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宣麻拜相亏一篑(一)
天宝十一载十一月二十二日寅时初刻(凌晨3点多),长安城宜阳坊高仙芝府,窗外雪落簌簌、室内一派忙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尉迟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一身朝服、面如冠玉的高仙芝,满面娇羞赞道:“夫君一表人才,真乃人中豪杰。”
服侍的婢女们见娘子与阿郎有私房话要说,掩嘴偷笑、悄悄退下。
“什么豪杰,不过是个困守长安的糟老头。”高仙芝自嘲道。
“夫君可还是为离开安西郁结于中?那前两日李相相邀时为何不开口相求。”尉迟夫人见夫君愁眉不展,柔声劝道。
“李相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已是泥菩萨落水,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某。”
“咦?妾身怎么听闻李相近日得了几丸灵丹妙药,身子爽利不少。”尉迟夫人生性活波,来京后广泛结交长安贵妇,消息颇为灵通。
“那是北庭霨郎君送的雪莲丸,确有除寒痰、补血气之功,但能否延年益寿,某虽在碛西多年,也说不准。”数日前高仙芝被李林甫叫入府中,就是为验证天山雪莲的药效。
“原来如此。”尉迟夫人踌躇片刻,终于启唇道:“若夫君不愿留京,是否需妾身找表兄哥舒节帅代为活动一二。”
安西四镇龟兹、焉耆、于阗、疏勒本是天山南麓的四个小国,在大唐与吐蕃争夺碛西的战争中,龟兹、焉耆与疏勒三国如墙头草摇摆不定,时降时叛,致使王室纷纷丧失治国之权。其王族后人也多沦为普通大唐子民,如安西别将白孝德就是龟兹国王室后裔。
而于阗国百余年间侍奉大唐甚为忠贞,被吐蕃围困亦宁死不叛,并数次助安西唐军攻伐吐蕃,故而王室得以延绵不绝。
当今国王尉迟胜曾于天宝初携于阗美玉和名马亲自入京朝觐,不仅得到圣人设宴款待的超高礼遇,还被赐尚宗室之女为妻。圣人见他赤诚,授其为右威卫将军、毘沙府都督。至此之后,于阗国对大唐愈发恭谨。
于阗王室与大唐边镇联姻甚多,高仙芝的侧室尉迟夫人就是尉迟胜之妹,尉迟夫人的姑母则是陇右节度使哥舒翰的母亲,故哥舒翰与尉迟夫人乃姑舅表兄妹。
“不可。”高仙芝连忙摇头否定爱妾的美意:“天下所有边将均可据理力争,拒绝进京为相,唯独某不可。”
“可是舟儿卷入王焊谋逆案的缘故?”尉迟夫人出身王室,对朝堂斗争格外敏感。
“正是!某征讨吐蕃归来,马不停蹄携全家上京,就是为驱散圣人心中的疑云。此刻圣人猜疑未退,某当安分守己、慎之又慎。若吾阳奉阴违,私下拜托哥舒兄走杨国忠的门路,反而不美。再说了,李相虽病,虎威犹在,圣人也甚是精明。若某急不可耐改换门庭,终将被天下人耻笑。”高仙芝之所以仍让卫伯玉宿卫李府,正是为表明自己的忠贞之心。
“舟儿也太孟浪了点。”尉迟夫人本欲多说,但念及高云舟乃正
(本章未完,请翻页)室泉夫人所出,急忙闭口。泉夫人乃高仙芝结发妻,泉家与高家均为高句丽后裔,两家世代交好。尉迟夫人虽得宠,却不敢轻易招惹泉夫人。
“有心算无心,就是某身临其境,多半也会中奸人之计。若非霨郎君和素叶郡主施以援手,吾等早已身陷囹圄。”高仙芝后怕不已。
“霨郎君少年老成,帆儿有机会与他亲近,也算因祸得福。”尉迟夫人赶忙拣轻松的话题聊。
“某与王正见各为其主,但经西征一役,互相心折。霨郎君更是足智多谋,远胜舟儿、帆儿。他们但凡有霨郎君三成能耐,吾心足矣。”
“夫君岂能厚此薄彼如斯?孩子终究还是自家的好。”尉迟夫人故作不满状:“既然你这么喜欢霨郎君,何不将溪儿许配与他。”
“霨郎君与阿史那姐妹交往密切,我们就别让溪儿蹚这趟浑水。”说起儿女之事,高仙芝轻松许多:“某听闻阿史那家的嫡子经常找溪儿游玩,可有此事。”
“阿史那霁昂呆呆傻傻的,怎配得上溪儿?”尉迟夫人对女儿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
“姻缘天注定,许多事说不准的。某呆呆傻傻,你不也嫁入高家了?”高仙芝笑道。
“呸!我都后悔死了,只是事已至此,只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陪你这个呆子过一辈子。”尉迟夫人见夫君心情转好,暗暗高兴。
“华清宫距城里还有五十余里,某得出发了。”高仙芝瞄了眼银漏,整了整衣冠,准备出发。
“妾身送送夫君。”尉迟夫人帮高仙芝理顺腰间的金鱼袋。
“户外风大雪寒,劳累你操持许久,不忍再让你受冻。”高仙芝温柔地将意欲出门的尉迟夫人推回室内,消失在扑朔迷离的银粉玉屑中。
“佛祖,请保佑夫君安然度过今日朝会。”高仙芝走后,尉迟夫人立即来到佛堂,虔诚地跪地祈祷。
骐骥驰骋、无惧风霜。
长安城到华清宫的驰道上,车如流水马如龙,闪动不休的灯火璀璨如星汉。
高仙芝坐在马车内倍感别扭,平时只要有可能,他都会选择策马扬鞭,而非憋在如牢笼般的车厢里。但今时不同往日,若纵马奔赴华清宫,庄重典雅的朝服必将粘泥挂雪,有失礼仪。入京以来,高仙芝处处留心、事事留意,就是不愿授人以柄。
其实本朝立国以来,冬至朝会的重要性远逊元日大朝会,更曾多次因天子无暇而取消。即便如期进行,也只是在京百官入宫朝贺,不需天下各道、镇和属国派遣朝集使。
但今年由于四方边镇节帅齐聚长安,共议封王拜相,冬至朝会备受瞩目。而圣人之所以选择冬至时节商议出将入相之策,乃顾虑到春秋边疆战事繁重,唯冬日最不担忧敌袭。
“吐蕃北遭陇右壁垒封锁、西受我军征伐、东援南诏失利,如此局面若能维持三年五载,吐蕃必生内乱,大唐可不战而胜之。”高仙
(本章未完,请翻页)芝身在长安、心在安西:“苏毗部臣服吐蕃时日尚浅,若以利诱之……”
高仙芝正欲深思如何分化拉拢吐蕃境内部族,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再也回不到店店歌舞、家家诵经的龟兹城:“封二多谋善断、行事干脆利索,李相已答应保他继任安西四镇节度使,某何必忧心!”
“从今日起,某之战场不在碛西,而在朝堂!”高仙芝忆起王正见所托之事,驱散愁绪、抖擞精神,重新找回号令千军万马的豪气。
车压新雪、马铃叮当。
高仙芝耗费大半个时辰赶到华清宫正门昭阳门时,门前早已车马簇簇、人头攒动。幸好高力士早考虑到冬至前后多瑞雪,命人在昭阳门外搭彩棚数十座,以备百官等候时避风雪。
高仙芝下了马车,很快就在遍地朱紫中找到诸多熟人。
“哥舒兄,腿疾好点了吗?”
“阿史那节帅,令郎与犬子云帆同在国子监,两人甚是投缘。”
高仙芝一路寒暄,终于来到北庭都护王正见面前。
“王都护家有两匹千里驹,实在令某艳羡。”高仙芝端量着站在王正见后边的王霨和王珪,拱手施礼。
“云舟郎君身为龙武军录事参军,肩负拱卫圣人之重责,今日肯定不得闲。不似某家犬子,皆任闲散官职,故而有暇参加朝会。”王正见谦逊还礼。
“王焊谋逆一案,仙桂族弟和犬子云舟误中奸人圈套,多谢霨郎君施以援手。”高仙芝郑重致谢。
“不敢当!”王霨连忙闪开:“高节帅太客气了!小子与仙桂执戟乃多年好友,深知高家满门忠烈,绝不可能谋逆。恰逢手下撞破对方毒计,自然要在御前揭穿其伎俩。”
“在圣人面前直陈是非曲直,绝非轻而易举之事。”高仙芝由衷赞道。
王珪见高仙芝对王霨夸个不停,心中恨意满满。
“裴诚究竟干嘛去了?有他在,一定有办法折磨小杂种。”数月前,广平王告知王珪,有要事需裴诚帮忙,遂将之借走。一晃三四个月过去了,裴诚音讯全无,从未和王珪联系。
“高节帅谬赞了。犬子顽劣,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你若再夸,他的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王正见三分谦虚、七分自豪。
高仙芝笑了笑,拱手告辞。离开前,他十分隐蔽地对王正见使了眼色,王正见也会意地点了点头。
“小郎君,都护和高节帅甚有默契。”高仙芝走后,躲在一旁的阿伊腾格娜拉了拉王霨的衣袖,在他耳边窃窃私语。王珪见两人形容亲密,冷哼一声,扭头找同侪闲聊。
“父亲抵达长安后,接二连三拜会碛西诸将和京中亲友,决意动用所有力量确保边将入相,削弱威胁天下稳定的祸根,从而避免中原板荡。”王霨点头道:“怛罗斯之战后,高节帅与父亲惺惺相惜、志同道合,想来他不会拒绝父亲所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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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宣麻拜相亏一篑(二)
“都护若擎天大树,所到之处必有余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有都护在,吾倍觉安心,小郎君肩上的担子也能轻一点。”阿伊腾格娜与王霨朝夕相处,深知他承担多少压力:“不过,出将入相终究绕不开李林甫,雪莲丸可靠吗?那个安慰剂效应听起来玄之又玄,真有那么大作用?”
“伊月放心。”王霨解释道:“人为万物之灵,体内本就潜藏强大的抗疾力。然此力受心性影响颇大,若信心满满、乐观积极,抗疾之力便如兵遇良将,可尽情施展、冲杀顽疾;若灰心丧气、意志消沉,抗疾之力便如一盘散沙,旦夕间即被病魔吞噬。而人之信心,生于内心自然最佳,凭外物而得之,亦无不可。”
“依小郎君之言,药丸的关窍并非天山雪莲,而在于激发李林甫的信心。”阿伊腾格娜抓住安慰剂效应的关键。
“天山雪莲对李林甫的寒疾确实有所裨益,但所谓延年益寿,虚无缥缈,不足为信。然李林甫此刻若溺水之徒,绝不会放弃任何希望。雪莲丸能减轻其痰多之疴,自会使他对药效深信不疑。既生此心,抗疾之力必相应增强,李林甫的气色也随之改观。”王霨侃侃而谈。
在若兮客栈与父亲夜谈时,王霨已萌生教训李林甫的念头。得知父亲的筹谋需李林甫配合时,正在翻看贡品清单的他从雪莲的药性突发灵感。
“区区药丸,能确保李林甫不从中作梗?”
“吾反思先前之败,深感低估李林甫之狡诈与私欲。他贵为百官之首,却自私自利、毫无公心。天下安危存亡不足动其心魄,等闲手段也难束缚其手脚。唯有神鬼莫测之灵药,可逼其稍稍俯首。”
“李林甫子孙满堂,却多为纨绔。唯李仁之稍有可观之处,但其才德尚不足承担延续家族荣耀之重任。李林甫树敌甚多,家族安危系于一身。小郎君此计,正中肯綮!”阿伊腾格娜说到“安危系于一身”时,眉间忽生阴翳。
“伊月你近日怎么有点心神恍惚?莫非也要吃颗雪莲丸?”王霨半开玩笑道。
“前些日子哥哥来信,说阿史那节帅亲临怛罗斯城下,与吾部达成和解。哥哥应邀出兵呼罗珊共击黑衣大食,小有斩获。”阿伊腾格娜始终心系母族。
“这不是好事吗?”
“可我却总感觉有点不安,担心背后另有蹊跷。碎叶城破后,哥哥视唐军如仇寇,始终不肯重归大唐藩属之列。如今突然态度大变,反让我寝食难安。突骑施部的生死存亡全压在哥哥身上,我每每担心会有什么差池。”阿伊腾格娜忧心忡忡。
“确实有点古怪……”经阿伊腾格娜提醒,王霨也察觉到此事不简单:“有机会我找霄云和雯霞姐姐打探一二。只是阿史那节帅公私分明、治家颇严,她们也未必清楚河中政事。”
“有劳小郎君,吾也多写几封信问问哥哥。”阿伊腾格娜对远隔千山万水的怛罗斯城鞭长莫及。
(本章未完,请翻页)高高骊山上有宫,朱楼紫殿三四重。
王霨与阿伊腾格娜闲聊片刻,就听宫门洞开、内侍报唱。两人连忙收敛心神,尾随王正见步入华清宫。
算上年初的元日大朝会,阿伊腾格娜已是第二次参加大唐朝会,新鲜感已然变淡。唯有偶遇正在忙碌的高仙桂和张德嘉,才令她略略欣喜。
王霨虽多次御前议政,但参加大朝会还是首次,心中涌现数点兴奋之情。可当他欣赏错落有致的灵巧宫殿时,想到的却是雪衣娘之死。阿史那霄云陷入宫闱争斗令王霨甚是担心,好在阿史那霄云应对机敏,杨玉环也非心狠手辣之人,此事才算暂时遮掩过去。
“杨玉环找雯霞姐姐,多半要刺探虢国夫人的行踪。五杨靠攀附椒房而鸡犬升天,可虢国夫人竟想越过杨玉环,难怪她伤心落泪。霄云和杨家牵涉太深,终究是个麻烦,要尽快让她远离是非。强化中央集权、确定边疆军镇无法造反后,我应该可以松口气,娶霄云过甜蜜蜜的小日子。就算阿史那旸反对,他也无法左右霄云的终身。”王霨忍不住心生期盼:“不过杨国忠也是个麻烦,他若为右相,还不知要闹出多少幺蛾子。好在出将入相之制即将恢复,有父亲在中枢,杨国忠必无法为所欲为,若能让他和杨玉环生分就更妙了……”
朝服带金玉,珊珊相触声。泰阶备雅乐,九奏鸾凤鸣。
进入华清宫正殿前,王霨与父亲、阿伊腾格娜已然因官阶不同散开。他和王珪同为正六品,倒是始终走在一起,但向来不和的兄弟二人互相看不顺眼,自然一路无话。
所谓大朝会,其实就是用繁文缛节衬托帝王之英武、皇权之至高。王霨跟着众人三拜九叩无数次后,深感无聊。他有心观察一番李亨、李林甫、安禄山等人的神情,无奈其品阶尚低,位置靠后,视线被前面官员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
唯有大朝会开始前剑南军的献俘仪式还算有趣,剑南节度副使崔圆率铠甲鲜明的牙兵押着南诏、吐蕃战俘,在殿前广场走了一圈。王霨搜寻到李晟的身影时,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以至于他忽略了崔圆频频投向他的目光。
两个多时辰后,礼仪繁杂的大朝会总算接近尾声。高力士宣读圣旨,召太子李亨、盛王李琦、右相李林甫、左相陈.希烈、东平郡王安禄山、兵部侍郎兼剑南节度使杨国忠、河西节度使安思顺、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北庭都护王正见、河中节度使阿史那旸、朔方节度副使李光弼赴后殿朝议后,殿中百官叩首谢恩,起身退场。
“盛王?!”王霨低低叹道:“圣人此旨对李相而言,当比雪莲丸更令人振奋。”
王珪听闻盛王将与太子一同参赞国是,愁云惨淡的他逆流而前,目光不停地寻找李俶的身影。
“他早早认定广平王可继承大统,现在不免五内俱焚。”人各有
(本章未完,请翻页)志,王霨对兄长的行为不置可否。
“霨郎君,你不去找建宁王聊聊?”不知何时,李泌已来到王霨身侧。
“李先生说笑了,某非东宫属官,为何要找建宁王?”
“若建宁王要成为霨郎君的亲戚呢?”李泌拉着王霨,边走边聊。
“先生怎么知道?难道是你出的主意……”王霨有点着急,他的灵魂无法容忍以爱情和婚姻为筹码换取利益。
“嘘,低点声。”李泌轻扯王霨衣袖:“在霨郎君眼中,某竟如此卑鄙不堪?”
“事关家姐,一时心急,出言无状,望先生见谅。”王霨顷刻间已想到,以李泌之清高,绝不会出此龌蹉计谋。
“霨郎君赤子之心,某岂会见怪。不知王都护将如何应对?”
“家父已有所察觉,他留京之心甚坚,不知太子殿下是否愿用建宁王妃之位赌一把。”王霨傲然道。太原王氏乃赫赫世家,皇后出过两三位,王妃更是不计其数。以百年世家的傲气,即便是庶出的女儿,也绝不会屈居侧室。若太子提议纳王绯为建宁王侧妃,王正见有充足底气回绝。
“既然王都护早有定计,某就不操心了。”李泌笑道:“边将封王、出将入相即将尘埃落定,王都护与霨郎君谋划许久,所求必大,不知可否为某讲解一二。”
“家父与某所求者,不过强干弱枝四字而已。”王霨回头望了眼重重叠叠、错落有致的宫殿,掷地有声。
巍巍大殿、衮衮诸公。
华清宫后殿,李隆基清了清嗓子道:“方才哥奴言,此番朝议事关大政,不可不慎,必先定下绳矩、明晰经纬。经者,一人智短、众人智长,增益相位、文武兼济,有利国政。纬者,王位,勋爵也;入相,官职也。两者不可混为一谈,故边将封王者,亦可入相。不知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封王亦可入相,乃老成谋国之言,微臣十分赞同。然入相者不可太多,不然互相牵扯,反不利于政事。”杨国忠抢先回答。他事先与吉温商议过,为长远计,决不能放任太多边将拜相。
“杨侍郎无需多虑,以某之见,中书门下增添两三人并不算多。”李林甫一眼就看穿杨国忠的小九九。
“微臣老迈,无法胜任左相之职,愿让贤乞骸骨。”陈.希烈忽伏地而泣。
“陈卿持重,乃国之良相,朕不许你再提乞骸骨。”李隆基明白陈.希烈对边将拜相有怨念,出言安抚。高力士则俯身将其搀起。
“谢陛下洪恩!”陈.希烈探明李隆基的心意后,回榻安坐,不复多言,作壁上观。
“儿臣无异议!”李亨扫了眼殿中诸人,高声回道。
“儿臣也无异议!”从未经历朝议的李琦连忙附和。
“微臣一切均听圣裁!”安禄山虽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出言赞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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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宣麻拜相亏一篑(三)
安禄山本欲请李林甫出头,建议圣人广施恩泽,封王者不必拜相,以惠及更多边将,却被李林甫婉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经严庄查探,安禄山得知王正见用雪莲丸收买了李相。急切间安禄山想不出令李林甫回心转意的办法,只好听从吉温的建议,找堂兄安思顺商议,请他朝议时出言相助。同时飞鸽传令高尚和史思明,让他们随时待命。
好在李林甫对安禄山还算看重,在大朝会前特意派李仁之拜会安庆宗,明确表示他会尽力保安禄山不必入朝,才令他放心一二。
“臣无异议!”王正见等齐声回道。
“既然众卿皆认同李相定下的绳矩,朝议定可顺利,不知哪位爱卿先言?”
“启禀父皇,儿臣以为东平郡王戍守幽州多年,劳苦功高,当入中书门下为相,统管兵部。”李亨率先将矛头对准安禄山。
“微臣附议!”王正见接过话头:“放眼天下诸镇,东平郡王战功最高,当为相国。”
“王都护,汝之前在奏章中不是信誓旦旦要入相吗?怎么出尔反尔?”安思顺明白安禄山不方便反驳,主动跳出来。
“安节帅,某在奏章中写的是恳请入朝为官,而非贪求拜相。吾说到做到,绝不会行欺君罔上之事。”王正见咬文嚼字、反击犀利。
“陛下,东平郡王数平契丹、屡征奚部,功绩远胜吾辈。由其执掌天下兵事,最为妥当。”高仙芝为王正见敲边鼓的同时,暗暗讽刺安禄山养寇自重。
“不可!”杨国忠急道:“说句得罪东平郡王的话,天下皆知安郡王目不识丁,如此岂能料理中书门下政事?”
“正是如此!东平郡王虽擅带兵,却不通文墨,拜相恐贻笑大方。”哥舒翰不放过任何可以羞辱安禄山的机会。
“杨侍郎所言非也!”李光弼反驳道:“寻章摘句、熟知律法,乃刀笔吏之责。为相者,当掌大局,通不通文墨,无伤大雅。”
“陛下,据某所知,东平郡王粗通文墨,只是少时家道艰难,不曾入学。白璧微瑕,无碍大局。”王正见道:“若陛下不放心,可增选文辞华丽之人入相辅弼安郡王。”
“哦?不知王卿有何人选?”李隆基有点好奇,高力士也凝神聆听。
“刑部尚书张均、驸马都尉张垍乃前任相国张说之子,为政多年,官声甚佳,皆有为相之才。”王正见举荐道。
“张氏兄弟?”李隆基凝视李亨片刻,抚须笑道:“王卿把朕的女婿拉出来了。”
“陛下,举贤不避亲。某看重的乃张氏兄弟的才具,而非其身份。”王正见的回答坦坦荡荡。
宫城团回凛严光白天碎碎堕琼芳。正殿前广场上,李泌与王霨漫步于纷纷扬扬的雪花中。
“王都护曾与某深谈一次,欲以助张氏兄弟入相换殿下支持攻讦安禄山。放在一年前,某肯定会让殿下拒绝。但经种种风波
(本章未完,请翻页)后,吾愈发明白令尊与霨郎君为何汲汲于削弱安禄山、钳制节镇之权,故劝殿下接受。”李泌是王正见与李亨沟通的中间人。
“多谢先生!”
“有什么可谢的。某在殿下眼中,不过一空谈书生。”李泌的语气有点萧索:“不过,你们也不可对殿下寄予厚望,他心中只有皇位。”
“家父还拜托了阿史那节帅、高节帅、李副使三位好友。”
“李相对安禄山拜相应无可无不可,但想来不会认同王都护;杨国忠仇视安禄山,肯定反对其入京;哥舒翰攀附杨家,当紧随杨国忠脚步;安思顺乃安禄山的堂兄,两人同气连枝;至于陈相,不说也罢。如此算来,令尊胜算不大呀!”李泌熟稔朝堂派系。
“先生莫急,咱们慢慢等着。”王霨胸有成竹。
雪落琉璃、朝议纷纷。
“陛下,以微臣之见,封王易、拜相难,不若先易后难。”李林甫揣测着李隆基的心意,站出来打圆场。
“还是哥奴看得分明。”李隆基颔首赞许:“这几日哥奴气色见好,看来王卿的雪莲丸名不虚传。”
“启禀陛下,天山雪莲乃天赐珍宝,只是难以储存。微臣用尽手段,只带了数十朵入京,皆供奉给陛下、贵妃娘子和太子,其余雪莲则请庭州名医炮制成药。犬子王珪、王霨在京期间,多蒙李相赐教,特赠雪莲丸以表谢意。”王正见赶忙解释。
“王卿不必多心,礼尚往来乃人之常情。”李隆基挥手示意王正见不必紧张,他乐见王正见周旋于各派,而非独敬东宫:“安卿已封东平郡王,朕思之天地有四方,欲再封西平、北平、南平三位郡王,不知诸卿有何见解?”
“陛下,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拔石堡、复九曲,当封西平郡王!”杨国忠急不可耐表达对哥舒翰的支持。
“石堡之战折损数镇精兵三万余,哥舒节帅的战功也太血腥了吧?”安禄山毫不留情讽刺道。
“至少某不曾被人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哥舒翰则用去年安禄山遭契丹埋伏的败绩进行回击。
“你!”安禄山勃然变色,却被安思顺生生拉住。
“东平郡王,切莫君前失仪。”李林甫清了清嗓子:“何人封王,皆听圣裁。”
“哥舒卿镇守西陲,屡胜吐蕃,功绩丰伟,可封西平郡王。”李隆基一锤定音。
“谢陛下隆恩!”哥舒翰稽首叩恩。
王正见听到“西平郡王”四字,望了眼身姿挺拔的高仙芝,轻轻叹了口气;高仙芝却不为所动,仿佛封王之事与己无关。
杨国忠首战告捷,喜形于色;李林甫早有所料,泰然处之。安禄山见哥舒翰竟与自己平起平坐,颇为不忿;安思顺虽有点郁闷,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李光弼与哥舒翰向来交好,由衷欣喜。
陈.希烈如道士打坐,置身事外;李琦则眼花缭乱,一时还理
(本章未完,请翻页)不清边将之间错综复杂的牵连。李隆基安坐御榻之上,俯视着为封王和拜相争斗不休的文武群臣,心生威福皆由己出、陟罚臧否皆由己定的快意。
待哥舒翰退下后,李亨起身道:“父皇,儿臣以为,北庭都护王正见先破突骑施、后胜黑衣大食,威震河中,可封北平郡王。”
“王都护乃北疆柱石,当晋王爵,永镇北庭。”杨国忠看似附和李亨,其实是要断绝王正见入相之路。
冬至大朝会前,杨国忠与吉温密谈数次,将七名边将翻来覆去琢磨个底朝天。杨国忠认为,安禄山圣宠最深,一旦拜相,将阻碍自己未来接任右相。与安禄山暗通款曲的吉温则劝他盯紧文武兼备的王正见。
“陛下,微臣觉得太子所言极其不妥。”安禄山大大咧咧道。
“安卿此言怎讲?”李隆基并未指责安禄山的无礼。
“王都护攻打碎叶城时,突骑施汗国满打满算也就数万人马;西征石国,首功当归安西都护府,王都护不过克小城一座,还被敌军围困许久;至于黑衣大食,据微臣所知,高节帅与之血战一昼夜,北庭军直到最后才赶到战场。微臣愚钝,实不知太子所言的威震河中从何而来?”
“安郡王此言差矣!”阿史那旸长身而起:“突骑施经营河中数十年,数败大食军,屡侵安西、北庭,后虽败落,但兵锋之盛,犹在契丹之上。至于西征石国,黑衣大食纠集大军十余万,数倍于我。更兼葛逻禄反复无常,属国士卒不堪一战,若非王都护及时识破敌人诡计,果断出击,与高节帅夹击黑衣大食,吾恐河中不复大唐所有。如此灭不臣之国、力挽狂澜之功,岂容抹煞?”
阿史那旸慷慨激昂的陈词,令安禄山一时无以应对。王正见盯着大义凛然的好友,皱了皱眉头正欲上前,却见李亨道:“父皇,阿史那节帅所言甚是。王都护任职北庭多年,北境各族安居乐业,回纥、沙陀、黠戛斯等部俯首帖耳,皆归心大唐,此乃莫大之功。”
“大唐四境,北方最宁!”李隆基点头称善:“王卿文武双全,上马领兵、下马治民,殊为难得。”
“陛下谬赞,微臣惶恐。”王正见急忙稽首道:“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远征大勃律、南讨吐蕃,功勋更在某之上。西征石国,高节帅乃行军大总管,某不过附之骥尾,因人成事,故臣举荐高节帅为北平郡王。”
不待李隆基表态,高仙芝抢先跪拜道:“陛下,三年前微臣担任大宛道行军大总管,与王都护统兵讨伐石国。因臣识人不明,误信葛逻禄叶护谋剌黑山,导致安西军陷入黑衣大食重围。若非王都护当机立断,率军接应,微臣早已葬身河中。西征之功,尽在北庭。且臣治家不严,孽子云舟卷入王焊谋反案,以某之德,不配郡王之勋;以某之才,不堪相国之责。臣愿辞安西四镇节度使之职,入京任一闲职,唯求可日日聆听圣人教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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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宣麻拜相亏一篑(四)
“高卿言重了!令郎只是被王焊利用,并无不当之举,此案早有公断,高卿不必多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今后任何人不得再提此事,否则朕将严惩不贷。”李隆基见高仙芝心诚,示意高力士将高仙芝扶起。
“高仙芝倒是机灵,圣人的疑云应当能消散七七八八。”高力士扶高仙芝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暗示他应对得体。
“安西、北庭两镇统御天山南北,两位爱卿皆朕之股肱,论功皆可封王。无奈高卿辞意甚坚,朕以为,不妨先封王卿为北平郡王。以高卿之才,数年内必可封王。”李隆基心中早有定计。
王正见意欲再推辞一二,却听李亨道:“王都护还不快谢恩!”
“谢陛下洪恩!”王正见稽首而拜:“既然陛下不嫌微臣鄙陋,赐臣以王爵。臣恳请辞北庭都护之职,入京为官。微臣自幼酷喜诗书,但多年来耽于戎马,无暇读之。听闻秘书监一职空缺多时,臣请任之。”
“虚伪!你不就是又想封王,又要入相吗?”杨国忠腹诽不已;“莫非他要明哲保身,只是东宫会同意吗?”李林甫品出几丝王正见的心迹;“若他为相,某之左相之位还能坐几天?”陈.希烈担心不已;“此子究竟意欲何为?”安禄山阴晴不定,猜不透王正见的心思;“既然你打算离开碛西,某就助你一臂之力。”阿史那旸迫切期盼高仙芝与王正见远离河中,如此他才能彻底掌控河中。
“坦坦荡荡,真君子也!”高仙芝对王正见愈发欣赏;“不愧是大帅的族弟。”李光弼暗自感慨;“封王拜相皆与某无关,但家族之安危,某不可不管。”安思顺看重的是安家的未来;“他不是东宫的人吗,若是离了北庭,太子岂不是孤立无援?”盛王李琦此刻才看出点门道。
“秘书监?”李隆基哈哈大笑:“亨儿,你觉得呢?”
“启禀父皇,王都护之才不逊张说,来京任职正堪大用。”李亨神色泰然,并无半分惊慌。
“好!”李隆基抚掌而笑:“只是北庭都护一职该由何人接任?”
“启禀陛下,北庭副都护程千里熟知边情、忠勇无双,臣举荐其任北庭都护。”王正见朗声回道。他清楚程千里在安西多年,也算李林甫一系。但相处数年后,王正见认为,程千里心性纯粹,意在马上功名,而非朝堂争斗,故而可将北庭托付与他。
“哥奴意下如何?”李隆基发问之时,高力士在他耳边低语道:“程千里三年前从安西调任北庭,乃李相之人。”
“老臣以为王都护久在北庭,熟知庭州将领,举荐之人必然妥当。”李林甫见王正见并未爽约,心情舒畅。
安禄山羽翼渐丰,李林甫已不能完全制之,亟需寻求其他边镇的支持。安西始终由李林甫遥领,最是放心;河中的阿史那旸虽飘忽不定,但眼下还算驯服;朔方李光弼不偏不倚,李林甫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人选。若程千里顺利接任北庭都护,李林甫
(本章未完,请翻页)在西北边镇的威望将达到顶峰,其因王焊谋逆案而折损的权势就能有所恢复。
“既然哥奴认可,朕就放心了。此事待封王、拜相议毕再拟旨。至于王卿入京担任何职,容朕三思。”李隆基也喜见王正见进京。
“父皇,儿臣还有个不情之请。”李亨见李隆基心绪不错,起身拜道:“建宁郡王年近弱冠,按礼当纳王妃。前些时日,他偶遇王都护之女王绯,心甚喜之,求儿臣做主。但某念宗室不得结交边将,不敢应其所求。今日既然定下王都护来京任职,儿臣想着,如此也就少了层顾忌。故斗胆请父皇做主,为建宁郡王赐婚。”
众人骤听此议,除了王正见、杨国忠和安禄山,都十分茫然,不知李亨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杨国忠虽早已知之,却并未多想其中之深浅;安禄山倒是念及儿子尚主之事,琢磨着趁热打铁;王正见没想到太子会在朝议时抛出王绯的婚事,心中则隐隐有点不安。
“原来王卿家不光儿子才华横溢,女儿也娴淑动人。朕虽可赐婚,但也得问问王卿的意思。”李隆基对李俶、李倓两位皇孙比较器重。
“回陛下,犬女乃侧室张氏庶出,寒门蒲柳、才德浅薄,恐配不上建宁郡王。”王正见不料自己决意入京后,太子仍惦记联姻。
“太原王氏岂是寒门?”李隆基笑道:“亨儿,建宁皇孙是要立王妃还是纳侧妃?”
“若是纳侧妃,不敢劳烦父皇,更不敢高攀太原王氏。”
“建宁皇孙眼界颇高,平凡颜色难入其眼。难得他如此动心,朕岂能不成全?”李隆基想起虢国夫人所托,心泛春潮:“至于嫡出、庶出,嫁入天家后岂有差别。不知王卿可否给朕做媒的机会?”
“谢陛下赐婚!”王正见看出李隆基心意已定,想到建宁王风评尚佳,女儿对他也不算厌恶,只好应下。
“陛下,你也得给老安家做个媒。”浑身肥肉的安禄山跳出来插科打诨。
“不就是令郎庆宗意欲尚主吗?朕就赐荣义郡主与庆宗郎君喜结连理。”李隆基早从宗室中挑好人选。
“多谢陛下!吾一粗鄙胡儿也和圣人连上亲戚了!”安禄山喜不自胜,逗得李隆基放声大笑。
“陛下,东、西、北三位郡王皆定,不知南平郡王当花落谁家?”按捺许久的杨国忠忍不住问道。
“知道你惦记着呢!”李隆基连做两桩媒,喜气洋洋:“杨卿兼任剑南节度使以来,用兵如神,屡破南诏、吐蕃,可封南平郡王。”李隆基并未征求任何人的意见,直截了当赐杨国忠以王爵。
“谢陛下!”杨国忠连连拜谢。\t
“杨卿莫急。”李隆基笑道:“汝任兵部侍郎以来,四方边镇接连出兵、捷报频传。以汝之功,可入中书门下,辅助陈卿共掌兵部。”
“谢陛下!!”杨国忠心满意足、喜极而泣。筹谋数年,终于攀上封王拜相、位极人臣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巅峰。
“张虔陀,某早知你贪恋女色,而阁罗凤的王妃又是南诏国色,才故意调你任云南太守。你果然胆大包天、不负所望,玷污王妃,挑起边衅。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虽死于阁罗凤刀下,但得尝如花美色,也算不枉。”志得意满的杨国忠想起剑南之战的起因,顿觉自己妙算无双,浑然忘了此计乃吉温授意。
李林甫虽早猜到杨国忠会封王或入相,却不料圣人对他的恩宠如此之深。但他目前必须集中心神推盛王入主东宫,故暂时不欲与杨国忠为敌,甚至需要借助杨家的力量,因为他早已看出,杨国忠也不期望李亨继位。当然,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李林甫也绝不会忘记敲打骄狂的杨国忠。
李亨知晓父皇视杨国忠为右相之位的继承人,也深知杨国忠绝不会支持自己登基,可眼下盛王愈发抢眼,李亨自保不暇,哪有余力对付杨国忠,只好任他招摇,日后再徐徐图之。
安禄山与杨国忠素来不睦,见他一时出尽风头,嫉恨不已;陈.希烈则觉得本就稀薄的权力朝不保夕,对薄情寡义的圣人心生怨恚;唯有哥舒翰乐见其成,对自己当年弃李相投杨国忠的先见之明极其满意。
其余诸将面面相觑,他们对剑南战事自有一番看法,无奈比不过杨国忠这位椒房贵戚简在帝心。
“陛下,王爵已定,臣请议边将入相。”李林甫打破沉寂。
“陛下,微臣再荐东平郡王安禄山拜相!”王正见的目标始终未变。
“臣附议!”哥舒翰高声赞同。确认王爵到手后,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要报被安禄山羞辱之仇。
“臣附议!”高仙芝与王正见暗中结成攻守同盟。
“臣附议!”李光弼身为契丹后裔,对安禄山压榨契丹族早有不满。
“臣附议!”阿史那旸力挺好友。
“这?”李隆基见西部诸将除安思顺未表态外,众口一词逼安禄山入京,不禁有些踌躇。
雪舞纷纷、世事扰扰。
华清宫前殿广场上,李泌扳着指头算道:“高仙芝、哥舒翰、李光弼、阿史那旸,再加上王都护,五大边将同心协力就一定能压制住安禄山吗?”
“肯定不能。”王霨摇头笑道:“家父与某推演数次,确信凭此无法撼动安禄山在圣人心中的地位。”
“既然如此,又何必大费周章?”
“因为五大边将发难只是个药引。”王霨坏笑道。
空气凝滞、一触即发。
后殿之中,王正见带头发难,令气氛还算和睦的朝议陡然间阴云密布、山雨欲来。
大愿得偿的杨国忠自不愿安禄山入朝,他正琢磨如何反对王正见的提议,只见安思顺怒声斥道:“王都护,幽州可不是庭州。契丹与奚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若无东平郡王在此镇守,河北道千万百姓将流离失所、沦为契丹人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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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宣麻拜相亏一篑(五)
“陛下,吾兄所言不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安禄山对堂兄安思顺格外感激:“幽州、平卢境内的各族部落比兔子多,比狐狸还狡猾。昨天幽州进奏院刚接到前方密报,契丹余孽勾搭上室韦部,正纠结人马准备吞并其他部落、骚扰边境,臣正想着朝会过后向陛下请辞呢!”
“室韦部冬天也不安生?”李隆基将信将疑。
“陛下,室韦与契丹其实是一个娘生的,留在北边的叫室韦、南下的叫契丹,两部好得穿一条裤子。室韦部的骑兵马马虎虎,可这帮龟孙子在北边待久了,怕热不怕冷,冬天正是他们用兵的好时候。”安禄山早令高尚和史思明带一部曳落河扮成室韦骑兵埋伏在幽州边境。
“安郡王,既然幽州、平卢局势如此险恶,汝兼三镇节度,精力可济乎?”王正见突然发问。
“嗯?”安禄山一愣,顺口说道:“两镇、三镇有何区别,终究都是那么点事。”
“陛下,能者多劳,安郡王尚有余力,入朝为相有何不可?”王正见抓住话柄,步步紧逼。
“陛下,某管陇右一处已累得腿生寒疾,安郡王兼管三镇却心宽体胖,吾拍马不及。”哥舒翰为拉安禄山下水,不惜暴露自己的隐疾。
“啊?”安禄山有点慌张,他未料到一时疏忽竟被抓住不放。忙乱中,他望了眼安思顺,只见堂兄蹙眉不语;瞄了眼李林甫,却见右相不理不睬。
无奈之下,安禄山只好将话往回收:“王都护说笑了,某管三镇累得日夜不眠,哪还有精力担任相国。”
“哦?”王正见笑道:“陛下,自设立节度使以来,多一人节镇一方。偶有并任两镇节度使者,多为权宜之计,时日亦短。兼三镇以上者,唯有族兄王忠嗣与安郡王。族兄乃陛下一手调教,自非吾等可及。方才安郡王自言力有不逮,微臣以为,陛下当体恤安郡王的苦衷,令其只管幽州或平卢即可。”
王正见的话如晴空霹雳,震得安禄山魂飞魄散。
“该死,闹半天在这里等着我呢!”明白王正见真实意图的安禄山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堂兄!”安禄山捅了捅安思顺,他不能出尔反尔,只好寄希望于安思顺出面为自己辩护。
安思顺点了点头,大步走到御前施礼道:“陛下,微臣以为,王都护所言甚是。”
“什么?!”安禄山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安思顺究竟在帮谁?”杨国忠迷惑不已。
“安卿此话怎讲?”李隆基也有点糊涂,高力士笑而不语。
“启禀陛下,吾与堂弟本化外蛮夷,蒙陛下不弃,忝列朝堂。然吾等才德实浅,不堪大用,难荷重任。若强为栋梁,恐有倾覆之危。为边境安危计,某举荐朔方节度副使李光弼任平卢节度使,分担堂弟之责。李副使家族在契丹中颇有声望,若其出镇平卢,可怀柔契丹、奚、室韦等部,化解边疆冲突。”安思顺情真意切、字字泣血。
“哥奴,你意下如何?”大感意外的李
(本章未完,请翻页)隆基手敲御榻、不置可否。高力士却紧张得手心出汗。
“陛下,老臣可否另荐人选。”李林甫一语既出,满堂皆惊。
李隆基本想着李林甫会否决安思顺的提议,谁知他竟默认分割安禄山的权力,更换平卢节度使。
“哥奴说来听听。”李隆基将殿中诸将看了个遍,一时也猜不到李林甫会推荐何人。
琼树生花、寒鸦点点。
“安思顺?!”李泌失声而笑,惊得鸦雀别枝。
“某初听家父之言,亦目瞪口呆。但细细思来,安思顺并非安禄山血亲,却不得不与其绑在一起。一旦安禄山心怀异志,安思顺举家必受牵连。且家父言,安思顺与安禄山不同,其父安波注开元年间已任右羽林大将军,经历过大富大贵,深明日中则昃,月盈则食的道理。故安思顺极可能赞同分解安禄山之权以避祸。”
“令尊好见识,但他与安思顺关系平平,交浅言深可是大忌。”李泌还是有点疑惑。
“不是有李副使吗。”王霨挠了挠头:“据说安思顺一直想把女儿嫁给他。”
“真是人尽其用!”李泌开怀而笑:“分安禄山之权之关键在李相,打动李相的关窍可在雪莲丸?”
“什么都瞒不过李先生。”王霨将雪莲丸的根底一五一十告知李泌。
“霨郎君,你心中究竟藏有多少宿慧?”安慰剂效应李泌一听就懂:“平卢居范阳东北,与朔方道路相通,如利剑高悬于范阳、河东之顶。李副使若能转迁平卢,将极大牵制安禄山。只是李相行事奸狡诡谲,王都护如何确保李光弼能顺利就任平卢节度使呢?”
“家父说无法保证,但只要将平卢分出即可。”王霨解释道:“李相只答应不阻挠削减安禄山权势,想来他另有人选。不过,家父以为,即便是安禄山的亲信担任平卢节度使,也保不齐日后渐行渐远。”
“名不正则言不顺,一旦安禄山不再是平卢节度使,他就无法随心所欲掌控之。王都护深谙世道人心,以堂堂阳谋束缚安禄山的手脚,可赞可叹。”
“权力是最烈的腐蚀剂,在权欲面前,安禄山与其亲信的利益之交又能维持多久呢?”王霨并未告诉李泌,如此布局其实是基于他对人性的判断。李光弼能升任平卢节度使自然最好,即便不遂,能分化安禄山的实力也算达成预设目标。
“霨郎君,某猜到平卢节度使将要花落谁家。”李泌忽有所悟:“李相为达成所愿,向来不择手段、无孔不入。如今良机天赐,他定会用到极致。”
大殿内,众人屏声敛息,等待李林甫解开谜底。
“陛下,盛王数月前方从松漠都督府督战归来,若由他遥领平卢节度使,岂不妙哉?”李林甫亮出的底牌出人意料,却拿捏得极其精准。
大惊失色的李亨瞪了眼王正见,雷嗔电怒。王正见对太子的怒意置若罔闻。
“琦儿年长,也需历练历练。”李隆基大喜。他已开始琢磨如何帮李琦笼络党羽
(本章未完,请翻页),但尚无定策,李林甫的提议可谓恰到好处。
“老臣以为,若由盛王遥领,节度副使当由安郡王推荐。”李林甫不露声色否定了李光弼,然后向安禄山使了个眼色。
“陛下,平卢兵马使史思明弓马娴熟,可任节度副使,助盛王殿下执掌平卢。”安禄山会意,将心腹好友史思明推出。
“好,那就由盛王遥领平卢节度使,史思明任节度副使、知留后事。”李隆基心意已决:“琦儿,你要多向安卿请教。”
“诺!儿臣牢记在心。”李琦欣喜若狂,毫不顾忌李亨刀子般的目光。
“千淘万漉,总算略有所成,王都护了不得。”高力士暗暗赞叹:“下面该某出场了。”
“陛下,边将之间纷争不决,老奴忽有点粗浅见识……”高力士俯在李隆基耳边,低语片刻。
“高将军真乃朕的解忧丹!”李隆基心情大悦。
“陛下,安郡王既已不兼任平卢节度使,当可分出心神进京为相。”王正见咬住安禄山不放,哥舒翰等人见状,又要起身附议。
“王卿莫急。”李隆基伸手示意王正见坐下:“如今杨卿已入相,朕以为,高卿亦当入中书门下,兼领闲厩、群牧使,辅佐李相掌管西北马政。至于安卿,契丹狼子野心、室韦部蠢蠢欲动,范阳离不开他。哥奴与王卿出将入相之议乃老成谋国之言,朕觉得此事不可一蹴而就,不若以两年为期,每两年议一次边将入相,使各位爱卿均可历任中枢与边镇。”
“谢陛下隆恩!”高仙芝长舒口气,他终于确信,高家这艘船舶已安然驶过水流湍急、礁石密布的险滩。
“陛下圣明!”王正见伏地叩拜之时,悄悄向高力士点了点头。他早料到圣人对安禄山依赖甚深,不可能一举而竟全功,故而以逼安禄山入相为幌子,步步为营,削其权、分其势。更重要的是,通过高力士之口,以缓冲矛盾为由,建言圣人明晰出将入相之时限,从而将此规矩定下来,成为永例。有此永例在,就等于给所有边将套上绳索,安禄山也概莫能外。
“父皇圣明!”李亨、李琦两位皇子也齐声赞道。李亨见李隆基果然不提拜王正见为相,心中寒意更盛;李琦则欢欣鼓舞,看向太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挑衅。
“陛下英明神武,非老臣能及。”李林甫虽无法帮高仙芝争取王爵,但帮其进京为相,也差强人意。更关键的是,盛王李琦向东宫之位又迈进一步,这才是最大的胜利。
“陛下天授英明!”杨国忠听圣人未言让王正见拜相,安禄山暂时又无法入京,浑身上下无比舒畅。
“多谢陛下体谅!”安禄山如肉山倒地。今日朝议与王正见、哥舒翰等撕破脸恶斗,令他愈发觉得派人去庭州大闹甚是解气:“也不知儿郎们是否得手,最好将庭州烧个稀巴烂!王正见、哥舒翰,咱们走着瞧!”
“微臣谨遵圣裁!”陈.希烈、哥舒翰、安思顺、阿史那旸和李光弼异口同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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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宣麻拜相亏一篑(六)
马踏飞雪、银屑四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华清宫殿前广场上,忽有两骑飞驰而来,惊得内侍、宫娥忙不迭躲闪。
“什么人竟敢在宫禁驰马?”隔着雪帘,王霨看不清骑手的面孔。
“百官之中除了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无人敢在宫中骑马。”李泌惊诧不已:“难道长安城中有什么变故?”
“除了谋逆大案,还有什么事能让陈大将军如此慌张?”王霨正迷惑间,忽觉脑后寒风袭来,他身子一侧,躲过掌风,双手向侧后方揽去,粘住一只柔如无骨的玉手。可偷袭者的反应也十分敏捷,手不退反进,勾向王霨的双目。
“雯霞姐姐!”王霨头一闪,娴熟地躲开对方的进攻。
“庭州密信。”笑意盈盈的阿史那雯霞跳到王霨面前:“王兵马使让我带入宫,说此信万分紧急,霨弟看后要尽快给王都护。”
“姐姐怎么入的宫?”王霨一边拆信,一边问道。
“我有贵妃娘子给的令牌!”阿史那雯霞凑到王霨耳边低语道:“霨弟,霄云姐姐能做到的,我都做得到。”
王霨见阿史那雯霞又要和霄云争高下,有点无奈,他正欲开导,却被密信内容吓得脸色发白、浑身生凉。
“霨郎君,怎么了?”站在远处笑看王霨与阿史那雯霞打闹的李泌察觉事情有异,急忙问道。
“快找德嘉兄!”王霨顾不上回答李泌,东张西望,焦急寻找张德嘉的身影。
正襟危坐、俯瞰群臣。
高坐御榻的李隆基用锐利的目光扫过殿中诸人,他从李亨脸上看出隐藏极深的一丝阴翳。
“中书门下现有哥奴、陈卿、杨卿、高卿四人,国事繁重,确应再增益一人。方才王卿举荐张氏兄弟甚是妥当。张均担任刑部尚书多年,可入政事堂,继续掌管刑部。”李隆基深谙权术之道,打压东宫的同时顺手给一甜枣,以免太子狗急跳墙。
李亨见李隆基用张均入相安抚自己,黑脸无喜无忧,心中暗暗冷笑。
“陛下,不知王都护进京任何职?秘书省出了个陈相国,未来或许还能出个王相国。”杨国忠幸灾乐祸。
“嗯?”李隆基正要开口,却见厚重的正门被人推开,满面风尘的陈玄礼与惊惶失措的鲜于向一同进入大殿。
“启禀陛下,长安城中流言纷纷,说呼罗珊总督为报怛罗斯之仇,兴兵十万欲犯河中。据传他们还派刺客潜入拓枝、庭州和龟兹,欲图刺杀我军将领。”陈玄礼焦急万分。
“什么!”李隆基勃然大怒,拍榻而起:“区区狄戎,竟敢如此猖狂!”
“刺杀我军将领?!”王正见初觉不可思议,但他旋即反应过来,怒视着太子。李亨则跪坐榻上,对王正见的凝视不屑一顾。
“陛下,当务之急是辩明流言之真伪。”李林甫最先冷静下来,点出问题的关键。
“陈大将军,鲜于府尹,消息可靠吗?”李隆基缓缓坐下。
“启禀陛下,西市中流言甚炽,传的有鼻子有眼。微臣赶来华清宫路上恰遇陈大
(本章未完,请翻页)将军,才知龙武军也刺探到同样动静。”鲜于向据实而报。
“陛下,微臣以为,当令河中、北庭、安西进奏院尽快与碛西联络,以辨真假。”陈玄礼提出解决之道。
“启禀陛下,安西节度副使封常清每三日都会通过驿站通报安西四镇军情,昨日恰好送来一封,据封副使报,龟兹城风平浪静。如果有紧急军情,龟兹会发信鸽急报。目前微臣并未收到任何消息。”高仙芝回道。
“市井流言,大多靠不住!”杨国忠想起自己被诽谤为刺杀李林甫的主谋,对流言极其厌恶。
杨国忠话音刚落,大殿后门开了条小缝,张德嘉轻手轻脚踏入殿内,招手叫来两名小黄门。不多时,两张纸条分别送入高力士和王正见手中。
“陛下,北庭长史杜环、判官元载飞信来报,十一月二十日,有多股人马潜入庭州,围攻西郊军寨。北庭将士奋力反击,剿灭来敌四百多人。副都护程千里出城救援之际,突遇刺客,中毒身亡。经查证,来敌多为大食人,兼有回纥、葛逻禄、奚等部匪徒。”王正见念完,将之呈给高力士,转交李隆基。
“陛下,北庭监军张道斌密报,十一月二十日傍晚,风雪大作,城西杀声震天。北庭副都护程千里与判官元载带兵出城,遭遇潜入城内的刺客袭击,程千里身亡。刺客从西门逃脱,据其亲临庭州西门查看,匪徒全是大食人。”高力士低声通报张道斌的秘奏。
“不自量力!”李隆基对黑衣大食的冒犯之举极其恼怒:“艾布?穆斯里姆寇边的消息呢?”
“河中距离京师较庭州更为遥远,即便用飞鸽传书,还得多等两三日。”阿史那旸急忙回禀。
“父皇,为保河中安稳,当令王都护和阿史那节帅返回碛西主持大局,防范黑衣大食入侵。”李亨建言道。
“返回碛西?”李隆基敲打着御榻扶手,沉声问道:“哥奴,汝以为呢?”
“陛下,冬日非用兵之时,十万大军犯边多半是虚言。然据老臣阅西征奏报,呼罗珊总督艾布?穆斯里姆用兵狡诈,逆时节而动亦非不可能。”涉及到军国大政,李林甫格外谨慎,话说得模棱两可:“从程千里遇刺看,黑衣大食确有冒犯之心。”
“朕问的是该如何处置!”李隆基怫然不悦。
“嗯……”李林甫此时忽然灵光一闪,自以为弄明白王正见为何要赠他雪莲丸,又为何严格控制药丸的供应。
“军情紧急,老臣以为,应即刻令王都护和阿史那节帅西归。至于安西,可下诏令封常清接任四镇节度使,严加防范。”飞速权衡利弊后,李林甫拿定主意。为亲信谋取北庭都护之位固然重要,但与自己的寿命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况且,通过朝议,李林甫不仅确定圣人已生易储之心,更察觉王正见与东宫之间存在裂痕,于是他选择放任王正见回归北庭。
“杨卿呢?”
“臣赞同李相所言。”杨国忠恨不得安禄山和王正见永远待在边陲。
“高大将军?”李隆基仍犹豫不决。
“陛
(本章未完,请翻页)下,是不是应当征求王都护和阿史那节帅本人的意见?”高力士也摸不透此事之深浅,不敢贸然进言。
“阿史那卿,你意下如何?”
“陛下,数月前,河中军为惩戒黑衣大食在边境的侵扰,曾越过乌浒水深入呼罗珊。想来刺杀我军将领乃黑衣大食的报复之举。至于十万大军寇边,臣以为呼罗珊军并无如此兵力。但三两万敌军骚扰,当有可能。微臣愿即日西归,回拓枝城戍守。”
“好!”李隆基转向王正见:“王卿呢?”
“回陛下,以微臣之本心,愿留长安为秘书监。然程副都护身亡,杜长史又是一介文臣,臣不得不乞求回转庭州,处理军务。臣之家眷既已抵京,就不必再回,想来要不了多久,某还会回京任职的。”王正见思来想去,不得不选择以北庭大局为重,但他委婉向李隆基表达了回京之心。
“王卿之子女均在长安,家眷也就不必再奔波。不过王卿也不必急躁,两年转眼即过,到时还要再议边将入京,王卿还有机会。”李隆基满面笑意,对王正见的态度甚是满意。
李隆基有心留王正见在京,彻底斩断东宫与边镇的牵扯。但作为统御四海的帝王,他不能不顾虑边疆安危。程千里一死,碛西暂无适合接替王正见的人选,若随意指派将领,很可能扰乱北庭,导致北境不宁。再说太子被立多年,根基颇深,当徐徐图之。既然定下两年一议边将入相的规矩,不若先放王正见回北庭,两年后再让他与高仙芝对调……
朔风凄厉、冬雪迷离。
听了王霨转述后,李泌闭目长叹数息,郑重拱手解释道:“霨郎君,庭州之变,某也是此刻才知。”
“先生不必解释,某从不曾怀疑你。”王霨苦笑道,他虽未亲临现场,可从杜环发来的密信看,程千里应死于东宫之手,黑衣大食则是被骗入局中的替罪羊。
“那位的用心,是逼令尊回北庭,继续为其助长气势。”李泌一语道破天机。
“德行不足,如何令人心悦诚服?”
“以德行仁者王,以力假仁者霸。某一心劝他行王道,无奈他贪求霸道。”李泌伸出手掌,用肌肤感受雪花的冰亮晶莹:“人心险恶,某真欲效仿留侯,隐居山林、炼丹修道,卧听松涛、坐看烟霞。”
“先生胡不归?”
“霨郎君为何来长安?”
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二三年后,若四海平定,中枢稳固,小子会定居庭州或碎叶,专心经营素叶居。”王霨感慨道。
“霨郎君是要携美归隐吗?”李泌调侃一句后正色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某担心两年内霨郎君都离不开长安。”
“先生是说储位之争吗?”王霨压低嗓音。
“此其一也。”李泌并不否认。
“那其二呢?”
“霨郎君,你不觉得,入秋以来关中的雨雪格外多吗?”
“雨雪?”王霨仰望密密麻麻的如絮飞雪,先是迷惑不解,旋即大惊失色。
(本章完)
...
第九十七章:淫雨霏霏烽烟浓(一)
风如拔山怒,雨如决河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无穷无尽的雨水如银河倒泻般瓢泼而下,将披蓑戴笠的赵无极打得睁不开眼。他的坐骑则不停地抖动鬃毛,试图甩掉令人厌烦的雨珠。
“这是什么鬼天气!”赵无极一把将闯入眼睑的雨水抹去,扭头望了眼在狂风暴雨中拼命赶车的伙计们,放开嗓子吼道:“慢一点,千万别翻车!”
可风雨太急,赵无极根本拿不准手下伙计是否听到自己的吆喝。好在这帮伙计跟随他多年,个个都是顶呱呱的好手,行事也极其周详谨慎,赵无极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雾遮井宿、雨落关中,李先生真的这么神?”长途漫漫,甚是无聊,赵无极被雨浇得心烦,不禁想起路上听到的种种传闻。
赵无极此行从朔方灵州运输数十车粮食到长安,若放在去年,长安一斗米不过十五文,一大马车大约运几十石粮食,市价才几贯钱,利润则更低,根本无法与宝石、玻璃、铜镜、棉布等货物相比。
但从今年春夏之交起,关中和益州北部暴雨连连,即将收获的庄稼不是被洪水淹没,就是被雨水打落在地,长安粮价一日三涨。京畿和剑南的各处庄园则大肆囤粮,粮价愈发水涨船高。
各地行商将目光转向粮价时,他们惊愕地发现,如意居、弘农阁和闻喜堂等商肆从春天起就开始不动声色收购粮食。素叶居则最为夸张,掌柜简若兮不但从去年冬天就囤积粮食,竟然还在长安西郊的刘家村修筑个中等规模的粮仓,美其名曰“素叶义仓”。
于是坊市间纷纷流传,说东宫属言李泌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早在去岁冬至就夜观星象,发现二十八星宿的井宿为云雾遮挡。井宿分野在秦,云雾乃水气凝结之兆,故李先生算定今年关中必有洪灾。益州北部马马虎虎也归井宿管,所以雨水也多。
霨郎君与李先生私交甚笃,把酒言欢时得知天机,故提前有所筹备。至于如意居、弘农阁和闻喜堂,背后都站着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自然要比其他商肆消息灵通。
天宝十二载(753年)六月,长安粮价飞涨到斗米一百一十文,城内外的流民越聚越多,京兆府尹鲜于向忙得狼狈不堪,生怕惊扰到圣人。
长安民众正猜测圣人何时下诏开太仓放粮,减价粜于平民时,右相李林甫突然上奏,说盛王李琦倾其所有在城东庄园储备大量粮食,愿以每斗三十文的价格卖给平民。不仅如此,盛王还在庄园外开设粥厂施舍给缺衣少食的灾民。
圣人闻之大悦,下诏嘉许盛王。太子李亨则赶忙上表,亦称要开设粥厂,救济流民。
那时,赵无极刚从拓枝城运了批瑟瑟、红宝石、金银器皿和大食弯刀到庭州,结结实实赚了一笔。他如此卖力经营,是为攒钱购买海船。
自从庭州金银币被朝廷认可为正式流通的钱币后,江南西道的银矿就成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香饽饽。而霨郎君放出风说倭国金银甚多,长安城中倭国遣唐使门前顿时车马辐辏。性急的海商则直接雇佣人手、购买货物,扬帆东渡。不少行商一去不归、葬身鱼腹,但也有人携带金银矿石满载而归,转手就成富甲一方的巨商。
赵无极看得眼热,对一衣带水、金银遍地的倭国甚是向往。无奈他之前一直关注陆上生意,手下无船无人。而购买海船的开销又高得令人咂舌,赵无极不得不多跑几趟庭州,以积攒本钱。
素叶居兴起后,庭州一跃而起,成为丝路上数一数二的商贸重镇。每次来庭州,赵无极都能发现层出不穷的新玩意。火锅、镖局、棉布与四**马车早已司空见惯,他更感兴趣的则是素叶居开创的一系列打理生意的模式,如入股合伙、复式记账等。
此次在庭州逗留期间,由于西郊军寨曾在去年冬至前遭遇袭击,北庭副都护程千里更是遇刺身亡,整个北庭对各路行商的盘查格外严格。好在王正见治军甚严,无人敢趁机勒索商队。
赵无极影影绰绰听说,北庭军成立专门的工兵营、医护营和虞候营。其中工兵营执掌攻守城器械和土木营造;医护营广招民间医师,负责救死扶伤;虞候营则专门巡查各军军纪,一旦被虞候营盯上,不死也要脱层皮。
“什么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难道真是大食人?”赵无极常走丝路,知道从去年夏天起,大唐河中军与黑衣大食呼罗珊军间的摩擦越来越多,盘踞怛罗斯的突骑施部也卷入其中。但他很诧异,为何黑衣大食不报复河中军,反而攻打北庭军寨、刺杀程千里。
赵无极向来不喜欢戒律森严、一本正经的大食人,若不是为了赚钱,他才懒得去木鹿城。大食人袭击庭州更让他觉得愚不可及,虽不知西郊军寨中藏有什么利器,但赵无极坚信北庭的军寨肯定是杀机暗伏的龙潭虎穴。
在庭州南市采购棉布时,赵无极听闻关中、益州大雨,立即敏锐察觉到商机,当即打算运粮到长安。可他在市场上转了数圈却只购得寥寥几石麦子。
在酒肆打探半天,赵无极才知,原来五月时南诏和吐蕃正式结盟,吐蕃赞普赤德祖赞与南诏王阁罗凤约为兄弟。两国趁益州北部雨水不断,发兵十万偷袭剑南军,逼迫剑南兵马使李宓领兵退回大渡水北,将去年战果付诸东流。
战报传回长安,圣人自然震怒。战战兢兢的杨国忠还未编好借口,右相李林甫就果断出手,以战事危急为由,奏请杨国忠出镇益州,安抚剑南黎民之心,击退南诏、吐蕃联军。
太子李亨、盛王李琦、陈希烈、高仙芝和张均等纷纷赞同李林甫的主张。于是圣人从善如流,下诏令杨国忠离京。
为牵制吐蕃、支援剑南战事,圣人又令陇右、安西两镇发兵攻伐吐蕃。可因关中大雨,从长安向两镇转运军粮极其不便,哥舒翰和封常清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
(本章未完,请翻页)法出动大军。北庭都护王正见得知后,上奏圣人和政事堂,从庭州运输军粮到鄯州和龟兹,支持陇右和安西。
只是北庭的储备也不足以支撑三镇开销,为此,王正见通过素叶居的渠道,将庭州市面的粮食一扫而空,全部送往两镇,故而赵无极才买不到多少。
不得已,赵无极买了几十车棉布送往朔方,然后在灵州将棉布换成粮食,直奔长安而去。
一路行来,越接近长安,雨水越密,灾情也越发严重。渭、泾、沣、涝、潏、滈、浐、灞等围绕长安城的八条河流水位暴涨,虽未达到怀山襄陵的地步,却也冲垮不少桥梁,并将两岸的农田变成一片汪洋。
关中大地上的村庄十室九空,饥寒交迫的灾民成群结队离开家乡,餐风宿露、携妻带幼涌向长安城。路途中心有不忍的赵无极散出近半粮食救济灾民,遭到不少同行商队的嘲笑。
赵无极派伙计一打听才知道,当前如意居、闻喜堂、弘农阁等商肆都高价收粮,但还属素叶居气魄最大,霨郎君为鼓励各地行商运粮到关中救灾,宣布素叶居每收购十石粮食,额外赠铜镜一面。
素叶居的铜镜落地不碎、造型新颖,深受长安贵妇、仕女喜爱。各地求购的商人早就踏破素叶居的门槛,可简掌柜总以工艺繁琐、产量不足为借口,严格控制供货量,导致铜镜价格居高不下。但即便如此,只要能将数十面铜镜运到外地,行商的利润依然颇高。素叶居不惜打破成规,敞开供应铜镜,可见霨郎君对粮食的重视。
如今赵无极运将粮食白白送给灾民,本该赚得盆满钵满的机会也就不翼而飞。不过,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行商固然以逐利为目的,但见死不救的事赵无极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带着为数不多的粮食抵达长安西郊刘家村时,赵无极看到截然不同的景象。
雨水依然很大,可刘家村的道路全部由青石砌成,使商队免去泥泞之苦。村庄距离潏水甚近,却并未出现水淹田地的惨状,村子里也生机勃勃,远方不时传来铿锵有力的号子声。
赵无极问了几名村民,方知素叶居一早就雇佣人手加固河堤、深挖沟渠、修葺道路,不仅抵御了洪水的侵袭,还使得家家户户都有积蓄和存粮,所以刘家村才在大灾之年安然无恙。
“敢问号子声从何而来?”赵无极询问道。
“简家娘子说弄什么以工代赈,将四村八乡的灾民聚在一起劳作呢。听说今日有郡王和王妃来俺们村,某得抓紧去瞧瞧。”扛着锄头的村民脚步匆匆。
“怎么会有郡王和王妃来此?”带着一丝疑惑,赵无极来到若兮客栈门前,只见硕大的木棚里,十余名素叶居的账房拨子如飞,数十名伙计环侍左右,或收购粮食、或发放口粮、或搬运铜镜,附近更有近百名镖师维持秩序,一切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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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淫雨霏霏烽烟浓(二)
前来售粮的行商很多,赵无极因路上救济灾民耽误了行程,排队比较靠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好在素叶居的木棚搭得严丝合缝,等候之时倒是免了淋雨之苦。
“辛苦!”赵无极正观察素叶居如何组织人手应对洪灾,手边忽然多了杯热气腾腾的饮子。
“多谢!”又累又饿的赵无极刚将饮子灌入口中,却愕然发现递给他热饮的竟是王霨,慌得他险些呛到自己:“有劳霨郎君,在下受宠若惊!”
“哦,原来是赵东主,咱们也是老交情了。当年西征石国,你就随军走了趟商。某记得火锅店开业时,你也曾到店祝贺。”王霨对赵无极印象颇深。
“霨郎君好记性!今日乃七月初一,并非休沐,霨郎君为何在此?”赵无极有点疑惑。大唐朝堂实行旬休制,每月的初十、二十和最后一日休假,王霨在非休沐日出现在西郊,按理不合章程。
“建宁郡王奉旨视察西郊灾情,某是被他拽过来的。”王霨向后指了指,只见李倓在数十名家将的护卫下,冒雨询问劳作的灾民。
“圣人和太子派建宁郡王来此,真是皇恩浩荡!”赵无极向长安城的方向拱了拱手:“某听闻建宁郡王的王妃乃霨郎君的姐姐,难怪郡王要请霨郎君同行。可惜当时某远在河中,不然一定送份贺礼。”
“今日你运粮到此,就是最好的贺礼。”王霨笑道:“不知赵东主带了多少粮食。”
“惭愧,只有四百来石。”
“咦?某见你有数十辆大马车,怎么才运这么一点?”
“不瞒霨郎君,路上遇见许多缺衣少食的灾民,某边走边送,粮食就剩一半。”
“赵东主走这一趟商恐怕要亏本呀?”王霨算了算:“就是加上铜镜,也没多少赚头。”
“确实如此。”赵无极苦笑道:“在下的出海东渡之计只得缓缓。”
“赵东主出海可是去日本?不知你打算从哪儿启程、走什么航线?”
“霨郎君,从登州(今山东蓬莱)走北线经渤海、新罗抵达日本,虽耗费时日甚多,但胜在沿途港口密集,安全平稳;从扬州走南线易于采购货物、路途也更为便捷,不过风急浪高,有些冒险。在下刚开始攒钱买海船,一时还顾不得选择航线。”赵无极未雨绸缪,对南北航线的优劣了然于胸。
“某也有意开拓日本,无奈陷入琐事抽不开身,不知赵东主可否与吾合伙?”王霨凝眉思索片刻后忽然抛出一个令赵无极无比震惊的提议。
“天下行商多如牛毛,不知霨郎君为何选择区区在下?”惊喜之中的赵无极保留着最后一丝清明。能与冉冉升起的素叶居合作自然是求之不得,但他需要弄明白对方的真实动机。
“赵东主与某见面虽不多,却十分投缘。更重要的是赵东主宅心仁厚,令人佩服。某早有心设分号于扬州以东渡日本,但分身乏术,故欲与君合
(本章未完,请翻页)伙。”
“何不派简掌柜南下?”赵无极还有点疑虑,他无拘无束惯了,不愿成为别人的傀儡。
“长安偌大产业离不得若兮娘子。”王霨猜出赵无极的心思:“赵东主放心,某最多只占四成股,绝不会越俎代庖、指手画脚。”
“霨郎君言重了!能得霨郎君赏识,实某之幸事。”赵无极见王霨赤诚相待,不再犹豫。
“多谢赵东主!”王霨掏出一张名刺:“远航日本需筹备之事甚多,关于航线和造船,吾正好略有心得,赵东主不若持吾名刺去金城坊寒舍等候,你我秉烛夜谈。”
“霨郎君还懂这个?!”赵无极大喜过望,拉住王霨的袖子:“何须等到晚上,现在就谈。”
暗香袅袅、环佩珊珊。
“霨郎君,德嘉郎君来访,说有要事相商。”干练大方的简若兮一边向王霨汇报,一边好奇打量着欣喜若狂的赵无极。
“既然霨郎君有客来访,在下就先行进城,静待霨郎君垂询。”赵无极意识到自己失礼,连忙松手。
“多谢赵东主!”王霨施礼辞别,撑伞来到若兮客栈的一楼正堂。
“霨弟,移民实边的奏章某已呈交高翁,但高翁说此事当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正与阿伊腾格娜和王绯闲聊的张德嘉见王霨进来,开门见山道。
“果然如此。”王霨并未特别失望。
去年冬至大朝会时,李泌提醒王霨关中雨雪过多,未来可能会有洪涝灾害。
王霨请教李泌是如何做出如此判断的,他本以为李泌会如《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一样大谈一通“夜观天象”或“天干地支”的道家玄学,谁知李泌的回答竟是:“某少时走遍嵩山、华山、终南等名山大川,希望求得长生不死之术,谁知丹方未得,却深入民间习得几句农谚。自三皇五帝以来,农人对气候变化最为关注,积累众多口诀。吾一直留心天地之变,也找钦天监查阅最近数十年的记录,预判明年或有洪涝。”
对于李泌的猜测,王霨十分重视但也没有盲目相信。他深思熟虑后,在金城坊家中修了个简陋的气象观测站,每日记录降雨量、风速等指标,每月再与钦天监往年数据对比并整理成表、绘制成图。
最初此项工作由王霨亲力亲为,后阿史那霁昂觉得气象站特别好玩,就主动承担记录工作。而他如此热心,其实还有个原因就是能借机出门,约高云帆和高云溪游玩。
在监测气象的同时,王霨以村社义仓的名义在刘家村修筑粮仓、收购粮食。长安城人口众多,粮食供应是重中之重。经百余年建设,城内外粮仓密布。宫城中有南北太仓、东西市中有常平仓、东郊有渭桥仓。除此之外,权贵庄园中多自修粮仓、贩卖粮食的商肆也兴建仓库屯粮、民间村社则有应对灾荒的义仓。
刘家村本有义仓,但规模极小,存粮不过数百
(本章未完,请翻页)石。经简若兮夫妇从中作保,王霨大刀阔斧进行重建。在他看来,即便今年无洪水,储备粮食备灾备荒也是值得的。
监测到天宝十二载三月,春日降雨量已明显高于常年,王霨笃信李泌所言不虚,便将消息透露给高力士、高仙芝、张均和李林甫,恳请政事堂早做防备。而太子那边则由李泌负责。
得知可能有洪灾,忙于新建飞龙禁军的高力士立即派张德嘉带人暗查太仓和渭桥仓的存粮;高仙芝关注的则是碛西军镇的存粮及陇右牧场的苜蓿是否够用;李林甫和张均将信将疑,不过也责令有司巡察河堤沟渠。
不久,苏十三娘和阿史那雯霞留意到如意居、闻喜堂、弘农阁开始提价购粮,太子和盛王的庄园也暗中扩建粮仓。
虽然大唐中枢已有所准备,可进入五月以来,狂风暴雨接连不断,远超预料的灾情还是令政事堂措手不及。暴涨的河流不仅淹没农田,还加大漕运风险,导致潼关以东尤其是江淮的钱粮税赋一时难以通过水路运入关中。
雪上加霜的是,南诏和吐蕃得知关中和益州北部受灾,兴兵犯境,将剑南军逼得节节败退。本应向关中运粮的益州因狼烟四起和洪水放缓转运步伐,关中灾情愈演愈烈。
不知怎的,市井中忽流传李泌夜观天象,早有“雾遮井宿、雨落关中”的预判。熟知内情的王霨本对这种无稽之谈付之一笑,可卢杞却怀疑是太子有意为之,以助长东宫的声势。
王霨正感慨李亨无所不用极其时,手段老辣的李林甫则因势利导,借剑南战事发难,迫使杨国忠灰溜溜离京前往益州。据阿史那霄云说,杨国忠曾欲图说服贵妃娘子和虢国夫人为他求情,谁知杨玉环不为所动,反劝杨国忠以天下大局为重,尽快出镇剑南。而阿史那雯霞则深明其中奥秘,因为正是她告知杨玉环,虢国夫人勾引圣人是杨国忠怂恿的,且两人早有奸情。
李林甫的心计和谋算还不止于此,当圣人召政事堂朝议如何应对灾情时,陈希烈以天人感应为依据,提议圣人避正殿、减膳食,以消灾弥难;大赦天下、释放囚犯,以符上天好生之德;关闭壬癸水方位的玄武门、盖住散发阴气的井盖,以冲销天地间的水气。张均则建议将太仓存粮减价粜于长安民众和受灾流民。
李隆基正欲询问高力士太仓内有多少粮食,李林甫却说盛王李琦在洪灾伊始就变卖家产在东郊庄园囤积十万石粟米,现愿拿出来平息粮价、开设粥厂、接济灾民,为陛下分忧。
李隆基闻之大喜,派高力士亲赴十六王宅宣旨嘉勉盛王。一时之间,李琦在朝野的名望节节攀升,竟有盖过东宫之势。
大受刺激的李亨也表示要将田庄中的粮食用以救灾,无奈风头已被盛王所夺。为扳回此局,李亨征得李隆基许可,命广平王亲临太子庄园张罗救灾,建宁王则被派到西郊刘家村巡察灾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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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淫雨霏霏烽烟浓(三)
建宁王出发时,新婚燕尔的王绯放心不下,非要一起前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李倓明白妻子不喜欢憋在兴宁坊百孙院中,就约上王霨前去刘家村查看。王霨担心姐姐路上无聊,遂带阿伊腾格娜同行。
见东宫与盛王两派因救灾而各逞其能,王霨倒是乐见其成。进京以来,王霨对李亨的阴谋诡计并无好感,对年方弱冠的李琦也无深交之意。因为他知唐玄宗乃高寿之人,若非安史之乱,李隆基还可以稳坐十年龙椅。而王霨的打算则是尽快解除安禄山这颗定时炸弹,进而从制度上限制节度使的权限,然后就退居西域或海外,远离朝堂纷争。到时无论谁继承皇位都与他无关。
经阿伊腾格娜提醒,王霨意识到关中洪灾是推行移民实边之策的良机,故他拟好奏折,托张德嘉交给高力士代为参详。
其实王霨很想当面拜会高力士详解移民策,可从正月起高力士就一直忙于编练飞龙禁军,几乎没出过宫城,王霨约了几次都未能如愿,只好麻烦张德嘉。
新建飞龙禁军一事来得特别突兀,天宝十二载元日大朝会后,李隆基并未和政事堂商议就乾纲独断,直接宣旨。不仅如此,李隆基还拒绝任何朝臣染指这支禁军,反而命高力士全盘负责。
飞龙禁军以守卫飞龙厩的北衙禁军为班底,而飞龙厩本就由内侍省掌管,太子的贴身内侍李静忠年轻时就曾在飞龙厩任职。高力士身上有骠骑大将军的武散官阶,领兵倒也勉强说得过去。但以内侍统兵,朝野上下侧目,多有不合法度之议,只是众臣见圣人心意甚坚,政事堂无人反对,故不敢强谏。
王霨、王勇、阿伊腾格娜和卢杞密议数次,猜测李隆基如此大费周章编练飞龙禁军,应是对执掌龙武军的陈玄礼有所不满。王霨事后细思王焊案及程千里遇刺案,也察觉陈玄礼与东宫之间似乎有所默契。不然的话,为何邢縡会找上王焊?黑衣大食寇边的谣言又恰到好处打断冬至朝议的进程?
虽大致判断出李隆基新建飞龙禁军的目的,王霨还是忧心忡忡。晚唐宦官依靠把持禁军神策军进而废立天子、祸乱朝政的黑暗历史他一清二楚。王霨虽深信高力士对李隆基忠心耿耿,也知其进退有度,非大奸大恶之人。但他一来担心宦官领兵成定制,二来畏惧高力士兵权在手、忘乎所以。因此他虽与高力士交好,却对飞龙禁军敬而远之,不愿卷入其中。
可造化弄人,王霨对飞龙禁军避之不及,却架不住事情找上门。先是高仙桂转任飞龙禁军司阶;然后是顺利考中进士的卢杞在吏部铨选时被高力士点名要走,担任飞龙禁军录事参军。哭笑不得的王霨只好琢磨着洪灾过后婉谏高力士择机将飞龙禁军交还北衙武将。
电闪雷鸣、风雨如晦。
“霨弟,高翁让我转告你,移民实边确乃治国良策,但关中乃大唐腹心,不同于诸道,朝廷早有明令,两京畿内
(本章未完,请翻页)诸州民户不得随意迁移。再说关中繁华,百姓故土难离。且目前灾情尚可控制,贸然移民有损圣人声誉。”王霨心中百转千回之际,张德嘉一丝不苟转述了高力士的答复。
“多谢德嘉兄,不知飞龙禁军何时成军?”王霨拱手道。
“飞龙厩的守卫疏于操练,不堪大用;长安民众又不愿从军,如今才募得两千人,急得高翁头发白了许多,所以才调仙桂兄和卢郎君过来。”张德嘉唉声叹气,替高力士着急。飞龙禁军暂定编制一万人,目前兵力还不到三千,高力士自然沉不住气。
“为何不从龙武军等北衙禁军抽调将佐和士卒?”王霨试探道。
“霨弟何必明知故问!”张德嘉的回答愈发印证了王霨的猜测。
“怎么不请高相国相助?安西精兵虎视碛西,高相国练兵名不虚传。”阿伊腾格娜掩嘴笑道。
“高相国与家父齐名,训练一万禁军还不是手到擒来。”王绯对王正见和高仙芝都十分推崇。
“建宁王妃和真珠郡主有所不知,高翁早就请高相国操练数次,可惜士卒根基太差。”
“算了,不提飞龙禁军。”王霨正色问道:“德嘉兄,你告诉我实话,太仓中的存粮可够应对洪灾?”
“不瞒各位,前几年各地节镇频频出击,尤其是连绵数年的剑南战事,消耗甚多,太仓和渭桥仓之粮出的多、进的少,加上司农寺的官吏监守自盗,存粮并不充裕,但应付当前灾情足矣。”张德嘉并未隐瞒:“高翁说眼下救灾要紧,先放贪官蠹役一马,待雨势缓解,再一并算账。”
“如此某就放心了。”王霨松了口气,他之前最担心的就是中枢无法保障长安粮食供应:“烦请德嘉兄转告高翁,务必加快从江淮州县转运粮食。若漕运受阻,就走陆路;若陕县水大,就转道益州。”
“霨弟有所不知,前些年杨国忠执掌财赋,为炫耀其功,命各地州县变卖存粮换成金银绢帛送至左藏。如今大内左藏充盈,江淮州县却只有当季余粮,且在数月前已被李相悉数征调到长安。欲要再征,唯有秋收过后。”
“祸国乱政!”王霨愤恨不已。
“小郎君,家兄来信说河中近年风调雨顺、牛羊成群,若有必要,吾可求家兄援助些肉脯、奶酪和牧草。”阿伊腾格娜孜孜不倦试图推动忽都鲁直接与天可汗和解,使突骑施部重回大唐藩属行列。
“多谢伊月,但远水难解近渴,再说怛罗斯城距长安万里之遥,长途运输消耗太多。”王霨摇头否定。
“建宁王妃、霨弟、真珠郡主,你们不必忧心,钦天监说,一般立秋之后暴雨就能缓下来,灾情也当迎刃而解。高翁那边事项颇多,某就不多待了。”张德嘉拱手告辞。
大雨滂沱、道路泥泞。
张德嘉走后不久,建宁王也巡视完毕,一行人遂
(本章未完,请翻页)冒雨乘车回城。
出城时李倓对灾情甚是忧心,故一路与王霨同车,详细询问西郊灾情和素叶居的救灾之策。如今见西郊灾民被素叶居救济和吸纳,心情大定的他选择与王绯同乘一车,菊香和几位王府丫鬟则随侍左右。
“小郎君,建宁王与令姐恩恩爱爱,羡煞众生!”与王霨同坐一车的阿伊腾格娜笑语盈盈:“令姐虽口口声声说百孙院像个大鸟笼,憋死个人。但一提到建宁王,她就满目柔情、两腮绯红。”
“建宁王性情豪爽、温柔体贴,是万里挑一的良配,若他不是太子的儿子这桩婚事就愈发完美。”王霨对太子逼婚始终耿耿于怀。
“小郎君,只要令姐开心,你又何必放不下?”
“天家岂有安宁日?唯愿日后家姐能远离宫廷风波。”王霨与王绯虽非一母同胞,但两人手足情深、甚是和睦。
“小郎君,有王都护和你在,谁敢欺负建宁王妃?依你的性子,天可汗也未必放在眼里,遑论太子或皇孙。”阿伊腾格娜对王霨知之甚深。
“清官难断家务事,此刻建宁王只有家姐一人,自然琴瑟和谐。日后若是有新宠进门,夫妻还能恩爱如初?”王霨担忧道:“吾听闻广平王对王妃崔氏又敬又怕,真正宠溺的却是侧妃沈珍珠。崔氏乃韩国夫人之女、贵妃娘子的外甥女,恃五杨之威而骄,性颇妒悍,千方百计刁难沈氏,闹得广平王后宅鸡飞狗跳。日后保不齐建宁王府也蹈此覆辙。”
“小郎君为何宽己严人?”阿伊腾格娜诘问道:“说句得罪人的话,王都护偏宠崔夫人和小郎君可谓人尽皆知,小郎君身在福中不暇自省,反倒责备广平王偏爱侧室、担忧建宁王日后喜新厌旧,岂不怪哉?”
“嗯?”王霨一愣。
“若小郎君认为天下男子均应独爱发妻、不纳小星,那你欲置王都护和崔夫人于何地?”阿伊腾格娜追问道。
“唉!世人但知羡慕齐人之福,又有几人明白家宅不宁的痛苦?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大丈夫当如斯乎?”
“卓文君的《白头吟》。”阿伊腾格娜熟知乐府诗文:“小郎君肯定是想与素叶郡主白头偕老,可雯霞小娘子一往情深,小郎君难道打算轻易辜负?”
“这……”王霨面露难色:“其实我已多次暗示雯霞姐姐,可她始终斩不断执念。”
“情丝最难理,小郎君自己头疼吧,我就不瞎操心了。”阿伊腾格娜见王霨郁郁,故作调皮道:“吾闻去年腊月剑南崔副使登门认亲,如此说来,他真是崔夫人的娘家人?”
“忍到今日才问,伊月真沉得住气!”王霨明白阿伊腾格娜是有意转换话题让他宽心,笑着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去年冬至大朝会结束后,王正见与阿史那旸匆忙返回碛西。不久,崔圆就到金城坊登门拜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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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淫雨霏霏烽烟浓(四)
王正见返回北庭时并未携带家眷,裴夫人作为正室,自然与王珪一起住在亲仁坊祖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张夫人与王绯也在亲仁坊住了数月,待天宝十二载三月建宁王大婚后,王绯搬入兴宁坊百孙院,张夫人遂以方便照顾女儿为名,在兴宁坊西侧的大宁坊购置一处宅院。张夫人名义上还住在祖宅,可三天之内倒有两日别居大宁坊。
裴夫人明知张夫人此举是对自己敬而远之,可王绯建宁王妃的身份令她不敢轻易发作。况且张夫人购买宅院的钱皆来自娘家武威张氏,更让裴夫人无可奈何。算不上大唐名门的武威张氏出手忽然如此阔绰,皆因他们与素叶居合作数年,获利甚丰,裴夫人于是更恨王霨。
可王正见回北庭前特意交代,崔夫人可与王霨同住金城坊,不必居于祖宅,令裴夫人鞭长莫及。
崔夫人和王霨接待崔圆时,崔圆只问了句“令姐何在?”就使得崔夫人泣不成声。
从崔夫人和崔圆的交谈中,王霨终于弄清母亲的身世。原来崔夫人乃清河崔氏青州房旁支,她这一支人丁稀薄,数代单传,到崔夫人这一代,唯有她和姐姐崔颖。崔夫人的父亲后来纳了几房小妾,却始终无所出。父亲虽未出仕,但托祖宗之福,家境十分殷实,姐妹两人过得无忧无虑。
开元二十五年(737年)上巳节时一家人出城到弥水畔踏青时,赶车的家仆贪杯,回城路上晕头晕脑将马车赶入河中。河水即将淹没车厢之际,王霨的外祖拼死将两个女儿推出,自己与妻子却失去逃命的机会。
父母意外身亡已是人生大悲,但当时崔夫人姐妹并不知道,这只是噩梦的开始。由于当时崔颖、崔凝姐妹年纪还轻、尚未婚配,按照大唐律法,绝户之家的未出嫁的女儿最多只能分得一份父母早已备好的嫁妆,其余家财则会被家族收走。
崔氏姐妹若想保住全部家产,只有两条路可选。或是父母早有遗嘱,指定家产留给两个女儿;或是姐妹两人中有人招婿入赘,避免本支绝户。
王霨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于春秋鼎盛时亡故,岂会想到立遗嘱?两名柔弱女子守着数千亩田产,顿时成为有心人的猎物。
当时青州房族长之妻郑氏有个不成器的娘家侄儿,品行恶劣,早早将家产败光。郑氏将主意打到崔氏姐妹身上,亲自出面做媒,欲图让侄儿娶崔颖,入赘崔家、继承偌大家产。
骤遇家门巨变的崔颖极有主意,她假意与郑氏周旋,暗中派家仆打探郑氏侄儿的为人。弄清郑氏不怀好意后当机立断拒绝,并明告族中长老,自己会尽快择婿成婚。
郑氏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以赏花为名,将崔颖、崔凝和一众小娘子邀到城南云门山庄园。随侍崔氏姐妹的仆役和婢女则早已被郑氏威逼利诱、全部收买。煎茶之时,郑氏命丫鬟在崔颖茶中下了迷药。待崔颖昏昏沉沉进屋小憩时,她让藏在庄园里的侄儿过来,欲图将生米煮成熟饭。
幸好崔凝为人警觉、识破毒计,扶着姐姐慌不择路逃离庄园。郑氏侄儿紧追不舍,惊惶之下,崔氏姐妹失足坠落悬崖,跌入山溪之中。
接连受挫的郑氏恼羞成怒,宣称崔颖、崔凝贪玩落崖、尸骨无存,并劝说族长和各长老,将姐妹二人的家产收归族产。一旦变成族产,族中长老就可以上下其手、谋取私利。利欲熏心之下,族中宿老并未细查就联名报官,说崔氏姐妹意外身亡,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崔夫人家产划为族产,连宅院也变成族学校舍。
十余日后,为樵夫所救的崔氏姐妹衣衫褴褛回到城中,愕然发现已无家可归。她们找族长理论,却被反诬为假冒;找县衙告官,谁知县中小吏已被郑氏喂饱,根本不给两人伸冤的机会。
崔颖和崔凝本打算告到州府,族中的好心人悄悄告诉她们,族长和长老们已动了杀机,不若尽早离开是非之地,再徐徐图之。那些看不惯族长所作所为的族人暗中凑了点盘缠,送她们远走高飞。
那时崔圆已通过钤谋射策科考试,在千牛卫担任执戟。远在长安的他对家族变故略有耳闻。但那时他正落魄失意,哪顾得上追究两名同宗小娘子的死因。
据崔
(本章未完,请翻页)夫人讲,她和姐姐离开青州后,决定去长安告御状。可才走到华州郑县(今渭南市华州区),舟车劳顿、担惊受怕的姐姐就突发恶疾、香消玉殒。姐姐临死前反复叮嘱她一定要去长安觐见圣人,夺回家产。
开元二十五年冬,将姐姐后事料理完毕的崔夫人独自一人来到无亲无故的长安。那时她连大明宫、大理寺在哪里都不清楚,谈何告御状。适逢盘缠用尽,无依无靠的崔夫人沦落到西市丝绸商铺打杂,想着攒点钱再去打官司。
崔夫人眉目如画,出落的出尘脱俗,立即引起盘踞在西市的混混们觊觎。一日有人上门找麻烦,正好被担任朝集使进京的王正见撞见,心性仁厚的他最见不得欺凌弱小的勾当,出手将混混们打退。两人因此结缘,最终喜结连理。
风摇铃铛、雨敲车厢。
“崔夫人去找天可汗告御状了吗?家产是否争回?”阿伊腾格娜听得如痴如醉。
“有家父在,区区小事何须惊动圣人。阿娘说王勇叔叔奉命去青州府衙揭露族长和郑氏的阴谋,被州府查实后,族长表示愿退回所有家产。不过阿娘说那时她对家族失望之极,已发誓与青州房一刀两断,再不回故乡居住,遂将田产和宅院捐给州府作为公田,只让王勇叔叔带回父母遗物和金银细软。首恶郑氏则被青州府依律处罚。”
“天道好还,报应不爽!”阿伊腾格娜欢呼雀跃道:“难怪见过崔副使后,崔夫人就带你去郑县祭拜。”
天宝十一载(752年)腊月,王霨和崔夫人在王勇护卫下,前去郑县祭拜崔颖。崔凝因久居北庭,多年来只能遥遥焚香祷告而不得亲自祭扫,一见亲姐坟茔当即肝肠寸断、泪如雨下;王霨与大姨崔颖从未谋面,但他见母亲哭得伤心,也哀思如潮、心如刀割;王勇站在崔颖墓前,悲愤填膺、黯然神伤。
祭拜过崔颖,王勇按照王正见嘱托,带王霨和崔夫人到王忠嗣坟前祭奠。王霨穿越以来屡闻其威名,却缘悭一面。他敬佩王忠嗣赤胆忠心,心甘情愿行稽首大礼以祭之。王霨不知道的是,他行礼之时,站在背后的王勇和崔夫人且喜且叹、又哀又怜……
“吾听父汗讲,王忠嗣乃不世出名将。可怜他心怀天下遭诽谤,不明不白死汉东。”阿伊腾格娜听王霨隐约提过,王忠嗣之死有些蹊跷。
“也不知李校尉在益州查出什么没有?”王霨拍厢而叹。
王正见回北庭前匆忙安排王霨与李晟见了一面,他叮嘱王霨务必动用一切力量支持李晟。李晟在长安逗留数月,直到南疆烽烟又起,依然一无所获。为方便与返回剑南的李晟联络,王霨特意让素叶居在益州城开了家分号。
“小郎君稍安勿躁,追查真凶岂是一日之功。再说剑南战事正紧,李校尉多半无暇顾此。”
“伊月所言有理。”王霨按下胸中焦躁:“李校尉那边暂且不提,王勇叔叔和十三娘为两名安西牙兵之死,一直在搜寻裴诚,可他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前些日子杜长史发来密信,说他审查军寨遇袭案时偶然发现,裴诚似乎来过庭州。但程千里死后,此人再未在北庭出现。太原王氏在河东的人手已动员起来,可也毫无所得。”
“大唐幅员辽阔,找一个人难如大海捞针。不过以王兵马使和苏十三娘……”阿伊腾格娜说到此处,忽然皱眉道:“不对,我记得王兵马使是十年前才到北庭的,怎么十六年前他就跟随王都护并去青州索回崔夫人的家产?”
“咦?”王霨屈指而算,发现确实有点古怪:“或许王勇叔叔认识父亲极早,只是并未到庭州投军。”
“也有可能。”阿伊腾格娜依然有点疑心:“王兵马使对过往经历总是避而不谈,有机会得鼓动苏十三娘拷问一番。”
“好主意,王勇叔叔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却畏十三娘如虎,实在好玩。”
“小郎君计谋百出,见了霄云小娘子不也心慌意乱、进退失据。”阿伊腾格娜打趣道。
“其实某在伊月面前也战战兢兢,生怕说谎话被识破。”王霨笑道。
“我可没这么大能耐。”阿伊腾格娜忽而有点烦躁。
(本章未完,请翻页)柳枝经雨重,松色带烟深。
雨后初晴的益州城内,忧虑不安的李晟刚跨出剑南节度使官衙侧门,就被南霁云、雷万春和刘骁等人围住。
“兄长,杨相国同意推迟发兵吗?”雷万春性格最急,张口就问。
“低点声。”心思缜密的南霁云指了指官衙前的值守的牙兵。
“南诏与吐蕃此番筹谋已久、有备而来,兵力数倍于我。我军骤然遇袭,小败两阵,士气正衰;敌军一洗去年之耻,兵锋方锐。当务之急应是稳扎稳打、守住防线,依靠深沟壁垒与敌对峙,消磨其锐气;同时增益粮草、补充兵源、勤加操练,伺机反攻。可杨相国一到益州,就接连下令,催促崔副使和李兵马使主动进攻敌军。前线军情瞬息万变,崔副使离不开,故写信禀明原委,令吾等呈送杨相国。谁知他随便看了两眼就勃然变色,怒斥崔副使抗命不遵,并将某逐出。如此不知兵之人掌管剑南军,实非益州之幸!”李晟心寒如冰。
“李校尉,杨国忠之前格外在意剑南战事,是为封王拜相。如今他得偿所愿,为何还如此心急?”刘骁久在京畿,见识不凡。
刘骁回到长安后,简若兮曾劝他脱离军籍回乡经营客栈。可他是非擅长经商之人,当年客栈全靠简若兮打理,南北客商只知简东主而不知刘掌柜,久而久之,名不副实的“刘家客栈”才变成大名鼎鼎的“若兮客栈”。
从军剑南虽是被迫,战败被俘的经历也甚是坎坷,可此番经历使刘骁意识到,自己喜欢的其实是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的戎马生涯。刘骁本就有点骑射根基,跟随李晟以来,更是勤加苦练。
推心置腹商议数次后,简若兮含泪同意刘骁继续从军。不过,她还是暗中恳求王霨和阿史那霄云托人照顾丈夫。
“右相之位。”李晟先后担任王忠嗣、哥舒翰和崔圆的牙兵,对朝堂争斗略有所知:“李相老矣,本来杨相国在长安耐心等待即可。可李相从来都不是束手待毙之人,突如其来的洪灾和南诏的偷袭对李相而言是天赐良机,三言两语就将杨相国逼离长安。中间一旦有所变故,杨相国远在益州,右相之位说不定就会易主。因此他急于击退南诏、吐蕃联军,尽早返回长安。”
“既然如此,为何还克扣军粮?”南霁云满腹疑云。
“洪灾不止,关中和益州粮价腾贵、田价正贱,随便几斗米就能买一亩良田。一路行来,随处可见弘农阁大肆购田。南八郎,你猜弘农阁的粮食从何而来?”刘骁对趁火打劫的杨家极其不满。
“可恶!又要马儿跑的好,又想马儿不吃草。”雷万春暴怒。
“不止弘农阁,河东闻喜堂也在侵吞良田。”南霁云补充道:“多少权贵、富豪不思救灾,反而借机发财。”
“素叶居一直在救灾,据说盛王倾家荡产开设粥厂,圣人老矣……”刘骁与简若兮鱼雁不断。
“嘘!”李晟喝住口不择言的刘骁:“吾等位卑言轻,救灾和抑制兼并皆非我辈之事。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回大渡水,力劝崔副使顶住压力,不可轻易出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车停骏马咴、门开美人来。
李晟等人正欲骑马离去,却见辆古雅大方的马车停在官衙附近,一位头戴殷红山茶、眼神凌厉如剑的南蛮女子轻矫如鹘跃出车厢,尾随其后的则是名手摇折扇的青年郎君。两人随意打量李晟几眼,快步走到剑南节度使官衙门前,递上名刺和沉甸甸的红包后被喜笑颜开的阍者引领入内。
“这个南蛮小娘深不可测!”身经百战的李晟只瞄女子一眼,顿觉如芒在背。
“你见美娇娘就看直了眼,不怕回头被简掌柜收拾?”雷万春瓮声瓮气调侃直勾勾盯着南蛮女的刘骁。
刘骁对雷万春的玩笑置之不理,直到南蛮女子消失在影壁后才低语道:“李校尉,那名南蛮小娘看服饰当是摆夷族人!如今南诏与大唐恶战连连,摆夷女子为何能登堂入室,随意进入剑南节度使官衙?”
“摆夷族?!”李晟心中一激灵,手下意识握紧横刀:“那咱们就会一会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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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人之将死言不善(一)
素瓷传静谧,芳气满闲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夏秋之交的午后,帘外雨潺潺,长安西市如意居雅间内,却是红泥小火炉、绿茶香四溢,别有一番景致。只是室内对坐二人各怀心思,皆无心饮茶,平白辜负价值千金的茗茶。
“秋娘,你近日频繁出入如意居,所为何事?”苏十三娘看似随意发问,其实暗含警示之意。
“苏夫人的记性可大不如前,离开师门没几日,就忘了公孙门与如意居的渊源。”范秋娘语带讽刺。
“秋娘莫要打岔,师门近日动作频频,究竟在策划什么?还有,段荼罗是否去过庭州?”
“你叫我声师姐,我就告诉你。”范秋娘莞尔一笑。
“秋娘,你明明比我年纪小……”苏十三娘习惯性争了一句,可她见范秋娘摆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只好咬牙切齿道:“请师姐赐教。”
“师妹真乖!”范秋娘喜笑颜开:“吾三番两次来如意居,还不是被你们素叶居害得。”
“此话怎讲?”
“前些日子霨郎君是不是和一名叫赵无极的行商合伙,打算在扬州开分号?”
“确有此事。”苏十三娘深知师门在长安城中耳目众多,隐瞒毫无意义。
“其实如意居早有心开拓日本商线,只是被琐事拖累耽误了。如今素叶居先行一步,王东主自然坐不住,故而如意居打算同时在扬州、登州、营州等地开设分号。”范秋娘一脸真诚:“十三娘应当清楚,开设分号少不得和地头蛇打交道,王东主离不得师门的协助,师父便将此事交托与我。”
“果真如此?”苏十三娘半信半疑。
“若你还在师门,还有人帮吾分担一二……”范秋娘忽而有点伤感。
“多谢师姐一箭之恩,否则吾与雯霞无法安然从闻喜堂脱身。”苏十三娘也有点动情。
“同门多年,何必客气。”范秋娘牢记师父叮嘱,并未点出那一箭是公孙大娘射的。
“师姐,那段荼罗可否去过庭州,此刻又身在何方?”苏十三娘并未忘记此行的真正目的。
“十三娘,师门弟子各司其职,只有师父才知道每个人的去向和任务。吾之一言一行皆可坦荡告汝,至于段师姐的行踪,吾实不知也。”范秋娘守口如瓶。
“秋娘,段荼罗在归义坊滥杀无辜之时你也在场,难道你不觉得她所作所为已偏离正道?”苏十三娘打算以情动人。
“十三娘,世间大道三千,你凭何确信自己所走的才是正道。”范秋娘不为所动。
苏十三娘与范秋娘自幼相识,两人比剑,十三娘后来居上,比范秋娘略胜一筹;可若斗嘴,十三娘从来都是输得多、赢得少。
三番五次撬不开范秋娘的嘴,苏十三娘不再迂回、单刀直入:“秋娘,明人不说暗话。七月初八,段荼罗护卫裴诚出现在剑南节度使官衙。再往前,去年十一月,她和裴诚又出现在庭州。裴诚阴毒无比,段荼罗心狠手辣,你敢说程千里之死及北庭军寨被围
(本章未完,请翻页)攻和他们没有关系?”
“十三娘,你既然对段师姐的踪迹一清二楚,又何必质问某?”范秋娘面上淡若闲云,心中却也暗暗惊诧素叶居神通广大、消息灵通。
“吾所欲知者,乃段荼罗为何显身剑南?”苏十三娘身体前倾,悄然向范秋娘施压。
“裴掌柜被汝追杀,吓得逃离长安。临行前他通过东宫向师门要人。也不知裴掌柜怎么想的,点名要四师姐。至于他们何时去庭州、为何去剑南,吾一无所知。”范秋娘虚虚实实,不正面回复苏十三娘。
“秋娘的意思,是逼我去安邑坊找师父?”苏十三娘见范秋娘油盐不进,决定掀桌子。
七月初十,王霨给苏十三娘、王勇和阿伊腾格娜看了封素叶居益州分号发来的飞鸽密信,信上说两日前李晟于益州偶遇一名摆夷女子陪同一位青年郎君进入剑南节度使官衙。因怀疑摆夷女子与王忠嗣之死有关,李晟带领手下尾随跟踪他们。
可摆夷女子极其警觉,在益州大街小巷兜兜转转,不仅寻机令青年郎君中途离开,还数次令李晟险些跟丢。
待李晟等利用人数优势,对摆夷女子围追堵截时,她挥袖若天女散花,用飞针击毙刘骁和雷万春的坐骑;然后拔剑而起,刺伤南霁云的战马、险胜李晟半招,夺路而逃,消失在人烟密集的坊市。
李晟事后查验,飞针上淬有毒液,但只是南蛮常用的蛇毒,并非“见血封喉”。虽未能擒住摆夷女子,李晟依然觉得此女身份十分可疑,急忙赶到素叶居分号,将经过密告王霨。分号掌柜便将此事及杨国忠倒卖军粮、兼并土地的证据一并用密码飞报长安。
苏十三娘一目十行扫过密信,当即确定与李晟过招之人是段荼罗。公孙大娘门下有弟子十三,唯有段荼罗来自南诏,且她最擅长使用飞针和毒药,而段荼罗守卫的青年郎君十之**就是裴诚。
“十三娘,你能否查到天宝八载(749年)七八月间段荼罗的行踪?”王勇显然怀疑段荼罗是害死王忠嗣的真凶。
“那时我亦在西征班师途中,不知师门动向。秋娘或许略有所知,我尽快找她问问。”苏十三娘凝眉道:“只是我在师门十余年,从不知师父与王忠嗣大帅有何仇怨。”
“王忠嗣大帅与太子情同手足,是东宫最得力助手。公孙大娘和王元宝皆太子党羽,并无对王忠嗣下手的动机,此事实在蹊跷。”王霨也茫然不解:“难道段荼罗是他人埋下的暗桩?”
“王大帅贬官乃李林甫进谗言的缘故,算来算去,还是他动手的嫌疑最大。”阿伊腾格娜拍额道。
“王忠嗣大帅与东宫……”王勇摸着下颌,沉思不语。
“王兵马使,难道你清楚大帅与太子当年的秘辛?”阿伊腾格娜的询问意味深长。
“王忠嗣大帅与太子同在宫中长大,此事天下无人不知。”王勇忽而有点警惕。
“王兵马使,崔夫人说她与家族的财产纠纷由你善后,不知那时你在军中担任何职?”阿伊腾格娜似
(本章未完,请翻页)乎随口问道。
“真珠郡主,那时某浪迹长安,偶然结识王都护,佩服其气度,主动提出以仆役身份追随。但王都护不愿某埋没贱籍,令某守护崔娘子的同时修习兵法、苦练武技。后略有所成,才去北庭投军。”王勇仰头避开阿伊腾格娜的视线,语速极慢,似乎在回忆当年。
“哦……原来如此。”阿伊腾格娜眼睫毛眨了又眨,却并未再言。王霨瞥了她一眼,却凝神不语。
“怎么说起陈芝麻烂谷子了?”一心在段荼罗身上的苏十三娘并未细听阿伊腾格娜与王勇的对话:“师门中属段荼罗行事最为乖戾,平日总是神神秘秘,拒人千里之外,霨郎君的怀疑不无可能。”
“小郎君,李晟可曾查清裴诚和段荼罗为何去剑南节度使官衙?”王勇急忙将话题转回当下。
“裴、段二人如同瘟神,所到之处鸡犬不安。庭州骚乱背后有他们的影子,去剑南估计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王霨推测道。
“霨郎君,某听闻裴夫人和闻喜堂假意救灾,暗中却派人在京畿和益州购买良田。裴诚与裴夫人关系密切,去益州或许是料理购田事宜。”苏十三娘拥有广泛的情报渠道。
“购田之事某亦知之,并告于家父。只是她用的是河东裴家而非太原王氏的名号,吾不便干涉。”王霨叹道:“大灾面前不思救国,反而大发国难财,其心可诛。”
“霨郎君可有妙计缓解兼并之风?”阿伊腾格娜问道。
“天下承平日久,富者愈富、贫者愈贫,世家豪强必将抬头,均田制和府兵制历经百年已名存实亡,土地兼并乃大势所趋,极难阻挡。即便是圣人或政事堂,也需霹雳手段才可稍加抑制,眼下某并无良策根治此弊。”熟悉历史走向的王霨深知土地兼并是中国历代王朝的顽疾,绝不可能轻而易举化解:“不过,若要延缓兼并引发的动荡,某倒有些许计策。”
“抑制兼并非一日之功,抓住裴诚、拷问段荼罗才是火烧眉毛的大事。”心急如焚的苏十三娘更在意师父与王忠嗣之死是否有纠葛:“某这就去找秋娘!”
“十三娘,安西牙兵死于裴诚之手,此事是否告诉卫别将?”王霨询问道。
“卫别将正为盛王把守粮仓,灾情缓解前他应无暇离开长安,告诉他岂非徒增烦恼?”苏十三娘对两名安西牙兵死于裴诚之手深感愧疚,发誓要替天行道。
“也好。”王霨点头称是:“可叹卫别将身怀断蛟刺虎之能,每日做的却是看家护院的勾当,大材小用令人扼腕。”
“说起卫别将和盛王,吾有一事不明。京畿饱受洪灾之苦已有三个多月,背井离乡的流民越聚越多,小郎君提前动用自铸银币高价购粮,并用特制铜镜鼓励行商运输粮食到关中。即便如此,素叶义仓的存粮依然捉襟见肘、入不敷出。盛王庄园接济的灾民更多,为何毫无缺粮迹象?吾不信盛王之才高于小郎君。”阿伊腾格娜每日整理、汇编素叶镖局收集的信息,早养成抽丝剥茧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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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人之将死言不善(二)
“我让雯霞抽空打探一下盛王的粮食从何而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苏十三娘道:“这小妮子,最近领了贵妃娘子的任务,整日乔装打扮出入宫禁和五杨宅,跟踪、刺探杨国忠和杨玉瑶,乐此不疲,得给她派点正事了。”
定下应对方略后,苏十三娘密约范秋娘一晤。可范秋娘似乎有意躲她,始终不予回复。无奈之下,苏十三娘只好动用素叶镖师布下天罗地网盯梢。耗费了十余日功夫,才在如意居堵住范秋娘。
飞雨动华屋,萧萧梁栋秋。
“你又要找师父,上次闹得还不够?”范秋娘头疼不已。她深知苏十三娘嫉恶如仇、敢作敢为,师门中唯其敢当面质疑师父。明知十三娘可能在吓唬自己,范秋娘却不敢冒险一赌。
“秋娘,你还是一五一十告诉我比较好。若是闹到师父哪里,岂不伤了和气。”苏十三娘见范秋娘退缩,乘胜追击。
“闻喜堂趁洪灾南下购田,段师姐负责保卫裴掌柜。”
“果然如此。”苏十三娘咬牙切齿:“那他们为何要去剑南节度使官衙?”
“弘农阁也在大肆兼并良田,估计裴掌柜要与杨国忠协商,以免发生冲突。”范秋娘字斟句酌道。
“一丘之貉!”苏十三娘愤恨不已:“那天宝八载(749年)七八月间,段荼罗身在何方?”
“天宝八载?”范秋娘不料苏十三娘突然问及陈年往事,一瞬间有点迷茫:“我记得段师姐那会儿……”
风穿窗棂、雨浇茶盏。
苏十三娘即将问出段荼罗行踪时,雅间窗棂骤然被人踢破,一股寒风卷着雨水劈头盖脸而来,将范秋娘淋了个激灵。
“谁?!”苏十三娘一声娇喝、逆雨而上,长剑向外一撩,与对方兵刃搅在一起叮当作响。
“师父?!”试探三五招后,苏十三娘当即猜出对方的身份。
“苏夫人剑技精进,可喜可贺。”一身水气的公孙大娘鱼跃而入,冷冷打量着昔日爱徒。
“师……父……”苏十三娘牙齿打颤。
“吾观你剑技,或揉有道门玄理,不知苏夫人可否赐教?”龙泉入鞘的公孙大娘只谈剑技,不论其他。
“霨郎君不知从哪学了门技法,名曰太极。此技含蓄内敛、连绵不断、行云流水,内含以柔克刚、急缓相间之道,甚是巧妙。吾常观其练习,遂将之融入剑技。”苏十三娘语气恭敬,仿佛两人并未断绝师徒情谊。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公孙大娘叹道:“当年吾师从裴旻将军,得其真传。可裴将军之技刚劲威猛、大开大合,乃战场杀伐之术,不适街头巷战、不宜女子修习。吾苦思数年,化刚为柔,终有所获。吾门下弟子多人,勤学苦练者多、吐故纳新者少。苏燕,汝天资甚高,专心剑技,他日必是一代宗师;若心有旁骛、横生枝节,恐难大成。”
“师父是劝我停止追查裴诚吗?”苏十三娘目若坚冰、寒光闪闪。
“裴诚当下颇受太子赏识,不过汝若希望他死,稍待些时日,吾自有千百种手段。”公孙大娘接过范秋娘递来的热茶,浅饮一口:“不知如此可否让苏夫人消气?”
“段荼罗明为保护,实为监视,真是好算计。”苏十三娘冷笑连连
(本章未完,请翻页):“多谢好意,不过师父当年最赞许的不就是吾心中的不屈不甘之气吗?若不能手刃奸贼,如何对得起无辜丧命的安西牙兵?”
“那吾会在合适时告知其行踪,并传令荼罗不阻碍汝复仇之举。”公孙大娘对苏十三娘一再示好,暴露于风吹雨打之下的雅间内多了几丝暖意。
“谢师父。”苏十三娘施礼道:“既然师父如此厌恶裴诚,缘何放任其祸乱庭州?杀死程千里的刺客并非黑衣大食的刺客,而是段荼罗吧?”
“朝争如棋,吾区区边角小卒,岂有得选?”公孙大娘面如表情默认段荼罗害死程千里,室内气氛再次降到冰点。
“庭州那么大的动静,师父还真是谦虚。”一脸讥讽的苏十三娘质问道:“那王忠嗣暴毙汉东的内幕,师父又知道多少?”
急雨如箭、烈风似刀,苏十三娘双目如电,盯着公孙大娘。
“世人皆言王忠嗣听闻石堡恶战死伤惨重,郁郁而亡,其实他是被人毒死的。”公孙大娘沉默半响,才缓缓启唇。
“师父从何而知?那时段荼罗又在哪里?”
“苏夫人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公孙大娘愠怒道:“既然如此,吾索性坦诚相告,那时荼罗就在汉东郡。”
“什么!?”苏十三娘双手颤颤,花容失色。
“苏夫人听某说完,荼罗从天宝六载(747年)到八载三年间一直潜伏在汉阳、汉东两地暗中保护王忠嗣。”公孙大娘转身关上破败的窗棂,避开苏十三娘锐利的眼神:“王忠嗣与太子情胜手足,他因石堡战事被李林甫陷害,被贬为汉阳太守,后转任汉东太守。太子与李林甫都清楚圣人始终惦念王忠嗣,也深知他必有起复之日,你说李林甫会坐视他平安归来吗?”
“为什么派段荼罗负责此事?”苏十三娘半信半疑。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剑技虽高,行事却光明磊落,不谙阴谋诡计,故吾才让荼罗去汉阳。”
“究竟是谁杀了王忠嗣?”苏十三娘逐渐信了师父的解释,毕竟她潜意识中不希望公孙大娘是毒杀王忠嗣的凶手。
“不知道。”公孙大娘摇头长叹:“荼罗事后才知有人将剑南剧毒见血封喉混入茶饭中将王忠嗣毒毙,却未抓出凶手。”
“段荼罗不就是摆夷人吗?见血封喉可是摆夷人的独门毒药。”苏十三娘疑心又起。
“混迹中原的摆夷人绝非荼罗一人。”公孙大娘解释道:“再说天下能人异士层见叠出,谁敢保证只有摆夷人会使见血封喉。”
“段荼罗……”苏十三娘选择相信师父是清白的,但对段荼罗,她有所保留。
“燕子……”公孙大娘见苏十三娘意动,正欲再劝,却听雅间大门被人撞开,阿史那雯霞冲了进来:“师父,盛王庄园……”
话刚说半截,阿史那雯霞突然察觉雅间中不止有师父和范秋娘。
“盛王?”公孙大娘目若鹰隼,凝视着戛然止住的阿史那雯霞,疑云满腹。
“雯霞,你怎么如此冒失。还不见过秋娘和……和公孙前辈。”苏十三娘轻推阿史那雯霞一把。
“算了,别让雯霞小娘子尴尬。”公孙大娘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秋娘,你带雯霞
(本章未完,请翻页)小娘子出去一下。为师有话单独和燕子讲。”
范秋娘和阿史那雯霞出门后,公孙大娘沉吟片刻才吞吞吐吐道:“燕子,其实有关王忠嗣之事,你回家问王兵马使即可,何必舍近求远?”
“此话何讲?”苏十三娘茫无头绪。
“有些事我也刚查出点头绪,本不想说,但你今天一直逼问王忠嗣之事,吾不得不告诉你。”公孙大娘痛下决心道:“汝决定出嫁时,我担心你遇人不淑,暗自查探王兵马使的过往,发现他去北庭前的经历云山雾绕、一片模糊。去年元日大朝会后,吾偶然听人说他与陇右王思礼籍贯相同、容貌相似,心中生疑。”
“这有何怪哉?他们本就是族兄弟。”苏十三娘如释重负。
“族兄弟?”公孙大娘哂笑道:“当年王忠嗣为培育将种,从军中广选俊才纳入牙兵。其中最负盛名者六人,分别是王氏兄弟、荔非兄弟、李晟和刘破虏。而今荔非兄弟在朔方、李晟兜兜转转到剑南、刘破虏和王思礼留在陇右。与王思礼齐名的王思义却杳无音讯……”
“王思义?!”苏十三娘头晕目眩。
“其实吾并无十足把握。但王思义销声匿迹与王勇声名鹊起几近同时,而王思义失踪前曾在长安逗留数年,王勇又是从长安去北庭投军的,天下岂有如此多巧合?”公孙大娘宽慰道:“或许是吾多心,但某不希望汝被枕边人欺蒙。”
“可恶!”苏十三娘脑子闪过一幕幕王勇的怪异举动:对过往经历总是避而不谈、无端与朔方李光弼交好、格外关注石堡之战、若兮客栈外躲避李晟、独自陪崔夫人和王霨去郑县祭拜王忠嗣……
“燕子!”公孙大娘忽似有点懊悔,她小心翼翼拍了拍苏十三娘的肩膀:“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多谢,我自有分寸。”脸色阴沉的苏十三娘失魂落魄走出雅间。
“师父,盛王庄园……”阿史那雯霞凑到苏十三娘耳边。
“先回金城坊,其他事待会儿再说。”苏十三娘按着胸口,竭力平心静气道:“秋娘,告辞!”
“十三娘,你怎么了?”范秋娘见她脸色不对,关切道。
“没什么,多谢师姐关心。”苏十三娘踉踉跄跄按着扶手走下楼梯,不披蓑衣径自上马,挥鞭消失在倾盆大雨中。
阿史那雯霞从未见过师父如此失态,傻立当场,不知所措。
“还不快去照顾你师父!”范秋娘斥醒呆若木鸡的阿史那雯霞后,自己也拿起蓑衣。
“秋娘,别管燕子,我们还有正事要办。”公孙大娘喝止徒弟:“如意居这边都安排好了吗?”
“师父,十三娘魂不守舍,我送送她。”范秋娘微微有点怨气,没理会师父的发问,继续披蓑戴笠。
“有雯霞在,出不了什么差错。长痛不如短痛,谎言终究会被揭破,吾本不想做这个恶人,可形势紧迫,不得不出此下策。”神态憔悴公孙大娘仰天而叹:“再说,难道你愿意归义坊夜战重演?如今荼罗不在身边,若是我们和素叶居发生恶战,你能将箭头对准燕子?”
“归义坊?”范秋娘心中一凛,止步道:“徒儿明白了!如意居已安排妥当,师父勿忧。”
(本章完)
...
第九十八章:人之将死言不善(三)
雨声飕飕催早寒,鸿雁翅湿高飞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七月二十七日酉时初刻(下午17点多),长安东郊盛王庄园,甲胄俱全的卫伯玉刚送走李琦,就又率二十名身披重铠的安西牙兵顶着如注暴雨,巡视戒备森严的粮仓和人乱如麻的粥厂。
盛王作为武惠妃之子,深受圣人喜爱,所封庄园占地极阔,不仅拥有数千亩良田,林泉台榭也一应俱全。庄园内本就有一处粮仓,用于积存田地收成。可从今年三月起,盛王忽在庄园东墙外大兴土木,建起一座可储藏数万石粮食的大仓库,并迅速将之填满。
粮仓西侧比邻庄园,并未开门,其余方位则各开一门。待洪灾一起,盛王又在粮仓南门外搭架粥厂,救济流民。庄园附近人来车往、骈肩累足,一时成为长安东郊最知名之地。
近日灾情愈演愈烈,盛王粮仓供不应求,虽每夜都有数千石粮食偷偷运入,却依然无法满足赈灾所需。不得已盛王只好发出风声高价求购粮食,嗅到铜臭味的商队立即云集庄园。
南来北往的商队中鱼龙混杂,卫伯玉担心有人对粮仓不利,特意请李相和高节帅增派数十名安西牙兵和百余名相府卫队武士。卫伯玉比照边军章程,任命安西牙兵为队正、旅帅,对战力参差不齐的相府卫士严加操练。而他也衣不解甲、日夜巡视。
“那个该死的裴诚究竟躲在哪里!”雨急如鞭,抽打着卫伯玉的明光铠和胯下的坐骑,却无法浇灭他胸中复仇的火焰,若非高节帅严令他看守好盛王粮仓,卫伯玉真想离开长安,全心追捕杀害两名袍泽的凶手。
归义坊夜战,卫伯玉惜败后被迷晕。待他醒来,两名牙兵兄弟已不明不白死在金城坊邢縡宅中,成为高节帅勾结王焊谋反的罪证。
有惊无险熬过王焊案,李相的心思全在朝堂争斗上,早将两名无辜送死的安西牙兵抛之脑后;高节帅命安西进奏院厚葬冤死的牙兵、抚恤遗属,但他忧心的是家族的安危和封王拜相,也无穷追凶手之心。
大人物操心的是天下大局,顾不得一二小卒的生死。卫伯玉却执着于“有仇必报”的古老信条,发誓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王焊案尘埃初定,卫伯玉就着手寻觅真凶。他花了数月时间,耗费九牛二虎之力,只隐约查明归义坊夜战牵扯到李相、杨国忠、东宫等多方势力。而除了李相,其余各方均有可能下手害死安西牙兵。
一筹莫展之际,给李相送雪莲丸的霨郎君主动告诉卫伯玉,动手害死两名牙兵的是闻喜堂掌柜裴诚。卫伯玉初听有些愕然,不知裴诚是何方神圣。待王霨将王焊案中各方的算计和筹谋掰开、揉碎一一点明,卫伯玉才明白裴诚下此毒手,是因为东宫要诬陷高节帅勾结李相谋反,以报当年韦坚案之仇。
当年韦坚案震惊朝野,在长安长大的卫伯玉自然有所耳闻。李相与东宫明争暗斗的孰是孰非,卫伯玉理不出
(本章未完,请翻页)个头绪,但他觉得,无论如何,肆意以无辜者性命为棋子的行为,着实可恶。
卫伯玉一瞬间怀疑过,王霨与自己长谈别有用心。可对方似乎猜出他的心思,明言素叶居与裴诚仇怨甚深,会全力缉拿,不需他人相助。之所以告知真相,只是不希望他稀里糊涂。
卫伯玉不奢望自己能扳倒元凶东宫,但他决意靠手中的刀剑向裴诚讨个公道。冬至大朝会后,高节帅留京为相,卫伯玉借机登门拜访,恳请调离李府,高仙芝表示会慎重考虑。
谁料高仙芝初进政事堂,千头万绪、忙碌不堪,此事一拖再拖,直到洪灾来临,卫伯玉仍未离开李府。等盛王李琦开始放粮赈灾时,卫伯玉又被李相派到东郊庄园,负责保卫粮仓。幸亏素叶居一直派人及时通报追踪裴诚的进展,才让卫伯玉不那么焦灼。只是裴诚狡诈如狐,霨郎君用尽手段,却仍未抓住他的尾巴。
“灾情缓解后,某再也不干这无聊差事!”卫伯玉嘴上埋怨,却依然恪尽职守,双眼紧盯来来往往的灾民和商队。转眼间,他已巡视到粮仓东门。东门乃进粮之门,门外驼马喧嚣、大车如龙;粮仓内,数百名丁壮正在相府卫士的监督下,车推肩扛,将堆积如山的麻袋运入粮仓。
抽检、称重、结算等事项均由盛王府和李府的仆役掌管,卫伯玉数次撞见商人贿赂管事的家仆,为此他特意向李府管家李庄念叨过,李庄面上答应会整肃家仆,却毫无实际举措。
眼下就有个双耳招风的商队首领从袖中摸出数枚银币塞入负责抽检的家仆手中,喜笑颜开的家仆当即大手一挥,不再解袋检查商队的粮食。
“算了,眼不见为净。上梁不正下梁歪,估计李管家也不干净。”腹诽不已的卫伯玉策马而去。
巡查一圈的卫伯玉再次转到粮仓东门时,“招风耳”运来的数百袋粮食大部分已被丁壮搬入库中,商队也正要驱车离开。
“这几袋粮食轻不少,看来又有人收钱了。”
“嘿,不光缺斤短两,袋子里还有点怪味呢!”
“低点声,这支商队凶得不行,可别得罪他们。”
两名搬粮丁壮的对话传入卫伯玉耳中,借着东门灯笼的亮光,他打量几眼商队中的伙计,粗壮有力的臂膀和矫健齐整的步伐令其疑窦丛生。
“不对!”卫伯玉抽出长剑,催马向前。待逼近商队时,他双脚离镫,跃上商队马车:“这些人心怀叵测、来意不明,快截住他们。”
安西牙兵和相府卫队闻声而动,摘槊拔刀,试图包围商队。数十名商队伙计毫不惊慌,他们迅速从车厢中翻出浪剑、郁刀和强弓、硬弩,依托大车结阵迎敌。剑拔弩张的局面吓得东门内外的家仆和其余商队抱头鼠窜。
“南诏武士?!”卫伯玉根据兵器猜测对方的身份,近两年南诏与大唐兵戈不断,南诏派精兵乔装成行商潜入京畿刺探也
(本章未完,请翻页)在情理之中,只是他摸不透敌人意欲何为。
卫伯玉一愣神的功夫,对方的弓弩手已张弓上弦。并未携带盾牌的相府卫队吓得急忙疏散开来,避免遭受箭雨打击。重甲在身的安西牙兵则无视弓弩的威胁,左手抄起骑盾、右手持槊,继续驰马迂回包抄敌人。
“雨大弦驰,你们的弓弩岂能射穿明光铠!”卫伯玉怒吼一声,左手拔出横刀,双脚发力,如大鹏展翅向弓弩手扑去。
砰砰数声,十余支软绵无力的箭矢打在卫伯玉铠甲和安西牙兵的骑盾上,若雨珠落在荷叶上,转瞬就滑落在地。射向卫伯玉面门的一支羽箭也被他用刀剑磕飞。唯有两三羽长箭射中两名牙兵的坐骑,痛得战马人立而起。久经战场厮杀的安西牙兵当即抛槊弃马,落地一滚而起,抽刀冲锋。
“杀!”卫伯玉刀剑齐挥如风车旋转,所到之处惨叫连连,四、五名弓弩手瞬间丧失战斗力。
“安西牙兵,记得捉活口!”卫伯玉见对方战力平平,招呼手下围攻敌人。擅打顺风仗的相府卫士见卫伯玉悍勇,则一拥而上,欲图用人数优势碾平对手。
兔落鹘起、火把翻飞。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粮仓东门外的战斗时,一道黑影从粮仓西北角翻墙而入,她挥剑砍倒数名远远围观的仆役,拔下插在墙壁上的火把,奋臂将之悉数掷入粮仓,然后攀绳跃上湿漉漉的墙头,消失在夜雨中。
“不好,他们要烧粮仓!”卫伯玉用余光瞥到粮仓里的动静,终于明白敌人的真实意图:“安西牙兵随某杀敌,相府卫队快去救火!”
“怕什么,雨大天潮,最多烧掉几十麻袋的粮食。”粮仓内,懒洋洋的家仆觉得数根火把无足轻重,折返救火的相府卫队也不慌不忙。
“招风耳”放声狂笑:“果然得手了,儿郎们,再坚持片刻,就会有援军赶来!”
“援军?”眉头紧锁的卫伯玉心生不安:“到底有多少南诏探子潜入京畿?看来要活抓贼首才能问出究竟。”
趁安西牙兵纵马冲入敌阵刺杀之际,卫伯玉紧盯目标,左劈右刺接连放翻数名敌人,摸向“招风耳”。他正要飞身捉拿商队首领,却听东北方传来尖锐的破空声。
“碰到老对手了!”侧跃躲避的卫伯玉想起李相遇刺的那个夜晚,如厉鬼尖啸的破空声他永生难忘。
噗嗤一声响,通体漆黑的长箭刺入商队首领的咽喉,他倒入泥泞之中时仍是一脸惊愕。而破空声并未停止,急若流星的雕翎长箭纷至沓来,瞬间就将残存的七八名商队武士全部击毙。
“杀人灭口,好狠的手段!”卫伯玉放声虎吼:“安西牙兵,随某杀敌!”
十余名浑身浴血的安西牙兵正欲催马向前,忽觉背后热浪汹涌而来,烫的坐骑惊惶不安。卫伯玉扭头回望,只见硕大的粮仓已沦为一片火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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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人之将死言不善(四)
方才家仆和相府卫队武士都以为雨天潮湿,火势难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谁知火把落在麻袋上才燃烧数息,就引发冲天大火,整个粮仓瞬间变成熊熊火海,猛烈的黑烟四散而出,呛的人喘不过气。
“安西牙兵,保住粮仓!迎敌之事,吾一人足矣。”眼赤如血的卫伯玉担心再有袍泽无端遇害,独自循声向神箭手潜伏的方位杀去。
相府卫队的武士顶着火舌将数桶水泼入粮仓中,却于事无补。片刻功夫,安西牙兵刚穿过东门,只听哗啦啦一声响,粮仓屋顶被烈火烧塌。从天而降的雨水与张牙舞爪的火焰激烈碰撞在一起,粮仓四周升腾起团团白雾。白雾与黑烟混杂缠绕,格外诡异。
“猛油火?”经历过怛罗斯大战的几名安西牙兵倒吸一口冷气,他们终于认出点燃粮仓的罪魁祸首。可不待他们想出该如何扑灭猛油火,就见整个粮仓轰然倒地,粮食烧焦的臭味与尘土的气息搅在一起,分外刺鼻。
雾霾之中,那道黑影又如魅闪现,绕开卫伯玉,举剑向倒伏于地的商队武士刺去,以确保无活口留下。
“可恶!”卫伯玉割了片衣袍蒙在脸上,猱身而上,刀剑齐斩,直取黑衣女子咽喉。刀剑之风刚烈无比,搅动雨滴拍在女子遮面黑纱上。
“雕虫小技!”黑衣女子塌腰后仰,躲开刀剑夹击,长剑顺势上撩,反刺卫伯玉的腹部。
“死!”卫伯玉仗着身披双重甲胄,不躲不闪,刀剑在雨幕中划出两道弧线,切向黑衣女子的肋部。
“有点手段。”黑衣女子轻笑一声,侧身飞旋,如穿花蝴蝶从刀剑编织的罗网中逃脱。
“哪里逃!”卫伯玉丹田发力,一跃而起,迎接他的却是刺耳的尖啸,逼得他急忙收力躲闪。趁此空当,黑衣女子刺死最后一名受伤未死的商队武士,才施施然准备离开。
“混账!”对方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令卫伯玉激愤填膺,他不顾潜伏在黑暗中的神箭手的威胁,挥刀劈向黑衣女子。
卫伯玉右手中的长剑早已做好抵御暗箭的准备,孰料长箭迟迟不至,反让他有点心虚。
黑衣女子一剑挑住他的横刀,低声道:“卫伯玉,吾不想伤你性命,今日就此别过,他日最好永不相见。”
“好大的口气!”卫伯玉岂是轻易认输之人,他正欲挥剑偷袭,黑衣女子却手腕一扭,剑尖变向、倏忽向左,磕开卫伯玉的长剑,然后霜刃斜刺,抓住横刀与长剑间的一线空隙,迅疾刺向卫伯玉毫无遮掩的咽喉。
“你怎么会这一招?”卫伯玉瞠目结舌,混不顾锋刃在喉。
“裴将军满堂势你学全了吗?”黑衣女子哂笑道,手中长剑却并未刺下。
“传授某剑技竟是裴将军?”卫伯玉又惊又喜,开元第一剑裴旻的大名响彻寰宇,他岂会不知,只是卫伯玉从未奢望过自己竟有幸得裴旻指点剑法。
“真是个平白捡到宝的傻小子,也不知裴将军看中你哪一点。”黑衣女子收回长剑:“看在裴将军的面上,吾再饶你一命。”
(本章未完,请翻页)“你是公孙门的弟子?”卫伯玉不喜欢敌暗我明的不平等状态,普遍民众或不知公孙门的师承,久习剑法的他岂会不清楚公孙大娘与裴旻的渊源。
“习练裴将军剑技之人多如过江之鲫,汝还是莫要乱猜为好。”黑衣女子转身欲走。
“站住!不管你是谁,火烧粮仓、滥杀无辜岂能说走就走?”卫伯玉浑身紧绷、拉开架势。
“卫别将,地上的人可有一半是你杀的,你我半斤八两,不分上下。”黑衣女子嘲弄道。
“吾身为安西别将,奉军命守卫此地,有权处决一切威胁粮仓之人。这些南诏武士假冒行商,欲图不轨,吾刺伤他们,有何不可?况且某动手自有分寸,除非迫不得已,绝不下死手。你我岂可同日而语!”卫伯玉反驳道。
“有人出钱买他们的命,吾收了钱,当然要替人消灾。”黑衣女子扬了扬长剑,显然不将卫伯玉放在眼中:“汝虽贵为安西别将,却挡不住吾掌中三尺青锋,就别枉费心机了。”
“安西牙兵,粮仓火势难灭,不必再救,速来结阵!”卫伯玉自忖单打独斗不是黑衣女子的对手,不得已只好打算用军阵之术困住她。
“看刀!”黑衣女子左手从腰间拂过,似欲发射飞刀。
卫伯玉晃身躲闪,破空声却迟迟不来。
“卫别将,但愿我们后会无期!”黑衣女子咯咯一笑,扭身就走,她并无硬抗军阵的打算。
“岂容你说走就走!”卫伯玉挥剑欲刺,试图拖延时间。
数羽雕翎如黑色霹雳破风穿雨而至,卫伯玉脚下不停,用铠甲生抗下数支羽箭,继续追击黑衣女子。数十丈外,十余名安西牙兵正策马而来。
“又是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家伙!”黑衣女子无奈叹了口气,捏出一把毒针向后弹去。
雨急针细,卫伯玉隐约辩明毒针方位时,咽喉已被数枚长针刺破,一股麻意若长蛇翻涌,卫伯玉但觉眼前发黑、四肢无力,当即瘫倒在血水中。
“可恨!为何她们继承了裴将军的剑技,却未习得裴将军的仁心?”卫伯玉昏过去之前,脑中思绪纷乱:“未能保住粮仓,李相和节帅必然责怪,索性借机离开相府……沙场战技或能克敌制胜,却不适合对付行若鬼魅、擅于毒药的刺客……”
疾雨暴风、烈火浓烟。七月二十七日,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盛王庄园的粮仓若硕大火把照亮长安城东郊时,数十名潜伏在渭桥仓与盛王庄园之间的蒙面骑士持槊冲锋,一个照面就将负责押送十余车粮食的盛王府家将杀得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骑士驱散家将和车夫后,七手八脚将马车上的粮食丢弃于官道,扬长而去。
与此同时,长安南郊如意居仓库,数名腰悬长剑的女子正将一桶桶桐油泼洒到粮仓内,而本应满当当的仓库里只剩下数堆柴草。待桐油完全渗入柴草,女子将火把扔入粮仓,骑马离开。如意居的伙计和武士等到她们走远才放声高呼:“有贼纵火!”
(本章未完,请翻页)七月二十八日一早,冒雨赶到东郊购粮的平民愕然发现,一夜之间,盛王粮仓只剩一堆黑色灰烬,成千上万的灾民正围着庄园管事大吵大闹,盛王放粮救灾积攒的名望随之坠落泥淖。
平民纷纷涌向闻喜堂和素叶居抢购,京畿的灾民也转而奔向西郊刘家村。不过半日功夫,闻喜堂就宣告存粮告罄、提前打烊,所有压力全集中到素叶居。幸亏王霨用赠送铜镜的方式囤积不少粮食,勉强能够支撑三两日。
李林甫得知盛王粮仓被焚、赈灾大计受阻,一口浊气闷在胸中,险些昏倒。可他不顾李岫和李仁之的劝告,咬牙服下最后三枚雪莲丸,强撑着病躯入宫面圣。
半路之上噩耗接连不断,先是京兆尹鲜于向上表,说昨夜有南诏兵马乔装成商队混入京畿,焚烧盛王庄园和如意居的粮仓,并劫杀数队从渭桥仓向外运粮的车队,据幸存的马夫讲,车队的目的地是东郊盛王粮仓;接着,冬至大朝会后因杨国忠力荐接任御史中丞的吉温上奏,攻讦李林甫欺君罔上,私自将渭桥仓中存粮调入盛王粮仓。一时之间,长安百官侧目、群情骚然,众人纷纷揣测右相能否躲过此劫。
面对接二连三泰山压顶般的打击,李林甫不为所动,呵斥车夫快马加鞭,飞驰入宫。李林甫刚进丹凤门,早在门内迎接多时的高力士冷脸道:“圣人龙体不适,命某转告李相,调粮一事众怒难犯,还望右相妥善处置。”
“好!好!某知矣,多谢高将军。”李林甫一脸颓唐,默然拱手辞别,再未言语。
高力士盯着李林甫落寞的背影,直到他坐上马车才摇头低叹:“急于求成,反授人以柄,李林甫命不久矣!”
数月前李林甫入宫请圣人准许他暗中动用渭桥仓储粮为盛王市名,那时圣人颇为赞许。可一朝事发,高高在上的圣人绝不会沾染半点恶名。高力士早料到李林甫或许会有如此结局,可真走到这一步,他不免有点心寒。
由李林甫挑起、圣人默许的储位之争风起云涌、愈发激烈,身居后宫要害之位的高力士却渐生退避之意。他本为朝局安定竭力襄助太子,可李亨权欲日炽,竟将手伸进拱卫圣人的龙武禁军。高力士可以容忍太子为反击李林甫的打压搞点小动作,却绝不会同意玄武门之变重演。
为此,高力士特设家宴邀陈玄礼叙旧,旁敲侧击暗示他勿与太子走得太近。陈玄礼则信誓旦旦表示,自己忠心耿耿,眼里只有圣人,绝无二心。
对陈玄礼指天划日的誓言,高力士不能也不敢全信。故而,他力劝圣人新设飞龙禁军,并决意将这支劲旅牢牢掌控在手中。
至于盛王,高力士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李林甫力推李琦,看重的是圣人对武惠妃念念不忘;而熟谙圣人心思的高力士却知,圣人纵容甚至驱使李林甫挑战太子,终究还是为了稳固皇位,避免重蹈高祖沦为太上皇的覆辙。
高力士正思忖间,一名手持油纸伞的小黄门匆匆而来,在他耳边低语:“高翁,圣人有急事相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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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人之将死言不善(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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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日中午,金城坊王霨宅中迎来一位不速之客,浑身泥水、衣冠不整的李仁之低下高傲的头颅,跪在王霨面前替祖父乞求雪莲丸。
此时王霨正因王勇和苏十三娘夫妇发生口角心烦意乱。昨日下午,裙衫湿透的苏十三娘甫回宅中,就关起门咣咣铛铛怒斥王勇。紧随其后的阿史那雯霞见师父怒火中烧,待在院外不敢进去劝架。
循声而来的王霨和阿伊腾格娜问阿史那雯霞发生何事,阿史那雯霞只知师父约范秋娘密谈时遇见公孙大娘,至于师父为何急火攻心,她也一无所知。
一头雾水的王霨正琢磨是否让能言善辩的阿伊腾格娜进去劝劝,闻讯赶到的崔夫人分开众人,独自进入王勇与苏十三娘起居的小院。
许久之后,两眼通红的苏十三娘抱着女儿乘车离开,阿史那雯霞赶忙带四名素叶镖师尾随其后。临行前,苏十三娘打量一圈众人,注视王霨良久才肃拜道:“霨郎君,据公孙大娘言,王忠嗣大帅被贬汉阳、汉东两郡时,段荼罗奉东宫之命暗中保护。她说害死大帅的凶手应是李林甫派去的,但吾仍怀疑是段荼罗动的手脚。”
王霨私下分别询问过崔夫人和王勇争吵的起因,崔夫人笑道,世上哪有不吵架的夫妻;王勇则含含糊糊,不愿细说根源……
王霨本打算第二天去北庭进奏院单独找苏十三娘聊聊,可盛王庄园和如意居粮仓接连起火的消息使得他无暇脱身。
等鲜于向和吉温的奏章传开后,王霨已猜测到,纵火焚烧盛王粮仓和劫杀运粮队的并非南诏武士,而应是杨国忠麾下的剑南军士卒。否则京兆府怎会对如此规模的南诏武士潜入京畿毫无察觉?吉温攻击李林甫的奏章除非提前备好,又怎会出现得如此及时?而鲜于向和吉温两人,均与杨国忠牵连甚深。
“为了尽快返京接任右相,杨国忠竟罔顾灾情,用偷藏的猛油火焚烧粮仓,实在可恨!”王霨对杨国忠此举恨之入骨:“若非苏十三娘与王勇发生口角,或还来得及阻止剑南士卒。”
想到此处,王霨心中咯噔一下,忽对苏十三娘昨日的遭遇有点疑心:“公孙大娘、盛王粮仓、卫伯玉、归义坊、裴诚、如意居……”
雨落天地晦、哀哀秦庭哭。
王霨见一向眼高于顶的李仁之跪在泥地中稽首连连,心有不忍:“仁之郎君请起,雪莲丸某手里还有,不过能否救相国之命,某不敢保证。正好吾有事向李相讨教,某便陪仁之郎君走一遭。”
“多谢霨郎君!”李仁之不意王霨一口答应,心中反有点忐忑。
“仁之郎君,别瞎琢磨。某与李相虽非同道中人,但落井下石之事吾不屑为之。”
彻日盆翻天井潢,回澜谁障百川狂。
踏入香气浓郁、灯烛摇曳的卧房,王霨最先嗅到的却是掩藏在熏香之下的药味和行将就木的老者散发出的腐烂、衰败之气。
“天宝盛世如李林甫的身躯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般,平日为金紫点缀,看上去华丽无比。可一场洪灾下来,整个盛世就若雨后残荷,原形毕露。”王霨胸中有感而发。
“尔等都下去!”李林甫枯瘦如柴的手有气无力挥了挥,示意侍奉在侧的子女和丫鬟退下。
“相国可需雪莲丸?”王霨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霨郎君炮制此药是为克制安禄山,而非为治老夫之病。”李林甫讥笑道。
“相国,治一人之病的药易得,治天下病的药难求。雪莲丸虽无起死回生之效,对国是却有所补益,实属难得。”王霨毫无愧色:“只是既然相国已知此药无回天之力,为何从不揭破。”
“人心苦不足。”李林甫猛烈咳嗽数声,整个胸腔如同一面破烂不堪的羯鼓:“再说,雪莲丸确能压制痰湿之症。”
“天山雪莲确乃养生瑰宝,小子从未有害人之心。”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霨郎君既已挽弓进猎场,就别奢望双手清白。”李林甫对王霨的话嗤之以鼻。
“相国满手皆血,以己度人,自然觉得举世尔虞我诈、血污一片,早看不到天下还有大公无私、舍己为人的贤者。”王霨反唇相讥:“不过,以相国的心性,即便看见了,也会欺以其方,用尽心机将之绞杀。王忠嗣大帅的冤魂夜夜入梦,不知相国能睡得安稳否?”
“王忠嗣的冤魂?”李林甫神情一滞,俄而枯笑道:“原来令霨郎君高山仰止的英豪是王忠嗣那个迂腐之徒。明明只要不惜代价攻取石堡就能封王拜相,他偏偏要逆圣人之心而为,致使身死族凋、子女沉沦。他自以为能拯救麾下士卒,可他们终究还是化为赤岭山径上的数万尸骨,成为哥舒翰一鸣惊人的垫脚石。”
“强词夺理,岂是正论。”王霨冷哼道:“石堡之战,千百年后青史自有公论。”
“青史留名虚无缥缈,智者所重唯身前富贵与子孙延绵耳。”
“夏虫不可语于冰,井蛙不可语于海。相国私心治国,自不知何为公道人心。”王霨斥责道:“只是某不知,明明王忠嗣大帅已失宠,相国却还痛下杀手。”
“痛下杀手?老夫从未派人行刺王忠嗣。”李林甫咳嗽不止。
“李相之言,某不敢信也。”王霨吃过李林甫的亏。
“信不信皆由霨郎君,老夫将死之人,何须在意?”李林甫惨笑道:“王忠嗣生性鲁直,却卷入变幻莫测的宫廷阴谋,迟早是个死,区别无非早晚。”
“宫廷阴谋?”王霨懵懵懂懂。
“世人皆云老夫冤屈韦坚和皇甫惟明,霨郎君可知两人在景龙观中密谋何事?”李林甫脸色煞白:“太宗皇帝英明神武,血溅玄武门亦无奈。然其以武得国,令宗室子孙不安其位,宫廷争斗屡见不鲜。”
“难道韦坚与皇甫惟明有谋逆之举?”王霨不料李林甫说出如此惊天秘辛。
“霨郎君,适时东宫党羽众多、文武济济,长安民众私下称之为小天策府。”李林甫语
(本章未完,请翻页)中带刺,却未正面回应王霨的质疑。
“若非相国与武惠妃联手挑起三庶人案,当今太子根本没有入住东宫的机会。相国弄巧成拙,担心太子登基后家族不保,故鸡蛋里挑骨头,大肆打压东宫,逼得他战战兢兢、结党自保。而以相国之心计,自然会在圣人面前煽风点火、挑拨是非。”王霨并不喜欢阴狠刻薄的李亨,但他更无法容忍李林甫颠倒因果的说辞。
“既然霨郎君认定老夫是恶人,某也懒得辩解什么。自古好人难当,老夫不过想多救济点灾民,不就有人看不下去了吗。”李林甫神情傲然,浑浊的眼珠中依然涌动着俾睨天下的虎威。
“相国助盛王赈灾,意在东宫储位,太子岂会坐视不理?”王霨淡淡讽刺道。
“霨郎君倒是看得清楚,老夫就喜欢和明白人说话。东宫火烧如意居仓库看似撇清嫌疑,其实欲盖弥彰。可笑杨国忠被人利用而不自知。”李林甫嗓音沙哑:“只是霨郎君自诩以天下为念,为何不出手阻拦。”
“小子失算,未料到李相行事如此不缜密,居然太阿倒持,将偌大把柄送入敌人之手。”王霨不欲提苏十三娘之事。
“不缜密……”李林甫苦笑道:“霨郎君若旭日初升,岂知日薄西山之凄凉、时不我待之急迫。”
“相国,盛王粮仓被焚,素叶居的存粮也即将见底,还请相国奏请圣人尽快开仓放粮,以免京畿灾民衣食无着落,否则一旦激起民变,后果不堪设想。”王霨无意再与李林甫在口舌上争锋,他更担忧赈灾不力引发社会动荡。
“放粮……”李林甫斑斑点点、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出略带嘲讽的神情。
王霨还未琢磨清楚李林甫的意思,只见李仁之推门而入,既惊且喜道:“祖父,陛下……陛下……和高翁已到前院。”
“陛下!”老泪纵横的李林甫挣扎着试图起身,可他枯瘦如柴的双臂中再也挤不出丝毫气力。王霨毫不犹豫伸手将之扶起,李仁之见状,急忙冲过来搀住祖父的胳膊。
雨摇栀子伤心白,风入罗衣贴体寒。
李林甫卧室外走廊,高力士凝眉问道:“霨郎君为何在此?”
王霨扫了眼把守李府各处的飞龙禁军和龙武军士卒,无奈道:“李仁之上门哭求雪莲丸,某不忍坐视不管。”
“霨郎君赤子之心,可赞可叹。”高力士对王霨此举不置褒贬。
“其实某更在意的是长安的灾情,盛王粮仓无端被焚,单凭素叶居的存粮,最多支持三天。高翁,还望你及时进言,尽快开仓赈灾。”
“赈灾……”高力士四下瞄了几眼,将王霨拉到身边耳语道:“霨郎君可知,圣人为何屈尊冒雨来李府?”
“难道不是李相病危之故?”
“探病是给外人看的,圣人御驾来此,是因太仓和渭桥仓存粮不足,难以应付灾情,故找李相商议对策。”高力士叮嘱道:“此事极为机密,霨郎君切不可外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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