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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海命     大唐西域少年行txt下载     大唐西域少年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短兵相接巨案平(二)

    电闪雷鸣、大雨滂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阿史那霄云以寻找妹妹的名义出发去金城坊找情郎,却不知王霨正跪坐于大明宫紫宸殿中,蹙眉长思。

    入宫途中,王霨与高力士暗中快速交换了彼此所知信息,确认此案是由杨国忠挑起,东宫则尾随其后、所谋更大。

    王霨与高力士都断定高云舟和高仙桂是被人诬陷,可两人手中都没有足以力证他们清白的证据。同时,两人均猜不透两名安西牙兵为何凭空出现在谋反现场,因此王霨始终不知该从何入手解救高仙芝。

    大殿之中,兴高采烈的杨国忠正侃侃而谈:“陛下,王鉷兄弟意欲谋反,可谓人证物证俱全。任相士、邢司阶、鲜于使君、霨郎君还有剑南牙兵均可作证。以微臣之见,此事不必再议,王鉷、王焊均应问斩。当下最需朝议的是边将勾结朝中重臣之事。”

    脸色阴晴不定的李隆基尚未开口,面容枯槁的李林甫立即起身拜道:“陛下,为政之道,自有典章,不可随心所欲、任意而为之。王焊欲图谋逆,罪证确凿,但依微臣所见,王御史大夫是否参与其间,不可轻言。杨侍郎擅言处斩朝堂栋梁,某以为不妥。”

    “陛下,王焊纠集的混混丝毫不攻击王鉷,还试图与京兆府衙役合力围攻剑南牙兵,难道这还不算谋反铁证?若非某临危不乱,叛匪或已猬集于宫禁之外!”杨国忠自恃平叛有功,着急抢话道。

    李隆基盯着大言不惭的杨国忠,皱了皱眉才开口询问道:“众卿以为李相之议如何?”

    “陛下,微臣不敢苟同李相之言。”陈希烈一开口,满殿皆惊。众人早已习惯他跟在李林甫身后唯唯诺诺,不意他今日竟会最先跳出来公然质疑。

    杨国忠先惊后喜,为增添一盟友得意万分;“痴心妄想的狂徒!左右摇摆的小人!”李林甫心中狂怒,却没有表现出来;高力士面带苦笑,轻轻摇了摇头;李亨神色不变,置若罔闻;陈玄礼静坐如山,不为所动;刑部尚书张均揣测着朝议风向,若有所思;鲜于向面带轻笑,似乎京兆尹之位已落入手中。

    “陈希烈估计是觉得李林甫危矣,打算落井下石除掉挡路石,然后顺理成章接任右相。”敬陪末席的王霨当即猜出了陈希烈的念头:“难道他看不出李隆基的心思吗?”

    “陈相国,某所言有何不对之处,还请赐教?”李林甫双目如电,刺得陈希烈老脸微红。

    “李相国,王焊不过区区一从五品户部郎中,若无其兄王鉷支持,若无京兆府纵容,如何能够暗中纠集兵马妄图行大逆之事。王氏兄弟谋逆之心路人皆知、狂悖之举众人皆见,证据或还不甚完整,但一干人犯已被缉拿,审鞠问罪乃大理寺职责所在,由刑部张尚书负责,证词不日可全。陛下召集吾等大臣齐聚紫宸殿,当集中心神商议朝堂大政,岂能如刀笔小吏纠结于细微琐事?”陈希烈尽力顶住李林甫的压力,高声回道。

    李林甫还欲再辩,却听李隆基

    (本章未完,请翻页)开口问道:“张卿,你意下如何?”

    “启禀陛下,审讯定罪归属刑部,某责无旁贷。陛下但有差遣,某自当鞠躬尽瘁。”张均的回答滑不留手、毫无破绽。

    “鲜于卿,汝义救任海川,功不可没。李相所奏,卿有何议?”李隆基对张均所言不置可否。

    “陛下,微臣自去年辞去剑南节度使之职使,闲居京城,按律不得妄议朝政。今日得进紫宸殿,乃因某偶然撞破王氏兄弟之阴时,故而被杨侍郎叫来做个见证,故不敢议论李相之言。”

    “但说无妨!”李隆基不愿听虚伪托词。

    “嗯……”鲜于向略一沉吟:“陛下,微臣救下任相士时,他正为京兆府衙役追杀。若说王鉷不知其弟之阴谋,某实不敢信。”

    “霨郎君,汝觉得李相国的奏议可行否?”李隆基似乎要问遍殿中诸人。

    “启禀陛下,某因谋反贼人近在眼前,为保护街坊动用家仆擒贼,故而被高翁唤来做个见证。以某之证人身份,不敢妄议朝政。”王霨一时也摸不清李隆基的心思,学着鲜于向的样子谨慎回道。

    “霨郎君,汝身为翰林学士,本就是圣人之心腹。除掌制诰书敕外,翰林学士兼有参决谋议之责。而今陛下有所询问,汝岂能推托。”李亨忽而开口,点出王霨的另一重身份。

    “多谢殿下教诲!”王霨略一斟酌,决定依心而言:“启禀陛下,某虽不才,却也知人无信不立、国无信而衰。律法,国之信也。按律,王御史大夫无论是否参与谋逆,在尚未服罪前,当有自辩之权。”

    “霨郎君,你可是亲眼看见王鉷、王焊起兵作乱的!”杨国忠当庭大叫,不解王霨为何要维护王鉷。

    “杨侍郎,眼见未必为实。”王霨清楚整个王焊谋逆案乃杨国忠与李亨不约而同、推波助澜所致,有意回道。

    “哼,某些人活了一大把年纪,还不若一少年郎君有见识。”李林甫不料王霨竟会旗帜鲜明支持自己,惊讶之余不忘趁机敲打对手。

    “眼见未必为实……”李隆基沉吟片刻后问道:“亨儿,你以为如何?”

    “启禀父皇,儿臣以为李相与霨郎君所言甚是。无论王御史大夫犯下多大的罪过,陛下何妨听其一言。”李亨恭敬回道。

    “为政之要在于赏罚有据,亨儿所言深得朕心。”李隆基点了点头:“传朕旨意,将王鉷、王焊、邢縡和任海川带上殿来。”

    “陛下,高云舟和高仙桂呢?”高力士低低说道。

    “高家之事,稍后再议。”李隆基神色一冷,高力士不敢再言。

    片刻功夫,谋反案中的关键人物均被带入大殿,每人身后都站着两名龙武军士卒。

    “陛下,冤枉啊!微臣对谋逆一无所知,全是奸人陷害。”王鉷盯着杨国忠,双目欲裂。

    “邢縡,你这个狗贼,竟敢背叛某!任海川,你说吾贵不可言,全是谎言!”终于清醒过来的王焊势若

    (本章未完,请翻页)疯狗,试图起身殴打邢縡和任海川,却被龙武军士卒牢牢摁住。

    “王焊,某本就是奉陈大将军之命前来查探汝意欲何为,何来背叛可言。”邢縡按着腹部缓缓道:“可惜最后关头被汝识破,未能阻止你起兵谋反,有负陛下和陈大将军所托,羞愧难当。”

    “邢司阶,汝之忠勇智谋陈大将军已告知朕。尔已尽力,不必自责。”李隆基见邢縡额头上直冒冷汗,出言嘉许。

    “多谢陛下!”邢縡忍着腹部痛楚,叩拜不止,心中却狂喜万分。

    “陛下,邢縡一派胡言。昨晚是他将某约到宅中饮酒,后来我喝得酩酊大醉,根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游侠儿。”王焊怒气冲冲,却发现自己对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王焊,汝到此刻还要狡辩吗?”任海川见杨国忠给他使了个眼色,急忙驳斥道:“你将某强拉到家中看相望气,早有不轨之心。某为了保命,不得不敷衍一二。后发现汝勾结禁军将佐、豢养游侠儿,急于逃命却遭京兆府衙役追杀。”

    “某何时派衙役追杀过你!狗贼欺我!早该将你投入京兆府大牢折磨死。”王焊气极,口不择言。

    “王焊,任相士可没说衙役是你派的!”鲜于向见缝插针,将浑水往王鉷身上引。

    “放肆!”李林甫一声怒吼,震得自己胸腔生疼:“京兆府乃陛下之京兆府,岂是你家开的。”

    王焊被李林甫的气势震慑,不敢再言。鲜于向也被吓得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敢问张尚书,审问附逆叛贼可有结果?他们究竟是被何人召集到金城坊?”李林甫拱手发问。

    “李相国,据大理寺审讯,叛贼头目均与王焊熟识,早知他有不轨之心。今日云集金城坊,皆因王焊之号令,故而携带党羽前来。”张均据实而答。

    “那他们可曾言王御史大夫为主谋?”李林甫追问至要害处,殿中顿时静了下来。

    “嗯……”张均犹豫一下:“江湖游侠,岂知谋逆之根底?”

    “张尚书,某只是问你审讯所得,不劳汝费心评判。”李林甫向前一步,压得张均不由自主后退。

    “他们不曾提及王御史大夫为主谋,只说曾有人交待过,京兆府衙役也是同党。”张均有点战战兢兢。

    “李相国,邢司阶与任相士皆为人证,王鉷今日在金城坊中的一举一动更是昭然若揭,你就别徒劳了。”杨国忠见李林甫试图替王鉷翻盘,冷笑着讽刺道。

    “杨国忠,某在金城坊中有何谋逆之举?围攻剑南牙兵的皆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混混,关某何事?”生死关头,王鉷拼死一搏。

    “汝坐视逆贼攻杀某,还敢言无辜?若非霨郎君的镖师来救,某今日就要死在汝兄弟手里!”杨国忠说到此处,不忘挤几滴眼泪。

    “那是因为京兆府的衙役不堪用,被吓得落花流水,吾才无力相助杨侍郎!”王鉷急忙吼道。

    (本章完)

    ...

第九十一章:短兵相接巨案平(三)

    “王御史大夫,京兆府衙役追杀某之时,可是凶狠无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任海川发觉今日朝堂议政与市井吵架相差不多,胆气忽生,主动插话道。

    “你!”王鉷气得浑身发抖,却无法否认曾派衙役去擒拿任海川。

    李林甫使了眼色,示意王鉷按事先约定推说派衙役缉捕任海川是为王焊所骗,谁知王鉷居然置若罔闻。

    “霨郎君,汝居于金城坊中,平定叛乱亦在当场,不知都看到了什么?”李隆基对杨国忠与王鉷的争议置之不理,转而询问王霨。

    “启禀陛下,某因上月曾遭人暗算,故而安排了不少上过沙场的家仆以扈卫家宅。今晨忽听门外厮杀声起,得知是杨侍郎带兵捉拿反贼却遭围攻,乃调派人手,将骑马弯弓的游侠儿冲散。”

    “那时王御史大夫身处何方?他带的京兆府衙役呢?”李林甫急忙追问。

    “衙役四散溃逃,王御史大夫被十余名下属护住,躲在一旁无所作为。”王霨实话实说。

    “陛下,无所作为就是放任谋反!”杨国忠高声喊道:“某奋勇杀敌,王鉷却躲在一边不管不顾,用心何其毒也!那些逆贼更是高呼奉王鉷为主,先诛微臣,再攻陛下。”

    “陛下,微臣遭人陷害,纵有百口亦难辩解。但微臣乞求陛下三思,以某之微薄德性,蒙受天恩厚赐已然欣喜若狂,哪里来的贪心竟敢叛乱犯上。微臣有罪,罪在治家不严,令小人乘隙而入!微臣有罪,罪在御下无方,百余名衙役竟不能一战!微臣有罪,罪在圣宠太深,遭人妒忌却不自知,一心只求为陛下充实国用!”王鉷跪倒在地,涕泗横流。

    李隆基见王鉷言辞恳切,不免有点意动。李林甫敏锐察觉到圣人心情之起伏,正欲乘势助阵,却听紫宸殿中有人放声咆哮。

    “昏君,若非家兄保你,尔何能安享天下!”原来是王焊见兄长卑微至此,心中愤懑,出言咒骂。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李林甫胸口发闷,险些晕倒。

    “还不快将贼首王焊押下去!”高力士见李隆基目泛凶光、已然怒极,连声喝道。

    “且慢!”杨国忠高喝道:“微臣有几句话要问王焊,望陛下恩准。”

    “可!”李隆基有点不耐烦。

    “王焊,那高云舟、高云桂可否与你交往过密!”杨国忠脸上露出捕猎者的杀机。

    李林甫欲图上前阻止王焊,却被李隆基用凌厉的眼神制止。

    “高家子弟与吾相交莫逆,今日尔等杀了某,必会有人为吾报仇雪恨!”王焊情知今日难免一死,学着江湖游侠胡言乱语放狠话。

    李林甫顿觉一股鲜血涌上喉头,平日他虽听李仁之提过王焊行事江湖气重,不分青红皂白,却不知他竟然混蛋到如此田地。

    “好!”杨国忠哈哈大笑:“陛下,诸事已明,某不需再问。”

    “王鉷,起来吧。”王焊被拖下去后,李隆基冷

    (本章未完,请翻页)冷道:“王焊蓄积枭獍之心,包藏狂悖之计,罪不可恕。某念汝有功于社稷,愿赐你一条生路。”

    “谢陛下,请圣人明示。”王鉷有点意兴阑珊。

    “若汝可书王焊之恶行,宣读于朝会,并亲监斩之,朕可饶尔之死罪。”李隆基对王焊出言不逊的顶撞异常恼怒,有意羞辱王氏兄弟。

    “还不快谢陛下洪恩!”李林甫按住憋闷近乎窒息的胸口,踢了跪倒在地的王鉷一脚。

    “难怪杨国忠盯上王焊,他实在是个不堪用的杀才!”事已至此,李林甫彻底弄清为何王焊会成为自己棋盘上的漏洞。他虽尽力争取保住王鉷的官职,奈何不识时务、不分轻重的王焊屡出狂言,导致圣人震怒。现在看,王鉷的职使怕是要丢得一干二净。好在圣人尚念旧情,王鉷之命或能保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王鉷不死,李林甫自信终有卷土重来之日。

    “谢陛下隆恩!”王鉷随意磕了个头,似笑非笑道:“陛下向重棠棣之情,在兴庆宫建花萼相辉楼与众王同乐。微臣虽不才,却愿效仿陛下。”

    “蠢材!”李林甫恨不得一脚将王鉷踢飞。

    “大胆王鉷,汝猪狗不如的东西,竟欲与陛下相比,实在是罪大恶极!”杨国忠见李林甫徒劳无功,喜上眉梢。

    “陛下,王鉷出言逾越,论罪当诛!”陈.希烈既然已经与李林甫撕破脸皮,就不介意多踢王鉷这头死老虎几脚。

    “王鉷名声不佳,不料对自家兄弟倒是仁至义尽……”高力士对王鉷的选择也有点意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不意横行无忌的王鉷竟如此在意兄弟之情。我的软肋又是什么呢?”此念方生,阿史那霄云的倩影与焚天毁地的兵燹一起涌上王霨心头……

    “亨儿,汝觉得该如何处置王鉷?”李隆基凝视着一心求死的王鉷,一时也有点犹豫。

    “父皇,求仁得仁,亦复何怨。既然王御史大夫执意袒护其弟,不若令其自裁,以全其志。”李亨的话看似仁慈,实则彻底断绝了王鉷的生机。

    李隆基沉默片刻,挥了挥手:“王焊谋逆证据昭昭,无需再议。王鉷外饰公忠、内怀奸诈,治家无方、包藏不测,押下去候朕旨意。送邢縡、任海川回偏殿等候。”

    “谢陛下成全,微臣无怨无悔!”王鉷三叩九拜之后,转而对李林甫施礼道:“某心已灰,有负相国之恩,还望见谅。”

    “七郎!”李林甫老泪欲流,却被他死死忍住。此刻争斗未完,他绝不会在敌人面前显露败相。

    说完之后,王鉷整了整衣冠,如同往日下朝一般昂然走出大殿。从始到终,他再未瞧杨国忠、李亨、陈.希烈等人一眼。

    王鉷等人下去后,大殿内一片死寂,唯有雨打玉阶之声格外分明。李林甫孤零零地站在大殿正中望着王鉷离去的方向,如同一颗被雷劈死的老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

    (本章未完,请翻页)“陛下,高仙芝手握数万强兵,意欲勾结王鉷兄弟谋反,对大唐威胁更大,必须严查。”杨国忠斗倒王鉷后,乘胜追击。

    “杨侍郎,陛下从始至终,并未言王鉷谋反,请你慎言!”李林甫深呼吸一口,不屈不挠,继续与杨国忠周旋。

    “李相国,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嘴硬。某听闻可有不少安西牙兵在贵府听差。”陈.希烈阴笑道。

    “两名安西牙兵出现在金城坊中确实蹊跷,哥奴你有何话说。”李隆基凝视着李林甫,那声“哥奴”叫的有点阴阳怪气。

    “陛下,老臣为相多年,得罪宵小无数,日日提防犹不能安枕。元日大朝会时,安西节度副使封常清入朝觐见,带了数名远征过石国的安西牙兵。某观其雄壮,特留下一火人马。某遥领安西大都护,依律可留牙兵在京,并不逾制。至于两名牙兵为何被人诓骗到金城坊,老臣实在不知,还望杨侍郎释疑。”李林甫话中带刺。

    他隐隐猜出问题应当出在归义坊,可派卫伯玉襄助王鉷捉拿任海川乃阴秘之举,可做不可说,一旦说出恐怕会惹来一身骚,只好暂且绕过不提。

    “以苏十三娘的性子,肯定不会坐视他人杀死安西牙兵。那日她见到公孙大娘后便先行离开,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公孙大娘最清楚。可东宫谋划许久,岂容有失,公孙大娘肯定不会帮助李林甫。我若说出此节,不仅不能洗清高家的嫌隙,反而会暴露曾插手此事,非明智之举。也不知伊月有何发现?十三娘与王勇追查到什么线索没有?”旁听许久的王霨急速思考的同时盯着站在李隆基身侧的高力士,期盼他能有所行动。

    “李相国,安西牙兵怎么去的金城坊某怎么清楚,吾兼的可是剑南节度使。”杨国忠讽刺道:“再说,即便没有两名安西牙兵,高云舟、高仙桂与王焊同谋,欲图杀了陈大将军逼宫,早已恶行昭然。汝身为安西大都护,最不济也有失察之罪。”

    “李相国,为臣者当侍君以忠。陛下面前,汝何不坦诚直言?殿中诸人,无人以为你意欲谋反,不过是为高仙芝所蒙蔽罢了。”陈.希烈文绉绉地帮杨国忠推波助澜,语中暗藏杀机。

    “子虚乌有之事,要某如何坦诚?”李林甫如同被群狼围攻的病狮,竭力虚张声势却难掩自身的衰颓。

    李隆基见之心有不忍,却并未显露在外,反而淡淡问道:“亨儿,你以为如何?”

    “父皇,李相为国辛劳,难免被人构陷。某决不信李相会有谋逆之心!”李亨语气坚定、神情坦然,仿佛李林甫至交好友。

    “哦?”李隆基挪了挪身子,端坐许久,姿态有点僵硬。

    “东宫的城府愈发深了,倒有几分圣人年青时的样子。”高力士心中冷笑,面上古井无波。

    “隐忍如斯、不沾恶名,李亨之心深不可测。”王霨若不知公孙大娘曾在归义坊出手,恐怕也会误以为东宫一片仁心。

    (本章完)

    ...

第九十一章:短兵相接巨案平(四)

    “不过,儿臣忆起当年韦坚与皇甫惟明元夕私会,对于边将私交朝堂大臣深恶痛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李相虽不会行此卑劣之事,但难保边将有幸进之心,欲图勾结王鉷。边将封王未定,高仙芝为功名所诱,不惜跋山涉水进攻吐蕃,恐怕也愿在朝中寻求奥援。其子弟或为王焊所误、或本有不臣心,此非吾可知也。”李亨重提韦坚案,殿中诸人除了王霨人人色变。

    “韦坚?皇甫惟明?王忠嗣?”王霨听杜环讲过韦坚案,也隐约知道杜环之所以来到北庭与韦坚案有些牵扯。可他向王正见询问细节时,却总是被父亲岔开话题。

    “殿下,某遥领安西大都护,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乃吾之下属,有所来往,有何可疑?岂能与韦坚之流相提并论?”李林甫看破李亨的阴险用心,据理力争。

    “李相国何必恼羞成怒,殿下只说高仙芝野心勃勃,可能参与到谋逆案中,何曾提及李相?”陈.希烈皓首穷经,虽无几分治国之才,却极其擅于抓对方言辞中的漏洞。

    “陛下,李相是否谋逆另当别论,高仙芝却跑不了。微臣恳请陛下即刻下诏,褫夺高仙芝官职,将其押解入京受审。”杨国忠甚是“慷慨激昂”。

    “不可!”朝议以来只听不说的高力士出言阻止道:“陛下,据边令诚密报,十日前,高仙芝已率一万安西精兵、一万葛逻禄骑兵和两万大、小勃律兵马进军吐蕃边境。计算时日,大战在即。此刻下诏、动摇军心,此战必败无疑。”

    李隆基眼神微闪,顿时明白高力士的言外之意:大将拥重兵在外,决不可轻易刺激,一个不好就会酿成兵变大祸。若高仙芝真的参与谋逆,完全可以在战争结束后以献俘之名召其入京,那时只需数百禁军即可斩除之。

    “高翁,难道陛下之安危竟比不过区区一边境交锋?”杨国忠根本听不出高力士话里的玄机,反而恼怒他驳斥自己。

    “杨侍郎,谋逆主谋已然伏法,大明宫固若金汤,有何可担忧?况且,陛下之安危由龙武军负责,不劳杨侍郎费心。”高力士见杨国忠得意忘形,话中连敲带打。

    “高大将军所言甚是,龙武军足以护卫陛下周全,杨侍郎还是多琢磨如何提高剑南军战力,不要总被素叶镖师比下去。”沉默不语的陈玄礼起身为高力士帮腔,狠狠讽刺杨国忠一番。

    杨国忠见高力士、陈玄礼齐声反驳自己,气焰大减。

    “杨卿,目前证据不足,不可妄言高仙芝谋反。”李隆基此言一出,杨国忠急忙跪拜认错。

    “李隆基最信任的,始终还是高翁和陈玄礼。”王霨从方才的争斗中摸到了李隆基的一丝心迹:“此案之中邢縡作用极大,难道只是巧合?陈玄礼似乎也在暗助东宫。”

    “陛下,单凭两具尸首,不足以定高仙芝之罪。某以为高云舟和高仙桂的口供更为重要!”李林甫趁杨国忠不再聒噪,急忙发声。

    “启禀陛下,审讯至今,高云舟与高仙桂只承认去邢縡家中与王焊一同饮过酒,也曾

    (本章未完,请翻页)一起在城外狩猎,但对参与谋逆矢口否认。”张均见圣人望向自己,急忙回禀。

    “陛下,谋逆主谋岂甘心自认其罪,邢司阶的供词写得明明白白,高云舟、高仙桂欲图刺杀陈大将军,夺其令牌号令龙武军作乱;任相士的供词也提到邢縡勾结龙武军将佐,阴谋刺杀朝堂重臣。两份口供严丝合缝,高家子弟定不清白!”陈.希烈今日打定主意要与李林甫死磕到底。

    “严丝合缝?”王霨听到此处,忽然意识到任海川只笼统提了一句龙武军将佐,并未点名高云舟和高仙桂。太多的细节均出自邢縡一人之口,可见杨国忠事先并不知李亨躲在其身后,两派人马并未统一口径。

    “此处或许有突破口!若再有其他人的证词,或可将邢縡的谎言戳破。”王霨眼睛一亮,抬眼望向高力士时,却发现有位小黄门正在他耳边低语。

    电闪雷鸣、雨势正急。

    紫宸殿中短兵相接、唇枪舌剑之时,阿史那霄云在河中军精锐的护翼下来到金城坊。剧烈的暴雨已将混战的痕迹冲刷的干干净净,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马车来到王霨宅门口,阿史那霁昂刚从车门探出头,就见门楼下一位少年郎君收起雨伞正要叩门。

    “卢兄,你怎么来了?”阿史那霁昂从桀骜的背影认出对方,兴奋地跳下马车,不等家仆打伞就蹿了出去。他与卢杞同在国子监就读,因王霨的缘故彼此十分熟悉。

    “见过霁昂郎君!”卢杞转身点头示意,他扫了眼马车,笑问道:“车中可是素叶郡主?”

    “常听霨弟夸卢郎君心思机巧,果不其然。”阿史那霄云扶着琉璃的手走出马车。她与卢杞在王霨宅中见过几面,但两人并不投缘,基本没说过什么话。

    “大雨倾盆之时仍登门关心霨郎君者,非郡主莫属。”卢杞轻说道。他来金城坊不多,却已察觉到王霨与阿史那霄云关系非同一般。卢杞数次故意在阿伊腾格娜面前谈及此事,但都被聪明机警的真珠郡主挡了回去,弄得他暗自郁闷。

    “那卢郎君为何在此?家弟不也来了吗?”对于卢杞的戏谑,阿史那霄云心生不喜。

    “霁昂郎君冒雨来此多半是为了高节帅的家人。”卢杞似笑非笑,盯得阿史那霁昂一阵脸红。

    “卢郎君放不下的又是何人呢?”阿史那霄云随口反击了一句,她愈发厌恶这个肆意张扬的青面鬼。

    “在下求见,是为襄助霨郎君平息朝堂争议。”卢杞神情傲然,试图以之掩盖心中那丝一闪而过的心虚。

    “既然如此,吾拭目以待,看看卢郎君有多大神通。”阿史那霄云不以为然道,在她心中,青面鬼之才与情郎相比,简直不堪一提。

    卢杞心生傲气,他正欲讥讽阿史那霄云几句,却听雨幕中有人娇喝道:“闪开!闪开!谁家的马车,别堵路!”

    风雨晦暝,河中军精锐不知来人是敌是友,急忙呼啦啦护在阿史那霄云姐弟身前。

    惊慌的车夫正催促马

    (本章未完,请翻页)匹拉车向前,却见一匹紫骍马破雨而出,在车前堪堪停住。马上的披着绿蓑衣的骑士一跃而起,双足在车厢顶轻轻一点,如展翅大鹏飞到门楼之上。

    “来者何人?”门内响起数声暴喝,河中军精锐听到了熟悉的横刀出鞘声和弓弩上弦声。

    “吾是十三娘,素叶郡主在门外,快开门迎客。”苏十三娘报出名号后从门楼跳下:“王兵马使在哪里?”

    “王兵马在伊月郡主的小书房中。”领头的素叶镖师连忙收刀回道。

    “多谢!”苏十三娘飞步向小书房赶去,浑然不顾地上的泥水。

    “十三娘怎么如此焦急?”阿史那霄云进入宅中时,满心疑窦。

    “素叶郡主此行可能白走了一趟,霨郎君应当不在家中。”卢杞继续讨人嫌地卖弄机灵。

    阿史那霄云轻哼一声,并未搭话。阿史那霁昂则急道:“卢兄从而得知霨兄不在?”

    “方才那镖师说王兵马使正与伊月郡主商议,若霨郎君在家,镖师岂会如此回答。”卢杞笑道。

    “卢郎君所言不差,雨未下时,霨郎君就随同高大将军进宫了,至今未归。”引路的素叶镖师恭敬答道。

    “哎呀,霨兄不在,岂不是白跑一趟。”阿史那霁昂心忧高家安危,有点急躁。

    “霁昂郎君,霨郎君行事虽高深莫测,却始终坚守利国利民之念。他应不会坐视高节帅受屈,肯定会在宫中出手相助,你不必担心。”卢杞言辞笃定,一副万事皆在掌握中的神态。

    阿史那霄云虽厌烦卢杞道破自己的少女情怀,却也不得不佩服他见识过人。

    阿史那霁昂在来金城坊路上,将在国子监道听途说的与王焊谋逆有关的消息一股脑倒了出来。阿史那霄云听后立即得出结论:高仙芝一定是遭人陷害了,而王霨肯定会想尽办法帮其脱困。

    阿史那霄云做出如此判断,是基于她对王霨的志向有所了解,基于她对高仙芝人品的肯定,基于怛罗斯之战时安西军曾勇救北庭军。而卢杞对碛西或王霨的认知均不如她,却能得出同样结论,确实令人惊叹。

    正思索间,阿史那霄云迎面看见披着蓑衣的妹妹紧跟在苏十三娘身后,似欲出门。在她们后面,王勇与十于名全副武装的镖师翻身上马,正要从侧门奔出。

    “妹妹,你去哪里?”阿史那霄云挥臂喊道。

    “抓人!”阿史那雯霞随意摆了摆手,不欲多言。

    妹妹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态令阿史那霄云无奈苦笑一声。刚迁居长安时,姐妹二人关系还算融洽。可自从去年腊月王霨进京,妹妹故态复萌、日益疏远。阿史那霄云清楚妹妹心结所在,她之前也考虑过退让,可梨园之宴让她的情扉豁然而开。如今无论前方有多少阻碍,她都不会轻言放弃。

    卢杞盯着错身而过的阿史那姐妹,青斑闪耀,脸上隐隐浮现看穿一切的浅笑。阿史那霁昂满腹心思,根本无暇探究两位姐姐之间的微妙关系。

    (本章完)

    ...

第九十一章:短兵相接巨案平(五)

    “霄云姐姐、霁昂郎君、卢郎君,请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小书房内,蹙眉翻看文档的阿伊腾格娜站起身施了个礼,就又匆匆坐下。

    王霨买下金城坊的住宅时,就考虑到阿伊腾格娜酷爱读书,特意在她起居的院落弄了间明窗净几、四壁皆书的精巧书房,满足她炽热的求知**。金城坊监控日报正是阿伊腾格娜在此间编辑而成的。

    “真珠郡主,不知某可否帮上忙?”卢杞拉了把椅子坐在阿伊腾格娜对面毛遂自荐,浑然不顾巴库特鄙夷的眼神。

    “嗯?”阿伊腾格娜略一犹豫,分出一叠文卷:“卢郎君,这些均是素叶镖师监视金城坊的初始记录,霨郎君让吾查一查其中是否有与谋反相关的情报。这些我已看了两三遍,除了发现邢縡家宴饮频仍外毫无所得。卢郎君思绪敏捷,不妨帮我再看看是否有遗漏。”

    “霨郎君之意,是欲寻找为仙桂郎君脱罪的证据吧。”卢杞接过文卷,直接点明阿伊腾格娜努力的方向。

    “卢郎君所言不差。”阿伊腾格娜并不否认,她清楚既然让卢杞参入进来,有些事就不可能藏得住、也没有必要再隐瞒。

    “多谢真珠郡主信任,在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卢杞的回应有点夸张,可当他一目十行阅看文卷时,阿伊腾格娜忽然感觉心中稍安。

    小郎君去宫中应付尔虞我诈的朝议,王勇、十三娘和阿史那雯霞为探明两名安西牙兵生前的行踪,冒雨赶往西市。转眼间阿伊腾格娜就成了宅中的主事之人,如此压力让她有点紧张。阿史那霄云一行的到来让阿伊腾格娜暗自松了口气,卢杞虽然桀骜却足够聪敏;阿史那霄云与小郎君亲密无比,是值得信任的同伴;至于阿史那霁昂,再不济也能给略显空荡的宅里添点人气……

    “伊月妹妹,我虽愚笨,应该也能帮点忙。”阿史那霄云笑着伸出手,接过一卷文档看了起来。

    监控日报才编了二十多份,初始记录也并不算多,转眼就被阿伊腾格娜三人瓜分完毕。阿史那霁昂见帮不上手,挠头问道:“伊月,那我呢?”

    “霁昂,坊中发生谋逆大案必不安宁,你跟着镖师们四处看看,确保宅中安全。”阿史那霄云清楚查阅文书非弟弟所长,又担心阿伊腾格娜不方便安排,就主动将弟弟支开。

    “好!霨兄不在,某就替他守好宅院!”阿史那霁昂昂首挺胸,抓了把雨伞走了出去。

    鞭挥长风、马啸细雨。

    金城坊距离西市不远,苏十三娘等人快马加鞭,片刻功夫就赶到素叶居火锅店后宅。

    夏日炎热,火锅店生意略显冷清,不过来店中购买铜镜、折扇等新巧玩意的人依然不少。店里有精于研桑心计的简若兮坐镇,让王霨省了许多精力。

    “十三娘,你确定安西牙兵出现在金城坊中与闻喜堂掌柜裴诚有关?”王勇再次问道。

    “师父……她没有理由骗我。”苏十三娘神色僵硬,她还未告知夫君

    (本章未完,请翻页)师门之变:“她收我为徒那年,曾因替如意居出头,与闻喜堂恶斗一场,对心狠手辣的裴家人从来没有好感。方才回家前,吾故意从闻喜堂前经过,确认裴诚在店中。”

    “但愿如此!”王勇对公孙大娘始终不太信任。

    “师父,闻喜堂附近人来人往。此刻虽有暴雨遮掩,可毕竟是白天,不方便动手。”

    “雯霞与吾乔装混进去,用迷烟将其放倒。你带数名镖师在外面放火,我们趁乱将他带到隐秘的地方拷问。”对付害死安西牙兵恶徒,苏十三娘使出了少有的狠厉。

    “十三娘,我们对闻喜堂不熟,如此冲动行事恐怕有点冒险。”王勇谨慎道。

    “都火烧眉毛了,总得赌一把!再不行动,恐怕就晚了。吾强压怒火赶回家与你商议,已经相当克制!否则方才就冲进闻喜堂,一剑将裴诚宰了!”嫉恶如仇的苏十三娘杀气毕露。

    “好吧!”王勇见妻子决心已定,不再迟疑,转身吩咐素叶镖师:“多带猛油火,连弩箭匣填满,一会儿三三两两散开,不要挤在一起。事成之后,分头撤退,确认没有尾巴后再转回金城坊。”

    “诺!”素叶镖师们中气十足地回道。

    两刻钟后,一辆马车冒雨来到闻喜堂前,一名老妪扶着撑伞的小婢女颤巍巍走了下来,魁梧的车夫则连忙将马车赶到不碍事的角落。

    “那贱人仗着阿郎宠爱,真是愈发猖狂。老身不过眼花打翻了案几上的漆屏风,她就逼我冒雨出门来闻喜堂购买一架新的,真是可恶!”老妪边走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这位阿婆,鄙号今日有些紧要事,正要关门,烦请阿婆明日再来。”门口的伙计伸手将老妪拦住。

    “店里不是几位客人吗?老身就选件上等漆屏风,不费什么功夫。”老妪执意要进。

    “店里的客人已经挑选完毕,马上就要走了,阿婆何必急于一时?”伙计死活不放行。

    “放肆!吾家阿郎官至金紫,在圣人面前都说的上话。尔再聒噪,来日必关了这破闻喜堂。”小婢女盛气凌人,根本不将伙计放在眼里。

    “难道是杨家的豪奴?还是平康坊李府的?”伙计见对方神情倨傲,一时有点发懵,可手臂并未放下。闻喜堂背后有裴家撑腰,可长安城中卧虎藏龙,谁也不可小觑。只是裴掌柜有吩咐,今日无论谁要进店,都必须先拦住,他同意后才可放入店中。

    “还不快请客人进来?”店内二楼传来的声音让伙计松了口气。

    “哼!”小婢女朝伙计做了个鬼脸,搀扶老妪走进店内。

    “哪位是裴诚裴掌柜,老身想要看看贵店最好的漆屏风。”老妪咳嗽一声,报明来意。

    “阿婆楼上请。在下裴诚,在上面有点琐碎杂事,不便出迎。”楼上有位年轻郎君悠悠然道。

    “好,老身这就上去。”老妪与婢女对视一眼,用与年龄不相称的轻盈步伐,小心翼翼

    (本章未完,请翻页)迈上楼梯。

    两人刚要踏上二楼,却听弓弦声接连不断响起,闻喜堂的大门也应声关闭。

    “不好,有埋伏!”乔装成老妪的苏十三娘抓起阿史那雯霞飞身而下。可她们跳下去时才发现,二楼上并无箭矢袭来的破空声,而一楼的伙计和客人却已经都操起长刀短棍,后面还有数人张弓持弩,将她们师徒围住。

    “空拉两下弓弦,就将你们的狐狸尾巴逼出来了。吾布下天罗地网,还真逮住几只性急的雀儿。”楼上之人冷笑道。

    闻喜堂外,扮成车夫的王勇迟迟不见苏十三娘发出擒拿成功的信号,心中焦急。忽见闻喜堂大门关上,心中更是大惊。他蒙上面巾,拍了拍车厢,叫出藏在附近的镖师,然后拔出藏在蓑衣之下的横刀,准备强攻。可因不清楚店内情形,他不敢轻易动用猛油火。

    “两位乔装打扮的不错,可惜上楼梯的步伐实在太矫健了,不能不令某怀疑。以某猜测,你们应是公孙门的。既然公孙大娘先坏规矩,那某来而不往非礼也!”二楼里,被武士团团护住的裴诚满脸狞笑:“杀!”

    嗖嗖嗖!连绵不绝的破空声带着风雨声从王勇头上飞过,击破闻喜堂的窗纱,将店中距离苏十三娘最近的数名敌人悉数射倒。

    “秋娘!”苏十三娘心中一暖。放眼长安,能潜伏在她察觉不到的位置并在雨中射出如此有准头的箭矢,唯有范秋娘和公孙大娘。

    “死!”苏十三娘一声怒喝,师徒二人的飞刀爆射而出,弓弩手顷刻间中刀倒地。她们因为乔装,无法携带长剑,身上只有飞刀。

    轰隆一声巨响,闻喜堂的大门被蛮牛一样的王勇撞开,他就地一滚,横刀顺势斩出,将数名敌人的腿部砍伤。数名镖师紧随其后,将持刀的伙计击昏。店里几位打扮成客人模样的武士反而十分凶悍,估计是匪徒出身。不过面对从战场上摸爬滚打磨炼出的北庭、安西精锐,他们也不过能多抵抗数合而已。

    “撤!”王勇拉起苏十三娘和阿史那雯霞,转身欲走。

    “不!我们杀上去,抓了裴诚!”苏十三试图甩开丈夫的手。

    “胡闹!他早布下陷阱,二楼岂会没有安排?我们沿梯仰攻如同攻城,他只需埋伏三五弓箭手,我们就会葬身此地。再说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武侯、街使甚至北衙禁军转眼就到,再不走就别想脱身了!”王勇经历过无数场恶战,一眼就看穿裴诚待在二楼不下来的险恶用心。

    “好吧!”苏十三娘无奈同意,洒出数把飞刀,逼退残敌,然后与阿史那雯霞飞身跃出闻喜堂,跳上马车,催马朝西市外飞驰而去。王勇与素叶镖师则趁乱撤离,在雨幕的掩护下四散而去。

    “作战勇猛、退而不乱,此乃边军作风。那两位又是公孙大娘的徒子徒孙。王霨啊王霨,这是咱们的第二次交锋!下一次,你就不会如此走运!”裴诚在盾牌的遮掩下站到二楼窗前,望着即将消失的马车,阴阴说道。

    (本章完)

    ...

第九十一章:短兵相接巨案平(六)

    烟雨濛濛,闻喜堂侧前方的酒肆屋顶,身披青灰色蓑衣的公孙大娘手持长弓,盯着苏十三娘离去的方向默然不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师父……”范秋娘收好强弩,低声提醒师父该撤了。

    “我猜她就肯定忍耐不住,急于找裴诚算账。不过还记得多带帮手,总算不像以前那般冒失。”公孙大娘随口点评道,似乎她从未与苏十三娘断绝师徒关系。范秋娘垂头聆听,不敢多言。

    “我们也走吧。”公孙大娘确认闻喜堂没有派出人手追击,才决定撤退。她正要缘绳而下,忽然扭头对范秋娘交待道:“十三娘肯定知道有人出手相助,到时你别提我来过。”

    “师父你何苦如此呢?”范秋娘有点不解。

    “秋娘,人生在世,很多事本就是无从选择的。”公孙大娘苦笑着摇了摇头,纵身而下,消失在迷离雨雾中。

    时近午时,夏雨已缓。

    金城坊中,焦灼的阿史那霁昂跟着素叶镖师在王霨宅中四处巡查。偶尔有雨珠从蓑衣的缝隙钻入他的脖颈中,也无法令他感觉清凉。

    转了一圈,宅中一切安好,并无疏漏,有点烦躁的阿史那霁昂转到前院。他正念叨王霨什么时候能从宫中回来、姐姐和伊月还有多久才能看完那沓文书,忽见前院东厢房里有人探头探脑向窗外张望。

    “什么人?”阿史那霁昂警惕地抽出腰间王霨所赠的小横刀,高声喝道。

    素叶镖师被阿史那霁昂的举动吓了一跳,正要列队迎战,才发现他横刀所指是韩镖师。

    “自己人,霁昂郎君勿惊!”镖师嘴上不说,对他的毛躁难免有点腹诽。

    “这位韩镖师为何鬼鬼祟祟?”阿史那霁昂虽算不上思维敏捷之人,却有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韩镖师被抽调到监控队,估计是有些情报要告诉真珠郡主。”素叶镖师纪律严明,不该问不问、不能说的不说,其他人只知道韩镖师被调去监控本坊,其他则一无所知。

    “既然如此,为何不带他去见伊月小娘子?”

    “王焊起兵前他见了真珠郡主一面,估计还来不及说清楚就赶上杨国忠率兵进入坊中。之后郡主忙碌不堪,特意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一名镖师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他看起来很焦急,说不定有什么重要发现,我带他去见伊月小娘子。”阿史那霁昂体味着百爪挠心的煎熬,不觉对于韩镖师有点同情。

    “这?”其余素叶镖师碍于阿史那霁昂的身份,答应也不是、劝阻也不是。

    “没事,就算日后霨兄责备,也由某来承担。”阿史那霁昂认准的事情绝不回头。

    片刻之后,阿伊腾格娜等人听了韩镖师汇报后,个个目瞪口呆,他们翻阅了半天监控记录,却不料最关键的情报就近在眼前。

    “霄云姐姐,烦请你即刻进宫,告知霨郎君此事!”阿伊腾格娜忆起王霨的安排,急忙请求道。

    “我这就去!”阿史那霄云毫不拖泥带水,起身欲走。

    (本章未完,请翻页)“素叶郡主可将监控记录也全部带走,或许有助于霨郎君。”卢杞补充一句。

    “好!”阿史那霄云将文卷抓在手中,匆忙离去。

    “伊月郡主,可否调拨数名能说会道、与坊中武侯熟识的镖师,陪在下和韩镖师去南门附近寻找人证。”卢杞不待阿伊腾格娜吩咐就主动请缨。

    “可!巴库特你陪卢郎君去挑选人手。”紧要关头,阿伊腾格娜也不再客气。

    “伊月,我呢?”阿史那霁昂有点茫然。

    “霁昂郎君,你不妨再在宅中或坊里转转,指不定还会有更多发现,那样高节帅一家就能早日安然脱险。”心情渐好的阿伊腾格娜开玩笑道。

    “好!”实心眼的阿史那霁昂兴致冲冲、转身就走。

    所有人都离开后,阿伊腾格娜走到窗前,见雨落疏疏,暗暗祈祷:“阿胡拉马兹达,无所不能的光明神,愿你保佑小郎君平息朝堂风波,愿你保佑天下不起刀兵。”

    雨打飞檐、风动丝帘。

    张德嘉望着紫宸殿中脸色阴沉的圣人和神情各异的朝堂重臣,惴惴不安,心口怦怦直跳。身为左监门卫兵曹参军和高翁的心腹,他曾多次近距离见过圣人,也和不少文武大臣有过点头之交。可踏入激烈如沙场的大殿,张德嘉惊觉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胆量。

    “不行!为了仙桂兄,我必须勇敢站出来。”张德嘉捏紧拳头给自己打气。他瞥了眼安然自若的王霨,佩服不已。

    “在下左监门卫兵曹参军张德嘉叩见陛下!”张德嘉跪拜于地,尽力让嗓声不发颤。

    “平身!”李隆基漫不经心抬了抬手,扭头问道:“高大将军,这就是你说的证人?”

    “陛下,此子乃北庭监军张道斌的义子,文武双全、颇为机灵。前些日子,某察觉邢縡宅中过于热闹,派他去查探了数次。”高力士言简意赅报出了张德嘉的根底。

    “倒是可造之材。”李隆基对张德嘉印象不错,回身道:“德嘉郎君,高大将军说你欲见朕陈述王焊谋逆之事,不知你要说什么?”

    李隆基点明张德嘉来意后,李林甫皱眉沉思,推测高力士的用意;杨国忠不明所以,有点茫然;鲜于向觉得局势愈加复杂,不免有点忐忑;陈希烈双目放空,仿佛在听殿外的风雨声;李亨枯坐于榻,不为所动;陈玄礼似有所料,低头不语;张均摆出就事论事的姿态,侧耳聆听;王霨则恍然大悟,当即明白为何张德嘉多次跟随高仙桂去邢縡家中赴宴。

    “启禀陛下,微臣曾应邀去邢司阶家中宴饮,发现邢司阶多次明里暗里挑唆王焊,用心不善。而赴宴的龙武军将佐,也均是邢司阶召集来的,与王焊毫无关联。”张德嘉顶住无数道目光的压力,大声说出所见所想。

    “哈哈!老夫明白了!”李林甫豁然贯通:“陛下,任海川、邢縡都是有心人安插到王焊身边的。其用意就是唆使王焊谋反,从而党同伐异!”

    李林甫一言既出,满堂震惊。真相虽然从来不足以决定朝争之胜负,但

    (本章未完,请翻页)真相一旦大白于天下,总是会如灼热的太阳一般,刺穿阴谋诡计的雾霾。

    “这?”李隆基登基之前,亲身经历甚至主导过无数次宫廷政变,深知人心之毒,不由对王焊谋逆一事起了疑心。

    “德嘉郎君,汝可知,邢司阶是某派去接近王焊的?”陈玄礼长身而起,厉声质问。

    “在下不知。”张德嘉摇了摇头。

    “汝方才说邢司阶出言挑唆,不过是某得意叮嘱邢司阶对王焊进行考验。”陈玄礼说完,扫了眼情绪高涨的李林甫。

    “陈大将军的远见卓识果然令人敬佩,邢司阶三言两语,就试出了王焊的谋逆之心,实乃陛下之福、大唐之福!”陈希烈及时跟风而上。

    “陛下,若非王焊早有反心,他为何不去举告邢司阶?”杨国忠总算反应过来,积极跟进。

    张德嘉面对三名重臣的质疑,一时语塞。李林甫攥紧拳头,却并未介入争执。

    王霨轻轻摇头,心中深感可惜:“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王焊若没有纰漏,怎么会被人盯上。德嘉兄,你不该铺如此大的摊子,反而令圣人怀疑你证词的可信度。”

    “德嘉,王焊谋反大罪,陛下早有定论,不必再言。那邢司阶确乃陈大将军所派,与你殊途同归。汝还是说说高家吧?”高力士担心张德嘉进退失据,出言提醒道。

    “诺!”张德嘉听出高力士话中深意,急忙向陈玄礼施礼致歉:“陈大将军,小子不知邢司阶之身份,出言冒犯,还请恕罪。”

    “好说,好说!”陈玄礼摆了摆手。

    “陛下,龙武军录事参军高云舟与执戟高仙桂只是应邀赴宴和狩猎,吾从未看见他们与王焊密谋反叛。”张德嘉的语气谨慎了不少。

    “德嘉郎君,某就问一句,你与高仙桂是何关系?”陈希烈面露讥笑。

    “陈相国,在下……在下与高仙桂相识多年。”御前议政,张德嘉不敢隐瞒。

    “相识多年?德嘉郎君,汝随北庭张监军前去庭州多年,高仙桂乃时任北庭长史高舍屯之子,你们二人相交莫逆,可谓知己好友。‘相识多年’说的轻巧了点吧?”陈希烈博闻强记,对北庭高官子弟间的关系一清二楚。

    “父皇,北庭都护王正见长子王珪、高长史之子高仙桂与德嘉郎君年岁相仿,情同兄弟,儿臣曾听珪郎君多次提及。”李亨貌似客观的佐证将张德嘉逼入无路可退的绝境。

    “德嘉郎君,汝为了替好友开脱,竟然敢在圣人面前撒谎,胆子可真不小!”杨国忠火冒三丈,双目圆睁。

    “德嘉郎君,欺君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鲜于向故意恫吓张德嘉。

    见张德嘉被众人逼得连连后退,高力士无奈苦笑。方才小黄门告诉他张德嘉在殿外求见,打算上殿作证为高仙桂洗清嫌疑时,高力士已经猜到张德嘉的特殊身份必然会成为遭人攻击的把柄,致使他的证词无力回天。不然的话,高力士早就将张德嘉叫入紫宸殿,又何须等他主动前来。

    (本章完)

    ...

第九十一章:短兵相接巨案平(七)

    从谋逆案爆发前,高力士就笃定高仙芝绝非主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问题是,操纵风云的幕后黑手欲图将李林甫斩尽杀绝,而最可靠、最锋利的武器就是将高仙芝拖入谋反大案,从而扳倒把持朝政多年的右相。

    高力士看得分明,也与王霨达成共识,要想尽办法避免谋逆案演变成滔天血案。高力士虽然支持东宫继位,可他并不愿看见大唐朝堂血流成河。何况,他已经隐隐有点担心,若无权相李林甫压制,东宫会不会威胁圣人的安危?玄武门之变会不会再次上演?但是,无论内心看得再分明,若无证据,就不可能阻止案情如山林野火越演越烈,直至最终殃及成千上万无辜者的性命。

    高力士知道王霨正在全力寻找证据,可朝议进行许久,一场暴雨都快要停了,王霨依然迟迟不言。高力士明白证据还未到手,所以才决定用张德嘉拖延点时日。可不料面对杨国忠等人的围攻,张德嘉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算了,看来并非人人都能像霨郎君那样时时给人惊喜。”高力士感慨一声,正琢磨如何出手帮张德嘉解困,却见一名贵妃娘子身边的宫娥从侧门溜进大殿,将一个鲤鱼状的信封塞进王霨手中。

    高力士顿生潇潇风雨将尽之感,立即做出决断:“陛下,正因德嘉郎君是高仙桂的知己好友,吾才派他以之为遮掩前去查探。德嘉郎君素来公私分明,某相信他不敢欺瞒陛下。”

    “难道高翁欲图凭一小子之言为高仙芝开脱吗?”杨国忠觉得胜券在握,对一向不敢得罪的高力士也不太客气。

    高力士心中狂怒,脸上却和风细雨:“杨侍郎,某只不过说德嘉郎君不敢欺君,何曾替高仙芝脱罪。方才德嘉郎君说他未见过王焊与高家子弟商议谋反。至于他看不见时发生过什么,又有谁知道呢?”

    “高大将军所言在理。朕听得出来,德嘉郎君只是述说其所见所闻。”李隆基开口声援高力士。

    “谢陛下!”张德嘉跪拜在地,心中惭愧无比。他本以为能够尽自己所能帮朋友一把,现在看能全身而退已属不易。

    “陛下,德嘉郎君尽职尽责,其心可嘉。但谋逆者行事必密,他所察不全,也不足为怪。”陈.希烈明褒实贬,欲图将张德嘉的努力全盘否定。

    “正是如此!”杨国忠连声附和,鲜于向急忙点头赞同。

    “高仙芝手握雄兵,威震碛西。高家子弟形迹可疑,更兼安西牙兵卷入谋逆案中,父皇不可不察。”李亨看似轻描淡写,用心却极其歹毒。

    李林甫张嘴欲辩,却根本无法自证清白。他见大势已去,苦涩无比。李林甫本欲保住王鉷,无奈王鉷格局太小,竟顾念兄弟之情触怒陛下;他独战群狼,推测出诡计的真相,却苦于没有证据,无法翻盘。

    “某纵横朝堂十余年,今日竟要一败涂地?”李林甫心有不甘,他仿佛看到此案过后,自己

    (本章未完,请翻页)党羽散尽、大权旁落,虽不至于满门抄斩,却必将成为无牙病虎,再也不能把持朝堂。而潜伏在四周的政敌肯定会趁虚而入、步步紧逼。

    “欲念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心神恍惚间,李林甫忽而忆起多年前在大慈恩寺内听过的一段佛经,当时他嗤之以鼻、不以为然,现在却忽然体会到权欲烫手的切肤之痛。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一缕阳光照入满堂朱紫的大殿,如同一羽白鸽误入刀光剑影、血流漂橹的战场。

    “陛下,方才微臣家中托素叶郡主送来一封信,和谋逆案有关,恳请陛下准某禀明详情。”当殿中诸人以为大局已定时,王霨忽然站了出来,朗声说道。

    “可!”李隆基有点期待。

    高力士见王霨神色从容,松了口气;李林甫既惊且喜,呼吸凝重;杨国忠自以为大获全胜,并不在意;李亨满心狐疑,眼神冰冷。

    “陛下,某因四月二十一日曾遭人刺杀,甚是惊恐。为确保家宅平安与坊中宁靖,特组织家仆协助武侯巡街。今日辰时,某家一韩姓家仆在金城坊南门看见一辆马车,车中坐了四个壮汉,其中两位竟是他的旧友。韩姓家仆本为安西轻骑兵,因在怛罗斯苦战受伤,离开龟兹来到庭州。他的数名袍泽则因战功攫升为牙兵,被封副使带到长安,负责守卫李相。韩姓家仆所见的两人,正是他昔日之袍泽、今日之牙兵。家仆上前打招呼,却发现两名袍泽对他不理不睬。幸而车夫走神,马车陷入街边沟渠。家仆与路上众人上前相助,惊觉牙兵被人迷昏。家仆试图将他们救出,却被两名持刀武士撵走。家仆赶回吾宅,欲恳请吾出手相助故友,却不料倏忽间就发生王焊谋反之乱,昏迷的牙兵也变成了两具死尸。”王霨尽量简洁地说清了来龙去脉。

    “牙兵!原来他们是被人迷昏,然后用马车转移到谋反之地。”李林甫拼出了整个阴谋的全貌:“到底是谁试图栽赃陷害安西军?一旦查清,老夫身为安西大都护,必为麾下儿郎伸张正义!”

    李隆基轻拍御榻扶手,神情耐人寻味;高力士见圣人有所触动,心中大定;李亨冷眼盯着王霨,胸中恨意翻涌;陈玄礼有点惊讶,不意竟然出了如此漏洞;陈.希烈迅速判断了一下殿中形势,缩头不语;张均望了眼王霨,抚须而叹;鲜于向皱眉苦思,觉得原本明朗的局势有点扑朔迷离;张德嘉见王霨终于出手,顿觉肩上一轻。

    “霨郎君,汝与高仙桂也熟稔的很,你可别公私不分!”杨国忠故技重施,试图以此驳倒王霨。

    “杨侍郎,某行事向来忠君秉理,从不因私废公。前些时日侍郎遭人诬陷,陛下垂询时,吾可曾有所欺瞒?”王霨重提旧事,杨国忠无言以对。

    “霨郎君,口说无凭,证人何在?”高力士有意为王霨搭台阶。

    “启禀陛下,马车陷入沟渠时,路

    (本章未完,请翻页)边众人及坊中武侯都曾看见。某家仆之言是真是假,一问便知。此刻他们应在前来觐见的路上,还望陛下准许一干人等入宫作证。”王霨相信王勇和阿伊腾格娜会将一切安排妥当。

    “准!”李隆基犀利的目光从杨国忠、李亨等人脸上扫过。

    “霨郎君,安西牙兵乃百战精锐,岂会轻易被人擒住?”陈玄礼有点坐不住,起身质疑。

    “陈大将军,老夫昨晚被王鉷所骗,派卫伯玉和两名安西牙兵助其缉拿任海川。后卫伯玉受伤,被人用毒物迷倒,两名牙兵也不知所踪。老夫本以为他们被人杀了,不曾多想。如今看来,金城坊中的两具死尸,应当正是失踪的牙兵。”李林甫明白转机稍纵即逝,不等王霨出言,就抢先回道。他不惜抛弃党羽王鉷、抖出阴暗丑事,也要避免被圣人怀疑勾结边将谋反。

    “任海川说他被京兆府衙役追杀,原来还有安西兵将混在其中?”陈.希烈讽刺道。

    “王鉷信誓旦旦捉拿巨寇,恐衙役镇不住场面,登门相求。某身为右相,岂能不顾陛下之安危、京城之安危?吾可不是躲在家中无所事事、赏花观月的陈相。”李林甫心中有了底气,出言狠毒、毫不留情。

    “王鉷可恶!他即便不是主谋,也肯定早已得知王焊欲图不轨!”李隆基大怒,心中对王鉷最后一丝怜悯之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陛下,微臣入宫以来始终不曾见到安西牙兵的尸首,故而未将前后因果联系起来,以至于被王鉷兄弟欺骗而不自知。微臣老迈,难荷重任,恳请乞骸骨。”李林甫跪拜于地,涕泗横流。

    “哥奴快起!”李隆基离榻,亲自扶起李林甫。

    李亨咬了咬嘴唇,急忙起身搀住李林甫:“李相国,父皇离不开你,大唐也离不开你。些许跳梁小丑,岂能与李相争辉?”

    “陛下,微臣欲请卫伯玉入宫做证,不知可否?”李林甫明知李隆基对自己的话信了大半,却出言试探道。

    “李相何须如此?”不等圣人开口,李亨就急切劝道:“无论高仙芝是否谋逆,均与相国无关。”

    “陛下,为取信天下,还是请卫伯玉入宫一趟比较妥当。”李林甫并没有被**汤灌倒:“至于高仙芝,某相信他应无谋逆之心。”

    “可!”李隆基略一斟酌,还是决定同意李林甫所请。

    “陛下,即便安西牙兵是有人故意运到金城坊,可高家子弟与王焊关系密切,终究令人生疑?”杨国忠不甘形势逆转。

    “陛下,微臣旁观朝议许久,发现将谋逆案与高节帅勾连起来者有二,一为邢司阶之供词,二为安西牙兵之尸体。两者若皆为真,相互佐证,高节帅自然有莫大嫌疑。可如今某敢保证,安西牙兵之事必有蹊跷,不足为信。而单凭邢司阶一人之孤证,不免有点单薄。”王霨的逻辑甚是严密。

    (本章完)

    ...

第九十一章:短兵相接巨案平(八)

    “霨郎君此言差矣,任相士也提到王焊勾结高家子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杨国忠自以为抓住了王霨的疏漏。

    “杨侍郎,若某没有记错的话,任海川从头到尾只说王焊勾结禁军将佐,却并未指名道姓点出高云舟和高仙桂。”王霨直接点出杨国忠的漏洞。

    “那又如何?高家子弟不就是禁军将佐吗?”杨国忠有点不解。

    “陛下,在任海川眼里,邢司阶也是禁军将佐!”李林甫立刻明白王霨的思路。

    “陛下,霨郎君不过是凭空推测,某恳请叫任海川上殿作证。”杨国忠相信自己需要什么供词,任海川就会照方抓药。

    “陛下,金城坊距离大明宫稍远,干等与安西牙兵相关人证入宫,不若趁机让高云舟、高仙桂、邢司阶、任海川当庭对质。孰是孰非,当可一目了然。”王霨提出自己的主张。

    “有意思!”李隆基嘿然一笑:“高大将军,你亲自走一趟,去大理寺将高家子弟带过来。”

    “德嘉,劳烦你陪某走一遭。”高力士拍了拍张德嘉的肩膀,将他带离是非之地。李隆基则在小黄门和宫娥的服侍下,回后殿稍事休憩。

    李亨本以为李隆基会再次征求殿中诸人的意见,不料父皇乾纲独断,根本不给任何人插嘴的机会。

    圣人离位后,杨国忠托言如厕,正欲出殿,不料李林甫也说要如厕,非要与他一起前往。

    两人甫一出去,鲜于向急忙迈步向殿外走去;陈玄礼见状,微微一笑,闭目养神;王霨翻了翻手中的文卷,并不在意杨国忠等人的小动作。

    数刻钟的功夫,面有瘀痕的高云舟和高仙桂跟在高力士身后,踉踉跄跄走入紫宸殿。邢縡和任海川也被小黄门请入殿中。

    “陛下,请准许微臣询问任海川数言。”待李隆基坐回御榻,王霨请示道。

    “可!”李隆基点头同意。

    “霨郎君,你可问仔细了。”杨国忠阴阳怪气道。

    “任海川,汝言王焊勾结禁军将佐,不知你所指何人?”

    “龙武军录事参军高云舟和执戟高仙桂。”任海川一改前言。

    “汝如何认识高家子弟?”

    “在邢司阶家宴上。”

    “可是邢司阶位于金城坊的宅院?”

    “正是!”

    “那眼前两人,谁是高云舟?谁是高仙桂?”王霨笑问道。

    任海川盯着眼前两位年龄接近、容貌类似的青年郎君,一时有点语塞。

    杨国忠不料王霨竟来这一手,后悔方才没有交代清楚。不过他看了一眼,发现自己也不太分得清高云舟和高仙桂。杨国忠攀龙附凤、飞黄腾达后,从未将高仙芝的族弟或儿子放在眼里,自然也就不认得他们。

    “任海川,别撒谎了,欺君可是滔天大罪。你或许在平康坊陪王鉷喝过花酒,却从未踏足金城坊!更未见过高家子弟!”王霨刚才翻了数遍监控记录,确认任海川果然从未到过邢縡家中。而其中的道理也很简单,任海川是杨国忠布下的眼线,邢縡是东宫埋下的暗桩,两人均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却各为其主,绝不可能合作。而从杨国忠和李亨各自所掌握情报的多寡看,任海川在明,邢縡在暗。邢縡要陷害王焊,肯定会选择避开任海川。

    “某……”任海川急忙改口:“某听王焊说过,高云舟和高仙桂受高仙芝指派,欲图谋逆。”

    “杨侍郎,岂能凭一江湖术士道听途说之言定边镇大将之罪!”李林甫厉声斥责,惊得任海川险些瘫倒于地。

    “陛下,任相士昨夜被人追杀,可能还有点神志不清。”杨国忠连忙替任海川掩饰。

    “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更无半分用处。”李林甫抓住了杨国忠的疏忽。

    “任海川退下吧!”李隆基心中已有计较。杨国忠欲出言劝谏,却被鲜于向拉住了衣角。

    “邢司阶,你在供词中说高

    (本章未完,请翻页)云舟、高仙桂勾结王焊,谋划击杀陈大将军,夺取令牌号令龙武军作乱,可有人证物证?”舌战任海川取胜后,王霨将矛头对准邢縡。

    “王焊三人商议时某也在场,吾就是人证。”邢縡见识了王霨的厉害,应答十分谨慎。

    “如此说来,就是没有别的证人了?”

    “商议谋逆,岂能布告天下?当然是人越少越好!”邢縡嘲笑道。

    “敢问高翁,汝抵达大理寺时,高云舟和高仙桂可否受刑?可否认罪?”王霨不再理睬邢縡。

    “陛下,大理寺已经上过刑,不过他们始终否认谋逆。只说是受邢司阶所邀,去金城坊喝酒,与张德嘉所言一致。”高力士将大理寺审讯时的笔录呈上。

    “霨郎君,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陈玄礼不信王霨能找到什么破绽。

    “陛下,某问完了。”王霨的回答干脆利落、出人意料。

    “霨郎君,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你怎么停下来了?”李隆基有点诧异。

    “启禀陛下,高云舟、高仙桂和邢司阶各执一词却都没有其他证人,小子才疏学浅,实在分不清黑白,唯有以陛下之英明神武方可辨明是非!”王霨意有所指。

    “哈哈!”朝议以来,李隆基首次开怀大笑:“朕心中自有决断,不过还是待弄清安西牙兵一事后再定。”

    “陛下,家父镇守边陲数十年,一心为陛下、为大唐开疆拓土,绝不可能有谋逆之心!全怪微臣交友不慎,遭人构陷,但与家父绝无牵连。”高云舟跪拜泣述,高仙桂也连连叩首。

    “起来吧。”李隆基收敛笑意,面无表情:“将高云舟、高仙桂送至东偏殿,将邢縡与任海川送至西偏殿。”

    “霨郎君倒是每每能在关键之时给人惊喜,实在令人叹服!”李亨已知功败垂成,双目不免有点阴鸷。

    “殿下,某只是据实而言、依心而行。”王霨迎着李亨的目光,毫不畏惧。

    杨国忠试图继续攻讦高仙芝或王霨,却发现陈.希烈、陈玄礼等人不再助他,气也泄了下来。他虽有点恼怒,但想到王鉷已被扳倒,倒也心满意足。

    日近正午,韩镖师、金城坊武侯、当日推过马车的几名路人均被带入紫宸殿中。在圣人、太子和朝堂诸位大臣的注视下,他们战战兢兢描述了马车上四名乘客的容貌。而张均早已派仵作和画师将两名安西牙兵的面貌画了下来,一一比对后,发现韩镖师等人并未撒谎。

    在李林甫的坚持下,张均命仵作仔细查验两名安西牙兵的尸体,果不其然发现两人生前吸食过迷香之类的毒物,更加验证了韩镖师的话。

    李隆基见韩镖师腿脚不便,询问他如何受伤。听韩镖师讲了高仙芝率领安西军在怛罗斯城南与十万大食叛军鏖战的惨烈后,殿中众臣皆为之动容,李隆基也心驰神往、抚掌赞叹。

    卫伯玉则是被人搀着走进紫宸殿的,他按照管家李庄的吩咐,有选择地描述了带着两名牙兵跟随王准去归义坊缉拿“巨寇”任海川却被剑南牙兵打败的“真实经历”,至于剑南牙兵动用军弩、两波女剑客先后出手等则略过不提。

    待证人全部退下后,李隆基略一思索,令政事堂下诏,历数王焊谋反之罪,决定将其当众杖杀!斥责王鉷掩盖、包庇王焊罪行,念其有功,赐其自尽!褫夺王家满门官阶和爵位,阖家流放岭南,永世不得回京!

    责罚过谋逆主谋后,李隆基命小黄门将高云舟、高仙桂带上大殿,训斥他们交友不明、行为不当,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对于平叛有功者,李隆基下旨重赏。邢縡加官进爵,连升三级;任海川身无官阶,圣人厚赐其金银币;王霨因及时派家仆援助杨国忠,官阶提了半格,变成正六品翰林学士,竟然追上了兄长王珪。

    李隆基的一系列赏罚,终于为这场蓄谋已久、牵连甚广、斗争惨烈的惊天巨案画上休止符。可大唐

    (本章未完,请翻页)中枢的争斗却由此从隐蔽走向公开,整个朝堂的格局也从此逐渐失衡,新的更猛烈的暴风雨正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再次冲击屹立于荣耀之巅的大唐。

    数日后,杨国忠发动杨玉环与杨玉瑶猛吹枕头风,如愿以偿使鲜于向当上京兆尹,杨家的气焰一时无两,令天下人侧目。

    右相李林甫虽成功避开敌人的陷阱,却在此案中折损了得力干将王鉷,元气大伤。李相门下三心腹一叛一死,只剩下相对平庸的罗希奭,难以助李林甫继续把持朝堂。最直接的表现是,左相陈.希烈不再唯唯诺诺附和李林甫。

    李仁之送别王准后回到平康坊,但见门庭冷落、车马稀少,忽生狐死兔悲之心。他担心祖父受此重创会一蹶不振,不料进入内书房却发现祖父挥毫不停,批阅文书如常,似乎并未受王鉷之死影响。

    待安禄山犁庭扫穴、大胜契丹的捷报传来后,李林甫弃笔于地,拿出早已备好的奏章,满目凶光……

    李泌听闻朝议结果,又喜又忧、且惊且惧。喜的是王霨竟然成功保住高仙芝,避免大唐边镇动荡;忧的是太子自始至终并未流露出放高仙芝一马的打算;惊的是,大唐朝堂的争斗已然到了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的大凶之象;惧的是,王鉷案绝不会是朝争的终结,中枢恶斗必将引发天下动荡。

    怀着如此沉重的忧思,李泌婉拒了王霨亲自送来的请柬。

    “霨郎君,你在得罪太子的路上越走越远,某但愿你已做好遭受打击报复的准备。”送走王霨后,李泌对这位小友的安危愈发担心。朝议过后,他去了东宫数次,太子殿下的失望和恼怒可都明明白白写在铁青色的脸上……

    李泌的拒绝让王霨多少有点遗憾,不过高云舟兄妹三人和高仙桂联袂登门致谢,还是让金城坊中喜气盈盈。阿史那姐弟、张德嘉、卢杞等也都受邀前来。

    宴饮之时,刁蛮活泼的高云溪得知阿史那霁昂为拯救兄长出了大力气,端起饮子连敬他三杯,喜得阿史那霁昂面红耳赤,引得阿史那雯霞纵情大笑,一扫铩羽闻喜堂的阴霾。

    苏十三娘见徒弟从失利阴影中走出,微感释怀。可她胸中的郁闷却无从排遣,只好端起高脚玻璃杯不停地灌自己喝下殷红的葡萄酒。王勇已知妻子是因与师门闹翻而难受,他尽力安慰之余,却又莫名觉得有点释然。

    “裴诚、闻喜堂!吾能在庭州斩断你们的恶爪,就能在长安再次击杀你们!”醉眼迷离的苏十三娘咬牙切齿,决意与闻喜堂死战到底!

    酒酣耳热之际,卢杞将王霨拉到僻静处,询问他为何要出手帮助李林甫。听了王霨恢复出将入相的策略后,卢杞赞不绝口,对王霨愈发佩服。可当他坐下来多想了片刻,忽然脸色大变,急忙凑到王霨耳边低语数句,惊得王霨手中的玻璃杯险些掉落……

    与此同时,大明宫中,李隆基放下安禄山的奏章,抚须轻笑:“琦儿英武不凡,随范阳军深入契丹王庭追亡逐北,亲手斩杀百夫长两名,酷肖朕年轻时。”

    “盛王英气逼人,确有几分陛下当年之风采。”暗自心惊的高力士连忙附和李隆基,放在往常,他定会拐弯抹角为李亨美言几句,可今日他习惯性地张了张嘴,却生生忍住。

    赞过盛王,李隆基忽而随意敲打着案几,低声问道:“你觉得高仙芝是否真有谋逆之心?”

    “陛下,高仙芝一向恭谨,应无此念”高力士灵机一动,忽然觉得天赐良机:“不过以老奴之浅见,四方边镇兵强马壮,实力雄厚,当下虽太平无事,但人心难测,日后保不齐有一二不肖之徒,不得不防。李相刚上了个奏章,或许能解陛下之忧。”

    说完之后,高力士暗自叹道:“霨郎君,此举或不利于你的打算,但为圣人计、为天下计,吾不得不为之。”

    “奏请封安禄山为东平郡王,举荐边将入朝为相?”李隆基翻开奏章,惊愕不已……

    (本章完)

    ...

第九十二章:一石激起千层浪(一)

    五月底的松漠都督府(今内蒙古赤峰一带)一碧万顷、气候清爽,比赤日炎炎的长安要宜人得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夏风吹过,契丹王庭牙帐前绘着白马青牛图腾的王旗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一面唐军大纛,上书斗大的“安”字。

    战旗猎猎、营帐点点。

    大腹便便的安禄山披挂着能工巧匠特制的宽大铠甲,骑在一匹高大神骏的辽东战马上,远远观之倒有几分猛将之风。

    “高掌书记,此战缴获可清点完毕?”大睡方醒的安禄山精神焕发。

    “节帅,此战共俘获契丹、奚等部民众三万余人、良马两万多匹、牛羊无算、金银珠宝价值百万贯。只是逃了一干契丹头领,少了几颗为节帅加官进爵的头颅。”幽州掌书记高尚才思敏捷、做事干练,是安禄山须臾不可离的助手。他与远在长安执掌幽州进奏院的严庄乃安禄山麾下两大心腹幕僚。

    “彻底灭了契丹,某日后怎么讨圣人欢心?怎么招徕精通骑射的勇士?让他们替某喂肥牛羊、调教好勇士,吾需要时自会前来收割。”安禄山熟稔养寇自重之道。

    “节帅高明,那缴获呢?”

    “依惯例,马、牛、羊收归军用。战俘挑拣精壮编入曳落河,剩下的老弱病残送去长安献俘,哄圣人开心。另外,记得献俘时押送三百名少女、五百匹骏马和二十万贯钱给庆宗,用以结交朝中权贵。”安禄山如巨蟒般将数额巨大的战利品一口吞下、吃干抹净。

    “节帅,时至今日,究竟谁才是值得我们攀附的朝中权贵呢?”高尚意有所指。

    “除了圣人,自然属李相权势最大。”安禄山正色道。

    “王鉷已死,李相之威远不如从前……”高尚提醒安禄山朝堂格局已变。

    “李相确实败了一阵,可他的反击也足够杨国忠和东宫喝一壶的!”安禄山从腰间掏出一封信,递给高尚。高尚瞄了眼信封上的花押,便知这是严庄从长安寄来的密信。

    “李相奏请圣人封节帅为平东郡王!?圣人不日即将下诏!”高尚大喜:“恭喜节帅!贺喜节帅!”

    “此乃李相安抚某之蜜饵,以报吾分润军功于盛王,真正的杀招在后面。”安禄山人虽痴肥,脑子却并不糊涂。

    “举荐文武双全的边将入朝为相?”高尚一时有点摸不准李林甫的思路:“既已封王,何必拜相?”

    “高掌书记,放眼天下十一节镇,哪位边将称得上文武双全?反正某只是个粗鄙胡人。”安禄山阴笑道,脖颈上的一圈肥肉随之颤动。

    “北庭王正见!出身太原王氏,世人皆视之为儒将。”高尚豁然开朗:“一箭双雕,既削弱东宫之根基,又威胁杨国忠拜相之途,实在老辣。”

    “出征前王正见摆了某一道,胡乱找些腌臜东西冒充猛油火骗人。如今天道不爽、报应来了。李相虽衰,却仍不可轻易得罪,汝记得拟信时叮嘱庆宗和

    (本章未完,请翻页)严孔目,要多去平康坊走动。”安禄山识字却不通文墨,所有来往信件均由高尚代笔。

    “兽王虽老,余威犹在,难怪李相能把持朝堂十余年。”高尚感慨道:“节帅,中枢对于边镇又是封王又是拜相,究竟意欲何为?”

    “封王乃圣人之意,欲图激励边镇拓边;拜相乃李相之谋,意在借刀杀人。对吾而言,封王足矣,何必拜相?离了曳落河,某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安禄山深知兵权乃根本所在。

    “节帅真乃天生宿慧,不必读书却尽知人心权谋。”高尚赞叹道。

    “文绉绉的话有屁用,某少年时就在边境市集当牙郎,帮人讨价还价,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见识过。别人都以为朝堂权贵如高居云端的神仙人物,可在某看来,他们的心思与市集中的商人并无二样,逃不出贪权逐利四字。”安禄山自有一套识人辨人的本领。

    “节帅一语道破天机。”高尚点头附和的同时继续往下看信,读到末尾,他忽然有点诧异:“王霨?”

    “王霨怎么了?他不就是受王正见偏爱的庶子吗?也不知他娘有多大本事,将一本正经的王正见弄得五迷三道。”安禄山对王霨有点印象。

    “同罗部南下前,帮杨国忠洗清嫌疑的关键证人是王霨;王焊谋逆,又是他协助李相弄清安西牙兵尸首为何出现在金城坊。此子不简单!”高尚将一连串朝堂争斗前后联系起来,发现王霨的身影处处闪现。

    “既然如此,就让庆宗和严庄择机摸摸他的底细。”安禄山肥大的手掌重重一挥。

    “诺!”高尚看出安禄山并未将王霨放在心上,毕竟只是一名初登朝堂的少年郎君。可他却觉得,此子入京以来,周旋于各大势力之间,所作所为与其父王正见东宫党的身份有所差异,实在耐人寻味:“回信时得交待严庄费心查查。”

    风吹草低,野花星星点点。

    安禄山与高尚商谈如何瓜分缴获之时,距离他们万里之遥的河中,阿史那旸骑着一匹额阔尾高的白色大食马,飞驰在怛罗斯城南的辽阔草原上。簇拥在他周围的则是河中军的一众高官和三千名装备精良的轻骑兵。

    “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水流淙淙、小河在望,阿史那旸忽然勒马停步,抚须吟诵。

    “节帅,若某没记错,此诗乃三年多前的恶战结束后,时任安西掌书记岑参所赋。”河中长史兼葛逻禄小叶护谋剌思翰熟知汉家诗赋。

    “当日为黑衣大食军围困于此地,若无节帅、王都护和李兵马使率兵来救,某怕是早已化身为缠草根的嶙嶙白骨。”河中判官窦屋磨重回当年战场,心有余悸。

    “战罢沙场草犹绿,可怜碧血沃春泥!”阿史那旸一声长叹:“某走马上任以来,夜夜金戈铁马入梦,却始终不愿重游故地,实因当年之战太过惨烈!若非忽都鲁将会面之地定在此处,今日吾还不敢来此。”

    (本章未完,请翻页)节帅,某虽不懂什么诗赋,却也觉得节帅所吟远胜岑判官。”

    一片悼念昔日大战的庄重氛围骤然被这句阿谀奉承之词打断,窦屋磨忍不住扭头瞥了眼,发现拍马屁之人果然是监军鱼朝恩。

    “令人恶心的阉人!”窦屋磨竭力避免脸上露出厌恶之态,心里却在不停地诅咒无耻的鱼朝恩。

    鱼朝恩本是长安内侍省中一名不得志的内给事,因设立河中节度使时,内侍省有头有脸的太监都嫌河中过于遥远,不愿前来任监军,才让他抓住机会。

    任职以来,鱼朝恩也明白自己人生地不熟,行为还算收敛,最多也就是借各种机会弄点小钱。但他有个令人作呕的毛病,为了拍阿史那旸的马屁而附庸风雅,使得河中军上下都不怎么喜欢他。

    “鱼监军所言不免有点夸张,不过节帅的‘草犹绿’、‘沃春泥’俨然已有大家风范。”谋剌思翰与爱憎分明的窦屋磨不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不会得罪任何一个人。

    神情郁郁的河中节度副使高舍屯翻了个白眼,也不知是厌恶鱼朝恩还是鄙视谋剌思翰。河中兵马使李定邦则始终默默守护在阿史那旸身侧,毫不关心诗赋的优劣。

    “鱼监军之言过矣!吾不过忆起昔年苦战,随口感慨两句,如何能与岑判官这样的方家相比。某之诗文,较北庭杜长史尚不如,遑论岑判官。谋剌长史的赞词更是担当不起。”阿史那旸内心清明,并未被马屁拍晕。

    “高节帅当年浴血沙场,在此地鏖战大食叛军,可朝堂上竟然有卑鄙无耻的小人欲图陷害他和李相,实在令人愤慨!”高舍屯有感而发、怒火冲天。

    “高副使,某得知长安剧变,立即起草奏章为令郎和高节帅作保,但奏章还未发出便收到家书,说陛下圣明、慧眼如炬,令郎安然无恙,高节帅蒙受的冤屈已澄清,李相也未受王焊谋逆牵连。巨案已结,高副使何必再怨天尤人。”阿史那旸淡淡道。

    “多谢节帅不吝援手!犬子在家书中盛赞素叶郡主、雯霞小娘子和霁昂郎君,若非他们齐心协力救护犬子,王焊一案恐将殃及高家全族。”高舍屯诚心诚意致谢。素叶居在拓枝城开有分号,高仙桂等人寄送家书甚是便捷。

    “小女与仙桂郎君自幼相识,在庭州时就常一起狩猎、打球,为令郎奔波也是应有之义。”阿史那旸似乎随口回道,谋剌思翰听后若有所思。

    “素叶郡主身世高贵,更深受贵妃娘子宠爱,犬子顽劣不堪,能与郡主为友已是天大的荣幸。”高舍屯也明白阿史那旸的弦外之音,委婉点明自己的态度。

    “高副使过谦了。”阿史那旸轻轻一笑,不再多言。

    “节帅、高副使,某元日赴长安觐见圣人,偶遇霨郎君新店开张,郡主和仙桂郎君都去捧场,甚是热闹。霨郎君还和京兆府暗斗一场,教训了目中无人、横行霸道的王准,实在厉害!”谋剌思翰有意揪住这个话题不放。

    (本章完)

    ...

第九十二章:一石激起千层浪(二)

    “当年安西军落入大食军的陷阱,若非霨郎君北上报信,吾国士卒恐将悉数葬身此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某那时便知,霨郎君绝非池中之物。”窦屋磨对王霨赞不绝口。

    “谋剌长史,听闻当时你假意投靠大食军,暗中却为高节帅通风报信,并临阵倒戈,给艾布?穆斯里姆致命一击,可谓功劳卓著。”高舍屯不喜欢说话弯弯绕的谋剌思翰,明捧暗贬。

    “圣人以孝治天下,按理子不可言父。但忠在孝先,吾不得不言。当时家父利令智昏,贪图艾布?穆斯里姆空口白牙的许诺,非要助纣为虐。某当时帐下只有一个千人队,有心报国奈何兵微将寡,只好虚与委蛇。艾布?穆斯里姆令某跟踪临阵脱逃的回纥骑兵,巧遇霨郎君说服叶斛太子,遂自告奋勇接下报信的差事。待节帅率北庭大军杀至,家父又惊又惧,欲图躲避节帅虎威,却被恼怒的大食人袭杀。吾身负国恨家仇,自然与大食人不共戴天,在族人拥护下,决意襄助节帅,反攻大食军。大战过后,某思及罪孽深重,本欲求死,无奈圣人错爱,非要敕封某为小叶护;节帅更是对某厚爱有加,吾重临此地,念及当年是是非非,愧意如潮。”对于高舍屯的讽刺,谋剌思翰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追往昔、叹今朝,只听得众人目眩神迷。

    阿史那旸抚须而笑,目光中满是嘉许;高舍屯不料他能逆流而上,借自己的嘲讽表明功绩,心中郁闷;窦屋磨本觉得自己口齿伶俐、能言善辩,但听了谋剌思翰的华丽如锦绣的言辞,再次感慨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唯有李定邦神色如常,似乎并无任何外物能扰乱其心。

    “谋剌长史好口才,比长安寺庙里的变文僧说得还要好听。”鱼朝恩拍的马屁一如既往地不合时宜。

    “节帅,说起大食,最近黑白两国鏖战不休,倒是无暇东顾。”高舍屯平定心绪后,将话题转到军务。

    “当年王都护命某去长安参加大朝会,就是为了劝说圣人和政事堂趁大食内乱之机征讨不遵属国之礼的那俱车鼻施,进而立足河中,牵制大食黑白两军,从而将大食兵锋赶回乌浒水以西。如今回望,虽大战风波迭起,但峰回路转后,最终结果与王都护战前庙算分毫不差。”阿史那旸叹道。

    “王都护实奇才也,平东郡王即将花落幽州,想来平北郡王当出于庭州。只是如今李相又奏请圣人恢复出将入相之旧制,不知哪方节镇会拜相呢?”谋剌思翰此言一出,众人都将目光落在阿史那旸身上。

    “功名非我意,但愿海波平!”阿史那旸以诗言志:“王都护每每以此诗自许,至于封王还是拜相,他都不会放在心上。某虽才智有限,却也知见贤思齐,只愿河中安定、黎民不受刀兵之苦,并无意于王爵或相位。”

    “节帅高义!”高舍屯连忙施礼赞道,心中却波澜起伏。

    阿史那旸任职河中近三年,倾其心血打造出一万

    (本章未完,请翻页)五千名步骑齐全、训练有素的精锐,可谓兢兢业业、治军有方。

    但高舍屯心中却始终有点郁郁,因为阿史那旸将士卒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七千名拓枝军归其直属,四千名俱兰军归李定邦管辖。高舍屯名义上统率驻屯在飒秣建的四千名康居军,可康居军的装备则是三军中最差的,且直面黑衣大食的老巢呼罗珊。一旦有变,康居军将首当其冲、凶多吉少。

    更令高舍屯郁闷的是,阿史那旸常以商议军政为由将他留在拓枝城,致使高舍屯与麾下将佐关系疏远,无法彻底掌控住康居军。

    另外,高舍屯考虑到河中远离大唐腹心,粟特人多、华夏子民少,多次提议阿史那旸上书政事堂,恳请移民实边。可阿史那旸对此并不在意,导致河中三军士卒多为葛逻禄和昭武九姓的精壮,成军之时来自内地的长征健儿不过十有其三,与以长征健儿为主的北庭军和安西军大相径庭。

    高舍屯也曾背着阿史那旸密请右相李林甫加派长征健儿和精于耕作的中原民众到河中。李林甫对高舍屯的建言还算重视,数年间陆续送来近千名长征健儿和万余名内陆民众。可对于广袤的河中而言,如此数量的移民不过是杯水车薪。倒是随着素叶居和如意居两大商肆不断西进,随之而来的内地商队令河中多了几分中原气息。

    “阿史那旸,李相将河中交给你,究竟是对还是错?”高舍屯始终看不透那张英姿勃发的清秀脸庞下隐藏着什么样的心机……

    “节帅心怀社稷,令某高山仰止。”谋剌思翰一脸仰慕,内心窃笑不已。

    三年前,趁唐军与大食军鏖战,谋剌思翰浑水摸鱼,误导父亲谋剌黑山斩杀北庭牙兵,彻底投靠大食军,却给自己留下充裕的退路。待大食军兵败如山倒,他毫不犹豫弑父篡位、反攻大食,用无数人的鲜血铸就了自己的进身之阶。

    谋剌思翰本以为唐廷会将整个葛逻禄部交给他,谁知政事堂再次玩弄“以夷制夷、大小相制”的手腕,将葛逻禄部一分为二,让蠢笨如猪的谋剌逻多继任大叶护,自己只得了个小叶护。

    虽心有怨念,但谋剌思翰将之掩藏到内心最深处,不令任何人察觉。他也考虑过伺机暗杀谋剌逻多,将葛逻禄部合二为一。

    可安西都护府的封常清提前动手,将谋剌逻多及他执掌的葛逻禄兵马拉到安西军麾下。北庭都护府的王正见则牢牢掌控着素叶水北岸的沙陀部族,将两部葛逻禄分隔开来。安西军与北庭军的举动或许只是为了与河中军争夺碛西部族的控制权,却在无形中断绝了谋剌思翰雄心壮志,令他如芒在背、不敢轻举妄动。

    那时河中军初建,拓枝城百废待兴,阿史那旸也不得不接受既成事实。毕竟之前整个葛逻禄部都归安西军调遣,封常清之举倒也说得通;沙陀族本部在伊州蒲类海,归北庭军管辖。即便口水官司打到长安,

    (本章未完,请翻页)李林甫手心手背都是肉,也不可能为阿史那旸冷落高仙芝;东宫更是铁定会为王正见出头,支持北庭军将势力蔓延到素叶水谷地。

    为了与哥哥抗争,谋剌思翰毫不犹豫选择投靠阿史那旸,任由河中军抽调葛逻禄勇士,并主动进贡大量马匹和牛羊供河中军调配。阿史那旸投桃报李,奏请圣人和政事堂任命谋剌思翰为河中长史,并视其为仅次于李定邦的心腹。

    与之共事三年,谋剌思翰逐渐察觉到阿史那旸所谋极大,区区一镇节度绝非其仕途终点。待圣人欲图封边将为王的消息传出,谋剌思翰以为他摸清了阿史那旸的心志。而阿史那旸也果然派其担任朝集使入京觐见圣人、四下活动。

    在长安城中,谋剌思翰四下拜谒权贵,不仅见了李林甫,还经阿史那霄云引荐拜会了如日中天的杨国忠。此时谋剌思翰愈发确信,阿史那旸淡泊的伪装下隐藏着炽热的逐利之心。

    在长安城中,谋剌思翰还收获了意外之喜,那就是从杨家的弘农阁购买了几罐猛油火。怛罗斯大战时,烈焰焚天的猛油火和连环冲锋的大唐骑兵都令他心动不已。连环骑阵他令人演练多时,已初见成效。无奈王正见对猛油火视若珍宝,绝不轻易送人,导致谋剌思翰徒有羡鱼情、可望不可即。

    花重金从弘农阁买的猛油火的确是真品,可葛逻禄部中的工匠也就是能锤打些平常使用的兵器,根本弄不懂猛油火是如何调配成的。谋剌思翰暗中不断招揽能工巧匠,但始终未曾破解猛油火的奥秘。不过他并不着急,曲折的人生经历告诉他,永远都是有耐心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节帅之心德厚流光,某佩服之极。”窦屋磨诚挚叹道。

    怛罗斯大战后被阿史那旸选中担任判官,窦屋磨并不太惊讶,毕竟拔汗那国作为河中之地对大唐最为忠贞的属国,肯定会受到大唐河中节度使厚遇。窦屋磨只是有点意外,本以为阿史那旸会请父王在河中军担任官职,却不料他会选中自己。

    担任判官以来,窦屋磨格外用心。他不仅积极参赞军机,更广泛研习河中军方方面面的规章制度。亲眼见河中军从无到有,日渐走上正轨,窦屋磨终于弄明白为何拔汗那军屡战屡败。

    大唐强军,从选拔到训练、从兵器到铠甲、从战马到车辆、从器械到辎重、从旌旗到金鼓、从扎营到巡逻,每一步都有规章可依,每一处都精益求精。与河中军相比,拔汗那等昭武九姓的军队不过是群游兵散勇会在一起,进如鸟聚、退如兽散,多凭本能进退,唯知为财帛而战,如此兵马对上大唐精兵,确实是不堪一击。

    将拔汗那军与河中军对比后,窦屋磨又琢磨起艾布?穆斯里姆帐下的呼罗珊骑兵。怛罗斯大战时,窦屋磨对来去如风、聚散自如的大食骑兵又怕又敬。大致明白唐军因何强大后,窦屋磨也找到了呼罗珊骑兵力量的根源。

    (本章完)

    ...

第九十二章:一石激起千层浪(三)

    呼罗珊骑兵之所以能征服吐火罗、横扫昭武九姓,表面看是因为马快刀利,但若细细思之,就会发现呼罗珊骑兵最令人畏惧却是其死战不退的狂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无论面对多少敌人,呼罗珊骑兵都勇于挥刀厮杀,即使战到一人一马也绝不会放弃。在怛罗斯之战前,窦屋磨还从未听闻呼罗珊骑兵在对敌时后退过。

    回思怛罗斯之战,呼罗珊骑兵虽被安西军的陌刀和硬弩所阻,却如潮汐般反复冲杀,毫不气馁。北庭援军抵达时,鏖战近一天的呼罗珊骑兵依然能够迎着烈焰发动一往无前的冲锋。若非葛逻禄部倒戈,导致形势剧变,唐军的死伤应当会更为惨烈。放眼河中,能与大唐争锋者,唯有大食。至于呼罗珊骑兵为何能如此狂热好战,窦屋磨却还没有寻找到答案。

    弄清唐军与大食军强大之本后,窦屋磨征得父王同意,开始在自己帐下兵马中更改兵制,推行唐军律法。同时,为淬炼士卒,窦忠节也同意阿史那旸抽调大量拔汗那国青壮加入河中军。他们与剽悍的葛逻禄人一起构成河中军的主力,而河中军的骨干则是来自大唐腹地的长征健儿。

    窦屋磨相信,待在河中军服役的拔汗那士卒返回家园时,拔汗那军的战力必将傲视昭武九姓。因此,窦屋磨对善于练兵的阿史那旸是发自肺腑地敬佩。

    “哎呀,节帅,你一不图封王二不图拜相令某佩服,可某还盼着靠军功返回长安呢,节帅可别忘了。”鱼朝恩有点焦急。

    他四处钻营终于抓住担任河中监军的机会,千里迢迢来拓枝城吃苦,不就是盼着靠军功衣锦返京吗?圣人已老,高力士作威作福的日子快到头了。一旦太子继位,内侍省就是一番新局面,鱼朝恩离京前已经和东宫内侍李静忠搭上线,还等着日后出人头地呢。若阿史那旸无意功名,自己的一番折腾岂不是白费?

    “鱼监军,节帅苦心孤诣三年,方将河中军练为可战之兵。今日邀突骑施部相会,可不是为了闲聊风月。”许久未言的李定邦一开口,就将众人之心拉回当下。

    “如此甚好!”鱼朝恩咧嘴而笑,笑了数声后忽然疑道:“节帅约忽都鲁会面,莫非是要逼他投降?”

    回应鱼朝恩疑问的是如雷的蹄声和大地的震动。

    “来了!”眼神锐利的高舍屯起身一望:“嚯,忽都鲁的阵势可真不小!”

    小河北畔草原上,一线骑兵跃然而出,呼啸而来,如狂潮巨浪奔涌不停,滔天气势似乎会将挡在前进路上的所有敌人全部撞成粉齑。数千名披挂大食铁甲的突骑施骑兵策马奔腾到距离河流百余丈远时齐齐勒马止步,飞速列成两块堂堂正正的森严方阵。

    方阵之间留出一条十余丈宽的通道,十几辆四**马车飞驰而出,卸下大量的木材、皮毡、地毯、丝绸和桌椅。数百名突骑施壮士紧跟在马车后面,手脚麻利地在河北岸立起一杆大旗,旗帜上一头耀眼的金狼迎风张牙舞爪,似乎在向南岸的河中军

    (本章未完,请翻页)炫耀武力。大旗之下,突骑施人有条不紊地开始搭帐篷。从框架看,这顶帐篷显然硕大无比,不亚于碎叶城中谋剌逻多的大牙帐。

    “金狼旗!”谋剌思翰长眉一挑:“当年突骑施部的金狼旗笼罩河中之时,我们葛逻禄人也不得不向其屈服。”

    “突骑施部的甲胄是缴获大食骑兵的,坐骑也多是大食马,行军布阵却有几分大唐风范。”窦屋磨从突骑施骑兵的兵械和阵列上看出点门道。

    “天哪,忽都鲁怎么带了这么多人?突骑施部已强大到如此地步!”突骑施骑兵毫不遮掩气冲霄汉的杀气,吓得鱼朝恩胆战心惊。

    “军容齐整、铠甲鲜明,倒有几分可观之处。”李定邦虽稍微有点诧异突骑施部的突飞猛进,但他自信可率一千陌刀兵一鼓作气而破之。

    “节帅,三年来突骑施部不断西扰大食、北掠狄戎,兼有连贯东西商道之富,羽翼已丰。”高舍屯冷静审视突骑施人的实力,面有忧色:“本以为碎叶城破后突骑施人将一蹶不振,不料天不灭之,如今竟复有崛起之势。”

    “高副使,汝是担心某养虎为患吗?”阿史那旸笑问道。

    “不敢!”高舍屯摇头否认:“忽都鲁趁乱占据怛罗斯城,大肆聚拢族人,实力急增。待节帅上任时,河中军草创,确实无力征讨之,只好以怀柔羁縻为上。好在忽都鲁也有自知之明,虽拥兵自立,却从未南下侵蚀拓枝或东进碎叶。”

    “某本也无心征伐突骑施部。”阿史那旸道:“如此雄壮兵马,收归麾下岂不妙哉!”

    “移拔可汗因我军而死,忽都鲁岂会轻易放弃前嫌?”高舍屯觉得阿史那旸的打算有点过于乐观。

    “碎叶之战时,移拔若愿归降,以圣人的性子,必会在京城厚待之,忽都鲁和真珠郡主也会团聚于长安。无奈移拔一代枭雄、心高气傲,宁愿自刎也不肯投降。此乃其咎由自取,非大唐将士之罪。忽都鲁被大食人利用,心中恨意难平。若某邀其同击呼罗珊,想来他不会拒绝。”阿史那旸成竹在胸。

    “征伐呼罗珊?”高舍屯首次听闻,颇为震惊。

    “出征谈不上,不过营中练千日、不若沙场战一天,百战雄师从来都是靠刀枪临身的厮杀和血污覆面的恐惧打磨而成的。当年大食骑兵多次渡过乌浒水东犯河中,而今我军也要越过乌浒水去见识一番呼罗珊的风土,敲打一下贼心不死的艾布?穆斯里姆。”阿史那旸豪气干云:“高副使,康居军可敢担任此责?”

    “有何不敢?”虽对阿史那旸有诸多猜测和怀疑,但说到为国出战,高舍屯从来都不畏惧。

    “若突骑施部从北进军,康居军从南骚扰,黑衣大食必不好受。用兵不需多,康居军出动一两千轻骑即可,其疾如风、侵掠如火,快进快出,不必贪功。”阿史那旸心中早有定计。

    “节帅,白衣大食与黑衣大食相持不下,我军为何要介入其中?”高舍屯有点琢

    (本章未完,请翻页)磨不透阿史那旸的用意。

    “高副使,据我军斥候打探的情报看,艾妮塞公主归国后,白衣大食虽大力整备军旅、征调士卒,甚至借鉴北庭军编练出一支专门用以突阵的连环铁甲重骑,可倭马亚家族民心已失,各地骚乱不断,与黑衣大食交战也败多胜少,不过是在勉力维持。若我军不暗中襄助,恐怕数年后黑衣大食将摧枯拉朽,攻下大马士革。”谋剌思翰精通大食语,对大食内战的刺探由其负责。三年间,河中军沿着杜环开辟的路线,派出不少斥候混在商队中,密切关注大食内战。

    “多谢谋剌长史赐教!”高舍屯神色不豫,因为他发现谋剌思翰早已知道阿史那旸的军略。

    “高副使言重了。”谋剌思翰岂会不知高舍屯的心意:“其实骚扰之计是某的一点浅见,前些时日刚告知节帅。”

    “原来如此。”高舍屯面色稍霁。

    号角呜咽、马蹄铮铮。

    河中高官闲聊之际,突骑施部的大帐已然搭好,金黄色的华丽丝绸覆盖帐篷上,彰显着忽都鲁的雄厚财力。大帐里摆有素叶居精雕细刻的高式桌椅和如意居灿烂耀眼的玻璃酒具,镶着金边的高脚玻璃杯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璀璨的光芒,无声地向众人宣告,突骑施部对长安城中的风向一清二楚。

    数十名芳菲妩媚的突骑施少女捧着托盘婀娜而出,上面堆满瓜果、美酒;更有数十名青年儿郎将当场宰杀的羔羊洒上香料,放在篝火上炙烤。弥漫在空气中的香气立即将空旷的草原变成招待贵宾的酒宴。

    气宇轩昂的突骑施特勤忽都鲁在附离亲卫的簇拥下,骑着金狼驹从阵后奔出。万夫长苏鲁克则紧紧护卫在他的身边。

    “阿史那节帅,请!”面色沉稳的忽都鲁驱马来到河边纵声邀请道。

    李定邦望了眼阿史那旸,见他点头默许,遂高声令道:“河中轻骑,向前!”

    一声令下,三千河中骑兵齐声催马而动,缓缓向前压去。河中轻骑战马的步伐并不快,一眼望去比突骑施骑兵呼啸而至的壮观场面似乎少了点气势,可齐整有力的节奏产生的威压却让附离亲卫也暗自心惊。

    不多时,最前列的河中轻骑就到了小河南畔,可李定邦却并未下令止步。河中军的骑兵面不改色,当即策马踏入河水之中。夏日小河水流暴涨,最深处可没到马腹、打湿马镫,却无法阻止沉毅果敢的轻骑兵。

    待最前列的河中轻骑上岸时,他们的裤脚和战马都湿哒哒地往下滴水,可并无一人勒马整装,而是继续以不变的步伐向前压去,如同一群毫无知觉的石像。

    数名附离亲卫被对方的气势震骇,忍不住伸手摸向腰间的弯刀,却被苏鲁克挥手制止。位于最前方的忽都鲁更是一动不动,毫不在意河中轻骑带来的冲击。附离亲卫见特勤如此镇定,纷纷挺直胸膛,正面直视越逼越近的河中骑兵。

    两支骑兵一静一动,都在无声地向对方示威。

    (本章完)

    ...

第九十二章:一石激起千层浪(四)

    “止!”李定邦一声令下,越过小河的所有河中轻骑应声而止,此时两股兵马之间只隔三丈来远,对骑兵而言已经是短兵相接、白刃见血的距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忽都鲁特勤,怛罗斯战后一别,不觉已三年。君如临风玉树风华更茂,吾若挂霜秋叶日益凋零。岁月催人,果如是乎?”阿史那旸驱马穿过轻骑阵列,潇洒自如地拱手寒暄。

    “阿史那节帅当年率北庭重骑躐大食军阵,雄姿英发、所向披靡。今日一见,节帅风采不减当年!”忽都鲁斟酌言辞,应答文雅。此时他特别感谢妹妹从庭州和长安送来的一箱箱汉人诗书,使得他可以从容应对阿史那旸如诗如赋之言。

    “特勤谬赞,某老矣!君如朝阳蒸蒸日上,吾乃夕阳沉沉将西,岂可同日而语。”阿史那旸翻身下马,大步走向忽都鲁。

    “阿史那节帅太过谦了!”忽都鲁见阿史那旸主动下马,急忙跳下金狼驹,伸手请他往大帐走去。

    阿史那旸向高舍屯等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一同入帐。

    “下马!”李定邦得到阿史那旸指令后,一声高吼,河中轻骑齐声下马,仰头直视对面神情严肃的附离亲卫。

    “附离亲卫,还不快下马请贵客休息?”苏鲁克见对方释放善意,挥起独臂,号令属下。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顿如冰雪消融。

    双方在大帐内分宾主坐定后,阿史那旸摩挲着桌子细腻的纹理感慨道:“素叶居的生意越做越大,看来特勤也受益匪浅。”

    “可惜霨郎君志不在行商,否则王元宝大唐首富之位恐难保住。”忽都鲁话中飘荡着复杂的气味,既有佩服、又有疏离、更有点讽刺。

    “霨郎君与真珠郡主合力搅动朝局,在长安风生水起,特勤当有耳闻。”阿史那旸淡然笑道。

    “舍妹愚钝,不过跟着霨郎君胡闹罢了。某只是担心霨郎君能否保护好舍妹,别再被人半夜三更摸到家中行刺。”忽都鲁言辞中对王霨有点不满。

    “特勤,某去年腊月曾在长安见过真珠郡主,郡主与霨郎君形影不离,长安城中人人皆知。”谋剌思翰揣测出阿史那旸的心思,添油加醋。

    忽都鲁心中有点恼怒,可眉间的阴翳如草原上的轻风一闪而过,并未滞留。他犹豫片刻,故意用略带苦恼的腔调叹道:“舍妹喜爱霨郎君由来已久,当年为了追随他宁愿舍弃与某团聚的机会。以某想来,她迟早是要嫁给霨郎君的。草原儿女,倒没汉家女子那么多规矩约束,舍妹喜欢做什么,某也阻拦不得。某听说素叶郡主与霨郎君一往情深,舍妹以后或许还能有幸与令爱结为姐妹呢!听舍妹说素叶郡主深受天可汗贵妃宠爱,日后婚嫁之事只怕阿史那节帅也无法做主了吧?”

    谋剌思翰记得三年前忽都鲁还只是一位勇猛有余、心机不深的少年郎君,不料今日重逢,言谈间已有久居上位之气度,不仅不因怒变色,反而能借势反击,对他不由高看一眼。

    “犬

    (本章未完,请翻页)女得贵妃娘子错爱收为义女,乃贪天之幸。至于犬女之婚嫁,自当圣人与贵妃娘子做主,吾不敢置喙。”阿史那旸继续试探:“贵妃娘子宠冠六宫,若特勤有意,某可使犬女劝说贵妃娘子,恳请圣人准许真珠郡主早日返回河中。”

    “这……”忽都鲁神情有点激动,可他瞥了眼轻轻摇头的苏鲁克,立即恢复了沉稳:“多谢阿史那节帅关心,舍妹之去留皆由她自行做主,某不愿多事。”

    “哦,是某孟浪了。”阿史那旸拱手致歉:“望特勤勿怪。”

    “阿史那节帅一片好心,吾其实是非不分之人。”忽都鲁挥了挥手,转而对高舍屯道:“听闻令郎为奸人陷害,不知冤屈可否洗清?”

    “多谢特勤挂念,无碍矣!”高舍屯浓眉略皱,谨慎答道。他清楚忽都鲁自有渠道掌握长安动向,出言询问应当是为了展现实力。

    “无事就好!”忽都鲁随意拍了拍手:“闲坐无聊,上酒!”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酒过数巡后,大帐内的气氛愈发热烈,突骑施千夫长以上的头领与河中军高层大杯喝酒、大口吃肉,将彼此的戒心都深深掩藏起来。大帐外的附离亲卫和河中轻骑也举着鲜嫩可口的烤羊腿猛吃,只是双方都默契地一不卸甲、二不饮酒。

    帐中诸人皆微有醉意之时,阿史那旸端起一杯殷红如血的葡萄酒来到忽都鲁身边,借劝酒之际低语道:“特勤欲要碎叶城乎?”

    一片绿波浮白雪,无人知是海心山。

    三年前,烟波浩渺、岛石嶙峋龙驹岛还是迎战吐蕃的前线。待收复石堡和九曲地后,陇右军将防线向南推进数百里,青海湖已成为安全无忧的后方,位于湖心的龙驹岛则成为陇右军高层消遣游猎之地。

    阿史那旸与忽都鲁借酒密谈之时,气定神闲的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坐在青海湖岸边,从木桶内抓起一条条小鱼抛向如洗碧空。

    陇右别将、应龙城守捉火拔归仁率领士卒远远地守候在周围,他用羡慕的眼神盯着站在哥舒翰身侧的王思礼和刘破虏。

    成千上万只的鸥鸟为鱼腥味吸引,翔集于此,展翼盘旋。它们不时从碧蓝如海的半空俯冲而下,幸运的可以直接叼住哥舒翰抛出的小鱼,运气差一点的需要潜入咸咸的湖水中才能抓住急速下落的食物。

    “若李四郎在此,肯定忍不住规劝节帅勿要杀生。”陇右兵马使王思礼有点感慨,牙兵校尉刘破虏听后不住点头。

    “李四郎为人忠直、领兵有方,无论到哪里都是一把好手。可惜心太慈善,非大将之才!”哥舒翰随手又掷出一条小鱼:“鱼儿有命,鸥鸟亦是生灵。难道为了救鱼就要饿死鸥鸟不成?天地本就是猎场,弱肉强食就是天之道。禽兽如此,人世亦如是!可惜他始终参不透此理,否则吾岂舍得他离开?”

    “李四郎一走多年,再无音讯,吾还是挺牵挂他的。”刘破虏依然沉浸在思念故友的情绪中。

    (本章未完,请翻页)“不能跟随节帅复九曲、破吐蕃,实在是李四郎没有福气,非节帅之过。”王思礼笑着劝道。

    “福由天定,岂能强求。”哥舒翰哈哈一笑,不再将李晟放在心上:“正如封王拜相一般,全凭圣人一言而定,非强求可得。”

    “节帅攻取石堡、鏖战九曲,收复吐谷浑旧地,可谓劳苦功高。若论军功,安禄山最大的功绩不过是数次征伐不堪一击的契丹与奚,去年还败了一场,岂能与节帅相提并论。既然他可封平东郡王,节帅自然可封为平西郡王。”王思礼愤愤不平。

    “三郎此言谬矣,封王拜相牵涉朝堂格局,岂会全以功绩为绳?安禄山不过一幽州胡,但因牢牢紧抱圣人大腿,故而必将最先封王。北庭王正见不显山不露水,可他是东宫嫡系,两个儿子也都投身太子门下,一平北郡王肯定跑不了。杨国忠凭椒房之贵,从益州浪荡子一跃变成炙手可热的朝堂重臣,或拜相或封王,必占其一。唯有吾与高仙芝命苦福薄,只能苦练兵马、驰聘沙场,从吐蕃人身上赚点功勋。”哥舒翰自我解嘲。

    “贵妃娘子恩宠正盛,杨侍郎对节帅又颇为推崇,封王拜相岂会少了节帅?”王思礼连忙奉承道。元日大朝会时他作为陇右朝集使去了趟长安,按照哥舒翰的吩咐给杨国忠送了份厚礼。

    “正是如此!”刘破虏总算驱散心中愁绪,出言附和。

    “封王也好,拜相也罢,某不挑不拣,得了哪个都欢喜!”哥舒翰仰天大笑,站起身来,将一条鱼高高抛起。在食物的刺激下,鸥鸟在空中奋力挥动翅膀,试图驱散竞争者。

    “人为利死,鸟为食亡,天下莫不若是。弟弟,你心眼太实,对大帅过于仰慕,这些年过得实在太辛苦。好在你终于成家立业,为兄总算能少操些心。”王思礼盯着空中争斗不休的鸥鸟,神思却飘向遥远的长安……

    山风狂啸、战场血寒。

    吐蕃国西北边境,高仙芝身披一领玄色大氅,漫步在尸横遍野的高原沙场。

    “吐蕃失去富饶的九曲地,军力下降,被哥舒翰的陇右军压得喘不过气,西北边境果然若节帅预料一般空虚。我军折损多发生于翻山越岭,而非两军对战之时。”腿脚不便的封常清紧跟高仙芝步伐,冷静评估战斗得失。

    “五年前,我军远征小勃律,封堵住吐蕃西侵河中之门户;三年前,哥舒翰不惜损兵折将夺回石堡,筑牢赤岭防线;两年前,陇右军乘胜追击,收复九曲,吐蕃失去最重要的养马地。吐蕃号称雪原强国,可其国内部族林立、军民不分,赞普只是依靠本部及母族、妻族的兵力压制各部族,却无法如圣人一般通过郡县牢牢控制各地。近几年,吐蕃接二连三遭遇重创,其国内定会出现动荡。方才审问战俘,不少出身苏毗部的士兵心中只念本族之存亡,而不在意赞普之权威,可谓大唐之喜!”安西军与吐蕃纠缠百年、恩怨颇深,高仙芝对吐蕃国内政了若指掌。

    (本章完)

    ...

第九十二章:一石激起千层浪(五)

    “近几年吐蕃也并非……”封常清的话还未说完,却见岑参惊慌失措跑了过来,令他有点不满:“岑判官,何事慌张?”

    “节帅,进奏院的密信和家书几经周折,刚刚送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某看了密信,吓出一身冷汗。至于家书,某未敢拆封。”岑参不顾封常清的指责,急忙将密信和家书递给高仙芝。

    封常清从岑参焦灼的语气判断出事情非同小可,闭口不言。

    高仙芝神色凝重地看完密信,连忙拆开家书细细阅读。看到结尾处虽松了口气,他的脸色却依然沉重。

    “可恶!”高仙芝恨恨地叹了口气,将密信递给封常清:“封二,吾虽算不上良善之辈,也做过争权夺利的鬼蜮伎俩,却不曾对任何人下过毒手。谁知某些人竟将主意打到我的头上。”

    封常清一目十行读完密信,急切问道:“云舟郎君可有大碍?仙桂郎君呢?”

    “幸好霨郎君、素叶郡主代为奔走,德嘉郎君也仗义执言,云舟和仙桂只受了点轻刑。”高仙芝喟然长叹:“某当年为救北庭军身陷重围、险些丧命于怛罗斯城南。孰知今日竟得北庭小辈之力才逃过一劫,天道幽深,果如是乎?”

    “节帅,天道深不可测,世事却有迹可循,李相这条船已不可久待。”封常清幽幽劝道。

    “封副使,李相奏请敕封安禄山为东平郡王,应是为酬谢范阳军扶持盛王。李相虽败了一阵,但有盛王在手,还算不上一败涂地。”岑参有点疑惑:“最令某气愤的是竟有人敢暗中杀害安西牙兵,试图嫁祸节帅。”

    “岑判官今非昔比,不过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封常清侃侃而谈:“圣人对武惠妃颇为看重,盛王夺嫡并非毫无胜算;李相上表恢复出将入相,意在报复杨国忠与东宫,手段可谓精妙至极。但是,吉温早已改换门庭,王鉷又因谋逆案而死,门下三犬已折损泰半,李相实力大减。更令人担忧的是,某元日时亲眼见李相的身子已呈油尽灯枯之势。虽侥幸撑到夏天,可王鉷之死必重创李相之身心。某担心他日即便盛王登基,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恩赏李相的后人而已。”

    “如此严重?”高仙芝拽了拽大氅,似乎在躲避刺骨的冰寒。

    “从密信看,紫宸殿议政时,杨国忠咄咄逼人、陈.希烈落井下石、陈玄礼步步紧逼,李相失去帮手,不得不独自一人面对群敌,已然狼狈至极。若非霨郎君相助,李相恐怕得辞去遥领安西大都护的职使,闭门思过。试想数年前,谁人能将李相逼得如此尴尬境地?不需李相动手,早有罗钳吉网将隐患一一剪去。李相此次虽侥幸躲过政敌的暗算,却损兵折将,大势已去。从长远计,节帅不可不早作打算。”

    “如何打算?”高仙芝淡淡发问。

    “当务之急,要命卫伯玉带牙兵撤回进奏院,决不可再住在李府。”封常清点出迫在眉睫的急务。

    “和李相划清界限?”高仙芝一脸苦笑。

    (本章未完,请翻页)“此举乃昭告天下,节帅是陛下敕封的安西四镇节度使,而非李相之家将。”封常清并不在意说出**而残酷的真相。

    “节帅,某不敢认同封副使之言。”不待高仙芝询问,岑参就直截了当说出心中所想:“封副使为保节帅之仕途,急于跳下行将沉没之船。可天下人皆知李相对节帅有恩,圣人也清楚节帅与李相关系匪浅。为君王者,首重自身安危,其次就是臣属的忠义之心。如今圣人已知节帅并无谋逆之心,定会暗察节帅是否忠义。撤回卫别将,虽是顺势而为,却难免有忘恩负义之嫌。”

    “忠于李相,不过是小忠;忠于圣人,才是大忠!”封常清与岑参私交甚笃,两人争辩起来也畅所欲言、毫无顾忌。

    “小忠尚无,何谈大忠?”岑参坚持己见、寸步不让。

    “李相大权旁落,愚忠又有何益?若引起圣人反感,节帅恐大祸临头。”封常清的考虑十分务实。

    “此非愚忠,乃为人之道义耳!若李相谋逆之罪确凿,吾必恳请节帅尽早划清界限。可从密信看,李相乃遭人陷害,节帅若朝秦暮楚,岂不为天下人轻视。且以吾之见,节帅只是欲借李相之势施展胸中抱负,并非阿附权贵之徒,与吉温不可同日而语。”岑参始终恪守心中原则。

    “封二、岑判官,两位所言各有所长。当年为是否北上救援北庭军,某也犹豫再三。而今看来,行恶虽快意于一时,终不如行善无愧于一世。封二所言不差,李相式微乃大势所趋,不可逆转。但若无李相,吾远征小勃律之功必被人所夺,更当不上四镇节度使。如今看来,李相并非真有什么大逆不道之举,吾又何必召回卫伯玉,沦为见风使舵的小人呢?”

    天宝六载(747年)八月,时任安西节度副使的高仙芝远征小勃律大获全胜。在凯旋途中,急于表功的高仙芝命人快马入京报捷,引起时任安西四镇节度使夫蒙灵察的嫉恨。

    待回到龟兹,夫蒙灵察对高仙芝一顿臭骂,若非李林甫相中高仙芝千里远征的锐气和勇气,劝李隆基明升暗降,调夫蒙灵察入朝。高仙芝的前途十有**将会是被夫蒙灵察打压一辈子,而非顺理成章接任安西四镇节度使。

    “为人自当讲道义,可朝堂争斗中总是会有人无所不用其极。”封常清仍不死心。

    “封二,某肯定不会撤回卫伯玉,但也只到此为止。李相对某确有提拔之恩,可吾乃陛下之边将,忠君卫国当在报私恩之先。让卫伯玉继续守护李相的平安吧,若尔所言不差,他也不会辛劳太久……”高仙芝示意封常清自己明白其中的分寸。

    “节帅所言极是!”岑参见高仙芝行事有原则,拱手施礼。他并不喜欢一手遮天的李林甫,但他更不希望上司高仙芝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中庸之道确实更为妥当。”封常清再次发现,他与岑参一阴一阳,两人的意见切磋琢磨后相得益彰。

    “没想

    (本章未完,请翻页)到竟会欠霨郎君一个人情,有机会一定得当面致谢!”高仙芝见左膀右臂和而不同,心情微微好转。

    “肯定有机会的,节帅!某只担心机会来的太早。”封常清叹道。

    “封副使此言何意?”岑参虚心请教。

    “若无王焊谋逆一案,节帅凭此战或可封一郡王。可此案过后,李相势颓,封王之路必将坎坷。而李相上书奏请举荐边将拜相,十之七八是要调王正见入朝。但北庭是东宫唯一可依靠的边镇,太子岂会坐以待毙,定将倾力反击。两虎相争,节帅难免也得往长安走一遭。”封常清目光长远。

    “去就去,又有何妨?吾若为相,封二正好接任四镇节度使。”高仙芝风淡云轻。

    “拜相终究不若封王自在。”封常清心有不甘。

    “功名之路遥遥无尽头,岂可事事如意?拜相亦为人臣之极,吾意可足。”高仙芝倒比封常清还要洒脱几分。

    “既然节帅不觉遗憾,拜相可安圣人之疑心,亦是美事。”封常清所思十分周全。

    “念及他日不得千里远征于雪山葱岭之间,其实还是有点遗憾的。”高仙芝亦真亦假开了句玩笑,转而正色道:“封二,方才你说吐蕃什么来着?”

    “节帅,某是说,吐蕃与大唐征战并非全是败绩,去年他们联兵南诏,可是杀得剑南军丢盔卸甲。”封常清对不通兵法的鲜于向颇为鄙夷。

    “剑南?”高仙芝摇头道:“杨国忠、崔圆均非知兵之人。放眼剑南道,也就兵马使李宓行军打仗还算稳健。奉信王阿布思倒是久经战阵,可剑南道除益州外皆崎岖山地,同罗骑兵未必有用武之地。”

    “节帅,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剑南战事还是让杨国忠头疼吧。”封常清阴笑道。

    “也罢,某之职使为安西四镇节度使,思虑再多,也不可能改变杨国忠的想法,更无法左右剑南战局。我军进攻吐蕃西北边境,当能牵制一二,也算为剑南军尽心了。”高仙芝自我安慰道。

    “节帅若入相,当规劝圣人不可穷兵黩武。”岑参忽谏道:“今年幽州、安西、剑南三路征讨,终究还是靡费太多。若无霨郎君整治恶钱,某担心左藏仓廪会空很多。”

    “还真的多谢霨郎君,否则我军也不可能杀入吐蕃境内。”封常清见岑参心直口快的毛病又犯了,急忙插话拦住。

    “岑判官所言不差,大唐国境方圆万余里,四面出击耗费太多。此次出征虽有政事堂调拨钱粮,但我军数年积聚亦消耗近半。此战过后,安西军也当休养生息。某听闻王正见在北庭大力整饬军备、广泛推行军屯、鼓励商肆工坊,甚得军民之心,某不可落于其后。”高仙芝并未因岑参的直言而气恼。

    “节帅英明!”封常清心意微动,明白高仙芝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见高仙芝有意将安西托付于自己,封常清虽自视甚高,一时间却也觉得肩头沉甸甸的。

    (本章完)

    ...

第九十二章:一石激起千层浪(六)

    风过大河起渏涟,雨落青山生瘴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仙芝与封常清、岑参畅谈之时,剑南道大渡水以北数十里远的军营中,真源轻骑队正李晟披上蓑衣,拎起一筐苜蓿,离开潮湿不堪的帐篷,前去马厩照料自己那匹因水土不服而略显委顿的青海骢。

    “大战随时会爆发,你可得多吃点!”李晟摸了摸青海骢的头,将掺杂着苜蓿的饲料倒入马槽中:“是不是不习惯剑南湿热潮闷的气候?其实我也不喜欢,还是干燥寒冷的陇右更适合咱们。”

    青海骢摇头晃脑咀嚼着美味,然后打了个响鼻,似乎十分赞同主人的话。

    “也不知刘破虏过得怎么样,好在他心肠直通通的,有酒喝、有仗打就开心,不琢磨那么多,估计哥舒翰会善待他。”李晟想起远在陇右的好友,不觉有点惆怅。

    三年前惨烈无比的石堡大战中,时任陇右牙兵校尉的李晟自告奋勇率领党项部精兵,在白雪皑皑的赤岭中如猿攀爬,用猛油火攻破吐蕃守军的小方台防线,为陇右军获胜立下汗马功劳。

    本来,若李晟安心留在哥舒翰麾下,凭军功晋升个别将绰绰有余。可铺满赤岭山路的数万唐军尸体让李晟看清哥舒翰“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丑陋野心,心灰意冷的他萌生归隐之意。可望着休戚与共的袍泽,李晟又有点不舍。

    犹豫不决之际,大帅王忠嗣暴毙于汉东郡的噩耗传到陇右,心如刀割的李晟痛下决心,当面向哥舒翰辞别。

    哥舒翰假意挽留几句后,一口答应李晟所请,准许他将坐骑、铠甲和横刀带走,并送了一大笔盘缠。

    王思礼和刘破虏对李晟的选择十分不解,苦苦相劝。可当听到李晟决意去汉东郡时,两人不再言语,默默替李晟打理行装,开好过所。王思礼还特意从军中调了两匹骏马送给李晟,确保他可以日夜兼程。

    李晟不辞千里、关山飞渡赶到汉东郡时,王忠嗣的亲人尚未抵达。由于王忠嗣身份特殊,地方官吏拿捏不准该如何料理后事,只好先停灵于洪山寺中,并派衙役严加守护。

    李晟亮出陇右节度使官衙开具的过所,终于得见王忠嗣的遗容。肝肠寸断的李晟悲痛之余,不忘暗中查探王忠嗣的死因。

    经亲自查检和仔细询问家仆、仵作,李晟确认王忠嗣身无外伤,并非被人用利器所害。数名检验尸体的仵作则一致认为,王忠嗣是深夜沉睡时咽喉为痰所堵而死。

    李晟跟随王忠嗣多年,深知大帅自幼打熬身子骨,根基牢固。年未弱冠即投身军旅,一路戎马倥偬,浑身上下钢筋铁骨,绝不可能无端暴毙。即便因贬黜郁郁寡欢、因石堡之战尸骨遍野而痛心疾首,却也不至于毙命。故而,李晟始终觉得大帅的死有点蹊跷。

    为了弄清王忠嗣的死因,李晟反复掂量后,不惜孤身冒险,夤夜潜入洪山寺,从尸体口腔中取下最里侧的四颗磨牙。

    (本章未完,请翻页)取出牙齿后,李晟在灵柩前叩拜请罪,连夜北上离开汉东郡辖境,躲藏在距离官道不远的山野中。

    确认行踪并未被汉东郡衙役发现后,李晟将四颗牙齿泡在一碗清水中数个时辰,然后取出一半水置于野外,自己躲在树丛里暗中观察。

    未过多久,就有数只野鸡、一头野鹿饮用。一开始,野鸡和野鹿均无异状,可过了小半个时辰,野鸡慢慢变得无精打采,随即倒地不起。而过了一个多时辰后,李晟又在山林中发现倒毙于地的野鹿。

    “好可怕的剧毒,不仅杀人于无形,更毫无痕迹可查!”李晟对比野鸡与野鹿的死状,确认王忠嗣定是为人所害:“究竟是谁下的毒手?某誓死为大帅复仇!”

    李晟将牙齿和半碗毒水收好,换了身行头重回汉东郡,悄悄打探王忠嗣死前曾与何人来往、是否有异常举动。可他暗中走访许久,却一无所获。

    此时王忠嗣的女婿元载已经赶到洪山寺,决定扶灵北归华州。李晟想着谋杀大帅之人或许会对元载下手,为保护大帅遗体并揪出幕后黑手,他暗自尾随北上。可一直到王忠嗣的灵柩下葬,整个华州风平浪静,并无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不死心的李晟写了封匿名信投到元载屋中,暗示他王忠嗣可能是被人毒死。可密信如泥牛入海,再无回音,反而是华州衙役频繁出动,说要缉捕盗匪。察觉风声不对的李晟在大帅坟前三拜九叩后,离开华州西去长安。

    在长安城中李晟待了三四个月,四处拜访杏林名医,却一直未查清害死大帅的剧毒是何来头。之后李晟又东进洛阳,单枪匹马在河南道漂泊许久,到处查探却毫无进展。期间,他偶然在宋州(今河南商丘市)地界救下调任真源(今河南鹿邑县)县令的张巡。

    张巡为进士出身,自开元二十九年(741年)起担任清河(今河北清河县)县令。他勤政爱民、政绩斐然,数次磨勘后入京述职,本应高升,却因直言五杨飞扬跋扈、批评剑南军大肆征调壮丁得罪了杨国忠,被吏部平调为真源县令。

    时长安城中繁花似锦、盛世气象,郊野乡村却因连绵不绝的拓边战事渐有荒凉气息。流民盗匪虽未盈路,可门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太平景象早已一去不复返。

    张巡去真源上任路上遭遇数十名逃避剑南征兵的流民打劫,折损数名家仆,自己也险些丢掉性命。幸好李晟路过,箭射刀砍、马撞杆打,杀了数名歹徒,将剩下流民全部驱走。

    李晟与张巡只是萍水相逢,本打算收拾好残局就事了拂衣去,却不料两人越聊越投机。张巡心忧百姓、嫉恶如仇的性格令他格外佩服,李晟驰骋边塞、率兵冲阵的经历也令张巡羡慕不已。

    李晟临时起意,一口气护送张巡到真源县。张巡也欣赏李晟的豪气,知他本是边军校尉,因石堡之战后心灰意冷、四处游荡,便有心将他留

    (本章未完,请翻页)在真源。

    适逢县内豪右不轨、盗匪不靖,数任县尉不是贪渎就是遇害,职位空缺许久。而李晟虽辞去陇右牙兵校尉之职,武散官官阶却始终在身。经张巡举荐和力劝,李晟决定一边担任真源县尉,一边暗中查访毒死大帅的凶手。

    为根除盗匪,李晟在张巡的支持下大刀阔斧整肃与豪绅勾结的衙役,并凭出色的骑射功夫招纳一批游侠儿明察暗访。不多久,李晟就将与盗匪沆瀣一气的土豪劣绅、贪官污吏一网打尽,令县内风气为之一清。

    剿匪之中,李晟与南霁云、雷万春两名游侠出身的衙役相交莫逆、惺惺相惜,三人义结金兰,以李晟为伯、南霁云为仲、雷万春为季。

    在新友情的滋润下,李晟渐渐适应司法捕盗、审理案件的平凡日子,从一名冲锋陷阵的边镇军将转变为维护境内平安的内地县尉。张巡见李晟心思渐定,遂派人赶赴陇右将其父母接来,并为李晟张罗一门婚事。女方是真源当地殷食人家,成亲以来松萝共倚、琴瑟和谐,两人很快就有了个儿子,日子过得好不自在!。

    忙碌公务之余,李晟常请南霁云、雷万春召集附近州县有名的游侠儿宴饮,他对擅于识毒、解毒的奇人异士格外留心,却始终没有探明害死王忠嗣的毒药来自何方。

    天宝十一载(752年)暮春,李晟偶然听一名去过剑南姚州的游侠儿提起,说南诏部多奇花异草,其国内部族极擅用毒,用法之诡异多不为中原所知。李晟听后,平静数年的内心大浪滔天,顿生南下之意。

    李晟正琢磨如何挂印辞别张巡,如何安顿家眷返回陇右,谁知天随人愿,剑南节度使杨国忠再度调各州县壮丁征伐南诏,真源县内一时人心惶惶。李晟借机向张巡提出,为确保本县健儿熬过战事,他愿扛起带队前往剑南之责。

    张巡虽不舍李晟离开,但为治下百姓计,还是答应李晟所请,并承诺代他照顾好家小。李晟本不欲南霁云、雷万春同行,谁知两人以结拜时的誓言相逼,使李晟不得不答应带他们一起远赴剑南道。

    五月初,兄弟三人带着四十多名擅长骑射的真源壮士风尘仆仆赶到益州,接受剑南军整编。

    杨国忠贪多求大,从京畿和中原州县征调大量民壮,却并未安排足够老兵对其进行操练,故而益州军营一片混乱。无奈之下,剑南兵马使李宓不得不将各地健儿以乡党为基,编练成火或队。

    真源县的健儿人人都可弯弓骑马,故被编为真源轻骑队。李晟因弓马过人和县尉官职,被任命为队正。南霁云和雷万春则担任队副,成为李晟的得力下属。

    从真源出发开始,李晟就严格按照军令约束手下、操练不停。全军整编后,真源轻骑队脱颖而出,成为成军最早的队伍,震动了剑南节度副使、知留后事崔圆,故而被挑选出来编入先锋营,跟随李宓南下大渡水。

    (本章完)

    ...

第九十二章:一石激起千层浪(七)

    离开益州平原后,放眼皆千峰万壑、所见多深山穷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李晟对剑南军乱成一团的战前准备甚是担心,故而时时紧绷心弦,生怕遭遇敌军伏击或偷袭,所幸一路行来还算安稳。

    行军途中,李晟听闻奉信王阿布思已率两万同罗部骑兵抵达益州,将会作为征伐南诏的主力。

    石堡大战前,李晟在哥舒翰大帐外见过阿布思数面,知他行事油滑,并非勇于承担之人,很奇怪他为何竟会如此为杨国忠卖命。

    抵达大渡河北岸时,淫雨霏霏、风高浪急,五千名先锋营将士只好安营扎寨,静待雨过天晴。

    长期在陇右生活的李晟对如此湿闷的天气不太适应,坐骑青海骢也在潮热的雨水中日益憔悴,所以他才来马厩给爱驹加餐。

    “兄长果然在这里!”南霁云的欢呼声打断李晟的遐思。

    “南八,找某何事?”李晟微笑着扭头看了眼猿臂蜂腰、潇洒不羁的南霁云,恍惚间想起远在陇右的刘破虏。

    “大哥,我们没啥事,就是雨天太过憋闷,想找大哥讨教军阵之道,却发现营帐是空的。南八说大哥牵挂青海骢,肯定会在马厩。”膀大腰圆的雷万春挥了挥永不离手的八棱锏,瓮声瓮气道。

    “多谢两位弟弟惦记,青海骢的胃口越来越好,不日即可上阵。”兄弟们的关心让李晟暖流涌动:“前几日某问过剑南老兵,他们皆言南诏多雨。我军未必适应,可敌人却得心应手,必须严防南诏军偷营。”

    “兄长放心,真源儿郎甲不离身、刀不离手,明岗暗哨一应俱全。只是大营之中,并非所有士卒都如此警惕。”南霁云心思细密、玲珑剔透,早和先锋营各部混熟。

    “李兵马使已然尽力,无奈剑南太平日久、军备荒疏,与西北边镇强兵相距甚远。”忆起大帅麾下的猛若熊罴的雄师劲旅,李晟对剑南军实在看不上眼。

    为避免真源子弟平白送死,李晟一直潜心琢磨剑南战事。他发现自从开元二十六年(738年)皮逻阁在大唐支持下统一六诏后,南诏协助剑南军将吐蕃东侵之路死死堵住,西南边境遂得十余年不识兵革的好日子。

    李晟听大帅念叨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但马放南山对剑南军战力的侵蚀还是令他触目惊心。四海升平本是好事,可若守护边疆的士卒不堪一战,太平又能持续多久呢?

    “呜呜呜”,大营中忽然腾空升起凄厉的号角声,扰乱了如帘雨幕。

    “敌袭!敌袭!”执勤的士卒刚大吼数声,就变成数具死尸从望楼上栽了下来。接踵而至的是密密麻麻的箭雨和细不可查的毒针,营盘南门附近哭爹喊娘的慌乱声当即此起彼伏。

    “快!带上所有马匹,回营召集真源儿郎迎敌。”李晟甩掉蓑衣,挥刀砍断青海骢的拴马绳,飞速搭好鞍鞯,翻身上马,拍了拍爱驹的脖颈:“受累了!”

    青海骢感受到主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的昂扬战意,咴咴长嘶,四蹄如风,直奔真源骑兵队营盘。李晟策马狂奔的同时侧耳分辨敌人箭雨声的远近和强弱。

    南霁云摘下长弓,弯弓搭箭,射断数排栓马绳后跃上坐骑,紧随李晟奔出马厩。疾行之时不忘虚拉弓弦,护住李晟的左翼;奔跑起来虎虎生风的雷万春则紧攥铁锏,一边招呼轻骑队的战马跟上,一边如铁塔般牢牢贴在李晟右侧。心有默契的兄弟三人按照平常操练,自然而然摆出可攻可守的三角阵型。

    穿过纷乱如麻的营地,李晟赶回本队营盘时,真源骑兵队已弓刀在腰、高举盾牌,自发列队完毕。

    李晟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下属递来的马槊、弓箭和盾牌,放声虎吼:“上马!列长蛇阵,出北门!风雨如晦,大河难渡,敌军不多;敌从南来,南营必乱。我队出北门,从东绕过大营,背击敌军,定可取胜!真源儿郎,敢随某冲锋否?”

    “敢!敢!敢!”真源健儿均知李晟久经沙场、见识不凡,纷纷挺槊高呼。

    “冲!路见阻拦我队前行者,无论敌友皆驱散之!愿随我队出营冲杀者,可列在队尾,但不可乱我军阵!”李晟熟稔于阵战之道,深知百战军旅与游兵散勇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能否结阵而战。

    一骑当先,数十骑相随。在李晟的带领下,真源轻骑队如同逆流而上的轻舟,从马仰人翻、混乱不堪的大营中穿过,跨北门而出。路上但有冲撞、堵塞道路者,不是被李晟的马槊荡开,就是被雷万春的八棱锏驱散。一些血气未失的士卒发现真源轻骑阵列巍然、临危不乱,就或骑或步,尾随其后,以保自身平安。

    中军帐前,剑南兵马使李宓伫立在蛮烟瘴雨之中,听剑南牙兵报来的一连串噩耗,懊恼不已。

    李宓担任兵马使之前曾为云南太守多年,是张虔陀的前任。云南太守的首要职责就是羁縻南诏,故而他熟悉南诏边防军政,更与云南王阁罗凤相交莫逆,可谓知己好友。李宓为云南太守时,大唐与南诏也因洱海之地和盐井之利屡生龌蹉,但他以联兵抗拒吐蕃大局为重,与阁罗凤协力化解了数次风波。

    当时任剑南节度使的鲜于向提议张虔陀接任云南太守时,李宓并未因升职而欢欣鼓舞,反而耿耿难眠、如有隐忧。他熟知剑南人物,对性急好色的张虔陀能否处理好与南诏的关系颇为担心。为此,李宓曾私下提醒鲜于向,可得到的答复只有一句:“此乃杨侍郎之意!”

    后果如李宓担心的一样,色胆包天的张虔陀竟然欺凌阁罗凤、私通南诏王妃,引发了南诏的滔天怒火。急火攻心的阁罗凤起兵杀了张虔陀,并顺势攻占三十二夷州。

    李宓为大唐与南诏交恶忧心忡忡,主动向鲜于向请缨,欲图亲身前往太和城会见阁罗凤,尽释前嫌、平息战端。但他的热枕遭遇的却是鲜于向的冷嘲热讽。

    在鲜于向眼中,南诏不过区区蛮部,出兵数万即可灭其国。可李

    (本章未完,请翻页)宓却知,统一六诏后,皮逻阁和阁罗凤励精图治十余年,南诏已成为拥兵数十万的西南强藩,不可轻辱。鲜于向闻战而喜的轻率态度令李宓愈发不安,更让他怀疑剑南战事爆发的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去年夏天,在兵部侍郎杨国忠的大力扶持下,鲜于向从京畿和内地州县抓了无数丁壮,纠集成八万兵马,妄图一鼓而下荡平南诏,攻克太和城。战事之初,剑南军势如破竹,收复三十二夷州,攻到西洱河畔,阁罗凤也派使求和。

    李宓力劝鲜于向接受南诏的降表,可贪功冒进的鲜于向为了封王,下令将南诏使者乱棒打出,逼得阁罗凤倒向吐蕃。

    在吐蕃和南诏联军夹击下,剑南军大败,折损人马六七万,几近于全军覆没。虽深恨鲜于向误国,李宓还是在乱军阵中保护他逃回益州。

    李宓本以为鲜于向会因此战失利被圣人贬谪或惩罚,谁知杨国忠竟偷天换日,将鲜于向的罪过轻轻遮掩过去。后鲜于向主动请辞剑南节度使,李泌想着剑南战事或许会好转,可遥领剑南节度使的杨国忠显然要一条道走到黑,继续征伐南诏。剑南节度副使、知留后事崔圆则人如其名,圆滑无比,唯杨国忠之命是从,根本不考虑将南诏拉回藩属之列。

    而今再次带兵来到唐诏边境界河大渡水,李宓虽三番五次勒令麾下将佐严加防范,无奈去年兵败之后,剑南军中为数不多的可战之兵消耗殆尽,新编之军除一二可观之外皆匆促成军,不堪大用。而阁罗凤显然也深知剑南底细,毫不犹豫就派出兵马前来偷营,将五千先锋营打得措手不及。

    李宓从敌人袭击的响动判断出来敌并不多,急忙下令剑南牙兵和军中虞候整饬队伍、约束炸营之兵。无奈新兵临战、一片仓皇,折腾许久,营中稍安,却依然无力抗敌。

    “兵马使,有队轻骑兵从北门跑了,用不用派人去追?”一名牙兵急声禀道。剑南军中骑少步多,故而上下均对骑兵的动静格外留心。

    “可看清旗号?”李宓怫然不悦。

    “似乎是真源轻骑,当先一骑是队正李晟。”

    “李晟!?此子忠勇,不当为此!”李宓有点疑惑:“算了,敌袭甚急,顾不得一个轻骑队,战后再议。营中兵马能应战否?”

    “禀兵马使,南门已被敌军攻破,幸好已有团士卒集结完毕,正与敌军厮杀。只是敌军的毒箭甚是犀利,防不胜防。”

    “南诏境内奇花毒虫多如牛毛,幸好其箭簇不算锋利、毒针更无法穿透铠甲,仔细护住脸、颈、手等处即可。”李宓连忙提醒牙兵下去周知诸军。

    大营南门,手持百炼横刀的剑南士卒与挥舞淬毒郁刃的南诏军士战成一团,双方战力相差不远,互有死伤。南诏军士身后,一群断发纹身的蛮族武士举着吹箭筒对准剑南军阵列缝隙射出一枚枚毒针。躲避不及的唐军士卒一旦被击中,当即窒息而死。

    (本章完)

    ...

第九十二章:一石激起千层浪(八)

    千余名有备而来、趁雨偷袭的南诏军与仓皇应战的剑南军战成平手,一时难分高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唐军大营南门处双方鏖战正酣时,李晟率领百余名士卒绕了个大圈,在风雨的掩护下潜行至南诏军东南侧。

    “锋矢阵!准备冲锋!抵达辕门后向左侧击而出,骑射杀敌,然后聚拢在敌阵之后再次冲杀!切记不要冲入营中,不要被敌军缠住!”李晟对麾下儿郎颇有信心,制定出反复冲击的躐阵之术。由于营中敌我双方犬牙交错,骑兵施展不开,李晟特意叮嘱属下不要深陷其间,而要集中力量在营外空地驰骋,将骑兵的机动性发挥到极致。

    “冲!”李晟右手持槊、左手举盾,一马当先,如天神下凡般冲破雨雾,杀向南诏军后阵。李晟的槊锋尚未触及到敌军的后背,南霁云的雕翎就已经洞穿数名蛮族武士的后心。

    “杀!”不待南诏军反应过来,李晟就饿虎扑食杀入阵中。马槊或刺或挑,比剑南丛林中的毒蛇还要刁钻,一旦被槊锋沾上,非死即伤。虎背熊腰的雷万春血脉偾张,粗壮的右臂挥动八棱锏,如狂风般掠过数名南诏士兵的头部,在坚硬的头盔上撞出一处处凹陷、敲开一道道裂缝。南霁云射杀了几名蛮族武士后抽出横刀大砍大杀,雨水与血水混在一起,从雪亮的刀刃下奔流而下。

    兄弟三人合力奋进,片刻功夫就在南诏军背部凿开一处鲜血横流的缝隙。其余真源轻骑和剑南士卒则乘机而上,用马槊和横刀不断扩大缝隙的宽度。

    “变阵!后军变阵迎敌!”南诏军中有人用蛮语大声嘶喊,无奈士卒挤在一起,根本来不及转身,导致阵列愈发混乱。大营之内,挥刀苦战的剑南士卒顿觉压力一轻。

    “报!南门外杀来一队骑兵,正在冲击南诏军后阵。”站在望楼上观战的剑南牙兵及时将战场变动报告给李宓。

    “一队骑兵?李晟!”李宓长舒一口气:“有勇有谋,好样的!传令,全军压上,夹击敌军!”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左!”冲杀到辕门外后,李晟高声一声怒吼,整队骑兵轻磕战马,从左侧杀透南诏军阵列,如溃堤之水喷涌而出。几股洪流汇集在一起,调头向南。

    “射!”李晟挂好马槊,抽出雕弓,带领手下将一支支羽箭射向南诏军。重新换上长弓的南霁云则连射不停,羽箭射出,必有斩获。

    “赶快解决营外的唐军骑兵!”南诏军将领意识到李晟等人的威胁越来越大,向手持吹箭筒的蛮族武士高声怒吼。

    骑射之时,轻骑兵无法举盾,门户大开。蛮族武士见状,举筒齐射,十余枚毒针飞驰而出,射中队尾的三名真源骑兵。真源健儿只闷哼数声,就倒地而死。

    “好厉害的剧毒!先射拿吹箭筒的敌军!”李晟心中忽然蹦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但沙场酣战之时,他急于指挥轻骑反击,无暇多想。

    南霁云瞄准领头的蛮族武士,弓弦一松,一枚羽箭如电而至,穿透两尺多长的吹箭筒,箭簇从敌人的后脑射出。毒针被羽箭的气流吹动,逆向而回,进入蛮族头目的口腔,使他登时气绝身亡。其余真源骑兵也弯弓如月,将一蓬蓬羽箭洒向正在吹毒针的敌人。在箭雨的打击下,蛮族武士死伤惨重,再无还手之力。

    “列阵!冲!”奔驰到距离南诏军数百步远的地方后,李晟召集真源轻骑队,再次杀向敌军后背。

    此时已有部分南诏军转过身来,将长矛和浪剑对准南方。

    “闪开!”李晟轻拍青海骢,催促它将速度提到最高。待南诏军的矛尖近在咫尺时,李晟挥槊一扫,荡开了枝枝桠桠的锋刃,跃马跳入敌阵。

    “死!”势大力沉的雷万春拍马而至,沿着李晟荡开的缺口呼啸而入,用铁锏收割着敌人的性命。南霁云则冷静地跟在后面引而不发,警惕着会发毒针的蛮族武士。

    步兵阵列一旦被骑兵撕开,就如被热刀割破的豆腐,难以维持。真源轻骑再次冲入敌阵后,南诏军的士卒面对两面夹击,士气低落,再无必胜之心。

    “杀!杀!杀!”大营内的剑南先锋营士卒越聚越多,形成一个半圆将南诏军围得水泄不通。真源骑兵在李晟的带领下,如同锋利的刮刀一样,不停地削割着南诏军并不厚实的阵列。

    被真源轻骑冲了三次后,南诏军后阵终于彻底崩溃,他们丢盔弃甲,慌忙向南逃窜。后阵的溃逃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苦苦支撑的南诏军士卒不顾将领们的恐吓和威胁,转身就跑。数名蛮族武士略微慢了几步,就被蜂拥而上的剑南士卒砍翻在地,践踏而死。

    李晟待数百名南诏军逃了大半后,才开始尾随追击。追亡逐北固然快意,可若卷入溃军太早,反而可能被乱军冲乱阵型,甚至遭遇缓过神来的敌军反杀。李晟精通阵法,自然不会犯如此浅显的错误。

    追杀到大渡水渡口时,风雨已弱,南诏军也所剩无几。渡口岸上横七竖八放着星星点点的羊皮筏子、小木舟,舟楫附近站着数十个人。剑南军派驻渡口的十余名士卒早已被南诏军屠杀一空。

    看见溃败而来的南诏军时,守在渡口的人们急忙拖着筏子和木舟往水里走,看样子他们应当是为南诏军操舟的船夫。船夫中,一个蓬头垢面、皮肤龟裂的男子愣愣地站在原地,眯

    (本章未完,请翻页)着眼盯着南诏军背后涌出的骑兵,胸膛起伏不定。

    “跪地缴械者不杀!跪地缴械者不杀!”跟随真源轻骑队而来的剑南骑兵中有通南诏语者,他们放声大吼。李晟则带着属下在岸边驰骋,但凡有拒不投降者,就用刀背将之击晕。

    李晟冲到那名站立不跪的船夫身边时,他正欲挥刀,却听对方用流利的唐话喊道:“将军,我是大唐子民!”

    “汉人?”李晟收住横刀。

    “这位将军,某名刘骁,乃京畿人士,被南诏蛮族……”汉人船夫的话还未说完,李晟为“蛮族”两字所动,忽然惊喝一声:“毒针!”他终于明白为何方才对战蛮族武士时会心生异感,因为被毒针射中的三名真源骑兵,他们的死状与大帅王忠嗣一般无二!

    “南八,你带他回营,客气点,估计是之前被南诏俘虏的剑南士卒。”李晟交待过后,不再将这个刘骁放在心上,他站在马镫上扫视整个渡口,却未在南诏战俘中发现任何一名带着吹箭筒蛮族武士。

    “该死,不会追击时全部杀干净了吧?”李晟有点懊悔,他急忙驱马回营,一路清点战俘和敌军尸体,却只寻到几个丢弃于地的破碎吹箭筒和数具蛮族武士的尸体。

    “可恨!”李晟在大营南门翻身下马,又搜检到数个吹箭筒,可筒中并无毒针。

    “尸体!”李晟急忙寻找三名真源骑兵的尸首,却发现尸体已经被辎重兵抬走,身上的毒针则在搬运时掉落,根本无处可寻。

    “难道线索又要断了?”李晟回到大营南门,挥拳连拍辕门。他脚边有具蛮族武士的尸体,从身上佩戴的花里胡哨饰物看,应当是个头领。

    “怎么全死光了!我刚才没有赶尽杀绝呀!”李晟有点哭笑不得,他扫了眼蛮族头领的尸体,自言自语道:“这一箭射得如此准,肯定是南八的手笔。”

    “兄长,你是在夸我吗?”笑嘻嘻的南霁云拽着刘骁回到大营。

    “等一下!”李晟仔细瞄了眼蛮族头领,觉得他的死状有点奇怪,就拔刀撬开尸体的口腔瞅了半天,终于看到了一枚细长的毒针。

    用麻布将毒针捏出后,李晟盯着颜色深黑的针尖看了许久,无奈长叹道:“可惜不知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这位将军,你可是想了解手持吹箭筒的南诏武士?”刘骁拱手回道:“其实某对他们的来历略知一二。”

    四方风起云合,源生天子脚下。

    各地边镇荡若涟漪,漩涡中心的长安城却貌似平静无波。大明宫丹凤门前一如既往地庄重肃穆,只是亲切随和的左监门卫兵曹参军张德嘉沉稳内敛了不少;京兆府的衙役依旧吆五喝六,只是京兆尹不再姓王,盛气凌人的王准也销声匿迹;平康坊仍是冠绝天下的风流渊薮,只是李相门前车马渐稀,可盛王回京后,李府似乎又热闹起来;养好伤的卫伯玉仍然无聊地贴身守护李林甫的安危,只是他的眼眸深处多了几簇怒火;安邑坊公孙大娘宅中姹紫嫣红、练习剑技的娇喝声不绝于耳,只是师父昔日最钟爱的弟子再未登门;汇集天下财货的西市一如既往地熙熙攘攘,只是素叶居和闻喜堂不约而同都增加了人手……

    六月初二,素叶居中,心绪不宁的掌柜简若兮斜倚栏杆,轻摇折扇,黯然神伤。她手摸折扇轻灵秀丽的竹骨,想着千里之遥的益州翠竹都被人送来长安城,征戍剑南的夫君却仍然杳无音讯,愈发惆怅。

    简若兮清楚,霨郎君等人已用尽全力帮她查找夫君的下落。去往益州的一趟趟商队都被霨郎君叮嘱要尽心打探,王兵马使也托人在剑南军中搜寻,素叶郡主更是动用她在杨家的情面,麻烦鲜于向和弘农阁代为寻找。可一晃小半年过去,良人仍未归来,她如何不忧心?

    如今她已得知,剑南军去年夏天在西洱河畔大败一场,折损兵马无算。众人虽不提,但简若兮明白,大家都认为她夫君已经战死在太和城下,尸骨无存。可简若兮始终不死心,她觉得只要没有找到夫君的尸首,那他就应该在世上的某个角落等待着自己。

    简若兮有心委婉恳请霨郎君再想想办法,可最近几日也不知何故,霨郎君和伊月小娘子一直没有来西市,致使她迟迟没有机会。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简若兮吟诵着古风,潸然泪下……

    简若兮专注于素叶居的生意,并不知王霨正承受着什么样的煎熬。虽然在王焊谋逆案中成功保住高仙芝、维系了朝堂各方的均衡,但李林甫出尔反尔的一击,还是将王霨欢喜雀跃的心情打落到谷底。

    王霨此时反思他与高力士、李泌、李林甫商议恢复出将入相的过程,赫然惊觉,高力士早暗示过疏漏所在,却并未点破;李泌正因为看清出将入相可能为敌所用,所以态度冷淡;狡猾无比的李林甫则早已从自己话中觑见攻击太子和杨国忠的机会,故而只说愿意恢复出将入相,却只字不提安禄山。

    “得意忘形害死人!本以为凭借超越时代的见识可以随心所欲变革朝政,却忘了与高力士、李林甫、李泌等人的智慧相比,自己还相差甚远!”一经卢杞提醒,王霨当即意识到犯了大错。可他还未想出补救之策,李林甫的奏章就送到了李隆基案头。

    王霨本打算恢复出将入相之制,力促安禄山入

    (本章未完,请翻页)朝,明升暗降、削其兵权,消弭未来的战乱。可李林甫却借力打力,力荐敕封安禄山为东平郡王,酬谢其襄助盛王李琦,反用入相套住王正见,既打击东宫在边镇的势力,又扰乱杨国忠拜相之途。与王霨期望的结果可谓南辕北辙。

    “怎么办?”王霨心如火烤,却迟迟拿不出对策。聪慧的阿伊腾格娜想明白小郎君为何会误判局势,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如此复杂深奥的朝堂争斗;王勇更是后悔不已,恼恨自己没有能拦住小郎君与李林甫交易;桀骜的卢杞虽及时点出隐患,但对于如何破解李林甫的反击也束手无策;至于阿史那姐妹和苏十三娘,则是干着急却无能为力。

    众人心情黯淡之际,一封密信从庭州飞来,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吾儿莫忧!唯望今后行事谋定而后动,勿小觑天下人。”

    王霨茫然不知父亲会如何破局时,大唐朝堂惊雷频频。先是圣人下诏,嘉奖安禄山征讨契丹之功,敕封其为东平郡王,并将在六月下旬献俘太庙,彰显大唐武功。然后是安西军大胜吐蕃的捷报入京,太子入宫贺喜,赞许李相老成谋国,请调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入京为相。早有准备的李林甫则力荐文武双全的王正见拜相。太子与李相互相吹捧对方的党羽,成为朝堂难得一见的景观。

    杨国忠跳出来期期艾艾反对恢复出将入相,却遭到李林甫与李亨的一致反对,根本插不上话。李隆基对杨国忠的迟钝也有些不满,吓得他不敢再言。

    长安朝堂聚焦东宫与李相的争斗,纷纷猜测王正见和高仙芝到底谁会封王、谁会拜相,以致于河中军联合突骑施部越过乌浒水惩戒黑衣大食的战报被扔在角落里无人理睬,而剑南军先锋营与南诏军的首次交锋更是乏人关注。

    李亨对李林甫的回击让王霨有点疑惑:“以邻为壑,难道这就是父亲的破局之道?”

    王霨满心疑问,李隆基对何人拜相也举棋不定。数日后,高力士忽然收到王正见的秘奏。在奏表中,王正见洋洋洒洒、谈古论今,对出将入相之制极为肯定,他谏言圣人不必将封王与拜相泾渭分明区别开来,封王者也可为相,为相者若有军功亦可封王。为天下安定计,圣人可轮番调各地边镇入朝为相一两年。在奏折末尾,王正见还毛遂自荐,说圣人不嫌若他才学浅薄,自己甘愿为入朝为官,为天下节镇做个表率。

    读完奏章后,圣人沉思良久后忽抬头问道:“高将军,你怎么看?”

    “陛下,以老奴之见,王都护心无杂念,一心为圣人解忧,可称得上纯臣。”高力士字斟句酌、小心翼翼。

    “那出将入相呢?”李隆基追问道。

    “陛下,如今虽天下太平,但边镇兵力过盛,不免令人担忧。王焊谋逆可谓前车之鉴,虽查明高仙芝并未卷入其中,但日后是否会有边将横生不臣之心,实在难测。既然太子、李相都赞成恢复旧制,不若依王都护之言,轮番抽调边将入京为官,如此也利于其时时拜谒陛下、聆听教诲。”高力士见观察许久,知李隆基早已意动,就顺势轻推一把。

    李隆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感慨道:“太原王氏世代忠良,朕亏欠其多矣。”

    高力士猜测圣人是忆起出身太原王氏的发妻王皇后而心生愧疚,连忙垂首低目,不敢多言。李林甫上奏恢复出将入相、将矛头对准王正见后,高力士猜到东宫肯定不会坐视,也料到太子会在高仙芝身上做文章。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王正见竟会使出以自身为诱饵、玉石俱焚的大杀招,生生将所有边将统统拉下水。

    “王正见,你的一点私心都用在霨郎君身上了吧。”高力士隐约猜出王正见的用心:“父子均忠心为国,某必倾力相助!”

    密折很快就传遍长安朝堂和大唐边镇,李亨闻之勃然变色,气得脸色淤青却无法发作;李林甫听后静思许久,庆幸自己足够谨慎,一直等到盛王启程离开幽州才上表恢复出将入相;杨国忠见拜相路上凭空多了如此多对手,心烦意乱,不过他想到王正见率先提出拜相亦可封王,道尽自己的心声,对剑南战事更加在意;陈.希烈则躲进宅中饮酒作乐,对朝政愈发不上心。

    高仙芝得知王正见的应对后放声长笑,急令封常清上表赞同王正见,也提出自愿入朝为官;安禄山正因封王沾沾自喜,突然发现自己也可能被拖入京中为相,心中惶恐,将王正见和高仙芝诅咒了千万遍;哥舒翰一时摸不清王正见和高仙芝的路数,但想到封王的对手少了许多,在龙驹岛上纵情声色,多喝了几杯,以至于双腿微生麻痹之感,但他并未放在心上;远在河中的阿史那旸对朝中风云涌动毫不在意,一心一意操练兵马,整治河中。

    六月十五,望日大朝,在京文武百官在宣政殿朝拜天子。圣人正式颁布诏书,宣天下节镇于冬至大朝会时一同入京,共商拜相之事。

    宣政殿中,站在满堂朱紫之后的王霨默然而泣。出将入相之制终于恢复,安禄山入朝亦非全无可能,血淋淋的兵燹或许能够被消灭于未萌之时。他本以为可凭借超越时代千余年的见识轻而易举操纵古人,却被狡诈的李林甫玩弄于股掌之间。而最后替他挽回局面的,还是远在庭州的父亲。

    “父亲,能当你的儿子,是我的幸运!”王霨遥望西北,感恩不已。

    (本章完)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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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七载,碎叶城外唐军大营中,历史扇动了蝴蝶的翅膀,穿越千年而来的少年,带领一路结识的各族同龄人,由西域来到长安,希望用手中的横刀,守护大唐荣光和辉煌!虽有怛罗斯异势、吐蕃束手等花火,但帝王倦政、父子相疑、党争不断、藩镇坐大、宦官渐强,强大的历史惯性依然…大唐西域少年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西域少年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西域少年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