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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海命     大唐西域少年行txt下载     大唐西域少年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三章:拔剑何叹行路难 (一)

    北风呼啸、彤云密布,孟冬时节的长安西郊上空,一场冬雪正在积聚、酝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风雪将至,行路愈难。剑南节度副使、知留后事崔圆安坐于温暖如春的马车内,捻须自言自语道:“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李太白仕途虽崎岖,诗作却俊逸风流,令人叹为观止!鲜于仲通去年离开益州赶赴长安时,一路上难免也会因感慨行路艰难而惶惶不安吧?”

    想到已升任京兆尹的前上司鲜于向,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的崔圆,心海中不禁荡漾出丝丝鄙夷的涟漪。虽同为杨国忠一党,但出身清河崔氏青州房的崔圆面对粗鄙无文的益州豪商鲜于向时,心中难免有点世家子弟的傲气与矜持。

    清河崔氏名列五姓七望,是大唐数一数二的头等世家。青州房虽非嫡支,却也是清河崔氏众房中数得上的翘楚。不过家族大了,难免会贫富不均。崔圆自幼孤贫,虽顶着姓氏带来的耀眼光环,日子过得其实还不如普通殷实人家。若非清河崔氏历来重视文教,族里办有私塾供族人入学,崔圆恐怕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

    崔圆家境贫寒却志存高远,酷爱诗书,喜读杂学,尤其是兵法。他不仅涉猎《孙子兵法》、《六韬》、《尉缭子》、《司马法》等兵家典籍,更曾仗剑游历齐鲁、河洛之地。不过,崔圆虽通览兵书,却始终以文士自许,他的志向是成为一名出入凤台鸾阁、执掌天下权柄的文臣,而非经略边镇、冲锋陷阵的赳赳武夫。

    开元中,圣人下诏搜访遗逸,开恩科网罗天下人才。二十多岁的崔圆参加钤谋射策科考试,一展胸中所学,一篇应对边患的策论写得行云流水,最终得中甲科。

    崔圆本想凭此授职兵部,当个从九品主事。可谁知造化弄人,吏部负责铨选的员外郎见他身形挺拔,有武人之风,竟将崔圆选入千牛卫担任从九品执戟。

    崔圆自负文艺却获授武职,颇不得意,惆怅多年后,总算在天宝四载(745年)得遇贵人,转任地方县丞,重回文臣之列,后累迁为从六品吏部司勋员外郎。

    眼见贵妃娘子得宠,杨家鸡犬升天,崔圆眼疾手快,毫不犹豫放下世家子弟的面子,投靠方得圣人青睐却党羽稀少的杨国忠,凭此平步青云,数年间就骤升为从三品剑南节度副使,成为朱紫加身的边疆重臣。

    待去年鲜于向辞任回京、杨国忠兼领剑南节度使,崔圆因多年殷勤侍奉,被举荐为剑南节度副使、知留后事,成为剑南军的实际执掌者,一跃升任节镇一方的封疆大吏。

    “当年费尽心机不愿意担任武职,谁知最后还得与一群不同文墨的武夫厮混在一起,此乃命也?”崔圆自我解嘲道。在世人眼中,他是出身名门、青云直上、一方风顺的幸运儿。可其间求学之艰辛、仕途之坎坷、付出之巨大,不足与外人道哉!

    “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

    (本章未完,请翻页)。”崔圆拍掌而叹:“行到山巅处,方知天地寒!”

    能令崔圆遍体生寒者,无他,剑南之战也!

    杨国忠虽将去年鲜于向贪功冒进、兵败西洱河之事粉饰、遮掩过去,却无法挽回大败对剑南军士气的惨烈打击。

    接任知留后事之差遣后,崔圆本想花两年时间全心整饬兵马,然后再择机征讨南诏。但杨国忠一日三催,逼得他不得不仓促发兵,于今年六月派剑南兵马使李宓率先锋营南下大渡水。

    崔圆虽不敢违逆杨国忠的命令,但他深知新编成的剑南军外强中干,因而叮嘱李宓务必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不可轻敌。

    熟知南诏军情的李宓不负所托,在大渡水北畔遭遇南诏军趁雨偷营时不仅没有乱了阵脚,反而奇兵突进,一举围歼来敌。

    待崔圆与奉信王阿布思率大军抵达大渡水时,李宓的先锋营已在南岸安营扎寨,并在渡口搭好供大军行进的浮桥。

    因担心吐蕃出兵援助南诏,崔圆请同罗骑兵四下侦察的同时,命大军一边行军一边操练,缓缓南下、齐头而进,不给敌人可乘之机。

    年轻时崔圆自诩阅遍天下兵典,觉的用兵行师不过尔尔,因此对边镇将领颇为轻视。可执掌剑南军后,他愕然发现,行军布阵绝非轻而易举之事,并不是看几本兵书就能运用自如的。

    好在崔圆深知赵括“纸上谈兵”的悲剧,故而不似鲜于向那般刚愎自用。他充分信赖李宓和阿布思,放手让两人按照自己最得心应手的方式领兵作战。只有在两人意见发生分歧时,崔圆才会出面干涉。

    之所以对李宓和阿布思如此放心,关键在于崔圆深谙杨国忠心中的小九九。世家子弟出身的崔圆虽汲汲于功名富贵,却恪守取之有道的古训,张弛有序,并不过于贪求。而杨国忠这种毫无根基的浮萍之辈,凭裙带关系一朝富贵,很容易膨胀无度,恨不得将所有好处都抓在手里。

    从当前朝局看,经王焊谋反一案,李林甫式微,杨国忠继任右相指日可待。若崔圆与杨国忠易位相处,他会优先集中心力考虑如何稳定中枢朝堂,然后过几年后再求其他。

    而杨国忠目前的打算,显然是相位、王爵哪一个都不愿丢。而延绵近两年的剑南战事,说穿了就是在用剑南士卒的尸骨,为杨国忠铺垫一条封王之路。崔圆甚至怀疑,杨国忠任命贪财好色的张虔陀为云南太守,当是有意而为之,目的就是挑起边衅……

    因此,剑南战事拖延至今,杨国忠既不关注南诏的国力几何,也不在意吐蕃是否会介入,他的眼睛里只有捷报。

    而鲜于向之所以大败西洱河,全是因为没有琢磨透杨国忠的心思,竟痴心妄想毕其功于一役,用战功为自己挣得封王的一线机会。若非他对杨国忠有恩,恐怕早已被杨家抛弃,重新沦为一介商人,遑论贵为京兆尹。

    (本章未完,请翻页)摸清杨国忠的想法后,崔圆因地制宜,对战事的要求就是“稳”。他不求攻克南诏国都,也不求生擒阁罗凤,唯求大胜南诏一场,尽快完成杨国忠的心愿,早日结束令人如履薄冰的战事。

    剑南军虽无法与碛西、幽并强军相比,但若抱团缓进,南诏军还真无太好的应对之策。阁罗凤大概是见无懈可乘,令南诏军后退数百里,收缩在太和城一带,欲图坚壁清野、诱敌深入,耗死剑南军。

    崔圆听从李宓的建议,在深入南诏国境百余里后按兵不动。他依靠后方充足的粮秣支持,安心收编南诏国内不服阁罗凤统治的部族,却始终不南下太和城决战。

    在此期间,崔圆隔三差五向杨国忠报个捷,一会儿说攻占南诏多少疆域、一会儿报收服多少西南部族,将封王心切的杨国忠哄得心花怒放。

    在杨国忠的严令下,鲜于向等心腹加大搜刮力度,源源不断向前线转运粮秣、兵械、军饷,确保剑南军衣食无忧。从弘农阁转移到益州城的猛油火也运了两车到剑南军大营。

    久不见剑南军上钩,消耗不起的阁罗凤不得不派使臣携重礼前往吐蕃与南诏的边境,邀请等候已久的吐蕃军参战,一起攻打剑南军。

    可即便有两万吐蕃相助,倾国之兵北上的南诏军依然无力吞下据营防守、军械充足的剑南军。双方恶斗半日,南诏、吐蕃联军数次冲锋都被唐军用强弓硬弩和猛油火击退。

    待联军士气衰竭后,养精蓄锐多时的同罗骑兵出营冲杀,将顶在最前面的南诏军杀得连连败退,转眼间就折损近两成兵马。若非吐蕃军军容齐整、败而不乱,同罗骑兵又因水土不服战力下降,南诏军必将元气大伤,死伤更为惨重。

    获胜后,阿布思心疼帐下兵马,不愿追击;李宓则提议以战促和,派使劝阁罗凤上表认罪,重回大唐藩属之班。崔圆将捷报发出后,估算着此战当可满足杨国忠的要求,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也就同意阿布思和李宓所请,命剑南军原地待命,静待杨国忠的指令。

    是役中,崔圆除了完成既定目标外,还有个不小的收获,那就是笼络一员虎将。

    尚未抵达大渡水时,崔圆就在李宓战报中留意到真源轻骑队正李晟,觉得他来历不一般。因而,渡过大河后,崔圆就招李晟来到帐中,有意考校一番,摸摸虚实。

    得知李晟曾担任过王忠嗣的牙兵及哥舒翰的牙兵校尉后,崔圆登时对其另眼相看;待李晟不卑不亢列出剑南军训练不足的弱点、点明南诏军大型兵械不精的短处时,崔圆面上不说,心中已暗暗称是;等李晟回忆石堡大战,点明穿耳箭对吐蕃锁子甲的克制、描述猛油火的巨大威力时,崔圆惊得合不拢嘴。

    如获至宝的崔圆当即将李晟和真源轻骑队编入牙兵序列,调归自己直属。李晟更是连升两级,再次担任牙兵校尉。

    (本章完)

    ...

第九十三章:拔剑何叹行路难(二)

    事实证明,崔圆虽不擅带兵,却称得上知人善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按照李晟的建议,紧急征调铁匠打造一批穿耳箭,对吐蕃骑兵造成不小杀伤。而之前不知该如何使用的猛油火,则被李晟用于守营,熊熊烈焰烧退不少敌军。

    大战过后,崔圆听闻李晟对被俘的南诏士卒特别感兴趣,就大手一挥,将处置俘虏之权全盘交给李晟。而得到杨国忠密信,令他在冬至大朝会前入京献俘时,崔圆特意询问李晟,是否愿意一同前往长安。

    有点意外的李晟略作思索后询问崔圆能否准许他带上下属刘骁。崔圆并不清楚刘骁是何许人也,但出于对李晟的信任,他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

    北风起兮木叶黄,进京献俘兮蜀道凉。

    崔圆一行浩浩荡荡押着南诏、吐蕃俘虏,带着献给圣人的奇珍异宝抵达关中时,风刀霜剑、天凝地闭的寒气让他们惊觉一夜入冬。

    半路上崔圆终于弄清楚,刘骁乃京畿人士,去年被征召进剑南军。西洱河之战时,他被南诏军俘虏,沦为摆夷蛮部的奴隶。后摆夷蛮跟随南诏军偷袭剑南前锋营时,被征为舟子刘骁为李晟所救,遂编入真源轻骑队。

    搞清刘骁的身份后,崔圆蓦然想起,数月前杨国忠曾在信中随口提了句,托他搜寻一名刘姓士卒,说事关贵妃娘子的义女素叶郡主。但大战在即,千头万绪,崔圆觉得杨国忠并不重视此事,早将之抛在脑后。

    听了刘骁的遭遇后,崔圆试探问了句他是否认识素叶郡主。刘骁连连摇头,说自己不过一介平民,和妻子在长安西郊经营家客栈度日,怎么可能高攀上皇亲国戚。

    有点失望的崔圆随口询问刘骁家里的境况,听到他妻子名叫简若兮时,崔圆灵光一闪,当即将简若兮、王霨、素叶郡主等一串名字连起来。

    听闻妻子已经是闻名长安的素叶居掌柜,刘骁不禁目瞪口呆;而得知素叶郡主等一干贵人为寻他四处奔走,刘骁简直难以置信。

    喜从天降的崔圆连忙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杨国忠、一封送素叶郡主。距离长安只剩数日里程时,崔圆接到阿史那霄云的回信。致谢之余,阿史那霄云在信中恳请崔圆准许刘骁离队,前往西郊的若兮客栈与家人团聚。

    贵妃娘子对素叶郡主的宠溺长安城中人尽皆知,崔圆早有心讨好却无奈天不遂人愿。如今天赐良机,崔圆岂会平白放过。于是他命南霁云、雷万春带着大队人马与前来接应的剑南进奏院先行进京,自己则轻车简从,带着李晟、刘骁和数十名剑南牙兵,亲自赶赴位于长安西郊的若兮客栈。

    “李林甫日薄西山,杨国忠冉冉升起。某虽踏准这一步,可为家族长盛不衰计,未来决不能单单依靠杨家。五杨烈火烹油、声势浩大,其实圣宠全靠贵妃娘子一人,一旦有变,杨家之权势必如夏日冰山、轰然倒地。若能借此契机广泛结交各方人物,不失为件美事。当然,若

    (本章未完,请翻页)陛下龙体安康,还得想办法越过杨家简在帝心,据说王霨深得高翁赏识……”崔圆殚精竭虑,为身家前途痴心谋划。

    咆哮的北风如奔驰在漠北草原的狼群,张牙舞爪撕咬着厚重的马车幕帘,将崔圆从沉思中惊醒。他敲了敲车窗,探出头轻声问道:“李校尉,到了吗?”

    世家子弟的教养使崔圆随时随地都保持着客气、恭谨的神态,即便与下属交谈,他也和声细语、文质彬彬,既不会像杨国忠那样盛气凌人,也不会如鲜于向那般粗鄙不堪。

    “禀崔副使,再行两三里就是刘家村!”归心似箭的刘骁见李晟遥望长安城发愣,急忙答道:“让副使冒寒跑一趟,某心甚是不安!”

    “其实某是想借汝之名头结识一下大名鼎鼎的素叶郡主和霨郎君。”崔圆轻笑着挥了挥手,示意刘骁不必紧张。

    深谙御下之道的崔圆清楚,恰如其分的开诚布公不但不会损坏上位者的形象,反而能拉近下属之心。

    “崔副使说笑了!”刘骁有点受宠若惊。

    李晟扫了眼风度翩翩的崔圆,却并未将他与刘骁的对话听进耳里。从南至北数千里,李晟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琢磨摆夷部所使的毒针。

    经刘骁介绍,李晟终于弄明白害死大帅王忠嗣的毒药来自南诏摆夷部,名叫“见血封喉”。此毒产自十万大山,乃箭毒木的树液,无色无味却剧毒无比。人畜一旦吸食,片刻功夫就会窒息而亡。摆夷部的先祖最早用此毒猎杀猛兽,后渐而将之用于部落厮杀。只是箭毒木极其罕见,故“见血封喉”产量极少,放眼南诏,唯有摆夷部会使此毒。

    “南诏的毒物怎么会跑到汉东郡?”李晟迷惑不解。他追查大帅死因多年,从未在中原听闻如此狠辣而隐蔽的毒药。正是为了解答心中的疑惑,李晟才决定跟随崔圆入京。毕竟大帅之死,根子不在西南群山之中,而在长安朝堂之上。

    “究竟是谁下的毒?某查出之后,一定要替大帅讨个公道!冬至大朝会,刘破虏、王思礼、荔非兄弟十之七八也会抵京,找机会得和他们商议一下。”李晟怒气填胸,拳头紧攥。

    “兮娘!”刘骁欢喜若狂的高呼打断了李晟的奔流如江河的怒火,他抬眼望去,只见凌冽的风中翻涌着一面宝蓝色的酒幌,上书四个行云流水般的大字:“若兮客栈”。

    酒幌之下,一名如琬似花的干练娘子紧紧抱住刘骁。北风卷过,女子白色锦袍上的瓣瓣腊梅摇曳生姿。

    见惯厮杀的李晟见刘骁夫妻重逢,胸中不觉也温情脉脉。他翻身下马,遥望东方,忆起远在真源县的父母与妻儿,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崔圆也出了马车,抚须而笑。

    “见过崔副使!大恩大德,妾身结草衔环亦难相报!”简若兮红着脸离开夫君温暖的怀抱,走到崔圆面前肃拜行礼。

    “其实是李校尉将尊夫从南诏军救出,某

    (本章未完,请翻页)并无尺寸功劳。”崔圆拱手谦让。

    “若非崔副使用兵如神,李校尉如何有机会救人呢?”简若兮奉承崔圆一句,然后转身向李晟施礼:“多谢李校尉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李晟淡淡回礼,他从未有施恩图报之心。

    崔圆正琢磨如何开口请简若兮帮忙拜会王霨和阿史那霄云,却听吱呀一声响,客栈正门打开,一对璧人般的小郎君和小娘子迎面而来。

    小郎君穿了件纯黑色的貂裘半臂,器宇轩昂、目如点漆,立于风中如剑如戟;小娘子披了件雪白色的狐裘大氅,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身姿散发出勃勃英气。两人并肩齐行,一黑一白,仿佛从吴道子的壁画中飞出来。

    眼尖的李晟恍惚瞥见客栈大门里有人影晃动,可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踪影。李晟本以为是自己眼花,可他见小郎君凝眉向后瞟了一眼,愈发肯定门后的确有人。

    “难道有人欲对剑南军不利?”李晟握住刀柄,示意剑南牙兵暗中防范。可他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十余名身形矫健、腰悬横刀的武士跟在小郎君和小娘子身后鱼贯而出,显然是两人的贴身护卫。

    “全是见过血的老兵!”李晟心中一惊,久经战阵的他从护卫身上闻到沙场的气息。

    崔圆根本不曾留意门后的动静,他下意识揉了一下眼睛,连忙堆笑向明媚爽朗的小娘子施礼道:“在下见过素叶郡主!”

    “让崔副使费心了!”阿史那霄云莞尔一笑,因贵妃娘子的缘故,她与杨家一系的官员多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这位小娘子就是素叶郡主,难怪如此大的排场。”李晟放下戒备。

    “崔副使仗义相助,某铭记在心。日后若有所需,素叶居必尽力而为。”面容略显憔悴的小郎君郑重施礼,成熟稳重恍若二十多岁的青年郎君。

    “这位可是名震京师的霨郎君?”崔圆明知故问,不知怎的,他总觉得王霨分外眼熟。可思来想去,崔圆却实在记不起两人什么时候见过。

    “一点薄名,令崔副使见笑!不知崔副使可否借一步说话?”王霨嘶哑的声音中隐隐有点急迫。

    “嗯?”崔圆有点惊讶。他与王霨素无交往,不知对方为何会突然如此冒昧而失礼地邀他在客栈门口私谈。他瞄了眼簇新的客栈,立即想到客栈里可能还有其他人,故而王霨不方便邀他入内。

    “霨郎君请讲。”电光火石间,崔圆做出了决断,向外随意走了数十步。能让王霨如此在意的事,崔圆下意识觉得自己不应错过。

    崔圆虽猜到客栈里有人,却并不知道客栈正堂二楼内,“义愤填膺”的王珪正站在神色沉静的建宁王身侧嘀咕不已:“郡王殿下,舍弟少不更事,不分青红皂白胡乱结交牛鬼蛇神,屡屡触怒太子,待家父抵京,某一定让家父对他严加管教。”

    (本章完)

    ...

第九十三章:拔剑何叹行路难(三)

    “王都护这次是携家带口一起上京?”建宁王李倓的回答有点文不对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正是,家母、家妹及两位姨娘都会来长安居住。”王珪有点摸不清建宁王的思路,只好据实而言。相较而言,他还是更喜欢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广平王,而非酷爱策马游猎的建宁王。

    “王都护是铁了心要任京官……”李倓幽幽长叹。

    “郡王殿下,或许家父只是做个姿态,事情尚有回旋余地。”王珪清楚太子对父亲的抉择甚是恼怒,不免有点战战兢兢。

    “但愿如此……”李倓忽而有点说不出的惆怅,与往日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

    “咦,王兵马使两口子怎么躲在门后,不曾出门守着小……舍弟。”王珪险些将“小杂种”三字脱口而出。

    李倓瞥了眼依偎在一起的两个身影,喃喃道:“两人是在打情骂俏吧,也就是寻常夫妻方有如此雅趣……”

    王珪瞅了眼神情落寞的李倓,不明就里的他不敢随便接话。

    客栈正门院墙拐角,一脸薄怒的苏十三娘用力捏住王勇的鼻子:“老实说,方才你为何不敢出门?我看你是心中有鬼!”

    “十三娘,你没发现有点怪异吗?”满脸通红的王勇摇了摇头,试图把鼻子挣脱。

    “有什么奇怪的?”苏十三娘依然捏得死死的。

    “裴诚!”王勇急促道:“之前裴诚与王珪形影不离,为何这几日却没有出现?”

    “裴诚明知我也会来若兮客栈,他岂敢自投罗网?”苏十三娘手上加了点力气,表示对王勇的话并不信任。

    “我们与裴诚是暗中交锋,光天化日之下,你还真能当着王珪和小郎君的面一剑刺死他?以他之狡黠,岂会看不透这一点?”王勇反驳道。

    “有点道理。”苏十三娘的手指松开了点。

    “还有!”王勇长长喘口气:“河东进奏院!”

    “怎么又扯到河东进奏院?”

    “四月二十一日,河东进奏院约某去平康坊商谈购买猛油火。你我二人离开没多久,小郎君就遭遇刺杀。几个月了,我们一直没查清楚究竟是何人所为,方才某忽然想到,裴家根植河东数百年……”

    “杀手是裴诚派出的,只是他没料到小郎君的宅院固若金汤。派河东进奏院的人约你,纯粹是为了引我们离开金城坊。”苏十三娘恍然大悟,手彻底松开。

    “当查出他是王沛忠的儿子时,我们就该想到刺客是他的手下。如此歹毒的计策,父子两人真是一脉相承。”王勇暗自松了口气:“可问题是裴诚如今究竟躲在哪里?他会不会又在策划新的阴谋?裴夫人即将抵京,某担心再起波澜。”

    “这几个月某和雯霞轮番带着素叶镖师盯着闻喜堂和裴诚的三处宅院,但他似乎凭空消失了,始终不曾露面。不过,夫君放心,某拼尽全力也要为两名冤死的安西牙兵讨回公道!”苏十三娘拍了拍腰间龙泉。

    “难道他逃回河东

    (本章未完,请翻页)老家了?若是那样可有点麻烦。”王勇揣测道。

    “素叶居在河东没有分店,故而一时刺探不到。小郎君说待王都护抵京,他会请都护动用家族人手进行查探。若确定那厮在闻喜县,某必千里北上,为世间除此祸害!”苏十三娘说到此处,不由忆起师父公孙大娘赴河东大闹闻喜堂的旧事,心情顿时如头顶的铅云一般黯淡无光。

    “十三娘莫急,一切待都护到了再商议。小郎君最近情绪不佳,但愿都护可以帮他解开心结。”王勇见妻子陡然色变,料到她八成是想起师门,急忙岔开话题。

    “其实还是小郎君心太重,某在长安十几年,还没听说有谁能从李林甫手里占便宜呢……”收敛心神的苏十三娘小声嘀咕两句,还欲再说,却被王勇用眼神制止。

    王勇夫妇窃窃私语之际,眼神玩味的王霨正拱手发问:“崔副使,汝可是出身清河崔氏?”

    “某德薄才浅,愧对家族令名。”崔圆话虽谦虚,神态中却自有股遮掩不住的傲气。

    “敢问清河崔氏可曾与太原王氏联姻?”王霨似乎漫不经心追问一句。

    “五姓七望世代交好,通婚联姻从未断过。”崔圆双目中精光一闪:“莫非霨郎君的令堂?”

    “家母娘家正是清河崔氏。”王霨点了点头:“只是不知与崔副使一房的亲疏远近。”

    “青州房并非嫡支正宗,恐比不上令堂一系。”崔圆嘴上恭维,心中却在盘点究竟是哪一房与王正见联姻。令人迷惑不解的是,他琢磨半天,却发现近十余年来从未听闻有崔家娘子嫁入太原王氏。更令崔圆生疑的是,王霨虽在长安闯出不小名头,可他毕竟是庶出。而以清河崔氏之风骨,连王妃尚且看不上,怎么会让自家女儿去给王正见当侧室呢?

    “说起来惭愧,家母究竟是哪一房的,其实某也不清楚。”王霨一脸苦笑。

    “哦?若霨郎君不介意的话,某愿代为查询一番。只是不知令堂闺名如何称呼?”崔圆也想解开心中疑惑。

    “家母闺名单字一个凝。”

    “崔凝?”崔圆恍惚觉得名字如尘封太久箱笼一般,拂去岁月的尘埃惊感有几分熟悉,却已然记不清箱笼中藏着什么样的往事。

    “难道崔副使认识家母?”王霨又惊又喜,可不待他将话说完,远处忽而传来阵阵驼铃声和哒哒马蹄声。

    “崔副使,西方有大队骑兵接近!”李晟最先反应过来,飞身上马瞭望的同时,如霜横刀已然出鞘。

    “长安西郊、天子脚下,岂会有横行不法的匪徒?”崔圆风淡云轻,示意李晟不必紧张。

    “崔副使所言甚是!”王霨瞅了眼站在客栈望楼上的打旗语的阿史那雯霞,沉声道:“西方有一哨人马,距离客栈两里左右。数百骑兵、数十辆马车,从旌旗看应当是某位进京觐见圣人的节度使。”

    “难道世上真有千里眼?”李晟的视力甚佳,可他遥遥望去,所见不过远方地平线上的斑斑黑

    (本章未完,请翻页)点。

    “霨郎君手下藏龙卧虎,果然不凡!”崔圆早留意到客栈四周掩饰巧妙的望楼,也了解如何用旗帜传达军令。但他却不知王霨用了什么法子,可以通过旗帜传递如此多的信息。

    “雕虫小技而已!”王霨并未向崔圆和李晟解释望远镜的玄妙和以汉语拼音为基础的旗语系统,也没有点破阿史那雯霞的身份。

    旗帜上下左右挥动,阿史那雯霞又发出一道简短的信息。

    “队伍里有不少骆驼。”王霨随口将旗语翻译出来。

    “莫非是王都护?”崔圆笑道:“碛西多明驼,既然高节帅数日前已然抵京,想来多半是令尊。”

    “肯定不是家父。”王霨摇头否定崔圆的推测。因为他坚信王正见绝不会如此大张旗鼓高调行事,更因为他清楚阿史那雯霞手中的望远镜足以看清对方的旗帜。

    “骆驼?”李晟闻言色变,极目远眺:“敢问霨郎君,车队里可有白骆驼?”

    王霨从随从手里接过一红一黄两面小旗,挥出一套复杂的动作。阿史那雯霞略一思索,拿起铜质单筒望远镜朝西望了望,很快用旗语做出回复。

    “有辆宽大华丽的大马车,由四峰白驼拉着,十分显眼。”王霨将旗语翻译出来。

    “哥舒节帅!”李晟心里好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起涌上鼻头。李晟在陇右多年,深知哥舒翰为人高调、性喜奢侈。而哥舒翰升任陇右节度使时,他的表兄于阗国王尉迟珪曾送四峰罕见的白驼以表祝贺。故而一确认队伍中有白色骆驼,李晟就知来者必是哥舒翰。

    “攻克石堡、收复九曲,皆不世之功。以哥舒节帅之尊,非如此排场不足扬起名。”崔圆感慨万千,剑南一战他打得小心翼翼、胆战心惊,最后也不过堪堪胜了南诏一场,还远谈不上重创吐蕃。如此功绩与陇右军相比,殊为逊色。

    “石堡?”王霨忍不住冷笑一声,旋即问道:“莫非李校尉与哥舒节帅有旧?”

    “回霨郎君,某在陇右从军多年,担任过王忠嗣大帅的牙兵,也曾在哥舒节帅麾下担任牙兵校尉。”李晟竭力压抑心绪。

    “那如今怎么转任剑南?”王霨有点不解。牙兵校尉可谓边将的心腹,留在陇右必然前途一片光明。

    “霨郎君,此事说来话长。”崔圆怕李晟尴尬,笑着拦住王霨的追问:“既然巧遇哥舒节帅,李校尉可否陪某上前打个招呼?”

    “副使有令,某岂敢不从?”李晟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从不后悔离开陇右之举。

    “不知霨郎君意下如何?”崔圆礼节性邀请王霨:“令堂的闺名某多少有点印象,一时却想不起来,霨郎君容某静心思索数日,之后必有回复。”

    “某正想见识一下横行青海夜带刀的哥舒节帅!”王霨想起父亲密室中的陇右沙盘,话语中不免带多了几丝讽刺。他辞别阿史那霄云,翻身跃上赤炎骅,带着十余名素叶镖师跟着崔圆一同向西。

    (本章完)

    ...

第九十三章:拔剑何叹行路难(四)

    王霨驱马奔出数丈远后,王勇才躲躲闪闪走出客栈,骑上乌骊马尾随而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咦,王勇叔叔出来了,他怎么拖在队伍后面?十三娘怎未同行,难道两人吵架了?”王霨见王勇远远跟在最后,微微有些奇怪,却也并未在意。

    望楼之上,把玩着望远镜俯视整个客栈的阿史那雯霞方才窥见师父和王勇躲在院墙后咬耳朵,忍不住咯咯轻笑;当她瞄到王珪如家仆般一脸谄媚地围着李倓嘀咕不停,鄙夷之情毫不掩饰爬上脸庞;可当她从镜筒中发现姐姐与王霨含情脉脉辞别时,胸中顿时酸气四溢。

    阿史那雯霞自认对王霨的暗示和明示已经足够多,可显然他更喜欢的还是姿色过人的姐姐。

    阿史那雯霞暗自埋怨王霨不珍惜自己的一往情深,有心责骂,可见他忧思操劳、焚膏继晷,心疼都来不及,哪里张得开口。

    尤其是出将入相的提议被李林甫利用后,王霨始终郁郁寡欢。阿史那雯霞为了逗他开心,除了缠着他对练,还故意不停地提各种要求,逼王霨将思绪转移到奇思妙想上。

    在阿史那雯霞的“威逼利诱”下,王霨用玻璃磨出凹凸不平的透镜,反复实验,试制出望眼镜;在刘家村一带买下大片土地,翻新简若兮客栈的同时,在后面兴建一座庄园收留孤儿和贫困少年;庄园中有义学,不仅教他们识字,还因材施教传授算学、武技、医学等实用技能。为突出素叶居的特色,王霨还亲自编写几本教材,其中就有一套鬼画符般的“拼音”。

    本来阿史那雯霞弄不懂拼音的有何作用,也不太在意。可语言天赋极高的阿伊腾格娜很快就熟练掌握拼音,并大赞拼音有助初学者认字识字,比世上通行的直音法和反切法简便有效。

    不甘落于人后的阿史那雯霞立刻拿出练剑的劲头硬着头皮记背许久,终于搞懂如何使用拼音。她虽未将阿伊腾格娜视为“情敌”,可有意无意间,却还是希望能压她一头。

    为保障客栈和庄园的安全,整个建筑被设计得如同边镇军寨,墙高院深,望楼垛口一应俱全。为快速传递信息,王霨又设计一套旗语,用旗帜的颜色和方向代表不同的拼音和声调,进而拼出文字。

    阿史那雯霞不料拼音还有如此妙用,喜不自胜的她在对练结束后,经常用旗语和王霨聊天。许多说不出口的话,用旗语遮掩就会少几分尴尬。可当她鼓足勇气用旗语表达出:“我喜欢霨弟”时,得到的回答却是:“我也喜欢和姐姐一起练习武技。”

    阿史那雯霞有点伤心,她虽拼命自我安慰,说他并未彻底拒绝自己,说他只是单相思。可她不得不承认,姐姐愈发肆无顾忌地和自己的霨弟形容亲密,且姐姐已经被贵妃娘子默许不用去和亲了……

    透过镜筒瞪了眼沉醉在幸福中的姐姐,阿史那雯霞忽然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某些往事不那么纠结。

    “某些路可真难走,可我绝不会放弃。父亲,你快点来京

    (本章未完,请翻页)吧,女儿需要你!”她将目光转向西方,在内心大声呼喊着父亲。因为她相信,这个世界唯有父亲会永远坚定不移地支持自己……

    站在望楼上俯瞰众生的阿史那雯霞并不知道,师父正悄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小妮子最近虽强颜欢笑,其实心里苦着呢!师父念叨过情关难过、情劫难破,吾嫁的憨货笨是笨了点,好在还算听话。倒是雯霞深陷情网,不知何时才能解脱。若对手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自己的亲姐姐……”苏十三娘正喟然长叹,猛然奇道:“师父始终孤身一人,为何对情路之艰有如此深的感伤?”

    苏十三本想深究,可她想到师徒之情已断,就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放弃。方才她本欲陪夫君一起出客栈护卫王霨,王勇却叮嘱她留在客栈内监视王珪。当年庭州西郊马球场上,苏十三娘见识过王珪的阴毒。此刻见他寸步不离建宁王李倓,也担心他冒坏水,就留了下来。

    风卷铃动,战马咴咴。

    骑在青海骢起伏如波浪的背上,李晟遥望对面愈发清晰的车马人影,紧握缰绳的双手竟然止不住开始颤抖。

    “刘破虏应当在队伍中吧?他肯定还是一如既往地贪杯。王思礼应当又高升了,他那么机灵的人……”李晟的眼睛有点迷离。

    离开陇右军三年多了,他从未后悔,也不觉得自己有负于哥舒翰的提携。李晟并不排斥功名利禄,可若功名之路必须由袍泽的尸骨铺垫而成的话,他宁愿不要。

    而自从确认王忠嗣大帅是被人毒杀后,李晟的满腔心思都放在追查真凶之上,根本无暇考虑个人得失。他早预料到追凶之路并不会一马平川,可实际情况却总是比想象得还要艰难。兜兜转转数年,他唯一的收获只是弄清了毒物的来源,距离找到真凶还隔着蓬山数万重……

    在弄清大帅死因前,为了不牵连袍泽,他一直未与刘破虏等联系。查到毒药来源后,李晟意识到单凭一己之力无法追查到真凶,便急着联系大帅的旧部。他本以为要到冬至大朝会才能遇见陇右故人,不意今日竟会在长安西郊偶遇哥舒翰。

    心思重重的李晟并未留意到崔圆正隔着窗帘打量着他,更未注意到拖在队伍最后遮遮掩掩的王勇……

    驼铃叮叮、大纛猎猎。

    “止!”陇右牙兵校尉刘破虏见前方数十骑越逼越近,举手示意陇右牙兵止步。他正猜测对方的身份,忽听到一声格外熟悉的马嘶声。

    “四郎?!”刘破虏喜出望外,他来不及向哥舒翰请示,就策马向前。待两人相距还有数十步时,刘破虏从马鞍上飞身而下,张开双臂,如巨熊一样将刚下马的李晟紧紧钳住。

    “这几年你跑哪里去了?怎么也不给我来个信?”松开之后,刘破虏挥起拳头,重重击在李晟的胸膛上。

    “随意漂泊,居无定所,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给你带信。”李晟的胸口有点发疼,刘破虏的一拳使出了几分真劲,

    (本章未完,请翻页)可李晟心中却是暖暖的。

    “哎呀,你不会找如意居的商队?他们在鄯州城有分号。”刘破虏抱怨不休,眼中只有李晟。走下马车的崔圆笑了笑,却并未出言打扰;

    “前方可是崔副使?”陇右军队列中,一位神采飞扬的将军步行而出,走到崔圆面前拱手行礼。

    “正是在下,不知将军如何称呼?”崔圆见来人高视阔步、气度不凡,猜他必是哥舒翰的心腹爱将。

    “某乃陇右兵马使王思礼,见过崔副使。哥舒节帅邀副使上车一晤。”王思礼彬彬有礼发出邀请后,顺手拍了拍刘破虏的肩膀,示意他别着急与李晟寒暄,然后又满面春风向李晟挥了挥手,并向跟随而来的剑南牙兵、素叶镖师等人点头示意。

    “好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方方面面均能照顾到!”崔圆暗叹一声,伸手介绍道:“王兵马使,这位小郎君乃北庭王都护的次子王霨,现任翰林学士。”

    “原来是霨郎君,百闻不如一见,哥舒节帅肯定愿和霨郎君聊聊,不知霨郎君是否有闲暇?”王思礼的应对很快。

    “恭敬不如从命,只是为何哥舒节帅要邀请崔副使与某上车呢?天地辽阔,不正是畅所欲言之地吗?”心有怨气的王霨有意责难。

    崔圆不意王霨突然发难,他皱了皱眉,决定还是静观其变。

    “崔副使和霨郎君有所不知,哥舒节帅岂愿怠慢贵客。只是陇右天寒,节帅偶感腿疾,今日行路有些不便。故而斗胆请两位上车一叙。”王思礼低声解释。

    “哥舒节帅为国戍守边镇,劳累至此,某敬佩之至!”崔圆肃然起敬:“霨郎君,你意下如何?”

    “王兵马使,方才是小子莽撞了!”王霨道歉时忽觉王思礼的轮廓与王勇有几分相似:“王兵马使可是营州人?”

    “霨郎君如何得知某之桑梓?”王思礼有点惊讶。

    “某听人说,今年元日大朝会陇右朝集使与北庭朝集使容貌相仿,更巧的是,两人官职相同,又都来自营州,故而冒昧一猜。”王霨当时听阿伊腾格娜转述此事时,曾缠着王勇问了半天,故而记忆犹新:“咦,王勇叔叔呢?应让他见见王兵马使。”

    “霨郎君,可否先拜会哥舒节帅,再料理此等琐事?”王思礼见王霨扭头寻人,急忙伸手拦住,并使眼色向崔圆求援。

    “霨郎君,让哥舒节帅久等恐怕有点失礼。”崔圆会意,委婉劝道。

    “见王兵马使如见故人,忘形了!”王霨再次拱手致歉,然后跟着王思礼向四峰白驼走去。

    “好险!”躲在素叶镖师身后的王勇待王霨走后,暗暗松了口气。他担心的不是与王思礼见面,而是李晟与刘破虏。王勇本想躲在客栈不出面,可他又怕被机敏的妻子看出破绽。

    “什么时候才不需瞒着十三娘呢?”王勇有点发愁,却并不懊恼,毕竟这条崎岖坎坷的山路,他已经走了好久……

    (本章完)

    ...

第九十三章:拔剑何叹行路难(五)

    白驼毛赛雪、雕车阔胜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进入酒味熏天的车厢内,作为四轮马车的“发明者”,王霨依然被哥舒翰的四轮“大驼车”震撼了。如果说四轮马车是技术上的创新,那么哥舒翰的驼车则是将“奢华”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不必提琳琅满目、镶金错银的配饰,不必提氤氲悠长、世所罕见的名贵香料,不必提如花似玉、艳若桃李的婢女,但论体积,就足以睥睨天下所有的马车。

    如果说之前的两轮马车是逼仄狭小一叶扁舟,那么王霨自用的四**马车就是舒适宜人的艨艟,李林甫、杨国忠等人的马车则宽大如横行江海的巨舰,而哥舒翰的驼车已不能用唐代的任何战舰来形容,因为它的体积超出了想象,活生生是一艘穿越时空的航空母舰。

    当然,如果殿中省要为圣人打造御用四**马车的话,肯定不会让哥舒翰专美于前。可天子行事,一举一动皆须恪守礼制。圣人在宫里有步辇、出外有玉辂,两者均有详细而繁琐的礼仪标准,不可随意更易。若殿中省别出心裁为圣人打造四轮玉辂,御史台的弹劾必将堆满圣人的案头。

    “哥舒节帅是将公廨装上轮子了吗?”崔圆故作夸张表情,心中却腹诽不已,对哥舒翰的评价低了一层。

    崔圆一向认为,人之贵贱,不在服饰之华美或寒酸、不在车马之壮丽或简陋、更不在随从之多少,而在学识和心胸。五姓七望之所以能傲视天子、名震关东,究其本源,在于数百年家学之传承。当然,崔圆也意识到,科举渐重,寒门士子步入仕途的门户渐广,世家大族的子弟已经受到冲击。不过,以如今之局面,世家子弟在仕途上依然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因此他并未过于紧张。

    “崔副使说笑了,某是个粗人,不懂什么闲情雅致,就是骑马纵横惯了,喜欢宽敞、厌恶逼仄。”哥舒翰斜倚在软榻上大喇喇道:“人称霨郎君机智无双,不知对某之寒车如何看?”

    “哥舒节帅,若能以此驼车转运军粮,陇右军将视大漠如无物。”王霨淡淡讽刺道。

    “霨郎君此言甚妙,可惜陇右多高原雪山,并无荒漠。”哥舒翰岂会听不出王霨的话外之音,但他不屑与稚子计较。

    “《南华经》有言:无用之用、方为大用。哥舒节帅的驼车便是如此。”崔圆人如其名,笑着出言圆场:“节帅此次入京,定可加官进爵,某先道喜。”

    “王爵某高攀不上,能与王都护一般进京为官,吾心足矣。”哥舒翰随意挥了挥蒲扇大的巴掌,话语中既无怨恨,也无讽刺之意。

    “哥舒节帅愿意入京为相?”王霨有点意外。

    “为何不愿?陇右天寒地冻、山风刺骨,某的腿都被冻伤了,若能入京休养数年,正合吾意。”哥舒翰半真半假道。

    “哥舒节帅镇守陇右,威名远播,也该到长安享享清福,早日将身体养好。”崔圆曲意奉承:“但以某之私心,甚是期望节帅继

    (本章未完,请翻页)续坐镇鄯州威胁吐蕃,如此剑南才能高枕无忧。”

    “崔副使过谦了!”哥舒翰投桃报李:“剑南之战,汝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以我军之长克敌之短,可谓深谙兵法之道。”

    “惭愧!此战之功,其实泰半应归节帅所有。”崔圆笑道。

    “嗯?”哥舒翰有点迷惑:“收复九曲之地后,陇右军尽复吐谷浑旧地,已控制青海周边所有适宜放牧的草场。再往南就是吐蕃的心腹之地高原雪域,山高气寒,我军难以适应,故而近两年陇右军一直在修筑城寨、增添守捉,巩固防线,并未南进。倒是立功心切的的高仙芝杀入吐蕃,小胜一场。”

    “不瞒哥舒节帅,此战乃某首次带兵,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若无节帅的旧部李晟指点,某说不定就要一败涂地了。”崔圆有意将话题引到李晟身上。

    “李四郎为人心慈、作战却锐不可当,年少时就颇受忠嗣大帅赏识。石堡大战时,更是他一马当先,最先攻上小方台。”相较刘破虏,哥舒翰还是更欣赏李晟的才能。

    “如此大才,哥舒节帅怎么舍得他离开呢?”王霨本对崔圆和哥舒翰的客套寒暄不太上心,可听到王忠嗣的名字后,他顿时兴趣横生,对李晟的经历也多了几分好奇。

    “某当然舍不得!”哥舒翰重重叹道:“夺回石堡后,某为四郎定了首功,意欲提拔其为别将。可当忠嗣大帅卒于汉东郡的噩耗传来后,四郎毅然抛却功名为大帅守灵,某岂能不许?吾本想着三年过后四郎会重归陇右,某也虚席以待,别将的位置始终空着。谁知竟被剑南军捷足先登,某正想与崔副使商量,可否让四郎重回陇右。”

    “守灵三年?!”王霨大惊,不意世间真有如此忠义之士。他亲眼目睹父亲王正见曾因王忠嗣之死大病一场,已深受感动。如今听闻李晟甘愿抛却功名为王忠嗣守灵,更为震撼。

    “哥舒节帅,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李校尉确实是难得的将才。可惜的是,李校尉并非剑南军的人。他此刻的本职乃河南道真源县县尉,如何去留非剑南军可定。”崔圆解释道。

    “真源县?县尉?”哥舒翰长期在大唐西境活动,对关东地理并不熟稔:“四郎行事多出人意料之举,某虽与他相识多年,也摸不透他心里究竟在琢磨什么。”

    哥舒翰、崔圆和王霨各怀心思闲谈之时,马车外,王思礼挥拳,狠狠锤在久别重逢的李晟肩上。

    “四郎,你可真不够意思!一去多年渺无音讯,心里还有兄弟们吗?”王思礼的嗓门有点大,与方才的八面玲珑截然不同。

    “嘘!”李晟警惕地瞥了眼左右,压低嗓音对王思礼和刘破虏说道:“我在汉东郡发现大帅的死因有点蹊跷……”

    王勇猫在素叶镖师队伍之后,谨慎地打量着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王思礼等人,眼睛有点湿润。而众人剧变的面色又使他有点担心:“究竟什么事能让一向稳重的李晟如此焦灼

    (本章未完,请翻页)呢?难道他遇到什么麻烦?”

    正迟疑间,王勇察觉到脚下冻得硬邦邦的地面开始轻微震动。

    “骑兵?难道都护到了?”王勇习惯性抬头仰望,稀稀疏疏的零星雪花落入眼中,提醒他此地距离若兮客栈已经有段距离。

    “骑兵?”王思礼最先从震撼中清醒过来,目视一脸怒色的刘破虏。

    “河西军的安节帅距离我军不远,想来应该是他们。”刘破虏被李晟拍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哥舒翰治兵甚严,陇右牙兵进京途中,严格按照行军打仗的要求部署斥候,对队伍前后情形一清二楚。

    “节帅一路急行,就是不愿和安思顺同行,省得因腿疾被他嘲讽,谁知还是撞上了。”王思礼苦笑不已。

    “后面的车马很多,安节帅的阵势可不小!”李晟极目远眺,依稀看见在北方中飘扬的“安”字大纛。

    “冬至大朝会事关封王拜相,又有谁敢轻视呢?”王思礼摊了摊手,翻身上马向哥舒翰的驼车奔去。

    得知不得不与安思顺照面后,哥舒翰伸开双臂,对侍女令道:“扶某起来!”

    “让崔副使和霨郎君见笑了!”在侍女的搀扶下,哥舒翰略显吃力地从软榻上站起,披上细密柔软的青海羚裘,按着王思礼的肩膀走下马车。

    “节帅何须如此?”王思礼有点不忍,用力托住哥舒翰的左臂。

    “某岂能在安思顺面前如病夫蹒跚?”哥舒翰一把推开王思礼,如骄傲、挺拔的胡杨木站在车旁。马车外风寒如刀,哥舒翰的脸上却隐隐有汗珠渗出。

    “哥舒翰虽然粗鄙豪奢,性情却若烈马,令人不敢轻辱。某虽喜读兵书,却终究不是天生的武将。”崔圆从哥舒翰的坚持中恍然察觉到自己与名将之间的不同。

    “嗜酒如命、纵情声色,哥舒翰的症状明显是饮酒过度引发膝部关节疼痛。其实只要戒了酒,稍加调治就能治好。”王霨不由自主开始琢磨哥舒翰的腿疾:“罢了,我又何必多事?哥舒翰虽是名将,可他所作所为,我实在难以认同。话说回来,李林甫究竟是什么病呢?有时间得琢磨琢磨。”

    旌旗如林,飞雪如絮。

    “哥舒老弟,某在凉州听闻汝得了腿疾,一路紧追慢赶想问候一下老弟是否痊愈,却怎么也追不上。本以为要到了华清宫中才有缘得见老弟,谁知天可怜见,老弟竟舍得停车等等愚兄。”一头银发的老将安思顺大步流星走上前来,脸上虚假的“嘘寒问暖”根本遮掩不住内心的快意。

    “我记得史书上记载,安思顺的伯父是安禄山的继父,两人毫无血缘关系,但因从小一起长大,故关系甚笃。此刻两人均身为统领雄兵的边将,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好在安思顺心存大义,后安禄山兴兵作乱时并未附逆。”王霨首次见到安思顺,下意识将脑海中所存的相关资料全部翻出:“只是历史的轨迹已然改变,安思顺的忠心还需要时间检验。”

    (本章完)

    ...

第九十三章:拔剑何叹行路难(六)

    “区区小疾岂足道哉?不劳安兄怪念!陇右牙兵的行军速度总是比河西军要快上几分,若非偶遇崔副使和霨郎君,某与安兄恐在华清宫中才能相逢!”哥舒翰毫不留情反击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年两人同在王忠嗣麾下,安思顺任大斗军军使,哥舒翰为副使,因性格不睦和利益之争,关系一度十分紧张。而今两人均已成为节镇一方的名将,却依然势同水火。因此石堡之战前,为震慑诸军兵马,哥舒翰就率先拿董延光统领的河西军开刀……

    “见过哥舒兄、崔副使、霨郎君!某在灵州得知哥舒兄腿有微疾,甚是担心。如今见哥舒兄安然无恙,吾心甚慰。”朔方节度副使李光弼从安思顺身后闪出。

    安思顺明知李光弼是为了阻拦自己讽刺哥舒翰,但因他深喜李光弼之才,强压下心中的不快。

    “见过安节帅、见过李副使,恭喜李副使重任知留后事!”崔圆拱手祝贺。

    之前李光弼一直兼领朔方节度副使、知留后事,后因其对遥领朔方节度使的李林甫若即若离,知留后事的大权就被转交到李林甫爪牙张玮手中。阿布思意欲反叛之时,李光弼就因无知留后事的职使,无法给予马璘和同罗蒲丽更多支持。待王焊谋反案盖棺论定,李林甫权势衰颓,张玮在灵州顿时立不住脚,遂主动上表回京任职,知留后事的职使就又落到李光弼肩上。

    “知留后事一职兜兜转转的轮回,正是大唐中枢权力格局演变的一个缩影。”怀着如此念头,王霨恭恭敬敬地上前见礼:“见过李副使!”

    “哦,人言太原王氏百年世家,却不知霨郎君行事如此随性。”安思顺见王霨越过自己向李光弼施礼,心中不快。

    “安兄,霨郎君乃素叶居的东主,他之前在灵州开了个分号,某受王都护所托,略略行了个方便。”李光弼随口编了个由头。

    “咳咳!”安思顺咳嗽了数声,似乎是被凌冽的北风呛到。当年一起在王忠嗣麾下任职时,安思顺就格外欣赏李光弼的才干。那时王忠嗣也言:“他日得我兵者,光弼也。”安思顺的年纪比李光弼大不少,有心将自己的女儿许给李光弼。此次得知李光弼的进京日期后,安思顺提前出发,在半路中装出偶遇的样子,就是希望借机和李光弼谈谈嫁女之事。可李光弼总是借故推托,并坚持和他称兄道弟,让安思顺有苦说不出来。

    哥舒翰并不清楚安思顺的满腹心事,他忍住膝部的疼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上前两步,一把抱住李光弼:“老弟,你我陇右一别,有数年未见了!”

    “哥舒兄坐镇鄯州为国拓边,愚弟甚是羡慕。还望兄长保重身体,否则的话,日后如何享受封王之荣耀?”李光弼双臂暗中用力,托住哥舒翰动情劝道。

    “果然被汝看破了!”哥舒翰嘿嘿低笑,旋即吼道:“荔非兄弟呢,怎么不上前来?”

    跟在李光弼身后的荔非元礼和荔非守瑜听到哥舒

    (本章未完,请翻页)翰的吼声连忙上前:“见过哥舒节帅,节帅尚在与李副使寒暄,某等岂敢打扰。”

    “如今尔等也是校尉、旅帅了,怎么如此扭扭捏捏!当年和某一起偷酒喝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哥舒翰哈哈大笑,挥手道:“去见见思礼和破虏,对了,四郎也在。”

    “四郎?他不是离开陇右了吗?”荔非兄弟大喜过望,欢呼雀跃着向李晟奔去。

    当荔非兄弟一左一右狠狠锤打李晟胸膛时,浓浓的袍泽情令王霨动容:“如此豪情,才是大唐男儿之风骨!”

    “四郎在剑南?!”李光弼得知李晟在崔圆麾下任牙兵校尉,惊愕异常。但他很快就平复心澜叮嘱道:“崔副使,李四郎乃万里挑一的将才,还望君善待之。”

    “李校尉之才某已知之,某此刻只担心哥舒节帅将之夺回,岂会不珍惜?”崔圆见哥舒翰和李光弼对李晟都分外看重,愈发打定主意要将其留在麾下:“说来还是忠嗣大帅慧眼如炬,帐下都是一等一的将才。”

    “忠嗣大帅……”李光弼神色迅疾黯淡下去,如同燃烧殆尽的流星。

    “忠嗣大帅……”哥舒翰扶住驼车半人高的车轮,感慨不已。他虽不认同王忠嗣为下抗命的理念,却不得不佩服其统兵之才,更因大帅暴毙汉东深感伤怀。

    “忠嗣大帅……”三人之中,安思顺与王忠嗣的情分最浅,但他也由衷承认,王忠嗣是百年难遇的将帅之才,非堂弟安禄山可比。

    三人各怀心思,皆不言语,唯余北风呼啸,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李晟等人那边也骤然安静下来,一群驰骋沙场、勇猛无畏的勇士中隐约传来低低哀戚声。

    “难道某说错什么了?”凝重的气氛令圆润自如的崔圆也有点张皇无措。

    “哥舒兄,吾等既然相逢,何不一同入京?”李光弼最先打破沉默,他再也不想和喋喋不休的安思顺同行。

    “如此甚好!不知安兄可愿乘某之驼车?”哥舒翰故意道。

    “某虽痴长几岁,但腿脚还算硬朗,不用病怏怏地坐车。”安思顺随意朝众人拱了拱手,气哼哼翻身上马,挥鞭离去。

    “崔副使呢?”哥舒翰邀请道。

    “恭敬不如从命,某正欲向哥舒节帅、李副使请教用兵之道。”崔圆清楚哥舒翰与杨国忠走得很近,李光弼又洁身自好、疏远朝堂争斗。

    “霨郎君……”哥舒翰刚开口,王霨就连忙回道:“哥舒节帅,家父不日就会抵京,某得在此恭迎,就不叨扰节帅了。”

    “为人子当如此!”哥舒翰点了点头:“霨郎君,烦请转告王都护,抵京后若有闲暇,可找某一醉方休!”

    “一定!”王霨拱手称是。此番会面,他对哥舒翰的感觉十分复杂。虽恼他不吝惜士卒性命,却也不得不佩服其性格之坚毅、战功之辉煌。当然,王霨扪心自问,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用数万将士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性命换取李隆基的宠幸。

    “人性果然复杂……”王霨低头沉思之时,他不曾留意到,王思礼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写了张纸条,派人送到王勇手中……

    辞别哥舒翰、安思顺、李光弼和崔圆后,王霨回到客栈,笑问双目阴郁、青筋暴突的王勇:“王勇叔叔,你可是和十三娘发生口角?”

    “嗯?”王勇一迟疑,忙羞赧道:“让小郎君见笑了!”

    “十三娘剑技如神,某劝叔叔还是忍让为佳。”王霨开了句玩笑,迈步走向客栈正堂,陪建宁王闲聊去了。

    “小郎君,不共戴天之仇,该找何人报呢?此事必须禀明都护和崔娘子,让他们拿主意……”王勇望向王霨背影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悲悯。

    日近黄昏、北风愈寒,星星点点的冬雪随风洒落,路上已看不见什么行人,整个天地静若鸿蒙初辟。

    “雯霞,上面风大,你快下来吧!”阿史那霄云见妹妹始终守在望楼上,有点担心。

    收到父亲与王都护联袂入京、即将抵达的消息后,阿史那霄云便提议母亲约王珪、王霨兄弟一起出城郊迎。当然,阿史那霄云看似合情合理的建议中藏有小小的私心。她的婚姻大事虽已非父母可定,但若能得到双亲的认可和祝福,自然再好不过。

    得到母亲许可后,阿史那霄云和王霨就将迎候的地点定在翻新而成的若兮客栈。即将出发前又收到崔圆的急信,更是喜上加喜。

    到达刘家村后,在王霨引导下,李夫人游览了簇新的客栈,赞叹不已。

    王霨将客栈和庄园作为重要据点经营,运用大量的新技术和新理念。之前的客栈乃坌土而成,如今已清一色青砖碧瓦;客栈一楼正堂开阔敞亮,备有供人休憩的软榻,令人有宾至如归之感;二楼、三楼的客房整洁大方,与寻常客栈有天壤之别;膳房与正堂以逶迤的游廊相连,隐藏在客栈后院园林小湖上,开轩面碧波、临风持酒觞,别有一番情调。

    王珪见王霨拳打脚踢、混得风生水起,又嫉又恨却不敢发作;阿史那霁昂正兴高采烈地指出哪栋亭台阁楼是自己设计的,却被李夫人用刀子般的眼神吓得期期艾艾、不敢多言;阿史那霄云见母亲对王霨赞不绝口,心如蜜甜;阿史那雯霞本兴致勃勃地东看西逛,可当她发觉李夫人有意无意将姐姐和霨弟往一起拽的时候,就借口瞭望,抽身离去,爬到望楼上把玩望远镜。

    一行人正游赏时,简若兮来报,建宁王冬猎经此,听闻客栈新开,众人来此游玩,欲作“不速之客”。

    阿史那霄云出入宫禁日久,早已明了太子命建宁王以任侠豪爽为掩护四处结交。她感慨李倓身不由己的同时,想起父亲令她曲意逢迎贵妃娘子,不免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痛。

    “好在上天赐霨弟给我,这条荆棘之路走得才不那么难以忍受。”阿史那霄云瞥了眼王霨,暗送秋波。

    (本章完)

    ...

第九十三章:拔剑何叹行路难(七)

    李倓爵位虽高,可在同为宗室的李夫人面前,他谦逊异常,非要行晚辈之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李夫人推托许久,终究还是侧身受了半礼。众人边走边聊,可因李倓的身份,阿史那霄云、阿史那霁昂都有些不自在,阿史那雯霞则躲在望楼上死活不下来。

    唯有王珪一直俯首帖耳陪李倓高谈阔论,而王霨则是淡淡然,完全以平等的姿态与大唐皇孙相交往。这也是阿史那霄云特别佩服的一点,上到天潢贵胄、下到贩夫走卒,王霨均能平等而交,既不奴颜婢膝、也不颐指气使。

    大约是建宁王也瞧出众人的不自在,推说身体困乏,要休憩片刻,让大家散了。而王珪送李倓进入房间后,就一直没有出来,想来是抓紧一切时间献殷勤。

    “霄云姐姐,望楼太高,她听不清,还是用旗语吧。”王霨接过旗帜,挥舞数次。

    阿史那雯霞低头俯视,见姐姐和王霨并肩而立、亲密无间,两人的头顶被调皮的雪花染成白色,心中泛苦,遂恨恨地挥旗:“我不冷!”

    王霨想了想,正欲攀爬望楼劝阿史那雯霞下来,却听到万籁俱寂的远方传来细碎的车马声。

    “来了!”阿史那雯霞精神大振,拿出望远镜向西扫视,终于在苍茫暮色中寻觅到熟悉的旗帜。

    “都来了!”她兴奋地挥了挥旗帜,收好望远镜,抓住绳索“哧溜”一声从望楼上滑下。性急的阿史那雯霞此刻才不愿慢吞吞地爬梯子。

    “郡王殿下,听动静应当是家父一行即将抵达,某失陪了。”王珪起身告辞。

    “珪郎君稍等,某与汝一同前去相迎。”李倓披上绣着红色螭龙纹的大氅。

    “岂敢劳烦郡王殿下?”王珪心中虽喜,嘴上却连言不敢。

    “王都护为国镇守北疆,劳苦功高,某岂能托大。”李倓的神情有点复杂。

    因等待李倓的缘故,待王珪走出客栈大门时,发现喜极而泣的王霨早已抢先跪在父亲身前。

    “该死的小杂种!”王珪怒火腾腾却不敢发作,他急忙跪拜在地:“见过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起来吧!”王正见欣喜地扶起王霨,示意王珪也起身:“阿史那节帅与某半道相逢,一同进京,你们还不快去见礼。”

    “珪儿,快去吧,一会儿再过来。”王正见身侧的裴夫人一脸喜色。张夫人和崔夫人则低眉顺眼站在两人身后,兴奋的王绯想要举手给哥哥、弟弟打个招呼,却被张夫人拽住。

    “见过郡王殿下!”王正见上前,欲行稽首大礼,却被李倓扶住。

    “小王何德何能,不敢受都护大礼。”李倓闪过一边:“听闻都护宝眷一同进京,不知都护可否引荐。”

    “多谢殿下挂怀。”王正见虽有点奇怪,却无法拒绝,遂介绍道:“拙荆裴氏,侧室张氏、崔氏,犬女王绯。”

    谦和的李倓一一见礼,并令家仆送上早已备好的贵重礼物。

    当王正见介绍到王绯时,李倓的目光多停留了片刻。

    “见过殿下!

    (本章未完,请翻页)”王绯微微有点不耐烦,她急于和阿史那霄云叙旧,却没料到建宁王非要逐一见礼。

    “本王如此不堪,令小娘子厌烦吗?”李倓察觉王绯的心思,忽然开口点破。

    张夫人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正琢磨如何救场,却听王绯凝眉道:“吾并未觉得殿下不堪,只是觉得殿下如此郑而重之,有点无趣。听舍弟言,众皇孙中唯殿下行事最为豪爽,有太宗之风,酷似圣人年轻时。今日得见,不意殿下如此严肃,故而小女子有点诧异。”

    “哦?原来霨郎君对本王评价如此高?实在难得!”李倓爽朗大笑:“其实某也厌恶繁文缛节。听素叶郡主言,汝马球甚佳,不知何时有幸见识一番。”

    “殿下别听霄云瞎说,她比我强多了。”王绯开始觉得李倓有点意思。

    “那就约上素叶郡主及汝在长安的庭州故友一起玩,马球场由本王来找,如何?”李倓似乎对王绯很感兴趣。

    “那自然好!不过若吾打得不好,殿下可不能嘲笑。”王绯彻底放松下来,巧笑倩兮。

    王正见瞥了眼李倓,皱眉不言;裴夫人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李倓和王绯,又喜又惊!张夫人早已如坠云雾中,脸上写满不可思议;崔夫人则始终盯着王霨,根本不曾在意其他人的惊愕。

    李倓与王绯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之时,王霨和王珪则齐齐向精光内敛、面如冠玉的阿史那旸拜去:“见过阿史那节帅。”

    “珪郎君太客气了!”阿史那旸笑道:“数年不见,珪郎君俨然如松如玉,成为朝堂栋梁。”

    “节帅谬赞!”被压抑许久的王珪心花怒放,忽感天地一片辽阔。

    站在母亲身侧的阿史那霄云见父亲有意冷落王霨,心中黯然;阿史那雯霞不解父亲为何如此,她既乐见姐姐难受,却又担心王霨受委屈;王霨心中泛苦,面上却如古井无波,凝视着如铁塔一样守在阿史那旸身侧的李定邦。阿史那霁昂则对微妙的气氛一无所觉,只顾兴奋地把玩着父亲送他的一把布满花纹的大食镔铁短匕。

    “阿史那旸为何对霄云如何苛刻?”数年的时间足以让王霨清醒意识到,阿史那旸从一开始就将长女当做可资利用的工具:“不过,无论你如何打算,我都会拼尽全力守护她!”

    “夫君,天色已晚,城门即将关闭。我们不若在此地休憩一夜,明早再进城。”李夫人打破尴尬的沉寂:“霨郎君的客栈甚是舒适,店里的火锅也令人食指大动。我们两家多年分居长安、庭州、拓枝三地,难得今日齐聚此地,虽少了阿史德妹妹,略有遗憾,但也应该热闹热闹。”

    “霨郎君果然大才。”阿史那旸不咸不淡夸了一句,然后低低道:“那建宁王……”

    “父亲大人,建宁王因出城狩猎与吾等偶遇,并非特意等候大人与王都护。”阿史那霄云出言解释。

    “若某估算不错,建宁王很快就会辞别。”王霨笑道。他自然不信世上有那么多“巧合”和“偶遇”,与去年自己抵达若兮客栈时一样,突然出现的李倓

    (本章未完,请翻页)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东宫太子的意思。广平王李俶喜静不喜动,身份也更遭人瞩目,故李亨将这些需抛头露面的事都托付给次子李倓。

    王霨和李俶有数次接触,但这位全面继承或有意模仿太子阴沉性格的皇孙实在不投王霨的脾气,因而两人的交情始终淡淡。何况王珪视未来可能继承大宝的广平王为自己的禁脔,决不许任何人染指,王霨就更没有兴趣去结交李俶,反而和英毅豪壮的李倓甚是投契。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身为边将,皇甫惟明殷鉴不远,不可不察也。”阿史那旸叹道:“珪郎君为东宫属官,自当一心一意辅佐圣人、侍奉太子;霨郎君任职翰林院,也当谨守慎独之道。”

    “多谢阿史那节帅赐教!”王霨明知阿史那旸话里有话,还得行礼致谢。

    果如王霨所料,李倓与阿史那旸客套数句后,就带着家将、仆役驱马如风,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简若兮早已令人安排好筵席和酒菜,并让伙计招呼庭州、河中牙兵到客栈后院休息。

    轩窗外冬雪落湖、膳房内异香扑鼻。

    一觞一咏、一酬一酢,丰盛的晚宴因久别重逢的喜悦愈发醉人。因是家宴,王霨特意交待简若兮安排张大圆桌,方便所有人围桌合餐。

    筵席上,王正见畅谈回京任职之愿、阿史那旸则细述出兵敲打黑衣大食的经历;王珪得意洋洋炫耀自己与广平王如何亲密,阿史那霄云则讲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宫廷秘闻;阿史那雯霞乘兴挥剑而舞,赢得一片喝彩,阿史那霁昂欲说一下对匠作之技的思索,却被李夫人喝止。

    裴夫人见爱子攀附上凤子龙孙,面有得色,不过当她发现丈夫的目光始终不离小杂种时,愤怒的火焰再次压过了喜悦;张夫人满脑子都是建宁王与女儿闲聊的画面,根本无心聆听筵席上的高谈阔论,她凝视着自家女儿,越看越欢喜;崔夫人一向恬静淡然,在筵席上浅斟低酌、悠然自乐,可当她离席在走廊上听王勇耳语数句后,眼泪顿如玉珠零落,弄花了铅华……

    王霨见阿史那霁昂有点闷闷不乐,便有意将话题引到高仙芝、高云溪身上,迅速让阿史那霁昂忘却了被母亲呵斥的烦恼……

    曲终人散、余音犹在。

    筵席散后,强掩悲痛的崔夫人不顾裴夫人阴毒的眼神,强拉着王正见来到自己房间。很快,室内就传出幽幽的哭泣声。

    “贱人!没羞没臊的狐媚子!”裴夫人低骂数声后才拉着王珪离开。

    “崔妹妹今日怎么如此猴急?”念头一闪而过,张夫人却懒得去计较,她本为膝下只有一女而憾,今日却蓦然发现“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之谣是如此恰当。

    “绯儿,你晚上就和素叶郡主一起住吧,记得打听一下建宁郡王的家眷。”张夫人悄声叮嘱道。

    “阿娘放心,你不交代我也会和霄云一起住,我们有说不完的话呢。”王绯并未听出母亲的弦外之意,蹦蹦跳跳如小鹿一样离开。

    (本章完)

    ...

第九十三章:拔剑何叹行路难(八)

    夜色深深,烛泪成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霨躺在床上听窗外雪花簌簌而落,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转眼进京已近一年,在外人看来自己周旋于朝堂重臣之间,搅动长安风云,可谓意气风发。可其中苦楚,又有何人知呢?若在家中,他还能向阿伊腾格娜倾述一二,可在如此寂寞如雪的夜晚,王霨只有将所有的孤独和痛苦独自咽下。

    回望一年来的日子,王霨最恨者有二:一为低估李林甫的手腕,导致“出将入相”的提议被其利用,险些功亏一篑;二为拖累父亲,导致其不得不用玉石俱焚的手段替自己挽回颓势。因此,数月来,王霨心中常郁郁不乐、忧心如捣。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行路难!行路难!”王霨低吟着诗仙李白脍炙人口的名诗,感慨万千。他偶尔甚至会有点怀疑,单凭一己之力,能否扭转乾坤、改变大唐盛极而衰的历史趋势。

    “改变一场战役容易,拯救一个国家实在太难!”王霨正长吁短叹时,外面传来低沉的敲门声。

    “霨儿,睡了吗?”王正见的嗓子有点嘶哑。

    “父亲大人!”王霨急忙披衣开门,并转身剪了剪烛花。

    “听王勇说你最近心思郁结,莫非是因败于李林甫之故?”王正见的语气略显严厉。

    “即便屡战屡败,亦当屡败屡战,某岂会轻易气馁。只是连累大人,吾心不安。”王霨不愿让父亲看轻。

    “好一个屡败屡战!”王正见抚掌而叹:“吾儿不必过谦,汝进京一年干了不少惊天动地之事,只输给老狐狸李林甫一场,不算丢人。放眼天下,斗得过他的又有几人呢?某些人被逼的连刺杀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全怪儿子轻敌!”王霨羞赧不已。

    “霨儿,你已然多智近妖,难道还要独孤求败?”王正见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吾知汝孜孜以求者,乃避免节镇尾大不掉。汝心大公无私,为父岂能以功名为重。再说了,吾早就欲图摆脱东宫之掌控,你出将入相的提议,倒是恰好给某一个抽身的契机。”

    “韦坚案后,东宫羽翼被圣人裁剪一空,在军镇中硕果仅存者唯有父亲一人。故而太子将大人紧攥手中,生恐父亲改换门庭。”王霨叹道:“所以父亲大人选择放下兵权,以无用之身换取自由,只是代价未免有点大。”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不材之木,无所可用,故能终其天年不受斧斤之苦。若某之退让,可换得天下诸边镇用不生叛逆之心,夫复何求?”王正见肃然道:“非吾不欲报效圣人,实因东宫逼迫太紧,不得不出此下策。你可知太子又将主意打到绯儿身上。”

    “怎么把姐姐也牵连进来?”王霨大吃一惊,但他旋即反应过来:“难道是建宁王?他尚未婚配,而明年就是姐姐的及笄之年。”

    “霨儿,你与建宁王交往匪浅,觉得为父该如何应对?”王正见问道。

    “圣人诸皇孙中,建宁王乃数一数二拔尖者。只是天家子弟自幼见惯争斗与血腥,向少天真烂漫之徒,建宁王也不例外。但难得他尚有赤子之心,为

    (本章未完,请翻页)人也豪爽大方,不类太子。若其非东宫皇孙,可称得上良配。”

    “东宫行事环环相扣,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某刚流露出脱身之意,天罗地网已然布好,静待某入瓮。”

    “父亲大人打算如何应对呢?”

    “任其千变万化,某退意已定,不知太子是否舍得用建宁王换某这颗无用之棋呢?”王正见早有计较:“不过,某也会问问绯儿的心思。父母之命虽重,但儿女的心思也不可轻忽。霨儿,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某去阿史那家提亲呢?”

    “啊?!”王霨一愣,脸顿如蒸笼中的虾蟹,红彤彤一片。

    “不过,霨儿,阿史那旸城府极深,你可琢磨透了?”王正见首次在儿子面前吐露对“挚友”的猜疑。

    “阿史那节帅无端偏爱次女,某百思不得其解。他对某似乎也有点敌意。”

    “霄云郡主身上流有大唐皇室血脉,而阿史德氏与阿史那氏代代通婚,乃突厥王室至亲。”王正见一语拨开重重迷雾:“幸好阿史那雯霞并非男儿,阿史那霁昂又文质彬彬,否则某担心阿史那旸将若脱缰野马,更难掌控。突厥狼血,终究是不屑与鹰犬为伍。”

    “既然如此,如何能让他独掌河中?”王霨大急。

    “当年李相急于打压东宫,而阿史那旸与吾同在北庭,乃监视、压制某的最佳人选。他连女儿一生的幸福都能牺牲,李相自然要投桃报李。怛罗斯一战他冲锋在前、军功累累,朝堂势必要有所酬劳。好在天子圣明,李相也并未全然信任阿史那旸。高舍屯担任河中节度副使、高仙芝收拢谋剌逻多部,均是对其的牵制。”

    “素叶水北岸的沙陀部当是父亲的妙笔。”王霨豁然开朗。

    “若其忠于大唐,种种布置绝不会发动;但他一旦有反心,移拔可汗就是前鉴。”

    “盛世煊煊,看似海晏河清,其实内忧外患不断,实在令人心忧。”

    “既然如此,霨儿你又何必感慨行路难呢?既已拔剑,就当一往无前。你放心,为父永远都会站在你的身后,为你遮风避雨!”

    “父亲!”羞愧难当的王霨泪水涟涟。他不料父亲竟听到他的牢骚之语,更未料到父亲对他寄予如此厚望!

    更深夜静,雪落无声。

    许久之后,王正见清了清嗓子,似乎下定莫大的决心道:“霨儿,你还记得某之族兄王忠嗣吗?”

    “当然记得!”平静下来的王霨揉了揉眼睛:“今日父亲抵达前,某先后见识了剑南崔副使、陇右哥舒节帅、朔方李副使和河西安节帅。令某吃惊的是,哥舒节帅、李副使和安节帅都曾是忠嗣大帅的部将,而李晟、王思礼、刘破虏和荔非兄弟等将领竟然都当过大帅的牙兵。”

    “忠嗣兄不仅知兵,更擅育将,他当年所挑选的牙兵,个个都是将种。若族兄仍在,哪里轮的上安禄山独领风骚,抢先封王。”王正见一腔恨意。

    “父亲麾下的王勇、马璘二将并不亚于李晟等人。”

    “马璘是霨儿慧眼识英才,至于王勇……”王正见顿了顿:“那是他人所荐,并非某所拔擢。”

    “嗯?”王霨第一次听到王勇的来历,十分好奇,他

    (本章未完,请翻页)正欲追问,却听王正见缓缓道:“霨儿,为父今日刚刚得知,族兄殁于汉东郡,可能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什么?!”王霨胸口一疼,完全顾不得王勇的底细。

    “李晟为追查族兄暴毙的真相,辞官赶赴汉东郡,发现死因有异。他追查许久,终于在剑南找到毒药的来源,并托人告诉某。”

    “世间竟有如此义士!难怪他要离开陇右!”王霨恍然大悟:“那李校尉可否查到凶手?”

    “没有。”王正见摇了摇头:“如果族兄真的是被人毒死,那么幕后真凶的身份绝对不一般,岂会轻易被人查出。”

    “李林甫!”王霨怒从心头起:“当年不正是他借石堡煽风点火,险些置忠嗣大帅于死地吗?肯定是石堡之战伤亡惨重,应了忠嗣大帅的判断,李林甫恼羞成怒,派人害死大帅。”

    “汝所言不无可能。李林甫心狠手辣,韦坚案牵连数千人,其中有多少冤魂!”王正见道:“不过,霨儿,兹事体大,你决不可插手!你虽有宿慧,但与敢杀忠嗣大帅的凶手相比,火候还不够。”

    “这?”王霨有点犹豫。

    “听话,汝切不可贸然行事。难道出将入相的教训你转眼就忘了?”

    “儿子谨听大人吩咐。”王霨无奈同意:“请父亲大人也多多提防李林甫。”

    话虽如此,王霨心中却已经开始琢磨,如何小小教训一下李林甫。

    “放心。某不会单枪匹马与真凶斗,族兄爱兵如子,遗泽无数,岂会无忠义之士助某。”王正见甚有信心:“追查真凶非一日之功,霨儿也别着急。若一切顺利,某打算冬至大朝会后,赴华州祭拜族兄,霨儿你陪为父走一趟。”

    “青山埋忠骨,千里祭英魂,吾愿随大人前往。”王霨慨然答应之时,心中忽然有点奇怪:“我虽然敬仰王忠嗣,可追查真凶之事与某并无牵扯,父亲为何特意提醒我不着急呢?”

    “好!到时为父会给你讲很多族兄的事。”王正见顿了一下:“有许多事,应该让你知道。”

    “某正想听听王忠嗣大帅的丰功伟绩。”王霨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其他事:“对了,父亲,闻喜堂长安分号的掌柜裴诚是王沛忠的儿子,在王焊谋逆一案中害了两名安西牙兵。”

    “某已知之,不仅那两名安西牙兵,四月二十一刺杀你的人也是他安排的。”王正见道:“王勇说他可能藏匿在河东,某定会派人追查其行踪。”

    “嫡母那边……”王霨有点担心。

    “唉!”王正见轻叹道:“其实她并非蛇蝎心肠,只是……算了,霨儿,总之此事你不必操心。还有,若某入京任职,将推荐杜六郎接任副都护,素叶居在庭州的产业不必担心他人觊觎。”

    “那谁接任父亲的官职?”

    “若无意外,自然是副都护程千里。他为人多少有些粗疏,但也算知兵之人。”

    王正见说完就起身离开。屋门关闭后,他在走廊上停留片刻,泪落无声。

    王勇默默守在一旁,双目赤红。此刻,两人不再是上司和下属,而是同甘共苦的莫逆之交、一路同行的患难兄弟……

    (本章完)

    ...

第九十三章:拔剑何叹行路难(九)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西郊太子庄园中,建宁王屏退左右、举杯对雪,自言自语道:“空谷幽兰、清新自然,真有趣,绝非庸脂俗粉之流可比!”

    长安城内,崔圆踏着薄雪走入家门时,望着堆银彻玉的庭院,下意识琢磨到:“凝,水坚也,乃严寒之气;颖,禾末也,禾穗谓之颖。崔凝……崔颖……啊?!”

    “快,派人快马回青州,查一下族谱!”尘封已久的家族旧事忽然如奔涌的潮水,涌上崔圆心头。

    “阿郎,城门已经关闭。还有,究竟要在族谱中查什么。”管家见崔圆暴躁,低低提醒。

    “算了,你命人备好马匹和随从,某自有安排。”崔圆面色恢复平静,心中已决定让儿子回一趟青州。

    待管家和仆役退下,崔圆喃喃道:“家丑不可外扬,若某没记错,都是族中宿老当年弄的糊涂事……”

    暮鸦惊树雪,寒鹜守冰池。

    霏霏风雪之中,庭州城外西郊,忽然冒出一支疲惫不堪的商队,他们显然跋涉了许久,正顶着鹅毛大雪向灯火点点的西大寺行去。

    队列中有不少高大的单峰驼和骠骏的大食马,还有十余辆四**马车。骆驼两侧挂满沉甸甸的货箱,马车更是在雪地印下深深的车辙。

    一名身着白色棉袍的虬髯武士骑在马背上,好奇地打量着前方巍峨的寺庙,茫然不知其用途。

    “艾本尼,这不过是座佛寺,有什么好看的?”故意用黑布遮住左眼的穆台阿低声呵斥道。

    “该死的异教徒,总有一天总督会带领我们将所有的异教寺庙全部付之一炬。”艾本尼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我觉得总督肯定不会认同你的想法。”穆台阿幽幽道。

    “为何?总督不是总说要让真主的光辉照耀天下万民吗?”

    “既然如此,又何必焚毁佛寺?只需将里面的泥塑木雕捣毁即可,如此宏伟的建筑完全可以成为我们礼拜真主的圣洁场所。”

    “还是穆台阿千夫长更了解总督的心思。”艾本尼由衷赞道。

    “嘘!我们已深入唐境,唐人甚是狡诈,有不少人精通我们的语言,切不可大意。”说到此处,穆台阿无端想起忽都鲁,心口隐隐发疼:“还有,别忘了我们现在是来自埃及的倭马亚商队,一言一行都不能露出马脚。”

    “遵命!”百夫长艾本尼连忙点头,目光越过西大寺北部的树林,盯着远处散落着数点星火的军寨,那里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所在。

    怛罗斯大战后,善于琢磨的艾本尼如痴如狂钻研唐军的战法和战技,建议大败之后求贤若渴的艾布?穆斯里姆悬赏重金广征工匠,打造重铠和弓箭,训练连环重甲骑兵和强弓手,以对抗给呼罗珊骑兵带来奇耻大辱的唐军。

    急于复仇的艾布?穆斯里姆当即采纳艾本尼的建言,并将之攫升为百夫长,调至乌浒商肆负责征集工匠、锻造兵甲。

    为战胜唐军,艾布?穆斯里姆不惜增加苛捐杂税凑集军费,并让执掌乌浒商肆的穆台阿派出众多伪装成商队的探子,西至君士坦丁堡、东到长安,或用金钱利诱、或强行绑架,终于网罗了一批能工巧匠。

    唐军驻扎在河中,

    (本章未完,请翻页)使黑衣大食腹背受敌,攻势收敛。负责防备河中军西进的呼罗珊军,倒是有了三年多休养生息的空隙。

    在艾布?穆斯里姆催促下,呼罗珊连环重甲骑兵已初步成军,弓矢技艺也突飞猛进。只是唐军弩机过于精巧复杂,强虏来的汉人工匠又寥寥无几,呼罗珊军穷尽人力物力,仅仅制作了数具射程有限的简易弩机,根本无法实现大规模生产。

    更让艾布?穆斯里姆郁闷的是,北庭军对遇水亦燃的邪火和威力巨大的抛石机极其看重,派重兵将生产邪火和抛石机的军寨把守的严严实实。

    乌浒商肆前后折损了数百名探子,也只是查出邪火的原料是种油脂、北庭抛石机的构造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单凭如此简单的情报,艾本尼无论如何威逼利诱,也不可能强迫工匠无中生有,复制出唐军的邪火和抛石机。

    而数月前河中军和突骑施部一南一北,分兵两路突然越过乌浒水,如肆虐的狂风侵入呼罗珊,令艾布?穆斯里姆大为光火。

    连环重骑冲锋时的刀枪不入、横冲直撞是以牺牲机动性为代价的。齐雅德率领以一千重骑为主力的黑衣大食军刚离开木鹿城,河中军的轻骑和突骑施部的游牧骑兵早已将乌浒水西岸的守军扫荡一空,并联兵击败以轻骑兵为主的呼罗珊先锋,然后带着战利品渡河而归。

    齐雅德试探着越过乌浒水报复河中军,迎接他的却是连绵不绝的军寨。黑衣大食军尝试着进攻一个河中军的军寨,坚实的城墙和犀利的弓弩让重骑兵无计可施,大食军的弓箭手依然无力对抗多如飞蝗的弩矢。而从其他军寨赶来的援军则迂回到黑衣大食军背后,试图将之包抄。齐雅德见势不妙,当即选择后撤,总算逃过一劫。

    经此挫败,暴跳如雷的艾布?穆斯里姆严令穆台阿和艾本尼尽快拿出对付唐军的利器。艾本尼正头疼时,穆台阿忽叫他一起伪装东行。

    河中军壁垒森严,却并未刁难行走于丝路上的商队,只是对违禁兵器的搜查格外严格。于是,艾本尼一行百余人只带了弯刀,经飒秣建、拓枝城、俱兰城和碎叶城,翻过山口进入庭州。

    行至拓枝城时,艾本尼遥望北方的怛罗斯城,心如刀割;路过碎叶城时,穆台阿整整数日都沉言寡语、脸色阴郁。

    待行至庭州境内,一头雾水的艾本尼才得知,穆台阿收到乌浒商肆安插在庭州的眼线传来的信息,说北庭军内有股反对王正见的力量欲图与乌浒商肆合作,共同捣毁北庭军提炼邪火、制造抛石机的军寨。对方开出的条件则是分享邪火的配方和抛石机的图纸。

    “穆台阿,你已经是千夫长,又何必亲涉险地。”商队在佛寺西侧一处足以让骑兵策马奔驰的空地停下后,艾本尼再次劝道。

    “唐人有句话叫不深入老虎的巢穴,如何能抓住幼虎。总督对邪火和抛石机势在必得,身为下属自然要为上分忧。商肆虽在庭州安插不少人手,但百夫长以上,唯有我曾来过庭州城,熟悉周边地理。何况,我还有笔账要和北庭军算一算。”穆台阿忆起上次陷入重围的耻辱,恨意丛生。

    其实穆台阿对艾本尼还是有所隐瞒。三年间,穆台阿私下动用乌浒商肆的力量,高度关注怛罗斯和庭州两地的动静。得知突骑施部日益壮大

    (本章未完,请翻页),渐有恢复昔日荣光之象,穆台阿虽担忧再次与忽都鲁沙场对垒,却暗自为“故友”开心。

    至于庭州,穆台阿深感惊恐。数年间,不仅北庭军愈发强大,整个庭州大地也日新月异,不断令人感到震撼。宽敞灵活的大马车、眼花缭乱的新马种、铸造精美的金银币、一望无际的棉花田、训练有素的镖师……各式各样的新鲜事层出不穷,使掌管情报刺探的穆台阿应接不暇。

    有些改变穆台阿一时看不清也研究不透,但他笃信,正是这些蜂拥而来的新变化,使北庭朝气蓬勃、一日千里。穆台阿深信,若不提前阻止,北庭军终将彻底摧毁呼罗珊。因此,得知北庭军内部出现裂痕后,穆台阿毫不犹豫选择亲自赶赴庭州。

    “如果与北庭军对抗是真主赐给我的考验,无论此路多么艰难,我都会走到底,直到将生命还给真主。”穆台阿下定决心,一定要尽自己所能大闹庭州,用血和火斩断北庭一飞冲天之路。

    “对方究竟是什么人?可靠吗?”艾本尼低声问道。

    “眼线传来的消息,对方背后可能是北庭军的副总督。”穆台阿说不出“副都护”这个发音别扭的官职:“王正见身世高贵、树大根深,副总督想要上位,不得不选择和我们合作。当然,唐人狡诈,话不可全信,所以我才带你来,让你鉴定配方和图纸的真假。”

    “异教徒就爱内斗!有了邪火和抛石机,我军就能攻下大马士革。”艾本尼刚嘲笑完,突然意识到当前陷入内战的其实是大食而非大唐,不免有点尴尬。

    “未必那般容易,据我所知,艾妮塞回国后,倭马亚家族也在编练兵马,并多次派人潜入君士坦丁堡,试图窃取邪火的配方。”穆台阿并未盲目乐观,他对倭马亚家族的动态了解得也更多。

    怛罗斯一役中,北庭军展现出的超越时代的战力极大震撼了参战各方。战役结束后,亲眼目睹过猛油火、配重抛石机和连环马威力的各方势力纷纷效仿北庭军的武器和战法,反而是大唐朝堂对之毫不在意……

    艾本尼正要开口,忽觉眼前雪花凌乱,一支羽箭擦着他的鼻尖飞掠而过。

    “敌袭?”艾本尼手刚放在刀柄上,胳膊就被穆台阿拽住。

    “别慌,箭杆上有信!”穆台阿捡起长箭,解下紧缚的丝帛,只见正面用大食语写道:“十一月二十日换防,守备松懈,可攻之。”反面则附了张详细的军寨地形图。

    “防卫如此森严,应当不假。”艾本尼喜道。

    “愿真主保佑此行成功!”穆台阿暗自祈祷,他始终保持着警惕之心。

    西大寺正殿鸱吻之侧,身披白色大氅的段荼罗确认马球场上的大食商队收到信件后,飘然远去。

    小半个时辰后,庭州南城一处不引入瞩目的宅院中,裴诚挥手让段荼罗退下后,桀桀笑道:“各路人物都已到场,今年的冬至大朝会真令人期待!”

    凄凄岁暮风,翳翳冬日雪。

    雪花落在冰冷的大地上,似乎要将所有人走过的痕迹一并抹去。可跋涉时的艰难和茫然、抉择时的痛楚和无助,却无法轻易从心路上消掉。而真的勇士,一旦拔剑,就毅然决然,绝不会因挫折或痛苦停下追逐的脚步。

    (本章完)

    ...

第九十四章:华清水滑洗凝脂(一)

    雪后初霁,金灿灿的阳光洒向皑皑白雪,反射出的刺眼光芒透过玻璃窗将北庭长史杜环惊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杜环吟了句宋之问的名句,披上锦袍,推门走出因石炭炉而略显燥热的房屋。可惜的是,映入他眼帘的并非白雪红梅的琉璃世界,而是滚滚黑烟和隆隆轰鸣交织在一起的喧嚣尘世。

    “都护不在庭州也无法偷懒,某真是天生的劳碌命!”杜环仰望着城寨望楼上警惕的北庭士卒自我解嘲道:“再有十余日就是冬至,都护应已抵达长安,与霨郎君和伊月小娘子欢聚一堂。东宫估计正煞费苦心琢磨如何逼都护不进京为相。东宫一系文多武少,唯有都护有节镇之权,难怪太子始终扯住都护不放。从龙之功,他人趋之如骛,都护却视之如草芥、弃之如敝履,去意甚坚,这背后究竟有什么隐情呢?”

    “算了,别瞎琢磨了,都护既然不说,某还是不妄加揣测为佳。当务之急,是为都护守好北庭!”杜环搓了搓脸,将心思转回眼前。

    王正见离开庭州前,与杜环商议数次,推测恼怒的太子会如何行事。杜环思来想去,觉得东宫可能双管齐下,一是继续在都护子女身上做文章,二是在冬至大朝会时力推其他边将拜相。

    听了杜环的推测后,王正见沉默片刻才道:“六郎,程千里起于行伍,乃冲阵之勇将,却非统御全局之名帅。吾上京后,庭州安危皆系于汝身,汝万万不可轻忽。尤其是西郊之军寨,更是重中之重。”

    “诺!”杜环心中一凛,因为他听出都护的话外音。

    送别王正见后,杜环当即调兵遣将,加强西郊军寨的防御。为便于近前指挥,他和从朔方探亲归来的马璘一同搬入军寨居住。同罗蒲丽也增派镖师,加强对庭州城内外的监控,确保万无一失。

    副都护程千里虽急于接任都护一职,但在尘埃落定前,他对杜环依然十分客气,绝不指手画脚。

    杜环对他的小九九心知肚明,程千里从安西调任北庭接任副都护明显是李相的安排。若无王焊谋逆案,程千里肯定不会将职位低于自己的杜环放在眼里;而如今李相元气大伤,他有望升任北庭都护已属侥幸,哪里敢四处树敌。

    对于程千里的心思,杜环只略略琢磨,并未放在心上。他牢记王正见的嘱托,日夜不离西郊军寨,和马璘不断查找防守漏洞并迅速补救。杜环之所以如此在意军寨的安全,是因为他深知寨中藏了多少惊天动地的秘密。令外界垂涎欲滴的猛油火和配重石砲在寨中可谓司空见惯,而更多令人震撼的发明也在不断尝试中……

    杜环从都护府官衙搬到军寨,害苦了北庭判官元载。都护府中但有重大事宜,他都会不辞辛苦亲自带着家仆从内城赶到军寨,当面请示杜环。

    杜环数次叮嘱让元载不必如此,派一二小吏携文前来即可,可他总是置之不理。杜环有点生疑,但碍于元载一家与都护的情分,也不好撕破脸当面呵斥。

    为杜绝隐患,杜环叮嘱兵曹参军赵达晖将寨中机密收拾好的同

    (本章未完,请翻页)时,将担任金满县丞的族叔杜佑暂调都护府中,专司联络都护府与军寨。

    杜佑上任后,元载来的次数少了许多,杜环总算松了口气。从都护府和素叶镖局两处传来的情报看,冬至之前,城内涌入不少商队,可自从素叶居成立后,东至渤海、西到大秦、北抵回纥、南达南诏,前来庭州的商队逐年增多、络绎不绝,庭州百姓早见怪不怪。

    经历过黑衣大食潜入庭州城风波的杜环,对形形色色的商队戒心甚重,征得程千里同意后,他正式行文北庭都护府各曹及下辖各州,下令加派人手严查商队,决不允许行商携带违禁兵器和货物进入庭州,且任何进入北庭辖境的商队都必须勘验过所、注明身份,相关信息则需汇集成册,每三日一报。

    同时,他请同罗蒲丽暗中派人盯着元载、程千里等北庭要员,以防有人居心不良、内外勾结。

    “过几日驻军换防,又得一番折腾,但愿冬至之前平安无事。”杜环揉了揉太阳穴:“若都护在长安一切顺遂,元日后,某一定要携妻带子去水磨沟泡温泉。”

    庭州城西南二百余里外的山中有一风景秀丽、水草丰美的无名山谷,谷中有数眼温泉,一年四季雾气氤氲、热气腾腾。素叶居在山谷中开辟庄园,除了依河搭建水磨、试行各式新农具、培育马种外,还建有温泉汤池。由于矗立在河畔的水磨十分显眼,山谷遂被人名之为水磨沟。

    杜环正遐思泡温泉放松的未来时,身着青色官袍的杜佑独自一人通过层层关卡,携带文卷走到近前。

    “长史,这是元判官呈送的近三日进入北庭诸州的商队汇总,这是素叶镖局同罗总镖头的密信。”

    “叔叔,你我二人独处,何须称呼官职。”杜环笑道。

    “在公言公,礼不可废。”杜佑态度坚决。

    “可有来自长安或河东的商队?”杜环知这位年纪比自己小的族叔严守克己复礼的古训,不以为忤。

    “一个也没有。”杜佑博闻强记、过目不忘:“长史关注的可是如意居和闻喜堂的商队?”

    “正是。”杜环点头承认,并未隐瞒。

    “都护上京后,并无任何如意居或闻喜堂的商队来庭州。”

    “奇怪……”杜环摩挲着下巴:“难道都护猜错了?”

    “长史,数日前有两支白衣大食的商队先后进入庭州,一支首领叫做纳迪姆,他们自称来自埃及;另一支首领叫巴赛尔,来自大马士革。”

    “两支白衣大食商队?埃及?”杜佑送艾妮塞回大马士革途中,曾听人描述过那个遥远而炎热的地方。据说埃及沿大河尼罗而兴,在大河入海口有一名城曰亚历山大,有灯塔高耸入云。朔流而上,沿岸古塔、神庙宏伟壮观、冠绝天下。杜环在大马士革购了数幅埃及画作,甚是喜欢,可惜不得亲赴其地游历。

    “长史,有什么不对吗?”

    “说不准,但两支白衣大食商队有点古怪。”凝眉思索的杜环拆开了同罗蒲丽的密信,只见上书:“……近日似有不明人物出入程府

    (本章未完,请翻页),形迹可疑。来人身形极快,镖师难追其踪……”

    “该来的还是来了!看来是要拉程千里改换门庭,然后伺机在庭州生乱,逼都护无法留京。”杜环顿觉云开雾散:“北庭牙兵由马别将管辖,绝不会听程千里之命。调兵的鱼符和令牌由某与程千里分掌,不需担心。就算程千里能拉拢数十名家将,只要盯紧也无大碍。自家人手不够,必然借助外力……”

    想到此处,杜环急问道:“杜县丞,除了白衣大食的商队,现庭州内可有其他藩属部族的商队逗留?”

    “禀长史,当前并无黑衣大食、葛逻禄、南诏和吐蕃的商队;有安国、康国、拔汗那国商队各一,不过前日三只商队一同西归,计算行程应还在北庭境内;突骑施、回纥、奚商队各一,均滞留不归。”

    “两支白衣大食商队,恐怕不是一黑一白就是两者皆黑。南诏和吐蕃正与大唐交战,东宫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叶斛和安禄山对猛油火都甚是惦记,回纥和奚部商队均值得怀疑。忽都鲁特勤难道也蠢蠢欲动,谋剌思翰竟能忍住?突骑施商队未必真的来自怛罗斯。河中的粟特商队也需提防……”

    弹指间,杜环已将所有潜在的风险全部料到:“走,找马别将去,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们得好好招待!”

    天山雪霁风犹冷,骊山汤暖水正滑。

    杜环与马璘调派兵马、暗中防范之时,骊山脚下华清宫中,高力士在一群小黄门的簇拥下步履匆匆。

    “蠢货!你们跟着某干嘛,还不快分头去找!雪衣娘是贵妃娘子的心尖尖,若有个好歹,小心你们的狗命!”高力士怒不可遏,惊惶不安的小黄门急忙四下散开。

    “一群无用的笨蛋。”高力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跨过日精.门,向九龙殿、贵妃池走去。

    冬至大朝会将近,四方边将同时入京,乃一时之盛事。世人但见车马骈阗、沸沸扬扬,却不知幕后操持者劳累到何等地步。

    高力士身为内侍监,万事皆需上心,忙得不可开交。数日前,圣人得知哥舒翰与安氏兄弟关系不睦,欲撮合他们冰释前嫌,故派高力士昨晚设宴于华清宫,款待哥舒翰和安禄山。

    酒足饭饱之际,油滑的安禄山早知圣人此举之意,主动向哥舒翰示好:“我父胡,母突厥;公父突厥,母胡。族类本同,安得不亲爱?”哥舒翰虽看不上粗鄙无文、一身肥肉的安禄山,但他事先得到杨国忠的提醒,只好捏着鼻子道:“谚言‘狐向窟嗥,不祥’,以忘本也。兄既见爱,敢不尽心。”

    哥舒翰本是引经据典、善意回应,却不料安禄山根本不理解他掉的书袋是什么意思,以为是哥舒翰是假借“狐狸”讥讽他是胡人,遂大怒,拍案而起,指着哥舒翰的脸破口大骂:“你这突厥狗竟敢如此说话!”

    见无端受辱的哥舒翰要起身回骂,高力士向他连使眼色,才勉强压住哥舒翰的怒火,避免两人直接动手。但酒宴自然不欢而散,哥舒翰与安氏兄弟的关系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恶化。

    (本章完)

    ...

第九十四章:华清水滑洗凝脂(二)

    未完成圣人所托的高力士神情怏怏回到飞霜殿,得知圣人与贵妃娘子已睡下,才回转安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今日一早,他正为如何向圣人回报安禄山与哥舒翰之事焦头烂额,忽听服侍贵妃的小黄门来报,飞霜殿一名宫娥清早喂过白鹦鹉雪衣娘后,忘了关笼门,结果娘子醒来去逗雪衣娘时,发现笼中空空如也。

    “该死!娘子心情如何?圣人怎么说?”高力士气不打一处来。

    “贵妃娘子又气又急,将犯事的宫娥打入掖庭。幸好素叶郡主前来问安,暂时安抚住娘子。圣人醒得早,事发时不在飞霜殿。”

    “圣人不在殿中?哪个内侍随侍左右?”高力士勃然而惊。

    自圣人十月初将冬至大朝会定在华清宫中后,高力士经夜以继日与礼部共商朝会的布置。待四方节度抵达长安后,他还需密切监控边将在京的一举一动,经常忙得通宵达旦。李隆基见其辛苦,特恩准其不必日夜守在身边。

    “圣人随意点了两名内侍,说就在宫中走走。”小黄门吓得直打哆嗦:“圣人特意叮嘱,无需惊动娘子和他人。”

    “那还不快去找!?”高力士吼道。

    “找雪衣娘?”

    “明着找雪衣娘,暗中找圣人。全是废物!”高力士心如火烤。他并不担心有人敢在戒备森严的华清宫暗害圣人,而是忧虑圣人为何不命人找自己侍奉,更恼怒飞霜殿中的内侍不及时通报。

    “冬至大朝会诸事繁杂,某无暇寸步不离圣人,看来有人心眼活泛了。”高力士从进宫之日起便知,内侍之恩宠全系于圣人一身。自己独占圣宠数十年,必然遭人嫉恨。故他时时警惕,绝不轻易予人可乘之机。

    “疏忽了!大朝会再重,岂能重过圣人和贵妃娘子。从今日起,某一定日夜服侍在圣人身边,大朝会的事就让德嘉多分担点。”高力士暗暗下定决心时,发现自己已越过九龙殿,来到贵妃娘子专用的海棠汤。

    华清宫中汤池星罗棋布,装饰最雍容华贵的自然是九龙殿中圣人御用之莲花汤。汤池全用墨玉石砌成,状若盛开之莲。安禄山为取悦圣人,不惜人力、物力,将温润细腻的白玉雕刻成鱼、龙、鸟、凫、雁和双莲花底座,千里迢迢从范阳运到骊山,放置汤池中。当圣人下水沐浴时,水波浮动,鱼龙齐舞、雁鸟欲飞,令人目眩神迷。

    御汤固然奢华,华清宫中最驰名的汤池却是俗称“贵妃池”的海棠汤。海棠汤始建于天宝六载(747年),由青玉砌成,小巧玲珑、精致可爱,状若海棠绽放。此汤乃圣人赐予贵妃娘子七夕之礼,每块青玉上都雕刻有“杨”字,故格外出名。

    “三郎,妾身所请,你什么时候才答应呀?”海棠汤内传出的细微娇.喘声惊得高力士急忙止步。

    “三姨,不就是安禄山的长子安庆宗欲与宗室联姻吗,朕记得已同意其尚荣义郡主。”李隆基心不在焉,汤池内水声荡漾。

    “三郎莫非糊涂了?妾身说的是建宁王的婚事。难得太子开口,

    (本章未完,请翻页)吾可不敢耽搁。”虢国夫人的声音千娇百媚。

    “广平皇孙娶了大姨家的崔小娘子,莫非汝欲让建宁皇孙娶八姨家的女儿?”李隆基调笑道。

    “三郎,我们杨家的娘子个个姿色过人,却也不敢都嫁入天家……”

    虢国夫人的话还未说完,便听李隆基戏谑道:“难道三姨不想吗?朕的后宫还空着呢!”

    “三郎若能说服妹妹,妾身有何不敢?”杨玉瑶嘤咛婉转。

    “三姨给建宁皇孙物色的是哪家小娘子?”李隆基换了话题。

    “北庭王都护的女儿。”杨玉瑶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迎合。

    “朕记得王正见无嫡女。”李隆基虽沉醉于极乐之中,脑子还残留几分清醒。

    “三郎所说不差,王都护膝下唯有一庶女。可建宁王与广平王毕竟不同,他并非长子。他日太子登基,广平王自然是东宫,建宁王只是一闲散王爵。太原王氏百年世家,嫡出庶出又有何妨。”杨玉瑶解释道:“再说,太子派内侍李静忠找吾商议,说建宁王在西郊偶遇王都护家的女儿,一见倾心。为杨家安危计,妾身哪敢不尽心尽力。三郎可莫要让妾身为难。”

    “三姨竟畏惧亨儿?论辈分,你可是他的长辈。”李隆基的语气有点阴沉。

    “太子乃储君,未来的皇帝,吾岂敢不惧?”杨玉瑶故意道:“吾倒是更喜欢寿王、盛王,可谁让他们不是东宫呢?”

    “国之大政,三姨少议为佳。”李隆基冷冷道:“建宁皇孙爱娶谁就娶谁,三姨可一言而定。不过,有朕在,三姨日后不必惧怕太子。”

    “三郎,其实妾身最怕的是你……”杨玉瑶如猫一样蹭到李隆基耳边,吹气如兰。

    “别闹,朕得马上回飞霜殿。”

    “三郎,海棠汤中的青玉刻的是‘杨’字,可不是‘环’字。”杨玉瑶低声挑逗。

    “三姨所言极是。”李隆基春心如潮,再度泛起:“各镇节度入京供奉了不少珍品,若三姨有喜欢的,可随意挑选。”

    “别的金银珠宝都不稀罕,唯独王都护进献给妹妹的天山雪莲,据闻有驻颜之秘效,三郎可否赐吾几朵。”杨玉瑶有意道。

    “朕那里就有,何必麻烦娘子。”李隆基笑道:“朕今日就让高将军给三姨送过去。”

    “三郎就是偏心,好的都给妹妹!”

    “那朕多宠你一会儿!”李隆基龙精虎猛。

    水汽氤氲、波声撩人。

    听了许久墙根的高力士面红耳赤,不过心中一颗大石终于落地。他见远处有小黄门身影闪动,急忙挥手命令他们离去,自己也轻手轻脚走开。

    高力士全神贯注偷听汤池中动静时,他并未察觉一只通体如雪的鹦鹉从弥漫的水汽中飞出。

    不一会儿功夫,乱成一团的飞霜殿中,一名守在鸟笼旁的宫女喜极而泣:“雪衣娘,娘子,雪衣娘自己飞回来了!”

    “什么?”正掩面抽泣的杨玉环扶着阿史

    (本章未完,请翻页)那霄云从软榻上站起,疾步走到鸟笼前,只见雪衣娘正蹦蹦跳跳、饮水啄米,好不快活。

    “小淘气,你跑哪儿去了?好在还算有良心,知道回来。”杨玉环笑逐颜开地伸出柔荑,雪衣娘立刻乖巧地蹦过来,用喙轻啄掌心。

    阿史那霄云见贵妃娘子雨过天晴,悄悄示意紧张大半天的宫娥退下。

    “雪衣娘,华清宫漂亮吗?你飞去哪个殿玩了?”杨玉环如慈母轻轻抚摸着雪衣娘。

    “海棠、海棠,三姨、三郎。”雪衣娘忽而学舌道。

    “什么?!”杨玉环闭月羞花的玉容顿时阴云密布。

    “三姨、三郎,海棠……”雪衣娘还未说完,杨玉环双手猛然合拢,用尽浑身气力紧紧攥住鹦鹉的脖颈。

    阿史那霄云盯着浑身颤抖的贵妃娘子,又惊又怕,险些要喊出声时她急忙用手捂着嘴巴。

    “霄云,雪衣娘怎么了?”杨玉环将鹦鹉尸体抛回笼中,回身漠然问道。

    “嗯……雪衣娘……雪衣娘……”阿史那霄云结结巴巴半天,忽而灵光一闪道:“雪衣娘方才从笼中飞出,在庭院玩耍,被只从天而降的鹘鹰扑倒,惊吓而亡。”

    “霄云真乖。”杨玉环伸开玉臂,如攥雪衣娘一般紧紧抱住阿史那霄云。

    阿史那霄云吓得大气不敢出,任由贵妃娘子将她揽入怀中。片刻功夫,点点滴滴泪水如玉珠落入她的发髻和脖子中。

    “霄云,吾记得令妹拜在公孙大娘门下,十分了得。明日你带她入宫,吾想找她聊聊。”杨玉环松开双臂,面有戚色。

    “诺!”肃拜领命的阿史那霄云心中呐喊道:“霨弟,我该怎么办,你快来帮帮我!”

    平康坊李林甫府中,手托锦盒的王霨忽然打了个喷嚏。

    “霨郎君,四处奔波,小心着凉。”李仁之阴阳怪气道。

    “岭南四季炎热,王准兄当无受凉之虞。”王霨笑意如常。

    “你!”李仁之火气腾升,却强行抑住,气哼哼地领着王霨来到内书房外。待王霨进去后,他恨恨道:“看祖父如何收拾你这狂妄之徒!”

    但他不知道的是,当王霨从锦盒中拿出香气四溢的药丸后,斜倚在软榻上身形枯槁的李林甫眼神犹疑不定。

    “相国可知,天山千年积雪中有雪莲盛开,碛西诸部皆推崇之为延年益寿的神草。因冬至大朝会之故,家父特命人于天山悬崖峭壁处采摘数十朵,以贡奉给圣人、贵妃娘子和东宫。但雪莲保存殊为不易,除进献宫中的十余朵外,家父皆将之炮制成药。此药性甘,可除寒痰、补血气。相国从去年冬日起咳嗽不止,当是肺寒之故。为酬谢相国襄助之功,家父特命某今日先送来四颗。相国若放心不下,可请良医验之、仆役尝之。”王霨开门见山。

    “听闻王都护入京后马不停蹄拜会亲朋故友,不知令尊与汝有何求?”李林甫满腹怀疑:“老夫虽病入膏肓,却不聋不瞎。”

    (本章完)

    ...

第九十四章:华清水滑洗凝脂(三)

    “不急,待相国肺寒稍解,吾自会再登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王霨终于在李林甫面前找回淡定从容之感:“雪莲之名,碛西人人皆知,吾方才所言是真是假,相国召高节帅一问便知。只是天山巍巍、山风如刀,安西的封副使即便有心,一时半刻恐也寻觅不到雪莲。”

    “不送。”李林甫看似泰然,却忍不住多瞄了药丸几眼。

    李林甫明知王正见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可鱼饵实在太过诱人。为权势计、为子孙计,他必须多活几年,能亲眼看到盛王登基最好,实在不行,也要力保李琦入主东宫。因此,待王霨的脚步声消失后,李林甫立即召李仁之进来,让他拿一枚药丸找医师鉴定。

    “还有什么事吗?”李林甫见孙子面色迟疑,有些不耐烦。

    “方才王霨又邀卫伯玉相送,两人窃窃私语不止,孙儿有些担心。”李仁之对王霨敌意深深。

    “时刻警惕,甚好。吾已知之,你下去吧。”李林甫挥手让孙子离开后,自言自语道:“某得尽快约高仙芝聊聊。”

    光影流转、日上中天。

    东宫之内,李静忠如阴影中的蛇,悄无声息来到李亨身边:“殿下,虢国夫人派人回话,建宁郡王的婚事已敲定,圣人并无异议。”

    “并无异议。”李亨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玻璃杯放下:“看来父皇打定主意要留王正见在长安任职,否则他怎会同意让倓儿与边将之女联姻。王正见近日在忙什么?”

    “回殿下,入京后,王正见先亲自送贡礼到华清宫,又令珪郎君将数朵雪莲呈交殿下,之后陆续拜会了张均、张垍、高仙芝、李光弼、哥舒翰和安思顺等。”李静忠对王正见的行踪一清二楚:“珪郎君送雪莲时悄悄告诉某,王正见有要事与殿下相商,但不知殿下是否方便。”

    “他可去找李相、陈相或杨国忠?”李亨对会面之邀不置可否。

    “据守卫李相府邸的龙武军报,今日上午,王霨应李仁之之邀登门拜访,逗留不到两刻钟就离开,临走时与安西别将卫伯玉相谈甚欢。”李静忠得到的情报极其详细。自从龙武军负责保卫朝堂重臣的安危后,东宫对京城众臣的行踪掌握得愈发清晰。

    “养不熟!”李亨面色铁青:“你转告王正见,某不便见他,还是让珪郎君带话比较稳妥。若他担心王珪办事不牢,就亲自见见李先生。”

    “诺!”李静忠领命后笑道:“殿下,建宁郡王从西郊回来后心绪甚佳,想来对王正见之女颇为满意。”

    “真是个痴儿,为了个求婚借口,非要跑去看一眼。与大局相比,娶谁又有什么重要?倓儿看似英武洒脱,却迈不过心障,不似俶儿行事决绝。”李亨随口点评道。

    “殿下,厚贿杨玉瑶为建宁郡王订婚,本就是为了试探。既然已探明陛下的心意,殿下当断则断,决不能犹豫。”李静忠不敢接李亨的话茬,急忙变换话题。

    “用飞鸽传令裴诚,放手去做!”李亨杀意如霜:“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可得兼乎?可!”

    东宫之中杀意冲天,北庭进奏院内同仇敌忾。

    李晟盯着多年未见的北庭都护王正见,迟疑道:“不知都护邀某前来有何吩咐?”

    当年在王忠嗣麾下担任牙兵时,李晟见过王正见数次,知道他和大帅乃刎颈之交。

    “四郎请坐,某想详细听听族兄如何被人毒杀的。”王正见毫不遮掩自己的用意。

    “都护从何得知……”李晟正思忖是哪位袍泽将大帅死因告知王正见,却听他长叹道:“你不必猜是谁告诉我的,你只需知道,这世上并非只有你一个人牵挂他。此刻,族兄的后人皆在庭州,汝等尽可放心。”

    “韫秀小娘子和元判官有都护照顾,大帅泉下有知,必然安心。”李晟忽有得遇知己之感。

    “族兄死时,我正远征石国,无暇东顾。三年来,我先后派了数波人手潜入汉东郡,却一无所获,深以为憾。而今得知你已探明毒物来源,不妨让某一起参详。天理昭昭,有仇必报!”

    “天理昭昭,有仇必报!”在漆黑如墨的夜路中孤独探索许久的李晟终于找到同行者……

    哀声阵阵、梨花带雨。

    华清宫御苑的暮色中,杨玉环盯着小小的茔冢,泪水潸然。李隆基也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见圣人和贵妃娘子愁肠百结,高力士小心翼翼,

    (本章未完,请翻页)凝神静气,其他人更是惴惴不安、担惊受怕。唯有虢国夫人杨玉瑶依然花枝招展、嬉笑自若。

    “小点声,别惹贵妃不快!”杨国忠扯了扯杨玉瑶绣着金线的衣袖,低低提醒道。

    “把爪子拿开,帮你那么大忙,一声谢不说,竟然还敢呵斥我!”杨玉瑶素面朝天,浑不将位高权重的杨国忠放在眼里。

    “多谢三姐!有劳三姐!”杨国忠见杨玉瑶动怒,忙换了副嘴脸,低声下气讨好道:“若非三姐,某怎能给东宫下绊子。”

    “可惜,圣心不在太子,却也不在寿王。我看你要白忙碌了。”杨玉瑶虽无几分政治头脑,但枕边话听多了,还是能猜出几丝迹象。

    “三姐,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若太子登基,以他的性子,咱们肯定没好果子吃。”杨国忠有点发愁。

    “圣人龙体康健,无论谁当太子,都得再等等。”杨玉瑶扭着腰身走到杨玉环身边,抱着妹妹安慰个不停。杨玉环则可怜兮兮地依偎在姐姐怀中,委屈得像失去孩子的母亲。

    “看来圣人的身子骨还不错,那某就可从容应对。有贵妃娘子和玉瑶在,吾必可继任右相,权倾天下!”杨国忠忽又洋洋得意,他不仅不以依靠裙带关系为耻,反以之为荣。

    半年前,盛王李琦和寿王李瑁在李林甫和杨国忠的运作下,分赴幽州和剑南坐镇。

    安禄山平定契丹后,在奏章中大肆褒扬盛王。待李琦回京,圣人令其执掌献俘、太庙告捷等庆典,令天下侧目;而当寿王携剑南军大胜南诏的捷报归京时,圣人只不咸不淡地批了句:“朕知矣。”就没了下文。

    在杨国忠力争下,圣人同意让剑南军在冬至大朝会时进行献俘,却并未给李瑁安排任何差遣。

    杨国忠见力推寿王无果,忧心不已。适逢虢国夫人在床上向杨国忠炫耀,说为了建宁王的婚事,太子都得给她送礼。杨国忠就找跟随安禄山一同进京的河东节度副使吉温商议,而吉温给杨国忠的建议则是:“借机试探圣人心意,先戮力同心扳倒太子,再争新储君。”

    而杨玉瑶果然不负所望,暗约圣人汤池密会,在温泉碧波中用玉体将圣人迷得忘乎所以,不仅探问出不少秘密,还顺势中伤太子。

    “李林甫要对付东宫,吾亦不希望太子登基,看来冬至大朝会上得联手李相,压制太子。只是李林甫病了许久,怎么还迟迟不死?我若封郡王、拜右相,自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单凭一己之力,就可改弦更张,何需他人帮扶。”杨国忠思绪越飘越远,以致于他根本没发现,贵妃娘子埋在杨玉瑶怀中的脸庞上,寒霜正越积越深……

    杨国忠更不清楚的是,前些日子他刚找吉温商议过如何揣摩圣心、对付太子,吉温转身就将全部谋划统统告诉安禄山。

    “有劳九郎!长安越乱越好,如此某才能浑水摸鱼。”安禄山圆滚滚的大肚子如肉山乱颤:“谁当太子,我都不在乎,只要不让某离开幽州就行。”

    “殿下若欲高枕无忧,安然度过冬至大朝会,需左右开弓。”吉温有意卖弄:“既要贿赂虢国夫人,让庆宗郎君尚主,以固圣宠、安朝堂之心;又须在幽州早作布置,以备万一。”

    “此计甚妙,可杨国忠与吾关系不睦……”安禄山有点担心。

    “殿下勿忧,虢国夫人一介女流,眼里只有钱。殿下但须备足金银币,何愁尚主之事不成?”

    “好!此事就交给九郎去办,不必吝啬钱财。”安禄山侧头向严庄交待道:“吉副使的所有花费,都可在进奏院账上支取,不可耽误。”

    待吉温走后,严庄幽幽道:“节帅,让庆宗郎君尚主自然是步好棋,不过交给吉温去办,恐靡费甚多。”

    “哈哈!”安禄山仰天大笑:“吉温贪财弄权,意欲借机中饱私囊,吾岂不知。但其熟知长安朝堂掌故,机谋千变、巧智百出,乃得力鹰犬。耗费些许钱财而驱使之,不吃亏。先生放心,吉温虽佳,非吾友也!天下可令某坦诚相见者,唯先生与高掌书记耳!”

    “多谢节帅!”安禄山的知遇之恩令严庄喜不自胜:“说起钱财,王正见之子王霨的素叶居称得上日进斗金。但令人担忧的是,王正见父子的一举一动皆隐隐有针对节帅之意。吾已查明,同罗部一事背后有王氏父子的影子,深入灵州阻挠阿布思叛逃的正是北庭别将马璘和其妻同罗蒲丽。用滥竽充数的猛油火敷衍节帅,

    (本章未完,请翻页)王正见的敌意显而易见。至于上奏圣人恢复边将入相,王正见可谓图穷匕见。”

    “哼,宵小竟敢坏我大事!”安禄山怒拍案几:“曳落河的勇士抵达北庭了吗?”

    “三日前已潜入庭州。”

    “告诉儿郎们,能否得到猛油火尚在其次,关键是要大闹庭州,替某出口气。”安禄山睚眦必报。

    “节帅,某深信曳落河必可搅乱庭州。可这几日吾一直在想,究竟是谁意欲让我们出手?”

    “难道不是程千里?”安禄山愕然。

    “王正见可恨,但其并非恋栈之人。他既首倡边将入相,自然要做足姿态。而遍观北庭、安西、河中,程千里实乃最佳接替人选。既然如此,程千里何必多此一举?”严庄疑虑重重。

    “据高尚言,与他接洽之人持有盖程千里私章的信函,上面的字迹也确认无误。”

    “节帅,印章、笔迹均可作假,不足为凭。”

    “你们这些读书人,实在太狡猾!”安禄山笑骂道:“以汝之见,当如何是好?”

    “节帅,邀曳落河去庭州之人无论是谁,其目的均为借刀杀人。猛油火的配方和羞辱王正见诚然重要,但我们必须弄清究竟是何人藏在幕后,否则很可能栽跟头。故请节帅下令,让曳落河暗中戒备、见机行事,以免陷入危局。某也细观长安朝局,尽快找出指使之人。”

    “善!”安禄山大笑:“有先生在,某无忧矣。”

    因此,站在雪衣娘坟茔前的杨国忠并不清楚,虢国夫人暗中收吉温数万贯金银币后,笑语盈盈替安禄山张罗好长子尚主之事……

    雪霁苍山远,日暖南市喧。

    庭州南市,穆台阿如一名老练的商人,在熟悉而陌生的集市闲逛。他时不时进入粟特人或大食人开的商肆,以讨价还价为掩护,用波斯语暗中交换情报。

    三年来,他虽仍日日驰马挥刀,却再无上战场的机会。而他为收敛杀气,每日都会抽点时间与木鹿城中的商人厮混在一起,观察他们的言行举止,竭力使自己与他们站在一起而不突兀。

    穆台阿钟情木鹿集市,不仅仅是为了磨掉身上的武士气息,更是为了近距离监视素叶居和如意居。乌浒商肆既然通过商队在庭州、长安埋下不少暗桩、眼线,那么穆台阿有理由相信,木鹿城中的大唐商号绝不单纯。只是乌浒商肆明察暗访许久,却并未发现他们如何传递情报。

    更重要的是,怛罗斯之战后,从哈里发阿拔斯到总督艾布?穆斯里姆都认识到大唐国力强盛,决不能两线作战,故严令不得刁难、勒索大唐商人,使乌浒商肆碍手碍脚。

    素叶居和如意居也甚是乖觉,深知大唐与黑衣大食如夺食之虎狼,未来必有纷争,故他们在木鹿城中的分号存货稀少、伙计寥寥,似乎开分店只是为商队提供落脚之处。而当河中军越过乌浒水侵犯呼罗珊时,两店当即关门大吉,抽身就走,毫不犹豫。

    艾布?穆斯里姆虽深恨呼罗珊军遭河中军戏弄,但他明白此刻还不能与大唐翻脸,于是强压心中怒火,派人通知素叶居和如意居的掌柜,绝不会因边境摩擦迁怒大唐商人。

    两店重新开张后不久,如意居竟派人持北庭副总督的亲笔信主动联络乌浒商肆,密议如何扰乱北庭。穆台阿启用潜伏在长安和庭州的眼线,反复推演大唐朝局的变化,确信北庭有隙可乘,才决意东进。

    穆台阿敢孤身冒险,深入虎狼之地,除了艺高人胆大,更因为他经数次接触和反复琢磨发现,北庭军行事带有深深的王正见印记,那就是重规矩、讲道理,不凭空诬陷人。只要你不触犯法纪,即便他们有所怀疑,也不胡乱抓人,更不会允许其他势力在庭州胡作非为。因此,虽然早知南市中暗探密布,穆台阿依然放心大胆地在其间闲逛,毕竟逛集市并不违法大唐律法。

    “突骑施商队、回纥商队、白衣大食商队!”汇集的信息越多,穆台阿越吃惊,因为他发现,北庭副总督闹出的动静很大,所邀请的帮手绝不仅仅是呼罗珊军一家。

    “程副总督究竟想干什么?”满腹疑云的穆台阿遥望北方的内城,恨不得插翅飞进去。但他依然清晰记得庭州内城的防守是如何严密,想了想还是决定放弃。

    “此行凶险,得小心应对,决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穆台阿瞄了眼在阳光下招摇的如意居酒幌,战意腾腾。

    (本章完)

    ...

第九十五章:虚虚实实计中计(一)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庭州城一片银装素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内城馆驿里,葛逻禄万夫长特尔克拥着烫热的石炭炉坐立不安。胸中数次涌起掀开厚重的门帘探听城内动静的冲动,却不得不生生忍住。因为他清楚,馆驿内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决不能轻举妄动。

    明面上,特尔克是奉葛逻禄小叶护谋剌思翰之命,从弓月城来庭州与北庭都护府商议,如何妥善解决葛逻禄部与沙陀部的草场纠纷。

    如楔子般嵌入葛逻禄弓月部和碎叶部之间的数万沙陀人,名义上归河中节度管辖,但其头领朱邪尽忠只是沙陀部的王子,仍需听从父汗朱邪骨咄支的命令。而游牧于北庭伊州蒲类海的沙陀本部则唯北庭都护王正见马首是瞻。

    如此犬牙交错的纠葛局面,自有其历史缘由。四年前王正见率葛逻禄、沙陀、黠戛斯三部联军消灭突骑施汗国后,以犒赏战功的名义将素叶水北大片草场赐给沙陀部,以监控日益壮大的葛逻禄人。

    三年前怛罗斯之战,葛逻禄叶护谋剌黑山殁于战场,长子谋剌逻多与次子谋剌思翰争夺汗位,导致葛逻禄部一分为二。而沙陀人正好位于两部之间,成为双方的缓冲。

    葛逻禄部虽内斗不休,但两部与沙陀人的草场纠纷始终存在。最激烈的纷争发生在三年半前,葛逻禄与沙陀兵戎相见,直接引发突骑施奴隶大逃亡,震动碛西。

    河中节度使设立后,阿史那旸曾亲赴素叶水北岸,划清各部草场边界。无奈葛逻禄与沙陀积怨已深,隔三岔五就闹出一两场小摩擦。不胜其烦的谋剌思翰决意釜底抽薪,派心腹特尔克找北庭都护府彻底了断纠纷。

    特尔克抵达庭州时,王正见已启程去长安觐见天可汗。特尔克只得与副都护程千里、长史杜环交涉。由于王正见不在,交涉过程极其缓慢。好在特尔克并不焦急,他每日跑跑北庭都护府,闲暇时还逛逛南市如意居、素叶居等商铺,转眼就到了天宝十一载的十一月二十。

    二十日这天,优哉游哉的特尔克虽行程一切照常,心中却万分紧张。因为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根本不是什么解决草场纠纷,而是猛油火的配方。

    西征石国时,特尔克亲眼目睹过猛油火毁天灭地的磅礴威力,无比震撼。作为谋剌思翰的心腹,他深知叶护多么渴望获得如此利器。去年年底叶护担任河中朝集使赴长安觐见天可汗之时,偶然从弘农阁购得数十罐猛油火,带回弓月城后视若珍宝。谋剌思翰暗中召集能工巧匠琢磨大半年,却依然无法逆推出猛油火的配方。

    一筹莫展间,忽有人持程千里的密信乔装来弓月城拜会谋剌思翰,邀葛逻禄部一同夺取猛油火的配方。

    听了使者的提议,特尔克心思大动,谋剌思翰却沉静如水。

    “叶护,天赐良机……”

    不待特尔克说完,熟知碛西掌故的谋剌思翰就摇头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此事有诈,不可轻信。程千里不过一介武夫,怎会有如此多花花心肠。”

    “那我们擒住使者,将之交给阿史那节帅?”

    “不!”谋剌思翰面授机宜道:“北庭被王正见经营得铁桶一般,连根针都插不进。凭空波澜兴起,源头当在长安朝争。无论是何人躲在背后操纵此事,均意味庭州出现缝隙。你速召集人手,伪装成突骑施商队潜伏进庭州待命,过所某会提前安排好。然后你以公干之名赶赴北庭指挥,能得到配方自然好,即便得不到,也要大闹庭州,摧毁北庭军炼制猛油火的军寨,俘获几名工匠。”

    肩负秘密使命的特尔克来到庭州馆驿不久,房间内就多了份密信,告知他守军十一月二十日换防,并附上军寨布防图。

    将信将疑的特尔克按照谋剌思翰的叮嘱,以商议草场纠纷为名多次拜访程千里,观察、揣摩他的一言一行。经过试探,特尔克认为,要么程千里城府极深,要么他就是真的一无所知。而特尔克更倾向于后者,因为他对谋剌思翰看人的眼光深信不疑,这也是当年他死心塌地追随叶护的原因所在。

    在南市闲逛之时,特尔克还察觉到城内有不少“志同道合”的商队,使他对幕后主使者愈发怀疑。明知对方不可信,却不得不与之合作,还要装出按部就班的样子,特尔克有种黑夜中与豺狼同行之感。好在叶护明察秋毫,并未幻想一蹴而就夺得猛油火配方,而是另有打算。为此,叶护还特意准备了后手……

    寒风如刀、雪大如席。

    “呜呜呜!”高亢的号角声穿透漫天风雪、越过坚实坊墙、挤过帘幕的缝隙,钻入特尔克耳中。

    “申时三刻,换防守军回营。”特尔克掀开门帘,但见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好天气!”

    碎琼乱玉、雪虐风饕。

    庭州内城南门外横街上,两辆马车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却始终在内南门附近盘旋。负责拉车的四匹驮马全是神骏的大食马,马背上竟备有简易鞍鞯。

    “送配方和图纸的人怎么还不出来?”躲在车厢里的穆台阿焦灼不安。为掩人耳目,两辆大马车都由雇来的汉人车夫驾驭,车门窗则遮挡得严严实实。穆台阿带三名最彪悍的手下藏在前车,艾本尼等四人负责在后车接应。

    识破北庭副总督的险恶用心后,穆台阿带人闯入如意居分号,拉开架势逼对方显身谈判。慑于呼罗珊骑兵的彪悍气势,一名自称裴掌柜的年轻唐人代表程千里出面与穆台阿密谈许久。经三年苦练,穆台阿的汉话虽算不上流畅,却足以不用通译直接与唐人对话。

    穆台阿质疑为何找如此多外援,裴掌柜反问仅凭百余名轻装武士能否攻下城寨?穆台阿质问如何分工、如何分赃,裴掌柜笑而不语。穆台阿旋即反应过来,猛油火的配方和配重抛石机的图纸根本不在军寨中!

    “纳迪姆阁下,王正见疑神疑

    (本章未完,请翻页)鬼,岂会将包含惊天之秘的配方和图纸放在城外。程副都护多番打探,终于确定东西放在北庭都护府密室中。”裴掌柜亮出底牌。

    “攻打城寨是假,真正的战场在内城中?”穆台阿将信将疑。

    “若非阁下耳聪目明,某岂会如实相告。”裴掌柜无奈道:“既然阁下追查到此,某自不会让你们空手而归。”

    “我不信!”穆台阿甚是警惕。

    “纳迪姆阁下,内城防守严密,你们很难混进去,即使混入也难有作为。进密室找配方和图纸由我们负责,乘乱出城则需阁下配合。二十日傍晚,烦请阁下带人在内南门外接应。”裴掌柜吩咐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

    “阁下可以不信,然后出门就带人回木鹿城吧。反正在下并不缺帮手。”裴掌柜有恃无恐。

    “你怎么进入北庭都护府密室?”穆台阿对弱不禁风的裴掌柜心存疑虑。

    “某手无缚鸡之力,自然不行。不过,有人做的到,恰好她是在下的朋友。”裴掌柜笑着指了指屋顶,穆台阿此时才恍然大悟,进入如意居以来或隐或现的压迫感来自何方。

    “好,二十日见!”反复权衡后,穆台阿不得不低头屈服。

    不过,穆台阿对身份不明的裴掌柜并未完全信任。他和艾本尼商量后,决定只将少部分精兵布置在内南门附近,大部分兵力依然部署在西郊城寨附近,如此即可观察城寨战况,又方便接应城中同伴。

    同时,穆台阿还沿横街洒下不少人手,以确保顺利撤退,毕竟上次陷入唐军重围的经历实在过于惨痛。

    在焦急等待期间,穆台阿还查明城中还活动着一只倭马亚家族商队。不过,据穆台阿观测,这只商队也十分可疑,很可能是由“阿萨辛”伪装而成。

    据乌浒商肆埋伏在大马士革的眼线传回的消息,艾妮塞回国后,力劝倭马亚家族的伪王推行一系列变革。其中一项就是抽调精兵强将组建专门负责对外刺探和暗杀的队伍,据称这支无孔不入的神秘人马被艾妮塞命名为“阿萨辛”。

    让穆台阿十分迷惑的是,他隐隐觉得阿萨辛这个词带有点突厥语或波斯语的痕迹,却想不出它究竟是何含义。穆台阿自然猜不到,艾妮塞如此命名,是因在西征途中听王霨讲刺客组织“阿萨辛”飞檐走壁的故事有感而发……

    “倭马亚家族果然也特别关注庭州,不过,你们已被狡猾的唐人骗了。”能够领先敌人一步,让穆台阿有点小小得意:“一旦获得配方和图纸,总督就能率领呼罗珊铁骑踏平大马士革、征服河中!”

    风急雪密、军寨巍巍。

    南城墙上,北庭牙兵队正薛守一蜷缩在女墙后,通过瞭望孔警惕注视着被风雪覆盖的茫茫旷野。在他身侧,稀稀疏疏竖立着一排不畏严寒的草人,远远望去神似百无聊赖的士卒。

    (本章完)

    ...

第九十五章:虚虚实实计中计(二)

    因军功升职队正后,薛守一的外号“瘦猴”就被人叫的越来越少,除了同生共死的马璘,其他人多以“薛队正”称之,闹得他很不习惯,花了一年多才适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三年间,珪郎君、霨郎君先后进京任职,有不少牙兵因此调任长安。马璘曾劝他借机回长安,却被瘦猴拒绝。对他而言,长安虽奢靡繁华,待久了却似鸟入樊笼,远不似庭州自在快活。马璘见其心意坚定,不复多言。

    “雪下得如此紧,宵小之辈还会来吗?”此时此刻,瘦猴满脑子都在琢磨如何杀敌。

    十余日前,杜长史推测有人将会袭击西郊军寨,决定放长线钓大鱼,将被树林环绕的军寨变成机关重重的陷阱。

    后日就是冬至,今天本应是驻军换防的日子。杜长史用运兵的大马车玩了个障眼法,从城内调来的接防士卒留下三百多人埋伏在军寨中,其余一百多人则假装被替换下的守军坐车重回军营。

    由于马车的门窗均有帘幕遮挡,车内究竟载多少士卒外人根本看不出来。心细如发的杜长史甚至考虑到车辙深浅的差异,命人准备一批铁锭放入回程马车中。

    本该回城休养的守军则继续坚守岗位,杜长史为鼓舞士气,特意从素叶居调拨一万贯银币作为额外奖赏。如此一来一去,本来只有五百精兵驻守的城寨中藏了八百多枕戈待命的熊罴,弓箭、滚木礌石等守城军械更是堆积如山、不计其数。

    风雪交加、人影憧憧。

    城寨南面树林中,忽然闪出点点白影。他们在雪地上缓缓匍匐,白色的大氅使他们与飞雪浑然一体,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异常。

    “大胆狂徒,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白氅武士们虽然极其谨慎,可他们的行踪在距离军寨还有十余丈远的时候就被严阵以待的瘦猴看得一清二楚。他轻轻晃了晃手,埋伏在城墙上的北庭牙兵依令将羽箭虚搭弦上。

    “放近再射!”瘦猴指了指草人,低低叮嘱手下不要打草惊蛇。

    寒风如刀、雪大如席。

    城墙上北庭牙兵磨刀霍霍,城墙里,数十名牙兵在赵达晖的指挥下,操纵着三十具神臂弓蓄势待发。

    “终于有机会检验神臂弓的威力!”赵达晖抚摸着神臂弓上的圆形棘轮,兴奋不已。

    北庭军西征石国、鏖战黑衣大食时,缴获近百具呼罗珊军所使的弩炮。赵达晖得到后爱不释手,他虽瞧不起用马鬃、皮绳和筋腱产生的扭力驱动石弹这种怪异的发力方式,但对弩炮上的齿轮结构和转向机关赞不绝口。这种与华夏弓弩截然不同的构造令他豁然开朗,如同步入一片前所未见的天地。

    在王霨和阿史那霁昂的协助下,赵达晖率工匠埋头琢磨许久,将八弓弩和弩炮的优点结合起来,试制出两款新型床弩。一款发射箭矢,底座安有轮子,较之八弓弩具有移动快、射速高的特点,主要用来远距离射杀单个敌人,被王霨命名为神臂弓;另一款要大上许多,以石弹为主要武器,射速虽比神臂弓低,较之配重石砲依然快上不少,

    (本章未完,请翻页)配合猛油火使用,乃打击阵列的利器,被命名为庭州砲。神臂弓和庭州砲都具有万向调节装置,可自由选择发射的方向和射角,远比笨重的八弓弩灵活,当然构造也相应复杂不少。

    神臂弓制作出来后自然经过无数次测试,可未经实战的武器总让人有点忐忑。得知冬至前可能有人袭击城寨,喜形于色的赵达晖找杜环软磨硬泡半天,逼得杜环不得不同意动用神臂弓迎敌。

    “这个赵达晖,眼里只有新军械,根本不考虑是否会泄密。幸好他还有分寸,知道不能将最机密的东西亮出来。”坐镇军寨正中的杜环见赵达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无奈笑道。

    “杜长史,唯心无旁骛,方有所成,赵达晖大概就是天生的名匠。”马璘浸淫弓箭多年,深知专心致志至关重要。

    “十三郎所言甚是。”杜环抚须而笑:“同罗总镖头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内城安定,并无异动。”马璘禀道。因提防程千里骤然发难,同罗蒲丽将大部分镖师集中在内城里。

    “当年西征前黑衣大食的探子潜入城中大闹南市,不仅伤及无辜,还险些劫走霨郎君和伊月小娘子。此次来敌更多,我们决不能重蹈覆辙。”杜环之所以放任各路心怀不轨的势力攻打城寨,就是不希望牵连城中民众。

    马璘正欲搭话,只见数名牙兵从不同方向前后脚赶来。

    “报杜长史、马别将,西边有敌逼近壕沟!”

    “北方也有人鬼鬼祟祟靠近中。”

    “东边有大队人马突然杀出。”

    “魑魅魍魉都冒出来了,正好一网打尽!”马璘冷哼道:“依计行事,不要让任何敌人逃脱。”

    牙兵们刚要退下,却听杜环喊道:“等等,你们看到的敌人是一股还是多股?”

    负责联络东城墙的牙兵略略思索后回道:“敌人行军颇有章法,绝非乌合之众。”

    “西边也是如此。”

    “北方之敌不可小视。”

    “你们退下吧。”牙兵走后,杜环蹙眉奇道:“东南西北皆有敌,但他们相互之间并无配合,应是四股势力。可某思来想去,最近城**潜入五路人马,剩下的一路在哪里?”

    “莫非在城中接应程千里?”

    “有可能。马别将,快飞鸽报同罗总镖头,留意搜索城中可疑人士,盯紧程千里。若有必要,可用某之鱼符和令牌调动内城牙兵。”杜环担心城内有失,早将鱼符和令牌交给同罗蒲丽。她虽无法凭之调遣一万两千名瀚海军,却足以号令牙兵。

    短矛破空、草人跌落。

    杜环和马璘探究隐藏不出的敌人之时,南城墙外战斗已然打响。

    “挺聪明呀!”瘦猴瞥了眼飞到城墙上刺穿草人的木矛,被火烤得黝黑的矛尖散发着恶臭,显然沾染有污秽之物。

    过火的矛尖足够坚硬,足以刺伤人体。而矛尖的毒素一旦进入体内,就可能引发疾病。在北庭各处关卡的严格搜查下,敌人不得不出此下策,就地取材亲手制作投矛。

    (本章未完,请翻页)西郊城寨是由本属闻喜堂的郊外庄园改建而来,围墙的高度远不能与庭州城墙相比。王霨曾考虑过加高城墙,却被杜环阻止。

    “外弱内强、故露破绽,方可钓鱼上钩。”杜环坏笑道:“小郎君何必摆出沟深垒高的架势,逼有心人绞尽脑汁琢磨出我们意想不到的漏洞?难道小郎君对军寨里的利器没有信心?”

    王霨听从杜环的劝告,特意将军寨筑得有点低矮,故敌人能将短矛投上城墙。

    “射!”瘦猴一声令下,五十支羽箭脱弦而出,在皑皑白雪上画出点点血红的梅花。

    白氅武士们在草人跌落城墙时还忍不住低低欢呼数声,可不待轻飘飘的草人落地,密集的箭雨就使他们意识到守军早有准备。

    “勇士们,为了特勤,杀!”白氅武士中有人趁牙兵拉弦的空当一声高喊,发力奔跑,将腰间的牛皮袋抛向城墙。

    “杀!杀!”其余武士见状,也悍不畏死向前,抛出数十个牛皮袋。有一小半牛皮袋跌在城墙下的壕沟里,但还是有二十多个飞上城墙。牛皮袋摔下后,黏稠无比的液体缓缓流出,将白雪染得漆黑如墨。

    “猛油火!?”正拉弓如月的瘦猴吓得脸色发白。用牛皮袋盛猛油火进行火攻,是西征时他和马璘杀出重围赶赴拓枝城求援途中用惯的招数:“快退!”

    数名未经历过怛罗斯之战的北庭牙兵正迷惑队正为何下令后撤,就见城外飞来点点火光。燃烧的投矛甫一接触黏液,南城墙上登时升起一股股火舌。

    饥饿的火舌贪婪地舔噬着草人,越烧越旺,迅速连接成火墙,将飘在半空的片片雪花烤成点点雨水。雨水落下后不但不能浇灭火墙,反而使得火势愈发凶猛。

    黑烟滚滚、烈焰熊熊。军寨内外的各路人马均被冲天而起的火焰吓了一跳。

    “猛油火?!该死的杨国忠,私下贩卖猛油火牟利,竟使军国利器流入歹人手中。”杜环当即理清猛油火的来龙去脉,大声疾呼:“沙子!快运沙子灭火。”

    瘦猴闪身极快,避开火舌的炙烤,从斜坡滚下城墙。可他的手下有两人慢了半步,被烈焰咬掉半边头发。幸好军寨各处都备有沙子,两名牙兵才保住性命。

    瘦猴用余光发现两名弟兄并无大碍后,抓起一袋沙子沿坡而上,然后甩臂将之抛入火中。后面的牙兵见状,纷纷效仿。

    火势刚弱,十余名白氅武士也用飞爪攀援到城墙上。瘦猴抽出横刀就要上前厮杀,却听赵达晖在下面高声喊道:“薛队正,快让开。”

    瘦猴无暇多想,虚晃一刀,扭身就退。他刚踏上斜坡,就听霹雳般的破空声接二连三响起,三十枚粗若手指的弩矢如黑色闪电撕裂密密麻麻的雪帘,刺入白氅武士的躯体。由于弩矢的劲道太强,不少武士中箭后竟如被巨锤砸中般站立不稳,落下城墙,摔入壕沟中断气而亡。

    “再来一轮!”赵达晖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不错,仰角大、劲道足,收割攻上城墙的敌人如砍瓜切菜。”

    (本章完)

    ...

第九十五章:虚虚实实计中计(三)

    瘦猴望着被弩矢一扫而空的城墙目惊口呆,回身对赵达晖竖起大拇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薛队正,麻烦让条路,狙杀城外的敌人还得靠神臂弓。”赵达晖得意洋洋地指挥着士卒将神臂弓从斜坡推到城墙上,如猎杀野兔般风淡云轻地射伤了数名逃得最远的敌人。神臂弓远超寻常的射程和威力,吓得其余落荒而逃的白氅武士腿软。

    “出城,抓活口。”瘦猴见城墙上已无用武之地,扭头向赶到南门的马璘和杜环望了一眼,得到许可后立即翻身上马,率队出城逐敌。

    “杜长史,东边的敌人见火焰升起时发动猛攻,可被我军用.弓弩射杀十余人后果断撤退,并未停留。我军出城晚了一步,恐难追上。从尸体的着装看,应当是奚人。”

    “禀告马别将,方才西边的敌人欲转战到南城墙,被工兵营的神弩骇到,死伤大半,剩下的躲入树林中。”

    “北城墙外的敌人死攻不退,伤亡殆尽。我们抓了几个活口,他们自称回纥叶斛太子的亲卫,奉命前来盗窃猛油火。”

    各处军情接撞而至,除了南边有惊无险外其余各处均进展顺利。

    “叶斛太子?!”杜环叹道:“若叶斛的亲卫如此脓包,他何以当上太子。吾听闻移地健王子与叶斛太子不睦,此番兵马恐是移地健派出的。不过这些武士都是死士,绝不会改口。”

    “东边人马是什么来头,猛如虎、退如风,不逊于我军牙兵。”马璘疑道。

    “若吾所料不错,应是来自幽州的曳落河。”

    “安禄山麾下最强悍的士卒!”马璘晃了晃拳头:“真想和他们在战场上比划比划。”

    “最好不要有这种机会。”杜环苦笑道:“都护和霨郎君不惜自身远赴长安,卷入朝争漩涡,就是为了避免如此梦魇成真。”

    马璘方欲接话,忽见瘦猴带着一彪牙兵呼啸而来。

    “突骑施人和大食人!”瘦猴麻利地从马背上跳下:“杜长史、马别将,南面攻城的是附离亲卫,西边则是大食武士。”

    “不,绝不会是突骑施人。有伊月在,忽都鲁特勤何须兵行险招?况且数月前突骑施部已与河中军达成和解,协同骚扰呼罗珊。”杜环对阿伊腾格娜颇有信心:“定是有人要挑拨突骑施部与北庭的关系。此部人马虽不若曳落河彪悍,却也称得上训练有素,且他们显然有备而来。放眼碛西,嫌疑最大的当是葛逻禄小叶护谋剌思翰,否则特尔克为何滞留庭州迟迟不归。”

    “那让蒲丽擒住特尔克?”

    “特尔克行事谨慎,并无把柄,我们不能随意抓人。有些事,心里明白即可。”杜环否定了马璘的提议:“不过,我们也得给他一个小小的警示,免得他以为北庭无人。”

    “霨郎君的猛油火在怛罗斯大放异彩,难怪如此被人惦记。”马璘感叹道。

    “任有千军万马,也夺不走猛油火的配方。”杜环轻敲太阳穴,幽幽笑道。

    “杜长史,俘虏怎么办?”瘦猴拱手请示。

    “录过口供后卖给素叶居,霨郎君的矿山正缺人手呢。”杜环对敢于冒犯北庭的敌人绝不怜悯。

    “杜长史运筹帷幄,料事如神,除了南边点意外,其余各处可谓一帆风顺。”马璘笑道。

    “一帆风顺?!”杜环忽心生异感:“怎么会如此顺利?东宫大费周章拉拢程千里,用猛油火诱使各方势力进入庭州作乱,手段岂会如此简单?”

    “不好,马别将,快带兵随我回城,敌人肯定还有后手!”杜环说不清问题在哪里,但他隐约猜到,对军寨的进攻只是幌子,对方从一开始就志不在此。

    火光闪闪、杀声隐隐。

    躲在内城阁楼里的同罗蒲丽手持长弓,紧盯程府大门,下面街道里还潜伏着数十名素叶镖师。对于西郊飘来的厮杀声,同罗蒲丽并不担心,她清楚夫君和杜长史早有提防。

    “我的刀法并不比十三娘差多少,可论爬高上低的本领,我确实远不如她。若十三娘在,她肯定会猫在屋脊上,毕竟那样视野最为开阔。”神经紧绷许久的同罗蒲丽忍不住开了个小差。

    就这一刹那的功夫,街道上突然奔来数骑,借着程府门前摇曳不定的灯火,同罗蒲丽愕然发现领头之人竟是北庭判官元载。

    “元判官冒雪来拜访程千里,意欲何为?”同罗蒲丽一边思索,一边给下面的素叶镖师发暗号。

    (本章未完,请翻页)元载进入程府不一会儿功夫,就见身着常服的程千里挥鞭驱马跃出大门,站在马背上向西眺望几眼。元载和十余名全身披挂的北庭牙兵紧随其后,人人都有些紧张。

    “哦,原来元判官发现西郊军寨出事,前来禀告程千里。”同罗蒲丽见程千里只带了十余名牙兵,暗暗松口气。

    程千里确信西郊军寨有变,立即催马向南,估计是打算出内城去西门探查。

    同罗蒲丽待程千里和元载消失在茫茫风雪中后,打了个呼哨,从阁楼窗户飞身而下,跳到雪墨骃背上,咬住程千里一行的尾巴沿着府街向内南门行去。

    城池寂寥、风雪迷离。

    同罗蒲丽率领素叶镖师即将抵达内南门时,忽生如芒在背之感。

    “有敌人?难道程千里在此埋伏有兵马?”同罗蒲丽右手持刀,左手紧握杜环的鱼符,拍马向前,她自信凭素叶镖师的战力,可以干脆利落控制程千里。可她急速通过内南门后,却发现程千里一行刚踏上横街,大街上除了三三两两的行人和数辆孤零零的马车外,并无任何异常。

    “同罗总镖头,你怎么在这里?”程千里听到背后响动,扭头疑道。

    “程副都护,吾……”同罗蒲丽正琢磨如何解释,却听元载尖声喊道:“有刺客!”

    “刺客!?”同罗蒲丽循声望去,只见一柄修长的弯刀从内城对面急速飞旋而来,直指程千里的咽喉。

    “程副都护,小心!”惊天变故令同罗蒲丽一瞬间也有点茫然,但她下意识中选择提醒程千里。

    “可恶!”行伍出身的程千里挥刀一磕,纹饰瑰丽的弯刀应声落入雪中。

    “大食百炼弯刀?”同罗蒲丽已赶到程千里身侧,从刀身层叠如浪的花纹辨识出凶器的来源。

    “马车!刺客躲在马车里!”元载高呼。

    “马车?元判官平日里文质彬彬,没想到危急时刻还有这般眼力!”经元载提醒,同罗蒲丽也察觉到在附近闲逛的马车有点古怪。

    北庭牙兵分出四人护在程千里四周,其余人则持槊奔向马车。内南门上的守军也察觉下面街道生变,击鼓报警的同时急忙整队出门。

    马车中,穆台阿见一彪人马涌出内南门,他正琢磨是不是裴掌柜的手下已成功盗取配方和图纸,后面发生的一系列异变让他惊觉上当。

    “艾本尼,撤!”无心恋战穆台阿的从车厢冲出,骑上鞍鞯齐全的大食骏马,挥刀砍断绳索,催马向西。

    “刺客挺机警呀!”稳下心神的程千里仰天大笑,毫无防护的脖颈露了出来。

    “啊!”程千里忽然一声哀鸣,急促地捶打自己的胸膛,似乎气息有点不畅。

    “不好,程副都护中毒了!”元载急忙扶住如山倾倒的程千里,慌乱之中,他的手从程千里的咽喉拂过数次。可程千里实在太魁梧了,以元载的身板根本无法承载其重,顷刻间两人一起倒在厚厚的雪中。

    “难道是毒针?”同罗蒲丽并不通晓毒物,但她听苏十三娘讲过,有些游侠擅长用带毒的暗器。她逆着暗器来的线路定睛搜寻,终于发现横街南侧的坊墙上,有道纤细的人影猫腰向东疾行。

    “刺客在坊墙上!”同罗蒲丽挥刀指向东方,素叶镖师当即策马而去。正在追逐穆台阿的北庭牙兵也勒马止步,意欲转向。

    “刺客是大食人,他们想从西门逃离。”被程千里压倒在地的元载吓得大喊大叫,北庭牙兵一时不知所措。

    “北庭牙兵,向东追敌!”同罗蒲丽瞥了眼元载,当即亮出杜环的鱼符,娇声下令。

    北庭牙兵本就对马璘夫妇甚是敬佩,此刻见杜长史鱼符在同罗蒲丽手中,不再犹豫。可他们方欲调头向东时,却听元载哀嚎道:“程副都护毒发身亡了!”

    “什么?!”负责保卫程千里的北庭牙兵脸色发白,急忙跳下马摸他的鼻息。唐军军纪甚严,主将身亡牙兵必受责罚,即便能捉拿到凶手为主将复仇,最多也只是减轻处罚。

    “黑衣大食与我军有血海深仇,为报复怛罗斯之败,他们竟用卑鄙无耻地刺杀程副都护,是可忍孰不可忍!”元载放声怒吼。

    似乎是为了验证元载的判断,庭州城西门爆发出阵阵厮杀声和刺耳的兵器撞击声,城东一带却寂然无声。

    “杀!”双目赤红的北庭牙兵们如疯虎般持槊向西怒冲。

    (本章未完,请翻页)同罗蒲丽凝视着气喘吁吁的元载,一瞬间觉得他是如此的陌生。但她无暇多思,弯刀轻拍雪墨骃,策马向东。可当她赶上素叶镖师时,却发现坊墙上的足迹早已消失不见……

    杜环、马璘带兵抵达西门时,惨烈的厮杀已接近尾声。在西门守军和北庭牙兵的夹攻下,近百名黑衣大食武士尸横遍野,部分唐军士卒也受了点轻伤。

    三年前险些被呼罗珊骑兵杀透防线的耻辱令庭州守军没齿难忘,自此之后,各城门守军勤练不辍,一心洗刷耻辱。此次潜伏在城内外的乌浒商肆武士同时发难,西门守军一开始稍微有点慌乱,但很快就稳住阵脚,凭借地利和装备优势拖住敌人。唯一的遗憾是,凶悍无比的穆台阿和艾本尼在北庭牙兵赶到前已逃出生天。

    详细梳理清程千里遇刺身亡的前前后后,杜环冷冷打量着元载,欲言又止。

    “同罗总镖头,程副都护是如何中毒的?刺客用的是什么毒?”杜环问道。

    “刺客应是用毒针一类的暗器射中程副都护的咽喉,可惜暗器不知掉落何处,暂无法追查毒物来源。”同罗蒲丽有点沮丧。

    “该死,千算万算,却未料到他们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程千里。”杜环仰天长叹、懊恼不已,他自然不信是黑衣大食下的毒手:“都护大计毁于一旦,此乃吾之罪也!为今之计,要尽快告知都护庭州之变,同时全力抓捕依然在逃的各路牛鬼蛇神!”

    朔风吹雪乱、蹄铁踏霜寒。

    庭州城内乱做一团之时,城东大道上,数羽信鸽从马车中扑棱棱而出,划破重重叠叠的雪幕,飞向遥远的长安。

    车厢内,裴诚端起一杯温热的黄酒递给神情淡漠的段荼罗:“段娘子辛苦了,此战大捷,全是汝之功。一杯薄酒,聊表敬意。”

    “我不过是柄听命行事的剑,裴掌柜挖空心思、故布迷阵,才是此役获胜的主心骨。”段荼罗接过酒杯,随手搁到一旁。

    “段娘子太谨慎了,同行数月,竟还不信任某。”裴诚亦真亦假抱怨道。

    “除了师父,我谁都不信。”段荼罗冷若千载寒冰。

    “乌浒商肆实在可笑,某虽早打算嫁祸于他们,谁知其自作聪明,竟自投罗网。”裴诚不以为忤,笑着换了话题。

    “黑衣大食的首领其实挺机警的,只是他们从一开始就猜错了。”段荼罗淡淡道。

    “白衣大食的人马本只是来庭州打探情报,吾临时起意拉上他们,也算补偿一下北庭。”裴诚呷了口酒,桀桀笑道:“安禄山的曳落河、移地健的亲卫和谋剌思翰的亲兵都要折损不少,让他们去地下找程千里算这笔糊涂账吧。”

    “可惜未能找到配方和图纸。吾本以为王正见的密室会藏着无数秘密,谁料里面只放了个乱七八糟的沙盘。”段荼罗有点遗憾。

    “王正见心思缜密,岂会将机密放在唾手可及之处。”裴诚笑道:“某大概能猜到配方和图纸在哪里,但眼下顾不上此事。”

    “藏在哪里?”段荼罗狭长的双目变得如蛇犀利。

    “段娘子,某的计谋并不高深,为何诸多叱咤一方的英豪却纷纷入吾彀中?”裴诚不答反问。

    “为何?”段荼罗也有点纳闷。

    “贪欲!”裴诚正色道:“他们或多或少都起过疑心,无奈配方和图纸太过诱人,他们不愿放过一丝一毫可能,就不得不乖乖听某调遣。若段娘子也放不下配方和图纸,小心被人利用。”

    “我又不是带兵打仗的将军,要配方和图纸干嘛?”段荼罗冷哼一声,拽了件毛毯闭眼而寐。

    “段荼罗,你甘愿西行千里扰乱庭州,放不下的自然不是配方和图纸。”冷笑连连的裴诚探头西望,喃喃道:“王霨啊王霨,第三次交锋你输定了!”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裴诚的信鸽展翅冲上云霄不久,庭州城中也飞起数羽鸽子。两拨信鸽一前一后,飞跃四千里苍茫大地,散入细雪点点的长安。

    此时已是十一月二十二日中午,北庭境内,围攻西郊军寨的各路人马除了曳落河趁雪逃脱大部,其余皆全军覆没;万夫长特尔克被杜环召入北庭都护府挨了一顿训斥,心知肚明的他立即灰溜溜离开庭州;改头换面的裴诚和段荼罗则不紧不慢地走在回长安的路上。而长安东郊华清宫中,明争暗斗、精彩纷呈的冬至大朝会行将结束……

    (本章完)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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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七载,碎叶城外唐军大营中,历史扇动了蝴蝶的翅膀,穿越千年而来的少年,带领一路结识的各族同龄人,由西域来到长安,希望用手中的横刀,守护大唐荣光和辉煌!虽有怛罗斯异势、吐蕃束手等花火,但帝王倦政、父子相疑、党争不断、藩镇坐大、宦官渐强,强大的历史惯性依然…大唐西域少年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西域少年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西域少年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