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突厥单于夜遁逃(上)
碎叶城东的密林中,葛逻禄的首领谋剌黑山望着碎叶城方向的大火,焦虑万分,不停地用马鞭抽打白桦树的树干,将灰白色的树皮打得皮开肉绽。
“该死的移拔,居然一把火烧了老子未来的牙帐,真是太可恶了。待老子抓住移拔那个家伙,必将他千刀万剐!”谋剌黑山一鞭将一大块树皮抽飞,树皮直接向站在他身后的谋剌思翰飞去。
二十来岁的谋剌思翰正在低头沉思,忽然感觉眼前飞来一块“暗器”,急忙闪头躲过,刷地拔出弯刀朝“暗器”劈去,却劈了空。只见灰色的“暗器”从耳边擦过,落在身后的黄叶地上。
“笨蛋,连一块树皮都躲不过,你是某的儿子吗?”谋剌黑山看到次子的狼狈样,不禁大怒,马鞭呼啸地朝儿子抽来。谋剌思翰不敢闪避,任马鞭抽打着身上的牛皮甲,发出阵阵闷响。
待到谋剌黑山打累了,谋剌思翰才小声说道:“父汗,某在想这火可能不是移拔放的。”
“为什么?给某说个明白,不要弯弯绕绕,多学学你大哥,说话干脆直接点。”谋剌黑山依着被自己抽打半天的白桦树,微微喘着粗气。
谋剌思翰虽然对父亲将那个莽撞的哥哥当做自己的榜样颇有怨言,但还是一脸平静之色,急忙答道:“父汗,碎叶城中有近五万突骑施人,虽然大部分男子骑得了马,拉得动弓,但还是有近三万的妇孺和老弱病残。移拔突围的时候肯定不会带这些累赘,但也必不至于狠心将碎叶城付之一炬,让数万同族葬身火海。在碎叶城西阻拦突骑施人的是沙陀人和黠戛斯人。黠戛斯人和我族领地相隔千里,其首领李昆又甚是高傲,不屑于阴谋诡计,应该不是他放的火。而沙陀人与我族有世仇,围绕金山附近的草场数次发生流血冲突,骨咄支老奸巨猾,很可能借封堵突骑施人突围之名在碎叶城纵火。因为他知道父汗想在战后将牙帐设在碎叶城。”
“这么说来倒是有些道理,骨咄支那家伙确实不是个好东西。”谋剌黑山摸了摸自己硕大的酒糟鼻,“那现在该怎么办?你小子想了半天,肯定已经有主意了。”
“父汗,我军现在奉大帅之命,在此堵截突骑施人。如果擅离职守,战后必被大帅责罚,将牙帐设在碎叶城的计划就更难实现了。现在烈火焚城,碎叶城内必然一片混乱、兵力空虚,父汗可速分两千兵士以救火之名攻取碎叶城,控制火势,收拢城中的突骑施余部。同时派人到大帅军前陈说情况,只说变起肘腋,情势紧急,为了保住碎叶城,我族已派部分兵马去灭火取城,但主力未动,必不贻误大帅的战机。”
“你总能想出这么多的道道来,某早就恨不得立刻去攻城救火,但碍于职责,不敢轻动。你的方案不错,可大帅那边派谁去说呢?你知道咱们葛逻禄人刀够硬,马够肥,就是嘴笨点,不像沙陀人那么善于忽悠人啊。”
“父汗,某愿往大帅军前陈述情形,力保战后这碎叶城成为父汗的牙帐。”谋剌思翰半跪请命。
“好,你总算有些地方比你大哥更擅长一点,你去吧。”谋剌黑山哈哈大笑起来,对亲卫下令,“速分两千人去攻取那碎叶城,扑灭大火。”
离葛逻禄人藏身的树林不远的地方,两千北庭陌刀手在别将李定邦的带领下,正擦拭着一人多长的陌刀,锋利的刀刃映射着月光,杀气腾腾。陌刀营不远处,三千弓弩手散坐在地上,正在保养体力。一旦开战,弓箭手就需要不停地张弓,这是件极其消耗体力的活动。
“大帅,碎叶城果然燃烧起来了。”杜六郎骑在那匹无聊地打着响嚏的青骢马上,对王正见风淡云轻地说道。在他和王正见周围,是密密麻麻的轻骑兵和重甲骑兵,除了王正见周边的亲卫,大部分骑兵都坐在地上休息或伺弄着自己的坐骑。
“六郎,你真是算无遗策、看透人心啊,知道骨咄支一有机会肯定会忍不住出手。”王正见对自己的判官非常满意,赞赏地说道。
“大帅,我大唐立国以来,对待狄戎之辈,之所以屡战屡胜,威震漠北,鞭御岭西,除了宣武怀德之外,还在于善于以夷制夷。狄戎不善建设,独爱侵夺,本就自相争斗不休。我大唐因势利导,借水行舟,以二桃杀三士之计,使狄戎互攻,大伤小灭,无论胜负,皆利于国家。碛西地区远离中枢,汉民尚少,难设郡县,只宜羁縻。而狄戎之辈如离离之草,灭旧出新,难以根除。若任其发展,则伤一戎而肥一狄,空耗钱粮,于事无补。需以利诱之,使狄戎相争,相互克制,无暇他顾。碛西地区经此一战,突骑施人元气大伤,已不成气候。葛逻禄人兵马正盛,必欲立牙碎叶,取而代之。狄戎大则中原忧,蛮夷强则华夏弱。回纥、葛逻禄皆有狼子野心,不得不防。不加牵制,必为劲敌。黠戛斯居回纥之北,双方互有攻伐;沙陀在葛逻禄之东,两族素有纠纷。我军以碎叶城为饵,借大战之势推波助澜,使其鹬蚌相争,势不两立,大帅则可居中调停,坐收渔翁之利。如此则北庭安矣,中原安矣,华夏安矣。”
“六郎有经天纬地之才,真乃杜家之千里驹也!”王正见手捋长须,不由赞叹到,“一席以夷制夷论鞭辟入里,切中要害,实华夏治边之良策也!”
“千里驹不敢当!吾家之千里驹当是某家那位叔叔。他虽小某数岁,但博古通今,明纲常、知权变,满腹锦绣文章,通晓经邦济世之道,乃宰相之才也。某区区萤火,不敢与日月争辉。而某有所施展,尚得益于大帅之信任,实不敢贪天之功为己有。”
“六郎过谦了!”王正见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有亲卫打马前来报道:“启禀大帅,据斥候探报,已发现数量近两万的突骑施骑兵向我军方向疾驰而来,目标当是城东的素清峡谷。”
“近两万人?看来移拔把所有的牌都押上了啊!传令各军,迅速整装,按战前部署各就各位,待某的进攻命令。”随着一声令下,树林里到处都是整理盔甲和武器的声音。
“不出六郎所料,突骑施人的主攻方向果然是碎叶城东的素清峡谷。移拔拿出了狐狸逃避猎手的劲儿,故布疑阵,声西击东。不走地势平坦的西北大道,反其道而行之,欲图从城东的素清峡谷转而向南,绕道叶支城,借助延绵的千泉雪山掩护逃亡石国。移拔也算有些门道了,可惜还只是粗通皮毛,情势尽在我军的掌控之中。”王正见淡淡地说道,话语中充满了自信。
第五章:突厥单于夜遁逃(下)
“也多亏了马队正送来的情报,说一支石**队悄悄绕过拔汗那国,在千泉雪山西麓活动,似有所待。不然某也不敢如此确信移拔要走这条道路。碎叶城西地势开阔,看似利于骑兵突进,但必是我军的防范重点。且我军有五千北庭精骑和两万各族散骑,骑兵对战,突骑施并无优势,若其向西突围,则正中我军下怀,移拔也是久经沙场的人物,断不会出此下策。碎叶城北是素叶水,素叶水虽比不得药杀水、乌浒河,也阔六十余丈,此时风急浪高,非舟楫不可渡也。突骑施人善骑射而拙于舟师,且我军早已尽收沿岸舟船,并派斥候巡逻,可高枕无忧矣。城南则是蜿蜒千余里的千泉雪山,无路可走。唯有城东,看似山隘崎岖,但若能调开我军,突破素清峡谷,南下叶支城,则可依仗熟悉地势之利,甩开我军的追击,走千泉雪山南麓抵达石国。移拔之用心不可谓不深,但其毕竟只是粗通兵法,不知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在中原历史上已是耳熟能详之策,可谓谁人不知、无人不晓,区区伎俩,还是失之简单了。如果能一战而生擒移拔,大帅,您的功业就更上一层了。”杜六郎指点江山,满脸激昂之色。
“功业?”王正见的脸上浮现了淡淡地萧索之色,“六郎你还年轻,正是意气风发、指点江山之时,殊难体会这高处的刺骨风寒啊。”一边说着,王正见下意识地紧了紧披在玄甲上的红色大氅,仿佛真有细若银针的刺骨疾风在折磨他的躯体,连厚重的明光铠都无法阻挡。
一直挂在杜六郎脸上的自信笑容消失了。王正见看似颓唐的感慨虽不是壮志满胸的杜六郎可以完全理解的,但他知道,自己现在经历过的和正在经历的,眼前这位沉稳的大帅都经历过;而自己尚未理解和尚未经历过的,大帅也都已经经历过。自己看过的天地和风景和大帅比起来,还只是坐井观天,相差甚远。“看来自己需要磨练的地方还很多啊。”杜六郎暗暗想到。
“启禀大帅,葛逻禄王子谋剌思翰求见!”谋剌思翰的求见打破了杜六郎的沉思。
“六郎,谋剌思翰所为何来啊?”王正见的脸上萧索之色已退,换上了一副主官考较幕僚的神情。
“这有何难,必是为了这碎叶城中的大火而来,想必谋剌黑山迫不及待想去救火了吧,说不定现在连杀了沙陀人的心思都有了。只是忌惮大帅的威仪,不敢轻举妄动,现在特来请命耳。少不得还要告沙陀人的状。”杜六郎也从神思中跳转回来。
“那就看六郎判断地如何了?”王正见挥起马鞭,对牙兵说道,“有请葛逻禄王子。”
片刻功夫,就见脸庞清秀的谋剌思翰走到王正见马前,屈膝跪下,高声喊道:“阴山都督府录事参军谋剌思翰拜见大帅!”
“哦,阴山都督府录事参军,王子你倒是熟稔大唐的官制。”王正见玩味着谋剌思翰的话,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录事参军一职乃当今圣人所赐,经中书门下,由吏部任命,某自然时时牢记在心。”谋剌思翰不卑不亢地答道。
“观郎容貌,颇似中原,令某思家啊!”王正见忽然叹道。杜六郎瞥了一眼谋剌思翰,才发现他的面庞精致,不是西突厥人常见的粗线条。
“令大帅思家,实某之罪过。大帅慧眼如炬,某之母确乃中原人士。”谋剌思翰的声音微微有些颤动,但努力保持平静。
“汝乃汉家余脉啊!”王正见翻身下马,一把扶起谋剌思翰,“快快请起!”王正见突如其来的热忱让谋剌思翰有些受宠若惊。
“郎今求见有何事也?”王正见扶着谋剌思翰的胳膊,和蔼地问道。
谋剌思翰急忙答道:“某父亲大人见碎叶火起,恐雄城毁于一旦,大军战后无立足之地。乃分兵两千前往灭火,其余兵士皆谨遵大帅军令,随时候命!事发紧急,某等擅自处理,还请大帅惩罚。”
王正见看了一眼杜六郎,然后问道:“可知火起之因?”
“某等不知,想来是突骑施人突围在即,移拔自知碎叶不守,**名城,妄图玉石俱碎,毁我大唐重镇。”谋剌思翰回答的平静如水。
“好!好!好!某本欲下令让葛逻禄部分兵救火,尔等已先为之,甚好,何罪之有!战场之上,情况多变,为将者岂能事事请示,须有杀伐决断之气概,汝已知为将之三味也。”王正见满面春风,“救火之后,尔等两千精兵可就势控制碎叶城,搜捕余敌,但不可滥杀无辜。”
谋剌思翰喜出望外,忙道:“谨遵大帅军令!某这就回去告知父亲大人。”转身欲走。
“郎且慢,”王正见右手一把拉住谋剌思翰,左手从腰带上取下一枚玉佩,放到谋剌思翰手中:“今夜见郎,倍感亲切,战场相逢,身无他物,唯玉佩一枚赠郎。望郎奋勇杀敌,常建功勋,以慰母心。”
谋剌思翰一瞬间有点心神动荡,然而很快就平静下来,再次跪倒:“谢大帅恩典!某自当奋勇,必不负大帅厚爱!”
望着谋剌思翰的背影,杜六郎轻轻叹道:“某小觑天下英雄了,不知蠢笨的谋剌黑山竟有如此俊儿,小小年纪已有如此城府,后生可畏啊。”
王正见笑道:“难得六郎也有叹气的时候啊!此子不可小视,借分兵救火趁机夺占碎叶,以禀报为名逼某追认其行为,必是此子的手笔。谋剌黑山有贼心而无贼胆,粗鄙无文,不过匹夫耳。此子熟知大唐风物,进退有据,滴水不漏,确实可畏。”
“那为何大帅还要做出厚爱之态?”杜六郎皱起眉头,认真思索着。
“六郎难道不知谋剌思翰乃幼子,不为谋剌黑山所喜?”王正见看着杜六郎紧锁的眉头,脸上荡起了揶揄之色。
“听闻谋剌黑山的长子谋剌逻多甚肖其父,谋剌思翰常郁郁不安,某知大帅之意耳。二桃杀三士,需要早早埋下伏笔啊。”杜六郎跟上了王正见的思路,“大帅高明!”
碎叶城附近某处,走在队伍前列的骑兵停了下来,向后面做了个停止前进的手势。数个骑兵从腰间取下角弓,瞄准前面的目标,张弓、搭箭、松弦,一气呵成。
正在和弟兄们聊天的一个巡逻骑兵忽然听到急促的风声,还没有来得及躲避,数枚羽箭已经刺破了他的咽喉和心脏。“敌袭!?这里怎么会有敌袭?”这个问题在骑兵脑子里面盘旋飞舞。在他倒下的尸体附近,是和他一样满脸疑惑的弟兄们。
惨淡的月光下,一支精锐的突骑施骑兵如同饿狼一样向预定目标扑去。
第六章:沙场烽火连胡月(上)
月光、火光,在跃动的马背上,满眼都是一闪一闪的光芒。被灰衣人劫持的这段时间,王霨发现了两件事情,一个可以算是好消息,另一个则绝对是坏消息。
好消息是,灰衣人明显和黑衣人不是一路的,且对自己并无太多敌意。他当时潜伏在军营附近的目的很显然是为了救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娘子,而这个小娘子也肯定和灰衣人有莫大的联系。不然他不会冒这么大的险,藏身马腹,虎口夺食,利用稍纵即逝的机会从黑衣人手中抢出小娘子。
而坏消息则是,王霨悲催地发现,灰衣人是个大路痴,根本不熟悉碎叶城附近的地理情况。如果灰衣人要逃,首选应该是西北方向,其次则是正东方向,断没有一个劲向正北方向跑的道理。碎叶城北是宽阔的素叶水,没有船只肯定无法渡河。到时候一旦灰衣人惊慌失措,很容易被黑衣人偷袭。
王霨想过给灰衣人比划比划,让他换个方向,但言语不通不说,自己这个时候还是被劫持对象,如何取信灰衣人呢?王霨无计可施,只能干着急,唯有盼着王勇和马璘赶紧追上来,在黑衣人追上来之前把自己救出去。
前世被打劫和这两番被劫持的经历,使得王霨开始对自己前世不注重锻炼身体的坏习惯产生了怀疑。前世正逢太平盛世,且战争也早已进入武器智能化的阶段,对体力的要求并不高。而现在所处的天宝年间,正是大唐渐渐走向衰亡的肇始阶段,自己又处在华夷混杂的西域,这里随时都可能有流血、有战争。如果还是像前世当小白领一样宅在家里,不打熬身体,那就是老爹是比李刚还牛的北庭节度使也不行啊!没看见自己就是在重兵环卫、高手簇拥的军营大帐中被人给劫持了吗?
“趁穿越给了自己新生的机会,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学些防身的武艺啊!”王霨暗暗想到,王勇诡异的刀技和马璘惊艳的箭法都让王霨赞叹不已,“有机会要跟他们学习一下武艺啊!”
想到“武艺”,王霨忽然一愣,自己不是知道太极拳的所有招式和口诀吗。前世没有好好练,这世要好好把握机会,和王勇、马璘好好探讨一下太极拳的练习方法。王霨知道的可不是公园里面老头、老太太们打的那种,经过改良后的温吞吞的太极拳,而是原汁原味的老架太极拳。而老架太极拳本就是从明代抗倭战争的搏击技艺中提粹而来的,非常适用于战场搏击,只是后来被加工改良,成为一种健身艺术了。
王霨神游天外之际,灰衣人、黑衣人、王勇、马璘以及百十名唐军精骑都在风驰电掣地斥马狂奔。不少战马的嘴里已经泛起了白沫,呼吸声也越发沉重了。
如同大火炬一样炽热燃烧的碎叶城中,不时传来嘈杂的嘶喊声,好像有人开始救火。但从碎叶城东侧飞驰而过的一众人马都对碎叶城里面的变故视若无睹。灰衣人慌不择路,黑衣人咬定青山不放松,死死盯着小娘子,若不是马璘的干扰,早就要开始用各种手段攻击灰衣人了。王霨在高大的阿拉伯马上遐想中华武术,他身后的小娘子则好像对王霨的衣着很感兴趣,仔细打量着。
远处传来了潺潺的水流声,灰衣人和黑衣人都没有发现,唐军的骑兵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在突骑施骑兵的簇拥下,移拔可汗、忽都鲁和阿伊腾格娜也在不断催促着坐骑。而忽都鲁的背上,除了依旧挂着牛皮胡禄之外,还多了个和牛皮胡禄大小相近的牛皮袋。
“忽都鲁,不要紧张,你只需要保护好阿伊腾格娜。”移拔可汗棱角分明的脸上古井无波,而忽都鲁明显过于紧绷,握弓的手攥得紧紧的,在沁凉的夜风中居然握出了一手汗。
“前进!”移拔可汗拔出了弯刀,弯刀在圆月的照映下闪发着阵阵寒光。突骑施骑兵和着咆哮的夜风小声地呼喝着,用马刺轻刺马腹,战马受到刺激,开始提速。
“大帅,突骑施骑兵开始冲锋了!”碎叶城东的树林里,北庭斥候不断地将最新的战场动态报于王正见。
“传令各军继续待命,没有命令不可轻动。”王正见思忖片刻,立刻向负责传令的牙兵命令道。
两万人的骑兵队伍以一字长蛇阵急速冲锋,纷杂的马蹄声像雨点一样急促。整个骑兵队伍像捕猎的毒蛇一样保持着高度警惕,不少骑兵都单手控缰,另一支手握着骑弓,随时可以进行攻击。
树林不断地闪向脑后,队伍中列的阿勒巴尔紧张地盯着两侧的树林,担心其中有埋伏。作为一名普通的突骑施人,阿勒巴尔虽然弓马娴熟,在同龄人中也算小有名气。但他朴实的头脑并不能弄明白为什么北庭的唐军要纠合这么多部落来进攻碎叶城,攻击自己的家园。听阿爸讲,之前突骑施人也曾在唐军的率领下参加过围攻后突厥、吐蕃的战役,掠夺过他们的城池。可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唐军将锋利的横刀放在了突骑施人的脖子上。
后面传来了同伴的惊呼声,阿勒巴尔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只见碎叶城里燃起了冲天的火焰,阿勒巴尔心头一紧。阿爸、阿妈已经老了,拉不动弓了,不能随大军突围。可汗仁慈,留下了些粮食,让像阿爸、阿妈一样骑不动马的老人和还还不会骑马的儿童留在碎叶城里。
可汗说了,唐军不同于草原上的对手,不滥杀放下武器的人。阿爸他们应该性命无忧。可没有想到,队伍刚刚开始突围,碎叶城里已经成为一片火海了。
自己的哥哥苏鲁克因为之前和大食人战斗中受了伤,这次也被挑选出来,说要参加一次特别的行动。虽然部落的伯克没有明说,但阿勒巴尔知道苏鲁克肯定九死一生了。
而阿勒巴尔更担心的则是身旁的提米娅,可汗将所有骑得了马、拉得动弓的人不分男女都征集起来,凑成了这支两万人的队伍,让大家跟随自己向东方突围。
提米娅家就在阿勒巴尔家北面的一条街上,两人从小一起牧羊放马,常在素叶水岸边嬉戏。阿勒巴尔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在夕阳西下之时,和提米娅一起骑着骏马,赶着刚刚在素叶水中洗过澡的马群往回走,那个时候,马蹄清脆,鸟声幽幽,他和提米娅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互相对视着,世界是那么的恬静和可爱。可该死的战争毁灭了这一切,将阿爸推上了战场,将苏鲁克推上了战场,将自己推上了战争,现在又将提米娅也推上了战场。
碎叶城的火焰让阿勒巴尔心神不安,但这种不安很快就被警惕取代了。阿勒巴尔是草原上的汉子,他知道草原上的法则。如果遇到这种灭族时刻,老弱病残必须要牺牲自己,以为部落的青年人争取生存的一线希望。草原上的祖祖辈辈自都是这么过来的,生存的权利从来都是留给最年轻力壮的人。阿勒巴尔看了看身边的提米娅,只要自己和提米娅还能够在可汗的带领下冲出去,那么突骑施人就不会灭绝。
第六章:沙场烽火连胡月(下)
奔驰了许久,阿勒巴尔的脖子都开始变得僵硬,忽然听到了提米娅低低的欢呼声。抬头一看,素清峡谷已经近在眼前了,穿过了素清峡谷,突围就有很大的希望成功了。长蛇一般的队伍迅速进入峡谷,在素叶水南岸疾驰,隆隆的马蹄声伴着哗哗的水流声,敲碎了一地月光。但阿勒巴尔也知道,打仗和打猎一样,越是接近目标的时候越需要谨慎,他依然警惕地盯着两侧的树林,并借助月光,审视着峡谷两侧的山峰。
峡谷出口在前,而唐军久久没有出现,队伍中的同伴都不禁轻轻松了口气。阿勒巴尔看了看提米娅,发现提米娅也在看着他,他感觉到一阵甜蜜。阿勒巴尔用鞋后跟的马刺猛扎一下马腹,强烈的刺痛感使经过长途奔跑已经累的大口吐白沫的坐骑鼓起体内残存的最后力气,加速狂奔。“宝贝,越过这个峡谷,就让你和提米娅的塔黑在一起好好休息一会儿。”阿勒巴尔抚摸了一下坐骑的鬃毛,低低说道。
眼看就要队伍的前列就要从峡谷的出口飞驰而过的时候,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道亮光,一枚火箭从队伍后方升起,在漆黑的夜空画出一条绚烂的轨迹。然后峡谷两岸响起了轰隆隆的闷雷声,天空忽然整个亮了起来,但不是月光的清亮,而是火焰刺眼的光芒。
阿勒巴尔不禁闭上了眼睛。睁开眼睛的时候,前方的天空已经被无数点火光点亮,而这些从峡谷两侧山峰上升起的光点在升高一段时间之后,已经开始急速下坠了。在火光的映照下,阿勒巴尔看到峡谷出口两侧的山坡上滚下了无数的巨石和圆木,冲在队伍最前面的几十个骑兵瞬间就连人带马被巨石淹没了。巨石和圆木很快就将峡谷的入口给堵上了。
“敌袭!敌人在山峰上!”阿勒巴尔听到自己部落的伯克在尖声呼喊。阿勒巴尔下意识地就张弓向火光升起的地方射去。而初次上战场的提米娅则吓得浑身发抖,连弓箭都找不到了。阿勒巴尔刚刚将羽箭射出去,天上的光点已经变成了成片的火箭呼啸着向队伍袭来。
阿勒巴尔的坐骑明显被火箭惊吓到了,焦躁不安地扭着身体。阿勒巴尔抽出了弯刀,用刀磕飞了一支射向提米娅的火箭。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天空中就又飞起了一片火点。阿勒巴尔一勒马缰,准备向后退,避开火箭。可队伍后面也传来了惊呼声,阿勒巴尔还没有来得及回头看,就听见有人高呼:“后面也有敌军!”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箭弩破空的声音和人马中箭的惊呼声。
月光下的素叶水畔迅速变成了屠杀的修罗场。殷红的血水渐渐汇成红褐色的细流,向素叶水流去。
“调转马头,后队变前队,冲锋!冲锋!自由射击!”反映过来的伯克们高声呼喊着,久经战场考验的突骑施人迅速做出了最合适的抉择。
顶着暴风骤雨般的箭雨,突骑施骑兵开始在火海中调转马头,不少人还没有调转好马头就惨叫一声跌落马下。
阿勒巴尔调转过马头,收好弯刀,招呼着提米娅跟着前队开始加速冲锋。马蹄不时落在同伴的尸体上,粘稠的血让草地也有些打滑,这实在不是骑兵冲锋的时机,但突骑施人已经别无选择,命运早已不掌控在他们自己的手中。
阿勒巴尔根据羽箭的箭路大致判断出了敌人箭手所在的位置,开始反击。提米娅也终于摸出了弓箭,迎着满天飞蝗射出自己的复仇之箭。对战双方纷纷张弓,弓弦振动的砰砰声不绝于耳,一时间,银月照耀的天空中,双方箭矢来往,交织出一幅笼罩战场的死亡之网。
奔跑起来之后,箭矢的威胁小了不少,前方也开始传来敌人中箭的闷哼声。射了三轮之后,阿勒巴尔弃了角弓,从马鞍右侧一把抓起长矛,开始冲锋。提米娅也学着他的样子拔出了秀丽的弯刀。前方,敌人弓箭手已经隐隐显出了轮廓。
终于看到敌人了,一直挨打让阿勒巴尔憋了一肚子闷气,现在总算有了发泄的地方。阿勒巴尔怒吼着,开始冲刺,他要用自己的长矛刺穿弓箭手的身体。
忽然寒光腾起,前方凭空出现了一片如林的刀芒。敌人的弓箭手开始后撤,他们井然有序地从刀芒的空隙中穿过,躲避到了刀阵的后方。
“陌刀阵!提米娅,拉住马缰”阿勒巴尔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刚刚拉住自己的马缰,就看见队伍的前锋已经和陌刀阵撞击到了一起。
陌刀阵的前列有一个高壮的汉人将领,身披重铠,面对高速奔来的突骑施骑兵毫无惧色,侧身闪过的同时挥刀向战马的胸部平斩而去。刀光闪过,战马上下分离,滚落在地的骑兵被马血喷了一身。骑兵还没有明白顷刻之间发生了什么变故,另一柄陌刀已经凌厉而至,将他斩成两截。
突骑施的前锋大多瞬间被陌刀斩落,只有部分骑士幸运地用长矛刺到了陌刀手的铠甲,将陌刀手撞飞,但后面的陌刀手迅速补上,挥刀、劈斩,然后又是一片马血横飞。
突骑施的骑兵队伍遇到陌刀阵,好像是撞向刀刃的热豆腐,迅速被切成血红的碎块。阿勒巴尔及后面的骑兵都勒住了战马,开始犹疑。
“进!”砍杀了数百个冲进刀阵的骑兵之后,陌刀阵前列的高壮将领怒喝道。陌刀手手持陌刀,开始缓缓前进。前面的骑兵被如墙前进的刀阵吓得胆寒,纷纷想往后退,可中间的骑兵才勒住马,后面有些骑兵还在向前冲。突骑施的骑兵一时拥拥攘攘,乱了阵脚。
“斩!”陌刀阵贴住了突骑施骑兵,雪亮的刀片再次挥起,刀锋过处,一片殷红。
前面的突骑施骑兵终于忍不住了,纷纷向两侧散去。阿勒巴尔也赶忙向侧方逃去,不敢正视威风凛凛的陌刀阵。突骑施的骑兵队伍顿时乱成一团。
“分!”陌刀阵劈杀一阵之后,迅速分成了两列,中间留出了三丈余宽的空间。
“冲锋!”陌刀阵中间出现了一支玄甲铁骑。这些骑士身披玄色重铠,手持马槊,战马身上也披着全副护具,仿佛是用钢铁浇铸而成。
乱成一团的突骑施人根本无法阻挡玄甲铁骑的冲刺,单薄的牛皮甲面对锋利的马槊就像纤薄的纸张。而长矛刺在玄甲骑士身上,最多也就是换来一声闷响。弓箭对于玄甲铁骑更是如同毛毛雨一般,除了射中眼睛等要害之处外,毫无杀伤力。
玄甲铁骑以楔形的攻击队列冲击而出,迅速凿穿了突骑施骑兵已经乱的不像样子的阵型,直到峡谷的出口才停住,并开始重新列队,准备再次发起冲击。玄甲铁骑凿出来的通道上满是突骑施骑兵的尸骸。
惊慌的突骑施人还没有从玄甲铁骑的强悍攻击中恢复过来,天空中又飞起了密密麻麻的羽箭。漫山遍野的轻骑兵从陌刀阵后面涌现出来,不停地对空射击、射击、射击。
“葛逻禄人的骑兵。”阿勒巴尔一边用长矛拨打着射向自己和提米娅的箭支,一边向河边退去。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尸体填满了道路。忽然,一支洁白的羽箭穿过长矛的拦截,躲开提米娅秀气的弯刀,刺中了提米娅的腹部。提米娅惨叫一声,从战马上倒了下来。提米娅中箭的惨叫声让阿勒巴尔心神恍惚,拨箭的动作慢了下来。一只羽箭绕开了阿勒巴尔的长矛,刺破了他的牛皮甲,一阵剧痛从肋间传来。
“这就是突骑施人的末日吗?”阿勒巴尔放弃了抵抗,倒在了素叶水的河岸上。他挣扎地爬到提米娅的身边,握住了提米娅的手。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握住这可爱的小手。“能和提米娅一起死在这熟悉的素叶水边上,真好。”
更多的羽箭呼啸而来,瞬间就将两个人淹没了。暗红色的素叶水依旧在月光下奔流不息,不为任何人停留。
第七章:千古浪沙谁英雄(上)
素清峡谷内,浮光跃金的素叶水透着诡异的暗红色,滔滔向西流去。
面对冷静高效的唐军和狂暴不休的葛逻禄骑兵,突骑施骑兵丧失了最后的勇气。
峡谷出口已被堵住,转身向西则有唐军的弓弩和陌刀。唐军的重装骑兵已经在峡谷出口处再次列队完毕,随时可以在突骑施人的队伍中凿出一条新的血路。
密密麻麻的葛逻禄骑射手躲在远处,不停地拉弦、拉弦、拉弦,无穷无尽的箭雨倾盆而下,突骑施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箭雨忽然停止了,有人用突厥语高声喊道:“放下武器,可饶尔等一命!”然后所有的唐军和葛逻禄人都高声呼喊:“放下武器!放下武器!”呼喊声在谷内形成重重回声,将突骑施人从被杀戮的麻木中震醒过来。
突骑施人一瞬间有点迟疑,幸存的人都在望着同伴,期望此刻有人替自己做出抉择。大多数人都明白,自己这支队伍虽然在唐军的攻击下不堪一击,但已经是突骑施人最后的精锐了,队伍中年轻男女也已经是突骑施人最后的希望。
但唐军并没有给突骑施人更多的思考时间,沉默了片刻功夫之后,葛逻禄人拉伸弓弦的吱呀声再次响起,无数寒芒闪闪的弩箭再次搭在了弦上。
咣当一声,有个稚嫩的突骑施骑兵将手中的长矛抛在了地上,然后翻身下马,踏过地上的层层尸体,向唐军阵列走来。他一边抛弃身上的弯刀和箭囊,一边高呼:“不要杀我,我投降,我投降!”
投降仿佛是大流感,一旦有一个人走出第一步,就能迅速传播开来。无数在箭雨中吓的脸色惨白的突骑施人也纷纷抛下长矛和弯刀,解下箭囊和弓箭,向唐军走来。葛逻禄骑兵保持着准备射击的动作,引而不发。
“速速下马!排成队列!”有人再次用突厥语喊道。
见唐军肯接受投降,没有继续杀戮的意思。突骑施人不禁松了一口气,能活下来总比死在这里好。
数百唐军骑兵奔驰到突骑施队列之中,仔细辨认着每一张脸,显然在搜寻着什么人。
“唐军在寻找可汗。”有人小声嘀咕着,无数人恍然大悟。有的人神色痛苦,有的人眼中则放出了热切的光芒,开始在队列里寻找。“冲锋的时候好像没有看见可汗啊!”不少人开始回忆出城之后的情景,忽然发现好像很早就没有看到可汗的身影了。
素叶水汇聚天山冰川融化而成的涓涓细流,穿越沙漠和高山,蜿蜒从东向西流。素叶水出了素清峡谷,地势渐而开阔,水势也沉缓下来,沉淀下来,滋润出这片肥沃的土地。
素清峡谷下游,突骑施人最精锐的一千附离亲卫散布在渡口周围,手握骑弓,像狩猎时的苍狼,警惕地盯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几辆大车被围在中间,几十个亲卫从大车里面取出木板和羊皮革囊,正在快速组装渡河用的羊皮筏子。
移拔可汗站在河边,死死盯着正缓缓变红的素叶水,平静脸上隐隐浮现出痛苦之色。阿伊腾格娜站在移拔可汗身后,浑然没有发现水面的异常,只是兴奋地看着夜色下的素叶水和素叶水南岸的小树林,一双大眼睛咕噜噜直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都鲁注意到了父亲的视线,迷离地看着淡红色的河水,更加握紧了手中的弓。
移拔可汗忽然说道:“忽都鲁,你明白了吗?”忽都鲁迟疑了半天,才唯唯诺诺地回答:“父汗,好像是上游死了很多很多人。他们为什么会死啊?”
“傻孩子!”移拔可汗轻轻叹了一口气,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儿子稚嫩的肩膀,“有很多人因为我们死了,有很多人为了我们正在死,将来还会有很多很多的人因我们而死。儿子,你不是一直想要当一名顶天立地的英雄吗,那你告诉阿爸,如何才能成为一名名震天下的大英雄?”
“如何成为大英雄?”忽都鲁皱了皱眉头,然后挺起胸膛说道:“要成为英雄,就应该要好好练刀,好好练箭,用手中的刀和箭保护整个部落,这样就可以成为部落的英雄了。”
移拔可汗哈哈大笑起来,眼中的泪花都笑了出来。“傻儿子,战马天天让你骑,牛羊天天被你吃,你是否觉得它们是英雄呢?”
“马牛羊当然不是英雄啊,哪有被人骑,被人吃的英雄啊!如果在动物里面挑选英雄,那也应该是苍狼、黑熊或者花豹啊。它们都很勇猛,别的动物都害怕它们,敬畏他们。”
“这就对了,要想成为英雄,就要像狼一样凶狠、熊一样贪婪、豹一样灵活。要用手中的弯刀打倒一切阻碍自己的人,要把一切美好的东西攥在手里,而该果断放弃的时候也必须要有壮士断腕的勇气。在这世界上,要当英雄,就肯定要挥舞着刀剑杀人,不是杀自己的敌人,就是杀自己的族人,没有不杀人的英雄。天可汗之所以高高在上,能够主宰亿万苍生的命运,就是因为他的心够狠,杀的人够多。如果哪一天天可汗不敢杀人,不想杀人了,那他就只能被别人取而代之了。”
“壮士断腕?”忽都鲁一时间没有明白这个词语的意思。
“我知道,壮士断腕是个唐人的成语,说的是一个勇士的手腕被蝮蛇咬伤了,他就立即用刀砍断了自己的手腕,保住了性命。”阿伊腾格娜发现哥哥不明白“壮士断腕”,立刻开始炫耀自己的学问。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惜你为什么不是个男儿!”移拔可汗抱起了阿伊腾格娜,微微叹道。“我的小月亮,你看见了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都只是为了我们现在可以离开这里,这就是真正的壮士断腕啊!”
“南方有马蹄声,大概有二三百骑!距离渡口还有一百余丈的距离”一名警觉的附离亲卫趴在地上,耳朵放在空箭囊上,大声喊道。
移拔可汗微微吃了一惊,脸上露出苦涩,“居然还是被识破了吗?”
“父汗,我们该怎么办?”忽都鲁很紧张,身体仿佛无法承受猛烈的夜风,剧烈抖动着。
“傻儿子,慌什么!”移拔可汗轻声呵斥道:“对方才二三百骑,怕什么!”
移拔轻轻抱住了忽都鲁,用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儿子的后背,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忽都鲁,某的好儿子,拔出弯刀准备战斗吧!记住,只要敌人还没有攻击到阿伊腾格娜,你就不需要出手,只要保护好你的妹妹就可以了。”
“那如果敌人开始攻击妹妹呢?”
“那你就转身逃跑,不必管阿伊腾格娜了。那个时候,羊皮筏子应该也弄好了。”移拔可汗低低说道。
忽都鲁大惊,满脸的茫然,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优先让自己逃跑,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傻儿子,某对你一直很严厉,那是因为只有你才是某的继承人啊!你的妹妹再聪慧,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女儿身!生死存亡的时刻,就要勇于壮士断腕,牺牲一切,明白了吗?”
忽都鲁愣了一会儿,然后沉重地点了点头,“父汗,某明白什么叫壮士断腕了!”
“阿伊腾格娜,来,站在哥哥身后!”忽都鲁拉过眼神四处乱飘的阿伊腾格娜,向正在组装的羊皮筏子走去。
第七章:千古浪沙谁英雄(下)
移拔可汗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高声喝道:“抓紧时间组装皮筏!其余人,埋伏在树林里,注意戒备!”
渡口边的树林里,乌黑的箭头隐蔽在黑暗中,阴深深地对着南方。
“好险啊!”王霨爆出一头冷汗。黑衣人虽然不断被马璘干扰,但还是在躲闪腾挪的空隙中朝灰衣人投出了一柄短矛。灰衣人来不及挥刀格挡,只好让战马向侧方变向。
战马剧烈变向带来一阵颠簸,小娘子显然没有经历过这么危险的场面,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一下子就傻住了。王霨穿越前后经历了这么多惊险场面,经验值明显有所增长,在后面响起武器破空声的时候就下意识地矮下身子,并准备像鸵鸟一样将头缩起来。缩头的瞬间,王霨用余光看到小娘子还傻傻地挺直着身子,想起方才她的嘤咛一笑,就下意识地用手拉住小娘子的胳膊,让她弯腰躲避。
电光火石之间,投矛险而又险地呼啸着从马头上方飞过,距离俯下身子的王霨和小娘子只有几寸远的距离。
灰衣人似乎很懊恼,大喝了一声,从马鞍右侧抽出一根投矛向黑衣人方向投去。
黑衣人也没有料到刚才的投矛差点伤到小娘子,见到小娘子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然后挥刀格挡开灰衣人的投矛。
小娘子将胳膊向上提了提,用手拉住王霨的手,轻轻摇了摇,然后又在王霨耳边说了声什么。王霨顿时觉的耳朵痒痒的,手也热的发烫,好像是碎叶城燎天的火苗在烤炙着自己。
心神恍惚之间,王霨又听到了无数尖锐的破空声,且这次是从前方传来的。
灰衣人显然也很吃惊,急忙勒住战马,战马人立而起。灰衣人一手抓住小娘子,另一只手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抓住了王霨,然后跃身而起,向后翻去。
人立而起的战马还没有将马蹄落下,胸脯和腹部就插满了羽箭。战马一声哀鸣,摔倒在地。
战马身后,灰衣人半蹲着身躯,挥舞着弯刀,将绕过战马的流矢磕飞。
小娘子和王霨并排站着,被灰衣人护在身后。王霨想了想,让小娘子躲在自己身后。小娘子碧蓝色的眼睛眨了眨,然后用手指在王霨的背上滑动着,好像在画些什么。
密集的箭雨是覆盖天地的无差别打击,紧随其后的黑衣人也被箭雨笼罩住。他迅捷地钻到马匹的腹部,双手紧抓胸带,脚尖扣住马镫,躲避箭雨的同时还不忘操控着战马向灰衣人所在的方位跑去。但扑面而来的箭雨又准又狠,黑衣人的战马很快就也被射成了刺猬。黑衣人在战马倒地之前,抽出弯刀,向灰衣人所在跃去,目标依然是灰衣人身后的小娘子。
后方再次响起急促的破击声,黑衣人只好用弯刀点地,借力在空中变向,扭腰向反方向折去,同时舞起刀花,护住自己的要害之处。
“小郎君,千万不要乱动!”王勇抄起圆盾护在身前,用力一夹胯下的坐骑加速向前冲刺,浑然不顾漫天的箭雨和已经口吐白沫战马。后面的唐军轻骑也举起圆盾护住要害,挥鞭紧随其后。偶尔有几枚箭矢打在唐军骑兵身上,也只是叮地一声被明光甲弹开,只有几个骑兵比较倒霉,他们没有防护的战马被箭射中,疼痛难忍的战马发出哀鸣,使这些骑兵不得不退出队列。
马璘则率领数十个骑兵向黑衣人扑去,黑衣人也察觉到了后方的危险,急忙向东边的树林窜去,希望依托树林的掩护,避开唐军的追击。
灰衣人也听到了来自后方的马蹄声,趁着箭雨基本落尽的空档,他起身回转抱起小娘子,纵身跃起,向西边的树林奔去。王霨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前后都没有人了。只有灰衣人的坐骑还在面前挣扎着,发出痛苦的嘶鸣。
迅疾赶来的王勇并不在意灰衣人的去向,他收起圆盾,右手轻提缰绳,将马速降低,然后伸展左臂,一把掠起还在发愣的王霨,将王霨放在鞍上,然后再次拿出圆盾,将王霨护住。
这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刚刚做完,空中就又响起了熟悉的破空声。“靠!穿越过来最先熟悉的居然是箭矢破空的声音,我真羡慕那些穿越到太平世界的前辈啊!”刺耳的破空声将王霨惊醒,他无奈想到,然后再次下意识地往下缩了缩身子,手习惯性地向后伸去,却抓了个空,心中无端有些惆怅。破空而落的箭雨打在唐军骑兵的铠甲和圆盾上,叮叮当当地响,让王霨觉得有点像萧瑟的秋雨,让人觉得微微的寂寞。
第二轮箭雨还没有落尽,前方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这里怎么会有上百人的骑兵?”王勇皱起了眉头,然后迅速举起横刀,喝令道:“平端马槊,楔形阵。”
唐军虽然已经追逐许久,人疲马乏,但还是冒着箭雨,列队组成一个大大的三角形,而王勇则是三角的顶点,一股肃杀之气开始弥漫。看着迅速列成阵型的唐军骑兵,王霨从自己小心思中跳转开来,感到由衷的赞叹。
唐军每火10人,设火长;每队5火共50人,设队正;每旅2队共100人,设旅帅;每团2旅共200人,设校尉。王勇带了四队北庭轻骑,也就是200余骑。马璘带了40余人的安西斥候队。除了跟随马璘而去的十几个安西斥候,列队的唐军总共不过200多人,但列成楔形阵后杀气腾腾,仿佛是千军万马,气势一点不亚于王霨前世在电影《指环王》中看到的大场面。
伴随着前方密集的马蹄声,第三轮箭雨不期而至。结成楔形阵的唐军骑兵在王勇的带领下,已经开始不断提高马速。唐军的战马经过长时间的奔跑,虽然有些疲乏,但尚有余力,蒙古马的惊人耐力此时体现无疑。结成冲锋阵列的唐骑,右手平持丈八马槊的中端,槊尖微微上挑,左手扬起圆盾,护住面门。箭雨打在圆盾上,只能留下些浅浅的灰点。
王勇一马当先,紧握着横刀。王霨躲在圆盾后面,忍不住向西方的树林里看着,隐约间好像听到了一丝轻微的闷哼声和小姑娘的尖叫声。
“难道小娘子又遇到什么麻烦了?”王霨向西方探了探头。“小郎君,不要把头探出来,小心流矢。”王勇轻声喝道,“马上就要和敌人撞上了,你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然后王勇挥起了寒光四射的横刀,“弟兄们,冲锋!”
密集的马蹄声激起滚滚烟尘,两股骑兵已经能够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到对方冰冷的枪尖了,这场不期而遇的遭遇战超出了交战双方的计划,穿越者的小蝴蝶开始轻轻扇动双翅,许多人的命运从此开始走向新的方向。而现在,两小股骑兵的交锋,只是一个小小的序曲,历史的大幕还没有完全拉开。
第八章:相看白刃血纷纷(上)
几息之间,双方的马队就如火星撞地球一般狠狠地撞击到了一起,金属摩擦声、战马怒吼声、利器入肉声在双方相交接的瞬间爆发出来,鲜血随着不绝于耳的嘶吼声在空中洋洋洒洒,描绘出一幅残酷而华丽的画面。
突厥建牙以来,附离军作为大汗的亲兵卫队,一直都是突厥最精锐的部队。突骑施汗国继承了突厥的传统,拱卫大汗的亲兵依然被称为附离。附离在突厥语中是狼的意思,而故老相传,突厥一族的祖先就是草原上横扫四方的苍狼。以狼命名,可见附离军的强大和荣耀。
不同于铠甲稀少、主要依靠高速机动的控弦之士,附离军有着厚实的防护铠甲,铠甲主体是经过硝制的熟牛皮,关键部位还覆盖有铁甲叶。
附离军作为大汗的卫队,一般是不会上战场的。但附离军一旦出动,那必然是战况极度恶劣的时刻,需要血溅五步的搏命厮杀。
而现在,附离军面临的就是这种危急局面,他们能做的就是和敌人短刃相接,在最短时间内将对手杀打残、打垮。
在突骑施汗国横行碛西的时代,附离军无数次用血肉身躯守住了大汗的安全和突骑施的荣誉,让突骑施的金狼大纛屹立不倒。
而这次,他们坚信自己也可以做到,况且敌人的数量还少于自己。
但甫一接触,附离军的战士们就发现对手的实力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本来附离军是以逸待劳,但没有想到这二百余名唐军轻骑在奔波之后依然保有旺盛的体力和熊熊的战斗意志,而对手掌中的马槊也远较附离军的长矛锋利。
如林的马槊和长矛撞击在一起,借助战马高速奔跑带来的巨大冲击力,马槊和长矛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间还夹杂着武器刺中铠甲或**的声音。
虽然附离军拥有突骑施最好的铠甲,但仅在关键部位覆盖铁叶的牛皮甲和大唐的明光甲比起来,差距依然十分遥远。
不少刺向附离军的长矛都被明光甲挡住了,仅在华丽的明光甲上留下个不浅的坑点,却难以深入。附离军的长矛被明光甲阻挡住的时候,唐军的马槊则毫无悬念地刺穿了附离军的皮甲,收割着他们的生命。
王勇作为唐军阵列的尖峰,并没有换马槊,而是用银亮的横刀挑开直刺过来的铁矛,然后刀身顺着矛杆向前推去。和王勇交手的突骑施人不是手指被割断,就是腰身中刀。一朵朵妖异而灿烂的血花在横刀在绽放。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让王霨觉得很不舒服,小宅男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啊!他一瞬间感觉有点晕,头昏沉沉的。
“小郎君,某大唐男儿,岂有不敢见血的!”王勇用持盾的左手轻击王霨的胸膛。
“是呀,这是战乱不已的大唐西域,而紧随其后就是渔阳鼙鼓动地来,自己怎么还能像前世一样安享太平呢,必须尽快适应这样的环境啊。”王霨挺直了胸膛,正视前方呼啸而来的突骑施骑兵,脸上多了分坚毅。
王勇虽然看不到王霨的表情,但从王霨挺直胸膛的动作中明白了王霨的内心,不由感觉一阵欣慰,“小郎君身上果然藏有刚毅的种子啊!”
双方的人数都不多,冲刺而来附离军有近五百人,唐军只有二百余人。月亮还没有从一片薄薄的云中穿过,第一次交锋已经结束了。
附离军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他们的队列被唐骑凿穿而过,损失了几十人。而他们的长矛只给唐军造成了十余人的死伤。
穿阵而过的唐军继续向北奔驰,哗哗的流水声已经近在耳边。
唐军士兵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两边的树林中再次飞出了漫天的羽箭。在他们身后,还没有完全扭转马头的附离军也拿出骑弓,开始张弦。
“这只队伍可真难缠,应变能力真快。除了移拔的附离卫队,突骑施应该没有哪支队伍有如此强大的实力。可附离卫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按照杜判官的判断,附离卫队应该跟随移拔一起向素清峡谷方向突围啊,难道?”王勇一边躲避羽箭一边想道,眉毛渐渐凝住了,“应该再向前探探情况,如果真是那种情况,可就太巧了!”
此时,唐军前方又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王霨透过王勇的胳膊,看到前方又出来了一队黑压压骑兵,一边夹马狂奔,一边向天抛射。唐军的前后左右均是嗖嗖的利箭破空声。
“护住要害,继续冲锋!”王勇大声喝道,带着二百来人的唐骑浑身不顾漫天的羽箭,继续向北冲去。
唐军的疯狂冲锋让附离军很吃惊,但此战的成败事关大汗的安危和突骑施的未来,附离军输不起啊!他们拼着命对空拉弦,恨不得将所有的愤懑和仇恨寄托在尖利的铁箭簇上,让它们狠狠穿透唐兵的铠甲,撕咬唐骑的血肉。
四方同时射来的箭雨给唐军带来了不少困扰,已经又有几个轻骑中箭受伤,还有十几个人的战马被箭射中要害,当时就步伐不稳、哀鸣不已。
“又有几十个兄弟失去战斗力了啊!”王勇听着后面的哀鸣声,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为了这些兄弟,也要突破到河边,看是不是这该死的移拔可汗躲在这里!”
第八章:相看白刃血纷纷(下)
唐骑的飞速突破显然超出了附离军的预料,他们本以为前后夹击的箭雨应该能够大量杀伤唐军,或至少阻缓唐骑的步伐。但没有想到唐骑浑然不顾箭雨的袭击,依然在挥着横刀的武士的带领下,如同从高空俯冲而下捕捉野兔的雄鹰一样,无所畏惧、霹雳而来!
一瞬间,附离军中的不少士兵都有些身心动荡。他们本以为自己已经是难得的精锐之士了,但和这股装备精良、悍不畏死的唐军相比,自己仿佛还是群不堪一击的土鸡瓦狗,沮丧的气息顿时笼罩住了附离军,动作也慢了下来。
“苍狼的子孙们!你们的勇气都到哪里去了!”一匹通体黝黑的乌骓马从附离军的队伍中破浪而出,马背上一个如山岳般威严的突厥武士挥舞着圆月一般的弯刀,须发皆张,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突骑施的勇士们!跟我冲锋!”
突厥武士的怒吼震得王霨耳朵发疼,忍不住像用手捂住双耳。王勇抬眼瞄了一眼,眼睛了闪过了一丝惊讶和几分惊喜,他对王霨低低说道:“小郎君,托你的福,某等撞上大鱼了,前面就是突骑施人的移拔可汗。”
大汗的怒吼显然刺激了士气低落的附离军。附离军本是为保护大汗而设立的,而现在,则是大汗在前面冲锋,这让无数附离军的士兵都赶到羞愧难当。他们纷纷扔下手中的弓弩,抽出弯刀或长矛,开始向唐骑冲过去。这个时候,他们也不顾及什么保存马力、维系阵型了,只觉得一股不甘的热血在胸口冲荡,恨不得立刻像草原上的野狼一样,迅速将唐军当做黄羊一般吃掉。
“真是老而弥辣的对手啊!”看着拨众而出的移拔可汗迅速稳住附离军的军心,并率队冲锋,王勇不禁想到,“居然另辟蹊径,准备从碎叶城北的素叶水突围,并且设置了双重陷阱,不惜牺牲突骑施的最后的几万骑兵来迷惑我们,竟然也骗过了大帅和杜判官,真是个可怕的对手啊!”
“不过也就到这里了,既然被某撞上,那就是天要灭突骑施!无论如何,某定要斩获移拔可汗!”王勇暗暗下定了决心,望着呼啸而来的移拔可汗和附离军,脸上微微漾起笑意。然后迎着苍白的月光,右手举起横刀,左手一勒马缰,高声喝道:“转!”
将将二百人的唐军队伍随着王勇的高喝迅速拉缰变向,跟着王勇的轨迹,三角形的队伍忽然向左后方转去,同时收起马槊,抓起长弓,开始朝自己的右前方放箭。
唐军骑兵用的角弓比弓箭手专用的长弓要软一些,但依然具有很强的杀伤力。附离军本以为唐骑会继续如同疯虎一般和自己近距离搏杀,而自己就可以凭借人数的优势如同狼群一样将猛虎搏杀。但没料到唐军居然急速变向并换弓箭攻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立刻就有不少附离军被箭射伤。
“好俊的骑射功夫!”移拔可汗拨开几支从天而落的羽箭,暗暗想到。幸而唐军在高速变向中也无暇瞄准,只是将箭向附离军来的方向洒了出去,造成的伤亡并不大。
王霨被突然而来的高速变向甩得有点头晕,顿时身体开始摇晃起来。幸亏王勇的右臂始终紧紧拢在王霨身侧,王霨才没有掉下马来。稳下心神,王霨前后左右看了看,明白了唐军的阵型变化,不由惊道:“这怎么这么像上杉谦信的车悬之阵啊!”然后迅速呸了一声,“上杉谦信还不知道在哪儿凉快呢!看来车悬之阵也是小日本从大唐学来的啊。”
车悬阵是一种螺旋式进攻的骑战阵型,轻骑兵依靠高速的机动力做螺旋运动,规避和敌方正面接触并伺机突击敌人的薄弱环节。车悬阵有史料记载的最早使用者是大汉冠军侯霍去病将军。车悬阵的威力不小,但缺点是对骑兵的要求很高,如果缺乏高度控制力和严明的纪律,在攻击敌人之前很可能先将自己转晕,成为对手送上门的美餐。
汉唐是中国古代为数不多的骑兵给力的朝代,马匹的充裕和常年的征战使得唐朝骑兵拥有强大的战力。所以这支二百来人的唐骑能够随随便便就使出了车悬阵,给气焰高涨的附离军当头一击。
唐骑前后的两支附离军行将合拢,而做着螺旋运动的唐骑则在王勇的带领下如一只俏皮的蝴蝶从前后夹击中翩然而出,并将箭雨像粉尘一样吹向身后的附离军。满腔怒意的附离军一拳打了空,不仅没有伤到对手,反而被对手的箭支狠狠咬了一口。
附离军的两支队伍收拢在了一起,移拔可汗望着依然在附离军左侧方高速旋转的唐骑,高声喊道:“东侧左转,挺矛防御!西侧换弓,箭支攻击!”附离军在移拔可汗的喝令下开始变换队列。附离军虽然是草原上难得的精英部队,但依然是重悍勇之力而轻组织纪律,短时间内实现队列的转换实在不容易。
“移拔的反应倒是不慢,但已经晚了!”王勇轻轻笑了起来,再次高声喝道:“换!”
附离军的西侧队列的箭支刚刚射离弓弦,唐军就已经再次操起马槊并像饿虎一样扑向附离军乱哄哄的东侧。正在调转马头的附离军根本来不及抵挡,就被唐军凿开了一个缺口,冰冷的马槊像死神的镰刀在收割附离军的生命。
王勇变换车悬阵的目的就是为了转移到附离军的侧方,从侧方攻入附离军内部,袭杀移拔。移拔可汗发现了车悬阵的危险,也做出了合适的应对,但无奈附离军变换阵列的能力远不如唐军,终于还是被唐军抓住空挡并攻了进来。
望着如尖刀一般直刺而入的唐骑,移拔可汗古井无波的脸色也紧张了起来,他还没有来得及想出对策,就听到前面不少附离军士兵惊声喊道:“大汗小心!”
移拔可汗心头一惊,只见一支羽箭从重重叠叠的附离军中穿刺而过,朝自己的面门袭来。移拔可汗连挥刀都来不及,急忙向后一仰,后背贴着马背上。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哼,一个附离军士兵双手抓住刺穿喉咙的长箭,从马背上倒了下来。
移拔可汗在仰身躲箭的同时,伸手抓起马鞍上的圆盾,挡在身前。透过疯狂向自己拥过来试图保护自己的附离军士,移拔可汗发现原先居于唐军箭头位置手持横刀的武士已经悄悄放慢马步,退到了楔形阵的中间。这时他正在再次拉弓扣弦,寻找自己。而在唐军武士身边,数百竿马槊不停地抽动、穿刺,唐军的队伍宛如一支钻入肥牛肚子的刺猬,刺猬的头部已经扎入了肥牛的肚子里面,让措手不及的附离军变成了盲目挨打的无头苍蝇,只能靠本能应付看似无穷无尽的槊林,完全丧失了军队应该有的组织和协同,唐军武士对自己的袭击则更加大了这种混乱。
“这是唐军的哪个将领,居然这样的悍勇?和唐军比,突骑施还是太弱了啊!”移拔可汗无奈地想到,“咦,他的马前怎么有个小孩子啊?这是怎么回事?但看起来这个孩子身份不一般啊!”移拔可汗眼角闪过一丝寒芒,在谨慎起身的同时,收回了弯刀,摸向马鞍上的雕弓。
一箭射空的王勇正在搜寻移拔可汗的身影,忽然心生警惕,旋即就听到北方传来了一丝微弱的破空声。来不及更换武器,王勇挥动手中的角弓,弹飞了一支力道稍显不足的羽箭。
紧随羽箭而来的如同炸雷般的骑兵突进声,大约上百人的队伍从北边急速冲锋而来,径直冲向唐军的侧后方。
素叶水畔震天的杀声惊动了一只正在树林中捕猎的猫头鹰,因为狩猎被打扰,这只夜鸮非常生气地从枝桠上跳起,向河对岸飞去。在夜风中滑翔的时候,它发现在并不宽敞的素叶水河滩空道上,几股人类的骑兵紧紧纠结在一起,搅得如同素叶水里的漩涡一样。这些人类如同自己发情期的同类一样,正在疯狂地厮杀。
“下面这些人类也发情了吗?算了,还是去对岸抓美味的林鼠吧!”猫头鹰在湍急的气流中摇了摇翅膀,获得了更大的升力,飞过河边的小树林,开始跨越殷红色的河面。这时它又无聊地向下瞟了一眼,发现河岸上站着一个可爱的人类小姑娘,她身边守护着十几个人。在她旁边,还有些人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
饿的咕噜噜叫的猫头鹰从高空一闪而过,在它看不到的西侧树林中,一个灰衣人则正拉着另一个秀丽的小姑娘谨慎地向河边奔去;在东侧的树林中,十几个唐军斥候正距离前面的黑衣人越来越近;在更远的西方,大队的骑兵正策马向素叶水边摸索;而在遥远的东方,大队人马的惨烈战斗刚刚接近尾声。
但所有的这些对于夜鸮而言,都远远不如对岸中的林鼠重要,它轻轻扇动翅膀,高叫一声,兴奋地向素叶水北岸飞去。在它身后,依然是不死不休的搏杀和潺潺的血流成河。
第九章:谁会悠悠上天意(上)
静穆的素叶水畔,阿伊腾格娜在几名附离军的护卫下,出神地瞪着天上的一轮明月。
阿伊腾格娜知道自己的名字就是月亮的意思,月亮是这漫漫长夜最耀眼的存在,其余的星星只是为了衬托她的皎洁和光辉而存在的。
阿伊腾格娜知道父汗很疼爱自己,总是将自己像月亮一样捧在手心;憨憨的哥哥虽然什么也不说,但从心里也是喜欢自己的,只是不常说出来而已。
天空中忽然传来猫头鹰略带兴奋的叫声,打断了阿伊腾格娜的思绪。阿伊腾格娜听侍女们提起过,唐人很讨厌听到夜鸮的叫声,说这是不祥之兆,不由地担心起来。
阿伊腾格娜弄不明白为什么唐军包围了碎叶城,也不明白为什么今夜父汗将哥哥和自己带到这里,但从刚才南边响起震天的马蹄声起,阿伊腾格娜就知道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先是一队附离军被派了出去,然后是父汗率领大队人马挥舞着弯刀、长矛冲了出去。一阵人仰马嘶的喧嚣之后,就听见有人大呼“可汗小心”,哥哥不听劝告,急忙带上几乎剩下的全部附离军杀了出去,只留下十几个军士守卫着自己。
很快,南边又传来了震天的厮杀声,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无穷无尽的厮杀组成的!阿伊腾格娜很茫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好再次抬头望着天空的明月,痴痴出神!
“总算弄好了!”一个一直蹲在地上忙碌附离军士伸了个懒腰,如释重负地大声喊道。
“低点声!”紧紧守卫在阿伊腾格娜身边的附离卫士喝道,“快推入河中!”然后他低头对阿伊腾格娜说道:“郡主,您先上筏子过河吧!”
“不等父汗和哥哥了吗?”阿伊腾格娜不解地问道。
“特勤刚才嘱咐过,筏子一弄好就先送郡主过河。他还说有句话要转告给你,希望你以后都能记住”特勤是忽都鲁的职位,突厥的传统,大汗的儿子多担任此职,跟随大汗熟悉军政。
“什么话啊?”阿伊腾格娜一愣,没有想到一向口拙的哥哥居然会交代自己话了。
“特勤说,他以后未必能成为个大英雄,但他现在就可以做个好哥哥。”
“英雄?哥哥?”聪明灵巧的阿伊腾格娜也被这没头没脑的话给弄糊涂了。
“小郡主,先过河吧。特勤说了,这话你现在未必懂,但长大以后你可能就会懂了。不过特勤说,你如果能一辈子都不懂,那才是最好!”
不等阿伊腾格娜回话,卫士一把抱起阿伊腾格娜,大步朝已经在暗红的河水中晃动的筏子走去,筏子上已经上了三个军士,随时准备渡河。
抱住阿伊腾格娜的卫士还差一步就要跨上羊皮筏子,忽然听到后面传来剧烈的空气撕裂声。
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就感到后背一阵巨痛,一股大力推着自己向前撞去。他忍住巨痛把阿伊腾格娜向后抛出,然后就眼前一片模糊,倒在了漆黑发红的素叶水中,用自己的血将素叶水染得更红。
阿伊腾格娜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变高了,羊皮筏子和附离军士一瞬间变小了、变矮了。自己的视线能够跟着河面上飞行的猫头鹰,望见对岸的树林了。树林飞快地从眼前掠过,浮现出一片幽幽的黑色,黑色的世界中忽然出现了一轮黄色的圆团。
“怎么回事?”阿伊腾格娜这时才觉得事情有点奇怪,脑子还没有转起来,就感到头晕脑胀,耳边传来了呼啸的风声。她吓得闭上眼睛,可马上就觉得应该张开。一睁眼,发现自己距离河岸越来越近,而河岸上,除了几个附离军士,还有单臂抱着小姑娘的灰衣人,在朝河边疾奔。
“接住郡主!”一群附离军手忙脚乱地朝阿伊腾格娜的落点跑去。皮筏子上的军士则急忙撑杆,急欲离开岸边。
灰衣人边跑边从后背上抽出一杆短矛,奋力向筏子掷去。伴随着刺耳的呼啸声,一个附离军士再次应声而倒,栽倒在河里。重物落水的扑通声还没有响绝,灰衣人又抓起了一杆短矛!筏子上的附离军士看着杀气腾腾的灰衣人,顿时乱了手脚,一个附离军士吓得急忙跳进了河水了,落入水中时他才想起,自己不会游泳。
就在阿伊腾格娜即将狠狠撞上地面的时候,几个卫士向前俯冲下去,平趴在河岸上,形成一排肉垫。阿伊腾格娜像一颗俏丽的流星,也像一只试飞的雏鹰,砸到了肉垫上,然后火山大爆发似地大哭了起来。
阿伊腾格娜还没有哭两声,东南方的树林里就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一匹高大的骏马口吐白沫,从树林中一跃而出。马上的黑衣人被阿伊腾格娜的哭声吸引,立刻看到了即将再次投出短矛的灰衣人。
黑衣人怪叫一声,将手中弯若弦月的军刀扔了出来。军刀在空中旋转着,反射着天上的月光,闪成一团花火。
灰衣人脚步一停,弯刀刷地一声刺进了灰衣人脚前的土地里,兀自颤动不停。
灰衣人的动作一滞,反应过来的附离军士除了两个保卫在阿伊腾格娜身边之外,其余的都朝灰衣人扑了过来。
附离军还没有扑到灰衣人身边,就听到后面又响起了炸雷般的霹雳声。警觉起来的附离军士赶紧挥刀护住自己后方,然后就听到骏马的哀鸣声。回头一看,失去了军刀的黑衣人正在地上打着骨碌。东南侧的树林里再次传来了轰隆的马蹄声,一位白马银甲的骑士挥着巨弓,率着一队轻骑从树林风驰电掣而出。
“唐军!”附离军从明光铠中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刚才为了渡河和接住阿伊腾格娜,所有的附离军都下了马,失去了最大的倚仗,面对急速推进的唐骑,变成步卒的附离军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用马绊!”守卫在阿伊腾格娜身边的一个附离军士边喊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团系在一起皮带,皮带另一端捆着大小相近的圆形铁球,他用力将手中的马绊向唐军最前面的白马旋去。
“有点手段!”马璘冷哼了一声,闪电般地张弓,只听砰地一声响,一支利箭带着马绊射中了马绊主人的腿。正准备掏出马绊的附离军被这霹雳弦惊震住了,动作一缓的功夫,马璘再次挥弓,手若琴师抚弦,箭如连珠爆发,眨眼间附离军又倒下了三四个。
“天哪,这个唐将还是人吗?”草原上不是没有能够发出连珠箭的英雄豪杰,但像这个唐将拉如此巨弓还能连珠轮射的,真不多。附离军的气势被白马银鞍的唐将牢牢压制住了。
趁着附离军愣神不备的功夫,黑衣人抓起一杆长矛,从地上鱼跃而起,就近窜上一匹附离军的战马,向灰衣人拍马赶去。灰衣人因为受到黑衣人弯刀的干扰,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筏子离岸而去。
马璘对黑衣人的行动视而不见,抽出马槊巨声喊道:“冲!”十几个安西斥候在队正的带领下,如同怒目金刚一般向傻在河岸上的附离军杀去!
第九章:谁会悠悠上天意(下)
“还愣什么?快保护郡主!”阿伊腾格娜身边的另一个护卫大声喝道!
护卫的话音未落,安西斥候的马槊已经挺入了附离军中,一个照面,就如同铁耙犁地一般,犁出了一地尸体,只留下几个侥幸避过长槊的附离军稀稀疏疏地原地站立不动。
“啊!?”守在阿伊腾格娜身边的卫士右手持弯刀横在身前,左手将阿伊腾格娜压在自己身后。面对着一马当先的马璘,他脸上挺着坚强的表情,可刀身的不断颤抖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郡主!居然还有这样的收获!”马璘作为安西军的斥候,对突厥语也很熟稔。
马槊如灵蛇般搭上了弯刀,卫士还没有来的及发力格挡,马槊就围绕着弯刀画了一个圆,旋即向上一挑,弯刀顿时化作一道华光飞上了天宇。卫士呀的一声,眼睛不禁随着弯刀向天上望去。
马槊再次划出一个大弧,槊杆以力压千钧之势扫在卫士肋部,将他击倒在地。“念你忠心护主,饶你一命!”马璘一抓缰绳,白马立即如龙出大海,一跃而起,跨过了倒在地上的附离军卫士,向阿伊腾格娜落去。
阿伊腾格娜还没有从在天空飞翔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就看到一匹白马势若猛虎向自己扑来,吓得一下子喉咙发涩,喊也喊不出来,手脚更是僵硬,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
“小娘莫怕,某不伤你!”马璘左臂向下探去,如猴子捞月一般,将阿伊腾格娜捞到自己马鞍上。
灰衣人差了一步没有登上筏子,十分焦急,四处张望着看没有别的法子渡河。灰衣人的右臂上有刀划破的伤口,暗黑色的血浸润着裂口,顺着衣服破裂的纹路缓缓流出一条蜿蜒的轨迹。他抱着的小娘子虽然年龄和阿伊腾格娜相仿,但在这杀气腾天的战场上,明显要比阿伊腾格娜冷静的多,琉璃般淡蓝色眼珠里,似乎无悲无喜。可若细细看来,又似乎隐藏了太多的悲喜。
“赛伊夫丁,小心后面,他又来了!”小娘子很警惕,眼睛一直盯着四周,很快就发现了黑衣人的行踪。
这个叫赛伊夫丁的灰衣人听到小娘子的喊叫声后,立刻搂紧小娘子就地揉身倒去,在到的过程中翻转身来,抓住短矛的末端,奋力抡了出去。
黑衣人听到了短矛旋转的呼啸声,急忙用长矛去格挡。可短矛距离地面非常近,黑衣人勉力探身用长矛触到了短矛,还没有来得及发力,短矛就绕开了长矛劈向马腿。
“坏了!”黑衣人心里一惊,急忙脚点马镫,再次从马背上跃起,他的脚刚刚高过马鞍,战马就嘶鸣一声,倒翻在地。
灰衣人抓住这个空隙,立刻翻身而起,朝他来时的树林里狂奔。可他还没有跑到树林边,就听到从西边传来了号角声,伴随着悠长的号角声,西边闪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旋即火光就联成了一片,和南面碎叶城里的冲天火焰交相辉映,大地也开始颤抖了起来。
“糟糕,有数千骑兵!”赛伊夫丁没有想到此时居然又出现了不明力量,但可以肯定不会是来援助自己的。想到即将陷入的困境,一向坚毅的赛伊夫丁也不禁面若死灰。在这困境之中,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不由自主地开始闪现。
赛伊夫丁肩负哈里发的信任和嘱托,率领数十精锐武士一路疾行,从遥远的大马士革向长安进发。没有想到行踪早已暴露,一路上杀机重重。来到河中地区,在碎叶城边的小树林里,赛伊夫丁已经是单枪匹马了,并被敌人逼迫到了绝境,虽然经过多次战斗,敌人也只剩下数人,但还是牢牢压制住了赛伊夫丁。
若不是突然出现的大队人马惊走了对手,艾妮塞早就被敌人抢走了,不过力战之后的赛伊夫丁也没有能力阻止那股人马带走艾妮塞。因为这里是突骑施人的势力范围,赛伊夫丁第一反应是艾妮塞被突骑施人抓走了,奇怪的是这股突骑施人并没有进入碎叶城,而是住进了城南的大营。
赛伊夫丁本打算趁夜进入突骑施大营救出艾妮塞,没有想到敌人人多势众,抢先动手了。幸而在阴差阳错之际,自己抓住机会抢回了艾妮塞。
说起来还得多亏那个古怪的小男孩,只是那个男孩看起来和赛伊夫丁印象中的突骑施人不太像,尤其是眼睛,特别地黑,简直比哈里发皇宫里的黑宝石还要深邃。小男孩的身份似乎十分高贵,一大队突骑施人马在后面紧追不舍,不过他们更恨的是直接闯营而入的敌人们,反而帮了赛伊夫丁不少忙。
赛伊夫丁误打误撞闯到了素叶水畔,恰逢有群人弄好羊皮筏子准备渡河,赛伊夫丁就准备抢船渡河,谁知道还是被尾随而来的敌人们给阻扰了。就这么一耽误,又陷入了大队骑兵的重重围困中,赛伊夫丁不禁悲从中来。
素叶水畔南边的林间道上,北庭轻骑在王勇的带领下正施展车悬阵法对移拔可汗进行斩首行动,却没有料到忽都鲁会从北杀来,恰好刺入唐军的侧翼,为数不多的唐骑顿时陷入了数倍于己的附离军之中。
移拔可汗望着依然略显稚嫩的儿子背着牛皮胡禄和牛皮袋,像头弓起背的发狂幼狼,凶猛地撞入唐军队列中,微微摇了摇头,“这就是我的傻儿子啊,你还是不够狠!”移拔可汗又无奈笑了笑,“可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好儿子,大不了死在一起吧,用一个可汗和一个特勤来祭奠突骑施最后的光荣吧!不过事情似乎还有可为的余地。”
“杀!活捉那个小男孩!”移拔可汗很快注意到了王勇身前的王霨,挥起雕弓高声喝道,声音中充满了希望。
腹背受敌的北庭轻骑陷入了恶战之中,缓过神的附离军像苏醒的群狼,狠狠地撕咬着唐军的血肉,不断有唐军中刀落马。
“难道天不亡突骑施?”看见形势扭转,移拔可汗抬头望着黑黢黢的天空,默默念道!
呜呜呜……长长的号角声在西方响起,灿若星河的火把和隆隆的马蹄声也随即出现,数千骑兵产生的迫人气势让交战的双方都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上天啊,你究竟是怎么想?怎么安排的?”移拔可汗在心中大声诅咒道,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可汗,他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是向西突围的三千突骑施骑兵杀转回来了。此时此刻,能够出现在这里的骑兵绝不可能是突骑施的援手。
“勇士们!杀!”移拔可汗额头上青筋暴突,扔掉雕弓,抽出弯刀就向王勇杀去。
“是黠戛斯人还是沙陀人?”王勇眉毛微微一蹙,随即想到,“不过无论谁来,都需要先挺过眼前这一关!”
“弟兄们,援军到了!”王勇怒喝道,“挺槊冲锋!”
一片阴云飘过,遮住了明月,厮杀的战场更加的漆黑,所有人的都在这片漆黑中舍命搏杀,没有人知道自己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在这漆黑的时刻,自己未来的命运如何,无人能够预测。
第十章:无情未必真豪杰(上)
素清峡谷内,数百唐军将士打着火把,在密密麻麻的突骑施人中仔细寻找着,对一些突骑施人还认真审视了半天。
杜六郎安坐在青骢马上,笑意满脸,而一旁的王正见捋了捋长须,看着被检查过的突骑施人越来越多,望向杜六郎的眼神中渐渐有了些许疑惑之意。
眼看几乎所有的突骑施人都被检查过了,一向淡定从容的杜六郎也有点焦虑了,手指轻敲额头,推算着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大帅!大帅!”远远的几骑牙兵飞驰而来,战马已经累的直吐白沫,骑士还是马鞭高挥,毫不体恤马力。
“难道移拔突破我军大营而去了?”杜六郎听出了牙兵声音中的焦急,喃喃说道。
“六郎不可乱了心神”,王正见轻声喝道,“此战对移拔而言本就是生死存亡之际,他必殚精竭虑来迷惑、欺骗我们,妄图博得一线生机。愚者千虑,亦必有一得,即使此时未曾捉到移拔,我军也已断其筋骨、伤其元气,突骑施人已不足为虑。六郎切不可因此妄自菲薄。”
“也是,移拔主力尽毁于此地,他不会傻到以弱势之兵攻我壁高垒深的大营。大帅,是某心乱了。平时自负聪明,小看了天下英雄啊!”
“六郎不必如此,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无论是多聪明的人,都不可能面面俱到的。”
杜六郎苦笑了一声,“大帅不必安慰某了。这几个牙兵面色忡忡,必有大事发生。若非战事之故,就只能是大帅的私事了,且十之七八会落到小郎君身上。某得先劝大帅宽心!”
“啊!”王正见脸上的儒雅之色尽去,急忙挥鞭向来的数骑迎去!王正见身边的牙兵也赶紧勒马跟上。
“这个时候你怎么又变得聪明了!”杜六郎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也紧随王正见迎了过去。
谋剌思翰也注意到了牙兵的到来,眼珠转的飞快,还没有想出个子丑寅卯,就被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
“父汗,出大事了!”谋剌思翰拉了拉还在傻笑的谋剌黑山,“快跟上去!”然后拉动缰绳,跟在杜六郎的后面。
“嗯?怎么了?”谋剌黑山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杜六郎冷冷地对某刺思翰说道:“长史,还请你葛逻禄部盯紧突骑施人,免得惹出什么乱子!”
“谨遵判官军令!”谋剌思翰大声答道,勒住了战马,但眼睛还是紧紧盯着前方的一举一动。
“大帅!大帅!”跑在最前面的牙兵大声喊道。
“岂可如此张皇失措!”王正见低声喝道,“低声报来!”
牙兵连忙翻身下马,对俯下身子的王正见低低说道:“有五个黑衣人闯进了大营,劫走小郎君!”
“那王勇是干什么吃得!”大帅满面怒色,声音都有些压不住了!
“大帅,王别将和马队正格杀了四名黑衣人,行将救回小郎君时,又窜出一个灰衣人抢走了小郎君。”
“那现在情形如何?”王正见声音压了下来,但更加焦急不安。
“大帅,某等来的时候,王别将率了四队轻骑往大营正北方向追赶灰衣人和黑衣人。马队正也带着安西斥候队一起去追赶了。”
“正北?”大帅勉强沉下心来想了想,“碎叶城?素叶水?”
“大帅,沿着素叶水西行,应该还来的及!”杜六郎轻声提醒道。
“对!”大帅平静了下来,对身旁的牙兵喊道,“传令十队轻骑,随某西行。传令李别将,率领其余军士和葛逻禄部押送突骑施俘虏回营,听候安置。”
“驾!”王正见挥动马鞭,带领五百轻骑向西疾驰,嘚嘚的马蹄声后,只留下低头沉思的谋剌思翰和盯着突骑施俘虏流哈喇子的谋剌黑山。
“大帅,某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杜六郎紧抽一鞭,赶上王正见,“移拔可能从北面渡素叶水突围!”
“此话怎讲?”王正见皱起了眉头。
“大帅,此前某判断移拔不可能向北突围是基于素叶水上已无舟楫,突骑施大队不可能渡河而过。但现在看来,某低估了移拔的决心和智慧,没有想到他甘愿以两万突骑施人为诱饵,且布置了双重疑阵。目前看来,移拔很有可能率领少部精锐想办法向北突围了。”
“哦,有道理。没有想到移拔居然有如此气魄,只是不知他有何依仗,居然敢于放弃这数万子民。没有了土地和民众,他这个大汗还能有什么权威呢?随便一个小部落都能灭了他啊?”
“某也想不明白,不过从马队正带来的信息看,既然石国内有军队准备接应移拔,他必然有外力支持了。只是不知道是谁?”杜六郎沉声答道。
“糟了!”王正见忽然惊呼一声,“算算时间,霨儿他们很有可能撞上移拔啊!移拔的亲卫是一千附离军,王勇带的那点人马对付附离军也是五五之数,霨儿还在别人的控制之下,这可真麻烦了。”
“各队加快速度!”杜六郎不等王正见说完,就大声命令道。
苍白色月光的照耀下,素叶水边的河岸上,五百精骑正在拼命狂奔,在他们前面的河面上,褐红色的血流正缓慢地流向下游。
王正见即将赶到渡口时,渡口附近的河岸林地边,厮杀已经到了尾声。
北庭的轻骑兵以损失数十人的代价从附离军中突围了出来。突围的时候,王勇的横刀和移拔的弯刀打了个照面,在空中激起了一串火花,晃得王霨睁不开眼睛。但突围心切的王勇并没有和移拔比刀的意思。
在冲出了附离军的突围之后,王勇朝前方大声喊道:“来的是骨咄支副都护还是李昆将军?”
“哈哈,原来是王勇将军啊!不知某沙陀部能否帮上忙啊!”远处传来骨咄支爽朗的笑声,声音越来越近。
“骨咄支副都护来的正好!移拔欲从此地渡素叶水突围,已被某等缠住!移拔只有近千兵力,都护可一鼓而擒之!”
“噢,移拔居然在此!真是天助我也!王将军请稍事休息,看某生擒此逆贼!”骨咄支满脸灿烂的笑容,高声喝道:“忠儿!你为先锋,去捉那移拔过来!”
“不必,某等还有余力!请随某进击!”王勇高声回应,然后挥刀喝道:“弟兄们,楔形阵,攻击!”
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的北庭骑兵在王勇的率领下再次结成了攻击阵型,翻转马头,如咆哮的猛虎杀向了附离军。
壮实的朱邪尽忠低低对骨咄支说道:“父汗说的对,只有唐人才是我沙陀的心腹大敌啊!”然后他挥起一柄长斧猛拍战马,高声喝道:“某来助王将军一臂之力!”
王霨努力向后看了眼,自言自语道:“这个用斧头的猛将是谁啊?”
“沙陀王子朱邪尽忠,虽然年轻,确是个猛将!”王勇回答道,“沙陀人很狡猾,小郎君要多多提防他们!”
王霨没有想到王勇居然听到了自己的话,有点小尴尬,赶快问道:“王勇哥哥,为什么要提防沙陀人啊?”
“因为他们骨子里和着突骑施人一样,想和我大唐分庭抗礼!”王勇说完,挥刀向前砍去,大喝一声:“杀!”
率着沙陀骑兵几乎同时赶到的朱邪尽忠也抡起了长斧,在面前画出了一道鲜红色的弧线。队列松散的沙陀人挺着长矛从朱邪尽忠杀开的缺口中杀进了附离军的队列。
附离军的中心,移拔可汗已经和忽都鲁汇合了。望着气喘吁吁的忽都鲁,移拔沉默了一会儿,将自己的骨碌挂在儿子的身上,然后说道:“忽都鲁,你率一半军马去守住筏子,某随后就到!”
忽都鲁正想说些什么,移拔对身边的亲卫使了个眼色,说道:“还不护卫忽都鲁特勤去河边!”
亲卫立刻明白过来,上前抓住忽都鲁的马缰,高声喊道:“弟兄们,跟我走!”也不管忽都鲁的反应,拉住忽都鲁就走。
看着不断回头的忽都鲁,移拔将弯刀向虚空狠狠砍去,好像要斩断什么!然后冲着北庭骑兵喊道:“杀了那个小男孩!”
“死到临头居然还不死心!”王勇砍翻了一个突骑施骑兵之后,对着远处的移拔冷哼道。
“王将军,比比谁能擒到移拔?”朱邪尽忠又砍翻两个附离军士,冲着王勇方向高声喊道。
“你们也太狂妄了,还不如比比谁的头颅先被某砍掉吧!”移拔可汗似乎对朱邪尽忠和王勇十分生气,怒声喝道。
听见移拔的声音,朱邪尽忠亢奋了起来,长斧带动的风声更紧,溅起的血花也更多,朱邪尽忠顿时变成了血葫芦一样,浑身上下都是突骑施人的血。紧随其后的沙陀人也和附离军激烈地厮杀在一起,不断有长矛刺碎骨头的噼里啪啦声,整个战场如同修罗道场一般。
王勇稍稍顿了顿,放缓了唐军的攻势,对后面的唐军说道:“悠着点,让沙陀人多出点力吧,移拔是跑不了了,小郎君的安全更重要。”后面的唐军也都低声怪笑了起来,马槊攻击的频率慢慢降了下来。
第十章:无情未必真豪杰(下)
陷入困境的附离军如同掉入陷阱的恶熊,使出了浑身的气力拼杀着,对身边倒下的同伴也不管不顾,只是埋头搏杀。
移拔可汗更是如出水的蛟龙,奋力向唐军方向冲去。可是杀进附离军的沙陀人越来越多,移拔的弯刀起起落落,血迹顺着刀刃不断洒落着,可他还是冲不到唐军面前。
“不对,移拔负隅顽抗,似乎不是为了突围,而是另有所图?”王勇再次退到了楔形阵的中部,仔细观察着整个战场。
“后来杀来的那个突骑施少年好像不见了?”王霨对刚才冲杀唐军侧后方的少年印象很深,发现好像刚才似乎一直没有再看到这个少年的身影,不太自信地嘀咕了一句,毕竟前世的小白领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残酷的战争场面,此时能够保持不头晕目眩已经很不容易,不敢对自己的观察力抱太大信心。
“嗯?”王勇双脚用力,抬高身躯,借助月光和火把仔细审视着战场,“还真是如此,小郎君眼睛挺犀利的啊!不错!看来移拔是为了掩护这个少年,那这个少年只可能是移拔的儿子忽都鲁,此时他也只可能向河边逃了!”
“兄弟们,跟我来!”王勇一拉马缰,准备绕开刀剑交加的战团,直扑素叶水边。
此时素叶水边,黑衣人在唐军逼近之前,趁乱窜到了树林里。赛伊夫丁望着阿伊腾格娜身后的马璘,故技重施,将一根旋转着的短矛向马璘掷去。
“来的好!”马璘大喝一声,长槊闪电般砸向短矛旋转的中心,将飞速转动的投矛劈成两半。旋即一夹战马,微微抬起的马槊如同毒蛇吐信般刺向赛伊夫丁。
“你乃何人?”马璘挺着长槊,用突厥语问道。锋利的槊刃几乎要贴着赛伊夫丁的脸,躲在身后的艾妮塞不由惊叫起来。
赛伊夫丁注视着马璘的铠甲和武器,眉头皱了皱,然后用不太流利的突厥语问道:“大唐?”
“某乃大唐骑兵!你乃何人?”见灰衣人不答反问,马璘怒喝道,冰冷的槊锋已微微切入。
“大唐!”赛伊夫丁忽然觉得心头一宽,再次仔细盯着马璘的浑身上下看了几眼,然后俯身跪了下来。
“我是大食国的使节,正要去长安拜见大唐皇帝!”赛伊夫丁终于有机会用汉语说出了这句话。
“哦!?”见赛伊夫丁神色不似作伪,马璘将马槊抬了起来。
“我有哈里发御赐的文书!”赛伊夫丁见马璘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身份,急忙用突厥语大声喊道。
“队正,南面有大规模交战的声音,从呼喊声看,似乎是沙陀人赶到了!”马璘所率的是安西军最精锐的一支斥候,熟知西北各族,善于判断战况。
“那北庭的小郎君无忧矣!”马璘紧绷的心情也微微放松了一点,低头看了看沉默的阿伊腾格娜,“只是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个意外的收获啊!”
“队正,有小队骑兵向河边奔来,应该是附离军!”另一个斥候急忙喊道。
“列队,准备迎敌!”马璘高声下令,然后用突厥语对赛伊夫丁说道:“某信你,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战事结束再说!”
几十名安西斥候迅速分为两列,马璘挥了挥手,两列骑兵迅速分开,隐藏在两边的树林中。赛伊夫丁大概听懂了马璘的话,胡乱找了匹马,带着艾妮塞也随着唐军进入了树林。
唐军还没有完全进入树林中,得得的马蹄声已经响彻岸边,后面则是连绵不绝的厮杀声和怒吼声。
“父汗过来了吗?阿伊腾格娜渡过河了吗?”忽都鲁被后面的附离军拥着,满脸忧色。
“特勤,先别管那么多,大汗吩咐了,一定要让你过河!”
“哥哥,快跑!”把抓住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阿伊腾格娜听到忽都鲁的声音,忽然大声喊道。这时附离军才发现前面居然有人单枪匹马冲了出来,而突骑施的小郡主则被马上的骑士控制住了。
“阿伊腾格娜,别怕,哥哥来救你!”怒火攻心的忽都鲁用弯刀拍打着战马,大声回应着阿伊腾格娜。附离军也纷纷开始加速。
“大言不惭!连你这个小特勤一起擒了!”马璘哈哈笑道,张弓取箭,阿伊腾格娜只觉得一股巨风吹得脸疼,然后就听到对面附离军中有人惨叫一声。
“哥哥,他们还有很多人藏在树林里!”阿伊腾格娜娇脆的声音再次响起,里面透着焦急。
“啊!”附离军心头一慌,不禁向后望去。河边的树林里枝桠摇曳,似乎确实埋伏着千军万马。
“太晚了!”伴着又一声霹雳般的弦响,马璘换上马槊,大声喝道:“安西斥候队,进攻!”
几十支羽箭从树林中射了出来,紧随其后的则是猛虎下山的安西骑兵。
一直将注意力放在马璘身上的忽都鲁顿时乱了阵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毕竟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忽都鲁身边的几个亲卫互相看了看,狠狠地抽了忽都鲁的坐骑几鞭,齐声喊道,“特勤快上船!”然后挺起长矛向马璘冲刺了过去,浑然不顾身后正在遭受唐军屠杀的袍泽。
“谁也跑不了!”马璘荡开一支刺向自己的长矛,手腕发力,马槊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弧线在一个附离亲卫的咽喉滑过,留下了朵朵妖异的血花。一丈八尺长的马槊在马璘的手中如同出山的长蛇,线路诡异,所到之处,必有伤亡。
忽都鲁望着战神一般的马璘,两股战战,勉强聚齐点勇气,挥舞着弯刀胡乱冲了过来。
“放心,某不伤他。”马璘听到身前的阿伊腾格娜在低低抽咽,忍不住安慰了一句。而阿伊腾格娜已经被一系列的变故吓的昏了过去。
“下马!”马璘随即一声大喝,挥槊向忽都鲁的战马击去。长槊在巨力的驱使下,势大力沉,有开碑裂石之劲。忽都鲁躲闪不及,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向外侧倒去。
马璘收起了长槊,弯腰向摔在地上的忽都鲁抓起,“和你妹妹在一起作伴吧!”
手刚触摸到忽都鲁的腰带,马璘忽而听到一股剧烈的破空声向自己袭来。电光火石之间,马璘一磕坐骑,战马立刻明白主人的意思,急速向后退去。刚退了两步,一支投矛就射进了战马身前的泥土里,投矛的上身兀自颤动不停。
投矛攻击的同时,附离军中忽有一骑破浪而出,乘马璘闪避之时,抓起落地的忽都鲁,朝河边跃去。
“这是何人!?”马璘没有想到煮熟的鸭子居然飞走了,急忙扭转马头,朝河边追去。
“扑通”一声,一马二人全部跳入河中,一个浪花过去,两人已经到了羊皮筏子的边上。
“可恶!”马璘此时刚到河边,弃掉马槊,抽出了石四长弓。
羊皮筏子上的人似乎对马璘的长弓很畏惧,居然将战马的马鞍抓了起来,立在身前当做巨盾用。霹雳神箭一声闷响,没有能够刺穿厚厚的马鞍。羊皮筏子上的上躲在马鞍后面开始慢慢拨桨向对岸驶去。
“是穆台阿!”赛伊夫丁不知何时来到马璘的身边,连比带划地说道:“就是刚才抓那个小男孩的那个人。”
看到忽都鲁上了羊皮筏子,岸边厮杀的附离军感觉心头一松,纷纷喊道:“特勤过河了!特勤过河了!”吼声震天,一瞬间居然压住了惨烈的厮杀声。
喊过之后,不少附离军丢弃了武器,束手投降。也有人更加猛烈地扑向唐军,不惧唐军的攻击,如同求死一般。
移拔可汗听到“特勤过河了!”时,已经和百余名附离军被沙陀人困住。朱邪尽忠举着战斧在战圈外吼道:“移拔老儿速速投降!”
“忽都鲁,好好活下去!重振突骑施部就靠你了,我的傻儿子!”移拔可汗心中默默念道,然后低声喝道:“附离军,投降吧!好好活下去!”
“移拔可汗,算你明智!”拍马赶到的骨咄支哈哈大笑,“我会保你突骑施部的人好好活下去的。”
“骨咄支,你也会有这一天的!”移拔抽出了弯刀,猛地向自己的脖子砍去。
“大汗!”移拔可汗身边的几个附离军满脸鲜血,悲哀地喊道。脸上**辣地鲜血告诉他们,突骑施的大汗死了!突骑施人败亡了!
“还是没有赶上啊!”听到附离军的呼喊声,即将冲到河边的王勇明白陷入困境的移拔可汗已经用拖延战术为自己的儿子争取到了脱身的机会。
“真是个果决的可汗啊!”王勇暗暗想到,“突骑施的兴起并不是偶然啊!”
“居然舍身为儿子争取机会,放在后世也是个伟大的父亲!”王霨沉思着。
“霨儿!霨儿!”素叶水东边河岸上传来了焦急的呼声。
“这也是个伟大的父亲!”王霨暗暗想到,“似乎穿越过来遇到的也不完全是坏事!”
第十一章:此地空余大云寺(上)
大战过后的翌日中午,阴云低垂,仿佛满天依然飘荡着无边的怒气和怨念。
碎叶城东南方位,巍然耸立着一座微显残破的佛塔,佛塔呈阁楼状,共五重。
“六郎,此尊浮屠形近于慈恩寺西院浮屠,只是塔身五重,不若西院浮屠七重阁楼之巍峨啊!”王正见仰望着巨石堆砌的塔身,感慨道。
“大帅,此浮屠现虽残破,但在碛西已然是最壮丽的了。这大云寺乃圣人于开元初年敕令苏禄所建,为交河公主居所。突骑施人虽弓马娴熟,可不善于将作之事,修建浮屠的还是来自将作监的工匠。圣人为安抚阿史那氏和突骑施,也为了彰显华夏物力,故而将这大云寺修建得钩心斗角、飞檐翘壁,这浮屠也仿照长安慈恩寺西院浮屠之状,高耸入云、头角峥嵘。圣人不遗余力地宣扬国威,在此可见一斑啊!”
“可此寺已败落,浮屠亦凋敝,所谓国威,当年亦系于一弱女子之身。欲图以西突厥阿史那氏之女降服苏禄的勃勃野心,图谋以虎狼之族为碛西干城,虽不尽是缘木求鱼,也足以令某等蒙羞啊!”王正见挥拳砸在塔身上,仿佛要撼动这数十丈高的浮屠。
“大帅心中的块垒亦不尽为发思古之情,叹交河公主的遭遇吧?”杜六郎微微一笑。
王正见微微叹息,忽而问到:“六郎以为昨日之战如何?”
杜六郎微微蹙眉,思索了片刻,“单就昨日战事而论,我军击破突骑施部主力,移拔可汗授首,可谓完胜。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就成效而言,我军目前无力之间戍守素叶地区,碎叶城终究要落入葛逻禄部手中,这与战前突骑施部掌握碎叶相比,并无根本变化。大帅虽早早布局,在葛逻禄、沙陀诸部之间制造分歧,进行牵制,但葛逻禄终究要分的得此战的大半好处,将势力扩充到素叶水流域,一时虽无甚担忧之处,但长久看来终究是个隐患。旧患方除,新患又生,此战之得失难言啊。”
“六郎所识不差,所以某已下令,在素叶水北划出几块牧场交由沙陀部管理,与葛逻禄部形成隔河对望之势。沙陀与葛逻禄有世仇,骨咄支又是只老狐狸,必然使葛逻禄如芒在背。突骑施的青壮俘虏将为黠戛斯所有,李昆以大汉李陵后裔自居,对华夏甚是仰慕,可以丰其羽翼,使葛逻禄有所顾忌,同时可以牵制回纥。碛西之格局虽有隐患,但诸部犬牙交错、互相牵制,更有安西、北庭精兵在,尚不足令某忧心啊”王正见又叹息了一声。
“哦,难道此战背后还有隐情?”
“六郎,某更忧心的是引发此战的朝局。某在战前已得知,去年责令安西军远征小勃律和今年命我军击破突骑施部都是一人手笔,也都为了一个目的。”
“大帅请勿明言,待某思索片刻……”杜六郎用左手托着下巴,眼神放空,望着斑驳的浮屠塔,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杜六郎缓缓说道:“可均为李相公之意,意在石堡?”
王正见手抚杜六郎的肩膀,赞道:“六郎确实聪慧,片刻之内已理清首尾。李相公深明圣人拓边喜功之心,自遥领安西都护以来,一直欲以军功固宠,奈何之前的安西副都护夫蒙灵察贪图安逸,多年未建寸功,令李相公不得施展。这才有高仙芝的勃然而兴,一跃取代夫蒙灵察,旋即发兵小勃律,让李相公如鱼得水啊。而攻小勃律和灭突骑施,一是为陇右军夺取石堡平定隐患;二是为了彰显安西、北庭军力雄厚,迎合圣人开边之心;三是提拔亲信之人,以安西军力巩固相位;四则重用番将,杜绝边疆节帅入相之路。论心机玲珑,天下可与李相公比肩者不多。”
“大帅分析鞭辟入里,但某依然觉得李相为石堡之战如此大费周章,似有牛刀杀鸡之嫌啊?”杜六郎依旧处于思绪神游的状态。
王正见不由苦笑起来:“六郎也太聪慧了。被吐蕃夺走的石堡在圣人眼中是必须挽回的羞辱,在某等眼中是遏制吐蕃的必争之地。而在李相公眼中,石堡究极的用处,则是锋利的杀人利器,已经有人倒在石堡的刀锋下了,但这还只是开始。”
“大帅是说……”杜六郎想了想,立刻明白了王正见的意思,正要继续,忽而听到浮屠后面传来了稚嫩的童声:“看到了,这高高的建筑呢就是浮屠,很壮观吧!你以前见过吗?”
童声过后,有人用突厥语将意思重复了一遍,然后又有人用杜六郎也不熟悉的语言重述刚才的话。静默片刻之后,一串珍珠落玉盘般的清脆声音响起。
“哦,你是说在你们的大马士革,有个很大的清真寺,也很漂亮啊!,如果可能的话真想去看看啊!”
清脆的碎玉声忽而静寂下来,传来了低低的抽咽声。
“霨儿,你身体恢复好了吗?”听见儿子的声音,王正见的眉头舒展开来。
“啊!父亲大人您也在这里啊?”王霨从浮屠后面跑了出来,紧跟其后的王勇则警惕地守护在王霨的后面。
“见过父亲大人,见过杜判官。”王霨跪拜在王正见面前。“某现在已然无碍了,感念父亲大人关心!”
“王勇,是这样的吗?”王正见对王霨的回答不置可否,转而向后面的王勇问到。
“回阿郎,小郎君身体确实无忧了。经过昨晚种种事端之后,小郎君的精神也爽利许多。”
“起来吧!”王正见扶起了王霨,望着刚刚从浮屠后面走出来的艾妮塞和赛伊夫丁问到,“是和白衣大食的小公主一起出来散心了?”
“嗯,某看着小公主在军营里待着无聊,就叫上她出来玩玩。听说碎叶城的大云寺是为当年的交河公主所建,很是雄伟,就来这里看看。”王霨装作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自己都觉得有点恶心,毕竟这个9岁孩童的身躯里藏着的是一个27岁的灵魂啊。
“别怠慢了公主”,王正见慈眉善目地望着王霨,然后带着考校的语气问到:“看了这大云寺,可有什么感想?”
“这……”王霨迟疑起来,他没想到慈父忽然如红楼梦里的贾政一样,爱考儿子的学识,且一时也拿捏不好尺寸,不知道该说到什么程度,毕竟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灵魂来自21世纪。
“别犹豫,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王正见淡淡地说到。
王霨一抬眼,看见了粉雕玉琢的艾妮塞,想着她稚嫩的肩膀所担负的使命,忽然有了想法。“父亲大人,这大云寺修得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但看了却让孩儿感觉伤心啊!”
“为何伤心?”王正见不疾不徐地问到。
“父亲大人,某听王勇叔叔讲了,这大云寺是为交河公主和亲突骑施的苏禄可汗而建。那交河公主虽是西突厥的王裔,非我大唐宗室,但毕竟有圣人敕封的公主名号。想我大唐兵强马壮,却还得依靠如此和亲手段,牺牲一小女子的幸福来乞求国家的安定,实在令人伤心啊!”
一袭白袍的艾妮塞听到别人将王霨的话翻译过来,碧蓝色的眼睛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王正见继续追问。
“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王霨脱口而出前世在网上看到的明粉们对于大明朝的赞扬之词。
“好!”杜六郎鼓掌赞叹,“小郎君年纪轻轻,志气却可摩天啊!”
“黄口稚子之言,虽有血气,却失之轻浮啊!”王正见一把抱起了王霨,这让王霨很是扭捏,但也不敢反抗。“霨儿,若是十年后,或二十年后,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而问心无愧,那才是真的勇敢啊!”
王霨说“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时,并没有想到十几年后自己将面临怎样的选择;而王正见也没有想到,自己说过的关于勇敢的这句话,给王霨带来了多大的影响。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多多少少说过一些激荡人心的话,感动自己,感动别人,但说的时候却不知道,真正要信守年轻时的誓言,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忍受多深的痛苦。而这些,即使是两世为人的王霨,当时也未曾预料得到啊!
“报大帅!马队正求见!”牙兵的吆喝声打破了一瞬间的宁静。
“哦,马队正是要准备返回安西了吧?”杜六郎捏着手指关节说到,脸上又挂上了习惯性的微笑。
听到是马璘要来,王霨眼珠子一转,立刻装出一副可爱的表情,抱住王正见的脖子在他耳边说道:“父亲大人,某有个小小的要求啊?”
“什么要求?”王霨的亲昵让王正见一时也有些不适应。
第十一章:此地空余大云寺(下)
“某想跟马队正学箭术!”王霨说出了心中的小九九。
“学箭术好啊!不过马队正是安西都护府的,马上要回安西了啊。”
“那父亲就把马队正调到北庭来呗!”王霨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哈哈,你心里想的是这个啊。这个某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某,必须勤学苦练!不然某必惩罚你!”
中唐名将马璘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因为王霨的到来发生了小小的转变。在另一个时空,他在碎叶之战后回到安西,凭借箭术和勇力脱颖而出,并在安史之乱中大放异彩。王霨的到来让他的轨迹从安西滑到北庭,走上了一条更加辉煌的道路。
翌日,晨曦渐渐升起,点亮了北构而西折的骊山。秀丽的山麓一角,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堆砌出了富丽堂皇的华清宫。
氤氲的蒸汽绕着金丝楠大柱上的雕龙盘旋而上,大殿内虚虚实实,宛若仙境。“禀圣人和娘子,李相遣人来报,北庭都护王正见露布告捷,已于五日前击破突骑施、收复碎叶城,移拔已自刎,其子忽都鲁逃逸。并有大食国使者一名,携大食公主前来长安朝拜陛下。”一通略带尖锐的禀报打断了水雾中的调笑声。
“河中无忧矣!去年高仙芝教训了小勃律,封堵了吐蕃西进河中之路;今年王正见又灭了突骑施,去除了碛西的一大隐患。如此则进攻石堡的阻碍已一一拔除。给哥舒翰下诏,令其整军备战,在元日大朝前将攻伐石堡的军略报上来。至于大食的公主和使者,待见了再说。”温泉汤池中,保养精致的老年男子半靠着,一手端起温润的青玉杯,将鲜红若血的三勒浆猛地送入口中,一手轻抚着如玉的美人,哈哈大笑起来。男子身旁肌肤胜雪的女子对这样的军国大事却置若罔闻,只轻声呢喃道:“妾身不懂突骑施、石堡和大食什么的,只知道高将军和李相总是能给三郎带来喜讯。只要三郎高兴,妾身就高兴。”
太阳渐渐爬升,超过了骊山、跃过了华山,翻上了金山,照耀着庭州城,将无尽的阳光洒向了北庭都护府的后院。正堂中,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妇目光如霜,哼地一声将一张窄窄的纸条扔到了地上。“没用的东西,一个小崽子都对付不了,这个王沛忠平时的机灵劲儿都跑哪里去了?”“娘子,用不用交代王沛忠在大军班师途中再试一次”,“算了”,贵妇的脸上忽然写满了萧索,“郎君这次肯定起疑心了,他那么护着这个小野种,贸然再出手只能让他起杀心了。待小野种回到庭州后再徐徐而图之,力争下次一击而中。”
太阳越爬越高,渐渐升到了天顶,威严地注视着整个大地。葱岭以西的荒漠中,一队骑兵风驰电骋地向着遥远的长安前进。不停挥舞着马鞭的赛伊夫丁望着鞍前垂头无言的艾妮塞,心中叹了一口气,“公主大概是又想大马士革了。可怜的公主,本应在铺满金丝地毯的宫廷里享受蜜一样的生活,却不得不辗转万里,试图以身为质拯救家国。这大概就是真主的考验吧!但无论真主怎样考验公主,我都不能让公主郁郁寡欢啊!”赛伊夫丁微微想了想,用胳膊碰了碰如雪绒团一般的小公主:“公主殿下,王都护家的小男孩,是不是很好玩啊?”
此时,素叶水北的草原上,两匹战马盯着烈日飞速向西奔驰。后面那匹马上的少年回头向身后已然消失在地平线下的碎叶城望去,心中暗暗念道:“父汗,我宁愿舍弃一切,也要为您复仇,重振突骑施的荣光!”
君临天下的太阳,将光明公平地覆盖着大地上的每个角落。日光照耀着东海碧波中的扶桑列岛,照耀着辽河畔的渤海国、密林中的南诏、雪域上的吐蕃,还照耀着西域的昭武九姓和极西之地的白衣大食。而这太阳底下,最耀眼的存在,自然是泱泱大唐。天堂一样的长安,是天下最闪亮的宝石,是无数人朝思暮想的地方。但此时天下的芸芸众生,尚无人知道,历史的车轮已不可阻挡地碾压而来,黑暗的种子,已在燕山脚下探出了臃肿的身躯,无数的亭台楼阁将付诸战火。而幸运的是,碎叶城的一场小规模战斗,蝴蝶扇动了翅膀,埋下了改变命运的伏笔。
第十二章:无数铃声遥过碛(上)
驼铃叮叮,这本是阿伊腾格娜最喜欢的声音,但现在坐在马车里听到这驼铃响,却只听到满腔的烦恼和仇怨。阿伊腾格娜虽贵为突骑施的郡主,但其实除了碎叶城周边,也没有见识过太多的天地。之前阿伊腾格娜一直嚷嚷着要去大唐看看,特别是要去天地之间的明珠长安逛逛。当时,阿伊腾格娜却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以俘虏的身份去见识向往已久的大唐。
其实,阿伊腾格娜也说不清楚自己算不算俘虏。那天晚上,在素叶水畔,自己被那个悍勇的白脸唐将给抓住之后,就被带到唐军主帅面前。唐军主帅打量了阿伊腾格娜半天,又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小男孩,然后交待了白脸唐将几句,就让小男孩和一个黑脸的武士把自己领走了。
阿伊腾格娜已经学了一年多唐话了,她知道,不光是突骑施,大唐周边所有部族的特勤和公主都要学习唐话。阿伊腾格娜还听父汗说过,好像在非常非常遥远的东边大海里,有一个矮人国,矮人国常常派些小矮人,漂洋过海来长安学唐话。
唐军主帅打量阿伊腾格娜的时候,她隐约听懂了几句,什么“也是可怜的孩子”、“味儿”、“不要为难”、“暂时不必上报”等等。虽然不是完全明白,但她感觉儒雅的唐军主帅似乎并不讨厌自己。只是她当时听不明白“味儿”是指什么,难道是说自己身上“有味”?
低头琢磨着自己身上是否有味的的时候,阿伊腾格娜被小男孩和黑脸武士带到了营帐里。牛皮营帐隔风挡寒、温暖如春,让在夜风中担惊受怕半天的阿伊腾格娜觉得好像回到了碎叶城。这个时候,阿伊腾格娜才开始忍不住想到,父汗和忽都鲁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现在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的一个人了。
黑脸武士用突厥语打断了阿伊腾格娜的沉思,“郡主,之后别再想着自己的身份了,以后就在小郎君身边服侍他吧。”
什么?要让我服侍这个比我还大点的小男孩。阿伊腾格娜鼻子差点都气歪了。从小到大都是别人服侍自己,自己什么时候干过端奶倒水的事。
看着阿伊腾格娜撅起的小嘴,小男孩走了过来,拉起阿伊腾格娜的玉手,满脸真诚说了几句。
阿伊腾格娜还没有完全听明白,黑脸武士就用突厥语说到:“小郎君说,你就把他当哥哥吧,不用特别干什么事。”
“哥哥?”阿伊腾格娜的月牙般的眼睛湿润了,“忽都鲁现在在哪里啊?”
过了几天,阿伊腾格娜渐渐熟悉了新的生活,每天都陪着小男孩。小男孩的生活很规律,每天早上不到卯时就起床,开始和黑脸武士一起练刀。小男孩的技艺比忽都鲁还是差很多,但特别有毅力,能站在木桩前,将一个动作反复练习大半个多时辰。
练过刀,小男孩就叫上她一起吃吃饭。早饭主要是胡饼和小米粥,同时还特意给阿伊腾格娜备有奶酪。小男孩吃的很快,吃完就到外面打一套很奇怪的拳,慢慢悠悠的,手在空中不停地画圈圈。
吃过饭,白脸唐将就来指导小男孩练习弓箭。小男孩有张专门做的软弓,虽然射不远,但小男孩张弓放箭的动作姿势有板有眼。
弓箭练一个时辰,就又开始准备练骑术,小男孩端着根比他还高的小木棍,尝试着在马上刺杀。
阿伊腾格娜很喜欢下午,因为下午小男孩的任务是学《诗经》和《论语》。教这些书的是个年轻英俊的唐人,他对阿伊腾格娜笑眯眯的,问了问她学了多少唐话,就让阿伊腾格娜也跟着他继续学。
这样规律忙碌的生活,让阿伊腾格娜有时候会误以为自己还在碎叶城中,什么也没有改变。自己整天不是看着忽都鲁练刀,就是和忽都鲁一起学唐话……
可从大云寺传来的叮叮当当声和唐军操练的呼喊声告诉阿伊腾格娜,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阿伊腾格娜问过小男孩大云寺叮叮当当在干什么,小男孩满不在乎地告诉她,是要修葺大云寺。阿伊腾格娜却发现,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黑脸武士的目光还像从自己脸上扫了过去。很多年之后,阿伊腾格娜才明白为什么当时王勇会瞪了她一眼。
又过了七八天,唐军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班师回北庭。这个时候,阿伊腾格娜才意识到,自己要离开碎叶城、离开生长的地方了,并且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伊月,快下来,准备宿营了。”马车外的声音打乱了阿伊腾格娜的沉思,不知道什么时候,王霨已经下车了。
“伊月”是王霨给她起的唐人名字。王霨说,既然“阿伊腾格娜”在突厥语中是月亮的意思,就先定下一个“月”字;阿伊腾格娜是女孩子,“伊”是女孩子的意思。就叫“伊月”吧,读起来听优美的。可阿伊腾格娜记得之前学过这个“伊”字,好像没有哪个老师提到这个字有女孩子的意思。阿伊腾格娜永远也想不到,放眼天下,应该只有王霨这么一个知道新文化运动的人认为,“伊”有女孩子的意思。
定了名字,就该取姓了。阿伊腾格娜本以为王霨会让她姓“王”,毕竟奴仆随主人姓是十分正常的。可王霨却让她姓“孟”,当她问为什么的时候,王霨的眼神却变得遥远而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