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李林甫
写天宝年间的唐代故事,李林甫绝对是无法绕开的一个人。他为玄宗所宠信、为清流和史书所贬斥,生前权倾天下、死后旋即身败名裂。如此戏剧性,实在不能不写。
那么,透过历史的迷雾,李林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肉腰刀”、“口蜜腹剑”等成语似乎已经对其盖棺论定。
但历史总是那么的复杂,每个在时代风云中有所影响的人,都不会是那么地脸谱化和简单化。不可否认,李林甫是奸诈的、私欲极重的,但他在治理政事上,也确实有一定的长处。中国的古代史书,或多或少总存在着以道德品质作为褒贬人物唯一标准的趋势。因此,一旦被贴上“奸臣”的标签,就会骂名千载流传。
而李林甫更悲催的地方在于,他身死之后数年,就爆发了改变大唐和华夏历史的“安史之乱”。七年平叛之后,大唐却再以恢复不到之前的荣光。因此,人们在翻旧账之时,就纷纷将引发“安史之乱”的祸因,算到了李林甫的头上。
那么,究竟该如何评论李林甫呢?这是历史学家们思考的问题。鄙人不过是写唐穿小说的无知小子,不敢妄自尊大、点评历史。
不过,在我的故事里,李隆基、高力士、李林甫、李亨和杨国忠等人,都会具有很多面。至少李林甫,在一心维护权力和地位的同时,也确实有一套治国之术。他以自己的方式维护着李唐江山,并尽力满足李隆基的种种要求。
我希望能把这些历史人物写得更深入和更丰满一点,个别地方,可能和传统史书的观点有所偏差,但绝不会出现不合逻辑的“翻案”,这点请各位读者放心。
闲言碎语,烦请一观。最后,祝大家端午快乐!阖家幸福!万事如意!
推荐三本书
来纵横三个多月了,我还从来没有推荐过任何一本书。不是因为没有朋友,不是因为没有读到好书。而是因为我总是对于推荐他人大作总是有些惴惴不安。平时里工作繁忙,业余时间还得写书和照顾家庭,因此拜读诸位大神大作的精力和机会并不多。而对于自己没有读过的书,我是不敢轻易推荐的。
在更新了30多万的书后,终于决定冒昧给诸位推荐几本我认真看过,也确实觉得好的书。
一、《剑隐仙》,古典仙侠类大作。
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魔教少年,竟投入了天下第一正教,他如履薄冰。一把上古女娲大神留下的仙隐神剑,却助他一剑凌天,异兽复苏,魔神复活,正邪勾结,人间浩劫将至,且看这个少年,手握仙隐神剑,如何救天下之将倾,于这苍凉末世谱写一曲隐剑仙的传说。
说推荐此书,其实是我有点厚颜了,因为染兮遥兄弟的成绩比我好多了。但我之所以觍颜推荐,是因为染兮遥兄弟的认真和努力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们几乎同时发书,我的节奏是慢慢悠悠,染兮遥兄弟则是一天4000字、6000字或更多数量的更新。更为夸张的是,他在保证更新数量的同时,还能确保文章的质量越来越好,让我特别佩服。他现在有如此好的成绩,确实是通过辛勤付出换来的。我们日常也常就各自小说中的问题进行一些交流和沟通。他的许多真知灼见,也让我受益匪浅。
因此,我一定要给他点个赞!祝福他的成绩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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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剑与神》,东方玄幻类大作。
现代少年杨凡,因为冥冥当中的某个使命,使其穿越到强者为尊的玄天大陆。传说在无穷遥远的年代之前,有逆天逆地的混沌之气;也有温养万物,衍生生灵的玄黄之气,并存于万界时空。每一界时空里,都有一个巅峰族群傲视本界。
我和舟行早兄弟是因为签到时的一点小误会而结识的。他的认真态度和对条理性的重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认识之后,我认真拜读了舟兄的大作,还冒昧写了篇书评。舟兄的文字,如刀如石、干脆利索;小说的结构,严丝合缝、丝丝入扣。绝对是值得一读的精品,故而诚挚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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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万世妖庭》玄幻洪荒类大作。
世人皆知:炼气修法!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天地之间,已然打斗万年,却依旧山河如玉,阴阳渐失平衡。大荒年间,伏羲大帝不知所踪,人妖分裂,群雄并起,烽火弥漫,羽鲲乃是一小妖,却见天下分崩离析,山河破碎,后有感大帝阴阳之论,立志一统人妖,不分群种,划界而治。《万世妖庭》带你进入不一样的大荒,还原史上最真实的花鸟异兽,带你认识不一样的人与妖!精彩尽在——《万世妖庭》,构建你心中的洪荒梦!
段兄打动我的地方,首先在于他写的一篇自序。在序言中,他写到了自己对于梦想的追求,让我特别感动。由此跟读段兄大作后,感觉文章的想象力别具一格、故事宏伟而有气魄。同时,洪荒类的故事也一直是我个人比较偏爱的类型。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现在是洪荒类小说相对低潮的时期。而我坚持写的历史类小说,大环境也不理想。但是,段兄愿意为了心中的理想和梦想而拿起笔,尽情描写纵横百万里的洪荒,让我心有戚戚焉。
因此,为了梦想、为了洪荒,向大家推荐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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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小说中引用的以色列特种部队战例
这两日更新的小说中,提到了一次以色列特种部队的战例,并以此为灵感,设计了小说的一个桥段。因此,觉得有必要简要介绍一下这个经典战例。
战例名称叫做:恩德培行动,发生于1976年7月4日。
1976年6月27日,一架法国喷气客机载客258名,从以色列飞往法国,中途在雅典停留。
恐怖分子利用雅典安检松散的漏洞成功登机,将该机劫持到乌干达的恩德培机场。劫机者释放了非以色列藉乘客,扣留105以色列人作为人质,要挟以色列释放在以色列、肯尼亚及其他地方逮捕的53名恐怖分子。
7月4日,决定不与恐怖分子妥协的以色列,出动3架c—130运输机,载100—200名突击队员,由f4鬼怪式飞机护航,飞行4000公里抵达乌干达。
以色列突击队员着陆1小时后开始行动,摧毁了停在机场上的米格飞机。当以色列部队冲入航站楼后,特种兵立刻用希伯来语喊话:“趴下,趴下!”。以色列人质听到母语,本能的全部卧倒,武装分子们霎时间犹如退潮后的暗礁一样被孤立了出来,以色列部队第一时间开火,所有在场恐怖分子均被击毙。
这次袭击中,打死恐怖分子7名,成功救出绝大多数人质。以色列仅仅损失1名突击队员和3名人质。
值得一提的是,唯一阵亡的以色列突击队员约纳坦??内塔尼亚胡,是以色列著名政治家本雅明??内塔尼亚胡的哥哥,后者曾担任过以色列总理。
最后说一句:无论有什么样的冲突和纠纷,无论有什么样的诉求和要求,以平民为目标的恐怖袭击,都是不可原谅的。
重要更正
各位读者:
由于在外旅游,今日更新的第五十三章:春风上巳忧石堡(五)出现部分失误,少更新1600多字的内容。现已经增补相应内容,烦请关注本书的读者留意。不好意思!!
海命
2015年8月2日
吾以丹心画盛唐 ——《大唐西域少年行》上架感言
从2015年3月16日开始在纵横网上发布拙作《大唐西域少年行》以来,转眼已经过去五个多月了。
在爱人的鼓励和支持下,在沙子编辑的指导和协助下,在亲朋好友的斧正和批评下,在各位读者的肯定和鞭策下,拙作终于要上架了。
上架或许只是个形式,但它意味着拙作虽然毛病多多,但还是基本得到了编辑和读者的认同。因此,站在此时间节点上,难免有点感慨,也有些话要说。
首先,写书确实很辛苦。之前看书之时,我也曾频繁催促作者更新。如今,轮到自己执笔书写,才发现写好每一句话、安排好每一章节、构思好每一桥段都需要耗费海量的脑细胞。
历史小说尤其难写,因为需要查证大量的史料、翻阅如海的典籍、熟知山川地理、官制演变、古代科技、冷兵器战争等方方面面内容。而我的工作又很忙碌,出差很频繁,每天挤出时间写作,任务十分艰巨。写书这段时间,不知不觉,竟多生了几根华发。
其次,写书非常有成就感。160天的时间里,虽然我每天更新的字数不算多。但我持续更新,从未断更。在上架之前屈指一算,发现竟然已经写了50多万字。而在此之前,我虽断断续续写过一些短篇,但从未写过超过10万字的东西。单就写作字数而言,这也是个小小的成就。
而更重要的是,自己将多年来对中国历史尤其是唐史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悟写进了故事之中。那种梦回大唐的快意、直抒胸臆的酣畅、构筑角色的投入和反思历史的沉重,都让我沉醉其中,浑然忘却今夕何夕。
之所以选择大唐,选择天宝年间,是因为怛罗斯之战和安史之乱一直如鲠在喉,令我读史之时痛苦万分。因为怛罗斯之战的失败,唐朝在中亚遭受了沉重打击;因为安史之乱,安西、北庭精兵东归勤王,河中不复为华夏之地。
因此,我从改变怛罗斯之战开始,慢慢构思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将主角放置在大漠孤烟的西域,让他一点点长成,并最终挥起手中的横刀,弥补华夏文明的一大缺憾。而当我逐字逐句将心中的故事写出来的时候,那种成就感格外充盈。
再次,写书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在纵横上开始更新以来,我对网文行业逐渐有了更深的认识。以前看网文,只是雾里看花;现在动笔开写,才真正有了深入了解。
写书还加强了与旧友之间的沟通和联系,我生活中的朋友苏十三娘、神仙、范秋娘、赵无极、妙心等人通过角色扮演、撰写书评等形式,对拙作提供了大力支持,在这里特别表示感谢!
写书还让我结识了不少新朋友。敬职敬业的编辑沙子对我十分关照;精灵古怪的签约编辑流兮从来都是有求必应;持续关注的副版主corba是本书的忠实读者;不吝重赏的书友5122417让我格外惊喜;染兮遥、舟行早、邓氏门徒、书友4721994、yuejinluxx、午夜探花、太极阴阳鱼、蓝色浮华v、lemonrain666、清水镇叶十七、停云蔼蔼、夏侯皓月、羽化若尘、游侠辰源等好友也对本书多有支持和肯定;还有诸多好友,日日坚持签到,即使在我休假出游无暇回签之时,也按时前来支持,令人格外感动,在这里一并表示感谢。由于好友太多,就不一一点名了,毕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还会常来常往的。
盛唐烟云已逝,但唐人海纳百川的开放心态、豪迈自信的雄健气质、积极进取的开拓意识、潇洒风流的文采英姿、披坚执锐的尚武精神都深深镌刻在我们民族的基因里,从不曾湮灭。虽然我们的民族和国家有过黑暗、有过挣扎、有过颓唐、有过愚昧,但盛唐精神如穿越浓雾的灯塔,从未熄灭。
而我想做的,就是通过拙作,一笔一笔地将盛唐气质勾勒出来。鄙人能力有限,或许不足以描绘大唐风貌的万分之一,但能画出一星半点,吾愿足矣。
上架在即,剧情也进展到了第二卷的最**,怛罗斯之战正进行的如火如荼。而在我的故事里,被穿越者改变的怛罗斯之战不是结束,而仅仅只是个开始。
后面的故事会更加精彩,期待您的关注和支持!!
海命
2015年8月26日
托克马克(上)
在八月晴朗的天空下,依着清爽干洁的夏风,漫步在吉尔吉斯斯坦的北部边城托克马克,在这个人口不足十万的小城遥望城外的皑皑雪山,王霨实在难以想象,几日前的自己还陷在庞大的北京城中,面对堆积如山的工作和总是带着奸诈笑容的老板挥汗如雨。虽然办公大楼里的中央空调无时无刻不在运转,但王霨还是觉得,人工制造的凉气和楚河平原上大自然的杰作相比判若霄壤。
经过几个月无日无夜的劳作,王霨终于完成了一个大项目,给公司带来了巨额的利润,一向苛刻的老板也难得绽开千年寒冰脸,笑靥如花——就是说他的贼眉鼠眼笑起来真的和“如花”一样。老板也是读过《资本论》的,明白不能一味压榨可怜的小白领,总得给劳动力点恢复“血量”和“法力”的时间,就大手一挥,除了按规定给王霨一笔不菲的提成外,还批了两周的带薪休假,要王霨好好休整一下——以回来承接一个更大更累的项目。
王霨本是个宅男,工作之余的最大乐趣就是宅在家里上上网、挖挖坑、顶顶贴。历史、军事、政治、八卦,无所不看、无所不通,但也样样稀松平常,处于似懂非懂之间。
宅的时间久了,身上难免赘肉多了起来,和小雨视频的时候被她嘲弄为蒸笼中的肉包子,越来越蓬松了。
小雨是王霨的女朋友,学的是俄语专业,在石油公司工作,是少见的从事石油行业的女性。当年王霨为了追求小雨,还是在俄语和石油知识上下了番苦功夫呢,才功夫不负有心人,以一片痴心打动了小雨的芳心。
一年前小雨被派驻到吉尔吉斯斯坦的分公司工作,两个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每天都要视频聊天。小雨叮嘱王霨要注意锻炼身体,不要一味地宅在家里。
无奈王霨是个宅到骨子里面的骨灰级宅男,小雨在国内的时候还能勉为其难地陪小雨逛逛街、看看电影,作为锻炼身体的常备项目。现在小雨不在国内了,王霨实在没有动力离开温暖舒适的“狗窝”。不过为了应付小雨的检查,王霨向小雨保证自己每天会在家里打打太极拳,锻炼身体。
说起来惭愧,王霨可是在太极之乡长大的,从小学到高中的体育课中塞满了太极拳的教学内容,可惜王霨生来是个大小脑不平衡、手和脚不协调的无用书生,什么“虚灵顶劲、涵胸拔背、松腰垂臀、沉肩坠肘”的太极拳的口诀和“揽雀尾、单鞭、提手上势、白鹤亮翅、搂膝勾步、手挥琵琶、进步搬拦锤、如封似闭、十字手、抱虎归山”的太极拳招式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可打起来总是东倒西歪,没有丝毫的仙风道骨、轻灵飘逸,倒是三分像醉拳、七分像猴拳。
王霨不打拳时虽算不上大帅哥,但也称得上眉清目秀,可一打起拳,总是有那么点沐猴而冠的意思。于是这打太极拳就成了王霨逗小雨的保留节目,无论小雨多么不高兴,王霨只要打上几招太极拳,总是能逗得小雨开怀大笑,太极拳在这方面倒隐隐有点“倚天不出,谁与争锋”的味道,成为恋人之间调笑逗乐的百胜利器。
小雨自然知道王霨的打太极拳只有搞笑的功能,断无几分锻炼身体的作用,也就常琢磨着用什么方法让王霨出来走走。
适逢王霨得了这两周的休假,小雨就提出希望王霨来吉尔吉斯斯坦看望自己,一来自然是为了消解相思之苦,二来也可以让王霨从窝里面走出来,换换心境。只是小雨的工作也很忙,只能请一周的假期,于是就只好让王霨自己先在吉尔吉斯斯坦旅游一周,然后两人再到吉尔吉斯斯坦的首都比什凯克汇合,过一个幸福的“蜜周”。
小雨给王霨推荐的旅游地是比什凯克东边的伊塞克湖。伊塞克湖是吉尔吉斯斯坦最有名的旅游胜地,它是世界上面积第二大的高山湖泊,湖周围是绿草茵茵的草原和连绵不绝的雪山,在苏联时期就是有名的疗养胜地。
王霨离开热浪滔天的北京,徜徉于奇绝秀丽的高原湖畔,穿行在俄式风格的别墅群中,在山川美色和异国情调沉醉,不禁也有点觉得自己之前局限于几十平米的空间之内,单纯依靠网络,确实难以充分领略大千世界的真实魅力。
王霨在伊塞克湖逗留三日之后就准备赶赴比什凯克,提前安排好住宿等事项,总不能让小雨来安排这些琐事吧,宅男虽然身板一般,但作为男子汉的责任感还是有的。
伊塞克湖距离比什凯克不过300多公里,沿着a365公路不过4、5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王霨早上赶到车站的时候,意外地遇到一个中国旅游团,一群同胞戴着小红帽,打着旅行社的小旗帜,跟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导游后面,如同羊群一样从车站向外涌。
车站外面三三两两地站着几个当地人,对着中国旅游团指指点点的。不知怎么的,王霨总觉得他们的眼神中闪着狼一样的寒光。王霨叹了口气,秀丽的风景在这声叹息中也变得有些模糊了。
王霨是个宅男,但拜网络时代所赐,他并非不知天下事。王霨知道国家日益富裕了,老百姓的口袋里也渐渐有些钱了,遍布世界各地的中国旅游团是中国经济日益发展的一个侧影。
但问题在于,我们的黄油增加了,大炮的增长却还不够;我们有钱了,血性却未能随之增长;我们珍爱和平,但总有人认为我们是软弱可欺!
“连当地的几个小混混都敢用狼一样的眼神盯着旅游团,把我们中国人当作是群任人宰割的羔羊,真是郁闷啊!”王霨心里暗暗不爽,但他一个人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应对眼前的困境。
“大家知道伊塞克湖和我国的历史渊源吗?”旅游团的导游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忽然高声发问,并用汉语和俄语各问了一遍。
旅游团的同胞还没有反映过来,那个年轻的导游就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伊塞克湖在我国唐朝时期被称为热海,又名大清池,先后被大唐安西和北庭都护府管辖过。唐玄奘西天取经西行时曾经路过这里,并且留下了世界上有关该湖的最早记载;唐朝诗人岑参的诗篇《热海行送崔侍御还京》中的热海也就是伊塞克湖,这个美丽的湖曾经是大唐的内湖,我们的先人前辈曾在这片草原上放羊牧马,我们的唐军健儿曾在这雪山湖畔卫戍边疆。大唐的陌刀和铁骑当年威震西域,为这片美丽的土地带来了和平和秩序,带来了繁荣和富饶,大唐的荣耀直到今天依然让人敬仰啊!”
导游说的很慢,汉语和俄语一句交替一句,明显不只是为了让旅游团的游客听。那几个三三两两盯着旅游团的人并没有完全听明白导游的话,只是觉得这个年轻的导游身上忽然散发着一种不同的气质,而有这种气质的人不像是只会咩咩救助的羔羊。
“章导游,按你这么说,我们折腾了半天,等于还是在国内旅游啊!”有个团员顺着章导游的话说起了俏皮话。“如果回到唐朝的话,我们还真是在国内旅游呢!”章导游笑着答道,一群团员也都笑了起来,气氛变的热烈起来。
扑面的笑声让那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有点奇怪,似乎是觉得时机不好,相互之间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就离开了。“大家稍等片刻,马上有游览车来接我们”章导游轻轻松了口气。
“是章导游吧,真不错,片语惊蟊贼啊!”王霨忍不住走上前去,对那个看起来和自己同龄的导游说到。
“他们可不只是小偷小摸的蟊贼,如果遇到落单的,他们也可能变成强盗。你是一个人?可要小心啊。”章导游刚才也注意到了王霨。
“是呀,我是个人旅游,放心,我会注意安全的。你刚才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这里曾是安西都护府的管辖范围呢。”王霨什么都略懂一点的半吊子水平暴露无疑。
“呵呵,总跑吉尔吉斯斯坦这条线,自然下功夫了解了一下相关知识。说起来比什凯克附近的托克马克还是当时安西四镇的碎叶城,传说大诗人李白就是在那里出生的,现在那里还有碎叶城的遗址呢!”
“对呀,以前看过,不是说这个托克马克还和国内的几个城市争夺李白故里的称号吗?”“都是为了旅游经济啊。”章导游无奈答道,“其实也没有几个人去认真考证李白的故里究竟在哪里,也没有几个人有兴趣了解碎叶和李白的关系,更没有几个人关心安西都护府和这片土地的关系。”
王霨听了也沉默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至少你知道你关心啊。”
“我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才去关心的。本来关心这些只是为了给自己的讲解增加点内容,可是查了之后不能不感慨那是个华丽的时代,充满了勇气、血性和荣耀。以前我遇到这些不怀好意的当地人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报警吧人家还没有啥违法举动呢,再说有时候当地的警方和他们也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根本没有用。后来查了关于大唐的资料之后,我就在发现端倪时讲一些关于大唐的话给自己打气,你别说,说了之后就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忽然充满了力量和自豪感,能吓唬一下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但这样说多了,也常觉得郁闷,难道我们只能靠讲古人的光荣来给自己壮胆!”章导游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回事,话说多了。”
“我能理解,相信有你这样的人在,我们的国家也会越来越强大的。”王霨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托克马克(下)
和旅游团的偶遇让王霨忽然对托克马克的碎叶城遗址有了探访的**,查了查地图,托克马克就在比什凯克正东60公里处,紧邻a365公路。
发现中途在托克马克逗留一下并不会对自己的行程有多大影响,王霨在汽车到了托克马克之后决定在这里停留半日,探寻一下碎叶城的遗址,第二天再坐车到比什凯克,毕竟时间还很富裕。
个人旅游的坏处就是什么都要亲力亲为,没有旅行社为你提供成套的服务,虽然有些时候这些成“套”的服务会把你的钱悄悄套走。
决定来吉尔吉斯斯坦的时候王霨和小雨曾经考虑是否跟着旅游团,但看了网上n多关于旅游团不方便、强制购物的报道之后,王霨觉得旅游团太不自由了,觉得还是选择个人旅游比较好。
王霨选择个人旅游还是有底气的,一是他懂几句俄语,这是当年追小雨时学的;二是他随身带有小雨精心编写的《吉尔吉斯斯坦旅游常用语大全——王霨专用版》,上面有俄语、吉尔吉斯语的常用语,并一一注以汉语拼音,还有吉尔吉斯斯坦一些风土人情的介绍。正是有了这本爱心宝典,王霨才有恃无恐。宅男是很注意安全的,平时谨守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古训,过马路都小心翼翼的,从来不闯红灯、时时都走斑马线。正是深知他这种乌龟流的性格,小雨才放心让他一个人在吉尔吉斯斯坦晃荡。
因为临时起意去看碎叶城的遗址,谨慎的王霨觉得最好找个向导,毕竟自己之前没有做相关准备,不清楚碎叶城遗址的具体方位。可麻烦的是,王霨发现自己不知道俄语里的碎叶城该怎么说,这个有点冷门,小雨编常用语大全的时候没有收录。章导游肯定知道的,但萍水相逢,并没有留联系方式。折腾了半天,王霨毫无进展,放弃又有点不舍,就先随便找了家饭馆吃午饭。
推开饭馆的门,王霨愣住了,望着饭馆里面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服务生和食客,王霨以为自己回到祖国了呢。难道这是家中国人开的饭馆?那就太好了,王霨高兴了起来。但刚才没有看到饭馆外面有中文标识啊?
服务生迎来上来,用俄语欢迎王霨。王霨下意识地用汉语问了句“你是中国人吗?”然后又用俄语问了一遍。服务生腼腆地一笑,说了句很像汉语的话,王霨听的不是太明白,隐约听懂了几个音节,大概是“东”和“干”。
王霨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拿出小雨编的爱心宝典翻了翻,然后用俄语问了句:“你是东干人?”“对,你是中国人?”“是的,我是中国人,来这里旅游的。”
18世纪末和19世纪时,中国西北的部分回族同胞因战乱等各种原因迁徙到中亚,他们的后裔在当地被称为东干人。东干人的语言为东干语,现代东干语以甘肃方言的语音为标准语音,以20世纪4o—8o年代东干族作家创作的东干语文学作品为标准语法规范。
东干文在经历了阿拉伯字母、拉丁字母形态后,至1954年演变为以斯拉夫字母为基础的文字,但东干语的发音和汉语始终带有割舍不断的亲缘,因此王霨能模糊地听懂几个音节。不过东干人长期定居中亚,基本人人都会说流利的俄语。吉尔吉斯斯坦有5万多东干人,多聚居于比什凯克和楚河州地区,小雨在编爱心宝典的时候收录有东干人的介绍。
服务生说这家饭馆的老板是东干人,叫哈桑??马基耶夫。饭馆里面的服务生和常来的食客基本都是东干人。饭馆的生意非常好,在托克马克颇有名气。老板有个儿子叫阿卜杜拉??马基耶夫,在大学里学过汉语,现在放暑假,正在饭馆帮忙。磕磕绊绊搞明白服务生的话之后,王霨喜出望外,提出要拜会一下马老板。
马老板见了王霨也很高兴,说要亲自做几个菜让王霨尝尝,看和故国的风味是否有区别。王霨提出希望让小马同学给自己当向导,小马同学就是阿卜杜拉??马基耶夫。东干人多自称祖上姓马,称为马老板和小马同学倒也暗合其源流。马老板呵呵大笑,说没有问题,让服务生叫小马同学过来。
小马同学比王霨小了几岁,长得高高瘦瘦的,汉语说的不算非常流利,但足够比划着和王霨讨论碎叶城遗址了。马老板明白王霨的意图之后,说让王霨要吃好喝好,然后让小马同学开着饭馆的车带他去。
马老板的手艺确实不错,馄饨羊肉汤、手抓羊肉、水煎包子等菜让王霨吃了个大饱,来吉尔吉斯斯坦这几天还从来没有吃到这么亲切的食物了。
由于马老板的盛情招待,这顿饭吃得比较长。等王霨坐上车向城外的碎叶遗址开去的时候,已经下午3点多了。汽车在城外的土路上颠簸的时候,王霨和小马同学都没有注意到,后面有辆摩托车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像狡猾的毒蛇,又像贪心的豺狼。
空旷的碎叶城遗址杳无人烟,干枯的杂草让这里显得格外荒凉。遗址旁边孤独地立着一根涂过油漆的铁管,上面焊着一块锈迹斑斑牌子,上面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用英、俄两种文字写着“碎叶城遗址”。静穆的气氛让王霨从他乡遇故知的气氛中醒来,不由生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情怀。
小马同学指着蜿蜒十几公里、高度不足1米的土墙介绍说十几年前这里曾发掘出一块写着‘唐安西都护府’字样的石碑。
小马同学的介绍伴着苍劲的凉风灌入王霨的耳中,王霨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雄震西域的碎叶城风吹雨打之后只剩下些许断壁残垣,威慑河中的大唐雄师黄沙百战之后只留下些许模糊的名字,大唐的金戈铁马、楼台馆榭、胡琴琵琶在国境之外终究也只是一抔黄土……王霨掏出手机,拍了几张图片和几段小视频,给小雨发了过去,准备让小雨也感受一下这千古之幽情。
“交出钱来!”伴随着一声俄语粗喝,沉浸于怀旧情绪中的王霨忽然觉得一个尖锐的硬物抵住了自己的腰间。小宅男心中一紧,浑身的寒毛直挺挺地竖立了起来,冷汗顿时湿透了后背。没有想到奉行乌龟流的自己却因为看碎叶城遗址而遭遇危险。
不过事先做足功课的小宅男没有中国游客常犯的随身带大量现金的毛病,既然随身带的现金也不多,给就给吧,保命才是第一位的,保住命再说报警和联系大使馆的事吧。
怀着破财消灾的打算,王霨举起手,缓缓转身,将背包递给对方。歹徒有两个人,对着自己的留着一撇小胡子,将匕首架在小马脖子上的那个满脸横肉,两人眼中透着同样的寒光。
饭馆的车不远处停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小胡子一手紧握着匕首,另一支手在包中摸索,显然有点失望,对着横肉嘀咕了几句,似乎在抱怨什么,王霨听到了“肥羊”、“少”几个字。
横肉没怎么听小胡子的抱怨,好像对小马同学很感兴趣,一直在仔细打量。忽然横肉惊喜地笑了起来,听起来像夜枭一样,然后对着小胡子叽叽咕咕说了半天,小胡子也变得开心起来。小马同学变得很紧张,王霨只听懂了“饭馆”、“儿子”、“钱”几个词。
王霨用有限的信息推测出来歹徒的意图,他们要绑架小马同学勒索马老板!看着脸色苍白的小马,王霨知道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怎么把别人也牵连进来了!”王霨心中很懊恼。
小胡子和横肉推攘着王霨和小马朝摩托车走去。快到饭馆汽车的时候,小马忽然一低头,侧向向横肉的腹部撞去,横肉措手不及,一瞬间居然呆了。得到这个空隙,小马飞快地朝车子跑去,同时用汉语喊道“快跑!”。
王霨刚反应过来,正要跑,就看见小胡子又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向小马抛了过去。小马的整个后背都暴露给了锋利的匕首。
王霨还没有来得及犹豫,就下意识地朝匕首的轨迹扑了过去,扑哧一声闷响,匕首插进了王霨的肩膀,一阵剧痛,王霨倒了下去,鲜血染红了碎叶城遗址的土地。
宅男的体力确实太差了,剧痛让他差点要昏过去,他知道这个时候要尽快爬起来,跑到车上去,却有心无力。横肉这时也反应了过来,把手中的匕首朝小马掷去,但已经迟了,小马已经坐到车上了,并开始发动汽车了。小胡子和横肉都恼羞成怒,小胡子迈步走到王霨面前,匕首狠狠地朝倒在地上的宅男捅去……
在一片黑暗来临之前,王霨只看到了小雨像天使一样浮现在眼前……
一天之后,吉尔吉斯斯坦楚河州的《楚河消息报》在不显眼的位置登了个豆腐块大小的《大学生智勇斗歹徒》的社会新闻,讲某暑假在家的大学生阿卜杜拉??马基耶夫机智勇敢地和打劫外国游客的歹徒做斗争,撞伤一名歹徒,将受伤的外国游客送到医院,并协助警方抓住两名惯犯的事迹。
两天之后,国内某门户网站发布了一则《吉尔吉斯斯坦治安状况不佳屡发针对中国公民劫案》的消息,指出吉尔吉斯斯坦治安状况不佳,近期在伊塞克湖风景区和托克马克市都发生了针对中国游客的突发事件,某章姓导游奋力反抗歹徒被刺轻伤,部分游客财物被抢;楚河州托克马克市有个人游的中国游客被打劫并负重伤,据《楚河消息报》消息,游客被当地某大学生送往医院。报道呼吁民众出国旅游注意安全,最好不要个人游,特推荐几个国内知名的旅行社,其中一个就有章姓导游所在的旅行社。
半年之后,某石油公司在内部刊物上表彰公司先进员工,在介绍吉尔吉斯斯坦分公司的先进员工孟雨涵时,重点介绍了她忍住悲痛,坚持在工作岗位,尽心尽责做好翻译工作,为某重点工程提前开通做出重大贡献的光荣事迹。
而这一切,都已经和王霨没有关系了,他的血和无数英烈一样,留在了碎叶城的大地上,滋润着那片美丽的土地……
第一章:萧萧落日照大旗(上)
奄奄黄昏,素叶水河谷的落日正恋恋不舍地将最后的光芒撒播在这郁郁葱葱的草原上,撒播在这波光粼粼的素叶水上。大河滔滔,余晖四散,阡陌纵横,宿鸟晚归,天地正缓缓笼罩在无穷无尽的肃穆之中。
晚风吹来,城头的大纛呼啦啦作响。大纛之下,一位五十来岁的突厥男子,单手扶着城头的女墙,极目远眺。他身后站着数十位武士,像刀刻斧凿的雕塑一般,巍然不动。
“父汗,你在看什么?”一串银铃般的脆响打破了天地间沉寂。一个满头扎满小辫子、辫尾缀着银色珍珠的小姑娘走上了城头。看她的身形,不过总角年纪,但神态中却透着一股和年龄不相称的聪慧。在身后护着她的是位十五、六岁的轩昂少年,但见这少年腰挎弯刀、手持角弓、斜背镶金边的牛皮胡禄,胡禄之中,十数枚羽箭随风沙沙做响。走上城头后,少年竭力保持着平静的模样,但微微紧绷的嘴唇和遮掩不住的稚气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紧张。
“阿伊腾格娜,我的小月亮,你怎么上来了?”阿伊腾格娜在突厥语中就是明月的意思。“父汗,我看你站在城头一动不动,就让哥哥带我上来看看。”“忽都鲁,你真是胡闹,你妹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啊!城头这么危险,你怎么能带她上来!”父亲完全把责任归罪到儿子头上。忽都鲁唯唯诺诺,左手紧紧地握住弓身,大气也不敢出。
“父汗,是我自己要上来的,不怪哥哥。”“算了”,大汗手一挥,“注意警戒!”城头上的武士赶紧护卫在兄妹二人身边,并用盾牌遮掩住他们。
阿伊腾格娜太矮,还没有城头的女墙高,除了数不清的腿和黄秃秃的城墙她什么也看不见,她眼咕噜一转。
“父汗抱抱,我要看看城外的小鹿和野猪!”面对小姑娘的撒娇,可汗无可奈何,只好用左手把阿伊腾格娜抱了起来,右手从武士身上抄过一面绘着苍狼的圆盾,护在女儿身前。
顺着阿伊腾格娜的视线,会发现城外的地平线上,是无边无尽的牛皮帐篷。在帐篷中间,落日的余晖中也飘舞着一杆大旗,远远望去,赤红色的大旗上有个黑色的汉字。阿伊腾格娜伸出小手,一横、一横、一竖、又一横。“父汗,对面的大旗上是个王字!”小姑娘很得意地在父亲面前卖弄自己的学识。“可为什么他们也有个大旗啊,碎叶城附近不就父汗能有这么高这么大的旗帜吗?”
“我的小月亮,对面的旗帜是我们突骑施人的催命旗啊!长安的天可汗在利用完我们突骑施人之后,要把我们抛弃了。之前他像豢养猎犬一样赐予我们柔软的丝绸、美丽的瓷器;可他现在却像捕捉野鹿一样,放出了最凶狠的猎鹰,用强劲的弓弩和锋利的横刀来抓捕我们、撕咬我们。这难道就是汉人说的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吗?可明明狡兔未死,飞鸟未尽啊?难道只是因为我们不愿意低下我们骄傲的头颅?难道只是因为我们希望更加独立地掌控自己的命运?全知全能的阿胡拉??马兹达,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可汗对着城外的大纛咆哮起来,可显然,全能的拜火教的大神现在还没有心情解答人世间的琐碎事,四周除了充塞河谷的风声之外,只有城外唐军大营偶尔传出的画角声,哀厉高亢,伴着袅袅的炊烟。
“父汗,长安在哪里啊?”父亲的咆哮阿伊腾格娜并不能完全明白,但“长安”这个字眼她是听说过的,据她的侍女们讲,长安是个很大很大的城市,比碎叶城大的多,大到不可思议、难以想象的程度。它仿佛是阿胡拉??马兹达手中那团永不停息的巨大火焰,总是光芒四射。长安城里住着令人恐惧的天可汗,还有数不清的黄金和珠宝,家家都穿丝绸,户户都有瓷器。无论是来自河中牵着驼队的粟特商人,还是骑着骏马来自中原的汉族商人,谈到长安的时候,眼中都充满渴望。阿伊腾格娜一直想知道长安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它究竟在哪里?
“长安”,可汗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宝贝,长安很远,骑上最快的骏马,不停地向东、向东,穿过雪山、踏过大漠,上万里的路程,你得走两个多月才能到。”
“长安那么远啊?”父亲描述的时间和距离远远超出了阿伊腾格娜的认知范围,她脑海中最遥远的距离,也就是碎叶城外素叶水边的几片小树林了,那里有很多漂亮的野花,还有小鹿,有次父亲打猎曾经带她去过。
“长安也很近”,可汗的声音低沉下来,“它就在那面大旗下,有唐兵的地方,就是长安。”
父亲的话让阿伊腾格娜完全糊涂了,她虽然常被父汗夸为聪明的孩子,可忽远忽近的长安还是让她迷糊了,不知道火焰一般的长安究竟在哪里了?
阿伊腾格娜安静了下来,整个城头也沉静了下来。夕阳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距离地面更近了,四周渐渐昏暗起来。
“父汗,决定了吗?”沉默许久的少年终于发声了,他神态拘谨地站在父亲身后,像一个普通武士请示可汗一样轻声问到。
“忽都鲁,今晚你的任务,你记住了吗?”父亲没有正面回答。“记住了,我一定会保护好妹妹。”“记住就好,跟着我的马,护好阿伊腾格娜,其他你什么都不需要管。”“是,我一定会用我的弯刀和弓箭保护妹妹”少年坚定地回答,左手用力挥了挥手中的弓。“其实到需要你保护她的时候,我们也距离失败不远了,但愿你的刀不需要出鞘,但愿你的弦不需要张开,愿阿胡拉??马兹达保佑我们。”可汗说完,转身走下了城墙。
与此同时,城外的唐军大营中,一顶硕大的帐篷在周围帐篷的拱卫下,如同北极星一样处于军营的正中心。大帐前,一面赤红色的旄旗随风呼呼作响,黑色的“王”字在空中不停地变幻形状。大旗下,一队身着明光铠的士兵正在搭建巢车。巢车就是在一个坚固的大车底架上竖起两根平行的高杆,再将一根横梁搭在两根高杆上。横梁上吊着一个能活动的吊篮,吊篮里面能站两个人。
“请禀告大帅,巢车搭好了。”巢车搭好之后,队正迅速跑到大帐前面向帐前守护的牙兵报告。
牙兵走进去之后,过了片刻,身材高大的大帅从帐中走了出来。虽在军中,他却一袭紫色圆领襕袍,头戴苍青色幞头,玄白色的玉腰带上挂着镶金角的鱼袋。如果不是腰间系把乌黑色的横刀,这番身姿,真真是出入大明宫的词臣名相,而非金戈铁马的边境武将。大帅的几缕长须在风中飘逸,却遮不住满面的忧色。
第一章:萧萧落日照大旗(下)
“大帅勿忧!小郎君吉人天相,有马队正救护在前,名医师守护在后,必然无恙,某看最晚明日必会醒来。”大帅身后,紧随而出的是位身着青色圆领袍衫的书生,身形偏瘦,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
“杜六郎,谢汝吉言!军情紧急,先上巢车观察敌情吧。”大帅淡然应道,脸上忧色未减分毫。
大帅和杜六郎一起跨入吊篮,六七个士兵将吊篮拉起。随着吊篮的不断升高,视线越过远处的城墙,碎叶城的轮廓渐渐浮现。从大致形状上看,碎叶城和长安有几分类似之处,只是规模小了不少。
“大帅您看,城池的中间居然撑起了大帐,这些突骑施人真是沐猴而冠,学了点我们的皮毛,但内心深处还是蛮夷啊,放着好好的殿宇不住,非要待在帐篷里,真是不可理喻。”
“六郎,这可能正是苏禄、移拔等人的聪明和坚忍之处。你看城中,其余突骑施人都已经住入民房之中了,唯有首领仍住在中央的大帐之中发号施令,这说明他们对于自己传统的坚持。当年太宗皇帝仿照长安的格局修筑碎叶就是为了在这碛西之地建造一座弘扬我大唐文化的城镇,让西域诸族心向大唐。可碎叶几番易手,成了突骑施人的牙帐所在地后,历代的可汗都在城中心撑起穹庐,只是用我们大唐修筑的城墙遮风避雨、防御外敌,而他们的权力中心依然是沿用自己的传统。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觉得自己是独立的力量,没有像那些内附的突厥人一样,消融在我们的土地上。也就是这种缘故,他们才首鼠两端,不,是首鼠三端,表面上说是我大唐的藩属,西御大食,南抵吐蕃,实际上拿着我们的钱粮,又和大食、吐蕃勾勾搭搭、不清不楚,缺乏忠贞不二之心。现在圣人急欲出兵夺取石堡,陇右军和吐蕃必有一番恶战。大战将起,我军必不能留这样朝秦暮楚的角色在枕席之畔啊。”大帅似乎想起了更多的事情,沉默了下来。杜六郎也一言不发,仔细揣摩着大帅的话。
“刚才说起碎叶的城墙,你看碎叶现在的防御怎么样啊?”还是大帅打破了沉默。
“大帅,突骑施人本就不善于筑城,更不善于守城,近几年又几经安西和我们北庭的攻伐,实力大减。如果是骑射野战,我军尚需小心应对;若是突骑施人扬短避长,坚守城池,虽能耗费些时日,但我军自有百般手段攻破这碎叶城,到时移拔必亡无疑,不过想来移拔颇有善战之名,应当不会这么蠢。”
“你看一下这个”,大帅掏出一张纸递给杜六郎。“这是?”杜六郎迅速地扫了一眼纸片上的内容,“这应该是马璘马队正带来的密信吧,高仙芝那边的情报可靠吗?”
“高仙芝虽和某关系一般,但却不是个因私废公的小人,安西军的斥候也不逊于我们北庭,某相信情报应该可靠。”
“是呀,马队正的勇武足以说明安西军的实力。说来多亏马队正,不然小郎君可就危险了。好好的,马怎么会受惊呢?小郎君醒来之后,大帅一定要严查此事!还有,王勇作为小郎君的贴身侍卫,怎么会出这么大的漏子?马惊的时候居然不在小郎君身边,他可一直是个谨慎的人啊!”
“但愿霨儿能够早日醒来,不然某真不知该怎么办了!”大帅下意识地往东南方向望了望,脸上的忧色更重。“不过不是王勇的问题,回来某就问他了,他说马受惊之前,察觉到树林里面有高手搏斗的迹象,他不放心,自己上前探查的功夫,就出事了。”
“王勇没有护卫好小郎君,倒是在树林里面发现了一个和小郎君年纪相仿的小娘子,高鼻深目,手如柔荑,领如蝤蛴,某本以为她是黄姓突骑施人,谁知她竟不会说突厥语,说的几句话和呼罗珊地区的语言有点相仿,也不知是什么来历。”杜六郎深锁双眉,陷入了思考。
“居然还有你六郎都不知道的语言?”大帅惊诧地看了杜六郎一眼?
“大帅,天地之大,岂是吾等可以窥测的。且说这碎叶之地,依傍素叶水和热海,距离长安万余里,对中原而言已是极西之地。但据安西斥候绘制的地图看,从碎叶往西千余里,还有药杀水、乌浒河,两水往北而流,注入西北方一大海,其水苦咸,昭武九国的人称之为咸海。过乌浒河往西,就是大食之地,据来往河中的粟特商人说,大食有名城大马士革和巴格达,俱是摩肩擦踵、车马辐辏的繁华之地。而大马士革之西,有大海,汪洋不见边际。大马士革西北、西南尚有众国林立,但粟特商人也多未到过,大多语焉不详,只知昆仑奴似乎就来自大马士革西南之地。大帅,天地如此之大,某不知不懂的东西自然甚多,这也不足为怪吧。只是盼望有天能游历诸国,记以文字,传于后世,使后人足不出户,即可知天地之广阔,也明吾辈之行之志。”
“壮哉!壮哉!六郎有鲲鹏之志,他日必将扶摇直上,穷北冥,游西海。到时六郎当与愚兄以文下酒,当浮一大白啊!”大帅击栏赞叹,吊篮微微晃动起来。“不过神游天地之后,六郎还是谈谈当下的事情吧,咱们站得这么高,可不只是为了神游万里、堪舆地理啊。”
杜六郎微微一笑,也从飘逸的思绪中回了过来。“某以为近日移拔必有动作,我军需枕戈待旦,随时待命。我军虽善于攻城,但攻城伤亡必大,若能成功伏击归心似箭之敌,则能减少军士的伤亡,获得更大的胜利。只是移拔是个狡诈的老狐狸,需要小心他玩什么花样。”
“哼,大军压境,以石击卵,他还能耍什么花样。他现在已无心恋战,最大的可能无非是故布疑阵、舍卒保车,这可需要六郎好好参详参详了。”
“大帅放心,某必不辱使命。”说完,杜六郎又仔细观察了碎叶城周围的地势,脸上浮现了熟悉的微笑。
夕阳已经渐渐沉没,在幽咽的画角声中,吊篮吱吱呀呀地放了下来。在劲风的吹动下,吊篮有些颤颤巍巍,大帅双手抓住吊篮栏杆,沉静的脸上,依然有些许焦灼的神情,不时看着下面的大帐。杜六郎左手托着下巴,右手还在碎叶城的方向点来点去。
疾风吹来,碎叶城头的大纛和唐军的大旗在最后的余晖中挥舞,仿佛都在拼命述说着什么。可随着最后一弯弧线消失在地平线下,整个大地顿时都被罩入了浓郁的夜色之中,一股浓烈的杀伐之气正聚集在素叶水河谷上。
第二章:漫漫夜深千帐灯(上)
无边无尽的黑暗……
小雨!小雨!
王霨猛地睁开了双眼,只见昏暗的光线中,矮矮的天晃来晃去。地震了吗?王霨惊醒过来。
“我在哪里?”王霨大喊出来,脑子里面一片混沌,好像有两个东西在打架,头上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在扎,痛苦难耐。这是喊出来的声音有点奇怪,有点像女孩子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王霨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喉咙,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小小的,好像十来岁小孩子的手。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小郎君总算醒过来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王勇,快去通知阿郎!”
“是!”一阵紧促的脚步声,迅速消失了。
“小郎君?阿郎?我这是在哪里?”王霨更加糊涂了,但他谨慎的性格告诉自己,不能轻易开口,要先观察一下情况再说。
头好疼啊!王霨忍不住伸手在太阳穴上揉了揉,脑子里面好像有两个漩涡搅和在一起,记忆一片混乱,自己现在满脑子只有“小雨”、“小雨”这两个字在闪烁。两个漩涡还在拼命地纠缠,但“小雨”这两个字越来越清晰,渐渐化为一张可爱的笑脸,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铺天盖地一样向王霨压来!
“小雨!”王霨忽然觉得脑子清净了,两个漩涡激烈撞击之后,忽然像两朵烟花一样绽放开来,一朵大,一朵小,渐渐消散,慢慢融合在统一的画面里面。
“小雨……”眼泪渐渐漫延出来,模糊了王霨的双眼。
“在北京工作……去吉尔吉斯斯坦休假……伊克塞湖……托克马克……小马……碎叶城……遇险……”泪水湿润了耳朵和脖子。
“那我现在在哪里?医院?不像啊,灯怎么这么暗?难道我的眼睛受伤了?不像啊?声音怎么变了?还有手?等等,脑子里面还有什么?”
王霨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幅古装电视剧中的画面,一个小男孩,装着黑色镶金边的……嗯……看起来像古代的猎装,骑着一匹较矮的小马,挥舞着小短弓,在一群身披……嗯……应该是唐朝流行的明光铠……明光铠的武士的簇拥下,在树林里面打猎。男孩身边有个精干的武士,紧紧靠在男孩身边,警惕地望着四周,感觉像是男孩的保镖。忽然,精干武士好像发现了什么,挥鞭赶马奔向树林深处。忽然,男孩的马疯狂蹦跳起来,跳跃着在树林中穿行。王霨忽然感觉有很多树木从眼边飞驰而过,后面闪动着紧密的马蹄声和武士紧张的呼喊声,然后自己好像飞了起来,朦胧中看到精干武士向自己奔来,马鞍前还有团白色的东西。然后世界就也是黑暗了。
“这是什么?难道?”王霨心中忽然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小郎君?阿郎?原来是这个意思啊。”王霨的大脑一片清明,慢慢攥住了稚嫩的小手。
王霨并不知道自己脑子中的画面闪回用了多长时间,好像看了一集电视剧那么长,也好像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霨儿!”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王霨的思考,一个身材魁梧、长须乱舞的男子闯入了王霨模糊的视野中。
“霨儿别怕!霨儿别哭!”男子很是紧张,一时间手忙脚乱,又想给王霨檫眼泪,又想抱住王霨,乱成了一团。
“大帅,小郎君刚刚醒来,是不是先让谢医师把把脉?”旁边一个高瘦的文士提醒到。
“六郎说的对。谢医师,麻烦你先给霨儿把把脉。”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六郎,听说霨儿醒来,一时间方寸大乱,让你见笑了。”
“舔犊之情人所共有,大帅关心则乱,一时情急,更显真英雄本色啊!”文士微笑着答道,笑容里微微有点揶揄的表情。
“六郎莫要欺我啊!”大帅平静了下来,“谢医师,霨儿现在怎么样了?”
“父亲大人,我这是怎么了?我不是在王勇的陪伴下打猎吗?现在怎么躺在大帐里了啊?”鹤发童颜的谢医师还没有来得及张口,王霨先轻轻说出了一串话。
“恭喜大帅,小郎君不说话,某只有七分把握,现在则有十分把握,小郎君无碍了!之前小郎君脉象沉微,现在脉象不浮不沉、和缓有力,已经完全康复了。之前某还担心小郎君受重击之后会有言语不畅、近事遗忘等症,现在看来,已经完全康复了。之后一个月内只要让小郎君多多休息,少食性寒、油腻之物即可。如果大帅还不放心,某就再开几副滋补之方,让小郎君按时服用。”
“好,好,好!”大帅笑颜绽开,“沛忠,带谢药师下去开药方,再取十贯钱重谢谢医师!”
“谢医师,你这边请!”站在文士后面的那个管家模样的老头向谢医师说到。
待到叫“沛忠”的管家和谢医师一起走出大帐之后,在王霨脑海中出现过的那个精干武士走到大帅面前低声说了些什么。
“什么?”大帅的眉毛又拧了起来,看了看王霨,又旋即展开。“算了,先不要管了。王勇,你好好守护霨儿。”
“是!某绝不会再让小郎君有任何闪失了。”王勇的回应很坚决。
“霨儿,你现在怎么样了?”大帅俯下身子,用手背抚摸王霨的额头。
“父亲大人,我这是怎么了啊?现在就是感觉有点头疼。”
“霨儿没事,你乖乖吃点药,头很快就不疼了。”大帅眼中满是慈爱,“前天你出去玩的时候,马受惊了,把你摔了下来,受了点轻伤。”
“哦,这样啊!我想起来了,当时好可怕啊,我好像飞起来一样,还看见王勇哥哥匆忙向我赶来,他马鞍前面还放着一个白色的东西。”王霨比划着当时的情景,可爱的小手挥来挥去。
“大帅,小郎君看来真是没事了,发生的事情都记起来了,还能比划当时的情景,可见心里也没有惧怕的情绪了。”
“这就好啊”,大帅紧紧拉住了王霨的小手,“王勇,你在树林里面发现的小娘子现在在哪里啊?”
“这个小娘子来的古怪,某怀疑树林里面搏斗的高手和她有关,就把她关在大帐附近的一个帐篷里面,让两个兵士严加看守,不许她出帐篷。”
“无论什么来历,她都只是个和霨儿年纪相仿的黄口幼子,不要吓着人家。还有,六郎,有闲暇的时候你再去看看那个小娘,看看还能发现什么,大战前夕战场附近出现不明不白的人物,需要提高警惕啊!”
大帅正思考着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帐外忽然有人大声喊道:“大帅,碎叶城里有动静!在巢车上负责监视的兵士发现碎叶城中火光点点,突骑施人有厉兵秣马的迹象。西北方向的骨咄支报说有突骑施人在他营前集结,蠢蠢欲动。”
第二章:漫漫夜深千帐灯(下)
“果然动了!”大帅捋了捋长须,“六郎,通知各军将士迅速收拾停当,随时候命。另请各军主将速来偏帐议事。”
悠远的传令声在军营中回响,安静的大营忽然动了起来,好像一头猛虎从沉睡中苏醒。
大帅回头一笑,“六郎,咱们走吧,如果情报无误,破突骑施人就在今夜!王勇,劳烦你留在这里保护霨儿。”
杜六郎跨步走到大帅前面掀起了帐帘。透过帐帘,但见连绵不绝的大营中火光点点,人影幢幢。而远处的碎叶城中,也灯影绰绰,声音嘈杂。
此时月亮已渐渐升高,月光清冷,透着丝丝凉意。月光下碎叶城周边却马嘶人沸,一场铁和血的撞击即将展开。
随着大帅和杜六郎的离开,大帐里又安静了下来。王勇依着大帐的支柱,在思索着什么。
“王勇哥哥,你刚才给父亲大人说了什么?”王霨觉得自己基本能够适应这个幼小的身躯了,从床上半躺起来问道。
“小郎君,你现在要好好休息。有些事,你还不需要知道。”王勇闷声闷气地回答。
“哦,”吃了个闭门羹,王霨有点小郁闷,“要开始打仗了吗?”
“是,”见王霨没有再纠缠之前的问题,王勇也就耐心地解释,“看起来突骑施人待不住了,想趁夜攻击我们大营,毕竟他们对守城更没有信心。”
“突骑施人莫非是西突厥的一支?”王霨感觉好像之前在网上看过突骑施这个词条,隐约有点印象,就随口问道。
“小郎君真是聪明好学啊!”王勇脸上有了些许笑容,“西突厥共有十姓部落,突骑施是其中一支。明庆年间,西突厥臣服我大唐,高宗皇帝以怀德之心羁縻西突厥余部,突骑施人被置于絜山都督府,归安西都护府统属,当时本以为西突厥气数已尽,谁知天不亡突厥,突骑施人数十年间竟连续出了几个豪酋,以这素叶水河谷为根基,游牧耕作,收拢西突厥余部和附近的胡人,一跃成为控弦十余万的大势力。当时突骑施首领乌质勒深知我大唐的赫赫武功,不敢有非分之想,向长安上表遣子,也算恭谨。中宗皇帝念其心诚,敕封为怀德郡王,赐其钱粮,以突骑施人为我大唐的西境干城。这突骑施人东征西讨,在河中地区屡次挫败大食,在吐火罗地区遏制吐蕃,控弦三十万,成为碛西第一大国。但随着其势力膨胀,野心复萌,欲图脱离我大唐羁縻体系,独霸碛西,和大食、吐蕃也化敌为友,屡次联合攻略我安西、北庭之地。当今圣人大怒,开元年间屡发安西、北庭之兵攻伐突骑施,其实力已大减。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突骑施人在素叶水地区经营多年,根基深厚,仍有残余势力,但已不足为虑。倒是大食借突骑施败亡之际,不断东侵,其势已至药杀水流域,令人忧心啊!”
“王勇哥哥知道好多啊!”王霨装出一副天真烂漫的崇拜摸样,心理却暗暗想到:“大唐真是威武啊,连一个保镖都知道这么多天下大事,唐朝的赫赫战功果然不是平白来的。”
“那此战父亲大人应该没有危险吧?”王霨的思绪回到了眼前的大战。虽然还不是很适应将这个魁梧的大帅当父亲,但王霨知道自己的灵魂占用了人家儿子的躯体,还融合这个居然也叫做“王霨”的男孩的记忆,这个便宜老爸还是不能不认的。经过融合王霨的记忆,王霨已经知道自己现在是大唐天宝七载,也就是公元748年,自己则成为北庭节度使王正见的幼子。
“我军出动了五千精骑、三千弓弩手、二千陌刀手和数千辎重兵,还征召了两万各族散骑,军力远高于移拔可汗的两万残兵。况且大帅英武果敢,杜判官智谋无双,取胜只在指掌之间。只是不知道能否生擒移拔,献俘京师。”
“那这么说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啊。”王霨听王勇讲的如此肯定,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不过转念一想,这场战役的危险性肯定不大,不然王正见也不会带“王霨”这么个黄嘴幼子过来,还准许他几天前在附近打猎玩。
此时,军营中传来了纷簇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好像是大队人马开始出营了。王霨只在电影中看过冷兵器时代大军出营列阵的画面,何曾如此真切地感受这种夜深千帐灯、沙场秋点兵的场面。单听声音,已经心神动摇,眼神不住地往帐帘处瞟,又偷偷看了看王勇的表情。
“战事虽不需要担心,但小郎君你可不能大意。”王勇忽然幽幽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啊?”王霨忽然感觉一阵凉意,前世乌龟流的性格使其下意识地将身体缩成一团。
“小郎君也不必过于紧张,不过打猎惊马之事有些蹊跷。当时你的那匹小矮马是大帅精心挑选的,一向脾气温顺,按说不应该无故受惊。还有,打猎附近的树林里有人缠斗,我进去之后只发现了一些血迹,找到了个奇怪的小娘子,这件事也透着诡异。这两件事好像都和小郎君你纠缠在一起,某担心是有人欲对你不利,所以还请小郎君小心。”
“那我……嗯……某应该怎么办?”唐朝人说话,无论身份尊卑,都爱自称“某”,更谦虚点的是自称“仆”,王霨一时还没有完全适应。
“小郎君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待在大帐里面不出去就行了。某受娘子所托,必誓死保护小郎君。”王勇的话不高,却像腰间的横刀一般刚毅。
“娘子?”王霨稍稍一愣,然后明白了王勇口中的“娘子”是唐人对主母的尊称。仔细想了想,脑海中浮现一张略显模糊的面庞,透着和煦与温暖,王霨一时也愣了。“无论何时何地,这母爱总像天上的月光,未曾改变啊!”想到这些,王霨一时沉默了。
帐外的声音也渐渐平息了,出征的将士应该已经开拔了,营中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巡哨的刁斗声不时响起。
“小郎君,乏了就歇息一会儿吧。”王勇看王霨半天没有说话,以为是小孩子又犯困了。
“没事,王勇哥哥,咱们再聊会儿天吧。”王霨哪里会有困意,刚刚穿越而来,一切还都很新鲜,需要了解和掌握的东西还都很多。
“什么人?”王勇忽然惊呼,像头惊醒的豹子离开立柱,迅速拔刀在手,仅凭刀风,就熄灭了大帐里面的所有火烛。
大帐不远处的一顶小帐篷外,看守帐篷的两个唐兵都已经倒在血泊里。冷冷的月光和远处的点点灯火照耀着,尚未凝结的血反映着斑斑火光和几个迅速离开的黑影。
第三章:飒沓银鞍照白马(上)
王勇还没有来的及有所动作,就听军营中响起了一声怒吼:“哪里来的蟊贼,敢在某大唐军营中猖狂!”然后就是马槊撕破空气的破击声和人的闷哼声,然而轻而密集的脚步声却并未停留,军中的刁斗声则急促地响了起来,留守大营的兵士正纷纷走出营帐。
“这是谁?李别将?不可能,李别将肯定带兵出营了,且他用的是陌刀。其他用马槊的几个番将汉话都没有这么流利。难道是他?是他就放心多了。”王勇轻声琢磨着,然后将食指放在唇间,对王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真逗,自己嘀咕着,却不让我说话。”王霨心中暗暗抱怨,不过也知道王勇是为他好,只是腹诽了几句。
脚步声似乎是朝着营门方向去了,后面则有呼啦啦的脚步声。大帐帐帘前也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应该是大帐前面的牙兵侍卫在列阵,守护在大帐帐帘前。大帐里的王勇则猫着脚步,潜伏在帐帘侧面。
营门口响起了武器激烈碰撞的厮杀声,间或有唐军士兵受伤呐喊的声音。大帐里面的王勇皱了皱眉头,忽然外面又响起了一个炸雷般的虎吼声:“遮遮掩掩,某最看不过尔等这般行为,吃某一槊!”然后就是一阵奇怪的嘶喊挣扎声。王勇仔细听了听,先伸出了五根指头晃了晃,然后变为两根指头弯了一弯,向王霨方向比划了一下,也不管王霨能否看见。
“哦,来了五个人,有两个已经挂了。”王霨心里翻译了一下。“外面那个大吼的武将是谁啊,这么勇猛,太给力了!听这吼声,简直是猛张飞再世啊,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长得燕颔虎须、豹头环眼啊?”王霨的心中已经开始回忆《三国演义》了。
营门口唐军的呼喊声越来越高,入侵者似乎放弃了从营门口退却的计划,渐渐向大帐这边移来。因为闷在大帐里面什么也看不见,王霨只能根据声音来判断外面的情况。
帐前的亲卫应该也发现了入侵者的意图,只听一阵整齐有节奏的金属撞击声,亲卫应该是再次紧固了阵型,然后有人高呼:“退后!”
“退后?”王霨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口令的时候,就听见大帐顶上忽然响起了刺啦啦的牛皮破裂声,然后才是弩箭破空的声音。王勇猛然回身,将横刀对着帐顶,并向王霨所在的方位奔去。
闷黑的帐篷忽然天光大亮,月光和火光一拥而入,王霨还没有来得及闭上眼睛,就看见三个黑衣人从天而降,中间还夹杂着刺眼的寒光。
王霨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身体下意识地一翻,就从床上滚落下来。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王霨看到王勇揉身而上,趁其中一个黑衣人立足未稳之际,自下而上斜抹了一刀,然后迅速扑向床所在的位置。
然而还是晚了,被王勇刺伤的黑衣人歪歪扭扭还未倒下,另一个黑衣人就迅猛地挥刀向王勇砍去,一串火星从横刀和弯刀中间闪起,王勇和黑影都有惊得呀了一声。另一个黑衣人则趁王勇被阻隔之际,飞跨到床边,一把拎起刚滚落到地毯上的王霨,将弯刀架到王霨的脖子上,王霨只觉得脖颈间一阵冰凉。这个时候,被王勇砍中的黑衣人才噗的一声倒落在大帐的地毯上。
“刚穿越就被劫持,真够点背的!”王霨心中无限郁闷,忽然用余光瞟见黑衣人背后系着一团白色的东西。
“都别过来”,和王勇对刀的黑衣人闪到王霨身后,用不流利的突厥语吼道,黑巾遮住了他大半个脸。安西、北庭的唐兵长期和突厥人打交道,多少都懂点突厥语。听到黑衣人的吼声,王勇停了动作,满脸悔恨之色。帐外的嘈杂声也平息了下来。
在这时间凝固的一瞬间,帐帘被掀了起来,素叶水河谷的疾风吹进了这个开了天窗的帐篷,一个手持马槊,身着银白色明光甲的清瘦武将走了进来,他年轻的脸上散发着和身形不相称的激烈神情。后面一队手持弓弩的士兵也跟随而进,尖利的箭镞封住了两个黑衣人。
“马队正,小郎君在他们手上,要千万小心。”王勇疾呼。马队正挥了挥手,弩手向后退了退,但箭头始终指着两个黑衣人。
“花纹色的弯刀、飞钩,你们不是突骑施人,也不像是纯粹的武士。”马璘淡淡地说道,脸上表情渐渐开始平静下来。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好像不明白马璘在说什么。
“让开!”黑衣人刀锋离王霨的脖子更近了些。
“放开!”王勇也用不熟练的突厥语吼道。
黑衣人没有回答,只是将冰冷的刀锋贴上了王霨的皮肤。
“好漂亮的花纹,这是……这是……上品的大马士革弯刀啊!”王霨骨子里的宅男本性暴漏无疑,沉迷虚拟,忘却现实,生死关头,还没有忘记在自己心中炫耀一下在网上查到的冷僻知识。“等等,大马士革弯刀,难道他们是大食人?”
王霨心念一转,忽然呜呜哭了起来,边哭边喊:“王勇哥哥,你赶快救救我,我害怕,这些大食人好可怕,他们的刀真冰冷啊!”
黑衣人见王霨哭泣,只当是小孩子害怕了,桀桀地怪笑了一声,然后又高呼了一次,“让开!”
“大食人?!”王勇仔细盯着王霨看了一会儿,然后凝重地望向马璘,“不是突骑施人?”马璘想了想,点了点头,“肯定不是突骑施人,武器和身手都不像。”
王勇后退了一步,将横刀收回刀鞘,让弓弩手闪开一条道,但弩手的箭依然对着黑衣人。
“走,门外,放开!”王勇用手比划着给黑衣人说到,同时给马璘使了个眼色,马璘想了想,点了点头。
黑衣人好像没有完全明白王勇的意思,王霨继续哇哇哭着,王勇更加焦急,又退后了一步,用手比划着再说了一遍。
黑衣人似乎明白了,开始缓缓向帐帘处移动。前面一个黑衣人抱住王霨,弯刀紧紧贴着王霨的脖子。后面的黑衣人背依着同伙,持刀警惕着后方。
看到黑衣人的谨慎的架势,王勇不禁点了点头,但眉头锁得更紧了。
第三章:飒沓银鞍照白马(下)
弩手随着黑衣人的前进不断后退,马璘也混在弩手中间后撤,很快撤出了大帐。王勇则牢牢盯着前面黑衣人拿刀的手,眼睛连眨也不眨,随着黑衣人的步伐缓缓后撤。
黑衣人从被发现到突入大帐,大概只用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但从大帐走到营门口,两个黑衣人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时军营留守的唐军已经全部聚集在大帐周围,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一步一步走向军营门口,手里紧握武器,却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有黄昏之时大帅和杜判官观察敌情用的巢车,在夜风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将气氛衬托得更加紧张。
走出军营,黑衣人似乎也感觉轻松不少,走在后面的黑衣人打了个响亮的呼哨,军营外的不远处顿时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
“放开!”王勇依然牢牢盯着抱住王霨的黑衣人,手悄悄放到了横刀的鲨皮柄上。王勇身后的弩手也紧跟着围了上来。
“退后,上马,放开。”黑衣人低沉地回应。
“上马,放开。”王勇唰地将刀拔出了一半,想了想,然后又生生将刀推回刀鞘。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眼望去竟然是个小规模马队,十余匹高头大马,英武非凡,马上都没有骑手。
马队瞬间就到了黑衣人面前,抱着王霨的黑衣人先将王霨放在马队中离军营门口最远那匹马的马鞍上,弯刀始终不离王霨,然后自己翻身上马,上马时,背后的一大团白包裹一闪而过。另一个黑衣人在抱王霨的黑衣人上马时一直持刀在警惕着,始终将王霨控制在自己刀锋所及的范围中。
见同伴顺利上马,另一个黑衣人也一跃上马。在他上马的同时,王勇怒吼:“放开!”弩手也牢牢将两个黑衣人锁在自己箭头的攻击方向上。
两个黑衣人对王勇的怒喝和弩手的威胁视而不见,拽起缰绳,作势就要离开。
王勇大吼:“射!”数十支寒光闪闪的弩箭向两个黑衣人射去,像片乌云要将黑衣人连人带马笼罩其中。
黑衣人猛的一夹马腹,两匹马愤然长嘶,如矫健的蛟龙一跃而起,在空中腾跃数米,落地之后就借势撒蹄狂奔,后面的马匹也纷纷追随头马奋蹄奔跑,并在烈风中长鸣不已。
马群迅速被乌云笼罩,有四五匹马瞬间就痛苦倒地。但黑衣人骑的两匹马和紧随其后三匹马都毫发无伤,脱离了乌云的笼罩范围。
两个黑衣人拉缰回转马身,眼睛里面都是嘲弄之意,此时他们已经脱离了弩的有效射程,看着正在上马的王勇和唐军骑兵,他们依仗着胯下的神驹,有恃无恐。一直抱着王霨的黑衣人也放松下来,和同伴一起向唐军军营方向挥舞着弯刀,狂笑不已。他们没有听到王霨低低地嘟囔了一句:“这就是有名的阿拉伯马啊。”
这时忽然传来了霹雳般的长箭离弦声,抱着王霨的黑衣人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一羽长箭已经刺穿了他的咽喉。他的同伴正要伸手去抓王霨,长箭破空的声音再次传来,他急忙挥刀格挡,只听叮当一声响,弯刀刚好击飞射向他咽喉的长箭,而箭上的力道则震得他虎口发麻。
此时王勇率着一队轻骑已经杀近,想起那神鬼莫测的两箭,最后一个黑衣人放弃了再次利用王霨胁迫的想法,挥刀向还僵在马背上的同伴尸体砍去,似乎想把系在同伴背后的白包裹砍掉。
弯刀还没有触到捆绑包裹的丝线,黑衣人忽然发现一道诡异的刀光从一匹逃出弩箭覆盖范围的马匹腹部向自己的胸部袭来。黑衣人咦得一声,急忙回刀抵挡。进攻的刀光忽然又一转,一个灰衣大汉从马匹腹部一跃而起,割断了捆绑包裹的丝线,在半空中回手用刀柄将黑衣人的尸体从马上磕飞,然后一把揽住白包裹,放在王霨和自己身体中间,双腿猛夹马腹,开始向背着唐军军营的方向狂奔。
突发异变让所有人都楞了,王霨呆呆傻傻的,半天才发现自己刚刚脱离虎口,就又陷入狼穴,再次被人挟持了。“真不是一般的点背啊!有像我这样倒霉的穿越者吗?”王霨无奈想到。
黑衣人最先明白过来,直接用弯刀猛拍马匹,紧追灰衣人而去,嘴里还大喊着什么,只是没有人明白。
王勇也回过神来,转身高呼“再来三队轻骑兵,派几人给大帅报信,说明情况。其余严守大营!”也策马紧追。
大营里面的北庭轻骑兵正在上马整队,大帐前的巢车最高处忽然响起一声响亮的呼哨,马璘挥动手中的石四强弓,狂吼一声“安西斥候队,随某出击!”然后拽着巢车上的麻绳飞身而下,落到奔驰而来的一匹白马上,用脚轻轻一扣马腹,白马如同一道雪亮的闪电从军营飞驰而出,后面是隆隆的马蹄声,安西的斥候和北庭的精锐轻骑,都如疾风一样在策马狂飙。
在清冷的月光下,碎叶城外的大地上,城南军营附近,几股骑兵正在上演一场冲刺竞赛,无论是最前面的灰衣人还是紧随其后的黑衣人,无论是双眼发红的王勇,还是银鞍照白马的马璘,以及排成冲锋阵型的唐军骑兵,所有的人都不断扬起马鞭,呵斥着坐骑发力,毫不怜惜马力,向北狂奔。
而此刻碎叶城西北方向,上千突骑施骑兵手持弯弓,正疯狂地向对面沙陀军营中射着火箭。裹着烈油的火箭如同千万颗流星,从天而降,坠落到牛皮帐篷上。牛皮本就是易燃之物,再加上火箭带来的烈油,刹那间沙陀军营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篝火营地,照亮了碎叶城附近的天空。浓浓的黑烟随风飘起,一股乱世的味道充斥在天地中。
这时,碎叶城外某地,一支骑兵队伍正在树林中潜行,队伍不是很长,中间还有几辆马拉的大车。马蹄上都包了麻布,马嘴也都用布匹牢牢束缚住,黑压压的队伍悄无声息。队伍中的某人回首看了眼碎叶城西北方向的烟火,低声说道:“若能逃过此劫,必报此仇。”
与此同时,杜六郎骑在一匹青骢马上,带着自信的笑容说道:“大帅,某算定移拔的主攻方向必是此处!那西北方向的烟火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第四章:碎叶九月风夜吼(上)
不断起伏的马背让王霨从再次被劫持的震惊中苏醒过来。西北方的火光在夜风中妖娆直上,呈燎天之势。
灰衣人一边扬鞭催马,一边对着王霨背后的包裹大声说着什么。话声被掠面而过的疾风吹散,洒落在炸雷般的马蹄声中,迅速湮灭。
灰衣人喊了许久,不见包裹有什么动静,不禁着急起来。腾出挥鞭的手进包裹里面一探,好像明白了什么。伸手从衣服里掏出个小瓷瓶,在包裹里打开,王霨在前面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气息。
清香散去后片刻,王霨后面的包裹微微动了起来,然后飘出一个略显迷糊的声音,用王霨听不懂的语言问了句什么。灰衣人大喜,连忙应到,兴奋地说了一串话。可惜王霨一句话也听不懂,只是感觉他的话和黑衣人说的话很像。
马蹄声隆隆,在九月的夜风中此起彼伏。素叶水河谷地区因为河流的湿润和南北高山的屏护,气候在西域地区算是宜人的。但农历九月间的晚上,夜风中已经有了沁骨的寒意。可剧烈的高速奔驰,让灰衣人的坐骑浑身是汗,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黑衣人依然在后面紧追不舍,从声音上听,好像越来越近了,毕竟灰衣人的马上多了两个人。
有几次王霨都感觉黑衣人的马已经迫近到一个马身的距离,但灰衣人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就听到后面响起尖锐的长箭撕破空气的声音,直冲黑衣人的背部而去。黑衣人对后面的长箭颇为忌惮,一听到长箭来袭的声音,就赶紧变向,规避箭路,但一变向,速度就降了下来,距离灰衣人就又远了数丈。灰衣人刚开始还对长箭有所戒备,但后来发现长箭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帮助自己,也就不再在意,只是拼命地催促坐骑。
王霨一开始还不明白后面的射手为什么要帮助灰衣人。后来一琢磨,明白了。自己目前在灰衣人手中,王勇和马璘必然投鼠忌器,不敢直接攻击灰衣人;而黑衣人夜闯大营,用刀劫持自己,还言而无信,肯定是敌非友,王勇和马璘绝不会再让自己落到黑衣人的手里,所以两害相权选其轻,宁愿选择帮助灰衣人。
而胯下湿漉漉的阿拉伯马也让王霨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王勇和马璘的依仗,那就是唐军的战马。阿拉伯马个头高大,神骏无比,善于短距离冲刺;而唐军的战马多是来自北方大漠的突厥马,突厥马是后世有名的蒙古马的前身,个头不算高,短距离冲刺一般,但吃苦耐劳、耐力极佳,长距离奔跑的优势很大。
现在灰衣人马上有三人,速度无法充分发挥;黑衣人又被后面不断袭来的长箭所累,不断地减速、提速,也渐渐要被后面的唐军赶上。想到这里,王霨心头一松。
后面的人似乎感觉有点闷,从包裹中探了出来,胳膊碰到了王霨的脸。王霨顿时嗅到一缕淡淡的幽香,脑子中一亮,明白了后面的人就是王勇之前在自己出事的树林里所救的那个小娘子。“难道黑衣人其实是冲着这个小娘子来的,自己只是被连累了?”王霨暗暗忖到。
后面的小娘子好奇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向灰衣人说了几句话,听语气像是在询问什么。虽然形势很紧迫,但灰衣人还是耐心地回答了小娘子的问题。
小娘子忽然嘤咛一笑,将头凑到王霨的耳边,说了句什么。王霨的耳朵被小娘子的头发蹭到,忽然感觉脸急剧热了起来。气氛忽而变得旖旎起来,扑面而来的疾风也一瞬间温柔了很多。
王霨正沉醉在这九月的夜风之中,忽然前面腾起剧烈的火焰,一股热浪顺着北风冲刷着王霨红扑扑的脸。抬眼一看,一座大城在火光中熊熊燃烧,碎叶城在这兵燹之中再次惨遭蹂躏。而王霨此时才发现,他们已经从城南的唐军大营跑到了碎叶城边。
碎叶城西北方,矮壮的朱邪骨咄支拉住焦躁不安的战马,站在上风口,浑然不管自己大营中的烈焰,只是对着碎叶城的大火哈哈大笑。在他前面,无数沙陀族士兵正在将火箭向碎叶城中射去,火势乘着烈风,愈发凶猛。
壮实的沙陀王子朱邪尽忠站在骨咄支身后,几次张口欲言,又忍住了。“忠儿,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要焚了这碎叶城?”
“父汗,大帅给我军的指令是埋伏在大营附近,待突骑施人破营而过时尾随而击,并没有命令我们烧了这碎叶城啊?”
“忠儿,你还是太年轻啊?”骨咄支干笑了两声,“某来问你,我沙陀族的大敌是谁?”
“我沙陀族的大敌?”朱邪尽忠沉思了一会儿,慢慢答到,“葛逻禄和我族围绕金山以西的草场素有争斗,而葛逻禄人口众多、行为骄横,实我族之大敌也!”
“哦,那除了葛逻禄呢?”骨咄支对儿子的答复不置可否。
“除了葛逻禄,那就是回纥人。回纥已建立汗国,骨力裴罗被天可汗册封为怀仁可汗,控弦之士近二十万,是当今漠北第一大势力。回纥奄有金山以北的广袤之地,且距离我族不过数日路程,威胁甚大,堪称劲敌。”
骨咄支脸上有了淡淡地笑容,疾风吹来,碎叶城的火势又大了几分。“你答的都对。葛逻禄是匹饿狼,和我族有血海深仇,而我沙陀人口不如葛逻禄,十年之内,葛逻禄都是我族的劲敌;回纥人是头猛虎,骨力裴罗已经尽有西突厥故地,纵横大漠,连大唐都不得不承认其势力范围,五十年之内都是我族的巨大威胁。你能看到这些,很不错。”
“但是,”骨咄支话锋一转,“葛逻禄人口虽众,但谋剌黑山蠢笨无谋,只有匹夫之勇,行为骄横,徐徐图之,必可破也,只是劲敌,而非大敌。回纥方兴,兵锋正盛,但回纥人非侵略无度之辈,骨力裴罗心怀立国大志,重长远之利。若其势大,吾可依附之;若其势弱,吾可缓缓侵之。虽是威胁,并非灭族大敌。”
“那我沙陀族的大敌是?”朱邪尽忠年轻的脸上满是疑惑,“难道是南方高原上的吐蕃人?还是西方的大食人?”
“都不是。”骨咄支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忠儿?我沙陀和突骑施人有何区别?”
朱邪尽忠被父亲的这个问题问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突骑施人和我们沙陀人都曾是西突厥部属,也都在西突厥国破之后投靠大唐,分别在安西和北庭都护府的统率下战斗。忠儿,你要记住,突骑施人的今天也可能就是我们沙陀人的明天。能够将沙陀人从大漠上抹去的,不是葛逻禄人,不是回纥人,也不会是大食人和吐蕃人,只可能是唐人。唐朝是条遨游九天之上的巨龙,不仅有庞大的人口和精锐的军队,还有华美精细的丝绸和浩如烟海的书籍,远不是某等大漠上的民族可以匹敌的。天可汗对待我们,就像猎人对待猎犬一样,若是我们可以为他撕咬、捕捉猎物,他就会赏赐我们钱粮和头衔;如果我们背叛了他或是威胁到了他,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派出军队,纠合其他猎犬,将我们咬死。或者将我们灭族,或者将我们内迁同化,总之一旦我们惹怒了天可汗,随时都有灭族之祸啊!”骨咄支的声音变得低沉,“所以,大唐,只有大唐,才是我们的大敌!忠儿,作为沙陀族的王子,你一定要牢牢记住这一点,否则我们沙陀可能就要有灭族之祸了!”
第四章:碎叶九月风夜吼(下)
“那我们应该如何对待大唐?”朱邪尽忠开始思索。
“不错,忠儿,你想到这个问题了。对待大唐,要根据形势的变化采用不同的策略。如果大唐强盛,我们要服服帖帖做只忠犬,替天可汗守护边境,同时借唐军之力铲除我族的敌人,壮大自己的力量;如果大唐衰弱,我们就可以不断掠夺大唐的人口,侵蚀大唐的领土,学习大唐的技术和文化,在大漠东征西讨,建立自己的国家;如果大唐内乱,陷入衰败,我族可以尽起北地之兵,马踏中原,问鼎长安!”骨咄支的喉咙里忽然充满了渴望。
“那这和烧碎叶城有什么关系啊?”朱邪尽忠对父亲的话有所了悟,但还是很不明白。
“葛逻禄人一直垂涎碎叶城,战后必乞求北庭唐军允许其将牙帐立在碎叶城。碎叶城是碛西第一雄城,周围水土肥沃,草场可人,若葛逻禄人得之,实我族心腹之患,不若一把火焚之,大家都干净。”骨咄支桀桀怪笑起来,“而唐军也期望以碎叶城为依托来宣扬教化,统领碛西诸族,如今烧了这碎叶城,唐军在碛西也少了个支撑点,对我族也不是坏事。”
“可万一大帅追究起来怎么办?”朱邪尽忠脸上有些焦急。
“无妨,忠儿。”骨咄支看着儿子满脸的焦急之色摇了摇头,“就报说突骑施人出城之后纵火焚城,而我军忙于杀敌,无暇救火。”
“禀报可汗,突骑施人在纵火点燃我大营之后,已绕过我军营地,开始向西北方向突围,兵力约有三千人。”一名沙陀骑兵气喘吁吁地前来报告军情。
“三千人?移拔果然没有那么蠢,没有从西北方向突围,不过突骑施人能否突围出去,并不取决于于西北方向的战斗。传令各部,尾随突骑施人,随意射击即可,不必赶尽杀绝。”
骨咄支周围的亲兵跨上战马开始向埋伏在大营附近的沙陀骑兵传令,他们没有听到骨咄支低低地对朱邪尽忠说道:“狡兔不能死绝,飞鸟不能射尽,留点突骑施人让葛逻禄和唐军头疼去吧,这就是猎犬的生存之道啊。当然,猎犬也不能太勇猛,威胁到主人肯定死的早,突骑施人的下场就是例子啊。忠儿,上马,碎叶城烧差不多了,我们去看看前面的局势。”
越过沙陀军营的突骑施人刚刚吆喝着开始提高马速,后面天空中就飞满了铺天盖地的羽箭,四五千同样操着突厥语的沙陀骑兵手持骑弓,在突骑施人后面不紧不慢地吊着,时不时射上一轮。一轮攻击过后,总有突骑施人惨叫落马,跌落到绿黄相间的草地上,旋即被纷乱的马蹄踩踏成肉泥。
突骑施骑兵突围心切,浑然不顾背后的攻击,只管向前、向前。碎叶城西北地势平坦,利于骑兵奔驰,只要逃出唐军的包围圈,他们就能鱼入大海、鸟归丛林,在这广袤的草原上尽情驰骋,依靠手中的弯刀和弓箭生存。
正在疾驰的突骑施前锋忽然惨叫一声,连人带马栽倒在地,后面的骑兵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也纷纷摔倒,然后就是一阵阵瘆人的惨叫声。
前锋的惨叫声让突骑施人的队列一滞,不少骑兵赶紧拉住正在撒开腿奔跑的坐骑。借助清冷的月光和背后冲天的火光,突骑施骑兵才发现前面地上有无数的巨大的坑洞,坑中尖锐的鹿角枪上挂着同伴滴血的尸体。而坑与坑之间,铺满了寒光闪闪的铁蒺藜。
突骑施人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无数的羽箭带着令人不安的呼啸声从突骑施两侧射来,无数突骑施人纷纷落马。
三轮羽箭过后,突骑施人已经死伤大半,剩下的突骑施骑兵如同草原上受惊吓的黄羊,惴惴不安,缩成一个圆团,不少骑兵胡乱奔跑着,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逃窜。
突骑施骑兵两侧出现了黑压压的骑兵队,这些骑兵手持弯弓,缓缓向中间压迫,在行进中持续不断地朝空中放箭。骑兵队中有的人头发如燃烧的烈火,有的人脸面白若涂粉的女子,有的人瞳孔竟是绿色的。他们操着突骑施人听不懂的语言,只是不停地射箭、射箭。队伍中也有不少黑发黑瞳的,挥着弯刀呼喊着,看起来是各级头目。
一支羽箭被弓弦抛上高高的空中,然后箭头朝下,一头向突骑施混乱的队伍中扎去,刺破坚实的牛皮甲,穿入了某个突骑施骑兵的身体。这个突骑施骑兵还没有想好自己手中的弯弓应该向哪个方向发射,就无力地从马背上歪倒,跌落在地上。
羽箭的主人正要再次张弓开弦,只见从突骑施后面飞驰而来数十骑,一个低矮的骑士用还算流利的汉语在马背上高呼:“李将军且莫赶尽杀绝,看某来招降这些突骑施余孽!”
黑发黑瞳的李将军微微一笑,似乎对“李将军”这个称呼很开心,用流利的汉语对来人高呼:“骨咄支叶护,待某再射一轮,然后再由你出面招降。”然后对身边的亲卫下令到:“加速射击!”
待到骨咄支跑到李将军面前时,中间乱成一团的突骑施人已经只剩百十余人。
“骨咄支叶护,你真是太忙了。某就替你将突骑施解决了大部,剩下的突骑施人叶护你可徐徐招降,战场也就有劳叶护打扫了,缴获的铠甲、战马叶护可记得将我军那份送还于某啊。”李将军对满脸通红的骨咄支说道,然后挥手下令,“回营!”
待到李将军的队伍走离之后,骨咄支气得牙咬的咯吱吱响,“该死的黠戛斯人!你还真以为大唐的李皇帝和你是一家人啊!”
“父汗,李将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一脸不安的朱邪尽忠赶到骨咄支面前问道,“难道是大帅对我们沙陀不放心?”
“忠儿,这就是大唐的御下之道啊!某等纵火焚烧碎叶城的事估计也被李昆发现了,如果大帅责怪下来,为父一力承担,你且莫出头,你还年轻。”
“报……”一骑飞驰而来,“可汗,碎叶城边的兄弟发现有数百唐军精骑正向碎叶城北赶去!”
“哦,城北那边就是素叶水,现在水流湍急,按说不会有什么异动啊,唐军怎么急急忙忙向碎叶城北赶去,其中必有玄机。传令,留五百人打扫战场,将所有缴获一分为二。再派五百人去扑灭营地的大火,尽力抢救咱们的辎重。其余人,随某去城北!”
大队骑兵风一样向碎叶城北赶去,而遗留下来的战场上尸横遍野、战马哀鸣。夜风怒吼着、咆哮着,将这一切的血腥和挣扎吹散,只留下一地冰冷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