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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海命     大唐西域少年行txt下载     大唐西域少年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五章 :关山雪冷初交兵(四)

    河阳城名为一城,实则由三座城池连接而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其中南、北二城分别筑于大河南北两岸,中城则筑于河中沙洲上,三城以浮桥相连,乃洛阳北部的锁钥之地。

    河阳三城全然军寨样式,城里全是驻军,并无居民。城中设有粮仓、武库,可供守军一年所用。幸而近年来武备松弛,河阳城中兵马并不多。

    田乾真自知单凭三千曳落河未必能攻破河阳城,但他还是决心试一试,至少也要试探、消耗守军实力,为日后节帅攻城探明敌情、减轻负担。河阳城北就是怀州,怀州再往北则是河东道。盘踞于怀州既可威胁河阳城,又便于接应庆宗郎君,可谓一举两得。

    曳落河轻骑南下,无法携带重型攻城器械,田乾真为进攻河阳,拿出漠北部族最常用的手段,那就是驱民为先锋。怀州夹在山河之间,土地肥沃、人烟稠密。田乾真放任曳落河烧杀抢掠,将数千民众驱赶到河阳城下,逼迫他们拖着木棒战战兢兢登上简陋的云梯。

    不少守军士卒本就来自怀州,那些带着哭腔的乡音他们无比熟悉,拉弓的手臂顿时重若千钧。还有人恍惚瞥见亲人的面孔,更是惊恐万状。待民众步步逼近城墙时,城上城下哭成一片。

    田乾真打量着城头河阳守军惊慌失措的窘态,冷笑连连。驱使敌方百姓为先锋乃草原部族屡见不鲜的伎俩,田乾真并不觉得用在怀州有何不妥。在他眼中,幽并之地的勇士乃苦寒之地厮杀不停的狼群,大唐腹心之地的民众则是圈养在水草丰美之地的懦弱羔羊。既然是羔羊,就要坦然接受被狼群吞噬的命运。强者生、弱者亡,弱肉强食本就是亘古不变的天道。

    忍无可忍的河阳守军愤而出城野战,尝试用近千轻骑救回怀州民众,此举正中田乾真下怀。曳落河上马骑射、下马步战,样样精通。但作为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壮士,他们更喜欢的还是骑战而非攻城。田乾真驱民为先,本就有逼迫守军出城之意。

    打着应龙旗的守军骑兵一出城,田乾真辨识出对方正是与曳落河赛过马球的飞龙禁军。年初护送节帅入京,田乾真听高掌书记言,朝堂局势险恶,有人暗中作梗,试图将节帅困在长安。故曳落河处处小心,在与飞龙禁军比球时既要彰显实力,又得不动声色输掉比赛,颇让田乾真费了番心思。

    而今在河阳城外真刀真枪与飞龙禁军厮杀,憋了一肚子火的曳落河再无保留,他们抓住飞龙禁军急于救人的破绽,恣意冲杀,战果甚丰,一度接近攻破河阳北城城门。

    稍微出乎田乾真意料的是,统率飞龙禁军出战的将领骁勇异常,左刀右剑、锐不可当,以一己之力阵斩曳落河百夫长三人,数次救飞龙禁军于绝境,险之又险保住城门不失。

    在范阳军中颇有勇名的田乾真见状,持槊与敌将过了几招,不仅未拿下对方,还险些被其

    (本章未完,请翻页)砍伤,曳落河的士气为之一挫,飞龙禁军趁机掩护怀州民众,仓惶退回城中。

    是役狙杀飞龙禁军二百余人,可谓大胜,田乾真却气得七窍生烟,既恼供驱使的百姓为敌所救,更恨自己竟败在敌将刀下。

    为再攻河阳城,田乾真留一千兵马监视城中动静,自己亲率两个千人队冒雪而出,大肆掳掠。田乾真本以为需强攻怀州城才能掠夺足够人口,孰料怀州守将胆小如鼠,四门紧闭不让城外百姓入城躲避,曳落河轻轻松松就抓捕数千丁壮。

    即将返回河阳城下时,忽有牙兵来报,一支百人队迟迟未归。田乾真之前已听闻唐廷派北庭都护王正见出兵河东,担心下属有失,遂点齐兵马前去搜寻,很快在西边十余里的树林外找到正在与敌军激战的百人队。

    敌人数量并不多,战力却极其强悍,堪与飞龙禁军比肩。他们蜷缩在林中限制曳落河的骑射优势。偶有曳落河冲到树林边缘,就会遭遇弩箭自上而下、劈头盖脸的暴击。

    “连弩!?”弓马娴熟的田乾真只一眼就看出对方弓弩力道虽绵,射速却极快,颇似近年来在长安市井崭露头角的连弩,而据京畿游侠儿言,连弩是素叶居的独门利器。

    “素叶居……王正见……”田乾真瞬间就有了计较,命围攻树林的百人队不必全力施展,同时布下埋伏,静待鱼儿咬钩。

    而敌军的反应比田乾真想象的还要快一点,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就有二百余骑疾驰而来,与百人队厮杀在一起。

    “一人三马,全军皆配明光铠与棉袍,行军对阵极有章法,每每能占据先机……”田乾真听着牙兵传回的情报,神色愈发凝重:“节帅谈及剑南嗤之以鼻,对陇右、朔方、河西不敢轻视,提到北庭王正见与安西高仙芝却颇为忌惮。如今观此二百骑,便知北庭军果劲敌也!”

    由于摸不清敌人后面还有多少兵马,田乾真并未命百人队与敌军死战,而是探清虚实后尽快脱离接触。田乾真尝试着出动数百兵马虚张声势、围三阙一,打算逼敌骑携带民众西逃,曳落河则可尾随猛击,利用溃兵和百姓倒冲敌军主力。

    谁知计谋被识破,敌军假意向西鼠窜,掩护数骑轻装急行后却掉头向东,再次窜入林中固守待援。

    “越狡猾的猎物越值得费心去捕获。”田乾真派两支十人队追捕敌军轻骑的同时,又将埋伏圈扎得更密了点。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暮色将近,气温愈低。田乾真身披狐裘,不畏刺骨寒风,普通的曳落河骑兵只能将铁甲上的杂色皮毛、棉麻葛袍裹得严严实实。

    曳落河所配的马匹、铠甲、兵刃均为上上之选,至于御寒之物,则形形色色、不拘一格。棉袍的价格虽不算特别贵,但若全军上下人手一领,也是笔不菲的开销。

    数年

    (本章未完,请翻页)前素叶居推出棉布时,幽州通过交好的粟特商人暗中购进不少。安节帅除了赏给心腹将领少许外,其余皆高价卖给契丹、奚、室韦等北方部落,着实大赚一笔。田乾真府中有数十匹棉布,虽知棉袍颇为轻便,可他还是更钟爱自小穿惯的皮裘。

    “王正见够阔气,太原王氏家底真厚,庆宗郎君这一把肯定没少捞。”田乾真狞笑道:“若能歼灭这股敌军,儿郎们也能有上好棉袍过冬。”

    敌军并未让田乾真等待太久,前去追杀敌轻骑的十人队尚未归来,便有绵绵不绝的车队在大队人马的护翼下长驱而来,如同傲慢的剑南巨象,大摇大摆扎进曳落河布好的包围圈。

    “一千多骑,近百辆马车,好古怪的阵容。”出乎预料的大车令田乾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辎重营靠前又有何用?莫非敌军主将是个贪吃的胖子,走到哪里都要带着美酒佳肴?”

    不过杀伐决断的田乾真只是微微犹疑,便令六百轻骑分三个方向一并杀出,以骑射骚扰敌军,阻其列阵。同时命三个百人队防范林中之敌。

    车环结成垒、窗开露簇锋。

    田乾真本以为对方会派骑兵与曳落河对射,掩护行动迟缓的辎重营。孰料敌将竟反其道而行之,让四**车急速向右回旋,在广阔的雪原上首尾相接,筑成一座移动的堡垒。本应冲锋陷阵的骑兵却躲进车营之内。

    “不知兵的草包,天助我也!”田乾真放声大笑,他虽未读过几本兵书,却也知战车笨重不堪用,机动灵活的骑兵才是战场争雄的主力。

    笑声未落,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接连响起,惨叫声随之此起彼伏,田乾真当即变色。

    “怎么可能?”一脸疑惑的田乾真猛踢坐骑,靠近战场边缘竭力张望,勉强瞧见敌军马车朝外的车窗大开,粗若短矛的弩矢接连不断喷射而出,疾风骤雨般收割着曳落河的性命。

    弩箭的力道刚猛异常,射穿一名全身披挂的士卒后余力不减,沾满鲜血的箭簇依然能够造成杀伤;巨弩能灵便调节设计方向和角度,躲避起来异常困难。最令人郁闷的是,弩箭射程远超骑弓,比军中常用的步弓还要强上数分,精于骑射的曳落河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不由士气大沮。

    因被巨弩压制,曳落河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根本无法骚扰敌军列阵。片刻功夫后,车阵内飞起源源不断的箭雨,曳落河的伤亡愈发惨重。

    “散开!后撤!”急令六个百人队退到巨弩射程之外的田乾真并未留意到,大车后门斜板上,一台台结构复杂的投石车正缓缓驶下。

    “好扎手的刺猬!若用重甲骑兵列队猛冲,或可突破大车衔接处的空隙,但死伤定将惨重。”田乾真回头瞥了眼风雪深处:“好在还有别的手段,某倒要看看,刺猬身上究竟有多少根刺!”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关山雪冷初交兵(五)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鹰隼试翼,风尘吸张。

    车营中,大汗淋漓的刘骁帮助属下将最后一台庭州砲卸下马车后,赶到王霨面前施礼道:“禀霨军使,九十台庭州砲已列阵完毕,每台庭州砲配石弹三十枚、猛油火弹二十枚。”

    “有劳刘校尉!”王霨点了点头:“战车团和弩炮团训练有素、旗开得胜,当记首功。”

    “全靠霨军使定下的章程。”刘骁发自肺腑道。

    当初跟着大伙儿一起加入素叶军,骁勇善战的李晟被封为副军使,并执掌骑兵营;机智多谋的南霁云领斥候营;孔武有力的雷万春统率步兵营。刘骁虽和南霁云、雷万春一并攫升为校尉,分给他的却是工兵营和辎重营。

    辎重营也就算了,谁让自家娘子是素叶居长安分号的掌柜,沟通起来最为方便。可工兵营与骑、步、斥候三营相比,肯定会逊色得多。刘骁虽知自己的武技和临战经验不如南、雷二将,但心中还是不免有点怅然若失。若非简若兮苦劝,他甚至考虑过撂挑子。

    待深入辎重、工兵二营,认真琢磨早已拟定好的作战章程,刘骁再次感叹霨郎君胸有丘壑、素叶军大有可为。

    铁车岳峙胜磐石,弩炮蓄势待怒放。

    车营内,陌刀手、刀盾兵、长枪兵什什伍伍,散如列星;或疏或密,或前或却,扈卫着四百名弓箭手和九十台弩炮。

    “弓箭手换火箭。弩炮团待命,随时准备发射猛油火弹!步兵营守好车营间隙,避免敌骑闯入!”被牙兵簇拥在正中的王霨大声发号施令。

    “诺!”刘骁、雷万春领命而去。

    王霨竭尽全力拿出指挥若定的姿态,不过轻微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出些许紧张,毕竟他第一次担任主将遇到的对手就是赫赫有名的曳落河。

    其实王正见听闻王霨要从军,本期望他担任河东军掌书记,参赞军机。可王霨却拒绝父亲的好意,坚决要求独领一军。

    十一月十五日,李隆基召集重臣廷议平叛前,王霨终于见到从潼关风尘仆仆赶回京的王正见。此乃身世风波爆发后父子二人首次见面,王霨本担心会尴尬和别扭,可见到父亲那一刻,他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王霨最牵肠挂肚的自然是王忠嗣为何将自己寄养在庭州。王正见回忆道,其实天宝元年(742年)王忠嗣进京献俘时本打算借机禀明圣人,让王霨归家入谱。但不知何故,其见过太子后忽而心事重重,绝口不提入谱之事,可也并未明言将王霨寄托给自己。

    王正见坦言其从始到终并非东宫党中坚,故并不清楚王忠嗣为何与太子发生龌蹉。直到天宝五年(746年)元日大朝会时,王正见、王忠嗣均回京觐见圣人,适逢韦坚案发,长安一片腥风血雨,王忠嗣才正式恳请族弟收养王霨。

    王正见颇为不解,稍微有点犹豫,王忠嗣幽幽一句“汝以为韦坚、皇甫惟明果蒙冤乎?”令他毛骨悚然之余,果

    (本章未完,请翻页)断答应族兄所请。

    “韦坚案……太子……”星星点点的线索串联在一起,王霨愈发明白为何东宫畏惧王忠嗣重返长安,不过值此动荡之秋,他只能以国事为先,暂且搁置私仇。

    王霨深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内忧和外患如影相随。若不能尽快平定安禄山叛军,李隆基将不得不从西部边镇抽调更多兵马,吐蕃、大食、回纥等部必将蠢蠢欲动。按照历史原本轨迹,正是持续七年的安史之乱导致大唐碛西兵力一空,吐蕃趁机蚕食陇右,回纥觊觎北庭,黑衣大食再次东侵河中。

    王霨虽不清楚安禄山为何突然决意叛乱,但未能阻止内乱令他自责不已,对三年来自上而下削弱边镇的模式也产生怀疑。之前他如同《倚天屠龙记》里的张教主,在朝堂各派势力间施展乾坤大挪移,试图因势利导,推动制度革新,扭转内轻外重的危局。

    诚如阿伊腾格娜所言,三年长安行,王霨尽其所能强化中枢、削弱安禄山。可无论之前取得多少胜利,肆虐在河北、河东大地的叛军如汹涌而来的狂潮,将建在沙滩上的城堡彻底打回原形。

    “无论恶龙是谁放出来的,我都要加入屠龙大军,亲手将之斩杀!”在执念的驱使下,王霨依托素叶镖局,动员方方面面的资源,飞速打造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军队。早在进京之前,王霨就考虑过若未能阻止安禄山起兵当如何,故镖局、义学等均有浓重的军事色彩,只是他本以为不需动用预案。

    与曳落河交锋是成军后的首战,素叶军成色如何全看今朝,王霨难免也有点忐忑。

    山川引行阵,两军列旌旗。

    “霨弟,方才车阵大挫曳落河,素叶军此战必胜。”阿史那雯霞的双眸从来没有离开过王霨,见他神色有点忐忑,急忙出言安慰。

    站在王霨身侧的苏十三娘瞄了徒弟一眼,却并未说什么。专心致志关注曳落河动向的卢杞则无端想起远在长安的阿伊腾格娜……

    “大车装神臂弓、运庭州砲,霨郎君怎么想到的?”雀跃不已的柳萧菲叽喳不停。

    “谢雯霞姐姐关心!”王霨平复好心绪:“水无常形,兵无常势,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战车虽早已被骑兵取代,然若运用得当……”

    不等讲完卫青以武刚车大破匈奴的战例,王霨忽听车阵外遥遥飘来细微哭泣声。待他拿起望远镜瞭望时,哭声已成惊天动地之势,乌压压一片衣不蔽体的百姓若惊慌失措的羊群,被曳落河驱赶着从四面八方朝车阵奔来。

    “可恶!”苏十三娘银牙欲碎:“全是怀州百姓!”

    “霨弟,快救他们进车阵!”阿史那雯霞深知师父担忧乡亲,摇着王霨胳膊喊道。

    “不可!”青斑毕现的卢杞厉声制止:“若放百姓进阵,敌军定会混杂其中,趁乱破阵。”

    “难道要见死不救?”苏十三娘双目如电。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我军溃败,这些百

    (本章未完,请翻页)姓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卢杞毫不畏惧:“霨军使,慈不掌兵,绝不可意气用事,请速令战车团、弓箭手覆盖射击,驱散民众,逼曳落河显身。”

    “若令尊在人群中,汝可忍心命弓箭手张弓?!”阿史那雯霞暴怒:“霨弟,汝身为主将,不可轻动,请给我队兵马,吾自去救人。”

    “师父,我也去!”柳萧菲连声附和,苏十三娘则默默抽出长剑,双目灼灼盯着王霨。

    “明知是陷阱还要跳,真是愚蠢!就算家父被敌驱使,某也绝不同意自投罗网!”卢杞神情狰狞,只是他说完这句狠话后,胸中忽而自问:“若换作真珠郡主,某又当如何……”

    “卢司马,民众距离车阵还有多远?”紧咬双唇的王霨猛然问道。

    执掌素叶军参谋部的卢杞招了招手,出身义学的参谋张颖伦立即高声答道:“禀军使,七百余步。”

    “庭州砲的射程呢?”王霨面无表情。

    “石弹四百步上下,猛油火弹四百五十步上下。”

    张颖伦乃武威张氏旁支,自幼酷爱算学,但因家贫,上了几年族学就被父母送到素叶居武威分号当账房伙计。两年前他来长安对账,营收开支对答如流,复式记账法也得心应手,遂被简若兮推荐进义学就读。素叶军成立时,他作为算学成绩最优异的学员,被直接征召进负责谋划军机的参谋部。

    “妙!不过……”卢杞当即猜出王霨的打算。

    “世上安有两全法……”王霨无奈叹道。

    “霨郎君,汝可是打算用猛油火?”苏十三娘略一思索,急声问道。

    “正是如此。”

    “猛油火?”阿史那雯霞揣摩师父神色,明白她不太赞同王霨的主张,却又碍于长辈身份不便明言:“猛油火要烧起来,恐怕怀州民众也会死伤不少。”

    “刀剑无眼、水火无情,某只能尽力避免误伤。卢司马说得对,若我军战败,怀州民众更不会有好下场。”

    “霨弟,要不还是让我去试试?”除了父亲,阿史那雯霞最敬重的就是师父。

    “不行!”王霨斩钉截铁道:“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某怎向霄云交待!”

    “霄云……”阿史那雯霞神情陡然一暗,忍不住质问道:“若姐姐在对面的话,霨弟是不是就会不顾一切下令救人。”

    “若霄云被捉,某会令卢司马执掌全军,吾单枪匹马去救她。想来卢司马为取胜绝不会顾及某之生死。”

    “那……那……”阿史那雯霞双唇发颤,却迟迟没有勇气说出梗在胸中的问题。

    “傻孩子。”苏十三娘搂住心神激荡的弟子:“这世上没有谁是无所不能的,即便聪慧若霨郎君,也有力不从心之时。冤有头债有主,此皆曳落河之奸计,吾定会为怀州乡亲报仇雪恨。”

    “传我军令!”脸色铁青的王霨拔出横刀,斜指飘满碎雪的长空。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关山雪冷初交兵(六)

    恶狼驱群羊、狞笑何猖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田乾真笑看千余名怀州百姓哭天喊地跑向对方车营时,沉闷的破空声骤然响起,数十个黑点宛如闯入盐罐的胡椒粒,穿透层层雪幕,呼啸而来。

    “猛油火?!”田乾真曾奉安禄山之命亲率曳落河乔装潜入庭州盗取猛油火配方和配重投石机图纸,虽竹篮打水一场空,但他对猛油火的认知要远超同僚。

    黑点精准落入怀州民众身后,旋即砰然裂开,一团团黏稠液体在脚印凌乱的雪地上缓缓摊开。不少民众被突如其来的怪物吓到,停住脚步四处张望。

    “沙子!哪里有沙子?”田乾真隐约记得沙子能克制猛油火,可放眼望去唯有白茫茫一片:“撤!快撤!”

    混在百姓队尾的曳落河正要转身,车营中也传出千百人的齐声高呼:“快跑!别回头!”

    曳落河与民众背道而行、即将分离之际,数百支火箭腾空而起,若一朵盛开的硕大牡丹,在车营上空尽情绽放,然后星散四周。火箭甫一坠地,一个半径近四百步的火圈骤然冒起,天地之间陡然一亮,灿若夏日正午。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积雪被烧得吱吱乱响,化成污浊的浑水,恰如世界露出本来面目;不少躲闪不及的曳落河和怀州百姓也被疯狂的火苗吞噬,转眼就变成一具具焦尸。

    “躲在车阵中的当是名动京师的霨郎君吧,除了你,天下还有谁舍得为救群不中用的羔羊浪费如此多猛油火。果然是条大鱼!抓住你,王正见必自乱阵脚,庆宗郎君可不战而胜。”田乾真确定对手身份后,从马鞍左侧掏出面甲覆在脸上:“所有重甲骑兵,列阵,准备冲锋!”

    四百重甲铁骑迅疾奔至田乾真马后,组成锋矢大阵,箭头直指车阵正中。

    田乾真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咴咴而鸣。他举起长刀欲下令冲锋时,借助火圈的亮光,田乾真突然发现,敌军战马均聚拢在一处,庞大的车阵中密布严阵以待的各色步兵,却并无一名骑兵。

    “不对!”田乾真心中一惊:“敌军骑兵在何处?前面二百余骑精悍如斯,对方岂会只有步兵?若某是敌将……”

    几片冰灵的雪花顺风钻入田乾真的脖颈,他一个激灵向西北上风处望去,仿佛风雪中隐藏着什么。

    “传令,留二百轻骑围着火圈打转,声势一定要做足。其余儿郎随某向北!”田乾真从身份最低微的仆从轻骑升迁至掌管八千曳落河的范阳别将,一路经历大小数百战。若非足够谨慎细心,他绝活不到今天。

    疾如雷电的曳落河令行禁止,立即收拢队列,催马向北。火圈之内,忙于救助百姓的素叶军并未察觉大队曳落河已悄然消失。

    待李晟率领一千铁骑从西北方飞驰而来,迎接他们的并不是陷入鏖战的曳落河背部,而是从北方兀然杀出的田乾真。

    幸好李晟及时变锋矢长阵为车悬圆阵,与曳落河绞杀在一起,勉强躲过遭敌侧冲的危机。等素叶军主力和南霁云的斥候团齐声杀出时,慑于素叶军骑兵营蹈锋饮血的锐气和李晟出神入化的阵战之术,田乾真不得不暂时放弃生擒王霨的打算,见好就收,不再恋战。机动性不若对手的素叶军只好眼睁睁看着对方疾行离去。

    战后清点伤亡,骑兵营死伤最为惨重,足足损失八十余骑,能叫出每名阵亡骑兵姓名

    (本章未完,请翻页)的李晟心疼得直掉眼泪。

    曳落河也留下百余具尸首,不过大多是被战车团的神臂弓射死,小部分死于猛油火,真正死于骑兵厮杀的不到五十人。

    怀州百姓也有数十人被烈火烧死,受伤的不可胜数。恨得牙痒痒的苏十三娘方才潜在素叶军中,试图在两军短兵相接之时给敌将致命一击,孰料曳落河撤退得如此干脆利索,根本不给她施展的机会。

    卢杞则感慨万千,为救百姓白白坐失良机,致使之前拟定的步骑分进、中心开花战略全然作废,骑兵营还徒增伤亡。不过他当机立断,本着不做亏本买卖的原则,劝王霨在怀州民众中挑选精壮,编入素叶军。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长安犹歌舞。

    素叶军与曳落河在怀州冰冷刺骨的雪地咆哮厮杀之时,长安新昌坊哥舒翰宅中,红炉透炭炙、醉唱玉尘飞。十二名绝色歌姬披着薄如蝉翼的碧烟轻纱翩翩起舞,腿疾尚未痊愈的西平郡王、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斜倚软榻,数次端起澄澈透明的玻璃杯,却又无奈放下。

    “殿下勿忧。”闻喜堂掌柜裴诚拿起案几上的木盒捧到哥舒翰面前:“鄙号听闻殿下微恙,特意从永州(今湖南永州市)觅得黑质白章异蛇两条。此物剧毒无比,触草木尽死,啮人无以御。然腊之为饵,专克中风,宫中多位太医皆推崇此药。”

    “真有如此奇效?”哥舒翰掀开木盒,将信将疑。

    “小人岂敢欺瞒殿下。”裴诚满脸堆笑:“若此药无效,某甘受军法处置。”

    “有劳裴掌柜费心。”哥舒翰捋了捋长须:“明人不说暗话,不知东宫有何赐教?”

    “殿下说笑了,某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商贾,岂敢妄测太子之心。鄙号献药,唯求殿下早日康复,执掌平叛事宜。”

    “上有天子、中有盛王、下有高枢密、封节帅、王都护,某一介病夫,安享富贵即可,何须耗费心神。”

    “殿下不为子孙计乎?”裴诚语气甚是平缓,话锋却犀利如刀:“太子自知德不配位,早生让贤之心。平定安贼后,盛王必当入主东宫。敢问殿下,高仙芝将长子高云舟调离龙武军,赴华州大营担任掌书记,所图者何?待盛王登基,其依为股肱的又将是何人?”

    “尔妄议朝堂军政,罪不可恕,念汝献药有功,某不与尔计较。”哥舒翰怒拍案几,堂上的歌舞乐伎吓得花容失色。

    “小人告退。”裴诚并不在意哥舒翰的冲天火气,转身离去。其实来之前他就笃信为石堡折损数万士卒的哥舒翰绝不会甘于寂寞,坐视高仙芝等人执掌平叛大权,只是太子放心不下,非要他走这一遭。

    离开哥舒翰宅后,裴诚急忙钻入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生怕引人关注。马车行了数里地,确认无人盯梢,他才又悄然换了辆车。

    虽清楚王霨从素叶镖局抽调大量人手赶赴河东编练新军,苏十三娘也远在绛州,但裴诚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前几日传来的消息,范秋娘仍在城中四处打探他的行踪,一旦被公孙门咬住,麻烦肯定接连不断,一个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

    “可惜,身边再无人能轻松防住公孙门的剑客。”唯有此时,裴诚才会怀念一下看似刁蛮、实则傻乎乎的段荼罗。

    兵气天上合,鼓声陇底闻。

    素叶军与曳落河交锋后的第二日,

    (本章未完,请翻页)露宿风餐多时的李泌在京畿道邠州(今陕西彬县)巧遇奉诏向长安进发的两万陇右勤王军。领军主将乃河源军使王思礼,与李泌有过数面之缘。李泌屈指计算一下时日,胸中寒意腾升。

    与王思礼寒暄数句后,心急如焚的李泌毫不顾惜素叶居所赠的良驹,马不停蹄向长安奔驰而去,将行动迟缓的大军远远甩在后面。

    “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大敌当前,朝堂重臣仍各怀心思,岂不知大厦将倾乎!”

    翌日,李泌催马从安远门进入繁华如昔的长安,河北、河东、河南等地的血战仿佛只是变文中的故事,除了转任户部尚书的原河西节度使安思顺及被圣人赐死的荣义郡主,大唐朝堂似乎毫无变化。

    李泌长叹一声,并未去东宫拜会太子,反而到高力士府前投上名刺。为尽快见到高力士,向以名士自诩的李泌也放下身段,塞给阍者一大把沉甸甸的庭州金币。

    两个时辰后,圣人亲临哥舒翰宅探视,赏了大量名贵丹药。圣人还未离去,敕封哥舒翰为枢密副使并赴华州大营襄助天下兵马大元帅平叛的诏书便已发出,高力士特意派飞龙将军张守瑜携诏书亲赴邠州,催促陇右军加快步伐。

    长安城中暗流潜涌之际,为安顿、救治怀州民众耽误了数日的王霨方抵达河阳城外。

    因探知叛军主力一部已迫近怀州,王霨请苏十三娘飞马南下河阳城,自己则率主力绕道怀州城,假传封常清军令,命怀州府衙尽快坚壁清野、转移民众。素叶军也分出人手,鼓动、协助民众迁徙河东。同时,王霨派人飞报父亲加派兵马驻防白陉、太行陉、轵关陉,防范叛军北上。

    收拢民众之时,素叶军与曳落河又有数次小规模交锋。田乾真本打算不惜代价生擒王霨,可依托怀州城墙的素叶军如虎添翼,用神臂弓、庭州砲射杀烧伤数百曳落河。不久,得知消息的卫伯玉率飞龙禁军前来接应,田乾真见事不可为,只得含恨东进,暂离怀州,与田承嗣部合兵一处。

    确认曳落河离开怀州后,苏十三娘带公孙门亲自护送百姓北上,只将阿史那雯霞和柳萧菲留在素叶军中。有数千怀州丁壮自愿从军,不过王霨并未急于将他们编入军中,而是一并送抵绛州训练。

    冬临河阳城,俯视洛阳川。

    雪霁天晴,王霨与伤痕累累的卫伯玉一同登上河阳城。极目南望,洛阳城宫阙巍巍、坊市井然;向东远眺,中原大地烽烟滚滚、金鼓如雷。

    “封常清能守得住洛阳吗?”王霨心中并无答案,大唐的轨迹早已面目全非,一切只能靠手中的横刀去守护和争取。

    十载不听刀兵声,惊见平安火入城。

    腊月二十三日黄昏,长安城外接连升起一柱柱狼烟。

    “平安火……”河中兵马使李定邦听到街上有些嘈杂,掀起车窗帘瞄了眼,寻到引发骚乱的根源:“边镇征战不休,中原民众却早已不识烽火。”

    安禄山起兵后,圣人为掌握各地战况,修复内地废弃已久烽堠以报平安,每天日暮时分放烟一炬,站站传递,表示前线太平,长安人称之为“平安火”。

    “看来洛阳、河东战事还算顺遂,王正见、封常清皆一代名将,长此以往,安禄山还能蹦跶多久?”李定邦关上车窗,拿起来自河中的密信,蹙眉不语……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长河冰封胡满川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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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马悬雕弓,轻骑捷如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华州大营通往长安的官道上,百余名回纥骑兵一色白马狐裘,催马踏着残雪,严严翼翼地护送阿波葛萨曳勒罗回返长安。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四,再过六日便为元日大朝会,今年天可汗还能端坐宫阙笑迎万国来朝?” 苍髯如戟的曳勒罗抬起硕大的脑袋,冷眼眺望地平线上若隐若现的大唐国都。

    回纥汗国毗邻朔方、河东、范阳三镇,在灵州、大同和幽州均安插有眼线,故安禄山起兵不久,黑虎城便得知大唐发生内乱,可汗大帐内也随之爆发一场争执。

    素来亲唐的太子叶斛建言葛勒可汗派遣使者赴长安觐见天可汗,主动请求出兵勤王;移地健王子则认为大唐内战乃天赐良机,即便不可贸然出兵劫掠唐境,也要趁机兴兵攻伐黠戛斯,混一漠北,经略碛西。

    叶斛与移地健各有一干党羽,两派唇枪舌剑之际、争执不下之时,葛勒可汗忽而询问沉默不语的曳勒罗。

    “该如何选呢?”

    其实六年前从河中归来后,曳勒罗的处境就颇为尴尬。移地健的骑射功夫皆他所授,汗国上下均视其为王子心腹;可当葛勒可汗打算立叶斛为太子时,他却并未依约反对。移地健嘴上不说,暗中却对其日渐疏远。叶斛太子倒是试探着拉拢过他,可曳勒罗并未理睬。

    叶斛被册封为太子并未终结回纥党争,不少贵族依旧坚定不移支持移地健,处处与叶斛作对,令葛勒可汗头疼不已。因大唐内乱引发的争执,不过是两派争斗的冰山一角。

    大概是旁观者清的缘故,沦为党争边缘人的曳勒罗反而将两派人马的小九九看得一清二楚。叶斛太子之所以急于出兵助大唐平叛,表面看是因其争夺太子之位时得到过唐廷奥援,可更为重要的是,叶斛重用来自碛西的粟特商人,牢牢把持着汗国与大唐的商贸往来。

    曳勒罗从远嫁仆固部的妹妹那里得知,叶斛太子效仿北庭霨郎君,在长安、灵州、庭州等地悄然开设多家商肆,经营数十支商队,每年都有数十万贯收益。

    叶斛试探过将触角深入幽并,可安禄山手下有群来自安国的粟特人,他们强买强卖、欺行霸市,将范阳、平卢、河东三镇经营得水泼不入、针插不进。叶斛新开的商肆被人砸成稀巴烂,更有数支商队被身份可疑的马匪洗劫一空。叶斛派人与范阳节度使衙署交涉过,却毫无改观。直到他听说霨郎君的素叶居也视三镇为畏途,才彻底放弃。

    若安禄山谋朝篡位成功,安国商人将鸡犬升天,叶斛则会失去一大笔财富,故而于公于私他都会极力主张助大唐平叛。

    移地健的支持者多来自汗国北部苦寒之地,帐下除了勇士、战马和弓刀,别无长物。他们视大唐为肥肉,之前畏于唐军兵强马壮,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大唐内乱,自然要扑上去狠狠咬一口。什么兴兵攻伐黠戛斯,不过是个借口。黠戛斯部的剑河一带勉强算得上水草丰美,可油水又有多少。“经略碛西”、“劫掠唐境”才是移地健的真实目的。

    曳勒罗素来赞同经略碛西,当年出兵西征石国本就有探路之意。大唐腹心部固然富得流油,可居于其间的汉人太多,汗国能劫其财富却无法轻易占其土地,出兵劫掠于国无多大益处,只会使部分部族中饱私囊。

    碛西本为突厥汗国疆域,汉人少、部族多,沙陀、葛逻禄等部更与回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能夺取碛西,汗国可怀柔诸部,徐徐经营,征收税赋、抽调丁口,国力定将大增。届时横跨东西万余里的汗国将若展翼鹘鹰,俯视蜷缩回中原的唐廷。

    大唐对汗国亦有所防范,北庭、安西、河中三镇互为支撑,数万精兵用赫赫武功彰显天可汗龙威。沙陀、葛逻禄等部慑于大唐军威,绝不会响应汗国。黠戛斯部作为汗国世仇,更是在背后虎视眈眈。

    眼下大唐内乱,或许会是经略碛西的良机,然向来持重曳勒罗并不赞同汗国急于做出抉择,毕竟安禄山才刚起兵,未来的走势还不甚明朗。因此当葛勒可汗询问时,曳勒罗提议屯兵边境、派遣使者,试探大唐虚实、静观战局演变。

    葛勒可汗对曳勒罗的老成谋国之言甚是赞许,遂令达干(回纥官名,为统兵官)帝德率一个万人队逼近幽并,侦查战况、相机而动;同时封曳勒罗为朝集使赴长安参加元日大朝会。

    帝德乃叶斛心腹,唯太子马首是瞻,绝不会擅自挑衅大唐,太子一系甚是满意;移地健虽未竟全功,但他觉得葛勒可汗隐隐显露与大唐分庭抗礼之心,且曳勒罗终究是自己的恩师,遂不再争执。

    临行前,葛勒可汗单独召见曳勒罗。曳勒罗本以为可汗要叮嘱他细探大唐内乱动向,孰料葛勒可汗开口第一句竟是“葛萨阿波,汝以为与天可汗联姻如何?”

    “联姻?大汗之意,莫非要迎娶大唐公主?”错愕不已的曳勒罗谨慎道。

    “天可汗常以宗室女子冒充公主糊弄人,迎娶公主之事不急。”葛勒可汗摆了摆手“毗伽公主今已亭亭,放眼天下,除了大唐宗室,更有何人配得上某女?”

    “大汗所言甚是!”曳勒罗附和道“吐蕃、黠戛斯乃世仇,契丹、奚、室韦不过是些鹰

第一百零六章 :长河冰封胡满川 2

    武牢东望战云凝,胡马满川金鼓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回纥与吐蕃使团在长安东郊勾心斗角之际,安西四镇节度使兼范阳节度使封常清正伫立武牢雄关之上,向东俯视连绵营帐、似海旌旗。

    “安贼真劲敌也!某本打算整饬东都兵马渡河北上,于安贼决战于相、滑之地,以免战火殃及洛阳。孰料叛军迅疾如风,河北道北部为范阳军辖区,各州郡慑其淫威,多不战而降;相州、陈留、滑州等地与安贼素无瓜葛,守军竭力反抗,也不过稍微延迟叛军步伐。才不过一个多月光景,安贼已逼近武牢关,叛军偏师也杀入怀州,猛攻河阳城。”

    其实早在陕州驱逐曳落河时,封常清已意识到叛军军容齐整、弓马娴熟,不可等闲视之。但他当时还心存一丝侥幸,想着曳落河个个都是千里挑一的精兵,叛军大部当不会如此凶悍。如今亲眼看到整齐如一的营寨、剽悍迅捷的斥候,封常清不得不痛苦承认,范阳叛军的战力绝不在安西军之下。

    “高节帅,莫非某选错了?”封常清忍不住向西远眺,他相信,镇守潼关的高仙芝一定正在沙盘前推演关东战局。

    十一月十五日圣人召集重臣廷议如何平叛时,封常清本可选择更为轻松的差遣。无论留在长安为圣人出谋划策、还是跟随盛王赴华州大营参赞军机、或者与高仙芝一起坐镇潼关,都比来洛阳招募兵马,直面叛军兵锋容易得多。

    当时封常清面前貌似有无数条选择,但他心里清楚,其实自己别无选择。

    博览群书、饱经世故的封常清深知,除非像安禄山一样大逆不道、起兵谋反,否则所有臣子的荣辱沉浮,皆系于天子一人。故而为人臣者一举一动,均须深思熟虑,以博圣人之欢心。

    当前圣人最在意者何也?平定叛乱?天子当然忧心战事,急于剪除辜负圣恩的安禄山。然而,帝王之心如渊似海、深不可测,绝不会吹毛数睫,斤斤计较于眼前之战局。

    封常清远在安西,却知三年来圣人念念不忘者,唯换嫡而已。东宫坐大、君王不安,扶幼铲强、圣人释然。

    近年来霨郎君在长安推出将入相、编飞龙禁军、分安禄山之权,看似长袖善舞,然究其本源,皆因有意无意暗合圣人幽深心思,方得施展。譬如削安禄山平卢节度使之职,若非圣人有心借此为盛王谋遥领边镇之权,即便霨郎君有通天手段,也未必能动安禄山分毫。

    而今安禄山托名“清君侧”兴兵作乱,圣人的心思却依然在东宫更迭之上。平叛廷议时,自以为有“先见之明”的杨国忠最先跳出,乞请圣人敕封盛王为天下兵马元帅,统管平叛事宜;倚老卖老的陈希烈应声附和,心若明镜的高力士低头不语;卓尔不群的王正见冷眼旁观,踌躇不定的张均欲语还休;高仙芝与封常清虽不喜杨国忠,但他们更不愿东宫执掌兵权,遂附议。

    神色凝重的太子见大势已去,转而赞誉盛王英武睿智、果敢沉毅,力荐李琦出任元帅。盛王虽连称不敢,故作谦逊,却并未投桃报李、举荐太子。圣人见群臣无异议,当廷颁旨,命盛王为天下兵马元帅、枢密使高仙芝为副元帅。封常清则毛遂自荐,愿前往东都迎战叛军。

    之所以主动请缨,是因为封常清清醒意识到,平叛之战,宜快不宜慢、宜速不宜缓。对大唐而言,若陷入长年累月的内战,国力定会大损、中枢权威也将沉沦,周边藩属乃至国内其他军镇难免会生出不轨之心。眼下安贼刚起兵作乱,漠北回纥就态度暧昧、辽东平卢镇史思明的动向也含混不明。若不能尽快平定叛乱,天下恐将四分五裂、动荡不安。

    对安西来讲,封常清与高仙芝苦心孤诣经营多年,在南边压制住吐蕃咄咄逼人的攻势,并将战火烧到吐蕃境内;在西边,堵住吐蕃窥探碛西的孔道,收服大小勃律,稳定河中局势。若叛乱延绵日久,圣人肯定会持续抽调安西军的主力回师勤王,陷入困境的吐蕃便会化险为夷,碛西的大好局面将毁于一旦。

    封常清祖籍河东,可他自幼跟随外祖流放安西,对幽并诸州所知不深;安西军长年征战碛西,从未与范阳、平卢军切磋过。封常清倒是见过安禄山数面,在他眼里,安禄山不过是个集狡诈与谄媚与一身的粗鄙之人。故而封常清虽不敢轻视安禄山,但他深信,安禄山逆行倒施之举不得人心,凭借关中地理之形胜、西北边军之勇武、东南财赋之丰足,短则数月、长则一年,朝廷定能平息叛乱,届时东宫也必将易主。

    封常清向来深谋远虑,叛乱尚未平定,他已开始琢磨盛王入主东宫后的朝堂格局。眼下杨国忠、哥舒翰、罗希奭、史思明与高节帅因不同缘由,均选择支持盛王取代太子,可各方之间并非亲密无间,一旦大功告成,势必要分出个亲疏远近。到时究竟何人能够成为盛王的股肱之臣呢?平叛功劳之高低就显得愈发重要。

    当圣人定下三路出击之策时,为安西军计、为高节帅计,封常清毫不犹豫挺身而出,甘愿赴东都担任抵御叛军的先锋。

    领兵作战多年的封常清岂会不知洛阳周遭不若关中险固、郡守团结兵弱不堪用,但他深信自古功名险中求,对自己整军练兵的能力也颇为自负。

    封常清断定叛军冬季兴兵、远道而来,一路苦战行至河南,必人困马乏、锐气全无。而东都有民百万,武库齐备、粮草充盈,旬日间可募骁勇数万,依托安西牙兵和长安禁军为骨干,不出两月便可练出一支可战之兵。

    封常清的计划是,若叛军遭遇沿途郡县阻击,南下迟缓,他将挥师北上,与之决战于相、滑。一旦能大胜安禄山,平定叛乱指日可待,安西军将成为大唐第一强军,高节帅与自己也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若叛军一路势若破竹,杀抵东都。封常清将斫断河阳桥、固守武牢关,待陇右、河西援兵赶到再徐徐反击。洛阳作为东都,地位仅次长安,远高于北都太原。只要能成功守住洛阳,功勋也将在王正见、李光弼之上。

    圣人对勇荷重担的封常清甚是满意,敕封其兼任范阳节度使,统领河南道平叛事宜,并抽调飞龙禁军两千、龙武禁军和南衙卫军各三千交付与他。封常清在关中招募万余义从后火速出潼关,收复陕州,重新联通东西二都。

    在陕州驱逐曳落河时,封常清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若非飞龙禁军骁勇善战,收复陕州恐将折损更多兵马,毕竟新招的义从训练不足,只能壮壮声势。故田乾真渡河北窜时,急于奔赴洛阳的封常清既无心也无力追赶。

    “霨郎君果有先见之明,否则为何早在数年前便矢志削弱安禄山,并琢磨出精兵换流民的奇思妙想。”庆幸飞龙禁军锐不可当的同时,封常清对王霨愈发好奇:“曳落河猛若饿虎,安西军却远在碛西,单以数千飞龙禁军为骨干恐不足以战胜安贼。可惜霨郎君已跟随王正见北上河东,若此子在某帐下,当抵数千精兵。”

    思虑至此,封常清灵光一闪,在行军途中撰写书信两封,一封送高仙芝,简述陕州战况,提议高仙芝以副元帅的名义从河东抽调兵将;一封寄河东,痛陈兵力不足,恳请王正见割爱施以援手,让王霨南下洛阳相助。

    封常清虽喜王霨之才,但他深知王正见对幼子溺爱非常,故他此举并非真要请王霨介入洛阳战事,而是借机从河东“勒索”点兵马,毕竟河东乃边角之争,东都才是平叛主战场。

    行至洛阳,封常清命卫伯玉率一千飞龙军和三千义从进驻河阳城,守好洛阳北方门户,然后开府库、募兵马,转眼就募集六万新兵。

    新募之兵方训练数日,安禄山大军已攻克相州,正渡河围攻陈留(今河南开封市陈留镇一带)。大惊失色的封常清急令河南尹达奚珣与监军边令诚协力镇守洛阳城,并分兵一万扼守伊阙等城南关隘,自己则亲领五万兵马进驻武牢关。

    在此期间,阴魂不散的田乾真曾驱使怀州民众猛攻河阳,沉不住气的卫伯玉出城迎战,险些丢了城池,让封常清大为恼火。

    “卫伯玉骁勇善战,然其乃匹夫之勇、妇人之仁,非帅才也!”对卫伯玉略略失望之时,封常清收到王正见的回信,愕然得知王霨已奉令率四千兵马出轵关陉前来襄助。

    “君子可欺之以方……”封常清对自己的小手段有点惭愧,但他心中旋即又生出一丝疑虑:“事出反常必有妖,王正见怎舍得放王霨南下?”

    不过,虽微有疑惑,但能在大敌当前、兵力窘迫之时得人相助,封常清对王正见父子还是甚是感激:“东宫即将易主,王正见父子未来的日子必不好过,那时某与高节帅多帮衬一二,也算还了今日人情。”

第一百零六章 :长河冰封胡满川 3

    戍楼吹角起征鸿,猎猎寒旌背朔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封节帅,用此物瞭望观敌更佳。”封常清正扶栏沉思间,眼前兀然出现一个半尺来长的铜管。

    “望远镜?!”封常清持镜细观,但见数里外本模模糊糊的叛军营盘陡然清晰无比,大纛上的“安”字仿佛近在眼前。

    观望片刻后,封常清将望远镜还与王霨,抚须寒暄道:“素叶军初来乍到便大胜曳落河,可喜可贺,有霨郎君相助,某无忧矣!”

    “封节帅谬赞!”王霨恭敬施礼:“望远镜虽小,工序却甚是繁琐,急切间素叶居仅赶制百余副,为助节帅破敌,在下带了三十副过来。”

    “霨郎君费心了。”封常清意犹未足:“西征石国时……”

    “另有配重石砲一百具、猛油火三十车,现囤积于河阳南城,某已交付卫别将。”

    “好!”封常清大喜过望:“有此利器在手,武牢关将固若金汤。”

    “不知节帅今日召某来此有何吩咐。”

    “霨郎君,河阳战事如何?”

    “禀节帅,当下城中守军近万,北岸叛军约为我军两倍,观其旌旗,主将当为前范阳兵马使田承嗣,田乾真部也在其中。”

    “田承嗣、田乾真……”封常清沉吟片刻后道:“霨军使可有信心守住河阳?”

    “那卫别将……”王霨不答反问。

    “霨郎君,明人不说暗话,某在关中和东都招募的六万多义勇初成规模,然难称强军;麾下裨将数十,却无堪用之人。武牢关外叛军近十万,即便有雄关为障,某仍忐忑不安,须臾离不得卫别将和驻守河阳的北衙禁军……”

    “若节帅准某率素叶军便宜行事,在下定为节帅守住河阳城。”王霨朗声道:“不过,小子也有个不情之请。”

    “难怪方才霨郎君出手如此阔绰,原来有求于某。”封常清哂笑不已。

    “封节帅,先贤曾言:未虑胜、先思败,倘若洛阳失守,城中百万民众将遭灭顶之灾,敢问节帅将如何应对?”

    “霨郎君言下之意是不看好某和安西军?”封常清冷哼道:“据边监军言,近日还有数支远道而来的粟特商队陆续进入洛阳城,商贾之辈尚不惧战火,久负盛名的霨郎君为何如此畏首畏尾。”

    王霨迎着封常清锋利的目光,毫不躲闪:“小子深信以节帅之才,定能令安贼铩羽雄关、寸步难行。某也愿肝脑涂地,供节帅驱使。”

    “既然如此,何需大费周章疏散百姓?”封常清面色稍霁。

    “古人云: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战况瞬息万变,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节帅若能阻叛军于关下自然普天同庆,可一旦有个万一,节帅不畏史笔如铁乎?”

    “史笔如铁……”封常清沉吟许久方淡淡道:“史笔虽可畏,时诽却能杀人。霨郎君是否想过,若某令洛阳城中百姓四散避难,圣人当作何想?满朝文武当作何想?”

    “敢问节帅,洛阳城中粮秣足否?武牢关里军械齐否?”

    “军械粮草自然多多益善……”封常清随口答道。

    “博良商行是扬州数一数二的海商,听闻安贼起兵,东主赵无极义愤填膺,为助节帅破敌,遂慷慨解囊,从江淮采购数十船大米,此刻正沿通济渠北上。然北方天寒地冻,船最多行至睢阳(今河南商丘)便得卸粮……”

    “为固守东都,某可征调数万民夫南下运粮。”七窍玲珑的封常清一点就透,并举一反三道:“听闻霨郎君征得高节帅同意,在长安西郊广设厂坊打造军械,是不是也需要点人手。”

    “在下一点小心思,瞒不过节帅。”王霨微微一笑。

    “洛阳城中数十万户,某担心霨郎君此举杯水车薪。”封常清轻叹道。

    “中原百姓久不识兵戈,安土重迁更是黎民之性。即便节帅严令民众出城避难,恐也不会有多少人离开。”王霨颇为无奈。

    “既然如此,霨郎君又何必费心劳神?”

    “某自求心安耳……”

    王霨想到死于猛油火的怀州百姓,长叹一声,神情萧索。他前世记忆中,自从封常清失守虎牢关,洛阳便屡遭兵燹,可谓白骨露于野、百里无鸡鸣,千年名城备受摧残。正是为避免悲剧重演,王霨才在父亲接到求援信时自请南下,否则以王正见之心,是绝不肯答应封常清所求的。

    “难为霨郎君了!不过若要借运输粮草、打造军械之名疏散民众,还需一人点头……”

    “节帅是指边监军吧。”王霨心思澄明:“从河阳来武牢关途中,某已绕道洛阳城拜会了边监军、达奚尹和卢中丞。”

    “边令诚与霨郎君也算故交,某若没记错的话,达奚珣当是霨郎君应进士试的主考官,卢奕卢中丞则是卢杞的父亲。”封常清屈指盘点道:“难怪霨郎君姗姗来迟,敢情洛阳城中皆汝故人。”

    “节帅博闻强志,小子佩服。”王霨笑道:“西征石国时,某已识得边监军,深知其人秉性,登门时特意带了数箱玻璃器皿和庭州银币。边监军对抽调民夫运输粮草、打造军械颇为支持。”

    “如此甚好!”封常清拍了拍王霨的肩膀:“大丈夫行事自当如是,万不可扭扭捏捏、缩手缩脚。”

    “通权达变,不得已而为之。”苦笑不已的王霨想起与边令诚交涉的过程,忍不住阵阵恶心。

    “河阳三城易守难攻,区区两万叛军不足为虑。即便事有不谐,霨郎君可烧断浮桥,独守南城即可。”封常清细心叮嘱道。

    “某更担心朔风猛烈、大河冰封,若叛军从冰面渡河,洛阳危矣。”

    “今冬算不得酷寒,吾记得前几日河面尚不能行人。”封常清捻须道。

    “难道节帅派人试过?”王霨吃了一惊。

    “霨郎君可读过晋人郭缘生著的《述征记》?”封常清得意笑道。

    “小子惭愧……”

    “《述征记》乃一部记载中原山川、交通的行役记,书里谈及大河时,顺手记录河边民众试探河冰薄厚的办法,甚是有趣。”

    “请节帅赐教!”

    “不知河冰能否过人时,可捉狐狸一只,放于冰面。狐性多疑且善听,一旦听到冰下尚有水声,它绝不肯过河。若狐狸敢从冰上走到对岸,车马也就可以放心渡河。某早命士卒捕捉狐狸数十只,以便每日查探冰面。”

    “小子受教了。”王霨施礼道:“不过,为万全计,某欲沿大河南岸广筑望楼,并以石砲日日击砸冰面,还望节帅恩准。”

    “霨郎君思虑周全,某岂会不允?”封常清喜道:“某听闻圣人已敕封哥舒翰为枢密副使,并遣飞龙将军张守瑜催促陇右、河西兵马火速来源,河源军使王思礼已率五千骑兵为先锋出潼关。某等最多只需坚守十余日,西北边军当陆续抵达,到时某定可大破安贼。霨郎君独守河阳之功,某绝不会忘记。”

    “李先生一入长安便雷厉风行,有其在圣人身侧出谋划策,实吾辈之福。”王霨一早收到阿伊腾格娜的飞鸽传书,对李泌回归朝堂甚是欣喜:“多谢封节帅,小子必竭尽所能,不教胡马渡河阳!”

    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

    天宝十三载(754年)腊月二十五日下午,零零碎碎的细雪遮挡不住河阳北城内外的冲天杀气。坚若磐石的城头上,素叶军弩炮团士卒躲在女墙后面,操纵着神臂弓和庭州砲,一刻不停地将巨弩和石弹射向城外。在他们身侧,凛然无畏的刀盾兵和神情坚毅的长枪手紧盯城下,防备来自敌军云梯的偷袭。四百名弓箭手则一线散开、站在后列,他们听从将佐的号令,不时张弓仰射,将躲过弩炮团攻击的漏网之鱼逐一清除。

    城池中,二百名重甲长刀的陌刀手聚在门洞中,蓄势待发;陌刀手身后,重骑兵、轻骑兵、配重投石机星散各处,辎重营的士兵带着数百名原守军如鱼穿梭,络绎不绝地搬运箭矢、石弹、滚木等守城器械;担架在手的医护营士兵初上战场,跃跃欲试,可他们等了许久,却迟迟无用武之地。

    河阳北城外,焦躁不安的田乾真见攻城士兵根本接近不了城墙,懊恼无比:“猛攻大半个时辰,梢砲还未发威就被素叶军的石砲敲掉,白白折损百余名士卒仍一无所获,当时某若能一鼓作气拔下河阳城,何至于此!”

    “阿浩稍安勿躁!”范阳兵马使田承嗣抚摸着下颚的山羊胡,定睛打量着城头的旌旗:“汝确定守城的是王正见的幼子王霨?”

    “承嗣兄,错不了,那日就是这种射程超远的巨弩让儿郎们吃了点亏!”田乾真指着自上而下扫射的神臂弓恨得牙痒痒。

    “有趣!”出身将门世家的田承嗣对不断倒在雪地里的下属浑不在意:“北庭军西征石国,弄出了猛油火、配重石砲;霨郎君一进京,长安市井凭空出现连弩;如今素叶军参战,又来了个巨弩。阿浩,会不会这些稀奇古怪、威力无比的玩意都是黄口孺子搞出来的?”

第一百零六章 :长河冰封胡满川 4

    “怎么可能,听说他才一十六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之前听市井流传此子天生宿慧,某以为是乡野村夫荒诞不经之言,今日细思,或是吾辈过于轻视他了。近几年朝中总有人想方设法暗中给节帅下绊子,高掌书记和严孔目时而怀疑太子和杨国忠,时而猜忌高仙芝、哥舒翰与王正见,可某却无端觉得丝丝缕缕均与此子有关。”田承嗣狐疑不已。

    “这……”田乾真将信将疑:“承嗣兄何必绞尽脑汁猜测,只要活捉竖子不就真相大白了?”

    “一力降十会,阿浩所言不差。”田承嗣哈哈大笑:“此子聪颖过人,然其有一致命弱点,某今日便可破之!”

    他人骤然听田承嗣之言,或许会以为他是个狂妄自大之徒,然田乾真却知,田承嗣向来说到做到,从不信口开河。

    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谋士寥寥,武将却人才济济。之前威望最高的首推与节帅情同兄弟的史思明,不过安节帅卸去平卢节度使官职后,史思明与范阳军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

    除史思明外,范阳还有五员性格迥异的大将,堪称安节帅的心膂股肱,高掌书记以《孙子兵法》中的名言分别给他们取了绰号:“其疾如风”李归仁、“其徐如林”蔡希德、“不动如山”安守忠、“侵掠如火”崔乾佑、“难知如阴”田承嗣、“动如雷震” 武令珣。

    作为年轻将领翘楚的田乾真尚难与五大将比肩,但深受安禄山器重的他已靠自身实力赢得范阳军上下的尊重。田乾真与五大将中的田承嗣相交莫逆,不仅因为他们同姓连宗,更因为田乾真十分敬佩田承嗣的治军之道和心智谋略。

    范阳军上下公认出身幽燕将门世家的田承嗣治军最为严整,数年前安节帅曾特意挑选大雪纷飞的日子巡视各军营,不少营盘兵懈将怠、散漫放纵,令安节帅大为恼火。

    待他临近田承嗣掌管的军营,只见营内寂静无声,若无一人。可进入营内检阅士籍、检点兵马,却发现全军将士无一人不在营内。

    田承嗣不但治军极严,更长于临阵决断。他生性沉言寡语、阴沉不定,自己的心思密不透风,却能一眼看透他人心中所欲、觅得敌军之软肋,进而定计施策。

    田乾真以作战勇猛、行事谨慎闻名,但非长于谋算之人,故他平日最喜与田承嗣煮酒论兵。田承嗣也深喜随侍安禄山左右的田乾真,主动与他连了宗,偶尔指点一二。

    “承嗣兄,可是要动用……”田乾真思忖片刻,猜出田承嗣的打算。

    “正是!守军部署已摸得七七八八,不必再浪费儿郎的性命。”田承嗣赞许地点了点头,高声喝道:“传某军令,上盾车!”

    战车彭彭旌旗动,盾牌叠叠胡向前。

    河阳北城杀声震天之际,与之相距近千步远的中城望楼上,素叶军医护营见习医师薛雅歌手持望远镜极目远眺,只见北城外乌压压一片敌军在神臂弓射程外摆成却月大阵。

    厚实的刀盾兵和长枪手组成月牙正中,不少士卒抬着云梯、背着沙包,咆哮呐喊着奔向城池,大多却都死在半路上;彪悍的骑兵守在月牙两尖,宛如鹏鸟之双翼,蓄势待发。大阵之后隐隐还有不少人马,当是叛军大将所在之地。

    “两侧轻骑皆奇装异服,大概就是萧菲说的什么契丹、奚、室韦部的散骑。敌军大将似乎有两人,都骑着青色的辽东名驹。”薛雅歌正聚精会神观战,忽见蚁聚蜂攒、贝联珠贯的叛军阵列中涌出数十台奇形怪状的大车。

    她按照柳萧菲传授的法子拽动镜筒、调整焦距,讶然发现大车竟是由素叶居打造的四**马车改造而成。大车前方并无马匹拖拽,估计是由人力推动。车厢上方架起又宽又高的木板,车厢正面即木板上似乎还包裹有厚厚的牛皮。

    北城城头的弩炮团显然意识到大车的威胁,神臂弓的弩箭带着万钧之力射向大车,弩矢虽穿得透牛皮,却无法破板而入;庭州砲抛掷的石弹砸在木板上叮当作响,却伤不了敌军分毫,唯有一辆大车的前轮恰巧被石弹砸烂,动弹不得。

    “莫非牛皮下还有铁板?”初识兵戈的薛雅歌咂舌称奇。

    医护营的担架队和急救队都在北城中,诊疗营地却设在更为安全的中城,与王霨的中军大帐相距不远。方才战事顺遂,正专心致志攻读《千金方》的薛雅歌就被闲得无聊的同窗好友柳萧菲拉到望楼上观战。

    “待吾瞧瞧。”性急的柳萧菲拿回望远镜扫视战场:“不好,叛军竟找出对付弩炮团的手段了!大车后面必然跟随有叛军的敢死之士,一旦大车逼近城池,敌众我寡可就麻烦了。”

    “不还有护城河吗?”薛雅歌怯怯道。与爱舞刀弄枪的柳萧菲不同,她在素叶义学读的是医学,向以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为志,素爱侍弄花草、钻研药方,对行军布阵、攻城拔寨知之不深。

    “车厢内肯定堆满沙袋,若我军无法阻止大车,不过半日功夫护城河就会被填平。”柳萧菲大急:“除非动用猛油火,否则北城肯定守不住。”

    仿佛感应到两人的忧心,河阳北城城头登时飞起铺天盖地的火箭和密密麻麻的猛油火弹,数辆大车旋即燃烧起来。

    “太好了!”薛雅歌见浓烟滚滚,不禁长舒一口气。

    “可恶!”手持望远镜的柳萧菲忽而变色道:“叛军竟驱使民众灭火!”

    “什么?!”薛雅歌接过望远镜一瞧,只见雪火交融的战场上,数十名衣着单薄、畏畏缩缩的黔首百姓被叛军威逼着来到大车旁侧,拼命用簸箕扬沙。有几个手脚麻利的百姓试图逃向城门,转眼就被叛军用弓弩射杀。肆虐的烈焰被沙子压住后,顿时变得无精打采。弩炮团的士卒见状,不得不停止射击。

    “怀州已坚壁清野,他们定是从滑州抓捕的百姓!”柳萧菲气得浑身颤抖。

    “怎么办?”平日里文文静静的薛雅歌也急的怒火攻心:“但愿霨郎君有破解之道。”

    两人正琢磨王霨如何解救百姓时,中军大帐附近忽而传出收兵回营的鸣金声。

    “退兵?!难道要放弃北城?”一头雾水柳萧菲系好绳索,缘绳而下:“雅歌,某去问问霨郎君,无法陪你慢慢下楼梯,汝自己小心点。”

    “无妨。”薛雅歌苦笑着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沿梯爬下望楼,望着中军大帐凝思道:“霨郎君绝非畏难退缩之人,只是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寒雪纷纷落长河,坚城对峙闻金柝。

    当日傍晚,细心巡视过河阳北城后,田承嗣换上普通士卒衣甲,站在南城楼上探头俯看被烧断的狭窄木桥,拍栏而叹:“虽已攻取北城,可惜敌军退而不乱,竟无法乘胜夺取中城和南城,更未能活捉王霨,实乃某之过也!”

    “承嗣兄何须自责,汝算透王霨小儿迂腐不堪,用在滑州缴获的四**车和民众为先锋,不费吹灰之力轻取河阳北城,已胜愚弟万倍。”田乾真笑道:“某已遵从兄长吩咐,派一队曳落河飞马绕道滑州渡河,将盾车克敌的办法禀报节帅,节帅知道后定会心花怒放。”

    “也不知节帅那边战况如何,计算时日,庆宗郎君应已南下攻打绛州了……”田承嗣并未局限于区区一座河阳城:“某担心的是封常清早已从素叶军手中获得猛油火、巨弩等利器,武牢关之险峻非河阳城可比,封常清行事老辣,绝不会心慈手软,驱民为先锋恐难撼动其心志,武牢关下恐将恶战连连。”

    “若我军攻破河阳,从后方夹击武牢,封常清当死无葬身之地,洛阳城也唾手可得。”

    “可惜,雪还是太小了点。”田承嗣伸出手掌接了数片雪花:“这几日某天天派人试探河冰之薄厚,无奈今冬偏暖,冰面无法承载大军通行。”

    “某观近日风急雪冷,多等几天……”

    田乾真话未说完,就听南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冬日怎会有雷?”田乾真一脸愕然。

    “不,是敌军在砸冰。”田承嗣劈手夺过牙兵的火把,定睛向南观望,只见河阳中城里百砲齐发,一**石弹将城池周围数百步远的冰面砸得千疮百孔。

    “近八百步,果然厉害,好在北、中二城相隔一千余步。正因摸不清石砲底细,白日攻城时一个照面梢砲便全军覆没。”田承嗣默默算过石砲射程后,将火把还给牙兵,复又躲入阴影中:“某观王霨小儿行事颇有章法,想来大河南岸必是望楼林立、石砲群集,即便天气转寒,长河冰封,渡河亦难矣!”

    “那该如何是好?”田乾真甚是焦急。

    “急也无用,不若先大睡一觉。”田承嗣并未沮丧:“明日再细细寻找对方的破绽。”

第一百零六章 :长河冰封胡满川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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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田承嗣并未想到,敌军根本不打算让他睡个好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三更时分,北城兀然燃起冲天大火,斗大的石块密密匝匝,将睡得正酣的范阳军砸得晕头转向,契丹、奚、室韦等部兵马更是乱成一锅粥,慌不择路、夺门而逃。田承嗣和田乾真在牙兵拼死护卫下才躲过一劫,逃出河阳北城。

    “怎么回事?桥不是断了吗?把守南城门的可是某麾下最得用的儿郎,他们并未见到任何敌人!”田乾真迷惑不已。

    “有点意思!”胡须被烧掉一半的田承嗣不气反笑:“终日打鸟,不料今晚竟被鸟啄了眼睛。如今想来,吾等昨日攻城时,敌军石砲并未全力施展;傍晚砸冰,则是故意示之以弱,让我军下误以为石砲的射程不过七百余步,放松警惕,实不知其射程竟远超千步。”

    “惭愧!某去庭州走过一遭,却不知配重石砲厉害如斯。”田乾真满脸羞红。

    “敌军放弃北城本是有意为之,存着瓮捉鳖的心思。”田承嗣自嘲道:“攻城时军阵可聚可散,且我军骑兵甚众,动用石砲无法重创我军。竖子假意退让,是等着半夜袭。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先收拢兵马,查点损失吧。”

    田乾真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着人回报,一万范阳军折损七百来人,契丹、奚、室韦等部死伤千余人,曳落河反应最为机敏,但也因火烧石砸减员二百。城外的滑州百姓则趁乱逃逸,十不存一。

    算攻城伤亡,甫一接战损失两千多人,田承嗣正琢磨如何扳回一局,却见田乾真兴高采烈地带着一队室韦骑兵飞驰而来……

    天津桥下冰霜厚,洛阳陌人行绝。

    腊月二十八日寅卯时分,监军边令诚在缭绕的香气醒来后,随手拍醒两名暖床侍女。

    “真是老了,觉都睡不踏实。”边令诚洗漱更衣完毕,歪在软榻呷了口清香四溢的祁门红茶:“该死的王思礼,半路闹出军粮断绝的幺蛾子,害得某昨日折腾半响,筹备车马、人手给渑池送粮食,累得某腰酸背痛,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离开东都,重回长安。”

    自安西返京以来,边令诚先是奉旨宣慰幽州,谁知他刚离开安禄山起兵造反,边令诚一路狂奔才逃回长安。他本想着这一趟差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竟有人在圣人面前风言风语,说幽燕生乱皆他宣慰不利之故,吓得边令诚急忙求高力士出手相助,高力士则拿出他在幽州的“献马”奏章,叱责边令诚不仅未察觉安禄山的狼子野心,反为虎作伥,险些丢了潼关。

    边令诚急忙吐出十余万贯家私,才求得高力士高抬贵手,并按其吩咐主动表,乞请担任封常清的监军,来到危机四伏的洛阳。

    边令诚与封常清相识多年,两人互知根底,一路行来井水不犯河水。抵达洛阳后,封常清埋头于招兵买马、训练士卒,边令诚则勒令河南尹达奚珣在洛水南岸正对天津桥的尚善坊给自己寻了栋大宅子,安然享受左拥右抱、倚红偎翠的人间至乐,并时不时巧立名目,捞点外快。

    初抵洛阳时,边令诚听闻东都御史丞卢奕铁面无私,原本还有点担心他出面顶撞自己或暗表弹劾,特意密信高力士身边专司报送奏章的小黄门,让他多加留意。

    这名小黄门早被边令诚喂饱,两人已有过数次交易。待确认卢奕并未秘奏揭发自己丑行后,边令诚愈发肆无忌惮。

    封常清率四万多大军赶赴武牢关前线时,边令诚则托病留在洛阳,与达奚珣、卢奕一道执掌东都守军。

    前几日,十万叛军云集武牢关前,更有两万偏师围攻河阳三城,本来边令诚十分担忧,早悄悄收拾金银细软,随时准备拔脚开溜。

    鏖战数日后,从战报看,封常清血战雄关,牢牢扼住安禄山东进步伐;霨郎君巧计百出,歼灭叛军数千,令其无法渡河威胁洛阳;来自陇右的首拨援军则指日可待,忐忑不安的边令诚才松了口气。

    边令诚计算行程,本想着王思礼部二十五或二十六日即可抵达洛阳,谁知前日忽然接到华州大营加急军报,令洛阳军民如望云霓的五千陇右铁骑竟因断粮滞留半途,盛王命洛阳守军迅速押送粮草至渑池。

    输送军粮的繁琐事务其实都是卢奕一手操持,边令诚作为监军,不过到场点检数目,做做样子。当然,他没忘了趁机私吞十车粮食,倒卖给粟特商人小赚一笔。

    “卖粮食不过得点辛苦钱,无甚趣味。”摩挲着婢女白皙修长的脖颈,边令诚深感积攒的家私太少:“暮年将至,却有太多玩意没有享受过,得抓紧机会多捞几笔,即便不能如王元宝那般富可敌国,也要再弄个几百万贯。”

    忆及王元宝,边令诚蓦然想起素叶军使王霨数日前送来的几箱玻璃器皿,闲坐无事他忙让侍女拿出几件把玩一番。

    “一件金星玻璃水丞市价七十余贯,一套缠丝玻璃酒具要一百三十多贯,它们的成本究竟几何?王元宝发家靠的是贩卖琉璃、烧制玻璃,可见利润极厚,若能插手玻璃生意,某岂不是富甲一方。”

    思虑至此,边令诚顿觉浑身发热:“王元宝诽谤朝堂重臣,已横死牢,如意居的店铺都被北衙禁军查封,工匠也收归少府监,若能弄几名技能娴熟的工匠,岂不是财源滚滚。”

    边令诚琢磨半天,却发现自己离开长安太久,在外朝竟无一二得力羽翼;而内朝,依然是高力士一手遮天,他只能低眉顺眼、唯唯诺诺。

    “霨郎君真是个妙人,为了招募人手竟舍得赠某重金,素叶居铸造的庭州银币沉甸甸的,分量最足。”想到王霨,边令诚忽然拍了一下大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听闻如意居烧制玻璃的配方乃霨郎君的手笔,有他在还用找什么工匠,天亮后找个由头请他来城议议此事……”

    朔风利似刀,朔雪密如织。

    边令诚正喜滋滋做着金满箱、银满箱的美梦时,房门忽被撞开,一惊慌失措的小黄门带着寒风冲了进来。

    “混账东西……”被扰了“雅兴”的边令诚勃然大怒,抬脚将冒冒失失的小黄门踢翻。

    “少监,叛军进城了!东都完了,达奚珣和卢奕正张罗兵马,打算拼死一战。”倒在地的小黄门嚎啕大哭。

    “呸!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说什么胡话,某昨晚才翻过战报,武牢关、河阳城节节顺利……”

    边令诚话未说完,听窗外杀声隆隆、哭声震天,他急忙跑到屋外,只见东北角红彤彤一片,无数坊市已陷入烈焰之。

    “怎么回事?!”边令诚如坠冰窖,浑身筛糠。

    “少监,守不住了,快逃吧。”涕泗满面的小黄门紧紧抱住边令诚的大腿:“洛水冰封,无法行舟,外郭城西侧无门,必须绕道南城,路途甚是遥远。少监若再犹豫,恐将落入贼手,偌大家产都会便宜别人。”

    “速命南衙卫兵整军备马,某要率他们突围出城,赴渑池搬援军,以收复东都。”眨眼间,边令诚便想出冠冕堂皇的借口。

    封常清赶赴武牢关时,在洛阳城留了两万人马,其原东都驻军七千余人,向来归河南尹统辖;新募义勇一万,封常清命允允武的东都御史丞卢奕执掌;边令诚能够使唤的,唯有从长安带来的三千南衙卫兵。为便于随时撤离,边令诚特意将他们的营地安排在尚善坊北、洛水南畔。

    “诺!”小黄门大喜,一溜烟去了。

    片刻功夫后,十余辆车辙深深的四**马车在南衙卫兵的护卫下,冒雪沿宽阔的天街向南逃窜,直奔定鼎门而去。沿途军民见城北火起,本忐忑不安,待发现有军旅临阵逃脱,愈发慌张,急忙拖家带口加入逃难队伍,一传十十传百,洛阳南城登时兵戈抢攘、你抢我夺,一副末世情形。

    遥望洛阳城,茫茫走胡兵。

    气喘吁吁的王霨盯着人喧马嘶、火光烛天的洛阳城,咬牙切齿、心若刀割。

    叛军被“请君入瓮”之计狠狠教训后老实很多,连夜退出河阳北城,重回北岸扎营。王霨虽早命刘骁备好修复桥梁的木料,但他并未着急收复北城,而是继续固守、南二城与敌军对峙,毕竟北城三面临敌,不若城易守难攻。

    之后天气时晴时雪,双方隔河对峙,看得见摸不着,数日间倒相安无事,并未再起兵戈。

    王霨前世读过些许关于国历代气候变迁的章,隐约记得唐朝气温偏暖、湿润多雨,黄河的结冰期后世要短,且冰层不甚厚,走车行马风险颇大。不过,即便如此,王霨仍加派人手巡视大河南岸,负责砸冰的配重投石机也毫不停息。除此之外,素叶军还征调人手修缮沿途烽火台,便于向武牢关、洛阳城通报紧急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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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长河冰封胡满川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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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武牢关传来的消息看,这几日安禄山驱使叛军日夜不停攻城,给守军造成不小伤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请大家搜索(品#书¥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好在封常清指挥若定、麾下将士还算尽心职守,巍巍雄关遂成叛军葬身之地。

    王霨听闻安禄山也使出驱民为先锋的卑劣手段,令百姓推着盾车攻城。可封常清不为所动,喝令配重投石机抛掷猛油火弹,发动无差别覆盖攻击,关下顿时玉石俱焚、死伤惨重。安禄山见封常清心若铁石,一时也无计可施,不得不继续用人命去填武牢关这个无底洞。

    经过前世洗礼的王霨无法赞同封常清的铁腕手段,但他亦知,战场本凶险之地,即便诸葛再世、卫霍复生,也不敢保证不误伤百姓。王霨虽竭尽全力救下怀州民众,可对被田承嗣抓获的滑州百姓,他也只能寄希望于夜烧北城之举,但愿民众能趁叛军混乱逃出生天。不过,但凡有一丝可能,王霨还是期望能凭手横刀,多救护几名无辜百姓。

    数日来河阳三城风平浪静,想到陇右援军不日即将抵达东都,军纪严明、枕戈待旦的素叶军难免也有几丝松懈,千余名驻守河阳城的原守军自然更为懈怠。

    王霨从虞候团收集的信息里发现端倪,急召队正以军将来军大帐议事,反复叮嘱三军加强戒备,并令李晟、南霁云、雷万春和刘骁等将佐加强巡察,虞候团也要深入纠察。用霹雳手段严惩数名玩忽职守的士卒后,全军下为之一振。

    腊月二十七日夜,王霨与李晟、卢杞、阿史那雯霞等围着沙盘商议半天洛阳战局,直到亥时将尽(晚快11点)方散。劳累一天的王霨才睡下不久,忽有牙兵紧急来报,说河阳城西南侧的数个望楼灯火突灭、音讯全无。

    为及时掌控军情,王霨严令黄河南岸各望楼每隔半个时辰用烽火报一次平安。如今多个望楼同时失联,定有大事。

    王霨一面命南霁云速率斥候营前去查探,一面披甲悬刀、整饬兵马。不待斥候营回转,洛阳城头冲天而起的熊熊火焰已说明一切。

    “速燃烽火向武牢关示警!牙兵团、骑兵营,随某前往东都;陌刀团、战车团、弩炮团汇合斥候营后,前往安喜门外的五里亭等某军令;雷校尉率步兵营其余各团固守河阳城;刘校尉催促辎重营收拾营地,随时准备开拔。”

    随着一连叠军令传出,素叶军各部应声而动,宛如运转精密的器械,更似骤然猛醒的巨兽,舒展筋骨、磨利爪牙。

    “霨弟,某可带萧菲先潜入城,查探虚实。”一袭玄色大氅的阿史那雯霞催马赶来。

    “多带弩矢,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和叛军交手。”王霨叮嘱道:“不然日后某无法向……”

    “某之安危,和他人毫无牵扯,吾只在乎霨弟你怎么想。”阿史那雯霞不等王霨说完,冷冷转身离去。

    “那姐姐多加小心,一定要平安归来!”王霨一脸苦笑。

    “多谢。”阿史那雯霞翻身马,绝尘而去。

    雪卷旌旗出河阳,风打铁骑踏寒霜。

    “霨军使,某已探明叛军如何过河!”

    王霨与李晟、卢杞等正凭火光和厮杀声推测洛阳城的战况,忽听后方传来南霁云的声音。他扭头一瞧,只见斥候营的四百精骑护翼着百辆大车疾驰而来,后面跟着二百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陌刀手。其有十余名斥候用坐骑拖着些枝枝丫丫的玩意,在雪地留下一道道痕迹。

    王霨仔细一看,险些叫出声来。斥候营带来的器物由木板、铁钉拼接而成,甚是粗陋,但观其形制,与后世雪橇、滑雪板相差无几。可他自穿越以来,从庭州到长安,从未发现类似器具。而今骤然见之,一瞬间惊慌失措,不免揣测叛军是否亦有来自后世的穿越者。

    “某听城动静,叛军兵马为数不少,难道都是靠这些木板跨过大河?”面有忧色的卢杞打量着地的陌生器物,深觉不可思议:“我军每日砸冰不止,河面明孔暗洞数以百计,他们竟轻松避过?”

    “世人皆言霨郎君有宿慧,是否知晓此物?”李晟忍不住问道。

    心神不定的王霨尚未想好如何作答,却听风雪之人影闪动,定睛一瞧,却是之前去城侦查的阿史那雯霞师徒。

    “极寒之地的木马?”阿史那雯霞从青墨骐一跃而下。

    “木马!?”王霨搜检两世记忆,却依然不明所以。

    “师父,这玩意可一点也不像骏马!”柳萧菲也迷惑不解。

    “吾也从未见过木马,只是偶然听家父讲过,松漠都督府以北尚有极为辽阔的土地,只是酷寒异常,冬日积雪可淹没马背,故不宜农耕,人丁稀少。生活在那里的室韦人为雪天出行,练一身踩木而行的本领,能在冰雪疾若奔马,室韦人遂称之为木马。”

    “受教了!”王霨拱手施礼后懊恼得只拍额头:“此乃某之过也,竟忘了助桀为恶的室韦人经年累月与冰雪打交道,实在该死!”

    “霨郎君,事已至此,悔亦无益,当务之急是早定军策。”李晟沉声道:“雯霞小娘子乃苏十三娘高足,此去定有所获。”

    “叛军正在洛阳东北角自东向西杀烧抢掠、无恶不作,十分可恨!其兵锋已抵达宫城外。”阿史那雯霞怒道:“吾与萧菲沿屋脊坊墙走了数十坊市,借火光粗粗点了点敌军人数,杀入城的叛军步骑混杂、军纪涣散,人数当不超过万人。”

    “城不是有两万守军吗?为何被数千叛军压着打!”南霁云甚是不解。

    “堪战之兵皆在武牢关,城勉强看得过眼的唯有三千南衙卫兵。”王霨解释道。

    “叛军并未过桥杀入南城,可南边却乱作一团、喧嚣不已。吾从天津桥观望,驻扎在尚善坊外的南衙卫兵早人去营空,某担心边令诚已逃之夭夭。”阿史那雯霞又道出一个噩耗。

    “此僚在安西是出名的贪生怕死、贪财好色。日后再找他算账。”王霨深知边令诚底细。

    “霨郎君,田承嗣部虽只是叛军偏师,然观其攻城时的阵列,其部当有两万多士卒。若城只有数千叛军,剩下的兵马藏在何处?”卢杞幽幽提醒道。

    “武牢关!”王霨倏尔明白卢杞所指:“轻骑疾行,背后偷袭,东西夹击,封节帅危矣!”

    “霨郎君,洛阳眼下虽乱,然城叛军甚少,况且达奚尹和家父麾下还有一万多人,只要保住宫城,圣人那边便无大碍。若是武牢关丢了,安贼十万大军如潮涌来,不光洛阳守不住,陕州、怀州恐皆沦陷。故眼下洛阳只是癣疥之疾,武牢关下才是心腹大患。”卢杞劝道:“还有,霨郎君可否想过,田承嗣部骤然过河,封节帅……”

    “依汝之意,我军当不管不顾丢下东都,直扑武牢?!”佛口仁心的李晟无法认同卢杞的主张,直接出言打断。

    “卢司马,吾方才在城抓了几名落单的叛军,其有人讲,不少东都官员已落入叛军之手,似乎令尊也在其。某不确定消息之真假,故迟迟不敢言……”阿史那雯霞星眸闪过一丝嘲讽。

    “家父被俘!?”卢杞顿觉天旋地转,从坐骑重重摔落……

    休道雄关百二重,洛阳宫殿化为烽。

    东都洛阳街市格局与长安相仿,然因洛水贯穿其间,故不甚周正,宫城和皇城并未在城池正北,而是雄踞西北高亢之地,龙蟠三川谷,虎视东都城。

    洛阳宫城与长安太极宫、大明宫等宫阙相,防守极其严密,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宫城北有曜仪城、圆璧城前后重叠,东北、西北两角筑有隔城,皇城则从南、东、西三面半包围着宫城,将其拱卫得密不透风。皇城之南为是洛水,唯有天津桥可通南城;皇城东面还设有东城和含嘉仓城,东城乃守军营盘,含嘉仓城里堆满从各地转运而来的粮粟。

    宫城与皇城城墙更是内外砌砖、坚固无,整个东都宫城称得坚若磐石、固若金汤。

    顶着重铠的河南尹达奚珣站在东城城楼,望着浓烟滚滚、烈焰熊熊的城池,老泪横流:“可怜我洛阳军民,平白遭此劫难!”

    达奚珣本是洛阳人士,进士及第后累迁至礼部侍郎,多次担任进士科主考官。三年前春闱大,杨国忠的儿子杨暄、李林甫的孙子李仁之均为应试士子,当时大权在握的李林甫如日天、攀附椒房的杨国忠圣眷正浓,达奚珣本欲点才学人品才学俱佳的王霨为状元,可碍于李、杨二人权势,不得不违心选杨暄为头名。

    春闱之后,一向小心谨慎的达奚珣察觉长安朝堂暗流涌动,兼之心生莼鲈之思,遂厚赠高力士,谋得外放为位高责轻的河南尹。他本打算优哉游哉、终老故乡,谁知幽燕风云突变,逆贼犯作乱,八街九陌、靡丽繁华的软红香土竟要沦为兵戈相争的修罗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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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长河冰封胡满川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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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其位、谋其政,身为河南尹达奚珣不得不收起翰墨书香,日夜督促手下将佐操练士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手机端无奈原承平日久,洛阳军吃空饷、冒名顶替者皆是。达奚珣去粗取精、披沙沥金,才勉强寻得一万可战之兵。

    待安西四镇节度使封常清奉诏统领河南道平叛事宜,达奚珣方松了口气。封常清抽调精锐兵马前往武牢关时,原定将来自长安的南衙卫兵悉数带走,并不打算动用洛阳守军。可监军边令诚执意不肯,封常清只得从达奚珣麾下调走三千兵马。

    封常清走后,洛阳城遂成三足鼎立之势。边令诚领南衙卫兵蜷缩在南城;颇受封常清器重的御史丞卢奕勇挑重担,率一万新募兵掌管北城;达奚珣亲率七千兵马拱卫皇城和宫城。

    达奚珣深知洛阳守军战力平平,好在武牢关、河阳城战事顺遂,陇右、河西精兵日夜兼程而来,他倒是踏踏实实睡了几个安稳觉。

    孰料战局倏忽万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叛军竟突然攻陷东门和安喜门,杀入城。被厮杀声惊醒后,达奚珣一面据宫城死守,一面急派心腹联络卢奕和边令诚。不料两人双双销声匿迹,不知躲在何处,连南衙卫兵也踪迹全无。

    孤独无援的达奚珣一瞬间也动过弃城而逃的念头,可圣人的怒火、世人的指责、史官的铁笔又让他犹豫不定。踌躇不决间,叛军已横穿北城,前锋直逼东城脚下。达奚珣只得强打精神,号令麾下将士依托城墙与叛军对射。幸好叛军攻城器具较粗陋,又忙于烧杀抢掠,守军一时还抵得住。

    “驻守河阳的王霨不是出身将门吗?怎么无声无息间败给叛军?以他的品行,当不会故意纵敌。可王正见父子与东宫牵连甚深,万一……远在武牢关的封常清应该看到烽火了吧,他是否遣兵回援东都……若陇右援军不因断粮滞留渑池好了……”

    心神不宁的达奚珣正胡思乱想,忽听西面响起轰隆的马蹄声。

    “陇右王思礼在此,叛军纳命来!”马蹄声里炸出如雷怒吼。

    “陇右军在此,叛军纳命来!”似乎有千百人齐声高呼。

    “王思礼怎会来得如此之快。”达奚珣虽心存疑窦,但他立即命身边牙兵四散大喊:“陇右军来了!援军来了!”

    正与叛军苦战的洛阳守军听闻陇右援军赶来,士气大振,不再畏叛军如虎狼。

    “达奚尹,圆璧城北的龙光门外有人求见,自称是卢丞家的小郎君。”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一名亲随在达奚珣耳边低语道。

    “素叶军终于露面了,正要问问他们叛军从何而来……”达奚珣急令人带卢杞过来。

    天津桥下淌赤血,通远市伏寒尸。

    “陇右军在此,叛军纳命来!”的吼声响起时,田乾真正骑在一匹从洛阳守军手里夺来的枣红马,挥刀催促两名室韦千夫长全力攻打洛阳宫城。

    室韦千夫长甚是滑头,面对田乾真唯唯诺诺,却迟迟不收拢散在坊里肆意抢劫的部属。田乾真心怒火腾腾,但他身边只有一千曳落河,不足以震慑奚、室韦两部的五千武士。况且室韦部刚刚立下大功,田乾真多少也得给他们点面子。

    数日前围攻河阳北城时,有辆盾车的轮子被素叶军石弹砸碎,几名贪玩的室韦骑兵三下五除二将之改造成雪橇,玩过瘾后胡乱扔在城门外。

    当夜素叶军动用石砲火烧北城,全军仓惶逃窜,这几名室韦骑兵冲出城门后,套马驾橇,在雪地奔驰如飞,最先逃离险境。田承嗣也正是因此方知,室韦部素习木马滑雪之技,只是他们呆头呆脑,竟从未想到可以凭之滑过布满暗洞的薄脆冰面。

    砍空数片怀州树林后,终于备足木马、雪橇。为避免被素叶军发现,田承嗣还特意命令不得砍伐大河北岸的树林。

    过河时虽因冰洞折损数百人手,但与瞒天过海偷袭洛阳得手的战果相,损失简直是微不足道。过河后,田乾真率曳落河为前锋,用强弓狙杀望楼敌军,沿云梯攀洛阳城墙,斩杀懈怠的守军,顺利打开东都门户,横扫北城驻军,并大肆劫掠战马和金银细软。

    之后全军兵分两路,田承嗣率一万多精锐向东疾驰,田乾真则统领数千兵马,肃清残兵游勇,纵容奚、室韦两部烧杀抢掠。

    东都官员曾数次试图整兵反击,无奈兵弱将怯,方收拢好的队伍瞬间被凶神恶煞的曳落河绞杀,十余名洛阳官吏皆沦为田乾真的阶下囚。

    急于浑水摸鱼的田乾真一时顾不审讯俘虏,随便在归义坊寻了个浮屠寺,将战俘一股脑关于其,并从曳落河抽出两支十人队,专司看押。

    田乾真从幽州带的三千曳落河历经数次战事损耗,已只剩两千来人,却又被田承嗣调走一千。为防备驻守河阳的素叶军反扑,田乾真命六百多名曳落河严守北城三道外郭城门,密切关注素叶军的动向。

第一百零六章 :长河冰封胡满川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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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田乾真劫掠北城之时,已派出精锐斥候混入南城,探知南衙卫兵不战而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请大家搜索(品&书¥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故他深信,挡在前方的不过是些冥顽不灵的零散敌军,恰如玉鸡坊螳臂当车的守军。

    田乾真吼声未落,明暗相间的半空响起阵阵刺耳且熟悉的呼啸声,蹴鞠大小的石弹和灌满猛油火的陶罐若呼号咆哮的狂风狠狠砸进拥挤的阵列,羽箭、弩矢绵绵不绝如遮天盖地的骤雨,风雨之下,人死马伤、血花四溅。

    曳落河及各族武士欲四散躲避,可遇袭时大部兵马正在过桥,可谓左右无路、进退两难,只能以天灵盖硬抗。少许已过桥的骑兵试图驱马冲锋,可沉甸甸的包裹拖慢了战马的速度,好容易开始加速,迎接他们的则是漫天弩矢和雪亮陌刀。

    “王霨!”田乾真大惊:“承嗣兄行前反复叮嘱某过桥向南,避开竖子麾下兵锐甲精的河阳守军,以南城居民为遮掩出城。为何他不在城北,反在南城?”

    不等田乾真理清头绪、思好对策,前方天空陡然变亮,数百急若流星的光点密密麻麻,直奔桥面而来。

    “猛油火!跳!”田乾真立刻猜出敌方意图,他当机立断,左手控缰、右手挥刀,猛刺坐骑臀部。吃痛的枣红马嘶吼着向左侧猛跳,跨过桥栏,跃入冰封河面。他身旁的几名曳落河亲卫反应稍慢了半拍,欲跟随主将驱马起跳时,火苗已蹿起一人多高,战马被吓得哀鸣连连、不听使唤。

    一人一马行将落到冰时,新桥已变成惩奸除恶的烈焰地狱,恶贯满盈的歹徒们从未想到,报应会来的如此之快。

    枣红马前蹄刚触到冰面,田乾真从马背飞跃而下,在冰冷刺骨的河面滚了几滚,手脚并用向北岸爬去。

    弦明月半,激箭流星远。

    南霁云双指一松,雕翎穿过浓烟烈火、飞跃鬼哭狼嚎,扎入田乾真背部。

    “惭愧,未能伤其要害。”南霁云再欲弯弓搭箭时,狼狈不堪的田乾真已挣扎着爬河堤,消失在纷乱北城。

    “无兵之将,不过一匹夫耳。”王霨笑道:“燃眉之急是全歼闯入洛阳的叛军,然后驰援武牢关!”

    “诺!”收弓挺槊的南霁云一马当先,率领素叶骑兵杀向被烈火烧得七荤八素的敌军。二百名披挂重甲的陌刀手挥舞着刃如秋霜的长刀列阵跟随其后,专司补刀。

    设在洛水南岸、新桥东西两侧的庭州砲和神臂弓遵照参谋张颖伦的指令,抬高射角,掩护骑兵和陌刀团冲阵;素叶军在南城收拢的千余名洛阳守军则负责抓捕漏之鱼。

    新桥北端,三百余名尚未过桥的曳落河转身要逃,迎面却杀来由达奚珣统领的数千洛阳守军。

    “也不知卢杞和雯霞姐姐一行是否已救出卢丞?更关键的是,密信能否赶在田承嗣杀抵武牢关前送给封常清。”

    王霨一边指挥素叶军疾风扫落叶般围剿敌军,一边思虑通盘战局。方才踌躇于平息洛阳战火还是驰援武牢关之际,卢奕被俘的噩耗使王霨最终下定决心。

    不过王霨并非意气用事,经缜密思考他意识到,封常清麾下驻守武牢关的士卒泰半为洛阳子弟,若放任田乾真部在东都为所欲为,武牢关守军的士气恐冰散瓦解,局面将无法收拾。故破解危局的肯綮并非追击田承嗣部,而是尽快铲除祸害洛阳的田乾真,以安定武牢关军心。

    如何才能令驻守武牢关的洛阳子弟无后顾之忧呢?王霨灵机一动,挑黄磬、吴羿等十名聪明精干、手脚灵活的斥候,带他的鱼符和亲笔信,使用叛军的滑雪板,走河冰避开田承嗣部飞驰武牢。在信王霨简略告知封常清洛阳城战况,请他稍安勿躁、稳住洛阳义从,表示素叶军定能收复东都。

    黄磬等出发后,李晟见素叶军兵力单薄、洛阳守军软弱无用,主动请缨前往渑池寻觅王思礼部,催其速来洛阳助战。

    艰难平复心绪的卢杞见王霨心意已定,遂不再坚持己见。李晟离去后,心思恢复澄明的卢杞当即心生一计,他让南霁云将斥候分成两拨,一队多带金鼓号角,绕道潜入西苑,假扮为陇右援军,有意营造出千军万马杀来的假象,以提振守军士气、恐吓兵不满万的田乾真部;另一队则留在东都城北大张旗鼓,迷惑敌人。

    与此同时,卢杞从龙光门进入皇城告知达奚珣真相,将希望完全寄托在素叶军身的达奚珣遂打开皇城西侧的宣辉门,王霨亲率素叶军穿过皇城,走天津桥进南城。卢杞则在阿史那雯霞等人的护卫下进入面目全非的北城,营救卢奕。

    抵达鸡飞狗跳、一片狼藉的南城后,王霨使出霹雳手段,以临阵叛逃的罪名处决七十多名溃军,射杀二百多趁火打劫的混混,暂时稳住局面。

    兵为将胆,将乃兵魂。守军士卒四下逃生、不敢再战,多因找不到带兵之将。而今有兵强马壮的素叶军带头,从北城逃出来的溃军胆气横生,纷纷加入阵列。

    熟稔东都城一街一坊的卢杞早算定心生退意田乾真必走新桥,王霨略加思索,也觉得叛军多半会故技重施,意图用南城居民要挟自己,而旧桥、利涉桥均不便大军通行。故收拢溃军后,素叶军飞抵新桥南设伏,趁叛军过桥之时发起猛攻,一场烈火将杀孽深重的田乾真部烧死大半。

    达奚珣听从卢杞的建议,在田乾真撤退时带数千精锐远远尾随,待叛军遭遇素叶军猛烈打击时,达奚珣趁势杀出,南北夹击若惊弓之鸟的叛军。除了数十名曳落河拼死逃出,其余叛军或死或降。

    郎君新灭胡,士马气亦粗。

    全歼田乾真部的素叶军士卒及洛阳守军正振臂欢呼时,面有戚色、泪痕未干的卢杞来到王霨面前。

    “令尊呢?”王霨心生不祥预感。

    “家父已殉国……”卢杞失声痛哭。

    “怎么回事?”

    “霨郎君,我们干脆利落解决了归义坊太平寺外的叛军,救出许多被俘官吏,可卢丞并不在其间。”柳萧菲快人快语:“后来听到玉鸡坊有刀兵声,我们急忙……”

    “霨郎君,叛军入城后,家父藏在玉鸡坊收拢残兵,恰逢叛军南下,待某赶到时,家父已惨死田乾真刀下……”涕泗横流的卢杞打断叽叽喳喳的柳萧菲。低头不语的阿史那雯霞则眼圈泛红,似因营救失败而羞愧。

    “唉……”王霨长叹道:“子良兄节哀,可惜方才未能擒住田乾真。”

    “此某之过也!”南霁云面有愧色。

    “霨郎君、南校尉,言重了!”卢杞胡乱擦了擦眼泪:“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日某定将手刃田贼,为父报仇。然战事正急,吾不敢因私废公,东都残局可交达奚尹收拾,还请霨军使整肃兵马,驰援武牢,夹击田承嗣,荡清洛阳周边叛军。”

    “论心志之坚,某不若子良兄!”王霨狠狠拍了拍卢杞的肩膀:“兄之父,亦吾之父!兄之仇,亦某之仇!今夜妖魔作祟,明日朗朗乾坤!吾与兄齐心协力,共报此仇!”

    烽火夜似月,兵气晓成虹。

    王霨率军出洛阳奔赴武牢关时,雪后初霁、东方已晓,慵懒无力的朝阳照着白雪皑皑的原野,不仅不能增添几丝温暖,反而令人觉得愈发冰冷。

    天气虽寒,素叶军的士气倒是颇为高昂,以柳萧菲为首的义学学员更是精神抖擞、神采飞扬,恨不得立即杀至武牢关,合剿田承嗣部。

    自参战以来,素叶军可谓战必胜、攻必克,唯一的失误便是未能防止叛军过河袭东都,然此非战之罪,且经一番智斗,素叶军已成功肃清搅乱洛阳的敌军,故全军下意气风发、气贯长虹。

    受属下气氛感染,神情紧绷的王霨也稍感轻松;未能成功拯救卢奕的阿史那雯霞略微有点沮丧,但她见王霨精采秀发,心情也渐而舒朗;唯有新经丧父之痛的卢杞郁郁寡欢,只闷头赶路。

    武牢关南连嵩岳、北濒大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乃洛阳之东大门。武牢关距离洛阳近二百里,两地由条濒临洛水南岸的直道相连。大道西段四十余里为平地,其余一百余里则紧邻嵩山北麓,夹在山河之间,地形甚是险峻。

    素叶军车马并用,一路疾行,转眼已东行五十余里。由于天寒地冻,雪地的痕迹经久不化,队列前方的斥候们不断辨识着道路的印辙,以寻觅叛军的蛛丝马迹。不过敌军极其狡猾,估计是在马尾绑有枯藤败枝,有意将路的马蹄印弄得七零八碎、扑朔迷离。

    “田乾真悍勇如狼,田承嗣狡诈胜狐,双田联手,还真是难斗。”听了散在大军四周的斥候源源不断传来的消息,王霨感慨万千。

    “双田再厉害,还不是败在霨弟之手?听说田乾真骑着匹红马跳入洛水,在冰面摔了个狗啃泥,真是可笑。”阿史那雯霞盈盈低语道。

    “红马……”紧随师父身侧的柳萧菲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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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长河冰封胡满川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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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乾真贵为曳落河的统领,竟不会挑选战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换作赤炎骅,即便不能一步跃北岸,也绝不会轻易掉入河。”王霨对爱驹颇有信心。

    “不对!”柳萧菲猛拍额头:“师父、霨郎君,吾记得田乾真的坐骑是匹神骏的青色辽东驹。”

    “或是备用马?”阿史那雯霞揣测道。

    “不,某那日看得真切,其备用战马亦为青色。”柳萧菲语气笃定。

    “幽并一带战马充足,田乾真身为安贼义子、范阳名将,所使战马定纯而不杂,兀然换乘红色驽马,的确蹊跷。”阿史那雯霞凝眉思索。

    “不仅那匹红马根骨平平,东都城曳落河骑兵的战力与怀州时,也隐约差几分。”思虑至此,王霨突然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既然凭木马过河,又何需真马……”

    “坏了!”心情低迷的卢杞最先反应过来:“叛军过河时并未……”

    卢杞话未说完,前方遥遥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旋有斥候急报:“前方有大队骑兵,凭声推测,人数过万。”

    “莫非是田承嗣?”南霁云驱马而来:“霨军使,咱们列圆阵防御?”

    “不,叛军不在前方!” 懊恼无的王霨仰视着右边阴森森的山头,高声疾呼:“全军向东北方疾驰,远离山崖,到洛水边布却月阵!”

    “山崖……”不等南霁云思索明白,东方两三里外传来战马痛苦的嘶鸣声和骑兵坠马的哀嚎声。

    “雪地里埋有铁蒺藜!?”南霁云顿觉危机四伏。

    紧随嘶鸣、哀嚎声而来的,是雕翎撕裂长空的尖叫声、巨石从山坡滚落的轰隆声和人马骨头折断的咔嚓声。

    羽箭破空声方起,警觉的赤炎骅撒开四蹄,向洛水边奔去。训练有素的素叶军临危不乱,遵照军令迅疾转向北撤。即便如此,仍有十几名斥候葬身流矢之下。

    积弩乱发,矢下如雨。

    素叶军一路仔细扫清铁蒺藜,聚拢在洛水岸边,距厮杀之地只有千余步远,不用望远镜,王霨可看到封常清的旌旗。此刻,旌旗笼罩在乌云般的羽箭,破了七八个洞。

    一蓬蓬羽箭倾泻而出、一块块巨石奔涌而下,它们结成一张硕大的死亡之。到之处,死伤一片、惨叫连连,殷红的血花在雪原尽情绽放。

    “战车团,尽力前推,用神臂弓压制山崖的叛军!弩炮团,跟在大车之后,发射猛油火弹!”王霨见封常清部被铁蒺藜、巨石和人马尸首困在原地无法脱身,急令素叶军增援。

    “叛军过河时无法携带马匹,故田承嗣根本无力长途奔袭武牢关,他之所以让田乾真大闹洛阳城,是为了诱使武牢关守军回援,他可半路设伏。”卢杞扼腕而叹:“可惜某因家父之事心动摇,竟未识破田承嗣的奸计。”

    “某已派人告知封节帅,素叶军会竭尽所能平息东都骚乱,为何他还要亲自回援。”王霨蹙眉不解。

    “霨郎君,汝为平叛不遗余力,是否想过自身处境呢?”卢杞忽而问道。

    “某之处境……”

    王霨正思索间,山坡浓烟滚滚、火势熊熊,叛军的猛烈攻势为之一滞。封常清麾下的唐军连忙趁机北逃,跌跌撞撞进入素叶军大车围成的却月阵内。

    已吃过猛油火苦头的田承嗣反应甚快,命叛军扬土扑火。素叶军本想趁机前压,狙杀山敌军,却遭箭雨阻拦。为帮封常清部争取更多时间,弩炮团不得不射尽所有猛油火弹遮蔽敌军视线。待武牢关守军全部脱离险境后,庭州砲也在神臂弓的掩护下撤进车阵。

    操吴戈兮被犀甲,矢交坠兮士争先。

    烟散火熄后,三千契丹武士手持弯刀圆盾,绕过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的路段,若飞流直下的瀑布,咆哮着冲向车阵。

    庭州砲、神臂弓火力全开,用石弹、弩矢筑成一道铁壁铜墙,令无数契丹人头破血流。依靠马车遮蔽箭雨的唐军士兵则弯弓捻箭,射杀倾泻而来的契丹士兵。

    契丹士卒身后,三千并无战马的范阳轻骑手持骑弓,缘坡而下。但凡有契丹武士畏战不前,范阳轻骑立即毫不犹豫将其射杀。

    山岭之巅,两千叛军弓箭手分成三部,轮番不断地朝天仰射,凭借居高临下的地利,压制唐军火力,逼迫素叶军的车阵不断收缩,猬集在洛水河畔。

    “霨郎君,敌军占据地利,以有心算无心,封节帅部死伤惨重、军心溃散。我军虽侥幸躲过埋伏,然可战之兵不过一千八百余人,且猛油火已用尽,箭矢、石弹消耗甚剧。拖延下去,吾军必败!”卢杞忧心忡忡。

    “如何才能突围呢?”王霨瞥了眼逃出生天后迷茫不堪的武牢关守军,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流血洛水畔,积尸草木腥。野战格斗死,败马悲嘶鸣。

    两军弩来箭往、短兵相接之时,却月阵内,整饬好衣甲的封常清汹汹而来,疾声厉色道:“霨军使,汝可知罪?”

    “禀节帅,某不察田承嗣部施巧计过河,致使其偷袭东都得手,罪莫大焉。”甲胄在身的王霨拱手施礼道:“幸蒙天庇佑、将士用命,某已协助达奚尹夺回东都。在下之前曾派人……”

    “霨郎君星宿下凡、天资聪颖,怎会计呢?”封常清无心听王霨辩解。

    “节帅疑某纵敌?”王霨双拳捏着嘎嘣作响,此时他终于明白卢杞话之意:“放叛军过河于某何益?”

    “对霨郎君或无甚益处,但对东宫却大为有利。”封常清冷哼道。

    “封常清,汝莫倚老卖老、血口喷人!霨弟向来不喜太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忍无可忍的阿史那雯霞举剑指着封常清的鼻梁;卫伯玉一个箭步挡在封常清身前,左刀右剑,摆出防御架势;柳萧菲不管三七二十一,架起连弩,对准卫伯玉;一众拱卫封常清的安西牙兵立即拔刀怒视柳萧菲;跟随卫伯玉而来的黄磬、吴羿等素叶斥候也抽刀摘弩。

    眼看双方都要动刀,王霨怒吼道:“放肆,统统退下。”他轻轻拨开凤眼圆睁的阿史那雯霞,凌然走到卫伯玉面前。

    卫伯玉既不敢进、也不便退,只好弯曲双臂,将刀剑向怀里收了收。

    “南校尉,将叛军过河使得木马搬出来。”王霨死死盯着封常清,冷冷道。

    “诺!”南霁云恨恨瞥了眼封常清,领命而去,不多时,几个滑雪板被扔到安西牙兵面前。

    “木马……”封常清眯眼瞅了会儿滑雪板才缓缓道:“看来是老夫冤枉霨郎君了。”

    封常清的语气甚是诚恳,然王霨从其细微的面部表情看出,他的话不尽不实,只是大敌当前,与封常清闹崩有害无利,所以王霨顺势道:“在下未能阻止田承嗣部过河,罪孽深重,战后自会表请罪。眼下唯求能为节帅效鞍马之劳。”

    “好说!”封常清从卫伯玉身后走出,扶着王霨双臂道:“寇可往、吾亦可往。叛军能凭木马过大河,吾军亦能借之渡洛水,只是不知霨郎君携带多少木马。”

    “在下思虑不周,只带了数十具,且用木马过河无法运送马匹。”王霨之前并未料到会在半路遭遇叛军伏击。

    “既然木马不够用,那劳烦素叶军拆了大车,将木板铺于冰面,为全军辟出一条撤退之路。”封常清受滑雪板启发,忽生策。

    “你……”阿史那雯霞刚一张嘴,樱唇便被王霨的手盖住,双颊羞红的她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诺!”王霨领命,转身喝道:“拆车!”

    王霨一声令下,素叶军士卒不得不拿出斧凿,将好端端的四**马车大卸八块。战车团士兵个个两眼通红,但无人敢违抗军令。安西牙兵和飞龙禁军则七手八脚搬起木板,小心谨慎地铺在冰面。

    “多谢霨郎君!”卫伯玉收回刀剑,深深施了一礼。

    “在下冒昧问一句,不知节帅过河后是回武牢还是去东都?”王霨不理卫伯玉。

    “霨郎君,汝观某麾下还有多少兵马。”封常清低声叹道:“东都火起,烧亮大半夜空,百里外清晰可见。武牢守军本有三万多洛阳子弟,他们见家园生变,军心动摇。某派出的斥候尚未归来,便有洛阳溃军赶到关下,高呼汝勾结田承嗣,放叛军杀入东都。”

    “此必是田承嗣奸计,节帅征战碛西数十载,岂会看不破。”王霨急道:“某还特意派斥候给武牢关送信,望节帅勿忧东都战事。”

    “看破又如何?吾帐下只有五百安西牙兵、两千飞龙禁军见识过大场面,三千龙武军勉强可用,新募数万洛阳义从未经战火磨砺,一听东都城破,不辨真伪丢盔弃甲,四散而逃。某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过收拢近两万兵马。”封常清苦笑道:“且洛阳火起时,安贼大军闻风即动、倾巢而出,汝见事不可为,不得不退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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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长河冰封胡满川 10

    “啊!”战况比王霨想象的还要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某弃关而去时才看到汝送来的密信,然木已成舟、回天乏术。”封常清幽幽叹道。

    “田承嗣部过河后,霨郎君已处瓜田李下,然其一心为公,竟无暇思虑自身安危。某早该提醒,却因营救父亲乱了心神,实在不该。”卢杞暗自感慨不已,但他其实也明白,即便自己出言力劝,王霨依然会奋不顾身选择平息洛阳战火:“霨郎君,汝虽见识过人,然究其本心,仍为纯真赤子,不识世道之险恶。日后难免磨难丛生、荆棘满路……”

    身陷埋伏、急于逃命的唐军士卒格外卖力,片刻功夫,木板已铺过河心,距离北岸不过十余丈远。

    “霨郎君,铺板过河乃素叶军之功,汝先请吧。”阴沉萧索的封常清示意素叶军先过河。

    “节帅,尊卑有别、礼不可废,岂有主帅受困裨将先走之理?还请封节帅尽快过河,返回东都整饬军旅、加固城防,以免洛阳士民沦入敌手。”王霨不假思索拒绝封常清的“好意”。

    “既然如此,霨军使听令!”封常清面色一变,肃然道:“素叶军为后队,掩护全军过河再撤!”

    “诺!”慨然接令后,王霨走到阿史那雯霞身边耳语数句。

    “不!”阿史那雯霞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为何不派别人去?”

    “能令某托死生者,当下唯姐姐一人。”

    “当下……”酸喜交加的阿史那雯霞无奈点头答应:“好吧,可你一定要……”

    “姐姐放心,某心中还有太多未竟之业、不舍之人,绝不会止步于此。”王霨潇洒笑道。

    “萧菲,我们走!”扬鞭从封常清身边经过时,阿史那雯霞斜乜着卫伯玉等,故意大声道:“看什么看,吾师徒二人非素叶军将士,不受军令约束,天大地大,来去自由!”

    “某岂敢拦雯霞小娘子。”封常清不以为忤,伸手请阿史那雯霞先走。

    白刃洒赤血,素雪为之丹。

    “竟劈车为板,铺出一条生路?”伫立山丘的田承嗣见唐军已开始渡河,又惊又喜。惊的是唐军反应机敏,喜的是不必再费心思索如何对付碍事的大车,且唐军既然有了生路,便不会有困兽犹斗之志。

    “时机至矣。”田承嗣高声喝道:“传令契丹骑兵,冲锋!长枪手、刀盾兵、轻骑兵,准备接敌!弓箭手前压,覆盖射击!”

    室韦部的木马虽无法运送战马过河,但洛阳城中蓄有大量战马。

第一百零六章 :长河冰封胡满川 11

    “牙兵团、轻骑兵,随某冲锋,援救重骑团和斥候营!卢司马,汝来指挥战车团、弩炮团,随时准备撤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霨一磕赤炎骅,若一道红色闪电劈向屠戮素叶军的曳落河。鏖战许久的素叶军将士本已筋疲力尽,如今见王霨为救袍泽亲冒箭矢,士气大振,纷纷榨出最后几丝气力,拼死苦战。牙兵团多是效力北庭多年的老兵,此刻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护翼王霨的同时奋勇杀敌。

    “杀!”赤炎骅奔驰若飞,刹那间就冲到曳落河阵前,王霨往后一仰,躲开曳落河的槊锋,雪影刀缘槊杆而进,将敌人右臂齐腕斩断。

    “哎呦,黄口小儿亲自上场了,还挺凶啊,有几分乳虎气势。”站在山岭上观战的田承嗣见王霨亲自率军冲杀,哈哈大笑:“可既然主将上阵,那汝手中当再无兵马可用。传某军令,剩下的轻骑兵,悉数押上,吾要全歼敌军!”

    两千无坐骑的范阳轻骑变身步兵,手持长槊列阵杀入战场,军阵所过之处,不时有素叶骑兵中槊身亡。

    此时王霨已与南霁云汇合,他们本想着能一鼓作气杀出,孰料田承嗣手中依然藏有数量庞大的生力军。

    包围圈外,石弹用尽的庭州砲已开始后撤,心急火燎的卢杞正催促神臂弓集中火力射出通道,可弩炮团数个时辰中后先后经历两场大战,所剩巨弩亦不多矣,无法形成密集的杀伤。

    “从此到东都,沿途并无跨越洛水的桥梁,封节帅部不可能迂回来援;渑池距此地百余里,李副使出发不过两个时辰,就算背生双翼,陇右军也赶不到……”卢杞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素叶军该如何逃出生天。

    “快过河,援助霨郎君!”卫伯玉见形势危急,从北岸树林里冲出,策马跳上木板。

    五百飞龙禁军中来自北庭的将士最先跃出,毫不犹豫催马跟上,其余士卒也纷纷驱马过河。

    为尽快提升马速,卫伯玉猛踢坐骑,飞龙禁军也不断扬鞭高呼,两千铁蹄踢踏着木板,轰隆作响。

    血战许久的素叶军见飞龙禁军来援,本已灰暗的心中忽生希望,田承嗣则捻须苦思:“某手中再无兵力可用,如何阻拦这股气势嚣张的援军。”

    交战双方心思各异之时,忽然轰隆一声响,单薄的冰面承载不住数千铁蹄的敲打,密若蛛网的裂缝交错汇集,终于轰然坍塌,七八块木板当即掉入冰窟。

    冲在最前的卫伯玉见势不妙,猛踢战马,驱策它踏着即将下坠的木板腾空而起。

第一百零六章 :长河冰封胡满川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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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诺!”卫伯玉无奈领命,他正要催马离去,却听王霨道:“卫别将,按理某应带兵与封节帅同守东都、共御强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请大家搜索看最全!的小说只是素叶军伤亡惨重、士气已竭,吾将先回河阳休整。请卫别将转告封节帅,东都门户已丢,恐难坚守,早早疏散百姓;河阳虽小,城防甚固,素叶军绝不会在封节帅之前撤离。”

    “多谢霨郎君!”

    “卫别将孤身来救,大恩大德,某没齿难忘。”王霨艰难抬臂致谢。

    “某并无寸功,不敢领霨郎君之谢。”卫伯玉扶住王霨双臂,感慨万千。他自然希望素叶军、陇右军能与安西兵马合在一起,齐心御叛军。然经此洛川一役,粗疏耿直若卫伯玉亦知,陇右军心不甚诚、封节帅与霨郎君间嫌隙已生。

    卫伯玉汇合飞龙禁军离去后,南霁云悄声问道:“封节帅损兵折将,东都又易攻难守,为何不邀他共守河阳?”

    “南校尉,为将者,可心无旁骛,唯听从号令、冲锋陷阵而已;为帅者,若不识庙堂风向,即便百战百胜,也会大祸临头。自太宗平王世充,百余年来,洛阳从未经历战火。封节帅岂愿成为国朝丧失东都第一人。即便守不住,也得奋力苦战,决不可拱手让之,否则无法向圣人交待。”卢杞低声解释其的曲曲绕绕。

    “算了,某还是老老实实当个摧锋陷阵的武将,任霨郎君差遣吧。”南霁云笑道。

    “劳而受怨、抱柱含谤,换谁也受不了。若非如此,依霨郎君的心性,定会明知不可而为之,自告奋勇坚守孤城。如今保存实力、退守河阳,霨郎君已得为将之三味……”这些话卢奕藏在心里,自然不会说给南霁云听。

    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

    天宝十三载腊月二十八午,十万叛军踏破武牢关,杀气腾腾,逼近洛阳城。

    叛军前锋为崔乾佑统领的三万精兵,田承嗣的一万残兵随同前来,在洛阳城被素叶军杀得丢盔弃甲的田乾真也带领十几名狼狈不堪的曳落河归队。

    在叛军抵达前,洛阳城早已狼狈鹿骇、人吏奔散,或西奔陕州、潼关,或南下南阳、襄阳,或北怀州、河东。不过数个时辰,百万人口的雄城街市一空。

    封常清返还洛阳后,收拢两万多兵马,据城而守,与崔乾佑战于东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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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西域少年行介绍:
天宝七载,碎叶城外唐军大营中,历史扇动了蝴蝶的翅膀,穿越千年而来的少年,带领一路结识的各族同龄人,由西域来到长安,希望用手中的横刀,守护大唐荣光和辉煌!虽有怛罗斯异势、吐蕃束手等花火,但帝王倦政、父子相疑、党争不断、藩镇坐大、宦官渐强,强大的历史惯性依然…大唐西域少年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西域少年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西域少年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