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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海命     大唐西域少年行txt下载     大唐西域少年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三章:各抒己见斗权相(五)

    师徒秉烛解心结,夜话不觉鸡报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苏十三娘本想等怀州灾情缓解后回长安,可半个月后,一封来自如意居的密信使她不得不改变计划。

    “安禄山父子真是越来越放肆!”公孙大娘将信递给爱徒。

    “……河东节度副使安庆宗诱骗漠北契丹、奚、室韦等部,设宴款待大小头目时在酒里放麻醉草药,将之麻倒斩杀,然后吞并其部落,挑选精壮为私兵。为掩盖豢养私兵的罪行,安庆宗命河东兵马使高秀岩杀良冒功,以躲避兵部和枢密院的核查。闻喜堂行商途中,救下数名死里逃生的云州(今山西大同)百姓,河东裴家不忍见大唐子民蒙尘,愿送云州百姓上京,揭发安家父子之罪行。然畏惧曳落河半途报复,恳请如意居出手相助……”

    “哼,闻喜堂何日变成普渡众生的苦海慈航?”苏十三娘对伪善的河东裴家嗤之以鼻。

    “珪郎君担任太子司议郎多年,河东裴家早将阖族兴衰押在东宫身上,此刻自然拼尽全力替太子争取名望。”公孙大娘思索道:“为师知道你与闻喜堂有过节,本不想劳烦你,但刺杀盛王余波未了……”

    “师父何须如此,闻喜堂虽不堪,然安家父子杀良冒功更是罪大恶极。大是大非面前,徒儿清楚孰轻孰重。”

    将赈灾事宜托付给范秋娘后,苏十三娘拜别双亲和师父,带领数十名如意居招募的武士,北上河东。确认过云州民众的身份和经历后,她暗中护送闻喜堂的商队,踏上返京之路。

    安禄山父子执掌河东已三年多,各州县都安插有心腹。可裴家始祖乃春秋时秦国的贵族,被分封到闻喜,迄今已扎根河东一千多年。

    为帮太子巩固东宫储位,裴家也下了血本,调动全族之力,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商队平安。苏十三娘一路昼警夕惕,不许任何可疑之人靠近商队。从长安伴随至今的素叶镖师则一直紧跟其后。

    七月下旬,商队从风陵渡口过黄河,进入京畿。闻喜堂上下不由都松了口气,苏十三娘却愈发谨慎,让素叶镖师通知阿史那雯霞前来助阵。让她感动的是,得到消息的王霨让阿史那雯霞、柳萧菲浩浩荡荡带了近百名素叶镖师前来帮忙。而苏十三娘也敏锐察觉到,夫君王勇带了更多人手,躲在暗处以备不时之需。

    果不其然,商队夜宿华阴郡时遭到偷袭。早有防备的苏十三娘和阿史那雯霞带领如意居武士和素叶镖师布好天罗地网,不仅击退敌人的进攻,还生擒数名曳落河。经审问,被擒的曳落河斥候均来自漠北各部,且他们都曾干过杀良冒功的勾当。

    怒不可遏的阿史那雯霞挥剑欲斩杀曳落河,却被师父拦住:“吾之前担心只靠云州百姓之证词,不足以撼动安禄山父子。如今多了曳落河的口供,安禄山不死也要脱层皮。”

    “霨弟三年来煞费苦心,就是想扳倒

    (本章未完,请翻页)安禄山,却屡屡功败垂成,如今终于有了铁证。”阿史那雯霞笑逐颜开。

    抵达长安后,在朝堂任职的裴家子弟当即上奏,揭发安庆宗罪行。遥领河东节度使的吉温试图让御史台将丑闻掩盖下去,却被得知消息的杨国忠一顿怒斥。

    杨国忠与安禄山不睦已久,如今有现成把柄送上门,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王霨、高仙芝也谏言圣人彻查河东杀良冒功之事……长安朝堂再次风起潮涌。

    苏十三娘虽关注中枢风云,但她更在意的则是如何巧妙结束与王勇的怄气。

    苏十三娘考虑过接女儿时与夫君和好,可金城坊宅中人来人往,一时未找到合适时机。她之后又想趁王勇来北庭进奏院探望女儿时给他个台阶下,谁料河东杀良冒功一案若雪崩般越闹越大,杨国忠为乘胜追击、彻底击垮安禄山,不仅指使京兆府衙役以搜检证据为名闯入河东进奏院,还命鲜于向带兵搜查安禄山在长安亲仁坊的住宅,试图找出安禄山父子大逆不道、图谋造反的罪证。

    留在长安执掌范阳、河东进奏院的严庄极为谨慎,自不会留破绽给京兆府。一无所获的杨国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抓了数名投靠安禄山的门客,严刑拷打,威胁他们指证安家父子有不轨之心。

    可门客不过是安禄山附庸风雅用的,根本不得参与机密,编造的证词自然漏洞百出、互相矛盾。杨国忠兴致冲冲拿供词到圣人面前邀功,却被吉温一一化解。恼羞成怒的杨国忠遂让鲜于向将门客全部杖杀,并斥责吉温失察。

    圣人本就不喜吉温,但顾及安禄山的脸面,高举轻放,免去吉温河东节度使之职,只保留其御史中丞之位。可对吉温而言,触手可及的相位已变得遥不可及。

    将相之争愈演愈烈,王勇整日呆在金城坊帮王霨分析局势、出谋划策,竟许久不曾来探视女儿和苏十三娘。

    “可恨的王勇,他心里还有没有女儿!”苏十三娘一腔柔情再度化为恨意,自然不会放下身段主动找王勇。

    待到八月上旬,长安市井忽然流传剑南军被南诏击溃,兵马使李宓战殁,十万大军悉数葬身西洱河。谁知数日后,却有剑南牙兵持露布报捷,说剑南军几经苦战,大胜南诏,占据南诏北部数十州县,拓地百余里。美中不足的是,鏖战之时,领军冲锋的剑南兵马使李宓因坐骑失蹄,战死沙场,尸首也被南诏军夺走。

    剑南报捷之时,安禄山的奏折也送抵长安。据阿史那雯霞讲,安禄山在奏章中对杀良冒功含糊其辞,称豢养的私兵乃心向大唐的藩属部落,他倒是坦诚教子无方,恳请圣人免去自己的范阳节度使。

    令苏十三娘迷惑不解的是,安庆宗杀良冒功罪证确凿,可最终圣人的雷霆之怒却落在高秀岩头上,免去其所有官职,关入北都大牢,待冬至大朝会后问斩,以儆效尤。而对安庆宗的处罚

    (本章未完,请翻页)竟只是轻飘飘的罚俸一年。

    “昏庸!”苏十三娘对李隆基的判决极其不满,她审讯过曳落河斥候,清楚安家父子才是杀良冒功的元凶,高秀岩不过是为虎作伥。

    气愤不已的苏十三娘心绪不佳,每日除了练剑就是照顾女儿,一时也懒得理会王勇。之后王勇来看望女儿数次,苏十三娘均面如冰霜,两人的冷战就如此不尴不尬地延续着。

    其间公孙大娘和弟子三三两两乔装返回长安,但她们并未回安邑坊,而是在南城晋昌坊大慈恩寺附近找了个宅子。宅子的主人自然还是如意居东主王元宝。

    护送闻喜堂商队到长安后,苏十三娘去安邑坊查看过数次,发现来自平卢和安西的牙兵随处可见,而最为显眼的则是安西别将卫伯玉。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待到九月初,苏十三娘从师门和素叶居两个渠道先后得知,有貌似段荼罗之人在长安南郊的秦岭山区出现。但她询问公孙大娘,却发现师父对段荼罗为何显身京畿一无所知。

    “一定要抓住你!”苏十三娘担心段荼罗的毒针伤及他人,故而她只身来到哨卡林立的秦岭。

    “如此大的阵仗,京兆府发的什么疯?难道就为抓捕个剑南牙兵校尉?”苏十三娘听阿史那雯霞提过一句,说杨国忠比安禄山还令人齿冷,竟将损兵折将的惨败编造为大胜,欺瞒天子。一名气愤不过的牙兵校尉决定来长安揭露他的丑恶嘴脸。

    “帝王昏聩,故庙堂多率兽食人之辈。那牙兵校尉就算进京又能如何?杨家姐妹枕头风一吹,杨国忠定安然无恙。”苏十三娘经河东杀良冒功一案,对李隆基颇为失望:“但愿霨郎君能想个鬼点子,如扭转怛罗斯战局般拯救长安朝堂。”

    “剑南校尉……”神思万里的苏十三娘盯着山路上如临大敌的关卡,忽有所悟:“段荼罗为何要来秦岭,难道她的目标是剑南校尉?段荼罗是南诏摆夷族人,近年来南疆烽烟不止,她深恨剑南军,在归义坊就对剑南牙兵大开杀戒。不行,我得尽快找到段荼罗,否则剑南校尉可能要丧命毒针之下。”

    师出同门,行事自然有相近之处。苏十三娘换位思索一番,沿着山林中的蛛丝马迹,找到数具被毒针杀死的尸体。经仔细辨别,苏十三娘认出死者多为素叶镖师,其中一人依稀像是若兮客栈的伙计。

    “可恨!”七窍生烟的苏十三娘循着打斗声找到假扮成自己的段荼罗,并用飞刀将之逼退。

    苏十三娘本想穷追不舍,但念及保护剑南校尉更为重要,才暂时放段荼罗一马,不料王勇也来接应李晟,置气许久的夫妻二人竟于荒郊野外巧遇。

    苏十三娘不料夫君竟在众人面前坦然承认自己就是王思义,而当剑南校尉的激动得热泪盈眶之时,她忽觉郁积多时的怨气涣然冰释……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各抒己见斗权相(六)

    书声琅琅、刀来剑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苏十三娘等人来到西郊庄园时,焦躁不安的素叶居掌柜简若兮早已在大门内迎候,她命客栈伙计带南霁云和雷万春去房间休息后,才泪眼婆娑地扑入刘骁怀中。

    苏十三娘瞄了眼刘骁夫妇,粉颊发烫、心生羡慕。进入中堂大厅时,隔壁义学里的读书声、算盘声、搏击声、骑射声不绝于耳。

    “岁月如梭,雯霞小妮子都能带徒弟了。”苏十三娘想起那名叫柳萧菲的机灵小娘子,喜上心头。

    “好久不见十三娘,可喜可贺!”王霨没想到苏十三娘与王勇同来,喜出望外。

    “什么喜什么贺,我就是来瞅瞅义学里的小郎君、小娘子,免得雯霞教错了。”苏十三娘面上嗔怒,拔脚欲走。

    “师父怎么对徒儿这般没信心?”阿史那雯霞急忙拉住苏十三娘。

    “近日博良商行送来几把海外兵刃,吾正欲请教前辈。”霞明玉映的阿史那霄云亲热地挽住苏十三娘胳膊,请她坐下。

    “见过十三娘!”阿伊腾格娜盈盈一拜:“十三娘一来,王兵马使如沐春风。”

    “真珠郡主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牙尖嘴利?”面生红霞的苏十三娘轻轻拧了下阿伊腾格娜的粉颊,却觉得她看似平静的面孔下隐藏着浅浅的担忧。

    “伊月小娘子遇见烦心事了?”苏十三娘心生疑惑,悄声问道:“忽都鲁特勤最近可好?”

    “家兄……”阿伊腾格娜一怔,但她顷刻间即捋清苏十三娘的思路:“多谢十三娘挂念,家兄一切安好,突骑施部安居怛罗斯,除了未曾收复素叶河谷,诸事顺遂。只是吾忧家兄年岁渐长却始终孤身一人,难免有点焦虑。”

    “伊月和霨郎君一样,注定要劳心焦思一辈子。”苏十三娘暗自思忖:“早慧究竟是上天的恩赐还是神鬼的诅祝,又有谁能说得清……”

    辗转数千里、而今始见君。

    “见过霨郎君!杨国忠欺君瞒上、祸国殃民,还望霨郎君助某一臂之力,为惨死西洱河畔的千万士卒讨个说法!”李晟郑重行礼,详细讲述了剑南军兵败太和城的遭遇和自己进京的经历。

    “可惜一心为国的李兵马使。”王霨喟然长叹:“某虽不熟悉剑南战事,但听李校尉之言,吐蕃援兵似乎有诈?”

    “霨郎君所言不差,某亦有同感。”李晟望着王霨那双漆黑闪亮的双眸,见他一下子就抓住战局的蹊跷之处,无端觉得心中大定:“某率兵北归之时反复思量,出现在太和城下的吐蕃兵马当是南诏人用少量精兵假扮的,滚滚烟尘多半为战马拖拽树枝造出的声势,意在让我军不战自乱。”

    “阁罗凤抓住李兵马使平息剑南烽火的急迫心情,以自身为饵,亲涉险地骗李兵马使踏入陷阱,又暗布疑兵恐吓剑南士卒。”王霨右手食指轻敲太阳穴:“诸般谋划环环相扣,令人生畏,以前还真是小觑了南诏王。李校尉面

    (本章未完,请翻页)临重重危局能当机立断,击退段荼罗、收拢残兵、守住大渡水南岸,殊为难得,请受某一拜!”

    “某身为牙兵校尉,未能提前察觉险情,致使李兵马使身死,罪莫大焉,实不敢受霨郎君夸奖。”李晟急忙闪开。

    “李校尉无须过谦。”王霨见李晟不居功自傲,愈发敬佩:“剑南之事某已明了,杨国忠不仅掩盖败绩、虚报战功,还得寸进尺,奏请圣人继续增兵剑南,着实可恨。某定当竭心尽力,为剑南百姓讨个公道。”

    “杨国忠位高权重,霨郎君可有把握?”李晟心存疑虑。

    “四郎放心,小郎君自有计较。”王勇拍了拍李晟的肩膀:“杨国忠正满城搜捕,你们先在庄园避避风头,小郎君将此处经营得铜墙铁壁,四郎可安心长住。”

    “某信得过你。”李晟重重捶了一下王勇的胸膛,时光仿佛倒流回两人同在王忠嗣帐下当牙兵之时……

    庭院藓侵阶,树树皆秋色。

    李晟离开后,王霨皱眉疑道:“为何段荼罗会卷入剑南战事,还千里追杀李校尉?难道……”

    “霨郎君不必多虑。”苏十三娘明白王霨的言外之意:“段荼罗虽拜入公孙门多年,但她始终以摆夷人自居,对屡屡征伐南诏的剑南军恨之入骨,迁怒李校尉实属正常。”

    “原来如此。”王霨思忖道:“旱情尚未缓解,东宫仍闭门思过,贸然插手剑南非智者所为。太子虽为人阴狠,却非蠢笨之徒,当不会横生枝节。不过段荼罗杀我素叶镖师,此仇非报不可!”

    “吾早已下定决心铲除裴诚与段荼罗,还望霨郎君不要争夺。”苏十三娘弹了弹腰间长铗。

    “好说!小子岂敢与十三娘争抢。”王霨笑道:“若非十三娘出手相助,兼王勇叔叔放心不下,亲自前去接应,李校尉等多半凶多吉少,某在此谢过。”

    “段荼罗可是被我吓跑的,他一点用也没有,也就能干点查漏补缺的勾当。”苏十三娘故作不屑状,暗中却留意王霨神情,不确定他是否已知王勇的真实身份。

    “十三娘教训的是,在下一定再接再厉,还望十三娘日后多多指教。”王勇走到苏十三娘面前,若中军大帐领命的将佐一本正经地施礼拜道。

    “胡闹!”苏十三娘忍不住啐了王勇一口,自己却先绷不住放声大笑。

    “夫妻没有隔夜仇,十三娘独居进奏院多日,也该搬回金城坊了。”抚掌轻笑的王霨望了眼王勇,得到其默许后缓缓道:“王勇叔叔已告诉某你们吵架的缘由,不就是他本名王思义,曾跟随王忠嗣大帅多年,乃陇右王思礼的亲兄弟。后被家父调来北庭,因忠嗣大帅被贬兴味索然,不愿提及伤心旧事,故隐姓埋名至今。”

    “之前多有隐瞒,还望小郎君与诸位恕罪。”王勇拱手致歉。

    “不对呀,我记得王思礼排行为三郎,可王兵马使却是二郎,怎么弟在兄前?”阿伊腾格娜

    (本章未完,请翻页)博闻强记、心细如发。

    “吾兄的三郎乃阖族大排行,某之二郎乃兄弟二人的小排行。某故意以二郎之名行走天下,以掩人耳目。”王勇解惑释疑。

    “王兵马使今日道出原委,当是为取信李校尉。”卢杞青斑脸上浮动着看透一切的傲然:“李校尉也曾在王忠嗣大帅麾下……”

    “忠嗣大帅乃吾最敬佩的当世名将,惜乎无福目睹其英姿,然见微知著,观王兵马使与李校尉之为人,可知忠嗣大帅是何等的光明磊落、大公无私。”

    阿伊腾格娜毫不客气打断卢杞,卢杞讪讪而笑,却并未发火。

    “既然师父与王兵马使和好,就别再纠缠陈芝麻烂谷子,我们还是赶快商议如何教训杨国忠!”阿史那雯霞斗志昂扬。

    “我一切都听霨弟的。”阿史那霄云温婉一笑:“吾虽被贵妃娘子收为义女,但向来不喜杨国忠之跋扈。况且贵妃娘子对杨国忠亦颇有微词。”

    “方才李校尉说的不错,杨国忠身为百官之首,更兼椒房贵戚,深得圣人信任。要扳倒他,或比调安禄山入京更为棘手。”卢杞冷冷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霨郎君不可重蹈旧辙。”

    “扳倒右相……”阿史那霄云迟疑道:“贵妃娘子虽不满杨国忠,但应不会坐视娘家人被欺负,霨弟不可不慎重行事。再说,若无奥援,以吾辈之力同时对付安禄山和杨国忠,恐力有不逮。”

    “姐姐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阿史那雯霞挥舞着粉拳:“当年天下畏李林甫如虎,霨弟不也用雪莲丸将他骗得团团转?杨国忠可比李林甫差远了!”

    “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苏十三娘弹徒弟脑门的同时,心中暗自诧异:“卢杞话里有话,看来此事别有隐情。”

    苏十三娘瞥视王勇,见他面上波澜不惊,遂静心旁观。

    “吾在碎叶时听闻极西之地有谚曰:舟楫不知所往,四面八方皆逆风。行事之要,首在择向定标。还望小郎君笃思慎行,不可鲁莽行之。”阿伊腾格娜目光灼灼。

    “伊月所言甚是,其实得到益州分号的消息之前,某就冥思苦想,如何对付杨国忠。”王霨摩挲着下巴:“安禄山父子杀良冒功,罪大恶极,日后自然要一一算账。然杨国忠借机肆意挑衅,欲图逼反安禄山以彰显自身才具,用心亦甚是险恶。某本就在琢磨如何钳制杨国忠,后听闻剑南之事,某愈发笃定,杨国忠以私欲治国,必为天下大患,不可不除。”

    “揭发杀良冒功者,河东裴家……”苏十三娘喃喃道。

    “东宫从来都不是束手待毙之人,当年也是这般行径……”王勇对太子甚是鄙夷。

    “太子驱虎吞狼,故意掀开河东乱象,意在挑动杨国忠攻讦安禄山,以搅浑池水,争取片刻喘息之机。”卢杞洞若观火:“霨郎君急于削弱安禄山之心也被东宫利用,否则裴家如何能安然将证人送抵长安。”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各抒己见斗权相(七)

    “那又如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待苏十三娘开口,阿伊腾格娜就直言反驳:“无论何时何地,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泾渭分明。莫非以卢郎君之见,为避免被东宫所趁,小郎君就该对安禄山父子杀良冒功的罪恶行径装聋作哑、不理不睬?”

    “欲竟非常之功,当用非常手段。匹夫之勇难成大事……”卢杞终于忍不住回嘴,话说半截却又生生止住。

    “后半句是不是妇人之仁不识大体。”阿伊腾格娜撅嘴冷哼。

    “某并无此意。”卢杞拍了拍脑袋,懊恼不已。

    “闹了半天,原来都是我惹出的麻烦。”苏十三娘朗声道:“早知如此,之前就不该劳烦霨郎君出动素叶镖师,我在这里给诸位赔个不是。揭发杀良冒功引起的所有后果,某将独自承担,绝不牵连大家。”

    “十三娘言重了!”王霨当然不会让苏十三娘赔礼道歉:“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某都该派人接应,当日卢郎君和伊月均无异议。”

    “身为上位者当通晓如何燮理阴阳、统御部属,如今正是磨砺小郎君之时,你就别添乱了。”王勇将妻子拉开,在她耳边低低叮嘱。

    “看在那夜你暗中带人护翼的份上,我听你一次。”

    “果然瞒不过你。”王勇并未否认。

    “你何曾用心掩藏行迹……”苏十三娘暗中拧了一下夫君的胳膊。

    “别闹。”王勇顺势握住妻子修长的素手:“一会儿去湖边走走?”

    夫妻和睦笑语晏晏、左右纷争冷眼相向。

    苦笑不已的王霨见阿伊腾格娜与卢杞暂时放下争执,遂清了清嗓子道:“欲除杨国忠,须着眼朝局。放眼中枢,天子之下,能左右朝政者,不过太子、盛王、高翁、杨国忠、安禄山五人而已。某矢志扭转内轻外重之格局,早已与安禄山交锋数次;太子恨吾不为其用,方今又闭门思过,难为助力;盛王意凭借杨国忠之力入主东宫,定不会自断双臂。唯高翁可襄助一二,然杨家势大,高翁也得让其三分。故望大家群策群力,共思如何对付杨国忠,制止其扩大剑南战事、逼反安禄山。”

    “霨弟漏算了贵妃娘子。”阿史那霄云出言提醒。

    “还有高相国。”阿伊腾格娜补充道。

    “贵妃娘子无心朝堂,最多只能算半个,且让她对付自家人殊为不易。至于高相,其根基在碛西,与杨国忠素未交恶,应当不会出手。”王霨盘算道。

    “小郎君,你忘了吐蕃。”王勇忽然插话。

    “吐蕃……”王霨略一思索,旋即明白王勇所指:“剑南烽火不熄,吐蕃就能获渔翁之利。而安西军与吐蕃缠斗数十年,高相国和封节帅对其恨之入骨……”

    “霨郎君,还有一人可为助力,且胜过高翁、高相。”卢杞故意卖关子。

    “谁!?”王霨皱眉不解。

    “难道是……崔圆?”阿伊腾格娜揣测道。

    “真珠郡主果然冰雪聪明。”卢杞毫不吝啬赞扬阿伊腾格娜,仿佛两人方才并未发生口角:“某方才听李校尉讲崔副使纵容其上京,便觉奇怪……”

    “崔副使被李校尉拳拳之心打动了呗。”阿史那雯霞不明所以。

    “不……”阿史那霄云沉思道:“牧守一方的重臣,一举一动皆有深意,甚少情感用事。”

    “剑南节度使之位……”王霨理清了头绪:“崔圆担任节度副使多年,肯定盼着早日扶正。且之前杨国忠遥领,其在剑南已大权在握。然杨国忠忽命鲜于向遥领,崔圆嘴上不说,内心定然不服。难怪他不亲自领兵征伐南诏,胜之功归鲜于向、败则罪在己身。至于纵容李校尉离开益州,当是他权衡利弊的刹那间作出的决断。”

    “右相难扳、鲜于向易倒,没了鲜于向,崔圆就是杨国忠的头号心腹,他的算盘打得叮当响。”卢杞一言道尽崔圆的心机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他不怕得罪杨国忠?”阿史那霄云蹙眉发问。

    “崔副使即便出手,肯定只会暗中使劲。”阿伊腾格娜道:“况且,若剑南节度使到手,他身价倍增、入相有望,未必一定继续依附杨国忠。”

    “若李校尉没有逃出益州,崔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阿史那雯霞问道。

    “放李校尉上京本就是步试探用的闲棋,成固可喜、不成亦无碍大局,潜心等待即可。”王霨叹道:“崔圆城府之深,倒是有几分李林甫的功力。”

    “那我们怎么办?”阿史那雯霞顿感头大,她更喜欢的还是刀来剑往的争斗,而非曲曲绕绕的算计。

    “将计就计、借力打力。”王霨已然有了计较:“杨家盛宠正隆,妄想一步登天扳倒杨国忠并不可行。若得高相、崔圆之助,或有几分把握乱其阵脚,阻止他不自量力继续征讨南诏、防范其为私欲挑衅安禄山。”

    “我们暗中联络崔副使,收集杨国忠掩盖败绩、欺君罔上的罪证,然后让高相国上奏。有李校尉为人证,当可给杨国忠雷霆一击。”阿伊腾格娜谋划道:“关键时刻,高翁也能帮忙一二。”

    “真珠郡主的筹划甚为详细,然在某看来,无论是趁洪灾兼并土地、还是掩盖南征败绩,其实都很难撼动杨国忠在圣人心中的地位。”卢杞指着心口道:“帝王之心,亲疏为先。河东杀良冒功之案圣人是如何处置的,诸位还看不明白吗?有贵妃娘子在,圣人绝不会重罚杨国忠。”

    “那该如何?”阿史那霄云愁眉不展:“贵妃娘子从不肆意插手朝政……”

    阿伊腾格娜神色微变,犹豫片刻才道:“卢郎君早有主张,何必遮遮掩掩。”

    “什么办法?”阿史那霄云颇为好奇。

    “某早已告知霨郎君,就看霨郎君如何决断。”卢杞脸上青斑闪动:“素叶郡主放心,无论霨郎君怎么选,都不会让你为难。”

    “小郎君,你会如何抉择?虽然卢杞之策并非不可接受,但我依然难以忍受用这般手段达成目的。”阿伊腾格娜心潮起伏:“或许是我过于苛刻,然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杜渐防萌须臾不可松懈。你不是给我讲过吗,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与安禄山、杨国忠等奸佞交手久了,你能否确保自己永远不忘初心、不迷心志呢?我担心你在朝堂争斗这个大染缸中越陷越深,愿光明睿智的阿胡拉马兹达保佑你永不坠黑暗……”

    “急死人了,霨弟快说该怎么办?”阿史那雯霞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再无半分素日里的沉着冷静。柳萧菲等义学弟子若见此景,定会惊得眼珠子掉一地。

    “关心则乱,情关定是雯霞这辈子最大的劫难,看来得督促她勤习李先生传授的道家心法。”苏十三娘更为关注爱徒的心性。

    “小郎君,人生就是无穷无尽的抉择。忠嗣大帅、都护都先后作出自己的选择,你又会如何呢?”王勇忆起往事,眼眶湿润:“好在你今日面对的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选择,且都护将在冬至大朝会前抵京,有都护在,出不了什么大差池。”

    室内鸦雀无声之际,忽听门外有素叶镖师高声通传:“霨郎君,建宁王妃来了。”

    “绯儿来了!”阿史那霄云雀跃而起,嫣然笑道:“霨弟你慢慢想,我先陪绯儿逛会儿。”

    “建宁王妃……”卢杞腹诽道:“东宫无所不用其极,对霨郎君盯得死死的。与狡若狐、狠若狼的对手交锋,岂能心慈手软。不过攻讦杨国忠可暂时打压盛王的气势,对太子并非坏事,东宫当乐见其成。”

    兴高采烈的阿史那霄云挽着王绯的胳膊在庄园里嬉戏闲聊之时,隐约听见秋风中传来情郎的声音:“吾意已决,压制杨国忠刻不容缓,即便安禄山趁机闹出点动静,某已有应对之策……”

    (本章未完,请翻页)“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会陪着你。即便是和贵妃娘子翻脸,我也不在乎。”阿史那霄云胸中荡漾着甜蜜的爱意。

    无风不起浪,无根不长草。

    数日后,长安东西二市中忽然盛传一首童谣:“蜀山崔崔,雄狐绥绥。并辔走马,昼夜相会。”

    胸无点墨的平头百姓或不知“蜀山崔崔,雄狐绥绥”化自《诗经南山》的“南山崔崔,雄狐绥绥”,专用以讽刺权贵好色。但只听“并辔走马,昼夜相会”一句,便知童谣讥嘲的人是谁。

    右相与虢国夫人两人居第相邻,昼夜往来,无复期度,或并辔走马入朝,不施障幕,道路为之掩目。只是满城百姓畏惧杨家权势,无人敢公开议论。如今有人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众人自然乐得推波助澜、四处宣扬。

    与童谣一起流传的还有首长诗《丽人行》,据说出自一名姓杜的集贤院待制。大家最为津津乐道的是长诗最后数句“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右相与虢国夫人……哈哈……”

    “丞相嗔怒,不就怕他人窥视其禁脔吗?”

    漫天流言蜚语,令杨国忠大为火光,他急催鲜于向抓捕散播童谣者,可众口悠悠,即便是滔天权势也难以封堵。

    五六日后,童谣和《丽人行》终于传入在梨园兴致勃勃敲打羯鼓的圣人耳中。

    “杨国忠……”圣人扔下鼓槌,仿佛不小心吃了个苍蝇,即错愕又恶心。

    站在不远处的高力士赶忙低下头,有意躲避李隆基质询的目光:“陛下你不亦乐乎偷姨姐,某怎敢提虢国夫人和杨国忠的丑事……”

    “三郎,当年吾家贫寒,三姐命苦,早早寡居,多亏族兄照顾,才熬了过来。两人关系本就非比寻常,还望三郎体谅。”杨玉环抹泪解释,心中却洋溢着报复的快感。

    “朕知道了。”李隆基摆了摆手:“娘子不必多心。”

    “三郎,臣妾虽不懂什么大道理,却也知月满而亏、盛极而衰。三郎宠幸臣妾,是臣妾的福气、杨家的福气。可吾之兄姐肆意无度、挥金如土,已引汹汹众议。臣妾恳请陛下,对其稍加约束,为杨家惜福。”杨玉环正色肃拜。

    “以娘子之意……”

    “请三郎收回两位姐姐出入宫禁的令牌,无诏不得入宫,以示惩戒。”

    “善!一切听娘子的。”李隆基温柔道:“春兰秋菊,皆比不过娘子娇容。”

    “三郎又打趣臣妾……”心情大好的杨玉环粉面含春、曲意逢迎。

    梨园中郎情妾意,东宫里愁云惨淡。

    “竖子,坏某大计!”再也压抑不住怒火的李亨一脚踢翻密室中的案几。

    “听建宁王殿下的意思,童谣和长诗只是为了让圣人反感杨国忠,后面似乎还有更厉害的杀招。”李静忠轻拍太子后背:“殿下,事到如今,只能兵行险招,否则将一败涂地、永无翻身之日。”

    李亨从牙缝中恶狠狠挤出一句:“放手去做!某要让他身败名裂!”

    一叶落而天下秋,长安动则四海惊。

    圣人收回虢国夫人、韩国夫人进宫的令牌立即引起四方揣测,范阳节度使安禄山最先行动,他上奏圣人,托言藩将勇敢忠直,请以三十二名藩将替代汉将。

    灰头土脸的杨国忠一如既往宣扬安禄山反迹已明,却遭李隆基怒斥;高仙芝历陈利害,可也无法扭转圣人心意;噤口不言的高力士闷闷不乐,直到收到张德嘉送来的密折,才眉头轻舒。

    风起云涌之时,长安城中无人留意,待制集贤院的杜甫被杨国忠随便找了个借口剥夺官职、贬为庶民。忧愤不平的他正发愁何去何从,一封来自素叶居的信函使他下定决心携家带口踏上西行之路。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渔阳鼙鼓动地来(一)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宝十三载(754年)十月初四巳午之交(上午11点多),满腹心事的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头戴平巾帻、脚蹬乌皮靴,独自登临甲士如林、戒备森严的太极宫玄武门城楼。

    “玄武门……陛下令某来此有何深意?”宿卫宫禁大半辈子,陈玄礼岂会不知玄武门上演过多少阴谋诡计、刀光剑影,圣人特意诏其来此,他难免有点惴惴不安。

    由玄武门极目北望,皇家园林西内苑中草木枯黄、落叶纷飞。

    “四十多年了!”忐忑不安的陈玄礼拍阑长叹,不由再次忆起唐隆元年(710年)六月庚子日那个天翻地覆的夜晚。

    当时陈玄礼还只是北衙禁军万骑营右营统帅,因厌恶韦氏族人把持禁军,堵塞自己的进身之阶,他与袍泽左营统帅葛福顺一起搭上出身相王府的王毛仲,孤注一掷投靠英姿勃发的临淄王。

    而临淄王果然不负众望,于庚子夜亲自潜入西内苑,在陈玄礼等将领的协助下策反驻扎在玄武门外的左右羽林军,杀入太极殿,干脆利落除掉鸩杀中宗皇帝的韦氏一党,拥立相王登基。

    两年后,睿宗禅位太子,昔日的临淄王一跃成为统御四海的天子;三年后,圣人发兵逼死肆意干涉朝政的太平公主,彻底平息则天大帝退位以来的朝堂乱象,拯救了行将跌落悬崖的大唐。

    对陈玄礼而言,前半辈子最英明的决断就是毅然决然将身家性命全部押在临淄王身上。诛灭韦氏后,他步步高升,官至正二品龙武大将军,执掌贴身护卫圣人的龙武禁军。

    在王毛仲获罪被杀、葛福顺因病早逝后,陈玄礼与高力士一武一文,成为硕果仅存的唐隆功臣,也是圣人最为信赖的藩邸旧臣。

    四十多年来,煊赫一时的权相如过江之鲫,旋起旋落。但无论权变若姚崇、强项如宋璟,还是狡诈若李林甫、骄横如杨国忠,均不敢轻视低调内敛的陈玄礼。

    四十多年来,开疆拓土、封狼居胥的边将也数不胜数,可无论是威震边陲的张守珪、兼领四镇的王忠嗣,还是战功彪炳的高仙芝、简在帝心的安禄山,他们跋履山川、逾越险阻、躬擐甲胄、亲冒箭矢所取得功业,虽能获得圣人的赞许和恩赏,却无法收获帝王推心置腹的信任。

    因此,陈玄礼既不关心边镇战事,也不在意猛油火等奇巧淫技,他的眼睛只牢牢盯着圣人、盯着龙武军、盯着长安城。因为他清楚,自己是圣人最信赖的武将,也是帝王震慑群臣的利刃。

    圣人登基以来,难免也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之举,但对一同舍生忘死策动政变的功臣,他还算优容。除了自作孽不可活的王毛仲,圣人从未无故诛杀旧臣,最严厉的惩罚也只是流放边州。而陈玄礼一向淳朴自检、恪守本分,因而深受宠信、圣眷不衰。

    可太平富贵日子久了,陈玄礼的心思难免活泛起来。高力士作为内侍,虽买宅娶妻、广收义子,然他注定无后,故能死心塌地、一心一意地侍奉圣人。陈玄礼则不同,他要为满堂子孙谋划,永葆家族长盛不衰。而数十年的人生阅历告诉他,世上最划算的买卖从来都是从龙之功。

    不过熟谙圣人心性、看惯宫廷暗斗的陈玄礼并未着急下注,而是如潜伏丛林的猛虎,静观新一轮夺嫡之争。李林甫勾连武惠妃支持寿王,他不动声色;高力士暗助李亨上位,他默然不语;东宫党羽翼渐丰,他冷眼旁观。直到太子因韦坚案和杜有邻案元气大伤,东宫擎天巨柱王忠嗣贬官汉阳,陈玄礼反复确认贵妃娘子并无生儿育女之能后,才猛烧冷灶、雪中送炭,向东宫示好。

    当然,陈玄礼对李亨的支持相当隐蔽,只是微微透露些许圣人的起居和言行。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太子的举动有时大胆到近乎莽撞。

    天宝七载(748年)除夕,圣人为逗贵妃娘子开心,戴上面具微服出宫,混入驱傩队伍与民同乐。陈玄礼向太子通报圣人行踪不久,驱傩队伍就陡然出现骚乱。若非适逢其会的北庭牙兵队正马璘化解危机,陈玄礼不敢设想乱局或将演变到何等地步。

    当然,如果圣人“恰好”因人群踩踏驾崩,陈玄礼定会令龙武军关闭城门,借大索之名控制住十六王宅、百孙院和朝堂重臣,如此拥立之功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白龙鱼服之时险遭不测,圣人龙颜大怒,除了杖杀一批内侍、宫娥,还责令陈玄礼和高力士尽快查明骚乱起因。

    龙武禁军、金吾卫暗中查探,影影绰绰发觉如意居东主王元宝牵涉其间。只是线索早已被人斩断,无法顺藤摸瓜找到切实证据。

    陈玄礼为保护东宫,更为掩饰自己,将骚乱归结为意外。他本担心伎俩被内侍省识破,好在那时高力士一心维护太子,只是约陈玄礼小酌时旁敲侧击一番,便将此事揭过。

    有了除夕驱傩的教训,陈玄礼与太子合作时也多了个心眼,尤其在与圣人相关的事宜上愈发谨慎,但他并未放弃太子。西征石国时,北庭王正见力压李相心腹高仙芝大放异彩,东宫因此声望日隆;圣人却沉溺妙音美色,将政事悉数委于李相,不复当年雄心壮志。

    陈玄礼权衡过后,自认为李亨储位已稳,皇子之中无人能取而代之。庆王面相残破,不为圣人所喜;永王脖歪性躁,无君王气度;至于寿王,杨国忠曾痴心妄想扶植李瑁对抗东宫,费尽气力为他争取到督战剑南的良机,可寿王不尴不尬在益州待了一年多,中间虽有崔圆大胜南诏之捷报,圣人却只是照例嘉勉数句、赏赐几件珍宝,并无让寿王遥领边镇之意;至于其余皇子,或母妃卑贱、或过于年幼,皆无法与东宫抗衡。于是陈玄礼愈发笃定,圣人百年之后,皇位必归太子。

    太子大约也意识到除夕驱傩失之于鲁莽,遂集中心思恶斗死敌李林甫。得知急于封王拜相的杨国忠指使相士任海川蛊惑妄自尊大的王焊谋反,东宫与陈玄礼顺势而动,派八面玲珑的龙武军司阶邢縡勾上王焊,诱导他“发动”一场荒唐可笑的叛乱,不仅将王鉷逼上绝路,还差点能株连高仙芝、重创李林甫。

    可陈玄礼千算万算,却不曾料到老奸巨猾的李林甫竟别出机杼,放弃寿王李瑁,借梨园欢宴推出武惠妃年未弱冠的幼子李琦,勾起圣人的易储之心;高力士则对龙武军在王焊案中的所作所为起了疑心,说动圣人扩建飞龙禁军,蚕食他的兵权。

    身受内外两重挤压,陈玄礼略微有点懊悔,为自身计,他渐渐疏离东宫,并勒令部下对飞龙禁军的挑衅忍气吞声。听闻王准潜逃回京时,陈玄礼更是索性将善后之事全部甩给太子,以确保自己双手清白、不染血腥。

    陈玄礼本以为李林甫死后,失去奥援的盛王或许会气势衰落、败下阵来。孰料李相虽死、虎威犹在,临终前顺水推舟、精心布局,不仅让罗希奭、李仁之带着相国党继续辅佐李琦,还将杨国忠、史思明等人捆绑上盛王战车。

    更令陈玄礼恐惧的是,他反复揣摩圣人心思,愕然发现步入老年的帝王看似耽于享乐、不理朝政,可权欲却比年轻时更加炽热,绝不容许任何人挑战他的威严。太子身为储君十余年,东宫党已成气候,对圣人的威胁显然较盛王要大得多。

    “怎么办?”百爪挠心的陈玄礼苦思冥想,依然找不到破局之道。继续追随太子,泰半将死无葬身之地;调转船头依附盛王,可惜早有人捷足先登,自己腆着脸凑过去只能分点残羹冷炙;依靠兵权坐山观虎斗,飞龙禁军通过“流民换精兵”不断膨胀,龙武军的分量越来越轻……

    人心不如水、平地起波澜。

    惶惶不安的陈玄礼胡思乱想之际,忽听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陈大将军凭栏远眺,不知有何感慨?”

    “微臣叩见陛下!”陈玄礼跪拜道:“某思及唐隆元年追随陛下诛杀韦氏、平定乱局,一时心神恍惚,竟不知陛下驾到,实在该死。”

    “平身吧。”头系折上巾、身着赤黄绫袍的李隆基淡淡道:“斗转星移,不觉已四十载,当年鞍前马后随朕斩除奸佞的旧臣唯余汝和力士,思之顿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老奴当年不过通风报信、传递消息,护翼陛下上阵杀敌靠得还是陈大将军。”站在李隆基身后的高力士笑道。

    “力士总是这般自谦。”李隆基赞道:“可正因此,朕才能放心地将内侍省和飞龙禁军交给力士掌管。陈大将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高大将军忠心赤胆,某不及也。”陈玄礼瞄了眼把守玄武门的飞龙禁军士卒,汗出如浆。

第一百零四章:渔阳鼙鼓动地来(二)

    “朕统御天下数十载,深知君臣相得、善始善终殊为不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隆基并不在意陈玄礼的心绪,自顾自道:“就说王忠嗣吧,朕怜其父忠勇为国、战殁沙场,将他收为义子,接入宫中抚养,吃穿用度与诸皇子一般无二。待其成年,朕顺其心意,任他驰骋边疆,更屡屡提携,直到将陇右、朔方、河西、河东四镇悉数托付于他,恩宠难道不深?可他是如何对朕的!区区一个石堡,都不肯为朕拿下!”

    心事重重的陈玄礼不明白圣人为何突然将话锋转到死去多年的王忠嗣,一脸茫然;心如明镜的高力士暗中叹息,却不敢插话打断。

    “说什么得之未制于敌,不得之未害于国;说什么不能用数万人的性命换取一个官职,说到底还不是目无纲纪、不忠不孝!”在高力士、陈玄礼面前,李隆基不需刻意遮掩情绪:“更可恨的是,他心志不纯,早就敢欺瞒朕,难怪儿子也如此狡猾。”

    “儿子……”陈玄礼听到此处,恍然大悟:“原来是王霨引出的幺蛾子。”

    七八日前,右相杨国忠正因童谣闹得灰头土脸之时,市井中忽然传出一段令人目瞪口呆的变文,说最近数年在长安风生水起的霨郎君并非北庭都护王正见之子,而是王忠嗣和崔夫人的私生子。

    变文说的有板有眼,崔氏姐妹家逢巨变、为讨还家产愤而上京告状的情形讲的丝毫不差;姐姐崔颖病死客乡、妹妹崔凝流落长安的凄惨更是绘声绘色;至于什么王忠嗣、王正见同时喜欢上崔凝,王忠嗣捷足先登却因惧内不敢纳妾,王正见贪恋美色甘愿抚养假子简直栩栩如生……

    与童谣和长诗相比,变文内容翔实、通俗易懂,牵涉的人物又是威名赫赫的王忠嗣、节镇一方的王正见和声名鹊起的霨郎君,一流传出去就迅速蔓延,两三日功夫便传遍长安城千家万户。

    陈玄礼虽眼睛都盯在圣人身上,但他也听闻王正见的正室裴夫人曾气势汹汹去金城坊问罪,闹得王霨宅中鸡飞狗跳,直到建宁王妃出面才暂时平息纷争。而受流言困扰,王霨称病,已经五六日不曾在朝中露面……

    秋风过玄武,霜意满高楼。

    “陈大将军,你说王忠嗣所作所为算不算欺君罔上、无君无父?”李隆基忽然发问。

    “当然算!”陈玄礼急忙回道。

    “你觉得王忠嗣最令朕愤恨的罪状是哪一条?”

    “这……”瑟瑟秋风中,陈玄礼汗流浃背。

    “陈大将军手握数万龙武军,有什么话不敢说,又有什么事不敢做呢?”李隆基横眉怒目、面若冰霜。

    “王忠嗣勾结东宫,意图不轨,论罪当诛!”陈玄礼战战兢兢跪拜在地:“陛下,老臣有罪!”

    “陈大将军何罪之有?”李隆基玩味笑道。

    “多年前老臣一时糊涂,贪图王元宝的馈赠,替他隐瞒过一桩罪行。”面对如山威压,陈玄礼一瞬间有了决断。

    “王元宝?”李隆基微微有点意外。

    “陛下可还记得那年除夕驱傩……”

    “嗯?”李隆基揉了揉太阳穴:“莫非骚乱是王元宝派人引发的?”

    “陛下圣明!”陈玄礼一把鼻涕一把泪:“微臣奉旨追查骚乱原委,虽线索已断,但隐约猜出如意居牵涉其中。可某被猪油蒙了心,收了王元宝十万贯,替他遮掩过去。老臣辜负陛下信任,请陛下赐罪!”

    “十万贯!朕的安危和性命就值十万贯?!”李隆基怒不可遏。

    陈玄礼偷瞄眼高力士,才低声辩解:“因无十分把握乃如意居所为,某才敢收王元宝的钱财。”

    “若非他心虚,何必白送尔财货!”李隆基斥道。

    “陛下,气大伤身。”高力士恶狠狠地瞪了陈玄礼一眼,却不得不出面帮他开脱,因为除夕驱傩之事,高力士也暗中动过手脚,“查无实据,陈大将军才放王元宝一马,并非大过。当时内侍省也明察暗访许久,确未发现与如意居相关的蛛丝马迹。”

    “可笑!朕贵为天子,要杀个人,何需实据?”话虽如此,李隆基的怒气却消了三分。

    “是老臣糊涂了,贪图蝇头小利。”陈玄礼见高力士帮忙,暗暗松了口气。

    “朕富有四海,什么荣华富贵给不了你,何必贪图几万贯钱财。”李隆基踹了陈玄礼一脚,仿佛他还是那位风流倜傥、不拘小节的临淄王。

    “老臣家里儿孙多……”挨了一脚的陈玄礼讪讪道。

    “有朕在,亏待不了他们。”李隆基啼笑皆非:“汝不是缺钱吗?朕给你指条康庄通衢。”

    “陛下之意……”陈玄礼清楚真正的考验到了。

    “查抄如意居,将王元宝全家关入大牢!朕要弄清楚谁吃了豹子胆,竟敢指使他在除夕驱傩时暗算朕!”

    “诺,老臣现在就去!”陈玄礼毫不犹豫:“只是以何罪名缉拿王元宝……”

    “诽谤朝堂重臣!”高力士思绪敏捷:“内侍省已探明,关于霨郎君身世的流言最先从如意居的酒肆中传出。王忠嗣、王正见之功过是非,当由圣人裁定,王元宝一介商人,岂可妄加评论。”

    “带上张守瑜,免得有漏网之鱼。”李隆基轻笑着交待道。

    “老臣领旨!”陈玄礼后背冷汗涔涔:“敢问陛下,抓住王元宝后,该将他关在何处?”

    “陈大将军是真糊涂了?这还用问陛下!”高力士厉声喝道。

    “是某糊涂了!”陈玄礼转身急匆匆离去,下城楼时险些摔了一跤。

    城楼下,不知何时张守瑜已点齐一千飞龙禁军虎贲,蓄势待发。

    秋风鹤唳、群雁南飞。

    李隆基冷眼俯视城楼下,直到陈玄礼和张守瑜策马离去,才轻哼道:“算他机灵……”

    “非其聪慧,实乃陛下仁慈。”高力士奉承道。

    “朕老了,不忍妄开杀戒,毕竟他陪伴朕这么多年。”李隆基故作不舍状。

    “陈玄礼执掌龙武禁军多年,还是不要逼其狗急跳墙为佳。”高力士深明为臣之道,知道帝王喜欢听什么:“再说让他亲自出马抓捕王元宝,即可寻觅太子失德之罪证,又能逼其与东宫交恶,可谓一箭双雕。陛下英锐果决、算无遗策,一如当年诛灭韦氏之时。”

    “高将军真会说笑,朕老了,早不复当年之勇,不过敲打敲打陈玄礼还是轻而易举。”李隆基笑容满面。

    “陛下雄才大略、明察秋毫,陈玄礼的些许伎俩,自然逃不过陛下法眼。”

    “果真如此?那为何朕直到如今才知道霨郎君是忠嗣的儿子?”李隆基晴转多云。

    “此乃老奴之过,内侍省失察连累陛下耳目不明。”高力士请罪同时忍不住出言相劝:“不过,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坊间传言恐不能当真。”

    “力士,朕知道王霨与你甚是投缘,可你也是看着王忠嗣长大的,就别自欺欺人。”李隆基叹道:“其实如此也好,朕之前见过王震,虎父犬子,甚是失望,倒是王霨酷肖忠嗣……”

    高力士本想再劝,可蓦然想起王霨那双黑若点漆的双瞳,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下。

    “难道是杨国忠放出的变文?”高力士暗自琢磨:“从霨郎君的反应看,变文所指似乎并非皆是谣言。但杨国忠进京不到十年,怎会了解十五六年前的旧事?除了太子,还有谁深知王忠嗣的私事?可若是东宫所为,太子此举却令人费解,攻讦霨郎君又不能保住东宫储位……”

    “北庭有何动静?”李隆基轻叩栏杆:“汝确定王正见已离开庭州城?”

    “据张道斌密报,甫听闻关于霨郎君身世的流言,王正见匆匆上了道请求进京料理家务的奏章,不待陛下首肯,就将军政全盘托付杜环,快马加鞭向东而来。据沿途军镇、驿站的线报,两日前行至伊州(今新疆哈密市)才放慢脚步。”高力士从怀中掏出王正见的奏章和张道斌的密折,一并呈给李隆基:“奏章今早方送抵宫中。”

    “若朕不同意其进京,边将擅离职守当为何罪?”李隆基随手翻着奏章和密折,似乎在开玩笑。

    “按律当斩。不过伊州仍在北庭境内,边将巡视下辖军镇并无过错;况且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冬至大朝会,节度使提前入京亦属正常,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早已启程。”高力士谨慎措辞:“奏章中王正见多次提及卸任北庭都护,入京任职……”

    “王正见可曾推荐接任之人?”

    “只字未提。”高力士对王正见的一片公心甚是赞许。

    “以高将军之见,何人接替为佳?”

    “遴选北庭都护乃军国大政,老奴不敢妄议。”高力士以退为进:“不过长史杜环出自京畿世家,以进士之才参赞军机多年,熟稔边政、素有令名,当个副都护绰绰有余。”

    “《经行记》文采斐然,对大食等国记叙甚详,朕闲暇时也翻过几页。”李隆基对杜环之才有所耳闻:“安西四镇节度副使李嗣业有勇有谋,朕有意在冬至大朝会后调其到北庭任都护。”

第一百零四章:渔阳鼙鼓动地来(三)

    “陛下圣明!”高力士仔细翻阅过安西军远征小勃律、西征石国、征讨吐蕃的捷报,深知李嗣业是员不可多得的勇将:“那王正见的奏章……”

    “舐犊之情人皆有之,朕岂会不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虽非亲生,然养育多年,终究难以割舍。”李隆基轻叹一声,将奏章和密折还给高力士:“张道斌办事勤勉,事无巨细及时禀报,朕心甚慰。可惜北庭军西征石国后再无战功,倒让边令诚抢在他前头。”

    “有陛下惦记,何愁不能加官进爵?”

    高力士对张道斌父子也十分满意,春天时如意居庭州分号频频宴请北庭官员,张道斌都一五一十如实奏报。高力士觉得是太子不放心王正见,有意刺探庭州动向,并未特别在意。

    对升任内侍少监的边令诚,高力士谈不上厌恶,却也喜欢不起来。当日为离开边镇,边令诚暗中给高力士送了数十箱从大勃律、石国和吐蕃收刮来的奇珍异宝。高力士念其还算懂事,就在圣人跟前美言几句,准许他返回长安,并调河中监军鱼朝恩接替其差事,另派他人远赴拓枝城。

    入京任职以来,边令诚侍奉圣人还算尽心尽责,对高力士也颇为恭敬,就连服侍高力士的小黄门,他都客客气气。然而阅人无数的高力士却能从边令诚貌似恭顺的外表下,感到丝丝缕缕遮掩不住的熊熊**,这让高力士不由自主心生警惕。

    “有内侍监军,朕方能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掌控四方节镇。霨郎君在密折中也甚是推崇监军之制,与朕可谓不谋而合。”李隆基随意道。

    高力士见圣人谈到监军,计上心头:“陛下,河东、平卢、范阳三镇从未设置监军,故而才有杀良冒功之祸。老奴以为,骤然增设监军恐东平郡王心中不安,不若多派内侍以宣慰之名观察三镇军容,使其渐习监军之制,后再缓缓设之。”

    “此乃老成谋国之言。”李隆基击节赞叹,虽因顾及安禄山的面子,对安庆宗杀良冒功轻轻放过,但李隆基难免有些疑心:“以高将军之见,当派何人前往?”

    “内侍少监边令诚久任安西监军,多次随军征讨不臣,当不畏安郡王的虎威。”高力士笑道:“三镇之中,范阳最重。陛下可命边令诚赴幽州赐珍果予东平郡王。”

    “善!”李隆基捻须称许。

    “除广设监军,霨郎君密折中的奇思妙想甚多,望陛下采其善者推行之。”解决件心事的高力士对王霨的密折愈发喜欢:“霨郎君天纵奇才,年未弱冠便深谙治军之妙,老奴甚是佩服。”

    “忠嗣十七八岁时也是如此,当年朕在宫中闲谈兵事,他应答如流,每每有独到之处。朕担心他纸上谈兵,乃赵括之流,特意将其外放边镇磨练,他轻骑出塞、分进合击,百战百胜,宛如霍剽姚再世。”李隆基翻来覆去始终绕不开王忠嗣。

    “陛下可是有意让霨郎君认祖归宗?”高力士小心试探道。

    “朕可无越俎代庖之意,既然忠嗣生前从未提过,朕也不愿多事。再说王忠嗣、王正见均出自太原王氏,霨郎君无论挂在哪一房名下也无甚差别。”李隆基叹道。

    “霨郎君骤闻此变,心神不安……”

    “父母造的孽,与他何关?朕岂会责怪。”刚敲打过臣子的帝王忽慈祥如寻常人家的祖父:“霨郎君此刻身在何处?”

    “在华州郑县祭扫陵墓。”王霨离京前,派人向高力士通报过。

    “百善孝为先,先让他在郑县静心休养数日。用雷霆手段收拾了王元宝,流言必散。”李隆基迎风抚须:“待王正见入京,他们父子当面说开多半就无事了。冬至大朝会上,朕还要借霨郎君之智,收拢天下节镇之权。”

    “陛下圣明!”高力士心中一颗石头落地。

    玄武门上,天子发威震旧臣;大明宫内,小人作祟盗机密。高力士与李隆基一唱一和揉搓陈玄礼之时,他并不知道,有人买通小黄门,潜入其公廨内飞速抄录了一份密折……

    待高力士陪同圣人从太极宫玄武门回转大明宫之时,长安东西二市石破天惊、乱成一团。披坚执锐、气势汹汹的禁军士卒闯入如意居诸多商肆,不仅捉拿王元宝的子孙和族人,还将掌柜、伙计全部带走,店铺也贴上封条。

    而在此之前,王元宝位于安邑坊的豪宅已被龙武军强行攻破,百余名试图负隅顽抗的武士均被强弓硬弩射杀。在安邑坊盯梢多时的安西牙兵和平卢牙兵闻讯赶来,经协商后也加入到抓捕队伍中。

    王元宝试图从密道逃脱,孰料安西别将卫伯玉之前经封常清指点,早察觉公孙大娘的旧居与王元宝豪宅之间隐隐相连,遂带兵闯入空无一人的公孙门,在密道出口堵住狼狈不堪的大唐首富。

    狂风卷落叶、雷霆惊长安。

    王元宝被抓的消息传到金城坊时,天已近黄昏。暂代王霨主持素叶居的苏十三娘正在听素叶镖师密报,说在御史中丞吉温家宅附近发现疑似裴诚之人。镖师们跟了一段路,但对方甚是警觉,在西市中七拐八拐就甩掉了素叶镖师。

    苏十三娘正琢磨裴诚为何突然显身时骤然得知如意居被查抄,她急调两支专司监视、追踪的镖师小队分别盯住闻喜堂和裴诚的住宅,然后将手边事转交阿伊腾格娜,匆匆出门。

    “诽谤朝堂重臣……”策马向南城狂奔的苏十三娘低低叹道:“罪名无关紧要,昏君岂会在意霨郎君究竟是谁的儿子,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更换太子……”

    当初关于霨郎君身世的变文开始流传时,苏十三娘担心是师门所为。可不待她登门询问,范秋娘就带来师父口信,承认变文首先从如意居传出,但师门与此毫无瓜葛。

    苏十三娘和阿史那雯霞正召集人手、追查幕后黑手,裴夫人和王珪就带了数十名北庭牙兵和闻喜堂武士上门问罪,刚进前庭裴夫人便指名道姓辱骂崔夫人不守妇道、水性杨花。

    苏十三娘深知霨郎君天性纯孝,绝无法容忍任何人侮辱崔夫人。她担心霨郎君暴怒之下意气用事,赶紧让王勇去后院安抚住王霨,派阿史那雯霞去叫王绯,同时请阿伊腾格娜出动附离亲卫,将裴夫人一行堵在前院。

    裴夫人本想凭大妇之威直闯后宅,当面折辱崔夫人,奈何附离亲卫并非北庭牙兵或素叶镖师,他们惟阿伊腾格娜之命是从,根本不理睬裴夫人的喝斥和王珪的辱骂。

    王珪试图让随从闯破附离亲卫组成的人墙,可北庭牙兵哪个不知小郎君神通广大、深受都护宠爱,他们嘴上高声大喊,脚下却纹丝不动;闻喜堂武士倒是不惧王霨的威名,但迎接他们的则是附离亲卫明晃晃的弯刀。

    眼看双方即将发生流血冲突,苏十三娘飞身跃入闻喜堂武士中,手持木剑左劈右刺,转眼间就挑落十余把横刀。

    闻喜堂武士被威风凛凛的苏十三娘吓得连连后退,本来嚷嚷不停的王珪也噤口不言。及时赶到的王绯苦口婆心相劝,终于让裴夫人放弃闹事的打算。

    裴夫人气哼哼离开后,王绯如往常般去后院拜会崔夫人,又和面色不豫的王霨聊了片刻,才告辞离去。

    虽暂时打发了裴夫人,但霨郎君仍然烦闷不已,遂决定陪崔夫人出城散心。王勇带百余名素叶镖师随行,苏十三娘和阿伊腾格娜则留在长安操持素叶居。

    阿史那雯霞见姐姐囿于郡主身份不能随意出京、阿伊腾格娜肩负监控朝堂动向之责,急忙自告奋勇去华州保护王霨。苏十三娘岂会不清楚徒弟的小九九,但考虑到确需有人承担长安与华州之间的联络事宜,她还是同意弟子所请。

    其实早在变文传出之前,苏十三娘已知晓王霨的身世。那日在西郊庄园商议过后,她与王勇在后院湖边漫步许久。

    苏十三娘本以为憨直如牛的夫君忽然开窍,是要和她谈谈风花雪月,孰料王勇闷声憋了半响,一开口就是惊天秘闻:“霨郎君并非都护之子……”

    大吃一惊的苏十三娘费了半天功夫才理清前因后果,天宝元年(742年),王忠嗣大破后突厥汗国,时任牙兵旅帅的王思义护送大帅进京献俘。献俘礼后,王思义被大帅派往青州府催办一桩陈年旧案,此时他才发觉大帅在长安城中纳了侧室,进而也猜到大帅为何不带嘴碎的兄长王思礼。

    王忠嗣正妻柳夫人乃河东名门嫡女,生性奢侈、颇为悍妒。王思义跟随大帅多年,对大帅与柳夫人琴瑟不调略有耳闻,可婚事乃圣人钦定,在战场上无往而不胜的大帅也无可奈何。故王思义虽嫌大帅偷纳小星不够光明磊落,却也有几分理解。

    妥善料理过青州旧案,王思义带着崔夫人的细软返回长安。他本以为很快就能回转灵州,不料王忠嗣竟命其留在朔方进奏院,负责保护寄居亲仁坊王正见宅的崔夫人和小郎君。

第一百零四章:渔阳鼙鼓动地来(四)

    王思义本觉得大帅有点小题大做,谁知不久就有剑技高明的刺客潜入,欲图强抢小郎君,还刺伤了崔夫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和北庭牙兵合力逼退刺客。

    深感愧疚的王思义此后兢兢业业,尽心竭力护卫崔夫人和小郎君,并暗中追查刺客,只是长安人海茫茫,他寻访良久却毫无头绪,不得不放弃。

    一晃数年过去,戎马倥偬的大帅偶尔也来京悄悄探视过小郎君数次,却迟迟不提让小郎君认祖归宗。王思义不清楚王忠嗣为何如此,但他深信大帅定有难言的苦衷。

    待到天宝五载(746年),王思义最后一次见到王忠嗣时,适逢韦坚案爆发,李林甫太子明争暗斗,朝堂一片混乱。大帅问其是否愿意隐姓埋名护送崔夫人和小郎君去庭州,与小郎君感情日笃的他不假思索点头答应。

    到达庭州后,王正见先是花了大半年功夫给王思义造好新的户籍,才将其正式编入北庭军。而化名王勇的他则依然尽心尽责守卫着大帅的血脉。

    湖水涟涟、心绪点点。

    “原来如此……”苏十三娘恍然大悟,之前零零星星的疑点终于变得清澈透明,她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崔夫人和王都护……”

    “后宅之事,非某可知,不过崔夫人除了小郎君再无所出……”王勇黑脸泛红。

    “崔夫人不再生育,是因其腹部中剑之故。”苏十三娘随口道。

    “你怎知崔夫人伤在腹部?”王勇脸色遽变。

    “当年抢夺小郎君的刺客正是家师。”苏十三娘急忙解释:“吾在怀州时刚听师父亲口讲过。”

    “公孙大娘?”王勇抽出妻子腰间长剑比划了数下:“这些刚烈威猛的剑招从未见你使过……”

    “裴将军的剑技!”苏十三娘登时想起卫伯玉的招式:“师父师从裴将军,但她觉得裴将军沙场征伐的招式不适宜女子习练,遂增删削改,自创一门剑技,传于我们。”

    “公孙大娘……”王勇欲言又止。

    “吾在怀州与家父秉烛夜谈,她深悔误伤崔夫人,念念不忘让某牵线搭桥,亲自登门向崔夫人和霨郎君致歉。”

    “她为何要劫走小郎君?”

    “师父说是王都护得罪了太子,故李静忠命她抱走小郎君。”

    “明明是大帅的儿子,与都护何干?”王勇甚是惊诧。

    “看来师父也只是枚被人利用的棋子……”苏十三娘明悟之后,深为公孙大娘感到不值。

    秋风马蹄疾、日暮乱飞鸦。

    苏十三娘驰马赶到晋昌坊时,师门暂居的大宅里竟然只有范秋娘一人,她孤零零站在偌大宅院中,倍显孤独。

    “师父呢?”

    “师父铁了心要救出王东主,执意今晚劫狱。师父说去不去不强求,全凭自愿,不过此刻在长安的各位同门无一人退缩。”范秋娘面有戚色:“我本要一同前往,师父说你肯定会来,让我在此等候。”

    “师父……哎!”苏十三娘穿上范秋娘递来的紫色大氅,补满腰间飞刀:“秋娘你记住,王东主有今日可谓咎由自取,我在意只是师父和师门能否平安无事。”

    “明白!”一袭湖蓝劲装的范秋娘将望远镜挂在躞蹀带上,背好长弓,翻身上马:“我也是这么想的。”

    “王东主关在哪里?”整装待发的苏十三娘问道。

    长安城**有五座监狱,其中大理寺监狱和御史台狱由中枢直管,京兆府及下辖的长安、万年两县分别有各自的监牢。

    “师父说在御史台。”

    “驾!”苏十三娘轻踢马腹:“师父是如何打算的?御史台狱位于皇城之中,附近驻扎有南衙十六卫和诸多官衙,防守极其严密,此行之险不亚于骊山行宫行刺盛王。”

    “师父听闻王东主被抓,急火攻心,并未告知我如何劫狱。我估计师父会等更阑人静之时混入御史台,干掉狱卒,救出王东主,然后尽快离开长安。”范秋娘推测道。

    “师父方寸已乱,师门存亡只在今夜。我们得快马加鞭,劝师父稍安勿躁、静待时机。”

    苏十三娘策马狂奔在暮色深深的南北向长街上,长安各坊已关闭坊门,沿途不时有巡逻金吾卫骑兵和街使上前盘查。早有准备的苏十三娘亮出北庭进奏院的令牌,才得以顺利接近寂静清冷的皇城。

    新月如钩、衙署森森。

    苏十三娘攀上太史监偏殿屋顶,掏出望远镜向东瞭望,只见御史台内冷冷清清、阒无人声。

    “师父她们在哪里?御史台官衙中怎么悄无声息?”苏十三娘蹙眉生疑……

    夜深人不静、杀机处处伏。

    苏十三娘与范秋娘驰马赶往御史台之时,光德坊东南隅灯火通明的京兆府监牢里,不仅随处可见腰悬横刀的衙役,更伏有五十名全身甲胄的飞龙禁军。

    紧挨京兆府监牢的一条小街上,安西别将卫伯玉猫在马车厢里,警惕地盯着官衙四周。

    “总算胜了一次,可惜抓捕王元宝之时并未遇见公孙门的人,多少有点胜之不武。”

    进京以来,卫伯玉屡次三番折戟女剑客之手,令心高气傲的他异常懊恼。后经安西进奏院多番刺探,他隐约猜出自己的对手是公孙大娘。而公孙大娘与卫伯玉的剑技同为开元剑圣裴旻所授,两人可以说是师出同门。

    双方最近一次交手是为了争夺邢縡,卫伯玉依然功败垂成,眼睁睁看着邢縡被公孙大娘射死。之后复仇心切的卫伯玉一直在公孙大娘宅院附近盯梢。可自从盛王赴骊山祈雨后,公孙门仿佛人间蒸发,再未在安邑坊出现,以至于王元宝骤然遭遇龙武禁军缉拿时,公孙大娘宅中空无一人。

    “王元宝家的密道直通公孙大娘宅,两人肯定有奸情。估摸着她会来救奸夫,某就在这里守株待兔。”卫伯玉得到封常清许可后,率领一个安西牙兵队藏在京兆府监牢附近。

    可等待许久,却迟迟不见公孙门的人出现,忙碌一天的卫伯玉不免有点疲惫,靠着车厢迷瞪起来。

    宝马雕车、香气袭人。

    卫伯玉打盹之际,一辆镶金嵌宝的华丽马车翩然而至,马车四周珠围翠绕,锦衣绣袄、贵气逼人的随行侍女骑着五花骏马,手中所提灯笼上赫然写着“弘农阁”。

    待卫伯玉被手下摇醒,马车已大摇大摆驶入京兆府监牢。

    “派头可真不小!”卫伯玉冷哼道:“京兆府衙役就这么放她们进去?”

    “头儿,弘农阁背后站着杨家,借京兆府十个胆,也不敢阻拦。”安西牙兵哂笑道。

    “弘农阁?”卫伯玉摸着髭须:“看来王元宝的家产被人盯上了……”

    “如意居富可敌国,若被弘农阁吞下,杨相国估计能买下一个坊,专供他幽会虢国夫人。”安西牙兵打趣道。

    “别满脑子狗走狐淫,都给某把眼瞪大点,刺客的脸上可没有刻字!”卫伯玉紧了紧明光甲腰间的扎带,然后示意五名擅射的手下抢占制高点:“若她们真是弘农阁的人,咱们就无须理会狗咬狗;若她们是刺客假扮,哼哼,某要让她们好看……”

    月弯星繁、河横斗旋。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京兆府监牢里骤然传出弩箭对射的破空声和刀剑碰撞的铿铮声。

    “果然是刺客!”卫伯玉暗自得意:“弟兄们,抄家伙、列阵,随某杀敌。”

    数次败给公孙门,卫伯玉吃一堑长一智,意识到单打独斗很难战胜女剑客,唯有借助军阵之力,方可克制来去如风、剑技不凡的刺客。为一雪前耻,他经封常清首肯,暗中携带大批军中器械进入光德坊。

    四十五名安西牙兵身披重铠,前排横刀巨盾、后排强弓硬弩,迈着整齐的步伐迈向京兆府监牢。附近屋顶上、树梢间,五名安西牙兵引弓待发,替军阵防范来自暗处的袭击。

    一马当先的卫伯玉踢开监牢大门,滚滚热浪夹杂着焦臭气息扑面而来。

    “猛油火?!”经历过怛罗斯大战,卫伯玉对猛油火的气味再熟悉不过:“北庭军鼓捣出的玩意泛滥成灾,连剑客游侠也会使了。”

    “止!”见军阵已快速通过大门、如潮涌入前庭,卫伯玉示意手下止步,然后抄起一面盾牌,灵活避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和尚未熄灭的火苗,向前冲去。

    破烟飞刀画银线,凭风羽箭作鸱鸣。

    烟雾散尽,卫伯玉眼前羽箭横飞、飞刀如蝗。十余名身披五颜六色大氅的女子以马车为屏障,与三十余名穿着应龙纹铠甲的飞龙禁军隔着十余步远的距离对射。卫伯玉一眼望去,就在飞龙禁军中发现不少熟悉的面孔。

    劫狱刺客的装备极其精良,卫伯玉只听羽箭脱弦的破空声,就能判断出她们所使弓弩的力道绝不亚于军用强弓。偶尔有刺客被飞龙禁军射中,却依然能够咬牙坚持,可见大氅下定有防御力甚佳的精致软甲。

第一百零四章:渔阳鼙鼓动地来(五)

    卫伯玉透过盾牌边缘粗粗扫了眼庭院,惊愕发现倒在血泊里的女剑客满打满算不过十来人,她们的尸体在层层叠叠的京兆府狱卒、衙役和飞龙军尸首中颇为显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卫伯玉深知狱卒、衙役不过是狐假虎威之辈,可如此悬殊的伤亡比例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怛罗斯之战都过去六年多了,安西、北庭将士对燃放、躲避猛油火均已熟稔于心,可京兆府衙役对猛油火却依然一知半解。从地上痕迹看,飞龙禁军本打算结阵御敌,不料衙役被突如其来的烈火吓懵,反而冲乱了飞龙禁军的阵脚。之后刺客用弓弩、暗器对衙役和飞龙禁军发起疾若暴风的袭击,使幸存的士卒陷入各自为战的危局。”

    卫伯玉思忖战况的刹那间,一名身着绿色锦袍的女子左手一挥,细密的长针若漫天花雨泼洒而出,两名飞龙禁军当即倒地身亡。

    其余飞龙禁军士卒一愣神的功夫,一名女剑客从马车后飞身而起,站在车厢顶上接连射出两枚飞刀。飞刀刚刺中飞龙禁军的咽喉,女剑客已腾空飞跃,手持长剑斩向他身侧的袍泽。

    “不好,如此下去,飞龙禁军很快就会死伤殆尽。”卫伯玉理清敌我形态后放声高喊:“飞龙禁军,某乃安西卫伯玉,率队来援,请速速散开!”

    艰难抗敌的飞龙禁军士卒多来自安西和北庭,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卫伯玉在怛罗斯的傲人战绩,此刻形势十万火急,猝然得知援兵赶来,飞龙禁军心中大喜。其中几名来自安西的飞龙禁军一听卫伯玉的号令,就明白他的打算,立即拉着同伴退向庭院两侧。

    “前方四十步,射!”撤回军阵左侧的卫伯玉见安西牙兵与马车之间已无飞龙禁军的身影,高声令道。

    二十名引而不发的安西牙兵稳稳站在刀盾手之后,他们估摸好距离,箭簇斜指半空,整齐划一地将二十支雕翎射向马车。

    这群驰骋沙场多年的百战精英根本不关心羽箭是否射中刺客,他们只是井然有序地抽箭、搭弦、拉弓、发射。

    一轮轮箭支若倾盘大雨覆盖了残破不堪的马车,当即有四五名刺客中箭身亡。残存的刺客或闪到马车底下、或退至正堂之中,以躲避铺天盖地的箭雨。

    刺客狼狈不堪后撤之时,卫伯玉终于看清,自己亲手擒获的王元宝和一名青年郎君已被女剑客们救出。

    箭飞如疾雨,势崩似坏云。

    京兆府监牢前庭正堂里,云鬓散乱的公孙大娘瞄了眼王元宝和他的儿子,心若火烤。

    骊山行宫刺杀盛王失败后,公孙大娘带弟子在苏十三娘的家乡怀州隐居数月,避开风头浪尖后才悄悄回转长安,暂时落脚晋昌坊。

    因见储位之争愈演愈烈,公孙大娘数次劝王元宝也迁居晋昌坊,可他舍不得安邑坊的繁华和便利,迟迟不决。公孙大娘正琢磨如何说服王元宝,形势急转直下,北衙禁军忽以“诽谤朝堂重臣”的罪名将王元宝阖家老幼一并羁押进京兆府监

    (本章未完,请翻页)牢。

    得知消息后,心急火燎的公孙大娘紧急召回在长安的所有徒子徒孙,唯独没有通告苏十三娘和阿史那雯霞。她决定连夜乔装劫狱,救出王元宝,离开长安。

    为确保苏十三娘和范秋娘能够置身事外,公孙大娘故意误导她们去御史台监狱。

    平日里,公孙大娘为刺探消息,伪造了不少长安中枢官衙、世家豪门的令牌、鱼符。为拯救王元宝,公孙大娘一行伪装成虢国夫人府的悍婢,以查询如意居家底的名义大模大样进入京兆府监牢。

    令公孙大娘稍感意外的是,在前往光德坊途中,离开长安近两年的段荼罗突然前来助阵。

    一心救人的公孙大娘根本无暇询问段荼罗近况,她此刻只觉得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况且段荼罗的毒针极其狠辣,或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乔装进入监牢见到王元宝后,公孙大娘和弟子们干脆利落杀掉狱卒和差役,又砸开牢门救出王元宝的一个儿子,拽着他们就往外跑。

    养尊处优多年的王元宝气喘吁吁跟着公孙大娘狂奔之际,不时回头偷望阴森如地狱的监牢深处,那里还关着他的妻妾和其他子孙。但公孙大娘只打算救两个人脱险,因为其他人与她毫无关联。

    公孙大娘早做好硬碰硬的打算,故马车里藏有之前从弘农阁偷偷购置的猛油火。冲到监牢前庭遭遇阻拦时,公孙大娘命弟子点燃猛油火,打断守军列阵节奏后又爆射一轮暗器和弩箭,将对方彻底打懵。公孙大娘率数名得力弟子则趁机大肆冲杀,解决掉大部分弓弩手。

    不过部署在京兆府监牢中守军的数量比公孙大娘预估得还是微微多了些,且由边军精锐组建而成的飞龙禁军格外凶悍,即便战况不利也能迅速稳住局面,与公孙门形成对射的架势。

    本来公孙大娘有把握在半炷香时间内解决飞龙禁军,冲出光德坊,潜入近在咫尺的西市,躲进公孙门的秘密藏匿点。但突然杀至的安西牙兵用严整的军阵和密集的箭雨让公孙大娘的一颗心坠入深渊。

    “怎么办?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救出去。”焦躁不安的公孙大娘紧攥汗津津的剑柄,却毫无头绪。

    “师父,我记得马车里还剩有些猛火油,若能用猛火干扰一下军阵,我有把握擒住敌方将领,为师门杀出一条血路。”段荼罗略一思索,凑到公孙大娘耳边低语道。

    “荼罗!”百感交集的公孙大娘用力抱了抱徒弟,她清楚段荼罗此去九死一生:“你和卫伯玉交过手,千万别轻敌,更不要硬冲军阵。”

    “师父放心,我有的是手段。”段荼罗阴阴一笑,宛如南诏丛林里的毒蛇:“从马车里取猛火油也甚是危险,恐怕还得师父亲自出马。”

    “好!”公孙大娘抄起一面小案几当盾牌,跃出正堂:“为师去投掷猛油火。”

    “多谢师父!”段荼罗盯着公孙大娘的背影,见她即将冲到马车时,突然扭身用长剑画出一道凌厉的圆弧

    (本章未完,请翻页),而圆弧的尽头则是王元宝的咽喉。

    “你……”大唐首富王元宝双手捂住血涌如泉的喉咙,才挣扎着吐出一个字便一命归西。

    “父亲大人!”王元宝的儿子又惊又怕,但在血浓于水的亲情驱使下,他下意识伸手抓住段荼罗的持剑的右臂:“你为什么要杀我父亲?”

    “孩子,快松手!”公孙大娘已发现正堂内的异变,回身后撤之时,一羽长箭破空而来,刺破大氅和软甲,正中她右肩胛。

    “死!”段荼罗左手捏出根毒针,毫不犹豫刺入王元宝儿子的咽喉:“见血封喉,让你死的利索点。”

    “孩子!”公孙大娘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快给我杀了这个逆徒!”

    正堂内全身心防范安西牙兵的几名公孙门弟子此刻才反应过来,她们慌忙调转长剑,准备围攻段荼罗。

    “哼,就凭你们几个,能留住我吗?”段荼罗抽出毒针狞笑道:“师父为一己之私,将师门带入死地,你们难道心甘情愿葬身此地?”

    “恶徒!为何背叛我?”众弟子一愣神的功夫,悲痛欲绝的公孙大娘已杀到段荼罗身前,左手举剑就刺。

    “师父眼里只有十三娘,何曾真的在意过我?”段荼罗挥剑格挡:“干脏活儿、累活儿、苦活儿时倒是能想起我,师父,人心不能太偏呀!”

    “是太子让你干的?你这欺师灭祖的畜生!”公孙大娘剑出如电,可无奈右肩受伤,左手使剑功力大减。虽有其他弟子相助,但众人颇为忌惮段荼罗的毒针,施展不开。

    “十三娘背离师门就无所谓,我替师父除掉累赘反而有错,真是没天理!”段荼罗桀桀冷笑:“若十三娘在此,师父肯定不舍得让她冒死擒杀卫伯玉吧?”

    “你是不是去汉阳之前就和东宫勾搭上了?”公孙大娘厉声质问。

    “陈年旧事,师父何必念念不忘。”段荼罗左挑右挡,将刺向自己的数柄长剑纷纷挡回:“当务之急,师父还是想想如何脱身吧。”

    庭院内,卫伯玉隐约听到正堂内叮当作响,遂高声令道:“弓箭手,前方五十步,继续射击;刀盾手,向前二十步,注意保持队列!”

    听到整齐沉稳的脚步声不断逼近,段荼罗一晃毒针,吓得几位同门后退数步。

    “师父,徒儿告辞,山高水长,后会无期!”段荼罗迅疾收回毒针,抛出飞虎爪勾住正堂大梁,猱身而起,欲图穿破后窗逃走。

    “休想!”双目泣血的公孙大娘丢下长剑甩出绳索,死死缠住段荼罗的脚踝:“我要你偿命!”

    “松手!”段荼罗凌空蹬了数次,始终挣脱不开。她见有人已掏出暗器,遂狠了狠心,左手松开飞虎爪的绳索,借着公孙大娘的拉拽之力,飞脚猛踹师父受伤的右肩。

    “啊!”公孙大娘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段荼罗就地一滚,射出数枚毒针逼退同门师姐妹,急忙抓住绳索破窗而出,逃之夭夭。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渔阳鼙鼓动地来(六)

    师徒秉烛解心结,夜话不觉鸡报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苏十三娘本想等怀州灾情缓解后回长安,可半个月后,一封来自如意居的密信使她不得不改变计划。

    “安禄山父子真是越来越放肆!”公孙大娘将信递给爱徒。

    “……河东节度副使安庆宗诱骗漠北契丹、奚、室韦等部,设宴款待大小头目时在酒里放麻醉草药,将之麻倒斩杀,然后吞并其部落,挑选精壮为私兵。为掩盖豢养私兵的罪行,安庆宗命河东兵马使高秀岩杀良冒功,以躲避兵部和枢密院的核查。闻喜堂行商途中,救下数名死里逃生的云州(今山西大同)百姓,河东裴家不忍见大唐子民蒙尘,愿送云州百姓上京,揭发安家父子之罪行。然畏惧曳落河半途报复,恳请如意居出手相助……”

    “哼,闻喜堂何日变成普渡众生的苦海慈航?”苏十三娘对伪善的河东裴家嗤之以鼻。

    “珪郎君担任太子司议郎多年,河东裴家早将阖族兴衰押在东宫身上,此刻自然拼尽全力替太子争取名望。”公孙大娘思索道:“为师知道你与闻喜堂有过节,本不想劳烦你,但刺杀盛王余波未了……”

    “师父何须如此,闻喜堂虽不堪,然安家父子杀良冒功更是罪大恶极。大是大非面前,徒儿清楚孰轻孰重。”

    将赈灾事宜托付给范秋娘后,苏十三娘拜别双亲和师父,带领数十名如意居招募的武士,北上河东。确认过云州民众的身份和经历后,她暗中护送闻喜堂的商队,踏上返京之路。

    安禄山父子执掌河东已三年多,各州县都安插有心腹。可裴家始祖乃春秋时秦国的贵族,被分封到闻喜,迄今已扎根河东一千多年。

    为帮太子巩固东宫储位,裴家也下了血本,调动全族之力,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商队平安。苏十三娘一路昼警夕惕,不许任何可疑之人靠近商队。从长安伴随至今的素叶镖师则一直紧跟其后。

    七月下旬,商队从风陵渡口过黄河,进入京畿。闻喜堂上下不由都松了口气,苏十三娘却愈发谨慎,让素叶镖师通知阿史那雯霞前来助阵。让她感动的是,得到消息的王霨让阿史那雯霞、柳萧菲浩浩荡荡带了近百名素叶镖师前来帮忙。而苏十三娘也敏锐察觉到,夫君王勇带了更多人手,躲在暗处以备不时之需。

    果不其然,商队夜宿华阴郡时遭到偷袭。早有防备的苏十三娘和阿史那雯霞带领如意居武士和素叶镖师布好天罗地网,不仅击退敌人的进攻,还生擒数名曳落河。经审问,被擒的曳落河斥候均来自漠北各部,且他们都曾干过杀良冒功的勾当。

    怒不可遏的阿史那雯霞挥剑欲斩杀曳落河,却被师父拦住:“吾之前担心只靠云州百姓之证词,不足以撼动安禄山父子。如今多了曳落河的口供,安禄山不死也要脱层皮。”

    “霨弟三年来煞费苦心,就是想扳倒

    (本章未完,请翻页)安禄山,却屡屡功败垂成,如今终于有了铁证。”阿史那雯霞笑逐颜开。

    抵达长安后,在朝堂任职的裴家子弟当即上奏,揭发安庆宗罪行。遥领河东节度使的吉温试图让御史台将丑闻掩盖下去,却被得知消息的杨国忠一顿怒斥。

    杨国忠与安禄山不睦已久,如今有现成把柄送上门,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王霨、高仙芝也谏言圣人彻查河东杀良冒功之事……长安朝堂再次风起潮涌。

    苏十三娘虽关注中枢风云,但她更在意的则是如何巧妙结束与王勇的怄气。

    苏十三娘考虑过接女儿时与夫君和好,可金城坊宅中人来人往,一时未找到合适时机。她之后又想趁王勇来北庭进奏院探望女儿时给他个台阶下,谁料河东杀良冒功一案若雪崩般越闹越大,杨国忠为乘胜追击、彻底击垮安禄山,不仅指使京兆府衙役以搜检证据为名闯入河东进奏院,还命鲜于向带兵搜查安禄山在长安亲仁坊的住宅,试图找出安禄山父子大逆不道、图谋造反的罪证。

    留在长安执掌范阳、河东进奏院的严庄极为谨慎,自不会留破绽给京兆府。一无所获的杨国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抓了数名投靠安禄山的门客,严刑拷打,威胁他们指证安家父子有不轨之心。

    可门客不过是安禄山附庸风雅用的,根本不得参与机密,编造的证词自然漏洞百出、互相矛盾。杨国忠兴致冲冲拿供词到圣人面前邀功,却被吉温一一化解。恼羞成怒的杨国忠遂让鲜于向将门客全部杖杀,并斥责吉温失察。

    圣人本就不喜吉温,但顾及安禄山的脸面,高举轻放,免去吉温河东节度使之职,只保留其御史中丞之位。可对吉温而言,触手可及的相位已变得遥不可及。

    将相之争愈演愈烈,王勇整日呆在金城坊帮王霨分析局势、出谋划策,竟许久不曾来探视女儿和苏十三娘。

    “可恨的王勇,他心里还有没有女儿!”苏十三娘一腔柔情再度化为恨意,自然不会放下身段主动找王勇。

    待到八月上旬,长安市井忽然流传剑南军被南诏击溃,兵马使李宓战殁,十万大军悉数葬身西洱河。谁知数日后,却有剑南牙兵持露布报捷,说剑南军几经苦战,大胜南诏,占据南诏北部数十州县,拓地百余里。美中不足的是,鏖战之时,领军冲锋的剑南兵马使李宓因坐骑失蹄,战死沙场,尸首也被南诏军夺走。

    剑南报捷之时,安禄山的奏折也送抵长安。据阿史那雯霞讲,安禄山在奏章中对杀良冒功含糊其辞,称豢养的私兵乃心向大唐的藩属部落,他倒是坦诚教子无方,恳请圣人免去自己的范阳节度使。

    令苏十三娘迷惑不解的是,安庆宗杀良冒功罪证确凿,可最终圣人的雷霆之怒却落在高秀岩头上,免去其所有官职,关入北都大牢,待冬至大朝会后问斩,以儆效尤。而对安庆宗的处罚

    (本章未完,请翻页)竟只是轻飘飘的罚俸一年。

    “昏庸!”苏十三娘对李隆基的判决极其不满,她审讯过曳落河斥候,清楚安家父子才是杀良冒功的元凶,高秀岩不过是为虎作伥。

    气愤不已的苏十三娘心绪不佳,每日除了练剑就是照顾女儿,一时也懒得理会王勇。之后王勇来看望女儿数次,苏十三娘均面如冰霜,两人的冷战就如此不尴不尬地延续着。

    其间公孙大娘和弟子三三两两乔装返回长安,但她们并未回安邑坊,而是在南城晋昌坊大慈恩寺附近找了个宅子。宅子的主人自然还是如意居东主王元宝。

    护送闻喜堂商队到长安后,苏十三娘去安邑坊查看过数次,发现来自平卢和安西的牙兵随处可见,而最为显眼的则是安西别将卫伯玉。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待到九月初,苏十三娘从师门和素叶居两个渠道先后得知,有貌似段荼罗之人在长安南郊的秦岭山区出现。但她询问公孙大娘,却发现师父对段荼罗为何显身京畿一无所知。

    “一定要抓住你!”苏十三娘担心段荼罗的毒针伤及他人,故而她只身来到哨卡林立的秦岭。

    “如此大的阵仗,京兆府发的什么疯?难道就为抓捕个剑南牙兵校尉?”苏十三娘听阿史那雯霞提过一句,说杨国忠比安禄山还令人齿冷,竟将损兵折将的惨败编造为大胜,欺瞒天子。一名气愤不过的牙兵校尉决定来长安揭露他的丑恶嘴脸。

    “帝王昏聩,故庙堂多率兽食人之辈。那牙兵校尉就算进京又能如何?杨家姐妹枕头风一吹,杨国忠定安然无恙。”苏十三娘经河东杀良冒功一案,对李隆基颇为失望:“但愿霨郎君能想个鬼点子,如扭转怛罗斯战局般拯救长安朝堂。”

    “剑南校尉……”神思万里的苏十三娘盯着山路上如临大敌的关卡,忽有所悟:“段荼罗为何要来秦岭,难道她的目标是剑南校尉?段荼罗是南诏摆夷族人,近年来南疆烽烟不止,她深恨剑南军,在归义坊就对剑南牙兵大开杀戒。不行,我得尽快找到段荼罗,否则剑南校尉可能要丧命毒针之下。”

    师出同门,行事自然有相近之处。苏十三娘换位思索一番,沿着山林中的蛛丝马迹,找到数具被毒针杀死的尸体。经仔细辨别,苏十三娘认出死者多为素叶镖师,其中一人依稀像是若兮客栈的伙计。

    “可恨!”七窍生烟的苏十三娘循着打斗声找到假扮成自己的段荼罗,并用飞刀将之逼退。

    苏十三娘本想穷追不舍,但念及保护剑南校尉更为重要,才暂时放段荼罗一马,不料王勇也来接应李晟,置气许久的夫妻二人竟于荒郊野外巧遇。

    苏十三娘不料夫君竟在众人面前坦然承认自己就是王思义,而当剑南校尉的激动得热泪盈眶之时,她忽觉郁积多时的怨气涣然冰释……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渔阳鼙鼓动地来(七)

    对劫狱风波尚一无所知的王霨陪同崔夫人,再次冒着风霜来到崔颖坟前,默默祭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王勇和李晟则率领数十名素叶镖师散布在墓地四周,忠诚地守护着故主之子。

    本来李晟藏在西郊庄园里,准备等高仙芝上表揭开剑南战事黑幕时出面作证。可偶然听闻霨郎君或许是大帅王忠嗣的子嗣,心潮澎湃的他托刘骁通过简若兮递话给王勇,无论如何要再见王霨一面。

    王勇感念故友丹心赤忱,在来郑县途中请王霨定夺。心绪纷乱如麻的王霨念及李晟不但抛官弃爵独自前往汉东郡料理王忠嗣的后事,并且锲而不舍地追查死因,遂让素叶镖师协助李晟绕道长安城外,一同到郑县祭扫王忠嗣。

    薄雾冥冥、青烟袅袅。

    “阿娘,你们当年受苦了,千里迢迢从青州到长安……”良久之后,面有戚色的王霨开口道。

    “傻孩子,怎么还叫我阿娘,我是你的姨母,姐姐才是你的亲娘。”崔夫人珠泪斑斑:“姐姐与吾抵达长安后告状无门,不得已在西市抛头露面谋生,遭人轻薄时得王忠嗣大帅和王都护相助。姐姐与大帅情投意合,但因家门之变兼颠沛流离,她身子骨本就不如我,生你的时候又难产,血崩不止。那时大帅远在朔方防备后突厥汗国,都护和我找了最好的郎中和稳婆,却也只保住你的性命……”

    虽已听过数遍,王霨依然肝肠寸断、黯然**。穿越日久,他的神魂和血肉早已深深融入大唐。因王正见和崔夫人近乎溺爱的舐犊之情,王霨本颇感幸福,从未料到自己看似一清二楚的身世背后竟隐藏着重重玄机。

    变文传播开后,王霨当即找崔夫人求证。他本想着母亲会一口否决,谁知崔夫人梨花带雨道:“霨儿,你该去郑县拜祭一下亲生父母……”

    “亲生父母?!”王霨顿觉五雷轰顶:“难道变文所言……”

    “变文真真假假,都护确非汝生父,但恶意散布流言之人却不知,吾亦非你亲母……”

    王霨正欲详问,裴夫人已气势汹汹登门问罪。

    苏十三娘打发走裴夫人后,头昏脑沉、六神无主的王霨木然陪王绯聊了几句,就急匆匆离开长安,直奔郑县。揭发杨国忠罪行的谋划不得不暂时搁置。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半路上王霨不由埋怨道。

    “其实都护和我数次想告诉你,可担心你胡思乱想,总下不定决心。当年长安朝争之烈,更胜今朝。忠嗣大帅迟迟不让你认祖归宗,想来有难言之隐,只是当中内情,我并不知晓。”

    “朝争……”王霨板着指头算了算,自己出生于开元二十七年(739年),而在前一年,前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和光王李琚先是被李隆基贬为庶人,旋即赐死,这就是震惊天下的“三庶人案”。以此案为序幕,因东宫储位之争引发的朝堂恶斗正式开启,延绵至今尚未终

    (本章未完,请翻页)结。

    “难道王忠嗣察觉到什么端倪……”王霨暗自揣测,但真相却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唯有当事人才清楚其间曲折。

    去郑县路上王霨试图理清变文从何而起,隐约觉得唯有与王忠嗣情同手足的太子可能知悉当年之事,可心绪不宁的他却看不透东宫为何选择此时断然出手对付自己,只好飞鸽传书给阿伊腾格娜,让她与卢杞帮自己参详……

    西风摇松柏,哀思簌簌落。

    “阿娘,你将儿抚养成人,更因救某身受剑伤。此恩此情,永世难报。”王霨跪拜而泣,他已从王勇那里得知公孙大娘刺杀崔夫人之事:“恳请母亲大人日后万勿再提‘姨母’二字。”

    “霨儿!”崔夫人抱住王霨,泪落如雨。

    王霨到郑县祭拜王忠嗣,虽打着奉父命的幌子,可华州王家依然觉得蹊跷。数日后流言从长安传到郑县,王忠嗣的遗孀柳夫人竟派人送请柬,邀王霨与崔夫人过府一叙。

    崔夫人坦坦荡荡、王霨则五味杂陈。柳夫人面上礼仪周全,话里话外却颇为轻视崔夫人,并隐隐透出担心王霨分家产的小心思,让王霨恶心不已;至于王震,出身将门却懦弱不堪,对柳夫人唯唯诺诺,还不如远在庭州的王韫秀来得爽快,让王霨愈发觉得索然无味。在华州王家,王霨感觉不到分毫家的温馨。唯有在崔颖坟前,痛彻心扉的悲楚才让他体味到血脉相连的骨肉之情。

    骏马似风飙,鸣鞭破轻雾。

    “霨弟,长安出大事了!”阿史那雯霞从青墨骐背上一跃而下,娇声喊道。待她走近之时,才发现王霨与崔夫人正抱头痛哭,顿时双颊羞红、低头不语。

    为方便夜间及时传递消息,金城坊与若兮客栈间有飞鸽往来,西郊庄园到华州这段距离则由素叶镖师快马接力。

    “圣人并未因身世流言迁怒小郎君;太子散布流言,或为示好安禄山,以拼死一搏;杨国忠担心失宠,用尽手段,哀求贵妃娘子在圣人面前帮其美言;龙武军以诽谤朝堂重臣的罪名捉拿王元宝、公孙大娘连夜劫狱,两人均因段荼罗身亡;裴诚有密会吉温之嫌;边令诚奉旨送珍果赐安禄山,闻喜堂商队尾随其后……”王霨强打精神扫了眼阿伊腾格娜送来的密信,风云突变的局势令他陡然清醒。

    “霨儿,国事为重。忠嗣大帅、都护和姐姐,都不会希望汝因身世之故一蹶不振。”崔夫人见王霨神色剧变,明白朝堂有大事发生,出言勉励。

    “母亲大人教训的是,前些日子某自怨自怜、因私废公,实在不该!”王霨自责不已。

    在郑县盘桓期间,王霨夜不能寐,常扪心自问:“我是谁?王忠嗣、王正见和我究竟有何干系?”

    追索内心,王霨讶然发觉,自己早已习惯依靠着宽厚如山的王正见,所以才能无所畏惧。对于王忠嗣,他心中满满都是敬仰之情,却无几丝亲切感

    (本章未完,请翻页)。按照崔夫人和王勇的说法,他其实是在长安生活到七岁才迁居庭州,在京期间,王忠嗣悄悄探视他数次,但王霨对之却毫无印象,或许是穿越之时原本的那个“王霨”已因坠马濒临死亡,部分记忆早已散失的缘故。

    月夜沉思、陵前自省。王霨拨开庭州、碎叶、拓枝、长安等大唐名城编织成的帷幕,重新寻找到那个沉醉在盛唐风物里的小白领。

    “我就是我,一名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中国人。我的目标是守护大唐繁华、捍卫华夏文明!王忠嗣、王正见,都是值得我追随和效仿的榜样,也是我深爱的长辈。无论这副身躯是谁的骨血,都不应当成为我前行的桎梏。”

    拨云见日、心境顿明。经过数日反思内省,王霨烦乱的心绪本就趋于平静,经长安风云刺激和母亲的激励,他终于走出颓唐、重振斗志。

    “闻喜堂商队是怎么回事?”精神焕发的王霨迅疾找出密信中最令人生疑之事。

    “师父猜测段荼罗早已背叛师祖,投靠东宫,所以她害死师祖后,很可能通过闻喜堂逃离长安,就命柳萧菲暗中监视。”阿史那雯霞气喘吁吁解释道:“果不其然,今早城门刚开,闻喜堂就派了个一百多人的庞大商队,不远不近跟在边令诚一行后面,商队中有名女子,身影颇似段荼罗。”

    “裴诚在哪里?段荼罗为何要紧跟边令诚?”

    “裴诚离开吉温宅后就失踪了,昨夜若非急于救师祖,师父亲自出马,肯定能擒住他。师父说她安葬好师祖就会飞马赶来,希望我们能拦截住段荼罗。”

    “裴诚为确保安全,会不会藏在边令诚身边,以顺利通过关卡。边令诚唯利是图,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段荼罗吊在后面,或是为了保护裴诚。当然,裴诚也可能乔装混在商队里。”王霨揣摩道:“从长安去幽州,华州乃必经之地,既然如此,我们就先会会边令诚,然后抓捕段荼罗。”

    河山北枕秦关险,驿路西连汉畤平。

    十月初五傍晚,王霨备上厚礼,在华州驿站拜会边令诚。两人闲谈碛西旧事之时,扮作驿馆婢女的阿史那雯霞暗中将护送边令诚前往幽州的小黄门、南衙禁军士卒查了个遍,却未发现裴诚的身影。

    阿史那雯霞正纳闷间,负责监视各处要道的素叶镖师发现,紧随抵达华州的闻喜堂商队忽然丢掉累赘,折向东南,轻装前往少华山。

    得到讯息后,王霨连忙辞别边令诚,与王勇、李晟、阿史那雯霞一道,率领百余名素叶镖师全力追击。

    七日后,素叶镖师才在少华山深处追上闻喜堂商队,双方甫一交手,李晟就发觉商队除了有擅长登山越岭的剑南马和手持郁刀、浪剑的南诏武士,还有七八名手持吹箭筒的摆夷族人。摆夷武士人数虽少,他们的毒针却让素叶镖师吃了个暗亏,一个照面,就有三名镖师被见血封喉毒杀。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渔阳鼙鼓动地来(八)

    从未去过剑南的王勇当机立断,请王霨授权李晟指挥素叶镖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得到王霨许可后,李晟充分利用己方在装备上的优势,先借望远镜之威力,让王勇和数名箭术高超的镖师用强弓定点清除掉摆夷武士;再派二十名身披重铠的素叶镖师手持圆盾、连弩,冲到闻喜堂武士阵前爆射;最后出动以王勇为首的二十名轻骑,在狭窄的山道中直捣敌阵。阿史那雯霞则紧盯段荼罗,防范她用毒针伤人。

    折损了近二十人后,按耐不住的段荼罗终于冲到阵前,用长剑和毒针击杀数名素叶镖师,为闻喜堂武士争取了撤退时间,素叶镖师则穷追不舍。

    翌日,苏十三娘和范秋娘循着阿史那雯霞留下的标志,终于赶到。令王霨微感意外的是,卫伯玉竟带了一个队的安西牙兵前来助阵。

    双方在少华山中又周旋五六日,闻喜堂武士死伤殆尽,孤身一人的段荼罗被团团围住。

    十月少华风似刀,马呼白气缩寒毛。

    “恶贼,我要为师父报仇!”范秋娘一箭射去,却被段荼罗挥剑磕飞。

    “我只是杀了王元宝和他碍事的儿子,却不曾弑师!”段荼罗争辩道:“其实若师父能救王东主出去,我本不打算动手。可安西军阵封住监牢大门,吾只能斩杀王元宝,以救师门于水火。”

    “一派胡言,汝前往光德坊,本就是奉命灭口。若非你滥杀王东主父子,师父怎会百念俱灰、重伤而死!”苏十三娘站在段荼罗毒针射程外,缓缓抽出龙泉:“今日吾要用师父的佩剑清理门户!”

    “且慢!”卫伯玉急道:“先问她裴诚藏在何处?”

    “还有忠嗣大帅为何死于见血封喉?”李晟补充道。

    “哈哈!”段荼罗仰天狂笑:“裴郎已远离长安,某再无牵挂。至于王忠嗣被谁害死的,我一清二楚,可偏偏不告诉你们。”

    “裴郎?”苏十三娘一愣,旋即啐道:“难怪你欺师灭祖,原来喝了裴诚的**汤。”

    “哼,我们南诏儿女敢爱敢恨,才不像你们扭扭捏捏。裴郎的好,你们永远也不会懂。”

    “十三娘,你有把握生擒她吗?”王勇拉住妻子,低声询问:“不行就用弓弩直接射杀。”

    “无非毒针麻烦些,有秋娘长弓相助,她当无机会发射。”苏十三娘目视段荼罗左手,范秋娘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你若束手就擒,道明暗害忠嗣大帅之人和裴诚身在何处,我保证给你个痛快。”苏十三娘长剑遥指段荼罗。

    “苏十三娘,你用尽心机霸占师父的宠爱,我恨你恨到牙痒痒,才不会接受你的怜悯!”段荼罗突然暴跳而起:“我要将你们全部杀死!”

    长箭脱弦、弩矢出匣。

    段荼罗刚跃起半尺,阿史那雯霞的连弩、范秋娘的长箭接连射出,她在半空中猛然平身前蹿,避开三枚弩矢的同时左手探腰、长剑脱手而出。

    苏十三娘侧身一跳,听声辨位躲避星移电掣的利刃同时,

    (本章未完,请翻页)一弯飞刀脱手而出。电光火石间,段荼罗戴着薄山羊皮手套的左手被漆黑的长箭穿透,腰间针筒也被飞刀射落。

    “别挣扎了,投降吧!”苏十三娘小心翼翼上前。

    “死!”鱼跃而起的段荼罗右手一挥,一枚毒针激射而出,直扑苏十三娘面门。

    “死不悔改!假装掷剑伤人,其实是掩盖右手毒针,雕虫小技而已。”苏十三娘长剑飞旋,舞出一团绚烂光影,将毒针搅飞。

    “以多胜少,算什么本事,否则吾定能杀了你……”满腹怨恨的段荼罗话尚未说完就颓然倒地。

    忆起远赴庭州诛杀程千里时对裴诚的防范疏离,行将死亡的段荼罗哑然失笑;想到两人在剑南躲避追杀的风雨同舟,眼神涣散的她甘之如饴;念及为抵御剑南军并肩作战,肌肉僵硬的段荼罗脸上凝固着幸福的笑容。

    “多谢你神机妙算,拯救南诏。为助你平安抵达,我自愿以身作饵。若你此行真能保南诏再不受侵凌,我死而无憾……”临死之前,她恍惚瞧见裴诚弃舟换马,安然抵达目的地。

    “为确保出剑敏捷、反应灵活,她右手从不戴手套,故射出长针的同时皮肤沾染剧毒。”苏十三娘探了探段荼罗的鼻息,确认她已身亡:“从未想到她恨我如此之深……”

    “师父偏爱你,那是因为汝有过人之处。段荼罗心胸狭窄,十三娘何必与她一般见识。”范秋娘出言劝解。

    “可惜她死也不肯说出谋害大帅的真凶。”李晟时刻不忘追查王忠嗣暴毙身亡的真相。

    “其实已经很清楚了,只是不知他为何要下毒手……”王霨幽幽长叹:“因某身世之故,耽误诸位许久,实在惭愧。距离冬至大朝会只剩二十余日,收拾完毕后我们直接回长安,将家母安顿在西郊庄园,然后集中心神对付杨国忠,再在大朝会上收拾安禄山!”

    幽燕朔风吹,万里尽黄云。

    段荼罗葬身少华山之时,千里之外的幽州城北风凛冽、寒意已浓。

    范阳节度使官衙内,身裹貂裘的范阳掌书记高尚一目十行读完吉温的密信,抬眼打量着面前的青年郎君,冷冷道:“北庭副都护程千里死后,裴东主就销声匿迹,今日怎么得闲来幽州?”

    “高掌书记,明人不说暗话,冬至大朝会将近,阁下以为东平郡王还能执掌范阳多久?”裴诚浑不在意高尚的讽刺。

    “安家一门三节帅,如日中天,不劳裴东主费心。”

    “河西何曾与范阳同心?再说,一门三节帅又如何,能抵得过杨氏姐妹香艳无比的枕头风?杨国忠在剑南一败再败,折损十万兵马,可曾受到丝毫惩罚?庆宗节帅不过误伤几个平头百姓,却遭百般羞辱。”裴诚上身倾斜,逼近高尚:“况且,高掌书记天纵英才,难道就甘愿在边镇默默无闻度过余生?”

    “那裴东主求的又是什么?”

    “河东裴家家主之位!”裴诚毫不掩饰眼眸中炽热的**:“当今家主已然老朽

    (本章未完,请翻页),族中长老皆鼠目寸光、贪图安逸之辈,看不清天下大势,竟为摇摇欲坠的李亨得罪安节帅。某虽不才,却望借郡王龙威重整裴家。”

    “吉温所图呢?”

    “吉中丞不敢奢求左右相之位,唯求来日进政事堂而已。”

    “可某听说裴东主与东宫来往密切……”

    “某与王霨有杀父之仇,不过借东宫之力罢了。”

    “密折抄本呢?”高尚伸出右手,故作不屑状:“吉温为人浮夸,多言过其实。”

    “请高掌书记一观。”裴诚面若古井。

    “……于各镇设转运使,专司粮饷,不受节度使节制;州县民政,节度使无权管辖;以三年为期,于秋季大阅各镇兵马,抽精壮者编入禁军;各镇节度使任职不得逾五年,任期满,或赴长安、或转任它镇;设讲武堂,广招武举,散入各镇任监军,千卒之营皆须有之,监军平日教导士卒忠君之道、战则密报军中动向……”高尚越看越惊,不觉已汗流浃背:“此乃何人所奏?”

    “自然是名动京师的霨郎君。”裴诚轻笑道:“北庭人人皆知,此子生而宿慧、如通鬼神。东平郡王早领教过,想来不必某多言。”

    “那圣人……”高尚的呼吸愈发急促。

    “据宫中消息,圣人颇为意动,赞叹此疏可解内轻外重之忧,抵得上十万精兵。冬至大朝会时圣人将正式颁诏,分四方节镇之权。杨国忠听到风声,日日在贵妃娘子面前构陷郡王,高翁已派内侍少监边令诚前来刺探……”裴诚的话虚虚实实。

    “不必再言,某意已决,不送!”脸色铁青的高尚打断裴诚,拱手送客。

    待裴诚走后,高尚冷笑道:“裴家家主之位?哼,汝冒天下之大不韪,鼓动节帅起兵,所图岂是区区一家主之位,恐是背后之人着急借节帅之手掀桌子吧。不过,尔等行径,正合某意……”

    数日后,趾高气扬的边令诚行抵幽州,奉旨将珍果赐给安禄山后,并不急于离开,接连两日都在幽州城内外闲逛。

    早有提防的高尚除了请安禄山亲自出面宴请边令诚,还暗中送了价值三十万贯的金银珠宝和十名契丹少女,才将贪得无厌的边令诚喂饱。

    心满意足的边令诚对高尚十分满意,放下架子与其称兄道弟,对高尚的询问知无不言。而当高尚提出安禄山有意在冬至大朝会前进献三千匹辽东骏马时,边令诚立即提笔写奏章,飞报长安,恳请圣人恩准。

    边令诚离开幽州时,已是十一月上旬,幽州大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安禄山还未收到圣人准其进献战马的诏书,但他已派田乾真打着自己的旗号,带领三千名假扮成马夫的曳落河精骑,一人双马,挥师南下,直扑潼关而去;河东节度副使、知留后事安庆宗则暗中调兵遣将,悄无声息包围了歌舞升平的北都太原。河东节度使的衙署皆在太原城内,然太原乃大唐龙兴之地,定为北都,设府驻军,并不受河东节度使管辖。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渔阳鼙鼓动地来(九)

    初雪满长安,四海聚惊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宝十三载(754年)十一月十一日,离冬至还有十余日光景,疲惫不堪的王正见策马穿过长安城安远门门洞时,边令诚刚离开幽州不久。

    向时长安纷纷扰扰,市井中流言蜚语不断,街头巷尾皆传王元宝用霨郎君的身世中伤王正见乃太子授意;还有人讲,王东主死后如意居的财产遭虢国夫人大肆侵吞。而王正见则从流言中嗅到熟悉的味道:“抓捕王元宝,意在东宫;而今王元宝横死,圣人也不忘借题发挥……”

    朝堂上,高仙芝上表揭发杨国忠掩盖剑南大败的罪行,言之凿凿;杨国忠百般狡辩,死不认罪,反诬安西进奏院心怀叵测,策划劫狱。急于去华清宫避寒游乐的圣人不胜其烦,命双方各自准备证据,待冬至大朝会时廷议而决。

    而更令长安民众在意的是,圣人此次去华清宫,一反常态并未让太子留守长安监国,反命其与盛王一道随侍左右。朝野上下纷纷揣测,圣人何时会正式下诏更易储君……

    王正见虽急着见王霨,但按制他必须先到华清宫陛见过圣人才能归家。而令他哭笑不得的是,裴夫人早就派王珪守候在安远门外,名为迎接,实有“监视”之嫌……

    “霨儿今日在华清宫当值,倒可以一举两得。”王正见满脑子都在琢磨该如何面对王霨。

    王正见候在华清宫大殿外焦急等待圣人传召时,忽见高力士手持一卷奏章,失魂落魄,踉跄而来。

    “高翁,何事惊慌?”

    “安禄山……献战马……三千骑兵……洛阳……”上气不接下气的高力士把奏章递给王正见。

    王正见打开一看,河南尹达奚珣急报,说昨日有数千骑兵渡过黄河,进入洛阳城郊。放心不下的达奚珣派人追问,方知是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进献骏马的队伍。达奚珣带兵出城打探,并未见到东平郡王安禄山,却发现负责送马的驭手精悍无比,各式兵刃也一应俱全。

    “安禄山之前可上过奏折?能否确认他在献马队伍中?”

    “边令诚奉旨宣慰幽州,前几天上过折子,说安禄山有意进献战马,某已呈给陛下,但圣人和贵妃娘子忙着在梨园编奏新曲,估摸着还没来得及看。内侍省在范阳无监军,故不清楚安禄山是否起程进京。”

    “潼关!”王正见略一思索,沉声道:“关中承平日久,潼关守军不过千余人,若遭数千范阳精兵偷袭,旦夕之间潼关必破。烦请高翁尽快禀明圣人,速派禁军驰援潼关,同时正式下诏,谢绝安禄山献马!”

    “多谢王都护!”

    “若陛下恩准,某愿领兵赶赴潼关!”王正见主动请缨,此刻他也顾不上见王霨了。

    “某定会转告陛下。”高力士匆匆离去。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华清宫梨园之中,梅花绽放,一片幽香,李隆基横吹玉笛、杨玉环轻弹琵琶,梨园弟子轻歌曼舞,其乐融融。杨国忠则小心翼翼服侍在侧,生怕再惹贵妃娘子不快。

    待高力士将达奚珣的奏报送来时,李隆基将信将疑,杨国忠欣喜不已。高力士转述

    (本章未完,请翻页)王正见的判断后,李隆基急召高仙芝、王正见和张守瑜一并来梨园商议。

    两位碛西名将一致认定安禄山献马之举极为可疑,其心可诛。张守瑜虽不认为安禄山会起兵反叛,但也赞同不能放任数千如狼似虎的边镇骑兵进入京畿。杨国忠则咬定安禄山狼子野心,一再恳求李隆基下诏,免去安禄山一切官爵,并将之押送到京。

    李隆基沉思半晌,才命高仙芝为主将、王正见为副,统领五千飞龙禁军疾驰潼关,同时下诏婉拒安禄山献马之举。

    王正见与高仙芝飞抵潼关时,三千曳落河已行至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市),得知飞龙禁军增援潼关,田乾真意识到战机已失,遂撕下伪装,顺势攻打陕州。不过一个时辰,陕州就落入曳落河之手。占领陕州后,曳落河侦骑四出,截杀过往行旅,大唐的东西二都遂被隔绝。

    田乾真攻打陕州之时,河北幽州城中,安禄山诈为敕书,召部下诸将示之道:“内侍少监边令诚送来圣人密旨,历数杨国忠欺君罔上、掩盖败绩等罪状,令某率兵入朝讨伐杨国忠。敢不从命者,定斩不饶!”

    此时范阳军将佐多为番将,皆以安禄山马首是瞻,无人敢有异言。安禄山大喜,纠集帐下兵马及奚、契丹、室韦等部散骑共十二万,亲乘铁舆,率军南下。

    叛军步骑精锐,烟尘滚滚,鼓噪震地。当时内地承平日久,百姓几代不闻兵戈,听说范阳兵起,远近震惊。叛军所过州县,望风瓦解,守令或开门迎敌,或弃城逃窜,或被叛军擒杀,无敢抗拒者。

    与此同时,安庆宗以进献契丹武士、少女为名,派兵潜入太原,斩杀北都副留守杨光翔,兵不血刃轻取太原。

    攻占太原后,安庆宗当即从监牢中放出高秀岩,然后派兵屠杀太原王氏数百人,一时间城中血气冲天、冤魂无数。河东一道迅疾落入叛军手中。

    赴京参加冬至大朝会的平卢节度副使、知留后事史思明行至恒州(今河北石家庄)得知安禄山起兵,他当机立断率百余名牙兵急驰东南,避开叛军兵锋,从青州登船,走海路返回营州(今辽宁朝阳市),整顿兵马后作壁上观。

    河西节度使安思顺听闻范阳、河东两镇起兵反叛时,他正苦口婆心劝与自己一同进京的朔方节度使李光弼娶自己的女儿。得知安禄山背叛大唐,面如死灰的安思顺自缚双手入京请罪,却劝李光弼尽快折返灵州,防范安庆宗偷袭河套、监控回纥。

    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因腿疾之故,早在一个月前就来长安休养。听说安禄山叛唐,哥舒翰急令陪自己进京的王思礼返回鄯州,然后他在陇右牙兵校尉刘破虏护翼下乘车直奔华清宫,半路恰遇催马急行的封常清。

    龟兹距离长安六千余里,来往耗费时日颇多,故六月献俘礼后,圣人命李嗣业和席元庆返回安西,却让封常清留在京中,除了便于其出席冬至大朝会,亦有示恩宠之意。

    两人一同行至华清宫望京门,哥舒翰下车时忽遭冷风一吹,腿疾突发,瘫倒在地。被刘破虏和封常清扶起后,哥舒翰长叹一声,绝了分润军功之心,恨恨回返。封常清则进宫面圣,参赞军机。

    (本章未完,请翻页)拓枝城距离长安最为遥远,河中节度使阿史那旸惊闻巨变时才堪堪赶到庆州(今甘肃庆阳)。他驻马稍加思索,派兵马使李定邦继续东行,自己却调转马头,一路向西、绝尘而去……

    消息传到剑南道大渡水时,亲自领兵与剑南军对峙的南诏王阁罗凤欢呼不已;与兴高采烈的南诏军相反,剑南军营中死气沉沉,剑南节度副使、知留后事崔圆清楚,退兵的时候到了……

    高原逻些城,刚从内斗中恢复过来的吐蕃君臣铺开地图,将手指向安西四镇和九曲之地;漠北黑虎城,叶斛太子和弟弟移地健在父王牙帐中争执许久,最终葛勒可汗决定,调动一万骑兵逼近朔方,窥探大唐内战走向;极北之地,剑水(今叶尼塞河)河畔,黠戛斯阿热李昆侦知大唐内乱、回纥异动后,忧心忡忡。

    朔方党项、同罗、仆固,北庭沙陀,河中葛罗禄、昭武九姓等大唐藩属或早或迟听到安禄山叛唐的消息后,各怀心事、各有打算;而碛西诸部最早得知安禄山起兵反叛的,则是在怛罗斯城繁衍生息六年的突骑施,特勤忽都鲁解读出妹妹从长安发来的加密信件后,旋即召集兵马、筹备粮秣,但他并未急于出兵素叶河谷,而是四下打探、潜心观望。他坚信,源自范阳、河东的内乱终将波及碛西,那时才是收复碎叶城、重建突骑施汗国的千载良机……

    一个多月后,远在木鹿城的呼罗珊总督艾布穆斯里姆才收到大唐内战的消息,欣喜若狂的他奋笔疾书,建议定都巴格达的哈里发阿拔斯加紧对倭马亚家族的攻势,而他则会尽快征集兵马,前去助阵。

    黑衣大食磨刀霍霍之际,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艾妮塞公主正在赛伊夫丁的护卫下,前往大马士革城郊探视她一手打造的阿萨辛。纵马如风奔驰时,她忽而无端想起如梦如幻的大唐……

    风云突变、石破天惊。

    天宝十三载(754年)十一月十四日,北庭水磨沟,正怡然自得泡温泉的李泌收到北庭牙兵送来的纸条后,胡乱披好裘袍就匆忙返回庭州。

    “霨郎君,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信誓旦旦能够削弱安禄山吗?”对朝堂积弊了若指掌的李泌清楚,繁花似锦的太平日子已被安禄山的铁蹄击碎,潜伏许久的地火行将冲天而出,谁也不知道大唐需要流多少血才能将之扑灭。而在剿灭叛乱之前,他再也不能逍遥自在地寻山问水、清心修道。毕竟,炼气结丹不过个人修行之小道,拯救百万苍生才是天地大道。

    李泌催马飞奔之时,华清宫外别院,苦闷不已的王霨将自己关入内书房、闭门谢客。他苦思冥想许久,却依然不明白,为何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尽远超时代的眼界和知识,却仍未阻止大唐陷入内乱。

    书房外,心急火燎阿史那雯霞恨不得破门而入,但她对如何劝解王霨茫然无措;明艳无双的阿史那霄云愁云惨淡,几次曲指欲轻叩门扉,又生生停住,因为她实在拿捏不准进去后怎么安抚情郎;缓步走来的阿伊腾格娜见阿史那姐妹束手无策,她咬唇思忖片刻,推门而入……

    (第三卷终)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长河冰封暮色昏(一)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五十余名白袍骑兵一人三马,风驰电挚撕破咆哮的朔风,狂奔于一望无际的雪野上。雪原向北延绵百余里,横亘着巍巍太行;向南数十里,片片雪花悄无声息落到薄透的冰面上,将蜿蜒曲折的大河装裹成银色巨龙。

    “驾!”柳萧菲猛踢坐骑腹部,恨不得战马肋生双翼,立即飞到师父和师祖身边。

    “柳小娘子,某知你心急如焚。可既然曳落河的斥候就在附近出没,吾等随时会与之遭遇,故切不可在行军时将任何一匹坐骑的力气榨干,以免接战之际发生不测。”河东素叶军校尉南霁云见柳萧菲心浮气躁,善意提醒道。

    “诺!”柳萧菲竭力平静紊乱的心绪,轻身而起,跳到一匹白色备用战马上。她在素叶义学跟随北庭老兵系统学过骑术,明白南霁云所言不差。

    “萧菲妹子的身姿若行云流水,不亏是雯霞师父的亲传弟子。”紧紧护在柳萧菲身后的素叶军斥候黄磬轻笑着点评道。

    “黄磬!行军之际,若无军情禀报,不得随意出声!”南霁云厉声斥道:“念汝初犯,不予惩罚,若再犯某绝不留情。虞候团的五色军棍上打军使、下打士卒,不偏不倚,汝难道比霨军使的面子还大,可以凌驾军纪之上?”

    “属下不敢!”黄磬想到凶神恶煞、铁面无私的虞候团,吓得连连点头。与他并驾齐驱的同乡好友吴羿则闷头赶路,毫不在意同伴被上司呵斥。

    “南校尉,以汝所言,似乎霨郎君可以逾越军纪。可吾在霨郎君身边服侍许久,却常听他讲,无人能超越律法之威。”柳萧菲生性活泼,虽因忧心师父和师祖烦躁不已,但她还是忍不住质疑南霁云。

    “这……”南霁云一时语塞,他此时才回味过来,自己方才的话有疏漏。

    “禀告南校尉,属下请求发言!”黄磬高声道。

    “可!”

    “柳萧菲未经校尉许可擅自开口,违反素叶军军纪!”黄磬嘿嘿一笑。

    “黄磬胡乱攀诬,记五军棍!”南霁云面若冰霜。

    “禀校尉,属下不服!”黄磬故意装出气鼓鼓的样子,仿佛不知罪从何来。

    “萧菲妹子何时编入素叶军了?她是雯霞师父派来照顾霨军使的。”吴羿一句低低嘟囔让黄磬恍然大悟。

    “吴羿未经许可随意出声,暂记五军棍!”南霁云冷冷道:“念尔提醒袍泽有功,战后可以军功抵罚。”

    “诺!”吴羿浑不将五军棍当回事。

    “害人反害己,活该!”柳萧菲开心不已。

    黄磬见柳萧菲不再焦灼,心中暗暗高兴。而他并未发现,南霁云瞥了眼他和吴羿,冷峻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驾!”柳萧菲挥鞭催马,不过经过一番插科打诨后,她心澜渐平,思绪也回到平叛战事上来。

    夏日跟随霨郎君骊山祈雨后,自认

    (本章未完,请翻页)为经历过大阵仗的柳萧菲就不太能忍受素叶义学枯燥而平淡的日子,可之后除了夜战曳落河、盯梢闻喜堂外,再无其他惊险刺激的任务,令初出茅庐的她颇感无聊。

    柳萧菲在义学的至交好友薛雅歌对她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性又气又笑。孰料盯梢闻喜堂之后不多久,前东平郡王、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忽然竖起“奉旨除奸”的旗号,率领麾下大军滚滚南下。其先锋田乾真更是借献马之名,带三千曳落河直奔潼关而来。若非王都护及时识破阴谋,战火或许已经烧到京畿。

    前来怀州路上,柳萧菲从师父和师祖的只言片语中听出,长安朝堂在如何应对叛乱上一度十分混乱,圣人、杨国忠、太子莫衷一是,争吵半日才定下平叛方略。

    义学中开有课程讲授大唐中枢机制、各地节镇兵力、四方藩属风貌,可痴迷剑技的柳萧菲对天下大局并不留心,她既不清楚叛军的进军路线,也不明白朝廷的平叛战略,只是懵懵懂懂、满腔激情地跟着师父、师祖,尾随北庭都护兼河东节度使王正见的兵马从蒲津渡进入河东道,北上绛州(今山西侯马市一带)。

    抵达绛州后,王都护不再北上,而是扎营宣旨、开府建牙,凭借太原王氏的名望招兵买马,防御盘踞太原的叛军南下。

    河东裴氏的郡望闻喜即在绛州,裴家上下对王都护领兵平叛格外重视,不仅无偿提供数万石军粮和几百名部曲,还挑选不少裴家才俊进入王都护幕中任职。

    王都护对裴家的善意一并笑纳,可转任河东素叶军使的霨郎君却对裴家敬而远之,不允许任何一名裴家子弟和武士混入自领的素叶军。

    柳萧菲在长安时就清楚素叶居与闻喜堂有过节,但她没想到平日里和颜悦色的霨郎君严肃起来竟凛若寒霜、毫不退让。连师父都私下抱怨,自从安禄山反叛以来,乐观开朗的霨郎君日益阴沉,脾气也大了不少。不过埋怨归埋怨,师父依然悉心照顾霨郎君。

    师父对霨郎君的一片痴心,义学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柳萧菲在霨郎君身边久了,不必刻意留心也能察觉霨郎君对素叶郡主的深情,因而替师父担心不已。

    驻扎在绛州期间,素叶居各地分号招募来的精锐武士源源不断,日益壮大的素叶军的确有底气不在乎河东裴家提供的一点人手。

    柳萧菲听师父讲,各地分号中,位于朔方灵州素叶镖局输送来的甲士最多,既有精通骑射的边城健儿和迅捷如风的同罗轻骑,还有强悍勇猛的仆固精兵和骁勇善战的党项武士。师祖则笑道,朔方各部族如此倾力支持霨郎君,泰半看的是素叶镖局总镖头同罗蒲丽的面子。

    留在长安的真珠郡主对霨郎君的安危也颇为关心,执意分出一半附离亲卫加入素叶军。霨郎君则从义学征召了五十名最优秀的学员一同出征。在绛州驻扎期间,素叶军也招募不少河东健儿。

    但让柳萧菲气愤的是,霨郎君明令女

    (本章未完,请翻页)性学员不能冲锋陷阵,这给跃跃欲试的她泼了一瓢冷水。柳萧菲缠了师父半天,阿史那雯霞才同意以公孙门的名义将她要走。整天伺候花花草草的薛雅歌则只能待在医护营救死扶伤。

    就在柳萧菲日夜期盼太原叛军南下之时,王正见忽然命令霨郎君率军东出轵关陉(位于今河南省济源市东),援助洛阳守军。

    霨郎君一动,师父自然如影相随,但柳萧菲没料到师祖也会同行。

    “师父,霨郎君不是早将师祖双亲从怀州接到长安了吗?”行军途中,柳萧菲忍不住嘀咕道。

    “田乾真在陕州被封节帅击退后,据说北渡黄河在怀州一带劫掠;叛军主力一部也已逼近河内郡。汝师祖心念桑梓,岂会安居绛州?”阿史那雯霞出身将门,又时常泡在王霨身侧,对军情略有所知。

    出了轵关陉后,地势渐而平坦,风雪也密了起来。苏十三娘嫌大军行进太慢,与王霨商议后,带领阿史那雯霞、柳萧菲、五六名公孙门弟子及一个伙的斥候,马不停蹄直奔怀州而去。

    与关中和河东道南部不同,河内郡天空中盘旋争抢的鸦群、大地上烧焦的断壁残垣和路边沟渠冻僵的尸体,无不昭示这里战火肆虐、生灵涂炭。

    “这就是战场……”披着白色棉袍、裹得严严实实的柳萧菲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雯霞随某经历过怛罗斯之战,当知战场乃修罗场,兵燹过后、玉石俱焚。”苏十三娘叹道:“霨郎君、王都护与吾夫君三年来在长安费尽心血,所求者正是削弱方镇之兵权,避免祸起萧墙。奈何时运不济,赶上长安朝堂君昏臣佞,安禄山此贼终究还是当了乱臣贼子。”

    “师父勿忧,庭州、河中、安西、陇右、朔方和河西六镇兵强马壮,且皆忠心不二;王都护、高枢密使、封节帅更是威震天下的名将,有他们在,安禄山定将授首。”阿史那雯霞颇为乐观:“据李兵马使言,家父在进京途中听闻安禄山叛乱,当即返回拓枝城调兵遣将勤王平叛。此刻由河中长史谋剌思翰统率的四千轻骑正飞驰长安。”

    “元判官和马别将带领的北庭兵马、席副使统领的安西健儿、崔副使麾下的剑南军、沙陀部、黠戛斯部等勤王兵马也正奉诏驰援关中。然远水救不了近渴,封节帅虽智谋百出,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否则他又何必通过高枢密使恳求王都护分兵支援。洛阳能否守住、长安可否躲开战火,关键在于陇右、河西两镇兵马何时抵达前线。”

    “师祖,朔方军呢?”柳萧菲被苏十三娘提及的一堆方镇和藩属部族弄得眼花缭乱,不过在义学课堂上捡到的一星半点知识还是让她察觉少了个朔方镇。

    “圣人与盛王、杨国忠定下三路出击之策,南路以封节帅为首,坐镇洛阳抵御叛军;中路以王都护为首,出兵河东以收复太原;北路则是朔方节度使李光弼,剑指大同。”阿史那雯霞屈指盘点道。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关山雪冷初交兵(二)

    “好复杂……”只熟悉长安里坊的柳萧菲摇了摇脑袋:“天下动荡,太子为何碌碌无为?”

    “太子……”苏十三娘冷哼一声:“昏君敕封盛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其心昭然若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来日盛王定将效法太宗皇帝,挟平叛之丰功入主东宫。不过盛王、杨国忠皆苗而不秀之徒,对付安禄山还得靠兵马副元帅高枢密使、王都护和封节帅。”

    “拓枝城距长安万里之遥,谋剌长史轻骑急行,或能赶上勤王平叛;家父所率河中军主力恐难有与安贼对垒的机会……”阿史那雯霞满心遗憾。

    “阿史那节帅……”苏十三娘瞥了眼爱徒,欲言又止。

    “听霨弟讲,黑衣大食调兵遣将、蠢蠢欲动,河中的局势也不太平。”阿史那雯霞自顾自道。

    “碛西兵马纷纷勤王,各路妖魔鬼怪都按捺不住了。吐蕃赞普派使者来京,说是朝觐圣人,实则欲窥虚实;回纥屯兵数万于边境,意图不明;南诏则屡屡派小股兵马试探大渡水防线;就连一向恭谨的渤海国也暗中觊觎平卢镇管辖的肥沃土地。”苏十三娘长叹道:“国有内乱,必招外患;内乱不平,外患不息。但愿王都护、高枢密使和封节帅能尽快击败叛军、擒住安贼。”

    柳萧菲理不清错综复杂的天下局势和瞬息万变的敌我军情,初识战争残酷的她胸中满满都是怒火,恨不得立刻手刃几名叛军。

    而与敌军的遭遇,来的比柳萧菲期望的还要快一些。即将抵达怀州府城时,雪下得愈发紧,苏十三娘等正欲去道旁林中避避雪,前方忽而隐隐传来哭泣声。柳萧菲循声向前,摸出望远镜一瞧,发现漫天风雪中十名曳落河正驱赶一队衣衫褴褛的百姓向南而去。

    侠肝义胆的苏十三娘岂会坐视乡亲沦入叛军之手,她见敌军数量不多,便果断出击,长剑、横刀齐上,飞刀、弩箭同飞,出其不意击毙数名曳落河。

    曳落河作为安禄山麾下最精锐的骑兵,战力非同小可。面对寡不敌众、猝不及防的恶劣局面,曳落河拼死反击,射杀两名素叶军斥候并有三骑逃脱。

    柳萧菲从被解救的百姓口中得知,怀州城并未被叛军攻破,怀州各地的村庄却遭了大劫。倾泻而出的曳落河若铺天盖地的蝗虫在河内郡四处扫荡、烧杀抢掠,不仅将村子里的粮食、家畜一扫而空,还抓走不少丁壮。怀州城中只有数百名亦兵亦农的郡县团练兵,守城都很勉强,根本无力出城抗敌。

    苏十三娘对曳落河抓捕壮丁十分在意,正要详细盘问,撒出去瞭望的斥候示警,东北方向有近百名曳落河呼啸而来。

    若丢下百姓,苏十三娘等人自可轻易避开曳落河的锋芒,不过柳萧菲清楚,师祖绝不会丢弃民众。她正打算毛遂自荐担任击敌先锋,师父却命其原路返回搬救兵。

    “师父,吾要陪你们杀敌!”柳萧菲抽出长剑。

    “胡闹!”苏十三娘一把将柳萧菲的霜刃夺走

    (本章未完,请翻页)、入鞘:“带你上战场是开眼界,而非白白送死。”

    柳萧菲见师祖发怒,只好乖乖听命,策马向西,去向霨郎君求援。霨郎君得知苏十三娘遭遇敌军,急令南霁云率甲胄在身的斥候团为前锋,火速赶往战场。其余兵马则放下辎重、轻装前行、准备接敌。

    风搅雪散、杀声隐隐。

    “有骑兵在围攻树林……”南霁云举起左拳示意全军止步的同时,右手从腰间抽出单筒望远镜,扫视前方。

    “苏十三娘要护卫百余名民众,面对彪悍迅捷的曳落河,退守林中待援是最佳选择。恰逢今日雪紧,还不用担心敌军放火烧林。”刹那间,南霁云已有决断,他握紧长弓道:“斥候二团一旅一队,散开警戒!其余弟兄,随某破敌!”

    “破敌!”一百五十名斥候迅疾换上体力最充沛的战马,列成疏散方阵。他们举起骑弓放声高呼,震得雪若絮乱、寒鸦纷飞。

    “破敌!”头一次上阵冲杀的柳萧菲被南霁云编入方阵正中,她也吼得满脸通红。黄磬和吴羿则护在柳萧菲两侧。

    “冲!”南霁云一马当先,策马朝树林奔去。马蹄所过之处,泥雪飞溅。

    正盘旋围攻树林的曳落河百人队也已发现素叶军,他们冷眼盯着马速越来越快的素叶军斥候,不急不忙收拢兵力,在树林西北侧摆出松散的阵列,张弓搭箭、引而不发。

    “射!”双方所使骑弓皆为唐军标配,射程相差无二,故而两蓬箭雨几乎同时冲天而起,在雪空交错而过。

    弓马娴熟的曳落河射出羽箭后,并未催马向前冲锋,反而扭转马头向右疾驰,堪堪避开从天而降箭雨的同时收紧阵型,然后在凌乱的雪地上踩出一条向左后方倾斜的弧线,如柄尖刀直插素叶军侧翼。

    素叶军斥候以北庭、安西两镇老兵为骨干,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就连最年轻的黄磬和吴羿,也是学员中的骑射翘楚。听闻曳落河弓弦声响,素叶军斥候默契地跟随南霁云急勒马缰,任近百支雕翎落在前方雪地上。

    “楔形阵!向左冲!”南霁云跟随李晟南征数年,已窥到几丝战阵之术的玄妙,甫一察觉曳落河试图冲击己方左翼的意图,他就急令属下变向换阵,反冲敌军软肋。

    曳落河百人队亦甚是机敏,他们在飞速奔驰之际再次左转,像张着血盘大口的巨蟒,一口咬住素叶军斥候的尾部,登时便有几名斥候被锋利的马槊刺下战马。

    “这才是曳落河的真实战力!?”在阵列正中跟随大队疾驰的柳萧菲目瞪口呆,数月前她曾在华阴郡参与夜捕曳落河。当时敌明我暗,素叶镖师提前布好天罗地网,不仅击退曳落河的进攻,还抓了几名活口。柳萧菲本以为曳落河名不副实,如今在战场上短短交锋数个回合,她才明白为何封节帅率领数万大军出潼关收复陕州时,只是击退三千曳落河,却不能将其歼灭。

    “杀!”南霁云对队尾

    (本章未完,请翻页)被咬不管不顾,挺槊杀入曳落河的侧后方,砍瓜切菜刺倒两名敌军。

    两支精锐的百人规模骑兵队宛如太极图中的阴阳鱼,紧紧咬住对方的尾巴不停追逐,滚烫的鲜血洒在冰冷的雪野上,仿佛大地裂开的伤口。

    “苏十三娘,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待曳落河旋转到素叶军和树林之间时,细心观察许久的南霁云高声怒吼。他话音未落,之前负责护送公孙门的斥候队催马从林中杀出,仿佛横空而出的短匕刺向柔软的鱼腹,一个照面就放倒数名曳落河。

    变生肘腋的曳落河临危不乱,他们无视被斩杀的同伴,自发分成前后两队。前队放弃对南霁云部的追逐,转而向林中杀去;首尾受敌的后队则丢掉长槊,挥舞着弯刀、骨朵、铁鞭、短斧等五花八门的近战兵器,狂吼着与素叶军斥候战成一团。片刻功夫,雪地上就倒满横七竖八的人马尸体。

    斥候队中的北庭、安西老兵东征西讨,见识过吐蕃军的蛮勇、攻破过突骑施汗国的城池、抵御过汹涌如潮的呼罗珊骑兵,故而并不畏惧曳落河。斥候队中来自同罗、仆固和党项部的新兵虽在绛州受过严苛的训练,但还从未打过硬碰硬的恶仗,面对悍不畏死、杀人不眨眼的曳落河,不免两股战战。尤其是同罗部士兵,他们本就吃过范阳军的苦头,对曳落河颇为畏惧,若非眼下局面还算占优,恐怕早已崩溃。

    “师祖说得对,战场冲杀,花哨的剑技施展不开。难怪南校尉特意将吾排在阵列正中。”

    望着不远处浑身上下溅满血斑却依然挥斧猛击的曳落河,柳萧菲怦然心惊。护在她身侧的黄磬紧握横刀,摩拳擦掌,只是敌军尚未冲到跟前;沉言寡语吴羿则已用骑弓射伤四名敌人。

    “保护林中百姓和公孙门!”南霁云正得意藏在林中的斥候队突刺进曳落河的侧翼,孰料敌军立即还以颜色,果断杀入林中,直奔民众而去。

    南霁云跟随结义兄长李晟在霨军使麾下效力后,最大的感触就是素叶军军纪极严,不仅严禁欺压民众,更三令五申要以拯救百姓为天职。驻守绛州期间,曾有数名进城休沐的新兵在酒肆吃霸王餐,并肆意凌辱当垆卖酒的胡姬。霨军使责令虞候团核查清楚后勃然大怒,毫不留情在辕门外将闹事的新兵正法。

    南霁云对那几名新兵颇为鄙视,因为素叶军的军饷极为丰厚,除了户部调拨的正饷外,霨军使还自掏腰包,根据将士的表现额外发放数额不等的赏金。

    霨军使亲领的虞候团在每个队中都安排有人,专门负责宣讲战情、考察士卒、监察军纪。虞候团有不少记账高手,他们多从素叶居和义学抽调而来,专门负责计算赏金数额。每名士卒的正饷和赏金均编订成册、按月公布,人人皆可查验。确定无误后,粮饷册经霨军使签押交簿记部,簿记部据此发放。故素叶军中无人敢吃空饷或侵吞士卒粮饷。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关山雪冷初交兵(三)

    为防范虞候团监守自盗、上下其手,霨军使又令每队士卒自主举荐一名无官职在身的袍泽,组成“獬豸会”,会员任期半年,最多连任一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霨军使亲任会首,会员可参与本队粮饷核验、军纪纠察等事宜,以免虞候徇私舞弊。若獬豸会与虞候团发生争执,双方不得私自解决,须各备证据,呈霨军使亲裁。

    虞候团严肃军纪、獬豸会维系士卒利益,再加上霨军使秉公执法,素叶军上下遂令行禁止,欺压民众之事近乎绝迹,善待百姓渐而成为全军信条。

    曳落河突然冲向树林,目标明显是怀州民众,况且林中还有公孙门弟子,南霁云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斥候团立即放弃对曳落河后队,催马追逐其前队。

    压力一轻的曳落河后队当机立断,冲破斥候队的拦截,一股脑向北逃窜。刚刚冲到树林边缘的曳落河前队则急速变向,伙同后队绝尘而去。

    曳落河的战马全是精挑细选的辽东良驹,他们一旦下决心逃离战场,转眼即逝。南霁云寻思着救援百姓为重,且单凭一个团的兵力未必能吃下曳落河的百人队,遂放弃追击。

    雪覆忠骨冷,战罢沙场寒。

    南霁云盯着战死的袍泽出神之际,大朵雪花簌簌而落,苏十三娘和阿史那雯霞从树梢一跃而下,肃拜道:“有劳南校尉出手相助。”

    “十三娘和雯霞小娘子客气了!”南霁云急忙下马回礼:“不知林中有多少百姓?天寒地冻,得尽快找地方安置。”

    “这个曳落河百人队烧毁了两个村子,抓捕了百余名丁壮,死在他们屠刀下的无辜百姓定然成千上万。”苏十三娘咬牙切齿道:“若非他们只在林外放箭,吾实不知能否等到南校尉来援。”

    “只在林外放箭?”南霁云心生狐疑,他还未琢磨清楚,忽听尖利的铜哨声响起,那是素叶军示警的声音。

    “敌袭!敌袭!”负责警戒的斥候纷纷来报。

    “北面有近百敌骑、东面有大队敌军、南面也有数量不明的曳落河。”南霁云沉思道:“独独西面没有。”

    “那我们就向西与霨郎君汇合呗!”柳萧菲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不懂别乱说。”阿史那雯霞轻弹徒弟脑门:“围三阙一,敌人好算计!”

    “雯霞所言不差。”苏十三娘恍然大悟:“现在想来,曳落河围而不攻,是欲以某等为饵钓鱼。”

    “如此说来,区区一个斥候团还算不得大鱼。曳落河逼我军向西,定是要尾随追击,试图冲乱霨军使的阵列。”

    “既然如此……”苏十三娘计上心来。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怀州大地上,车辚辚,马萧萧,素叶健儿弓在腰。

    迎着漫天飞雪,王霨轻磕赤焰骅,催其加快步伐。七岁多的赤焰骅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火红的鬃毛被修剪成五瓣,既似燃烧的火焰,又若绽放之牡丹。它正值有无穷无尽精力的年纪,得知主人焦急,自然四蹄生风,眨眼就超越数辆

    (本章未完,请翻页)吱呀作响的四**马车。数十名甲胄森森的牙兵则警惕地紧随其后。

    回首东望,轵关、河东、长安均遥不可见,天地之间惟余莽莽。清冽的空气急速钻进鼻孔,仿佛千百万细若牛毛的银针扎入体内,令王霨倍觉清醒。

    “冬日行军,铁甲上覆棉袍虽可保暖,但还是笨重了些。当初应未雨绸缪,打造内衬铁片、外铆铜钉的棉甲。今夜扎营后就写信告诉伊月,让她和简掌柜召集人手试制。还得给霁昂写封信,他善于琢磨技术,定能帮衬一二。”

    王霨脑子里长满与战争相关的枝枝叶叶,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覆盖住潜伏的郁闷和不安。当日得知安禄山起兵作乱,失魂落魄的他枯坐书房,心神大乱。王霨能清晰听到屋外霄云充满怜惜的叹气声和阿史那雯霞焦躁不安的跺脚声,但心灰意冷的他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关心自己的人。

    房门被推开时,王霨本想着是霄云,不料进来的却是阿伊腾格娜。

    “小郎君,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府兵衰败、方镇权重日积月累、由来已久。即便圣人有心扭转,恐也不能一蹴而就,小郎君又何必自责过深。恢复出将入相、开设枢密院、编练飞龙禁军,救同罗、助高家,桩桩件件,小郎君之功业足以名垂青史。今虽稍有不谐,然非小郎君之过。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自强不息方是君子之道。小郎君是受神明眷顾跨越忘川的智者,怎可因些许挫折就垂头丧气!六年前小郎君就能挫败兵强马壮的艾布穆斯里姆,今日又何必畏惧安禄山!他敢犯上作乱,我们就将他打得跪地求饶!”

    不得不说,阿伊腾格娜一席话振聋发聩,助王霨跨过自我怀疑的悲观沼泽,抖擞精神直面崎岖前路。然他明白,阿伊腾格娜的劝慰虽暂时帮他平息紊乱心绪,可他终究无法找回昔日智珠在握的心态,因此,王霨枯苗望雨般渴望胜利。

    为涤荡胸中块垒,王霨在平叛廷议上毛遂自荐,决意弃笔从戎。为铸造强军,素叶镖局的精锐武士被抽调大半,一箱箱白花花的庭州银币泼水般撒出去,从朔方、陇右、河东等地募得数千人马。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王勇本是素叶军副军使最佳人选,可王霨念及北庭兵马远在边疆,父亲麾下也缺人手,遂恳请李晟相助。心怀故主的李晟欣然从命,南霁云、雷万春和刘骁遂成为素叶军的中坚。王勇对李晟也颇为放心。

    素叶军初具雏形后,王霨便将重心放在训练和装备上。很快素叶军士卒便发现,想拿丰厚的粮饷,就必须勤奋操练、严守军纪、依令行事,否则定会遭受重罚。

    王霨深知叛军多为百战精兵,素叶军新成,实战经验不足,唯有在装备器械上加以弥补。为此,他不惜血本,扩建西郊庄园工厂,采用流水线作业,将六年来秘密研发的军械成规模量产,并十万火急从庭州、武威、灵州等地调运数十车猛油火和十万匹棉布。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人,斩尽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平事。”眼见亲手打造的虎贲即将上阵,心潮澎湃的王霨将贾岛的名诗《剑客》稍加修改,吟诵出来。

    “妙!”行军司马卢杞朗声赞道:“素叶军成军虽不过月余,然霨军使打磨之功却远胜之。以某观之,军容已不亚飞龙禁军。”

    “卢司马所言过矣,没见过血的新兵战前看上去与老兵一般无二,临阵厮杀却总欠点火候。”副军使李晟凝眉赶来,直言不讳道:“骑兵、斥候两营多为边镇老兵和各族骠骑,已堪一战;步兵、工兵新兵较多,还得多加打磨。”

    “多谢副军使指教!”王霨谦然施礼。

    “李副军使果乃知兵之人。”卢杞讪笑道:“只是某还兼着监军的差事,每五日都需密报高翁军中情形。好话说多了,自己也深信不疑。”

    “商君变法却作法自毙……”王霨苦笑不已:“数月前某因安家父子杀良冒功案上密折,乞请圣人约束方镇之权。陛下倒是听进去些,致使某区区四千来人的素叶军也被安插监军。”

    “霨军使莫得了便宜还卖乖,他人军中多是高翁指派的内侍或勋贵子弟,唯素叶军监军由汝自行挑选。”卢杞打趣道:“不仅如此,某还担着行军司马的差遣,可俸禄却……”

    卢杞话未说完,忽听前方传来少女的娇喝声:“霨弟,前方有埋伏!”

    北风号枯林,寒云没西岭。

    呼啸的朔风中,出身幽州杂胡的范阳别将田乾真抖了抖狐裘上的积雪,低声骂道:“钓了半天,怎么还不见鱼咬饵?”

    当初打着“进献战马”的由头从幽州南下时,田乾真的使命是伺机抢占潼关。不料行至陕州时行踪被识破,他当机立断攻陷毫无防备的城池,断绝东西二都并抢占周边粮仓。

    二十余日后,封常清率两万兵马出潼关,直扑陕州。向时范阳军主力尚在围攻相州(今河南安阳);因平卢军、回纥部动向不明,安庆宗命高秀岩分兵镇守大同,独自率军南下。孰料之前屠戮太原王氏引发河东豪门世家拼死抵抗,安庆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攻克紧邻太原的汾州(今山西汾阳市),距离洛阳还有千余里。

    田乾真审时度势,稍加抵抗探明封常清的虚实,便弃城北上,在黄河南岸走走停停,凭借卓越的机动性零敲碎打,将封常清派来的一万追兵干掉近两成。

    不过田乾真并未轻视屡破吐蕃的封常清,他在离开陕州前已摸清,封常清麾下有四五千兵马军容雄壮、不可轻辱。故他占了点便宜后就从茅津渡过河,一路向东杀入怀州地界。

    田乾真选择怀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封常清急不可耐出潼关,意在固守洛阳,抵御安节帅亲领的范阳主力。自己只要不出没于东西二都之间,封常清定无心追赶。洛阳四周虽不若长安关塞坚固,然其北有大河、东有武牢(唐太宗避祖先李虎讳,改虎牢关为武牢关)、南有伊阙,亦是形胜之地。节帅自东北而来,必攻武牢关和洛阳北的河阳城。

    (本章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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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西域少年行介绍:
天宝七载,碎叶城外唐军大营中,历史扇动了蝴蝶的翅膀,穿越千年而来的少年,带领一路结识的各族同龄人,由西域来到长安,希望用手中的横刀,守护大唐荣光和辉煌!虽有怛罗斯异势、吐蕃束手等花火,但帝王倦政、父子相疑、党争不断、藩镇坐大、宦官渐强,强大的历史惯性依然…大唐西域少年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西域少年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西域少年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