄长,她望了兄长一眼,听到他的冷嘲热讽,心里想到另

    外两个人……

    这是什么家?君弃剑与小涵不过是乾兄妹,彼此无丝毫血缘关系,初见面便

    展现了情逾骨肉的亲情呵护,时时刻刻也将小涵的安危放在心里!甚至应该说,

    未见面时便已放在心里了……若是瑞思说的不错,君弃剑还未见到小涵,便已经

    为了保全她煞费苦心了!

    他们只不过是乾兄妹而已啊!何故生我的娘、同父同母的兄长却这般挖苦我?究竟是我造了什么孽、还是根本就投错了胎?

    抑或,我原就是路边拾来的野孩子?若是如此,当初又何必把我捡回来?

    一念及此,蓝沐雨眼泪已夺眶而出,她真正感觉到,天地间已无容身之所!

    「哭什么?你摆明触家里霉头吗?」蓝母原本在整理鱼货,见女儿一进门就

    哭,心头火起,开口又骂道:「七月天,不好下水,收获已经够差了!你上船就

    晕就吐,又帮不上什么,我们实在凑不出你这口粮!你究竟跑回来作啥?」

    蓝沐雨没有回答,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要告诉他们,自己是跟着姐妹离开

    鄱阳剑派,却又被人赶走了吗?母兄不只不会安慰劝解,反而会嘲笑的更大声些!但心里却也知道母亲句句是真,当下略收了声,悲泣转为啜泣,接着又只是噙

    泪,不敢让它流下。

    这时,屋中传出一阵女人的娇呼:「阿豪,没盐了,快去弄些回来!」

    青年一怔,转眼望着母亲。

    蓝母摇头,道:「无有馀钱买盐。」

    屋外又走进一中年男子,无疑,自是蓝沐雨的父亲。

    他听到了媳妇喊话,也听到了妻子的言语,再看女儿一脸病容,知道她是循

    水路回来,路上必定又晕船了,当下略无犹疑,往鱼篓中一抓,即提出一尾鲈鱼

    ,向青年道:「拿它去换些食粮回来。」

    青年一见那鲈鱼,怔了 ̄这可是这个月以来,捕到第一尾如此又肥又美的大

    鱼啊!

    蓝母立即喊道:「你疯啦!这尾鱼拿去换食,顶多换些盐巴白米,若是拿去

    卖,时当缺鱼,少不得可卖到两多银子!」一看丈夫的眼光盯在女儿身上,又道

    :「你想换食粮给这败家的吃?不必!何必!当初明明是君弃剑那小子说能让她

    成器,上门来将她带走的,今日人家受不了她,将她赶回来了,又要咱们自己养?她成了什么器?不干!说什么我也不干!」说完上前一步,夹手便要去夺那尾

    还在残喘呼气的鲈鱼。

    蓝父将手一缩,狠狠地瞪视妻子,怒道:「女儿究竟是自己生的!你照料媳

    妇比照料女儿还尽心!」跟着转向青年道:「阿豪,听到没有?把鱼拿去换盐换

    米!」

    青年一怔,见了母亲无奈的神情,只得伸手接鱼。

    蓝沐雨立在一旁看着家人吵架,家里穷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七月禁水,难捕

    鱼也是事实。当下轻叹一声,道:「爹,咱不用卖鱼……」说着,她伸手至怀中

    一掏,摸出了一颗珍珠来。

    这珍珠有姆指般大,仅此一颗,已值数百上千两银了!

    蓝父、蓝母、青年,还有从厨下赶出的蓝家媳妇,见了蓝沐雨手上的珍珠,

    看到那宝气盈盈,都惊呆了。

    蓝母愣了半晌,才伸手取过珍珠,讷讷说道:「你……这珍珠哪来的?偷了

    谁家的?」

    蓝沐雨摇头,道:「是人家送的……」话说只到这。

    这颗珍珠,是瑞思给她的。路费?还是遣散费?蓝沐雨没问,没心去问。

    蓝父皱起眉头,道:「难道是有人下聘?」

    青年闻言,哈哈笑道:「她值得有人花这样大手UU小说聘?」他一把拉过新婚

    妻子,这蓝家媳妇生得楚楚可怜、一双大眼睛似会说话。这才是女人该有的样子!青年心中想着。再看看妹妹面黄似腊、目光无神,又觉得十分可笑!

    这个妹妹,若有人拿条鲟鱼来下聘也够了,珍珠?别笑死人了!

    但再一看,珍珠到了母亲手上,其珠光流转,却又不像假的!这妹妹为何能

    拿到这些一颗价值不菲的珍珠?他开始想,若弄清楚是谁送的,连妹妹都能拿到

    一颗珍珠,让妻子出马,说不定能弄到条珍珠链呢!

    蓝沐雨任家人轮流把玩着那颗珍珠,悄悄转进房中去了。

    不久,门口又轮番响起一阵叫嚷:「这珍珠为啥要卖?留着应急不好吗?」

    这是父亲的声音:「眼下只要拿这尾鱼去换食就够!珍珠究竟是女儿的东西!」

    蓝母回道:「现在不够急吗?七月还有十天才过,家里多了一口,那还勉勉

    强强,现在多了两口,撑得过去吗?」

    「一人少挟两筷子菜就成了!」蓝父喝道。

    「菜?」蓝母冷笑道:「我们还能有菜?」

    「那就少扒两口饭!总饿不死!」蓝父说,依旧十分坚持。

    媳妇则娇声娇气说道:「公公、婆婆,我可以不吃饭,把我的饭让给妹妹吧。」蓝沐雨听到这话,心里正在感动,嫂嫂却又接道:「那颗珍珠给我就行。」

    蓝沐雨心里又沈了下去。

    蓝豪一直没有出声,想是父母妻叁方各有意见,他不知该帮哪边才是。

    蓝父吼道:「少罗嗦!拿来,给我拿来!」接着,响起了一阵追逐推挤声。

    过了会儿,蓝父道:「这是女儿的东西,谁也不能动它!阿豪,把鱼拿去换

    盐换米!」

    这句话之后,厅中再无声响,想是就此定案了。

    晚餐时,蓝父又将珍珠还给女儿。一家人眼睁睁看着珍珠过手,可真是馋涎

    欲滴。

    这一餐,蓝沐雨不免食不知味了。

    隔日,一家人全出门去了,只剩下蓝沐雨与嫂嫂看家。

    时至中午,门口来了几位客人。

    蓝家媳妇在门外与客人交谈了几句,即向屋内喊道:「沐雨!出来!有人找

    你呢!」话声十分娇憨。

    蓝沐雨应声来到门口,见了客人,心中不禁打了个突。

    乃是龙子期、常武、元伯叁人!

    如此一来,嫂子将话声装得娇里娇气,也就可以理解了:龙子期丰神俊美,

    江左闻名,但教女人见了,无不动心;常武见色起意,也不是一次两次,必然调

    笑嫂嫂了;元伯又比他们大上一辈,此叁人在外人看来,几乎就是父子叁人模样。嫂嫂是将他们叁人当成富家子弟,以为珍珠是他们所送的,如此迎逢谄媚,自

    是想得些好处来着。

    蓝沐雨一至门外,即见龙子期俊容黯沈、常武满脸怒容相对,元伯则是一色

    的惑然不解。

    蓝沐雨讷讷问道:「你们……怎知……」

    龙子期哼了一声,其实鄱阳剑派与二十一水帮联盟联络已久,从在长江边围

    攻屈戎玉、君弃剑时就已经是了!只是此事派中原本就少有人知,更何况这蓝沐

    雨这种可有可无的角色?当下也不回答,迳自沈声问道:「小涵呢?」

    「她……她和君弃剑兄妹相认了……」

    「放屁!放屁!」常武怒道:「那阿竹呢?也和君弃剑兄妹相认?不对,阿

    竹比他大,那是姐弟相认?一派胡言!君弃剑有势那又怎样?就可以半路乱抓亲

    戚,连人家订下的媳妇也抓走了?」他说到这,转眼望着龙子期,盼掌门师兄可

    以出声附和。

    常武对阮修竹一直极有兴趣,他知道掌门师兄对小涵也是一样。

    蓝沐雨摇头道:「姐姐和君弃剑没有什么干系,但已经和石绯……」

    一听到石绯的名字,常武脸上变色,急道:「怎样?和石绯怎样?」

    蓝沐雨道:「在往洞庭的路上,他们就已经十分相契,想来可能已经私订终

    身……」

    常武脑中轰地一响,踉跄退了几步,喃喃道:「不会的……那石绯……那石

    绯明明只是个小鬼,怎会呢……怎会呢……」

    龙子期毫不理他,又问道:「小涵又怎么样?」

    「君弃剑很疼她。」蓝沐雨答道,同时心头又是一紧 ̄他也很疼我不是吗?

    任谁也看出来了!但为什么我还是必须离开?我其实可以留着的!我只要不理会

    瑞思的话留下,又有谁能把我怎样?

    但蓝沐雨作不到,她不是一个可以无视他人眼光的人。

    「很疼她,那又怎样?」龙子期峻声道:「我不疼她吗?」

    蓝沐雨叹了口气,道:「大师兄,你应该知道,小涵不属於鄱阳剑派,一直

    都是。你很疼她,那是不错,但是她在派中快乐吗?你明明清楚的。」

    龙子期闻言一怔 ̄对,小涵在鄱阳剑派其实并不快乐,她聪明绝顶,虽不习

    武,也能在门人练武时一言点出破绽;她好读书,每有争执,往往引经据典驳得

    旁人哑口无言。

    因为她总是直言,干犯任何人的大讳,也不给任何人留面子,由此,鄱阳剑

    派上下人人都对她极为厌恶。

    唯有阮修竹、蓝沐雨二人与小涵交好而已。

    蓝沐雨的言词无法反驳,龙子期沈默了。

    元伯这才说道:「阿期,沐雨说的不错。小涵姓什么,你知道吗?」

    「谢……」龙子期回答,语声仍然失神。

    元伯思索半晌,才摇摇头,道:「她已认祖归宗,说出来也无妨了。她本家

    姓诸葛,谢是她的母姓。」

    「诸葛?」龙子期愕然、常武讶然,二人同声喊出。

    元伯道:「不错,你们都清楚,是诸葛!她的生父,便是世人誉为『天纵英

    才』的诸葛静!」

    龙子期默然了,常武则道:「她是诸葛静的女儿?天才军师诸葛静?」

    「若非天才,如何生得天才?」元伯深深一叹。

    常武又道:「那……那君弃剑,听说又是君聆诗、诸葛静两人的养子……」

    元伯道:「不差!所以,说他们是兄妹相认,不过名符其实。」

    常武道:「那阿竹……阿竹,不会也叫诸葛修竹吧?」

    元伯闻言一愣,这是什么逻辑?当下言道:「不是,阿竹便是姓阮。」

    常武道:「那那……为什么阿竹也……跟了君弃剑去了?」他愣住了,给『

    诸葛』这个姓震傻了,忘了这问题他已问过。

    诸葛氏,无论放到哪个时代、哪个地点,都是如此骇人的。

    蓝沐雨道:「姐姐不是跟了君弃剑去,她是跟了石绯。」

    常武身子一震,终於想起这答案他明明是听过的,跟着便垂下头来,犹如斗

    败的公鸡。

    龙子期沈默许久,慨然摇头,仰天一叹,转身便走。

    常武也灰灰地走了。

    蓝家媳妇见两位公子离开,也不顾家了,急急追了上去。

    蓝家大门前,元伯与蓝沐雨二人相对。

    说大门是不确的,因为这只是一间占地不足一亩的小木屋而已,所谓大门,

    也仅能容一人通过而已,像石绯那样高壮的人,还得缩着身子才能进入屋内。

    「你何故回来了?」元伯出声问道。

    蓝沐雨摇头,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对着任何人都一样。

    元伯是个好人,对谁都很好,和昭掌门一样。蓝沐雨并不是不信任元伯,而

    是真的不知怎么讲才好。

    「丐帮大会已经结束,他们到哪儿去了?」元伯又问。

    蓝沐雨还是摇头。

    「你要在这儿待多久?」

    蓝沐雨仍旧摇头。

    「你想再跟上去吗?」

    蓝沐雨一怔,犹豫片刻,终又摇头。

    她一个劲儿的摇头,便如同当初元伯与李九儿玩猜物游戏时一般。

    元伯连问了几个问题,都得不到正面的回答,他也心虚了。

    过了许久,终於问道:「你要不要回鄱阳剑派?也好有个照应……」

    蓝沐雨又是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样吧!」元伯断然道:「你就先住在家里,我去打听君弃剑的下落。等

    我打听到了,再来通知你。届时,你自己下决定吧。」

    这话留下了很大的回旋馀地,也是元伯最后能作的事了。

    夜里,晚餐多了一盘青菜,那是蕃薯叶,深深的绿色,有点深到反紫转黑。

    嫂嫂说,那是路人送的。她很得意,似乎是自己的魅力出了作用。

    蓝母与青年也不断夸赞这能干的媳妇。

    上chuang后,夜里飘荡着一个似有若无的声音:「对於 ̄订终身的要求 ̄都要犹

    豫许久,回答再叁考虑 ̄」声似鬼嚎。

    蓝沐雨一怔,起身推窗向外头查看,但什么也没见着。

    水鬼吗?蓝沐雨心想着,时值七月,屋子又只在彭蠡湖畔,蓝沐雨一阵心寒

    ,急忙上chuang窝进了被子里去。

第四十九话 重建林家堡 ̄之叁

    大会结束后,群丐各自散去,君弃剑等人告别徐乞、晨星后,即乘上画舫,

    出了洞庭,顺流东进。

    他们要去苏州,这是既定的方针:从今以后,要在苏州落脚。

    这一次不赶时间,画舫到了苏州,已是八月一日的早晨。

    这一行人总计人数,共有君弃剑、王道、石绯、瑞思、宇文离、白重、怀

    空、李九儿、曾遂汴、蓝娇桃、阮修竹、诸葛涵、屈戎玉等十叁人,另加一马一

    鸭。尤构率随同晨星回襄州去了。

    十叁人要同住一屋檐下,而且日后可能还会增加,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需

    要的地皮不小。此时的苏州,已是属於地狭人稠的大城,要一块地皮谈何容易?

    幸得君弃剑早有腹案,一登岸后,二话不说便领着众人向城西行去。

    城西有一间豪宅,但已荒废了十五年无人居住,故豪宅已非豪宅,只是一片

    废墟而已。那便是昔日南武林盟主:林家堡故宅。

    君聆诗为林家堡门下遗孤、君弃剑又是君聆诗养子,要住进林家堡,十分名

    正言顺。

    一行人到了林家堡门口,却见尘积网结的大门紧闭着,贴上了县衙的封条。

    旁儿贴着一张白纸,赫然写着四个朱红大字:吉屋出售!

    黄楼是苏州出身,也随着君弃剑等人回来了。他知道这群人准备住进林家堡

    ,少不得要找木匠建师重新翻修,他在苏州颇有人脉,一上岸便说要找熟识的朋

    友来作,约定了林家堡会面,为整建事宜估价。

    这会子一见封条,一行人全傻住了,便是聪明绝顶辈,却也未遇过这种事!

    沈寂许久,终是宇文离开腔:「这是怎样?林家堡有人犯了王法?现在是抄

    家没产充公吗?」

    「林家堡早就全死光了……吧?」石绯盯着封条,说道。

    「应该只剩一个,无忧先生。」怀空接道:「但无忧先生即使犯法,又有何

    人抓得到他?」

    接着又是一片沈默。这封条可当真把他们给震傻了。

    不久,黄楼领着两名工匠来了,他一见封条,也呆了。

    他离开苏州、前去参加丐帮大会时,还未有这玩意儿啊!他回头望着两名工

    匠,盼他们能给点解答。

    其中一人笑了,道:「别意外,这林家堡十馀年无人居,如今朝廷府库虚耗

    ,今年又闹乾旱,想收税也榨不出什么东西来,县衙为了缴贡,便回收这块地皮

    ,再卖出去,以充盈府库。」

    另一人年岁较大,头已全秃,望着林家大门,道:「这宅子整个重建,材料

    含工资……不多,一万八千两。」

    一听这数字,大伙儿都懵了。王道立即叫道:「有没有搞错?你当是建皇宫

    吗?」

    「差不多啦!」秃匠笑道:「这林家堡故宅,昔日可说是江南的皇宫哪!」

    中年工匠已攀上墙檐,林家堡外墙高也逾丈,但这工匠手脚俐落,几下子便

    翻了上去。他站在墙上眺望堡内,所见皆荒烟、皆蔓草,便道:「吕师父算的数

    字,只是屋舍重建的价钱。若要把原本那后花园也给弄出来,少说要花个两万五

    千两。再加上县衙公告,这块地皮要卖一万叁千两,你们总共得准备叁万八千两。」

    这数字真把大伙儿给击晕了,曾遂汴等人卖艺所得,尚馀一万两银、以及李

    豫御赐的二百两黄金。一两黄金可合一百两银,故他们总共有叁万两资产,现在

    单单只是买地、建舍,把后花园给省去,也要叁万一千两,还差一千两!这笔数

    目又要哪儿生去?更何况在屋舍建成之前,他们也要一些留宿客栈的食宿费,这

    下可是虚耗了。

    便连君弃剑也呆住了,这种情形他可从没遇过!

    两位工匠见了这群人的呆样,摇了摇头,秃匠便向黄楼道:「你这些小兄弟

    运气不好,这块地皮,前两天才让县衙收去,若早两天来,便可少花一万叁千两。由此可见,古人说得好:寸金难买寸光阴!」

    大伙儿听得啼笑皆非,这句话明明不是这样用的!但再转念一想,又似乎十

    分符合现状,只得默认了。

    两位工匠正欲离去,瑞思忽然出声道:「且慢!你们说这块地皮,县衙要价

    一万叁千两?」

    秃匠道:「不差,衙前的榜告写得清清楚楚,地契也给县衙搜去了。其实这

    苏州父老,无人不敬林天南,谁敢进他宅子乱动?也唯这新任的县长不知轻重了!这块地皮是林家的产业,谁会去买?这地皮不是你们的,咱也不敢开工。」

    瑞思只是一笑,道:「这就好办。两位稍等,待会儿咱们就拆封条开工。」

    两位工匠都傻了、一行人全傻了。

    君弃剑道:「你不必自解荷包,这是大伙的事,大伙儿一起想办法。」

    「我有说要慷慨解囊吗?」瑞思微笑,跟着转向李九儿道:「给我一锭金元

    宝。」

    李九儿也不知瑞思意欲何为,依言便从马鞍上的行囊中摸出了一锭金子递给

    瑞思。

    瑞思将那金元宝翻看了一阵,点了点头,道:「你们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就

    回来。老公,走吧。」

    宇文离咧嘴一笑,即与瑞思扬扬行出。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瑞思与宇文离回来了,后头跟着一名衙役。

    那衙役一迳行至林家堡大门前,将封条与『吉屋出售』一并撕了。

    大伙儿又是一愣,只见瑞思手头上的金元宝已不见,换成了一张纸。

    瑞思将纸张交给君弃剑,笑道:「怎样?我就用了那一锭金子,十两而已,

    ,一分钱也没多花。作生意,你可不及我了。」

    君弃剑审视一遍,果然不错,正是林家堡的地契!

    两名工匠凑过头来看,秃匠一时呆了,喃喃说道:「怎会如此?那锭金子了

    不起只合一千两银,可与县衙开价相去甚远,怎会就此卖了……」

    「这可是商业机密。」宇文离得意的笑着。

    「地契可得收好,免得地皮又被收去,这一招可不能再用第二次了。」瑞思

    提醒着,君弃剑立即将地契揣入怀内。跟着,瑞思又道:「你们傻着作啥?进来

    看看地形啊。你们不挑房间位置,我可要先定下了!」话才说完,宇文离即已推

    开大门,与瑞思当先行入。

    一听要挑房间,这可是大事,众人一阵哄响,全都冲了进去。

    只留下君弃剑、黄楼、与两位工匠在外头。

    「这回纥女人真不简单!」黄楼由衷地赞叹道:「居然能把一万叁千两的地

    皮,杀价杀到只花十两金子便买了下来!」

    「她不会杀我们的价吧?」中年工匠颤声道,他是在问老秃匠。

    老秃匠身子一震,连连摇头,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

    黄楼先行离去了,君弃剑领着两位工匠在林家堡中先作一圈巡视,让他们确

    定需要的人力、时日、材料多寡。

    虽然此时的林家堡无异废墟、鬼屋,但整体建式仍保持着,还可看出各屋舍

    、场地原本的用途。其中前院练武场便广达叁十馀丈见方,足足比晨府前庭还大

    上了一倍。除了一般宅院皆少不了的大厅、厨房之外,另有马厩、帐房、藏剑室

    等等,以及叁十馀间厢房,分列於后院东、西、北叁侧,室内练武场也有二十丈

    见方大小,后花园又比前院练武场大上一倍,可真是应有尽有、不应有也尽有。

    后院一角还有个仓库,旁儿是后门,打开后门,百步外便是邗沟码头。

    这一趟逛下来,叁人都有点傻了。

    「大……真大……」中年工匠在原地转了一圈,看着这已非花园的花园,道

    :「一万叁千两,这价钱实在值得。」他打开了仓库旁的后门,望着远处的邗沟

    ,知道只要再往前走上几里,便可到达江南着名的景点西湖。林家堡的地理位置

    实在优越,全苏州最值钱的地皮,也就是这一块了!

    老秃匠年轻时便曾进过林家堡,他的惊羡只是一瞬而已,走过一圈下来,心

    里已估量好了各项需求,即道:「如果都照着原本的建式恢复旧观,大概要用上

    半年,我和吴老弟各招伙计,各自负责一半,应该……老弟,你怎看?」

    姓吴的工匠看了一圈又看一圈,好似对这废墟花园有着无穷的兴趣,他听了

    老秃匠问话,信口便回道:「年关之前可以完工。」

    老秃匠点点头,道:「好,就是年关之前,至於价钱方面,还是那个数,两

    万五千两。如果你的朋友们要在房间里作些改建,还得另外看情况加价。」

    君弃剑点头应是,这建筑工事,他是一窍不通,只能应是而已。但也知道,

    若是各人房间要作改变,眼下便得作好决定。适才巡视府内时,便见到几位伙伴

    都在东侧、北侧厢房游走,便道:「这得问他们去,两位师父不妨先去问问。」

    两位工匠立时走了。君弃剑又在院内巡视一圈,忽闻西厢房前有争执声响,

    便急急赶了过去。

    一到西厢房前,即见阮修竹、瑞思、李九儿、屈戎玉四女站在石桥上互骂。

    一见可知,她们必是在争房间了。

    林家堡东侧、北侧厢房皆有十馀间,唯西厢仅两间而已。但西厢房出门便有

    一条人造小溪,四女此时便是站在小溪的石桥上。屋后则有一块松竹并栽的林园

    ,不仅空气好,且得了水气林木调节气温,夏不觉炎、冬不知寒。林家堡的地理

    位置已然十分卓越,西厢这两间房更是得天独厚,只要稍知风水地理的人看了这

    两间房,定要竖起大姆指称赞一番。

    诸葛涵也站在一旁,但她没有出声去吵着要抢房间,见君弃剑走来,只得耸

    耸肩,道:「她们都好坚持……」

    俗有云:叁个长舌妇,可敌一个菜市场。眼前四女都不是话少的人,这后院

    积尘极厚,给她们四人来个口沫横飞、语出连环,君弃剑竟恍惚觉得,这是风吹

    黄沙的景象。

    现在就吵,以后还得了?君弃剑一步赶到四女中间,吼道:「静!这两间房

    你们都不能用!」他必须用吼的,不然话声会被她们给淹没。

    阮修竹立即应道:「你自己要住吗?不行!不公平,要不抽签嘛!我们四个

    抽,你没份!」

    君弃剑道:「的确有人要住,但不是我要住。」

    在君山时屈戎玉便已知道,蓝沐雨会走,并非君弃剑的本意,这一趟实在跟

    得不甚情愿 ̄谁喜欢当候补?此时君弃剑说这位置最好的房间有人要住,她第一

    个便想到:君弃剑是要把这房间留给蓝沐雨住了!一时又是妒火中烧,戢指喝道

    :「对!她要住,她最大!都让给她住好了!」话一说完,扭头便走。

    君弃剑一时懵了,喃喃道:「最大?最大是不错,但二爹一个人住偌多房间

    作啥?」

    屈戎玉才刚踏出两步,一听到『二爹』,便知道指的是君聆诗了。原来君弃

    剑是要把这两间房留给君聆诗住。

    是啊!君聆诗乃是林家堡遗孤,若说要有人继承这宅子,君聆诗是最有资格

    的人了,自然是『最大』。

    屈戎玉停下脚步,她知道自己会错意、喝错醋了。

    诸葛涵原本站在稍远处,此时也仅有她正对着屈戎玉,见了屈戎玉脸上尴尬

    的神情,便晓得这『璧娴姐姐』眼下最需要的,莫过一个下台阶,当下嘻声一笑

    ,上前将屈戎玉又拉回石桥。

    君弃剑一说完,瑞思立即说道:「君无忧住一间,另一间我要了!明明就是

    我先来的!」

    「我也没比你慢!」李九儿叫道。

    眼见阮修竹跟着也要开腔,君弃剑忙道:「别争!你们进来看看。」说完,

    便当先向西厢左手边的房间行去。

    后头五女跟上,一进房内,自然免不了给一股霉骚味逼退了几步。待大家都

    习惯这股味道后,才开始巡视房间。

    这房间不过二丈见方,一张床、一个衣橱、一张方桌,是书案,靠在窗边。

    桌上还放着笔墨纸砚,笔头都已乾了、纸也泛黄。地上则有一个旧酒壶。

    诸葛涵看了一圈,即道:「看来,这里原本便是君叔叔的房间。」

    君弃剑微笑点了点头,道:「所以,这房间理所当然要留给二爹。」

    「那隔壁呢?」阮修竹又问。这房间实在太好,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也不想

    放弃。

    君弃剑且不急答,却拿起了案上的乾毛笔,一点一点刷去窗棂上的蛛网。

    似乎只是随意乱刷,但刷了一阵,诸葛涵直盯着窗棂,喃喃说道:「织……

    织锦?」

    「对,织锦。」君弃剑放下毛笔,站开一步,众女这才发现,他是在蛛网上

    写字,写的正是『织锦』二字。

    但此二字何解?

    君弃剑呼了口气,这是很长、很缓的一口气,他透过满布蛛网的木窗,望着

    窗外一片绿荫,道:「灵山决战的隔年,乾元叁年十月四日,二爹带着我上到锦

    屏山,我们在山上堀了一个洞,那是一个墓。墓里没有埋人,只埋了一件大红

    镶白羽的披风。二爹说,那件披风是『织锦』的遗物,这是织锦的衣冠冢。我要

    二爹也将他配用的椎心剑一同埋下,二爹当场便将椎心剑解下埋了……」

    「难怪你名叫君弃剑……」阮修竹说。

    除了这一句,很安静。

    众女都在想 ̄织锦与君聆诗,会是什么关系?极可能是一对爱侣吧!但为什

    么十五年前织锦就死了?居然连君聆诗也无法保护她?而且,就连墓冢也仅是衣

    冠冢而已,难道织锦竟是死得尸骨无存?

    气氛变得很凝重 ̄因为,就连有君聆诗保护的织锦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她们

    可比织锦来得安全吗?君聆诗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葬下那件披风与椎心剑的?

    「隔壁便是织锦的房间。」君聆诗淡淡地说道。他不敢把音量放得太大,怕

    吓着了这些正在沈浸在思想之中的一群女人。

    这已经是不让她们抢西厢房最好的理由了。

    无人出声,唯颔首而已。

    只有窗外的蝉,放肆的叫着。

第五十话 白衣山人 ̄之一

    众人挑好房间、也向两位工匠叙说了自己需要的格式、家俱后,一行人浩浩

    荡荡出了林家堡,找了间大客栈投宿。

    他们的叁万两资产,用了一千两买地、二万五千两整建装修,还馀下了四千

    两。这四千两得支用好一阵子。

    晚餐席上,李九儿问道:「瑞思,你是不是潜入县衙偷出地契,留下那锭金

    元宝?否则,我再怎么想,也想不出为何一万叁千两的一块地皮,竟会用了十两

    金子便成交了……」

    李九儿是盗贼出身,自然便往『偷』的方面去想。她一说完,诸葛涵便代答

    道:「不可能是偷的!若是偷的,为何会有衙役前来撕封?依我看来,应该是威

    胁!」她斜眼看着瑞思,想知道自己的看法对是不对。

    瑞思闻言,眉头略蹙 ̄哪儿生来这么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但众人都把眼直瞅

    着自己,看来不说也是不行了,即道:「也算是威胁。我告诉县令:若是不卖咱

    们这块地,便会有人来到苏州烧杀掳掠,届时,苏州成了死城,不只地卖不成、

    他的乌纱帽和人头也要保不住。我又把那锭金元给他,那金元上刻有『御金』字

    样,又和他说:这是皇上给的,皇上要我来此向你讨地。二条原因都危及他身家

    性命,那地契岂能不给?」

    怀空虽已从俗,然由於自幼出家,不自觉便口宣佛号,道:「阿弥佛陀,这

    烧杀掳掠四字,岂真能作得……那是造孽啊!这一来,县老爷可把咱们视为强盗

    土匪了……」

    李九儿与曾遂汴对视一眼,嘻然而笑 ̄

    我们原本就是盗贼,也没什么不好啊!

    君弃剑却道:「不,烧杀掳掠的不是我们。」

    众人一怔,都望着他,等他再说下去。但君弃剑迳自进食,不出声了。

    虽然身在厢房之中,但有些话究竟不能直宣。那会造成百姓恐慌、城中混乱。这绝不是他们决定落脚苏州的目的。

    见众人脸上均大书一『惑』字,屈戎玉当即取过放在一旁未用的数支筷子,

    在桌上排起了字。等她排完,仍不解其意的众人凑头去看,却是一个『倭』字。

    这可了然了!若他们不能在苏州落足,不能在入海口建立起一道屏,则倭

    族军马一来,必定势如破竹,一路杀向中土深腹了!这『烧杀掳掠』四字,岂能

    免得。是故,瑞思的话是威胁,又不是威胁,那是隐言提醒了县令。

    宇文离连连点头,道:「是了,老婆就是这意思。但那笨县令似乎不懂。」

    除屈戎玉、君弃剑、诸葛涵叁人以外,其馀众人面面相觑 ̄因为他们本来也

    不懂,宇文离可是一句话把大伙儿全骂遍了!

    瑞思只吃一碗饭、两筷子菜,便停箸不动了。菜还未上尽呢。

    「老婆,你不饿?」宇文离问道。

    「其实是满饿的,」瑞思轻叹道:「但有些食不下咽。」

    闻言,众人又是惑然,唯君弃剑、屈戎玉泰然自若的喝汤食菜。

    此二人不知担忧为何物,任何事情到了他们手上,都是有办法解决的。

    瑞思望着李九儿,道:「我们还剩四千两可用,是吧?」

    李九儿颔首应是,瑞思又问君弃剑:「两位工匠说,林家堡整修过程,得将

    近年关才能完工,是吧?」

    君弃剑也说不错。瑞思即叹道:「扣去施工必须花费,咱们只剩四千两银,

    今日才只是八月一日,咱们有五个月得住在客栈里。咱共有十叁人,五个月下来

    ,平均每人每日只有二两银子可用,再扣去食宿,几乎是不够了。」

    瑞思是生意人,精打细算可谓是看家本领,她算出来的数字原本不差,众人

    也都觉言之有理,这生活费可真是十分拮据了!当下无人再有食欲,个个都愁容

    满面。

    瑞思又道:「其实也不用太过担心,我已经请两位工匠带伙计先清出了后花

    园的仓库。我们先付了一半工资,所以身边还有一万六千五百两可用。其中挪出

    一千五百两作为短期使用,剩下的一万五千两,足可在这城中购得一处店面,咱

    们来作点生意。从奇珍异宝、到南北杂货,都可计在生意范围中,那仓库够大,

    堆得了货。依我估计,在年关前不仅可赚足成本、还可使咱们的资产增加一倍有

    馀。到时要添办年货、或是落成宴请乡亲,也都不成问题了。」

    「你决定就好。」君弃剑说道。他很明白,就像瑞思说的:作生意,自己是

    不及她多矣。实在没有他插嘴的馀地。

    况且,君弃剑根本没有时间担心生活费,他担心的更多。

    若是倭族事先与回纥连络,从江南与塞北同时发动进攻呢?丐帮大部人力都

    在江北,河北与山西道才是他们固守的地域,若是回纥军马来侵,丐帮势必无法

    拨出人力来到江南助阵。如此一来,江南就只剩下云梦剑派可以抗敌。而且他们

    的对手不只是倭族,还有二十一水帮联盟!云梦剑派虽强,又可抵敌得人多势众

    的二十一水帮联盟与倭族军马吗?还未开打,几乎便已形成了要以一当百、甚至

    以一当千的状况,情势实在不利,由不得他不担心。

    屈戎玉与怀空也知道这个道理,此二人也面有愁容。

    「如果有人可以问计就好了……」君弃剑眼光从瑞思、屈戎玉、怀空脸上扫

    过,喃喃说道。

    这叁个人是他身边的智囊代表,尤其屈戎玉更是诡计多端。但见屈戎玉亦无

    法化解此一不利情势,不得不叹。

    君弃剑此言一出,众人都想起了叁个人。

    诸葛涵悲叹一声。这一叹已说明了第一人是何人。

    屈戎玉也摇头。这又说明了第二个人。

    「君无忧行踪难以捉摸……」瑞思说道。君聆诗就是第叁人。

    众人面面相觑 ̄难道天下智者尽於此?大势已去了?

    「曾有个人,穷究七千秘笈,以孝德闻名全国,时人喻为当代之颜回……」

    怀空忽然说道:「他的德性,便是敌人也要敬仰。他一死,敌国还在两国交界处

    为其立碑,名为『堕泪碑』……」

    「那是羊祜!」诸葛涵立即说道:「世上没有羊祜了!」

    怀空对诸葛涵微笑点头,接着又道:「吾师曾誉一人,言其为当代之羊祜。

    他无羊祜之孝,却有羊祜之德智。他少修黄老,七岁知为文,年少时曾与方说对

    赋,以『方圆动静』四字为题。方说出赋为『方若棋局,圆若棋子,动若棋生,

    静若棋死』,此人则对曰『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聘材,静若得意』,张说

    与玄宗皇帝都盛赞不已。便连前朝拾遗张公九龄,亦称其为『小友』……」

    众人听得不可思议。阮修竹问道:「这个人说『方若行义』的时候,几岁来

    着?」

    怀空道:「弱冠而已。」

    男子十五而冠,二十为成年,十五至二十之间,称为『弱冠』,那便与君弃

    剑、王道、石绯等人年相伯仲了。君弃剑当即叹道:「我不能及!」他不能及,

    更别说王道或石绯、甚至是年岁更长的曾遂汴、宇文离等人了,一时众人都面有

    愧色,同时又想到世间奇才果然不少,愧色之中,又有惊色。

    「张九龄叁十几年前就死了。」屈戎玉插口道:「这个人此时也该有六十岁

    了。如果我没想错,此人便是『白衣山人』!」

    「李泌!」诸葛涵接道:「他现在人在洪州供职。」

    洪州是为江西道治所,只在彭蠡湖西南湖畔,隔湖与鄱阳剑派遥遥相对。去

    苏州并不算极远,君弃剑即道:「那么,是该去拜访他。」

    「我也去!」诸葛涵立即应道。

    君弃剑答应了,他也觉得要将诸葛涵带在身边才安心。他又目视怀空,道:

    「你不会嫌麻烦吧?」

    「当然不会。」怀空微笑道。这是答应同行。

    屈戎玉也道:「我也去!」她一听到洪州,就想到彭蠡湖;想到彭蠡湖,就

    想起鄱阳剑派;想起鄱阳剑派,不能不想到蓝沐雨。一念及此,又道:「非去不

    可!」

    岂能放着君弃剑藉机偷吃?这是一定要好好看着的!

    「你又来了!」王道却哀嚎道:「就说嘛!你最没定性,每次要落脚,你总

    是待不住两天又往外跑了!」

    君弃剑苦笑道:「这不是我愿意的啊。」

    「其实我也想去……」石绯低声说道,又拉了拉阮修竹的衣袖,要她出声附

    和。

    阮修竹自也想起了在丐帮大会时先行离去的妹子蓝沐雨了,又听石绯出声,

    知道他是想助沐雨回来,省得自己闷闷不乐,当即道:「去!我也去!」

    君弃剑却不答腔,只以目视瑞思。

    瑞思当即说道:「不行!绯、王道,你们要和阿重、老公一起留下来当我的

    苦力!不然我订的货到了,要我自己搬吗?」说着,她站起身走到阮修竹身旁,

    摸出一根珠钗,二话不说便插进阮修竹发中。她观视许久,才道:「不错!你够

    漂亮,可以站在店门口招揽生意!」一句话唬得阮修竹作声不得。

    君弃剑呵呵一笑,瑞思果然是个见微知着的人!他当下又转向曾遂汴,道:

    「阿汴,你和九儿、阿桃跑趟苏杭叁帮。」

    「苏杭叁帮?」曾遂汴皱起眉头,道:「找他们作啥?」

    「初来乍到,先派码头。」君弃剑道:「光苏州边这太湖,便是太湖水帮的

    地盘,邗沟、江南道又各有一帮掌握,瑞思要进货,免不得要用水路,岂能不知

    会他们一声?问题是在於,这叁帮亦属二十一水帮联盟之中,我与二十一水帮联

    盟已撕破了脸,所以实在不宜出面。但你却在『庐山集英会』时名居第二,只逊

    於流风,可说是如今江南年轻一辈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二十一水帮联盟身为庐

    山集英会的主办,无论如何得卖你两分薄面。二十一水帮联盟与云南方面有谋议

    ,那是确定的了,阿桃出身云南,又曾经投入过二十一水帮之中,可以从中抖旋

    一番。实际情况眼下是无法拿捏了,只得靠你们的临场反应。相信『没钱就扁』

    不会输给小小的水贼吧?」他说完,即目视蓝娇桃,对着他身上的赤冠鳞虺扬了

    扬眉头。

    苏杭地区原有四帮,其中之一的杭塘帮便是灭在蓝娇桃一人手下。君弃剑的

    意思是说:若果和谈不成,阿桃你大可威胁相逼!

    蓝娇桃微笑颔首。和谈原就不是他的本科专长。

    曾遂汴与李九儿则对望一眼,犹豫许久,终於点头应是。

    君弃剑提出了他们『没钱就扁』的名头,实在不能不管。

    他们不管,那梅仁原与钱莹又要怎办?

    就此,各人行止大致确定了。

    君弃剑的脸色仍然不太好。不只是重伤未愈,还想到一个重大关节。

    二十一水帮联盟固然是个大盟,但之中却也有着二十一个各怀鬼胎的头领,

    这联盟虽大,却不见得就是牢不可破。曾遂汴叁人此行,最好的结果是能够说动

    苏杭叁帮与己联合,如此一来,便可在江南道、邗沟、太湖此一长江、钱塘入海

    口形成一道长近千里的大墙,足够彻底封死倭族军队溯江而上的道路。

    但会有这么顺利吗?太难了。

第五十话 白衣山人 ̄之二

    君弃剑、屈戎玉、怀空、诸葛涵四人在决定拜访李泌的第二天早上便出发了

    ,他们乘帆船溯江而上。苏州去洪州虽不算极远,也有千多里距离,且是逆流,

    幸亏时在八月,有东南季风,行船对熟识水性的舟子而言,并不太难。

    原本若由君弃剑亲自驾舟,自可使船行如箭。但君弃剑於丐帮大会受伤太重

    ,虽然有回梦堂下弟子当场运功助其疗伤,捡回一命,这伤势却也非十天半月便

    能完好。丐帮大会结束至今十馀日,都是屈戎玉协助君弃剑治伤。

    一路上,怀空究其所知,将李泌的生平告知叁人。

    李泌,字长源,少习黄老,能言儒、道、释叁家学识。年稍长后,即治易学

    ,好游嵩、华、终南间,慕神仙不死术。

    怀空说到这里,屈戎玉冷笑道:「人谓其为山人,果然像个道士。」

    「若他是道士,也是个入世道士。」怀空道:「他曾在御前赋诗讥讽杨国忠

    、安禄山於其得势之时,除李白之外,天下又有几人敢之?不只是玄宗、肃宗,

    便是当今皇上也对他十分看重。他原在长安任蓬莱殿书阁学士,因受元载疾恶,

    当今为了保全他,才将他送到洪州。当今还特地致书予江西道观察使魏少游,书

    言『朕托泌予卿』。如今元载势力已见衰减,可见当今有心除之。一旦元载死,

    当今必定立即召还李长源在殿前使用。由此可见:李长源在当今面前的份量,或

    可与郭副元帅等量齐观之。」

    诸葛涵道:「当初,荀之子荀灿曾向夏侯玄、傅嘏说:日后彼等爵当越我

    ,然智识逊之。夏侯玄与傅嘏都不服,以为智识够高,才能当上大官、堪任重职。荀灿却说:任职靠的是志向与气度,智识只是一种工具。於是二人服气了。但

    不知这李长源有偌大名声,是为荀灿之属?或类傅兰石?又或夏侯玄辈?」

    这叁人各有一种长处:荀灿智识最高、傅嘏志向最大、夏侯玄经官场历练后

    ,修出了一身无人可比的宏阔气度。

    「我们眼下需要的是荀灿。」屈戎玉说,紧接着又是一叹:「若有荀在,

    何必问灿!」

    君弃剑犹自稀眼运息,不置一语。

    舟行十日,乃至洪州。

    李泌在洪州的官职是为『执行官』,也就是法官,后世通称为『青天大老爷

    』的那种官。四人直往治所行去,以为魏少游既受皇令,必然礼遇李泌,认为李

    泌理事应该是与洪州观察使一道才是。

    府衙并不难找,四人来到衙前,由怀空上前向卫士投拜帖,帖上书曰:肃国

    公座下弟子怀空。

    肃国公,从一品,是不空和尚死时李豫追封的官职。不空以一番僧身份,在

    唐朝得受偌大礼遇,不仅证明了唐代的佛学之盛、也代表军人出身的李豫以之粉

    饰自身。

    时人便是不知父母姓名,也会晓得不空,卫士见了拜帖,哪敢怠慢,立即入

    堂禀告。诸葛涵嘻笑道:「你这明摆着是狐假虎威来着!」

    「最简单的方法往往最有效。」怀空不以诸葛涵之讽为意,微笑答道。

    不久,卫士复出,延请四人入堂。

    一至堂上,即见『观察使』大人独坐首席,他见了四人入内,脸色即变。是

    惊色、亦含怒色。

    四人与魏少游这是首次见面,怀空跨步向前一揖,道:「观察使大人何故愠

    怒?」

    诸葛涵在后低声道:「魏大人好像不太欢迎我们?」

    「当然不会欢迎。」君弃剑哈哈一笑,朝堂上道:「路大人,许久未见!」

    原来,堂上的江西道观察使已非魏少游,而是路嗣恭!

    便是那个在去年中秋,吐番六万铁骑袭攻灵州时,仍然醉得不省人事、醉到

    城中闯入了万馀吐番骑兵,却毫不知觉,竟未派出一兵一卒抵挡的朔方节度使路

    嗣恭!

    由於这一条,路嗣恭由原本的朔方节度使被贬为江西道观察使。二者其实同

    阶,但在时言,江南素被视为瘴疠地,由前线朔方的一方统帅移至江西道,没了

    兵权,形同被贬。

    此时路嗣恭一见君弃剑,如见仇人 ̄或许该说本来就是仇人!若非君弃剑当

    时要他大开四门,使吐番铁骑入城,他又何以被贬至这『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虽然吐番铁骑终於撤退,但过程却形同攻陷了灵州城,路嗣恭即是因『守城不力

    』而被贬谪。当下怒不可遏,戢指君弃剑喝骂道:「又是你!你又来作啥?难道

    又要我大开四门,以候番兵?哼!若是番兵能打到江西道来,那我守与不守,也

    无什大关连了。你想害我再贬岭南?没了!这是极限,我不会再被贬了!」

    「大开四门?那是要的,迟早要的。」君弃剑冷笑道:「至少那一战,灵州

    百姓无什伤亡不是?路大人迁居江南,那是朝廷感念路大人治军劳力过甚,又护

    卫百姓身家财产有力,方有此一令,欲路大人修生养息也!俗皆称地方官为父母

    官,百姓即为子女,路大人子女经历铁蹄踏过,却无什损失,路大人应当高兴才

    是。或者,路大人是兴奋过度,导致言语失常?」

    路嗣恭闻言一怔 ̄君弃剑的话倒是无懈可击,使他无言以对。

    若果再坚持下去,他倒成了一个不顾百姓、只求自身荣华的恶官了!人再怎

    样贪恋权位,面子总是要的,在这大堂之上,卫士不少,若再口出恶言,难免传

    於道上,届时受到江西百姓指指点点,可不好受!当下只得遏止怒气,闷声道:

    「你们来作啥?难道番兵果然打进来了?」

    屈戎玉道:「番兵是不会,但难保……」她顿了一顿,却见君弃剑正向自己

    摇头,便把下面的话咽回了肚里去。

    接下去,自然便是谈到倭族。君弃剑认为,那摧沙堡离灵州不过二百里,万

    人轻骑一日可至,这路嗣恭都不提防了,要他小心远在重洋之外、至今连个影儿

    都不见的倭族军马?那无异於对牛弹琴,不如不说。

    「难保怎样?」路嗣恭却追问道。他注意到了,出声的这绿衫少女,竟如人

    中美玉般,看不出一丝瑕疵!他曾任朔方节度使,全国闻名的玉石产地『蓝田』

    亦属其辖,美玉着实见过不少!他又想起元载送给他的一个径有一尺、洁美晶莹

    的水晶盘,但若拿来与眼前这绿纱少女一比,却要黯然失色了!世上怎能有这等

    人物?造物之美,竟至若斯!便是旁儿那看来仅十五岁的娃儿,也是清丽无匹!

    这等美人竟一左一右站在仇人身旁,天道何其不公!他知道君弃剑身后有丐帮撑

    腰,不好惹!纵使目光如炬,直想烧死了君弃剑才作数,当下也不敢稍动,只能

    将眼光在诸葛涵与屈戎玉身上扫来扫去。

    诸葛涵略略一惊,发觉对方不怀好意,不自禁退了一步。

    屈戎玉也感受到路嗣恭那饿虎般的眼神,但丝毫不惧,扬扬然与其对视,道

    :「你 ̄再贬岭南之日,只恐不远!那岭南地灵人杰、英俊辈出,你到了那儿,

    定会过得十分快活!」她说起岭南,即想起了那四位有点疯颠、但也重情重义的

    结拜兄长。路嗣恭若果真到了岭南,她只要捎个信去,这岭南四颠必有将路嗣恭

    整到人不人、鬼不鬼、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能耐!当下忽生趣念,倒真想看看

    了!於是又盈盈笑道:「我会去拜访你的!」

    她这一笑,犹如清风拂人、又似铃声过耳,路嗣恭与堂上众卫士一时皆魂飞

    天外,心醉神驰了。

    怀空见对方敌意已消,不失时机地说道:「其实我等是来找李判官李长源大

    人的。敢问观察使大人:白衣山人现在何方?」

    「李泌在哪?自然在他的官邸!」路嗣恭随口应了,眼光仍盯在屈戎玉身上

    ,扬手道:「去去!要找他就去,别吵!」

    怀空转向君弃剑颔首一笑,四人略不犹疑,立即返身行出府衙。

    路嗣恭见两美人竟要离去,待要出声呼卫士拦下,见君弃剑在侧,却又不敢

    ,只得叫道:「姑娘!两位姑娘是哪里人?可否通个姓氏?」

    诸葛涵没想理他,屈戎玉则回首嫣然笑道:「我是潭州人,姓屈。」

    路嗣恭闻言,怔住了。

    他来江西已经将近一年,自也不可免俗了听闻了许多南武林的消息。其中又

    数云梦剑派传说最多,尤其『当代第一兵家』屈兵专之名,更是如雷贯耳。

    听说……听说那云梦剑派回梦堂,便在潭州左近!

    原来,又是一个惹不起的人。

    路嗣恭眼见四人渐行渐远,怅然若失。

    四人在城中略作打听,十分轻易问到了李泌居处。

    四人来到李泌宅前,大门倒也宏伟,并不像个『山人』居所。

    「看来……沽名钓誉。」屈戎玉闷闷地说。她并不知道,这屋子不是李泌自

    身所有,而是当今皇上李豫特地差人买下给李泌住的。这是皇家财产。

    「来都来了,先见到人再说。」怀空说道,他仍不觉得李泌徒有虚名。有一

    童子坐在门边看书,怀空即上前道:「小兄弟,这位小兄弟,请问此处可是李长

    源先生居所?」

    他出声时,小童却正巧闭目诵文,恍若不闻。怀空候了半晌,小童仍不搭理

    ,才知碰了个软钉子,只得退回。

    诸葛涵见小童又复睁眼,便道:「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小兄弟,你背

    书背得不错,但不知所背何书?又解了多少?」

    小童闻言,将手上书略扬了扬,显出书皮上所写的书名来。乃是『孙子』。

    诸葛涵又道:「时当世道将乱未乱,待你长成,必能学有所用。但素闻白衣

    山人治学重黄老、通儒释道叁家、且知易经,你是他的看门童子,为何不习黄老

    易学,却读孙子?」

    小童瞪了诸葛涵一眼,彷似讥笑她的无知,傲然道:「如今路上乞儿皆称扬

    屈兵专,而不言孔孟,屈兵专是兵家、孔孟是儒家。乞儿尚且如此,这不说明了

    当今世上重兵轻儒么?不习兵,何以言!」

    此言出自一小童口中,当是不虚,屈戎玉笑了。

    小童瞅了屈戎玉一眼,道:「你笑什么?我称赞屈兵专,你倒笑得好像在称

    赞你一般,不知羞!你们既然同行,一人无羞,皆无羞矣!四个无羞人,来此何

    干?」

    屈戎玉心情大好,也不在乎小童的冷言讥讽,道:「我们有事请教李泌。」

    小童冷眼巡视四人,半晌后才道:「问什么事?」

    「兵事!」屈戎玉立即应道。

    「问我吧。」小童扬扬道:「若我不能答,再找先生不迟。」

    屈戎玉一怔 ̄这小子好大口气!我出身云梦剑派,自幼习兵,难道还输给了

    你?她瞥了君弃剑一眼,问上心来,即道:「吴起杀妻求将,是对是错?」

    小童略作思索,答道:「若以兵家角度来说,他由此得一军赴战,从而扬名

    宇内,号称『战国兵圣』,转战西河、大梁,破秦败魏,战必胜、攻必取,极其

    风光,天下无人可及!但若他当初心慈不杀妻,岂能得鲁君信?不能得信,即无

    军。无克齐一战,吴起一身本领即无所用,只恐要没没一世了。若以此观之,欲

    成功名者,杀妻可也。」

    屈戎玉听了,转视君弃剑,略扬眉头 ̄那意思是说:看吧!连吴起都叫你要

    割舍得下个人,以大局为重了!

    岂料小童只是一顿,又道:「但亦由此,吴起即被冠上无情无义之名,吴起

    历仕鲁、魏、楚诸国,国君、权臣皆忌之,犹恐一朝吴起为求大功,将自己当作

    其妻,又复杀之!既然不想被杀,只得先下手为强!故魏文侯亡、魏武逐之;楚

    悼王死,昭雄谋之!吴起成功,由於杀妻;失败,亦由杀妻!这杀妻一事,使其

    名垂史册,也换得千秋万世重情重义者的唾骂,不过得失相抵而已!传说那云梦

    剑派即为吴起所创,屈兵专新亡不久,会否是有人得了吴起真传,将屈兵专当成

    其妻?嘿!这可乱了,屈兵专明明是个男人,难道杀妻转作杀夫,是他老婆将他

    杀了?奇怪!奇怪!嘿!有趣!有趣!」

    屈戎玉听得脸色大变,白玉般的脸庞转作铁青,愣在当地,作声不得。

    小童又道:「你们的问题我已答了,看来你们不必去问先生。请吧。」说完

    ,手腕一举,又要观书。

    「小兄弟且慢,我也有一问。」君弃剑这才出声。

    小童满不耐烦的放下了书,道:「快问!」

    君弃剑正色道:「李诗仙有云: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那兵

    道实是杀人的技俩、强盗的本领,兵道能使得生灵涂炭、家破人亡,似乎它原不

    该存在,若未到最后关头,非不得已,绝不该用它,你说是不是?」

    小童瞥头一想,似乎如此,便颔首应是。随即又道:「这不是你的问题吧?

    若是,李诗仙已答过,不需我答。」

    君弃剑道:「自然不是。我的问题是:如果早些用兵,可以避免了不得已的

    时候,早用可以比晚用少死很多人,那应该要用、还是不要用?若要,那是为何

    ;若否,又是为何?」

    这问题一出口,小童与怀空都愣住了,诸葛涵则是欲言又止,屈戎玉没有反

    应,因为这问题她已答过。

    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因为『早用』,所遏止的是『将会』发生的大事

    ,但『将会发生』与『已经发生』是截然不同的!如果按兵不动,将会发生的事

    终究没有发生,那又如何?不就连一个人都不用死、一个家庭都不用破灭了吗?

    况且,会选择『早用』的人,必然是洞烛先机、见识卓绝辈,世上岂能人人皆有

    这般见识?早用兵的人,往往也被视为唯恐天下不乱的好战份子。屈兵专便是如

    此。

    早用兵是造业、也是积阴德。造自己的业、却积德於世人。

    若选晚用,这种人世上不少,远者如吕尚、曹操,近者如郭子仪。他们可能

    是民族英雄、可能被视为豪杰救星,但说穿了,却也只是违背良心,眼睁睁看着

    天下大乱才敢挺身而出,却不敢在火头未燎原时便踩灭它!

    或许会说,他们未必看出天下将要大乱啊!岂能以此罪之?但若看不出来,

    这些所谓的英雄豪杰,也不过目光短浅的二流人物!

    要当二流人物、还是要留骂名?这是不好选的!

    过了许久,小童终於慨然摇头,起身入屋。不久,又复行出,道:「先生请

    四位入屋叙话。」

    往厅堂的路上,诸葛涵低声道:「哥,我会回答:先探查情报,了解敌人是

    否有被说服不以兵道决胜、避免生灵涂炭的可能。」

    君弃剑一愣,猛然回头直盯着诸葛涵。

    诸葛涵吓了一跳,一时竟误以为君弃剑想把自己吃了,不自觉便往屈戎玉身

    上靠了过去。

    屈戎玉道:「喂!你发疯吗?你吓着小涵了!」

    君弃剑回神了,哂笑道:「没事……这答案很好。」话说间,四人已进到厅

    中。

    其实这答案有人说过,那是在他第一次提出这问题的时候。

    时间是十五年前,提问的对象则是乾爹诸葛静。

    诸葛静终究未正面回答,一旁的乾娘谢祯翎的答案,则与诸葛涵适才所言如

    出一辙。

    诸葛涵的答案,一时之间竟让君弃剑感觉彷似回到了十五年前……

第五十话 白衣山人 ̄之叁

    厅上主位坐着一人,满头黑发、皱纹亦不多,看去只有四十岁上下。他一身

    白衣,正在闭目养神。

    四人入厅时并未刻意放轻脚步声,这厅堂说小不小、说大也不顶大,应当是

    有听见了,但却充耳不闻,此人若非聋子、便是死人。屈戎玉立时便道:「喂!

    叫李泌出来见客啊!」

    李泌於开元十六年时便能『面圣』,那已是四十几年前的事了,此时的李泌

    合当已有六十上下年纪,堂上此人便非李泌。

    那人睁眼,颐指二侧客椅道:「请坐。」却无起身之意。

    怀空首先在左首二位坐下了,君弃剑也就左首一位落座,诸葛涵坐上了右首

    二位。但堂上人不起身,屈戎玉却不肯坐,又道:「要让客人坐,也该是主人发

    声!」

    那人道:「主人?此间唯有山人、无有主人,这大屋的主人远在长安,要让

    他来请你就坐,小姑娘只怕得站上个把月了。」

    屈戎玉微怔,愕然道:「你就是李……李泌?」

    「山人便是,姑娘肯赏脸坐下么?」李泌微笑道。

    屈戎玉只得在右首一位坐下。她当然听懂了:所谓主人远在长安,那便是说

    此宅子的主人乃是当今皇帝李豫,他李泌不过寄居而已。

    其实李豫既买了这宅子给李泌居住,自然便开口寄在李泌名下,但李泌坚不

    收地契,唯托名寄住而已。不属於自己的东西,那是万万要不得的。

    四人皆就座后,李泌便道:「看门小子多有得罪,小兄弟、小姑娘莫要见怪。只是山人有疑:小童适才转告我的问题,言用兵之早晚,是哪位提出的?」

    「是晚辈。」君弃剑出声答道。

    李泌盯着君弃剑看了好半晌,忽尔眉头一皱,深深叹了口气。

    这一叹意味深长,叹得君弃剑等四人面面相觑。

    须臾,李泌喟然道:「你便是君弃剑君公子吧?你可知道,若将功名与道德

    各置一端,想取其平衡,并非绝无可能,此事有先例在:那张子房建议刘季背约

    击项羽,是免去了后世再启争端、省得神州大陆东西分立,堪称有先见之明!后

    又从赤松子游,明摆着置功名利禄於不顾,又是难能可贵!但也正如陈子昂之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张子房实是千古一人!是该赞君公子志向远大、又

    或笑你自陷於无人可及的囹圄?山人不能尽解矣!」

    君弃剑沈思了,难道此题当真无解?不,还是有解!张良解了不是吗?

    「既有先例,便非绝无可能。」君弃剑回道:「尽力而为。」

    「有骨气!」李泌呵呵一笑,又转向馀叁人道:「怀空我是见过了,两位小

    姑娘合当姓屈、诸葛吧?」

    屈戎玉与诸葛涵皆是一怔,但闻李泌又道:「姓谁名啥其实无所谓,有个称

    呼罢了。导入正题吧,你们想问的,是不是有关外族的事?」

    四人尽皆讶? ̄李泌既知他们各人的出身,必然也清楚他们不是小肚小眼的

    人。屈戎玉在门外已言过要问『兵事』,如此若非意欲叛唐割据、便是事关外族

    了。如果想割地自立,自不会来找李泌,这李泌果然见微知着!

    李泌道:「大方向有了,说说细节吧。想来那河伯之逝,其中应该大有文章?」

    如此开门见山,省了绕弯的麻烦,自是最好不过。怀空立即将瑞思在丐帮大

    会时、於画舫上所作的分析说了一遍,其中又加上了自己的部份见解。李泌是一

    边听一边点头。说到有关『连环效应』这一部份,敌欲使屈戎玉愠而致师时,怀

    空更是加重了语气,句句都在警告屈戎玉:你代表的可是抗倭先锋云梦剑派!你

    也不能因一己之私坏了大事!

    但屈戎玉面色如常,毫不在意。

    她要作的事,还用得着别人教吗?

    这连环计自然很长,期间有一妇人出来为众人递上香茗。李泌原本是个出家

    人,无妻,李豫召其入朝后,强令其食肉、又赐婚已故朔方留后李之甥女李氏。这妇人便是李氏。

    怀空说完以后,李泌又复盯着君弃剑。半晌后叹道:「你有偌大志向,却又

    不爱惜生命!你这一挡,固然是使丐帮与回梦堂罢斗了,但若你死了呢?你要死

    了,两方人马势必打得更凶!欲止战反而兴战,最是愚不可及!」他顿了顿,略

    作思索,又道:「但一时的确也无法有更好的办法了,你这一着是极蠢、也是极

    聪明。总归一句:是个极大的赌注,你只是赌赢了。这种方法,可一不可再!接

    下来呢?你们落脚苏州,除了找我之外,其馀的人去作些什么?」

    这回则轮到君弃剑说出了他使曾遂汴、蓝娇桃游说苏杭叁帮的主意、以及连

    结苏杭叁帮在太湖、邗沟、江南河联成一道大墙的用意。李泌仍然是边听边点头。末了,君弃剑说道:「虽言大墙,其实极难建立,这是一道海沙墙,风吹就倒

    ,不可倚仗。是故,晚辈才来拜偈前辈问计。」

    李泌道:「不错!方法很好,不愧学贯二大天才!此事固然难成,也得勉力

    一行。不去想着不可倚赖的未知力量,观念也很好。只有一点错了:你们何以认

    为,山人会有『计』能让你们问?」

    他出此一言,唯怀空面有咋色,君弃剑、屈戎玉、诸葛涵则不动声色。

    这情势原本严峻,便李泌想不出应对的办法,也不奇怪。

    李泌想了想,道:「方法其实还是有,就怕你们不肯去作。」

    「要我们从赤松子游吗?」诸葛涵嘻然而言,她听怀空说,李泌慕神仙不老

    术,便认定了这是个不管世事的人了,若果李泌真要他们放弃这不可能的任务,

    反过来多拉几个同好,也是合理。

    其实诸葛涵这一句话极其刻薄,那是嘲讽李泌『慕神仙不老术』,实为好高

    骛远、不切实际。

    自幼亡母失怙,诸葛涵太清楚人世无常、也体悟到了一件事:人本无罪,怀

    璧其罪!一个有才的人,躲起来也是没用的!

    李泌面色先是一沈,随后又笑道:「不,不是要你们去找赤松子,是依附朝

    廷的力量。数月前,无忧先生在当今面前严词『吾不为皇宫伶人』,抗拒制度的

    态势十分明显。故此,我才会担心你们也不肯与朝廷配合。」

    「朝廷?哼!」屈戎玉冷嗤一声,道:「蜀中崔旰割据多久了?朝廷管动了

    吗?便这江西道的赋税,按数缴了吗?此事你该再清楚也不过!朝廷若有馀力,

    我爷爷何必劳心至死!」

    李泌道:「不差,自安史乱发以来,朝廷果真能说动就动的兵马,仅馀朔方

    一支而已。但近来有一事,诸位小友应无所闻:卢龙节度使朱遣其弟朱滔入京

    ,表明愿入京朝圣,并领麾下五千军兵参加秋季边防。」

    「卢龙节度使入京?那又怎样?」诸葛涵疑惑了。她虽然书读得不少、人也

    聪颖,但究竟对於当代政事并不清楚。

    怀空立即解释道:「那是管辖河北地区军马的将军。河北地区的节度使自安

    史乱发以来,至今二十年,未有一人入京面圣过,全都成了割据一方的藩镇。今

    次朱大人愿入京,便等同宣告朝廷多了一支可用之兵。」

    诸葛涵点点头,道:「如此说来……河北就有一支军队可以守御塞北。那么

    ,即使回纥、倭族同时二方进攻,丐帮也该有馀裕拨出人手。」

    「便是吐番也来,朔方军马亦可抵得一时。」君弃剑喃喃说道。朱准备入

    朝,果然是一件大事,大大的好事!

    形势似乎改善不少了。

    屈戎玉听了此事,反倒面有憾色、不住喃喃自语。她在想:这朱为何不早

    几个月入京?如此一来,爷爷的担子轻了、负荷减了,或许就不会心瘁而死。当

    下便是在暗骂这猪痴……朱!果然是猪脑袋的大白痴!他弟弟叫啥?朱滔?猪

    头!一个猪痴、一个猪头,果然是兄弟!

    李泌道:「山人有个建议:诸位可就此北上,与朱入朝部队会合,先与他

    打好关系。面圣时,便在御前将此形势挑明了,告诉朝廷:江南有你们守着,朔

    方与卢龙两支军马可以尽力对付吐番、回纥。这对朝廷必然极有帮助!你们要知

    道,即使眼下回纥并无军马侵我疆界,但光那赤心卖马,便已使我府库虚耗!前

    线将士拚死作战,所为何来?不就是让家人过得好一点吗?拚着性命打了场胜仗

    ,求的就是一点封赏罢了。若是朝廷的金银布帛全给回纥半卖半抢拿去了,要用

    什么来犒赏前线将士?若能挡得回纥,朝廷就不必再理会赤心,府库有了积盈,

    能够赏给将士,自然更能激发士气!此乃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我军将士若能

    痛宰回纥吐番几场,使其不敢正视我大唐疆界,如此一来,再复『天可汗』盛名

    ,即非空谈!」

    众人一想不错,也都颔首称是。

    计议已定,李泌又道:「诸位稍候。」他转入内堂,过了会儿,提着一个褡

    裢出来了,道:「朝廷执意要山人食叁品俸禄,但山人用不着许多,今正可赠些

    与诸位作路费。褡裢中有我的亲笔信,你们到京,可呈御览。」

    君弃剑慨然接过褡裢,知道北会朱事不宜迟,当即告辞。

    四人回到舟上,放舟北行。

    船未离彭蠡,诸葛涵觑得屈戎玉不在左近,又见君弃剑直望着东方,便行至

    君弃剑身边悄声道:「哥,你是在看苏州、苏杭叁帮,还是在看鄱阳剑派和蓝沐

    雨?」

    君弃剑一怔 ̄此二事一为公、一为私,其实都是!但他的立场却不允许显露

    私心,便答道:「我在看苏州。」

    「骗我!」诸葛涵噘嘴道:「你这样看法,不怕璧娴姐姐又生气?」

    「她的脾气原本很大。」

    「 ̄哥,我说我的看法喔。其实璧娴姐姐明明很好,以立场、处境来说,

    我认为她比沐雨要适合你。」

    君弃剑听了,只能哂笑两声。须臾才道:「你有没有觉得?璧娴其实很像程

    阿姨、沐雨就像乾妈……她们的特质是这样,我觉得很相近。」

    诸葛涵讶然道:「你是用爹的眼光来下决定的?」

    「算是吧……」

    「可是……最后娘和妈妈也是二女共事一夫了,两边都作了让步。我觉得,

    璧娴姐姐不是会让步的人。这是正常的,如果是我,我也不让!什么男尊女卑?

    一派胡言!」

    「你不用让,他不是会见异思迁的人。」君弃剑朝船尾望了一眼,怀空站在

    那儿。

    诸葛涵脸上一红,急道:「我!我还没答应!而且他也没说过!等下!现在

    不是说我,是说你!你打算怎办?」

    「顺其自然吧!我和乾爹相处不过两个多月,实在不能说从他身上学得了多

    少,何况当时我才叁岁。不过乾爹那绝不妥协的心态,我似乎倒是学着了。倒是

     ̄乾爹教过你些什么?」

    诸葛涵闻言一怔,疑道:「教我?哥,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爹的手……」诸葛涵只说到一半,怀空忽然冲上前船甲板,道:「有人追

    来了!」

    他们往四方一望,这才发现怀空说错了。

    不是追,是围!

    「是彭蠡六帮的船,」屈戎玉行出船舱,只望了由六方迎上前来的楼船一眼

    ,便断定了对方的身份,冷笑道:「不知死活,还敢来追!」

    君弃剑却觉得并不是那么单纯。

    他在『回梦汲元阵』中死而复生之后,送了蓝沐雨回鄱阳剑派,再至彭蠡湖

    上,即曾遭彭蠡六帮围剿。当时六帮人马是被屈戎玉以支字片语逐走了。这彭蠡

    六帮与洞庭四帮一个样儿,对云梦剑派都是又恨又惧,不敢招惹。他们必然知道

    屈戎玉也在船上,为何还敢再来?

    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停船!收帆!」君弃剑出声吩咐水手:「你们都下到船舱去,别要受到牵

    累。」

    便停在这儿,看看这彭蠡六帮又要搞啥花样!

第五十一话 如意算盘 ̄之一

    仓库已整理好了,店子也已清扫筹备完毕,瑞思问过父老,这八月十日正是

    开张吉日,但她以飞鸽向全国各地熟识的奸商们所购入的物货却还没到,她站在

    店门口,望着一左一右两幅布条,各写着斗大的『南北杂货』、『奇珍异宝』

    ,子里却是啥玩意也没有。再看四周,已有不少当地人路过伫足观望,见中

    空空如也,总是哂笑而去,心里立即感到十分不是味道!

    十天过去,近些的扬州赖麻子、徐州吴老、杭州简瘸子的货早该到了!想来

    ,说不定是被苏杭叁帮给克扣了!

    时至正午,黄楼也来了,他望了子一眼,没笑,只道:「苏杭叁帮前任帮

    主,都是和弃剑一夕会谈后即遭不测,想说服他们不是容易的事。不如我联络帮

    主,由我们出面吧?你这店门还是迟几日再开张。」

    黄楼固然是一片好意,但瑞思却听得很不是味道!她最讨厌被瞧不起的。当

    下又向中望了一眼,正见王道、宇文离等人用过午膳行出,忽尔计上心来,即

    道:「绯,去放炮;阿修敲锣喊开张;王道、老公,你们过来!」

    四人闻言皆是一怔,瑞思又催促道:「快啊!正午了,吉时耶!」

    四人只得依吩咐动作,一时爆竹声响,吸引了不少路人观望,阮修竹跟着敲

    响铜锣,便是石绯等人出门卖艺时所用的那一面旧锣。但一敲之后,阮修竹愣住

    了,她原想说『新店开张,南北杂货、奇珍异宝应有尽有』,这是早就准备好的

    词儿,但店里的橱柜、架子空空如也、一无所有,何来应有尽有?这一顿,也

    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瑞思立即开腔喊道:「今日新店开张,只卖两样物事!」她跟着延臂向王道

    、宇文离二人一展,一高一矮两个汉子立时愣住了。

    宇文离喃喃说道:「不是吧……不是吧……新店开张,要把老公卖了?」

    王道讶然道:「卖你就算了,为什么连我也要卖?我们是奇珍异宝?还是南

    北杂货?」

    后头白重缓步行出,正巧迎上了瑞思的眼神,双手伸出在两人肩头一按,

    略一使力,便将两名汉子转了半圈,使其背向人群。

    瑞思跟着说道:「右首这矮汉子,他背上的九环刀,便是以天下五大剑艺之

    中的『镇锦屏』,用一招『枯松倒挂』使吐番大将尚摩赞断臂授首的利器!天下

    仅有一个尚摩赞,这九环刀也就仅此一把!」宇文离听得呆住了,尚摩赞明明是

    黑桐所杀,与他何干?但当初偷袭摧沙堡的行动、过程原是极为机密的,天下间

    无几人知晓,若是他们自己不说,大家仅知尚摩赞之死,又怎晓得是死在谁人手

    下?一时之间,周围所聚的上百人都开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过了不久,忽有

    人出声问道:「这把九环刀,你要价多少?」

    瑞思睨了发话人一眼,是个身着蚕稠的富人,但一眼便知道他不识货,好骗!即道:「这刀,是杀了屡侵大唐疆界、边境百姓大仇人的一把刀,天下唯一而

    已!你说它值多少?」

    「一千二百两!」那富人说道。

    瑞思故作苦苦思索状,宇文离背对人群,已不禁笑了出来!

    他这一把刀虽然锋利,却非什么名刀宝刀,当初造价也不过百两银子而已!

    岂料给瑞思这么一言两语,竟使它的价格涨了十倍有多!

    富人见瑞思面有难色,正在起疑,是否自己开价太低?人群另一边又行出一

    人,喊道:「我出 ̄一千五百两!」

    富人见了第二个出声的人,忽尔面现怒色,愤然道:「老魏!又是你!」

    「就是我,怎样!」老魏不屑地冷笑,又转向瑞思道:「一千五,怎样?」

    瑞思察言观色,知道原先那富人已难再出更高的价,便笑道:「就这个价了。」跟着向宇文离与阮修竹道:「老公,解刀上货;阿竹,收银钱去。」

    宇文离、阮修竹依言而行,银货始当两讫,老魏又道:「另一人背上的重剑

    又有什么来头?说来听听?」

    瑞思嘿嘿一笑,道:「赤心这人,可有人听过?」

    「那是替回纥来占我朝便宜的忘八!」有人回道。

    「他抢过黎干的座骑!」

    「他还杀过不少长安百姓!」

    「劣迹斑斑,死有馀辜的家伙便是他了!」

    眼见群情激愤,渐渐喝骂不止,瑞思忙向石绯使个眼色,石绯一敲铜锣,铛

    一声,现场一震,静了下来。

    瑞思道:「这赤心其实又号称『回纥第二剑士』,武艺高超,那是不用怀疑

    的。前阵子在长安朱雀大街上,赤心又在光天化日之下劫杀百姓,这时出现了一

    位少年英雄,持柄重剑与赤心相斗百馀招,持不下时,才使一招『蜀难道』将

    赤心重创,将他大大教训了一番!」

    蜀难道,这名头可大!不仅『镇锦屏』名列天下五大剑艺,蜀道难本身也号

    称『中原叁大绝技』之一,那是与林家剑法中的『苍天有泪』齐名了!林家剑法

    源出林家堡,林家堡是什么?那可是名震江南的南武林盟主、苏州父老心目中永

    远怀念的豪杰!大家也都明白,瑞思所谓的少年英雄,即是眼前背负重剑的高瘦

    少年,这少年身裁颀张,看似有点弱不禁风,真的是他吗?当下便有名乡老颤巍

    巍地说道:「这蜀道难……号称中原叁绝之一,素与林家堡的『苍天有泪』齐名

    ,依老朽来看,这位小兄弟难能有偌大力道啊!」

    王道闻言,哼了一声 ̄练镇锦屏,着重的是呼吸与使力法,虽说修习者原本

    是孔武有力者为佳,身材却也并非绝对!只要能将全身力道在顿扬之间取得完美

    的协调,便能使得镇锦屏!这其中诀窍,岂是路人懂得?

    黄楼在旁,便笑道:「不如这样?让这位王道小兄弟当场示范,如何?」黄

    楼在苏州素有声望,自林家堡灭后,更可说是苏州父老最尊敬的人物了,此时一

    发腔,立时一片声的轰然叫好。

    黄楼见群众同意,即向王道说道:「来吧,我当你的对手。」只有实际过招

    ,才能显得『蜀道难』的威力,黄楼是十分清楚的。蜀道难的破坏力是世上属一

    属二的强,一旦使将出来,便是实力略胜王道数筹的对手,只怕也要立时落败,

    落败便罢,就怕还会负伤、甚至危及性命,那是绝不能开玩笑的。眼下也唯有黄

    楼本身来与王道过招,才是安全的作法。

    王道一听,他正好也想让这群不识货的苏州乡亲见见厉害,毫不犹豫的站到

    人群中,掣起了宽刃重剑。

    黄楼立棍其前,道:「你先舒开筋骨。」

    王道颔首应是。这蜀难道乃是将全身气力尽集一处,在一十二式之中爆发出

    来的破坏性招式,短短两个呼吸之间,全身骨骼、经络乃至气脉全都呈现极度扩

    张贲流的情况,是不可能随手使出的。若是由静转动、一出手便使蜀道难,无论

    是谁,只怕使了一半,便要全身痉挛。

    王道呼了口气,提起重剑开始挥动,他的动作很缓、也不带几分真力,其实

    看来十分笨拙,也招来了蔑视的目光与几声冷笑,但终未有人明言嘲笑。

    因为黄楼也是一样,只在转棍、活骨而已。

    渐渐,王道的动作加快了,带上了五分力道,剑式雏型也出来了。

    「道险路长。」宇文离低声说道。黑桐只各教他与王道镇锦屏之中的两招,

    王道学了『道险路长』与『剑阁峥嵘』,他学的则是『横绝峨嵋』、『六龙回日

    』,二人相习过一段时日,此时自是一见而知。

    过了会儿,王道感到体温已经上升,筋骨已活动开了,便道:「黄长老,我

    准备好了。」

    黄楼点了点头,当即横棍摆开架势。他心里十分清楚:即使自己的实力还胜

    出王道不少,但遇上『蜀道难』,那是绝不能小觑的。

    王道呼口长气,立时双臂凝力,前跨一步,一剑直刺黄楼右肩。

    这一剑其实很平常,但宇文离看愣了。

    黄楼也是一惊,这是一刺,不会变招的一刺,看得十分清楚,可王道全身的

    力量尽集於斯,剑锋未至,势已迫人,立时知道这一剑是不能硬接的,立即便退

    步闪过。

    彷似得理不饶人般,王道跟着也前跨一步,回剑转斫黄楼左腰。

    众人都听到了,当王道停下第一剑、启动第二剑时,身上传出了『喀喇』一

    声响。

    那是骨骼碰撞的声音!

    黄楼又避开第二剑,他身后的人群跟着向后涌退,起了一阵推挤杂嚷,也就

    没有人再听见王道身上第二声的『喀喇』。

    王道使了四式,转第五式时,重剑绕而向上,黄楼也已退了四步,忽见王道

    来了个大动作,此时他心中已无丝毫『练招』心态,见了对方出现破绽,反射性

    的便想出棍攻击,立时扬起齐眉棍,击向王道防守最弱的心窝部位。

    黄楼这一反击已无手下留情,岂料棍犹未至,剑已及身,几乎已要剁上自己

    的左肘了!这才发现:蜀难道这第五式,正是露出破绽、诱敌攻其心,自己却要

    后发先至,斩人手臂!当下只得收棍回防,又退一步。这一步已退得十分勉强。

    王道又复向前一步,又是一声『喀喇』,转剑再砍向黄楼右颈!

    蜀难道从四式接五式时,破绽最大,诱敌来攻,那是不错,第五式以后的七

    式,才是真正要歼敌死命的攻击!王道这一剑已使上了十分真力、剑速之快,已

    不能与前五式相提并论之!

    黄楼的步伐已经不稳,来不及再退了!此时只得竖棍护颈,足下使力使身离

    地。这动作才刚刚完成,剑锋已至,砍上了齐眉棍。这是王道出六剑以来,第一

    次受到对方挡格,找到了着力点!当下猛喝一声,气力又长,一剑毫不留情的全

    力劈出!

    黄楼已身在空中,当场给这一剑的力道击飞出去,撞到了围观的人墙上。

    这一剑使毕,时当炎夏,王道已是汗流浃背、呼呼喘着大气。

    黄楼在乡亲扶持下站起身,齐眉棍落在地上,还未捡起,他看着自己的手掌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受到『镇锦屏』的攻击,双手还留着剑棍相抵时传来的麻痛

    感!此时心下大慰,叹道:「还好会使镇锦屏的人,都是丐帮的朋友……」

    这句话已是十分明白的表示:他没有信心再接第二次『蜀道难』了。蜀道难

    是破坏性质的招式,破绽很大,那是不错,但是破绽又不全是破绽,反而是在诱

    敌入壳!这便证明了一点:蜀道难一旦使出,是不会被击破的!

    可惜,无敌的招式不见得能使人也变得无敌,这天下间首屈一指的强力杀着

    ,连黑桐也自承无法连续使用二次以上,遑论他人。

    古往今来,能堪称『天下无敌』的人,还是稀罗凤而已。

    不,不对!稀罗凤根本不是人!君无忧说过,稀罗凤非人哉!

    那么,『天下无敌』便只是幻想,不可能存在了。

    黄楼被击飞之后,现场是一片宁静,震愕的宁静。

    黄楼的本事很大,他们是清楚的!虽然黄楼曾被元仁右打败过,但事实证明

    ,元仁右是与徐乞同一级数的一级高手,徐乞原就是黄楼的顶头上司、是丐帮帮

    主,黄楼败得并不丢脸,他仍然是苏州的第一把交椅。苏州若是出现什么令府衙

    束手无策的强盗匪徒,往往请了黄楼出马,即可一举而定,那是无人不敬的。

    这样的黄楼,如今居然败在一个乳臭未乾、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手上,怎

    不令苏州父老惊骇?

    黄楼呼了口长气,哂笑道:「好个蜀道难!王道,你有前途!」他虽败了,

    却是因为一开始自己便持守势,才挡不住蜀道难,若果正面交手,王道还不能是

    黄楼敌手,这是众人心里一致认定的想法。但王道的本事也不可小觑了。

    先前出声的乡老直盯着王道,道:「你叫王道?姓王、名道?嗯 ̄好名字,

    这可是我华夏圣贤求的道!」一语方毕,立即响起一阵阵的夸耀赞赏声,均称王

    道英雄出少年,身手了得、重创赤心,杀了回纥的锐气,为华夏子民争光了!

    瑞思在旁见机不可失,立时又要石绯敲锣,又是一声铛大响,又把现场敲

    静了。瑞思即道:「众人都见到了,王道身手不凡,要败那赤心是绰绰有馀了!

    他手上那把重剑,便是染了奸邪之血!此剑若果重新开锋,必可辟邪魔、诛小丑

    ,成一世英名!这把无价之宝,有人要开价吗?」

    「叁千两!」买了宇文离手上那把九环刀的老魏又出声喊道。

    王道微愣 ̄他手头上这把重剑实是粗制滥造的路边摊货,当初买下它时,也

    只不过花了叁两银罢了!如今给瑞思来个坐地起价,竟尔水涨船高,一下跳了一

    千倍!他只愣愣的望着宇文离,眼神满是惊骇,就像在问:你老婆究竟是什么人

    物啊?

    宇文离唯苦笑耸肩而已。这可是标准的『剑因人贵』了。

    这一句『叁千两』一开口,现场即此起彼落地间杂着许多惊叹声。这个数字

    ,可是许多人一辈子也不见得赚得到的啊!

    瑞思也知这价钱已然十分坑人,正准备拍案喊声成交,先前那富人却又出声

    喊道:「叁千二!」

    老魏一怔,双眼瞪得老大,道:「姓吕的!你不怕倾家荡产?」

    「倾家荡产我也和你争定了!」富人不干示弱地回道:「买把诛邪剑,从此

    行侠仗义、扬名四海,有什么不好?了不起请黄楼帮我录入丐帮册内,也就是了!」

    「好,你有种!叁千叁百两!」老魏叫道:「你行我不行?咱们试试!」

    「叁千叁百五十两!」富人道:「我和你搏老命!」

    「叁千四百!」

    「叁千五百!」

    …………

    人们都看傻了、大伙儿全愣住了,唯瑞思笑颜逐开,好开心哪!

第五十一话 如意算盘 ̄之二

    天太热了,田野间的牛支慵懒地伏在泥土地上,彷似天崩地裂了也不干它的

    事。

    可它忽然站了起来,低低地哞了一声。

    才刚收割完,原本在啄食粒的燕雀听了这声哞,一概停止进食,全对着那

    老黄牛吱吱喳喳地叫着,形如唱和。

    水里的鱼全都离开水面,沈进了水底,似乎害怕自己引起涟漪,会破坏了这

    场平和的演奏会。

    再稍远处,风平浪静、湖平如镜,只有一声一声、温和平淡的弦响,悠悠在

    彭蠡湖面传了出去……

    能令牛雀和奏、鱼虾辟易,奏琴者若非天造圣手、便是神仙下凡!

    可惜,一众水上打滚的水贼不解风情,全都死命盯着君弃剑、诸葛涵,彷佛

    自己是渔夫、这兄妹俩却是从他们手底下逃脱的鱼儿,对屈戎玉的琴音却是充耳

    不闻。

    由此可见,大多数人对音乐的悟性,比牛还不如!

    这些水帮汉子是故意不理屈戎玉的,因为他们自知惹不起云梦剑派。既惹不

    起云梦剑派,便动不得屈戎玉一根寒毛。此事有先例在:那李定吓到不顾面子、

    跳水落荒而逃,人尽皆知。但汉鄂帮独个儿原不能是云梦剑派对手,也就算了。

    号称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又如何?丐帮惹怒了屈戎玉,回梦堂主元仁右立即出现

    ,当场与丐帮帮主徐乞打了几百个回合,打了个不分高下!这彭蠡六帮之中,可

    无人自认能在徐乞手下走过叁十招啊!

    既然不能惹,那就不要理她。这是笨方法,对彭蠡六帮来说,却已是最好的

    方法。

    王寨主来到船首,向君弃剑喊道:「君公子、诸葛小妹,咱有位朋友想同你

    们说几句话。」

    什么人这么大排场?诸葛涵直盯着王寨主,兴味盎然想看看他身边究竟会出

    现什么人来,怀空站在一旁。

    君弃剑没有太大反应,他遇到任何事,向来都没有太大反应。

    琴音倏止,屈戎玉停手了,她张望四周,一十六艘楼船将他们四面围定,似

    乎这一十六支大船,便是那一十六个结网捕鱼的渔夫。

    那么,谁是鱼?其理甚明了。

    她又见到君弃剑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禁暗叹。

    何必呢!

    彭蠡六帮其馀五位首领都出现了,与王寨主一起,一边叁人,排出了一道短

    短的人墙。

    人墙之中,人影乍现。

    还未看得清那是何人,帆船上一道绿影跃起,竟向各头领所处的楼船窜去。

    帆船离楼船还有丈许远、楼船的船首又比帆船高出几近叁丈,加以船支摇摆,不

    能确实使力,这等距离、高度,任谁也无法一跃而上!

    这道绿影将近楼船首,已要力尽落下,她一伸手,正构着了楼船突出龙形船

    头的龙牙,手腕一转,身子打了一个大圈,待得绿影定下,已稳稳停在龙头上了

    ,动作堪称优雅美妙之极!众水帮汉子有些看得咋舌不已、更多的是轰然叫好!

    这自然是屈戎玉了!她跃起的瞬间,便将自人墙中行出那人风采全抢尽了!

    「龙掌门,」屈戎玉嗤嗤笑道:「要人就要人,搞这么大排场作啥呢?」

    王寨主所谓的『有位朋友』,便是鄱阳剑派现任掌门龙子期了。

    龙子期自也见到屈戎玉露了一手绝妙轻功,听了她的话,一时作声不得。

    他的计划,全给屈戎玉这一跳给破坏光了!

    龙子期拜访蓝家后,回到鄱阳剑派,一直反覆思索着蓝沐雨的那一句话:小

    涵不属於鄱阳剑派!

    为什么?元伯说,因为她姓诸葛。

    姓诸葛便不属於鄱阳剑派?是了,诸葛氏有个伟大的先祖,人称『伏龙先生

    』,龙是要翔天的,自然是不能待在水边流连不去了。

    但伏龙又怎样?我龙子期根本便姓龙啊!我比伏龙更高了一阶,不也待在鄱

    阳剑派么?姓诸葛便不能待在鄱阳剑派?没这道理啊!

    那为何小涵要走?是了,她想效其父祖翔天!那君弃剑有丐帮撑腰,传说他

    在灵州两次面对吐番军马,第一次只是往前一站,叁言两语便将五千吐番骑兵劝

    退,不战而屈人之兵,由此声名大噪;第二次领导北武林九派一十九帮的八千汉

    子抵抗六万吐番骑兵,当时年仅十七的君弃剑居然指挥若定,比徐乞和皇甫望还

    有气度!

    君弃剑太风光了,难怪小涵对他有憧憬了!认了君弃剑当哥哥,自然是比待

    在鄱阳剑派当杂工要有面子嘛!

    龙子期思及此处,又想到庐山集英会时本派的惨败,不觉自惭形秽,深切的

    感到小涵求去,近乎理所当然。

    但再转念一想 ̄本派在庐山集英会惨败,那是不错,可君弃剑不也差点给神

    宫寺流风宰了吗?君弃剑有丐帮撑腰,那又怎样?我鄱阳剑派如今也与二十一水

    帮联盟同一阵线啊!我们有个共同的敌人,那便是云梦剑派!

    这一次丐帮大会,徐乞在君弃剑劝解之后,决定与云梦剑派协手互助,即等

    同丐帮也是我们的敌人!其中的牵线人君弃剑,自然更是!

    既是要对付敌人,那便不用客气了!我何不联络二十一水帮联盟,帮我摆开

    排场,也来搞个风光?只要势力相当,我究竟已与小涵相处十年,虽说有点儿貌

    合神离,但再怎样也刚刚相认的乾哥哥来得强吧!

    以上,即是龙子期回到鄱阳剑派后所下的决定。常武得知以后,决定与龙子

    期同进退,也将阮修竹给要回来。

    龙子期立即与彭蠡六帮联络,准备集结二十一水帮联盟的好汉齐赴苏州,打

    算以众压寡,杀杀君弃剑一干人的锐气。正在与王寨主等彭蠡六帮的头领商谈细

    节时,忽有水帮帮众来报:君弃剑等一行四人来到了彭蠡湖!述说四人形貌之后

    ,其中一人正是小涵!龙子期当即决定,马上行动,趁着君弃剑人少力孤时显显

    威风。但急切间也无法立即连络到二十一水帮联盟所有组织,只得就着彭蠡六帮

    先行前来。

    这一次,看在是同一阵线的面子上,王寨主等六人可是给龙子期作足了场面

    ,六位头领排成人墙要『迎』出龙子期,周围又有一十六艘楼船团团包围住这么

    一只小小帆船,直是高下立判了!龙子期从船舱行向船首的短短路程中,心里已

    是欣喜若狂,正准备展现出一股上位者接见村夫野老、犹如皇帝接见臣子那般的

    从容气度,却给屈戎玉给震住了!

    也不只是龙子期,彭蠡六帮的头领全傻了。

    因为,屈戎玉这一『跳』,便已展现出截然不同的身手水平,他们打心底感

    到:自己绝不能是屈戎玉的对手!李定真的带人擒拿过这丫头?别闹了!

    他们自然不知道,屈戎玉手底下的功夫即使不逊,也仅与回悟、列成子等人

    相捋,还比黄楼或青城派掌门窦城子逊色几筹。唯其『凌云步』所学甚精,堪可

    与元仁右齐相伯仲,加上她原是女儿身,又复容姿非凡,且体态婀娜、落步轻盈

    ,举手投足间皆是柔美动人,若以视觉评判高低,楚兵玄亦不能及!

    屈戎玉一言之后,水帮帮众掌声渐歇,但龙子期仍呆若木鸡,即又嫣然笑道

    :「莫非龙掌门是想直接迎亲来了?」

    她这一笑,正如李延年所写下的乐府诗: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一众水

    帮汉子便是於乐理不识,不能识其笑声之美,也要为其容颜倾倒,一时除唯一的

    女头领吕凤之外,尽皆骨酥腿软,魂飞天外了。

    便是吕凤,她已经六十几岁,满头白发了,且不是第一次见到屈戎玉,却是

    见一次、惊一次!也不禁慨然,暗叹道:「天底下怎能有这等笑容?怎能有这等

    美人?我见犹怜,何况男子!」她原想喝骂一干不争气、连口水都快流下来的属

    下与其馀帮主寨主,这下子气也软了。

    后头常武才刚出舱,见此情景、又见屈戎玉独个儿站在船首龙头上,急忙赶

    上前去,叫道:「屈姑娘!此处危险,慎防落水!还是快下来!」他刚刚并没见

    到屈戎玉展现的绝妙身法,也不知道那龙头对屈戎玉而言,已与驿道并无二致,

    表现出来的倒是真紧张。

    屈戎玉止了笑,望着常武看了好半晌,忽尔一声轻叹,一步一步走向船首甲

    板。待其轻轻跃下甲板、立定脚步,几乎是与龙子期贴面而立。

    相距既近,屈戎玉细声在他耳边说道:「龙掌门,你可认为这些个虾虾蟹蟹

    能奈我何?又能动得了君弃剑么?」

    龙子期眼光向下一瞥,只见君弃剑气定神闲,正眼也不来一个,似乎浑不将

    一十六艘楼船与近叁百名的水帮帮众放在眼里……

    他没有应声,其实心里已有了答案。

    「顺便告诉你……现在的君弃剑,其武功身法,只怕要比我高明十倍!上次

    他对付你与常武,是因为与我爷爷定下誓约,才留手了。如今我爷爷已不在了,

    誓约自然作废,若他下手再不留情,那常武的腕骨绝不会再像上次,仅仅裂而不

    碎了。届时,我也救不了你们。」

    「胡扯!」龙子期猛地后退一步,喝道:「本派与云梦剑派分明便是世仇,

    你怎可能救我们?上次你出手,明明便是……便是……」

    「便是怎样?」屈戎玉笑问道。

    此时,一众水帮汉子皆已六神归窍,忽听龙子期说屈戎玉曾救过他,不禁十

    分好奇的盯着他看,盼他再说下去。

    鄱阳剑派是为昭雄所创、云梦剑派则是吴起所创,一千二百年前,吴起即是

    死於昭雄的暗谋杀害,这两派的怨仇可说从创派祖师便已开始,也相斗了一千二

    百年,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屈戎玉救龙子期?似乎是有点可笑。

    或者该说,龙子期居然要让一个比他还小上七八岁的少女来救?这自然是更

    可笑了!

    龙子期、常武上次於长江边围剿君弃剑与屈戎玉的行动,是在汉鄂帮李定陪

    同下进行的,人手都是汉鄂帮直接调来,其中并无一个彭蠡六帮的人马。此次行

    动乃以百击二,仍然失败,对龙子期、常武、李定、乃至整个汉鄂帮而言都是颜

    面无光的事,自然缄口不言。君弃剑与屈戎玉也从未说出去过。

    现下龙子期一时失言,感受到了周围投注而来的目光,立感大事不妙!

    尤其小涵只在左近、便在眼前!他原是来展威风的,怎落到这般境地了?

    龙子期无言了,只是接连退步。

    屈戎玉暗自计较 ̄够了,可不能逼得对方恼羞成怒。当即向常武娇声道:「

    常公子,你如果想下聘的话,便送到苏州去吧。至於要送给我、还是送给阮修竹

    ,就由你自己决定罗。」

    「使得!使得!」常武见屈戎玉软语相对,真是乐不可支,也不管她说的是

    什么,急忙连声答应。

    屈戎玉又道:「这刀枪无眼、鱼虾也不认人的,你不会想让我身上多出个窟

    窿、还是落到水里给啃出疤来吧?」

    「那是自然!」常武立即探头出舷,向下头的水手喊道:「退后!退后!让

    出条道来!」

    彭蠡六帮的首领都愣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来找碴的吗?为何又要让

    他们走?

    但他们原先便是因着义气,义务来帮龙子期作排场的,其实心里万万不愿惹

    上云梦剑派,若能如此不了了之,既不开罪鄱阳、又不得罪云梦,对彭蠡六帮倒

    是皆大欢喜的局面,故也无人出声阻止、甚至询问一声也没。

    楼船缓缓退后了,常武又走回屈戎玉面前,正要开腔,屈戎玉即已道:「什

    么都不用说,我记得了!」同时玉臂一扬,手指正好拂过常武的咽喉。彭蠡六帮

    诸人只见绿影闪上船首龙头,又轻如鹅毛般悄无声息的落回小帆船的甲板上。虽

    然楼船与小帆船的距离已比她上船时更远了丈许,但去时是上跃、回时是下跳,

    自然是后者容易、距离也更可及远。

    屈戎玉一回到帆船上,立即亲自动手张帆,同时向舱中喊道:「快摆桨!出

    来掌舵,快走!」

    舱中众水手立即动作,一时帆船即如漏网之鱼,从楼船中漏出的缝窜了出

    去,直往北行。

    帆船去远了,彭蠡六帮的首领回头一看,只见龙子期俊容黯容、若有所失。

    其实也不是若有,是确有所失!经此一遭,他要再找彭蠡六帮作什么事,都困难

    了。

    一旁常武却手舞足蹈,似乎是乐而起舞,吕凤见他连声咳嗽,摇头道:「这

    小子居然高兴到气都喘不过来了。」

    眼见已与彭蠡六帮的楼船保持了安全距离,屈戎玉松了口气,将留在甲板上

    的焦尾琴又复装进琴囊、背了起来。

    在她动作时,诸葛涵上前来问道:「璧娴姐姐,你作了什么?为什么要急着

    开溜?」

    「就这样啊!」屈戎玉伸指轻轻在诸葛涵喉上一点,诸葛涵立时感到出不了

    声、呼吸困难,且脸色胀得绯红、不住咳嗽。

    怀空见了,即喝道:「别玩了!快解开!」

    屈戎玉冷哼一声,伸掌轻轻在诸葛涵后颈拍了两下,诸葛涵气道立通,连连

    喘了几个大气。半晌后,诸葛涵惊魂未定,且疑且惧的问道:「这是……怎会这

    样?」

    屈戎玉微微一笑,道:「我只是把自己的内息输了一点到你的气道罢了,那

    感觉和喝水呛到很像吧。」

    「是像!很像!」

    「会很难过,但死不了的,大概过半个时辰就好了。我刚刚就是用这方法对

    付常武,我看了他就讨厌!」

    「这好!我也讨厌他!我也要学这招!管教他以后见了我,连一句话都不用

    说,只要咳嗽就好!」

    屈戎玉带着微笑摇头,回到了船舱里去。

    诸葛涵疑惑了,她走到君弃剑身旁,道:「哥,怎么璧娴姐姐不肯教我?」

    「你学不来的。」君弃剑一手抚着诸葛涵的头发,道:「她自幼修习游梦功

    ,体内气机以水灵为主,且她功力不浅,才能自由控制气息往何处去、甚至滞留

    亦可。你不懂游梦功,又怎能学会?」

    诸葛涵哦了一声,颇感遗憾。

    怀空也走上前来,正待发话,却闻君弃剑深叹一声。

    怀空道:「我们才刚离死地,你却闷闷不乐。」

    「你也知道那是死地。」君弃剑喟然道:「我又欠她一次了。」

    诸葛涵莫明奇妙的看看君弃剑、又看看怀空。

    她也知道龙子期是为自己而来的,但却如何又是死地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6421/ 第一时间欣赏问剑录最新章节! 作者:諸葛清所写的《问剑录》为转载作品,问剑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问剑录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问剑录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问剑录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问剑录介绍:
不才写作只懂写长篇小说 且往往开头枯燥乏味,若有耐心的人 才能在後段看到不同的光景喔 本作乃不才第一部作品「君临天下」之续 有兴趣的看倌,可以用email向不才索取问剑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剑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剑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