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月夜暗战归义坊(二)
“阿郎,快跑!”被踢翻在地的家仆见来者不善,抱头大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蠢材!”卫伯玉对四肢不算发达、头脑十分简单的京兆府衙役快要无法忍耐了。
去安西前,卫伯玉一直觉得金吾卫、龙武军等北衙禁军威风凛凛、高人一等。可待经历过怛罗斯血战后,卫伯玉重回长安时惊愕地发现,之前在他眼中铠甲鲜明、不可一世的禁军士卒,其实多是徒有其表的花架子。若是战场相逢、驱马对冲,他自信可以轻松干掉四五个龙武军士卒。
至于京兆府的衙役,卫伯玉更看不上眼。他们除了装腔作势欺负一下平头百姓,简直不堪一用。
“算了,还是靠某手中的刀剑吧!”卫伯玉将横刀也抽出,左刀右剑,飞步奔向人声响动的后宅。路上不时跃出几名刀法还算凌厉的武士,他们挥刀砍伤几名京兆府衙役,却被卫伯玉一一制服。
“这才像点样子!”对手越强,卫伯玉战意越胜:“这几人用刀的姿势像是在军中所习,莫非任海川这恶贼也在边镇磨练过?”
京兆府的衙役发现点子越来越硬,不再逞能,渐而猬集在杀神般的卫伯玉后面,看着他刀剑齐挥,砍瓜切菜般击昏一名又一名敌人。
“手下还真不少!任海川能收拢如此多好手,必有惊人技艺,某得小心应对。”冲杀到后宅卧室前,卫伯玉紧了紧手中的刀剑,谨慎地飞踹房门,猱身而进。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你们要什么都可以,只要饶某不死就行。”适应了室内的黑暗后,卫伯玉并未遇见什么孔武有力、虎背熊腰的巨寇,只看见一名衣衫不整、浑身筛糠的瘦弱中年,跪在床上叩头不止。
“任海川?”卫伯玉有点惊讶,但他语气中并无表现出来。
“在下就是任海川,壮士饶命!”中年男子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卫伯玉指了指油灯,连忙有衙役取出火折子将室内的灯烛点亮。灯光乍亮,任海川瞄了眼衙役腰间的令牌,忽然一声狂吼,从床上跳下,拔腿往外跑。
“嘿,这会儿有胆量了,来,咱们斗一斗!”卫伯玉挥刀横拍,向任海川光溜溜的脊背砸去。
“哎呦!”任海川一声惨叫,倒在地上。
“呸,还以为你有三头六臂呢!”卫伯玉本以为任海川之前是在隐忍,见他骤然从床上暴起,下手特别重,谁知对手竟然如此不经打。
“卫别将好身手!大功告成,家父和李相必有厚赏!”跟在后面的王准进入房间后,借着灯火仔细看了看任海川的脸,喜上眉梢。
“王少卿,这巨寇也太不堪了!”卫伯玉憋了一身的气力不曾使出,特别难受。
“不是巨寇不堪,是卫别将太勇猛了!”一向张狂的王准难得夸奖别人一句。他见卫伯玉面有疑色,想了想,有意解释道:“卫别将,有些巨寇头目靠的是自身的武勇,有些靠的则是高于常人的胆略和见识。”
(本章未完,请翻页)“或许吧。”卫伯玉点头称是。若一对一对阵,卫伯玉自信经一番苦战能胜过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可若指挥两军对垒,卫伯玉觉得白孝德都能轻松胜过自己,更别说高仙芝了。
“绑了他,押回京兆府大牢!”王准一声令下,任海川立即被五花大绑。
“王……”晕头晕脑的任海川看见王准后,一脸谄媚,似乎想说点什么,迎接他的却是一记又狠又重的耳光,左脸登时肿了起来。
“狼心狗肺的东西,把他的嘴堵起来!”王准神色凶戾,似乎随时会拔刀杀人。
卫伯玉凝眉不语,他从任海川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了异常。很明显,所谓的巨寇任海川认识王准……
“这是什么破烂事!”卫伯玉挠了挠头,心里嘀咕了一句。他正拿不准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以后找机会查个清楚时,院子里忽然传来密集的破空声和阵阵惨叫声。
“有弓箭!王少卿,小心!”卫伯玉拉着王准躲在墙壁后面。两名安西牙兵紧紧护卫在他们两侧。
安置好王准,卫伯玉正打算冲出去,可接连不断的箭矢转瞬间就将站在庭院里的衙役一扫而空。
“怎么会有军用的强弓硬弩!王少卿,这巨寇到底什么来头!”卫伯玉迅疾跨到房门边,对王准怒吼道。
神色紧绷的王准根本顾不上理会卫伯玉的质疑,他焦急地回头望了眼,只见屋子里幸存的七八名衙役战战兢兢,连刀都拿不稳,被堵住嘴的任海川则面有喜色。
“王少卿,快把人交出来,否则我们连你一块杀!”屋外有人高声劝降,对方显然清楚王准的底细。
“不管你们是谁,若敢再逼近一步,我立即将任海川杀了!反正你们才需要他活着!”对于屋外的威胁,略显紧张的王准并不为所动、严词拒绝,使卫伯玉对他的认识有所改观。
“王少卿,你的命金贵无比,难道要和任海川的烂命交换吗?”屋外人见王准撕破脸,气势为之一滞,停顿片刻才“好言”劝道。
“少骗我。若是任海川落在你们手中,恐怕我死的会更惨!”王准冷笑道。
“王少卿,如此说来,我们今晚是谈不拢了。”屋外人恼羞成怒。
“我不管你们是谁,但只要有人敢冲进来,某手中的刀剑可不是吃素的!”卫伯玉见屋外人格外嚣张,高声斥道:“不过,你们又能待多久呢?杀了一院子的人,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一会儿坊里的武侯就会赶来。即便你们将武侯全杀了,天终究会亮的。某带领的是堂堂正正的京兆府衙役,前来归义坊是抓捕盗贼。倒是你们偷偷摸摸,手持朝廷严控的军国利器,难道不怕见阳光吗?”
王准见卫伯玉分析的有理有据,心中大定。他虽说威胁对方要杀了任海川,可父亲交待要亲自审讯,以免遗留后患。因此,除非迫不得已,王准也不会选择鱼死网破。
“天亮
(本章未完,请翻页)又如何?尔等有虎皮,吾辈也有靠山。若真闹到那等田地,王御史大夫的所作所为可要大白于天下了。”屋外人有恃无恐。
“哼,你们费尽心机,不就是想往家父身上泼脏水吗!没了任海川,一切都是徒劳。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他!”王准凶相毕露,持刀走向连连摇头求饶的任海川。
屋外,一身黑衣的剑南牙兵凑到面蒙黑巾、眉头紧锁的鲜于向身边,低声问道:“怎么办?他要是真杀了任海川,岂不是前功尽废。”
“可恶的杨国忠,干的都是什么破事。”鲜于向腹诽不已。
去年腊月进京时,杨国忠派杨暄告知鲜于向,会尽快扳倒王鉷,由他接替京兆尹之位。为了表达诚意,杨国忠特意命杨暄将计划中最关键的人物任海川带到西郊的若兮客栈。
听了杨国忠的全盘筹谋,鲜于向忍不住拍案叫好。王鉷作为李林甫最为重要的党羽和内定的接班人,极其擅长敛财,深得圣人之欢心,是杨国忠未来的劲敌。扳倒他不仅可以为杨国忠铲除通往右相之路的最大障碍,还能重创李林甫,可谓至关重要。
但王鉷跻身朝堂已久,树大根深,些许恶行根本不足以动其根本。君不见,王准整日上欺驸马都尉、下辱李相长子,却丝毫不曾影响王鉷在圣人心中的地位。而杨国忠的计划却独辟蹊径,绕开简在帝心的王鉷,从他无法无天的弟弟王焊入手,从而将王鉷拖入必死之局。
鲜于向的夸赞让杨暄有点脸红,因为他清楚,整条计策其实出自与李林甫反目成仇的吉温之手,而非杨国忠想出来的。当然,身为人子,杨暄肯定不会将这些告诉外人。
惊喜地发现京兆尹之位在前方招手,鲜于向干劲十足,通过剑南牙兵与任海川保持联系,安排他一步步接近王焊。为了确保任海川的安全,鲜于向先是故布迷阵,在西市南侧的怀远坊买了间中等宅子,家俱仆役一应俱全。可实际上,任海川每晚都会乔装离开怀远坊,在两名剑南牙兵的护卫下来到归义坊居住。
之所以选择归义坊,鲜于向看中的正是南城的荒芜偏僻和鱼龙混杂。他花了一笔不算多的钱,就在坊中买了五六栋相连的宅子,除了一座让任海川居住,其余宅子中埋伏有数十名精锐剑南牙兵,暗中保护,以备万一。
为了掩人耳目,鲜于向还交待任海川深居简出,不要招人注意。除了武侯实在躲不过,其他坊中居民多对任海川一无所知。
计谋进展的很顺利,还不到三个月光景,任海川就和王焊混熟,经常厮混在一起。鲜于向正要按照计划让任海川引荐人手给王焊,王焊却不知怎的与龙武军的将佐搭上了线。据任海川反馈的情报,高仙芝的长子高云舟和族弟高仙桂也被王焊拉下了水,这令鲜于向喜出望外。
鲜于向催促杨国忠收网之时,却忽然发生了李林甫与王霨同时遇刺的惊天大案,条条线索都指向杨国忠,令他百口莫辩。
(本章完)
...
第八十八章:月夜暗战归义坊(三)
鲜于向一开始气愤异常,以为杨国忠背着自己还埋了一支奇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当他怒气冲冲找杨国忠理论时,见杨国忠坐立不安、脸吓得煞白,才确信杨家是遭人陷害了。
一筹莫展的鲜于向正发愁该如何替杨家解困时,杨国忠这个走狗屎运的家伙忽然找到了弘农阁贩卖猛油火给刺客时记下的账目,一举洗清嫌疑。
成功赢回圣人的信任后,杨国忠马不停蹄忙于张罗同罗兵马南下、遥控筹备剑南军征伐南诏,一时顾不上任海川。
其实剑南有精于政务的节度副使、知留后事崔圆和熟知军情的兵马使李宓,出征诸事本不需杨国忠费心。可安禄山不知为何上了道奏疏,请盛王李琦前往幽州督战,竟被圣人采纳了。不甘示弱的杨国忠当即入宫,面请陛下准许寿王李瑁前往益州督战。
大约是为了平衡,圣人也同意了杨国忠所请。可因此番折腾,收网行动一拖再拖。好在王焊一向喜爱交接各路人物,任海川的所作所为并未引起王鉷的警觉。
五月十五日,杨国忠终于从其余诸事抽出身后,决定后日收网,一举铲除王鉷。顿觉曙光在前的鲜于向花了一天时间整理好各种证据,然后带了大量人手,化整为零来到归义坊,居住在任海川宅院附近。毕竟物证、口供再多,都比不过任海川这个人证。
谁知即将收网的前夜横生波澜,也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竟会有数十名衙役夤夜来到归义坊,直扑任海川的宅子。
鲜于向在宅子里埋伏有十余名剑南牙兵,本以为足够抵御一阵子。可京兆府不知从哪里请了位杀神,双手刀剑左劈右砍,如入无人之境。只有两名剑南牙兵逃过一劫,急忙去给鲜于向报信。
待鲜于向匆忙集结好人手、控制住周边街道、飞速赶到后宅时,任海川早已落入王准之手。怒火冲天的鲜于向拷问两名衙役,弄清是王鉷之子王准亲自率人前来后,他令剑南牙兵张弓拨弩,将院子里的衙役全部射倒。
“王少卿,你杀吧。没了任海川,某还有其他人证物证。无论如何,明日你们是无法逃脱了。”鲜于向决定吓唬一下王准。不过,他也没有完全说瞎话,任海川早已录了份口供,将王焊的谋逆之举和卷入浑水中的龙武军将佐一一点出。
“难怪父亲要留个活口,就是怕有其他证据。唯有将任海川控制在手才可能彻底翻案。”王准心中犹豫,停下脚步,望着卫伯玉。
“王少卿,若是此刻有十名人马俱甲的安西重骑,某可以力保你们杀出重围。可现在单凭三个人,绝无可能。”卫伯玉明白王准的意图,摇头否定道。
“不是还有几名衙役吗?”王准仍不死心。
“他们?”卫伯玉冷冷一笑,不再掩饰心中的鄙薄。
“怎么办?”王准没了主意:“若是仁之在就好了,他总是会有点子,虽然有时也不靠谱,但总比束手待毙好。”
“王少卿,巨寇在我们手中,一动不如一静。敌人人数虽
(本章未完,请翻页)多,但他们只能通过门窗进攻,我们专心防守就是了。”卫伯玉早已猜出任海川并非什么巨寇,他一边装聋作哑帮王准出谋划策,一边暗恨封常清使自己陷入朝堂争斗的泥沼之中。
“就怕等不起!”王准十分焦急,可又不敢对卫伯玉说明实情。
月华浮动、剑拔弩张。
后宅之内,忽然闪过一道道流星般的银线,飞速刺向剑南牙兵持弓托弩的手臂。顷刻间,二十多名牙兵丢了弓弩,惨叫不停。
“嗯,有人帮我们?!”卫伯玉心神一动,当机立断。他来不及琢磨到底是谁出手相助,急忙对安西牙兵喊道:“冲出去!”
发现不必畏惧弓弩的威胁后,卫伯玉如下山猛虎,带着两名袍泽冲进剑南牙兵阵中。王准稍一愣神,也连忙催促畏缩不前的京兆府衙役杀将出去。
骤然遇袭的剑南牙兵来不及结阵迎敌,就被卫伯玉等人一一击败。他们不是被长剑刺倒,就是被横刀拍昏。好在卫伯玉深知形势微妙,既未下重手杀人,更没有去劫持那位领头的老者。他不愿沾惹漆黑如墨的朝争因果,只打算吓退对方。
鲜于向本是益州豪商,并不擅长临阵指挥或冲锋陷阵。之所以能当上剑南节度使,全凭他当年救助过穷困潦倒的杨国忠。如今突生异变,鲜于向一时慌了手脚,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应变,手下就已然被击倒了七七八八,其他人也早没了胆气。
“哈哈!天助我也!”王准见数十名剑南牙兵倒在地上,放声狂笑。他命两名衙役回屋看好任海川,自己则带人抽刀奔向鲜于向,意图揭下他的面巾。
“糟糕!眼看大功告成,难道竟要功亏一篑?”鲜于向望着越来越近的王准,又气又恼、心有不甘。
千钧一发之际,房顶忽然绿光闪动,一名身披墨绿色披风的女子趁着月色从天而降,如夜枭般落到卧室门口。刚回到屋里的两名衙役还未转过头,就被长剑从后面刺穿了咽喉。尸体带着喷涌的鲜血压在任海川身上,吓得他如杀猪般嚎叫不停。
“别叫了,赶快走!”墨绿女子杀死衙役后,跃到一脸血腥的任海川身边,挥剑砍断绳子,拽着他往门外走。
“可恶!”王准见势不妙,原地转身向室内飞奔。他见墨绿女子背对着自己,奋力跃起,挥刀向女子砍去。
“哼!”墨绿女子并不回头,长剑看似随意地向后一拨,王准的横刀脱手而飞。
“好剑法!”正警惕着盯着满院敌人的卫伯玉看出王准绝非墨绿女子的对手,赶忙飞身而来。
墨绿女子听到背后剑风烈烈,轻轻一跃,飞脚将任海川踢到室内深处的同时,借力转身,持剑直刺王准。卫伯玉右手长剑一挑,荡开了女子的长剑,左手横刀平挥,砍向女子的肩膀。
两名安西牙兵连忙趁机将王准拉到墙脚,将其护在身后。
“哼!”墨绿女子低头一躲,闪过横刀在如水月华中划出的弧线,长剑斜刺,直指卫伯玉的咽
(本章未完,请翻页)喉。
“好精妙的招式!为何感觉如此熟悉?”卫伯玉长剑回搅,斩断对方剑招的去势。
“咦?”墨绿女子也有点惊讶。她瞥了眼卫伯玉的脸,似乎在确认什么。
“斩!”卫伯玉横刀猛劈,欲图以力取胜。
“哼!”墨绿女子一个后翻,闪开势若千钧的劈砍,左手一弹,月光下寒芒闪闪。
“毒针?!”卫伯玉急忙刀剑回撤、舞动如风,将细微的寒芒全部磕飞。
趁对方愣神的功夫,墨绿女子飞跃而起,猛踹卫伯玉的左肩。
“啊!”卫伯玉忍不住惨叫一声,横刀脱手掉在地上。他左肩的伤口虽已愈合,但并未彻底康复,动作难免慢上半拍。对阵战技疏松的剑南牙兵自然无关大碍,可与剑法高超的墨绿女子相争,胜负往往就在一线之间。
墨绿女子乘胜追击,长剑挥舞如电,逼得只剩右手剑的卫伯玉连连后退。斗了二十多个回合,墨绿女子再次抓住机会欺身而上,用尽浑身力气猛踢卫伯玉左肩。即便有甲叶护身,可势如重锤击打的踢踹还是能透过铠甲伤及筋骨。
“死!”终于挑飞卫伯玉的长剑后,墨绿女子双眼赤红,挥剑向他的脖颈抹去。
“难道此院竟是我的葬身之地?”卫伯玉手无寸铁、左肩痛入骨髓,再无抵抗之力。
嗖嗖嗖!十枚短矢接连不断射向墨绿女子,逼得她后跃数步、撤剑回防。卫伯玉连忙俯身捡起刀剑,拼着最后一口气,如雪豹般向屋内猛冲。
“滚!”墨绿女子见卫伯玉仍不死心,再次挥剑向他后背刺去。
“住手!”怒喝声中,一名紫衫女子从屋顶跃下,青锋轻挑,架住了墨绿女子的长剑。
“你!?”墨绿女子一愣,急忙后撤,牢牢守住屋门。
左肩受伤的卫伯玉还要上前厮杀,却被紫衫女子用长剑拦住。卫伯玉察觉紫衫女子并无恶意,小心翼翼退到王准身前。一名安西牙兵赶忙斩下衣角,帮卫伯玉包扎伤口崩裂的左肩。
任海川后宅的另一处屋脊之上,着急给连弩箭匣装填箭矢的阿史那雯霞背后一寒,才惊觉不知何时,已有人悄然摸到她身后……
月圆如银盘,照尽人间悲欢。
紫纱蒙面的苏十三娘收回长剑,信步走向墨绿女子。
“四师姐,你为何知道他左肩有伤?莫非那一箭是你射的?”苏十三娘低低问道。
“十三娘,我可没那么好的准头。”段荼罗一脸毒笑、矢口否认。
“不是你,难道是……”苏十三娘心中一凛。
“十三娘,师父有命,要我阻止京兆府擒拿任海川,你为何要出手拦我?难道你飞上高枝后就不再将师父放在眼里?”段荼罗厉声质问道。
“我对师父的敬重,不需要你来指指点点。其实我本不想插手,可卫别将曾为国血战怛罗斯,并非奸邪之辈,你为何要置他于死地?”苏十三娘满腔怒火。
(本章完)
...
第八十八章:月夜暗战归义坊(四)
“挡我路者皆可死,至于他究竟是好人是坏人,与我何干?”段荼罗满不在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此刻也挡住你身前,难道你也要动手?”段荼罗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令苏十三娘大怒,她霜刃出鞘,龙吟森森。
“师妹,比剑吾的确不如你。但你别忘了,杀人的办法有许多种,不一定非要用剑。若非师父宠你,我早就能让你死千百次了!”
“师姐,若师父知道你行事如此狠厉,有违门风,定会出手惩罚,你还是改改吧。”苏十三娘已下定决心,今夜过后,必会找师父禀明此事。
“师妹,你爱干什么我不管,但任海川决不能被京兆府的人带走。”段荼罗懒得再与苏十三娘争辩。
“师父为何要介入此事?”苏十三娘有点疑惑不解。
“你干嘛不自己问师父?”段荼罗扬了扬头,苏十三娘回头一看,才发现对面屋脊上,阿史那雯霞正与两名女子站在一起。
“师父?秋娘?”苏十三娘心中大惊,她此刻最不愿见的人就是公孙大娘。
数日前,苏十三娘发现霨郎君频频召王勇和阿伊腾格娜在内书房中商议,似乎在筹备着什么。她本以为王勇很快就会告诉自己王霨的计划,毕竟她作为赫赫有名的剑客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和作用。
可等了许久,苏十三娘发现,不仅王勇绝口不提此事,连阿史那雯霞也没有从王霨那里听到任何风声,她心中难免有些纳闷。
自从三年前奉师命护送如意居西拓,苏十三娘的命运就与北庭深深连在一起。她在庭州收徒、杀敌、恋爱、生女,俨然已经是北庭都护府和素叶居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因此,她无法忍受夫君与王霨有事瞒着自己。
指桑骂槐敲打了夫君数次后,心虚的王勇举手投降,带她和阿史那雯霞一起去找王霨。王霨似乎早预料到苏十三娘会来,笑着将筹备中的计划和盘托出。
得知王霨即将主动出击、推动朝堂制度革易时,苏十三娘先是兴奋不已,然后沉下脸问道:“霨郎君,如此重大的事,为何不告知我和雯霞?难道你信不过我们?”
“霨弟,你太过分了,竟然敢有事瞒着我!”阿史那雯霞与直脾气的师父同仇敌忾。
“十三娘、雯霞姐姐,据某所知,东宫也可能涉足其间。若你们出手,说不好会遇见同门。”王霨面有难色。
“这有何难?反正我只认师祖、师伯和师父,其他人和我有何关系?”阿史那雯霞身世高贵,不像苏十三娘彻底离家投入师门,故而对师门的感情较淡。
“多谢霨郎君替我们着想!不过,目前只能确认东宫牵涉其中,师门却未必一定会出手。何况,霨郎君的筹谋中有不少隐秘行动,离了吾与雯霞,恐怕也寻不到更合适的人选。”苏十三娘深知师父与如意居东主王元宝关系非比寻常,也清楚王元宝一直在李亨身上下工夫,但她并不认为师父会沦为东宫的打手。
“霨弟,单凭素叶镖局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人手,能应付过来吗?”阿史那雯霞“不怀好意”挑衅道。
镖局成立以来,王霨遴选出当过斥候的北庭、安西退伍老兵,试图组建一支秘密侦查小队。数年来,王霨的努力有所成效,可比起在植根长安几十年的公孙大娘师徒,素叶镖局的侦查人手还相差甚远。
“既然如此,就劳烦十三娘与雯霞姐姐了。”王霨其实一开始就考虑过借助苏十三娘的能力,但他并不希望将身边人置于左右为难的尴尬境地,才有意避免让她们介入此事。
“霨弟,下不为例!”阿史那雯霞踮着脚尖,探手拍了拍王霨的脑袋,以示惩戒。
“雯霞不得胡闹!霨郎君,你快说说需要我们做什么。”苏十三娘笑着将徒弟拉开。
三年前,阿史那雯霞比王霨高,两人对练时,她无论输赢,都会拍拍王霨的脑袋,表示开心或烦恼。可现在,她不得不接受踮起脚尖才能拍王霨脑袋的“悲惨”现实。
听了王霨的介绍后,苏十三娘恍然忆起腊月十九段荼罗潜伏在若兮客栈跟踪鲜于向,也想起师父多次说四师姐有重任在身。将所有线索串联在一起,她才惊觉师门早已深陷于漆黑一片的朝堂争斗。
“师父,你教导徒儿要行侠仗义,却为何要涉足朝争?”在苏十三娘心目中,师门当如傲雪之腊梅、空谷之幽兰,卓然而立、除暴安良。可眼前,越来越多铁青色的事实逼她不得不承认师门并非出泥不染的青莲。
“段荼罗神神秘秘、出手狠辣,说不定是她自作主张、胡作非为。忙完此事,我要找师父求证一二。”满心忧郁的苏十三娘与阿史那雯霞乔装打扮,带上素叶居的侦查小队,日夜不停监视一名叫任海川的相士。
苏十三娘的任务很简单,那就是如果李林甫派人抓捕任海川时受阻,可在暗中出手相助一二。不过,王霨特意叮嘱了一句,若是遇见师门的人出手,她可以自行决定是否放弃任务。
而一切不出王霨所料,五月十六,月圆之夜,安西将领卫伯玉和卫尉少卿王准率人破门而入,擒住了任海川,却被一群手持弓弩的武士堵在房中。细心观察了双方实力对比后,潜伏在屋脊之上的苏十三娘与阿史那雯霞用飞刀打掉弓弩,为卫伯玉克敌创造了良机。
本以为事情能轻松解决,段荼罗却从天而降,击败了卫伯玉。面对同门师姐,苏十三娘内心挣扎许久,始终拿不定主意是否出手阻拦。
“师父,段师伯猛攻卫别将的左肩,显然很清楚他伤势未愈。”苏十三娘心乱如麻,阿史那雯霞却将打斗看的一清二楚。
“啊?!”苏十三娘愣神的功夫,段荼罗的长剑已经刺向卫伯玉的咽喉。
“坏蛋!为什么要杀卫别将。”阿史那雯霞不等师父吩咐就连续推扳,将箭匣中的十支弩矢一口气射出,逼退了欲下杀手的段荼罗。当然,她不敢当着师父的面攻击师门长辈,故而弩矢的箭簇并未直接对准段荼罗。
见锲而不舍要夺回任海
(本章未完,请翻页)川的卫伯玉再次陷入段荼罗用剑光编织的死亡之网,苏十三娘终于忍无可忍,决意出手拦住师姐。对她而言,师父养育之恩如大地厚重、师门姐妹情谊如海洋辽阔,可大地与海洋无论多么重要,都不能遮蔽正义的天空。
“无论是谁,都决不能滥杀无辜!”怀着坚定的信念,苏十三娘抛出长索,若奔月之嫦娥,迅疾跃上屋脊。
“师父、秋娘!”苏十三娘的态度依然恭谨,可眼神中满满都是疑惑和质疑。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小燕,你随我来。秋娘,你在此处盯着,别让荼罗再胡乱杀人。”公孙大娘吩咐完,飘然而下,隐入月光照不进的黑暗之中。
“师父,段师姐滥杀无辜,有违师门教诲!”苏十三娘跟在公孙大娘身后急切喊道。
“小燕,十几年过去了,你的心还如当年一般纯净,为师甚是欣慰。”公孙大娘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波动。
“师父,徒儿愚钝,从小脾气就如此执拗,实在改不过来。”苏十三娘见师父对段荼罗所作所为不置一词,有点不满。
“热血未冷、火焰不灭。为师没有白疼你。”苏十三娘的小小顶撞并未令公孙大娘生气。
“那……”
苏十三娘正要追问,却被师父的反问给打断:“小燕,你为何要替李林甫做事?难道王正见意欲改换门庭?”
“师父,徒儿并非要襄助李林甫,只是帮霨郎君点忙而已。本来四师姐显身后,我已经打算不再插手。可她接二连三对卫别将下毒手,我才不得不出手阻拦!”
“可是王霨和王兵马使逼你卷入此事之中?”
“霨郎君虽胸怀大志,意图匡扶朝堂,宅心却甚是仁厚。他和夫君本欲瞒着我,是我非要参与的。”
“来长安后,王兵马使可曾对你说过什么?”公孙大娘的问题很跳跃。
“没有。”苏十三娘摇了摇头,略略犹豫后道:“不过,他似乎不太喜欢师门。或许是从军日久,他对游侠剑客有些排斥。”
“王兵马使来庭州前,任职何处?”
“师父为何关心起他来了。”苏十三娘有点迷茫。
“你的师姐或打定主意不愿婚嫁、或找的是长安人士,吾都打探得清清楚楚,唯独你嫁的远,为师不太清楚,多问两句。”
“据夫君说,他出生在营州,少年失怙,以长征健儿的身份来到朔方。后偶然为王都护看中,随之转迁北庭。”
“王正见对他倒是器重。”公孙大娘面无表情,继续发问:“你说王霨胸有大志,那他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嗯……师父,霨郎君意图恢复出将入相的传统。”苏十三娘略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实话实话。十几年的师徒时光,早让她养成在师父面前毫不隐瞒的习惯。
“圣人已经打算给边将封王了,为何还要折腾出将入相?”剑技高超的公孙大娘琢磨片刻,却看不明白其中有何深意。
(本章完)
...
第八十八章:月夜暗战归义坊(五)
“霨郎君说,四海面上安宁,实则暗流涌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自李林甫大肆重用番将以来,出将入相之路断绝,边镇与中枢渐生疏远之心,不利于长治久安。若恢复旧制,则可内增知兵之相、外添忠勇之将。”苏十三娘转述了王霨的原话。
“有趣!”公孙大娘冷笑道:“如此一来,太原王氏的王都护说不定既能封王、又可入相了。”
“师父,霨郎君耗费巨资禁绝恶钱,所秉持的皆是公心。王都护为人忠勇,无论封王还是入相也都当得起。”
“即便是公心,出将入相又干任海川什么事?”
“霨郎君说令李林甫的人将之带走,有利于恢复出将入相。”
“那我要阻止李林甫的人将任海川带走呢?”公孙大娘幽幽问道。
“徒儿……”苏十三娘犹豫了一下,肃拜回道:“徒儿不敢阻拦师父,不过会将此事一五一十告知夫君和霨郎君。其实霨郎君早料到可能会遇到师门姐妹,特意交代我可以便宜行事。”
“他倒是滑头。”公孙大娘冷哼一声:“事是我做的,你但说无妨。”
“师父,徒儿可否冒昧问一句,师门为何要卷入朝堂争斗?”
“我只是受如意居王东主所托,确保任海川不被李林甫的人带走,其他的事并不清楚。但以你如今之见识,应当明白王东主是为何人效力。”公孙大娘并不讳言。
“师父,徒儿在北庭数年,由衷觉得庙堂之争如渊如海、深不可测,卷入其中若蹈虎尾、若涉春冰,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踏入万丈深渊。吾师门本就是江湖游侠,何必趟此浑水呢?”
“小燕,你今日之所作所为,难道是明哲保身之举吗?”公孙大娘冷笑不止。
“师父,吾夫君为北庭兵马使,受王都护所托照顾霨郎君,吾自然要为夫君分忧。如意居的王东主不过有些许钱财,恐怕还不值得师父如此效命。至于东宫,即便太子登基,又能给师门什么好处呢?可一旦发生什么变故,覆巢之下无完卵,那时师门该何去何从?”苏十三娘鼓起勇气质问道。
“放肆!”公孙大娘勃然变色:“为师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师父,请恕徒儿莽撞。”苏十三娘见师父动怒,急忙跪拜在地。
“唉,起来吧。”公孙大娘的语气忽而多了几分苍凉:“从怀州相遇算起,咱们师徒也相识十几年了。你侠心炽热似火、为人坦率直爽、行事光明磊磊,是为师最中意的弟子。但你可知,俗世如尘,并非棋局那般黑白分明,而是灰蒙蒙一片。吾辈但欲施展抱负,始终绕不开朝堂。身处其间,也难免须干些脏活儿。为师欠王东主的人情太多,有些事更是不得不做。为师知你雪胎梅骨,见不惯龌蹉恶行,故而从来都舍不得污你持剑之手。但有差事,也只遣你一众师姐去做。若非你今夜逼问,为师实在不愿给你讲这些。”
“师父!”苏十三娘大惭,愧意如潮袭来。她回忆十几年的师门生涯,惊觉公孙大娘从未逼她做过任何违心之事。
“吾本以为你可以在为师的庇护下远离朝堂。谁知你去了一趟北庭,竟然嫁给了王兵马使。为师本想着庭州偏远,更无须担心你涉足长安争斗,谁知你终究还是逃不脱藩篱牢笼,此天意哉?”公孙大娘喟然长叹。
“师父,徒儿无论是在庭州还是长安,从来都是依心行事。在某看来,但循本心,就在牢笼之外;一旦违心,就陷入藩篱之内。因此,徒儿不曾觉得什么逃脱或不逃脱。”
“小燕,你愈发精进了。能继承为师衣钵者,非你莫属。”公孙大娘倍感欣喜。
“师父谬赞了。有众师姐在,吾只愿做一只自由翱翔的燕子。”今夜发生的一系列变故,令苏十三娘对接管师门索然无味。
“小燕,你可知荼罗本是南诏人,她对鲜于向兴兵十分不满,得知他辞去剑南节度使之位来京,决意去跟踪,偶然发现鲜于向与杨暄在密谋利用任海川铲除王鉷。为师知道密谋后,告诉了王东主与东宫。如今朝堂争斗正酣,太子殿下与李林甫积怨已久,岂会放过如此良机。”心情大好的公孙大娘简略讲了讲任海川之事。
“霨郎君不知从何探得此事,说是要用任海川为筹码,换取李林甫对出将入相的支持。”见师父坦诚相对,苏十三娘也不再隐瞒。
“小燕,莫非你要与师父斗上一场?”公孙大娘玩味笑道。
“徒儿不敢。既然霨郎君许某便宜行事,徒儿自然不敢有大不敬之举。”苏十三娘恭敬施礼道:“只是四师姐行事乖戾、出手狠辣,数次伤及无辜,还望师父稍加约束。卫
(本章未完,请翻页)别将一身忠勇,在河中血战大食军,卫国有功,请师父务必保他性命。”
“为师省得,绝不会伤了卫别将。至于荼罗,某日后自会严加斥责。”公孙大娘点头称是,转身欲走。
“师父,刺杀李林甫是不是……,还有金城坊……”苏十三娘吞吞吐吐问道。
“那一箭的确是秋娘射的,东宫与李林甫势不两立,自然无所不用其极。但我没有派任何人去金城坊。”公孙大娘坦率回道:“你回去也劝劝霨郎君,无论他有多少机巧心思,千万别和东宫闹僵。目前太子仍一心要拉拢北庭王都护,不会出手动他。可若是霨郎君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东宫,后果不堪设想。”
“多谢师父提醒,徒儿一定转告,也请师父保重。”苏十三娘拜谢后,学着燕子叫了数声,唤回屋顶上一脸茫然的阿史那雯霞,消失在月华之中。
“傻燕子,你恐怕还不知道王勇的真实身份,但愿你永远也不需知道。”徒弟走后,公孙大娘苦笑道:“幸好某认出了他,他却还不知道当年之事是某所为……”
“师父,十三娘走了,我们怎么办?”范秋娘从屋脊跃下,低声请示道。
“王准、卫伯玉还有那两名安西牙兵,让荼罗用毒针将之迷倒数个时辰就是了。待他们醒来,一切都晚了。然后让鲜于向将任海川带走。记住,别用她平日所使的剑南毒药,以免露出马脚。”公孙大娘心细如发:“还有,别再胡乱杀人。”
“诺!”范秋娘依令而去,再次潜伏在屋顶,摸出横笛,吹了数声。心领神会的段荼罗闻后,挥剑刺向蜷缩在角落的王准。
卫伯玉本以为紫衫女子能扭转局势,却惊愕地发现她一去不复还。而少了紫衫女子的制约后,墨绿女子再次剑走如蛇,毒信直袭王准。
卫伯玉虎吼一声,忍住左肩的伤痛,与段荼罗战成一团。双方刚斗了数招,范秋娘扣动牙发,用强弩将卫伯玉逼得左支右绌、门户大开。段荼罗乘隙而入,左手从腰间摸出一枚毒针,刺入卫伯玉的脖颈。伏在一旁观战的公孙大娘见识了卫伯玉的右手剑招后,面有疑色。
将卫伯玉、王准和两名安西牙兵全部毒倒后,段荼罗持剑走近浑身僵硬的鲜于向,挥剑如电,砍翻三名剑南牙兵,怒斥道:“今日且饶你一条狗命,还不带着屋里那个相士滚!”
浑身僵硬的鲜于向先是被恶如厉鬼的段荼罗吓得险些昏过去。确信罗刹绿鬼无意杀他后,喜出望外的鲜于向令最后两名剑南牙兵拽住任海川,连滚带爬跑出血气盘绕的后宅。
“荼罗!”公孙大娘与范秋娘攀索而下,厉声斥道。
“师父,你只让我饶过卫伯玉和鲜于向,不滥杀无辜。可对吾而言,剑南军手上沾满南诏人的鲜血,人人可诛。”
“算了,以后你记得在人前收敛些。”公孙大娘无可奈何道,毕竟段荼罗是她手中最犀利、最阴沉的毒牙,与心思纯净的十三娘一般,都是无可替代的佳徒。
“谢师父!”段荼罗阴仄仄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师父可不能厚此薄彼。”
“师姐,师父只是交代你克制点杀意,这可不关别人什么事。”范秋娘与十三娘交好,对段荼罗满含酸意的话有点不满。
“十三娘虽迂腐了点,但杀人太多终究是业报,为师替你着想,也不欲你滥开杀戒。”公孙大娘委婉劝道。
段荼罗对师父的劝谏不置可否,转而说道:“师父,那个卫伯玉,剑招与本门有点相似。”
“你眼光不错,为师也看出来了。不曾想到,裴将军竟然还有传人。不过,吾观他剑技不甚精湛,所凭着乃天生膂力,想来不是入室弟子。念在裴将军的情面,日后再有冲突,点到为止,别伤他性命。”
交代完毕后,公孙大娘师徒三人简单清理了一下混乱如战场的后院,正欲离去,前院忽然传来连绵不绝的击掌声。
“公孙门主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为何放走了两名隐患呢?”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郎君轻摇折扇,在数名武士的护卫下,迎着段荼罗的长剑和范秋娘的硬弩,阴笑质问道。
“裴掌柜,吾师门之事,还由不得你来插手!”公孙大娘冷哼一声,对来人的挑衅不屑一顾。
“开个玩笑,公孙门主何必如此紧张。你我同为殿下效力,自当戮力同心。”裴掌柜收起折扇,嬉皮笑脸道。
“裴掌柜来此可是为了监视在下?”公孙大娘语气不善。
“岂敢?岂敢?”裴掌柜连连摇头,用折扇遥指昏倒在地的卫伯玉轻笑道:“某是为此而来。”
“卫别将与吾师门
(本章未完,请翻页)有些瓜葛,某刚对满天诸神发过誓,绝不允许任何人伤他性命。”公孙大娘提前亮出底线。
“门主真是重情重义,可敬可叹!”裴掌柜击掌笑道:“敢问门主与十三娘闲聊许久,可探出什么底细?”
“十三娘不过是偶然路过,被吾劝回了。”公孙大娘对阴阳怪气的裴掌柜怒斥道:“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好吧,既然门主着急,某就有话直说。”裴掌柜一指卫伯玉所在的角落:“某要将他们带走!”
“裴掌柜,吾之前说了……”
公孙大娘的话还未说完,裴掌柜笑道:“门主误会了,某怎么敢逼门主破誓呢?在下只要那两名安西牙兵。”
“安西牙兵?”公孙大娘一愣。
“门主方才说要保卫伯玉的性命,可未提过还要管那两名牙兵的死活。”裴掌柜皮笑肉不笑。
“这?”公孙大娘有点为难。
前一阵子,公孙大娘从王元宝处得知,东宫为了避人耳目,不再让内侍李静忠频繁出宫,而是改派闻喜堂长安分号的掌柜裴诚居中联络。十几年前,公孙大娘为如意居出头,曾与闻喜堂打过交道,深知河东裴家的底细,因而对突然冒出来的裴诚天然有些厌恶。
从裴诚身上,公孙大娘闻到了熟悉的阴毒气味,也猜到王珪及裴家加大了赌注。之所以说是王珪而非王正见加大了赌注,那是因为经过多年观察,公孙大娘日益肯定,王正见绝不会选择走王忠嗣的道路。
虽然不喜,可公孙大娘不得不捏着鼻子与裴诚来往。世人皆言朝争变幻莫测、忽东忽西,其实世间何处不是如此?十几年前,尚未投靠东宫的王元宝为了生意与闻喜堂暗斗数场、血流成河,此刻双方却为了不同的利益同归太子门下,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公孙大娘之所以为难,是因为她清楚那两名安西牙兵一旦被裴诚带走,必将九死一生。而若苏十三娘在此,她绝不会允许此事发生。日后爱徒得知两名安西牙兵无辜而死,又会如何想呢?
“该怎么办呢?”公孙大娘犹疑不决。她自知双手再难洗清,却期盼门徒中能有位不沾血污之人继承衣钵,将本门带回正途。
“公孙门主,此乃殿下的命令,难道你要抗命?还是说王东主另有打算?”裴诚走近一步,厉声威胁:“殿下能让王东主重归太原王氏,也就能将他打回原形!殿下之前可能还需要点如意居的钱财,可如今有了闻喜堂,如意居也并非不可取代!”
“退后!”护师心切的范秋娘右手食指扣紧牙发,娇声斥道;段荼罗则不动声色摸出了毒针。
裴诚身边的武士也抽出了横刀,双方眼看一触即发。
“裴掌柜,两名牙兵你带走吧。”公孙大娘伸手按下范秋娘的强弩,艰难说道。
“师父!”范秋娘高喊一声,却被公孙大娘制止。
“公孙门主果然是个明白人。”裴诚哈哈一笑,指挥手下将两名安西牙兵拖走。
“裴掌柜,风云不定、山水轮转,我们日后再会!”公孙大娘下了逐客令。
“好说!好说!门主当年斩杀过闻喜堂不少伙计,裴家也须臾不曾忘记。”裴诚打开折扇,拱了拱手,转身欲走之际随口说了句:“人虽可恨,扇却甚佳。世事如此,无奈无奈!”。
范秋娘本想说点什么,但她见师父脸色不佳,不敢再言。师徒三人待裴诚一行走后,确认再无痕迹留下,方踏月而去,唯留满院血泊,倒映着高悬于天的一轮圆月。
沉睡在梦中的长安民众并不清楚,孤零零的圆月见识了多少隐匿在黑暗中的杀戮与阴谋。
圆月隐去、红日初升。
卫伯玉从麻痹中苏醒过来时已然天光大亮。他睁开眼睛后立即去找自己的武器。待刀剑在手,卫伯玉心中稍定,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回到了李林甫宅中,并被人放在了自己床上。
“两名弟兄呢?既然没有下死手杀我,应该也会放过他们。至于王准,算了,此事处处透着古怪,能捡回一条命已不容易,就别想那么多了。”卫伯玉按摩着依然痛楚的左肩,一瞬间想不清楚昨晚发生的争斗是不是一场梦。
“那名墨绿女子究竟是谁,怎么会如此厉害?她的剑技总让某觉得有点熟悉。后来出现的那位紫衫女子更是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满腹疑问的卫伯玉拍了拍脑袋,试图理清乱成一团麻的思绪,却徒劳无功。
卫伯玉不知道的是,此刻大明宫中,猎手精心布置的陷阱已然发动,大唐朝堂正上演韦坚案后最激烈的角力与碰撞。
(本章完)
...
第八十九章:出将入相可弭祸?(一)
明月惊鹊、清风鸣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五月十六日半夜时分的金城坊一片寂静,唯有王霨的书房依然灯火通明。
烛光下,王霨正信手翻看阿伊腾格娜汇编好的《五月十六日金城坊监控日报》,王勇则略显焦急地盯着窗外。
“奇怪,龙武军司阶邢縡今日竟然没在家中大开筵席?”王霨翻了几页,皱眉奇道。
四月二十一日遇刺后,王勇率素叶镖师在追查中发现,刺客所使的武器均提前藏匿在停放坊里的马车中。为了杜绝此类危险,同时也为了培养力量,王霨决定抽调人手,组建一支三十余人的队伍,日夜监控金城坊中的异动。
阿伊腾格娜对此十分赞同,因此,监控队伍中不仅有素叶镖师,还有精通汉话的附离亲卫。
经苏十三娘和阿史那雯霞调教后,乔装打扮的监控武士散布到金城坊各处,警惕坊里是否有不寻常的变化。每日收集来的情报则由阿伊腾格娜汇编整理,报于王霨和王勇。
前一阵子,监控队伍发现同坊而居的龙武军司阶邢縡多次在宅中大筵宾客,导致附近车水马龙,各色人等汇集坊中,有点可疑。但经反复查探,他们发现高仙桂、张德嘉和高云舟均经常应邀赴宴,才确认此举背后并无任何对王霨不利的意图。
“小郎君,无论交游多么广泛的人,也不可能日日在家呼朋唤友。”王勇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
“太平盛世中,一个小小的龙武军将佐,每日都能过得如此逍遥自在。可一旦天崩地裂,百余年的时光,天下将再无宁日可言。”翻着《监控简讯》,想起历史冷若寒霜的灰暗轨迹,王霨忽然有点心烦意燥。
“小郎君,安禄山真的会起兵反叛?”虽多次听王霨隐约提到这种可能,可王勇始终有点将信将疑。
“欲图吞并同罗部,无故招徕私兵,频繁市恩于下属,无论日后是否会反叛,此绝非忠臣所为。”王霨暗自叹了口气,虽然他偶尔也有点怀疑被自己扰乱的历史线似乎还会上演“安史之乱”,但他始终坚信,若放任边镇节度使的权力膨胀,绝非天下苍生之福。
忆及同罗部之事,王勇对安禄山大力扩充兵马也甚是不安:“小郎君,恢复出将入相真的能钳制住安禄山?”
“行不行,试一试才知道深浅,总好过中原板荡、生灵涂炭。”王霨拿出小马过河的尝试精神。
成功平息同罗部纷争后,王霨不但没有沾沾自喜,反而日夜忧心不已。作为一名经历过高考磨练的文科生,他当然清晰记得安史之乱爆发于天宝十四载(755年)。为了彻底避免华夏文明被历史惯性拖入黑暗深渊,王霨选择离开庭州,投身长安朝堂,以提前遏制可能会爆发的战乱。
禁绝恶钱,是为了改革货币体制,避免民众困窘和国家财用不足;拯救同罗部,是为了避免属国离心和安禄山兵力坐大。这两件事虽然都得到漂亮
(本章未完,请翻页)解决,可安禄山意欲吞并同罗部的野心令王霨相信,若不加阻止,安史之乱恐怕会依照铁青冰冷的历史惯性如约而至。
在历史惯性的压迫下,王霨决定不能再被动应付,而必须积极进攻、有所作为。那么,如何才能在不动刀兵的前提下悄无声息化解边疆军镇对国家统一的威胁呢?王霨苦思冥想许久,与王勇、阿伊腾格娜反复讨论,终于从唐初长期实施的“出将入相”制度上找到突破口。
出将入相本是唐代政治体制中的一种普遍现象,赫赫名臣、文武兼济,出则统领千军万马、节镇一方,入则列身凤台鸾阁、宰执天下。开元年间张嘉贞、王晙、张说等大臣均有以边将入相的经历。
可自从李林甫担任右相以来,因担心军功累累的边将威胁自身权位,他密奏李隆基曰“文臣为将,怯于战阵,不如用寒族、蕃人。蕃人骁勇善战,而寒族在朝中没有党援,易于驾驭。”
李隆基被李林甫说动,遂大力推崇番将,如今大唐的边镇中,番将已占据绝对多数。李林甫则转而以番将学识不足为由,杜绝边将入相之途,巩固自身地位。
对于边镇是否重用番将,王霨并无特殊倾向。他一贯认同“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的思想,坚持以文化而非血统区分华夷。
别的不说,若以出身而论,王霨的亲友中放眼皆胡人。王勇是营州高句丽人、阿伊腾格娜是突骑施人、阿史那姐弟是突厥后裔、同罗蒲丽算是漠北铁勒部的……可若论及对华夏文明的认同,王霨觉得阿伊腾格娜等人的血管中奔涌的满满都是华夏之血。
之所以选择以出将入相为切入点,王霨其实是从宋太祖杯酒释兵权中获取的灵感。若能以相位和郡王之爵为诱惑,逼迫安禄山入朝,化解其兵权,然后分化幽州、平卢、河东三镇,那么迫在眉睫的安史之乱或可消弭于无形。拆去安禄山这颗随时可能葬送大唐的定时炸弹后,就可以从容改易制度,强化中枢对边镇控制,扭转内轻外重的格局。
“可惜,高翁和东宫皆不愿在出将入相一事上出头,逼得我们不得不和口蜜腹剑的李林甫打交道!”王勇拍了拍案几,有点郁闷。
“王勇叔叔是在忧心十三娘的安危吧?”王霨开了句玩笑,随即正色道:“和魔鬼做交易虽然痛苦,但形势所迫,有时也不得不为之。”。
确定下方向后,王霨曾趁在翰林学士院当值的空隙拜会了高力士,大致谈了谈恢复出将入相的设想。
“霨郎君,你的眼光犀利、直指关窍,可此事做起来必然困难重重。”以务实著称的高力士毫不留情泼了瓢冷水。
“还望高翁明示!”王霨虚心请教道。
“霨郎君,放眼朝堂,能更易典章者,唯有三个半。其一为圣人,至高无上,可权衡利弊,随心所欲而为之;其二为李相,调和阴阳,协理朝政;其三为太子,
(本章未完,请翻页)龙潜藩邸,亦可兴云布雨。半者,杨国忠也,得贵妃娘子之助,圣宠集身,或能有所作为。扭转同罗部之去向,可见杨家之威。”高力士丝分缕解,徐徐道来。
“加上高翁,应当是四个半。”王霨奉承道。
“某不过是侍奉圣人的老奴,算不得什么,也就是能在陛下面前插科打诨。”高力士笑着谦虚两句,继续分析:“若圣人意欲恢复出将入相,一纸诏书即可。可问题是,圣人开边之心甚炽,对安禄山深信不疑,又将诸多朝政委之李相,若无惊天大变,绝不会动此心思。李相为维系权势,必不希望有边将靠军功入相,分其权威。太子则心不在此,登基之前在国策上定会严守谨小慎微之道,不轻易出头。何况,若即刻恢复出将入相,对太子而言恐怕是弊大于利。”
“弊大于利?”王霨一时不解,不过他对李亨的利益不算关切,并未深思。
“霨郎君,当局者迷,你细细琢磨吧。”高力士难得见王霨被难倒,开怀笑道:“至于杨国忠,他自己还未入相,岂会愿意凭空多出数名竞争者?”
“那高翁呢?”王霨仍不死心。
“霨郎君,若圣人有心,某可顺势而为之;圣人犹豫不决,某可出言谏之。可若圣人根本不以此为念,吾也束手无策。”高力士对自身的权力根源有足够清晰的认识。
王霨叹了口气,默默无语。高力士见之不忍,他按着太阳穴思忖半刻,委婉提醒道:“霨郎君,若你矢志不渝,欲逆流而上,不妨找太子那边商议一番。即便不成,也无甚坏处。”
“好吧!”怏怏不乐的王霨辞别高力士,在当日公务结束后,乘车抵达李泌家中。王霨并非东宫属官,他并不能随意拜会李亨,否则将会被人扣上私交东宫的大罪。因此,但凡有要事,王霨都会选择通过李泌转达。
“霨郎君,你为杨国忠撇清嫌疑,帮了杨家那么大的忙,为何不去宜阳坊寻找奥援呢?”李泌听了王霨的来意,轻摇折扇,淡淡讽刺道。
“李先生,君子内不欺己、外不欺人。圣人既然召某垂询遇刺详情,吾自然有一说一,道尽实情。至于洗刷嫌隙,实乃圣人明察秋毫,与在下毫无关系。”王霨分辨道。
“霨郎君,某事后思之,也深信刺杀你绝非杨国忠所为。不过,朝堂相争,真相究竟为何,其实从来都不重要。某虽不认同如此作为,却也无可奈何。”李泌轻笑道:“你为杨国忠作证,难免会遭人嫉恨,还望小心提防。”
“多谢李先生教诲。至于恢复出将入相,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霨郎君,殿下绝不会同意此事。”李泌直截了当回道。
“先生为何如此肯定?”王霨有些茫然。
李泌正欲直言,转念一想,却又停住,转而说道:“霨郎君,前几日庆王李琮薨,殿下少一劲敌却无喜色,你可知为何?”
(本章完)
...
第八十九章:出将入相可弭祸?(二)
“莫非是因盛王、寿王两位皇子出镇督军之事?”王霨略一思索便猜出缘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与霨郎君说话就是省心!”李泌赞道:“既然如此,殿下怎么会有心思关注出将入相?”
“先生莫要欺我。”王霨笑道:“太子殿下近日奏请永王殿下巡察荆扬、清理漕运,恐怕是先生的妙计吧。”
“霨郎君,永王本就遥领荆州大都督,且殿下年岁渐长,替圣人分忧本就是分内之事。”李泌收起折扇,一脸淡然。
“先生,某虽不才,却也知江淮富庶,天下财赋离不得荆扬。无论幽州或剑南打得多么热闹,没了钱粮都将是水月镜花。而永王殿下实由太子殿下抚养长大,棠棣情深远胜他人。”王霨一语道破天机。
“霨郎君好见识!”李泌点头承认:“但此策始终只是虚张声势。且不说圣人尚未首肯太子之请,即便永王殿下成行,他也无权掐断江淮对幽州和剑南的供给。”
“引而不发,亦可使人有所顾忌。”王霨对李泌放眼天下的大局观甚是佩服。
“霨郎君谬赞了,雕虫小技耳,不足挂齿。”李泌见王霨的思绪已被引开,暗暗松了口气。
“先生,安禄山上疏盛王督军,狼子野心可见一斑。殿下何不在征伐契丹之战结束后,奏请安禄山入京封王、拜相呢?”王霨忍不住继续试探。
“明升暗降,或可一试。但殿下与安禄山关系不睦,如此为之,痕迹太明,恐怕会引起圣人猜忌。”李泌最为看重的是李亨储位的稳固:“霨郎君,某会择机转告殿下,但太子如何抉择,非我能定。”
“多谢先生!”王霨清楚,李泌其实是婉拒了自己的提议,所谓转告,只是客气之词。
回到金城坊后,四处碰壁的王霨在强大历史惯性的压迫下,顿生螳臂当车的无力感:“看来,我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无奈之下,王霨尝试着将目光转向李林甫,期盼用手中的筹码换取他对“出将入相”的支持。因为兹事体大,他将此谋划飞鸽传书给王正见,以听取父亲的意见。
“小郎君,李林甫被称为口蜜腹剑、肉腰刀,绝非好相与之人,还请小郎君小心提防。”王勇对王霨的选择依然有点担忧。
“太子阴沉不定、李林甫老奸巨猾,相比而言,倒是贪财自大的杨国忠更易把握。某急于恢复出将入相,是希望能够用相位释兵权,将安禄山与他手下的骄兵悍将剥离开。可杨国忠与安禄山势同水火,更有独占朝堂之心,绝不愿意看见安禄山拜相。东宫的打算是以稳为重,轻易不出头,静待大宝落入囊中。他们的小算盘打得都很精,但滔天洪水行将毁天灭地,坐视不理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之举。”王霨掩卷长叹。
穿越之前,王霨也曾和人讨论过,若李林甫多活几年,安史之乱是不是就不会爆发了。最终大家比较认可的结论是,以李林甫之私心,绝不会主动出手消除边将拥兵
(本章未完,请翻页)自重的苗头,安史之乱也不会因李林甫寿命的改变而消失。但他若多活些时日,安禄山慑于李林甫的权谋,应当会推迟谋反的时间。
因此,即使不为“出将入相”,王霨也会选择李林甫受到攻击时暗中帮助一把,以维持朝堂均势。至于通过协助李林甫推动“出将入相”,实在是不得已的选择。
“小郎君,难道李林甫就没有私心吗?”王勇依然戒心满满。
“他怎会没有私心?!”王霨冷笑道:“若非其欲独霸相权,出将入相之途岂会毁于一旦。”
“与虎谋皮,可言智乎?”
“杨国忠筹谋许久、东宫黄雀在后,若两者联手击垮李林甫,吾恐朝堂失衡,局面更加不堪。既然注定要暗中帮扶李林甫一把,为何不顺便讨点好处?况且,某赌的是,李林甫私心虽重,却是三人中最具治国之才者。或许唯有他能看清掩藏在盛世繁华背后的巨大危机。”忆起与李林甫交涉之艰辛,王霨感慨万千。
出将入相的提议遭到高力士与李泌的否定后,王霨就将目光转向李林甫。五月十二那天,他正苦思冥想该以什么借口去登门拜访,契机却从天而降。
“霨弟!霨弟!”阿史那霄云那日兴奋的敲门声令王霨怦然心动。
“霄云,你怎么来了?”单独相处之时,王霨越来越多直呼阿史那霄云的名字。
“霨弟,贵妃娘子方才求圣人敕封吾为素叶郡主,并说要长留某在长安相伴。圣人已经准许,明日就会正式下诏册封。”阿史那霄云秀眸中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当年李林甫奏请阿史那霄云为素叶县君时,朝堂上下均知,此举的弦外之意是要让阿史那旸的长女为和亲之备选。不过之后西征石国和攻克石堡等战均以唐军获胜而告终,四夷慑服、天下升平,阿史那霄云这枚棋子也就迟迟没有被唐廷动用。
如今贵妃进言,显然是要绝了素叶县主和亲的可能。对圣人而言,可以和亲的宗室女子甚多,不差阿史那霄云一个。既然杨玉环膝下无子,又如此喜欢素叶县主,他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太好了!贵妃娘子果然是信人。”王霨顿觉心情舒畅,忍不住手舞足蹈。
“霨弟,我相信你!”娇羞的阿史那霄云说完,急忙推门而出,似乎畏惧与王霨再单独相处下去。
“历史是可以改变的!无论惯性有多强大。我能守护好心中挚爱,也就能守护天下万民与华夏文明。”如期而至的喜讯让竭尽全力扭转乾坤的王霨豪气干云。
可与喜讯相伴而来的却是如柳絮般四散飞扬的流言蜚语。阿史那霄云被敕封郡主后,长安市井中谣言四起。有人说李相的孙子、中书舍人李仁之有向郡主求婚之意。此说真伪未辩之时,又有小道消息传出,说翰林学士王霨与素叶郡主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对于桃色传闻,众人总是津津乐道。有的赌坊甚至开出盘口,赌王霨与李仁之究竟谁能抱
(本章未完,请翻页)得美人归。而有心人更将素叶居火锅店开业时京兆府衙役前去刁难等事串在一起,惊呼原来如此。
传闻愈演愈烈之际,王霨忽然收到李仁之的请柬,邀他过府一叙。正欲拜会李林甫的王霨欣然而从,于五月十六日上午前往平康坊。
在李府门前投了名刺和请柬后,神情倨傲的李仁之懒洋洋出门相迎,引着王霨前往李林甫的外书房。一路上,冷面霜眉的李仁之一言不发,脸上明明白白写满不屑一顾的高傲。
王霨对此笑而不语,并不以为意。在他的心中,李仁之与王准之流看似嚣张,其实均为色厉内荏之徒。父祖大权在握时,他们狐假虎威、骄横无比;而一旦树倒猢狲散,他们根本无力应对倏忽而至的人生磨难。故而王霨从未将他们列为头号威胁。
王霨和百无聊赖的卫伯玉点头示意后,进入李林甫的外书房。李仁之本想留下来听一会儿,却被祖父挥手斥退。
“拜见相国!”无论对李林甫有多少公仇私怨,王霨还是先恭恭敬敬上前见礼。
“霨郎君,圣人、太子、高翁均夸你秀外慧中,某想问问,你觉得某找你何事?”略显憔悴的李林甫斜靠在铺有羚羊皮裘的软榻上,盯着王霨审视片刻,才阴笑着问道。
“相国,某本以为不需要来的。”王霨故作惊人之语。
“此话何讲?”李林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摆手示意王霨坐下。
“谣言止于智者,以相国之智,岂能不知市井流言是有心人故意放出来的?”王霨跪坐榻上,侃侃而谈。
“真的是谣言吗?”李林甫眯着眼睛,如同捕猎的狮虎。
“某愿意相信是谣言。”王霨不软不硬回击道。
“霨郎君甘愿俯首贴耳作证,替杨国忠洗刷嫌疑,难道不是为了求贵妃娘子将素叶郡主留在长安?”
“相国,侍君以忠直乃人臣之本。圣人有所垂询,某自当据实而言,并无偏帮任何人之意。至于素叶郡主,她为贵妃娘子所喜,得封郡主,乃前世修来的造化,与某毫无干系。”王霨自然不会交代自己在其间的谋划。
“同罗部本当去幽州,却忽而南下益州。以杨国忠之智,当无如此见识和手段。”李林甫冷哼道。
“安禄山突然上奏,请盛王李琦督军,插手宗室之争,恐怕也非心血来潮。”王霨不答反问。
“霨郎君是替太子殿下质问老夫吗?”李林甫声色俱厉。
“某一介晚辈,不敢质问相国?吾非东宫属官,更不敢越俎代庖。”王霨巍然不惧。
“有趣。”李林甫忽而笑道:“霨郎君,你觉得是谁派人刺杀你?更是何人欲除老夫而后快。”
“原来相国已知两路刺客非一人所为。”王霨毫不惊讶李林甫也探明了刺杀案的玄机:“刺杀某的,自然是吾之仇人;刺杀相国的,自然是相国的仇人。只是吾之仇人躲在相国仇人之后,欲图浑水摸鱼。”
(本章完)
...
第八十九章:出将入相可弭祸?(三)
“了不得!”李林甫拍手赞道:“某本来还纳闷仁之为何斗不过你,今日一叙,方知他的才智实不如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么,究竟是何人所为呢?”
“相国谬赞了,某至今尚未查清何人意欲害我。唯一确定的是,此事并非杨侍郎所为。”
“难道你不担心是老夫的苦肉计?”李林甫话锋一转,杀气毕露。
“杀了某,对相国有何好处?难道是帮仁之郎君出气?相国日理万机、兀兀穷年,如何这般悠闲?若是为了陷害杨侍郎,相国冒的风险也太大了点,万一卫别将慢了半步,后果不堪设想。”王霨在遇刺后认真推敲过,觉得李林甫的嫌疑并不大。
“杨国忠中人之姿耳,可他年轻,又攀上了贵妃,无论如何是挡不住的,老夫岂会如此愚蠢?”李林甫的嗓音忽而萧索若秋风卷枯叶,令人看不透真假。
“相国乃国之柱石,非杨侍郎可比。”王霨半真心半假意安慰道。
“霨郎君此言假了点吧。”李林甫冷笑连连。
“有相国在,边镇将领对中枢奉命唯谨,不敢有任何造次;若杨侍郎为相,吾实不知他能否慑服边疆节镇。”王霨诚心诚意道。
“内轻外重,吾岂不知。天下兵马八十万,八成在边镇。北衙禁军中除了龙武军,其余也多不堪用。”说起国事,李林甫的语气郑重不少。
“敢问相国,此危局当如何破之?”王霨起身正色拜道。
“破?”李林甫哈哈笑道:“某何时说过要破。边镇兵马虽多,然分为十一节镇,可互相钳制。中枢为相者,诱之以利、示之以威,拉拢分化,自可保天下无虞。”
“相国,恕某直言,此乃权谋之策,非治国根本之道。”王霨隐隐有怒意:“何况,十一节镇,安禄山已兼领幽州、平卢、河东三强镇,一旦有变,必是震惊天下的滔天巨祸。”
“霨郎君何必杞人忧天?”李林甫嘲笑道:“三镇兵马不到二十万,其余八镇却有雄兵近四十万,长安、洛阳顷刻间可募兵十余万,如何不能制之?何况吾年齿渐长,日后即便有惊天之变,又关老夫何事?霨郎君若是担忧天下不稳,何不速速西归北庭,躲在王都护羽翼下,以保自身无忧。”
“相国,私欲太重,岂可治国?即便相国不在意董狐直笔,难道不在意家族之存亡乎?”王霨愤愤道。
“某本以为霨郎君有何惊人见识,却不料汝仍一黄口稚子。边镇渐强,非三两日之功。吾贸然削之,何益于吾身吾家?”李林甫冷笑道:“名震西陲的王忠嗣倒是私欲不重,处处以部下性命为念,可他的结局又如何?家族后人又有何人关心?”
“太史公曰: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王霨冷冷回道。
“霨郎君,治国不可靠私欲,却更不能靠诗赋。执掌天下之根本在翻云覆雨间。”李林甫谈兴已失,下逐客令道:“霨郎君,
(本章未完,请翻页)素叶郡主之事,吾知谣言起于何方。有人逼你与老夫为敌,某虽不在意多个对手,却不希望仁之日后遭你嫉恨。除非早早杀了你,否则他必不是你的对手。故而今日明言相告,某绝不会让仁之耽于美色!某中意的孙媳,当为五姓七望之嫡女。霄云郡主恩宠太盛,仁之消受不起。”
“多谢相国。”李林甫**裸的威胁和坦诚反而令王霨觉得莫名心安。他见话不投机,正欲辞别,心中却仍萦绕着一丝不甘。咬了咬牙,他决定再尝试一次:“相国,临别之际,在下有一事请教。”
“哦?霨郎君的话可真不少。”李林甫哂道。
“敢问相国,若你偶然得知,有人准备放火焚烧邻居之家宅,而那位邻居与你关系素来不睦,你是否会出言提醒?”王霨小心翼翼地遣词酌句。
“自作孽不可活,关老夫何事?”李林甫不假思索就给出答案。
“相国,在下虽见识浅薄,却不敢认同相国之见。”王霨笑道:“小子斗胆提醒相国一句,相士之言不可轻信,不然会有灭族之祸。”
“相士?”李林甫一瞬间有点茫然,电光火石间,他忽然忆起李仁之曾说过,王焊最近和一名相士打得火热,顿觉一股寒意袭上心头。
“霨郎君,你可知筹码一旦亮出就索然无味了。”李林甫心中虽急,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这只是在下的一点诚意,算不上筹码。”
“霨郎君意欲何求?”
“恢复出将入相,调安禄山入京。”王霨开出自己的条件。
“出将入相?安禄山?”李林甫忽然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瞅着王霨,笑而不语。
“不知相国意下如何?”王霨见李林甫迟迟不语,有点焦急。
“若霨郎君能助老夫一臂之力,恢复出将入相也无甚不可,反正庆王李琮已薨、盛王年少难以成事,老夫身体日衰,又何必恋栈?再说了,若是能借机给某些人添点麻烦,老夫求之不得。”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李林甫真真假假咳嗽了数声。
“相国,某位卑才浅,实在帮不上什么忙。”虽不清楚李林甫为何答应得如此爽快,但对于他帮忙的要求,王霨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这并非基于什么理智的考量,纯粹是遵从内心的直觉。与高力士交谈,王霨如沐春风;与李泌切磋,两人和而不同;与杨国忠打交道,王霨自认为能掐住对方之七寸;可在李林甫面前,王霨虽尽力侃侃而谈,心里却总无端升起山野夜行、群狼环视的危机感。因此,他本能地想拉远一点距离。
“难道这就是霨郎君的诚意?素叶居财力雄厚、镖局武士皆西北边镇精锐,霨郎君又何必过谦。”李林甫步步紧逼。
“好!既然相国有所求,某自会派人暗中相助。”王霨抱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心态,忍痛答应出手相助。可为了避免陷入太深,
(本章未完,请翻页)他将重音放在了“暗中”上。
“暗中?”李林甫呵呵一笑,却并未深究:“霨郎君愿意出手,老夫感激不尽。”
“某自会信守承诺,但也期望相国坦诚相待。”为了避免被对方看轻,王霨决定揭穿李林甫的谎言,小小反击一下。
“不知霨郎君所言何事?”李林甫故作茫然。
“梨园欢宴之时,相国费尽周折,不就是要将盛王推到圣人眼前吗?如今又安排盛王前往最易立功的幽州,相国之谋令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霨郎君放心,老夫既然说了愿意在风波过后考虑恢复出将入相,就绝不会食言。”李林甫一眼就看穿了王霨的心思,他虚虚拱了拱手:“多谢霨郎君通风报信,老夫身弱,恕不远送。”
“岂敢劳烦相国!待扑灭烈焰,某再登门细谈。”王霨见状,起身告辞。出门后,他婉拒了李仁之的送行,邀卫伯玉边走边聊,详细询问一番李林甫遇刺的详情,却并未找到更多线索。
王霨不知道的是,他甫一离开外书房,李林甫那布满老人斑的脸上就浮现出既焦灼又狰狞的神情……
与李林甫达成初步协议后,王霨明白任海川必将成为李林甫猎捕的对象,他当即请求苏十三娘与阿史那雯霞暗中尾随、伺机而动。
考虑到东宫可能会插手,王霨特意叮嘱苏十三娘可便宜行事。毕竟王焊遭人利用之事可大可小,只要李林甫事先有所防备,就不太可能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局面。而他与李林甫的暂时联手注定脆弱不堪,因此王霨觉得,没有必要为之投入太多。
“霨弟!”王霨正遐思间,书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气鼓鼓的阿史那雯霞闪入室内。
“雯霞姐姐可是遇见什么烦心事?”王霨笑问道。
“霨郎君、夫君,吾有辱使命,未曾帮卫别将擒住任海川。”一脸愧疚的苏十三娘披着一肩月光踏进书房。
“东宫果然出手了,不知派了十三娘的哪位师姐?”王霨早有预料,并不惊讶。
阿史那雯霞张嘴欲言,却被苏十三娘制止了:“雯霞,你先去客房休息。”
阿史那雯霞心有不甘,却不敢违逆师命。待徒弟走后,苏十三娘才解释道:“师父、秋娘和四师姐都来了,东宫可谓志在必得,吾与雯霞确保卫别将性命无忧后,不得不退避三舍。此行倒也并非一无所获,师父亲口承认,刺杀李林甫的毒箭就是秋娘射出去的。不过,前来金城坊的刺客却绝非师门之人。”
“某与王勇叔叔思来想去,觉得最欲置李林甫于死地的恐怕还是东宫。此次行刺布局巧妙、一箭双雕,太子的心机实在令人惊怖。只是不知何故,竟然还有人躲在李亨身后,想趁机铲除我,更令人毛骨悚然。”
“霨郎君,师父让我转告你,太子殿下对你襄助杨国忠之举十分不满,请你日后谨慎行事,万勿得罪东宫。”
(本章完)
...
第八十九章:出将入相可弭祸?(四)
“若他一心为天下社稷,吾自当鼎力相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进京以来,某观东宫阴气甚重、权欲炽热,即便有李先生匡扶,行事却多阴谋伎俩,难以令某敬重。难怪家父屡次三番叮嘱要远离太子。放眼望去,东宫之中唯有建宁王还算豪爽。”王霨长叹不已。
“小郎君,建宁王虽佳,却在广平王之下。若太子、广平王相继登基,实非苍生之福。可单凭都护和小郎君又能改变什么?难道转而去支持盛王李琦?”王勇无奈道。
“储位之争向来惨烈无比,除非万不得已,我们最好不要卷入其中。况且以某所见,圣人虽耽于享乐,身子却还算康健,短期之内太子应当很难登基。”王霨依稀记得,按照原有历史轨迹,李隆基在马嵬坡之变后大权旁落,虽心情郁郁却依然活了七年,可见身体不差。
“都护也说过,圣人年轻时酷爱马球与狩猎,姿表奇伟,在宗室子弟中数一数二,若无意外,太子恐怕还得多等几年。”王勇附和道。
“那日梨园盛宴,圣人对武惠妃念念不忘,对盛王也高看一眼。李林甫和安禄山合谋让盛王去幽州督战,剑指何方、不言而喻。太子虽启用永王李璘巡察江淮以反制之,可圣人默许李林甫如此行事,显然对东宫不利。解决掉李林甫之前,太子应当还顾不上其他。”王霨分析道。
“小郎君,即便如此,还得谨慎提防。实在不行,还请小郎君早日离京西行。”王勇言辞恳切。
“既然选择逆风而行,自然要小心防范。不过大丈夫行事,岂能虎头蛇尾?眼下一切还算顺利,某必当坚持到底。”见王勇还要再劝,王霨急忙道:“若中枢诸事不谐,某自会离开长安,重振旗鼓。”
“还望小郎君勿忘今日之言。”王勇郑而重之施礼道。
“但愿能通过制度变革之长缨,缚住祸乱天下的苍龙。不然的话,就不得不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王霨一边回礼一边在心中自我调侃。
“霨郎君,如今李林甫未能抓住任海川,计将安出?”苏十三娘见王勇与王霨越说越远,忍不住出言将话题拉回眼前最紧迫之事。
“什么也不用做,静观其变即可!”王霨摇了摇手:“李林甫既然有所防备,就不会轻易被击垮,否则他如何能够把持朝堂十余年。我们已然如约尽力,下面就看李林甫如何打退这波进攻,然后提议出将入相,反击杨国忠。”
“无论李林甫如何玩弄权术,王鉷兄弟都难免栽个大跟头。”王勇感慨道。
“夫君怎么变得如此迂腐?那王鉷千方百计敛财固宠,上下其手,富可敌国。据闻其后宅花园中建有自雨亭,以溪流驱动水车,将流水浇到亭子顶,顺亭檐而下,如雨如幕。酷暑时节坐于亭中,腹背生凉,恍若深秋。放眼天下,唯大明宫与王鉷宅中有之。其府中井栏亦镶珠嵌金,望之粲然。诸多奢华,不可细数。凭其官俸,可为此乎?至于王焊、王准,市井之中皆有恶名。如此人物,多栽几个跟斗才好呢!”苏十三娘捏着王勇的鼻梁训斥道。
“娘子教训的是!”王勇憨笑道:“某只是觉得,王氏兄弟虽有恶名,却也算不上十恶不赦之徒。若是因此丢了性命,倒也有几分可怜。”
“吾不杀伯仁,伯仁也非因吾而死,王勇叔叔不必内疚。”王霨劝解道。
“是某想多了,只是当年在……”王勇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急忙打住。
“当年怎么了?”苏十三娘耳聪目明,立即察觉到夫君的语气有点异常。
“只是当年有个袍泽疯疯癫癫喜欢读佛经,总是讲些善待众生的道理,连带使某也心慈手软了。”王勇连忙解释道。
“你的袍泽都是些什么怪人?”苏十三娘故作厌恶状。
“虽然怪了点,却不曾有用毒箭害人的。”王勇笑着反击道。
“好呀,你竟然敢讽刺我的师姐,要不咱们比划比划?”苏十三娘虽恨师门中出了段荼罗这般滥杀之人,却也不愿听他人非议师门。
“是某失言了!”见苏十三娘动了真怒,王勇赶紧道歉。
“王勇叔叔、十三娘,折腾了一宿,你们都休息会儿吧。一会儿大明宫中就要闹将起来,我们还得打起精神关注。”王霨怕两人真的吵起来,强行劝他们下去休息。
“鉴于你认错态度还行,我大人大量,饶你一回。”苏十三娘勾着王勇的下巴,“恶狠狠”地说道。
“多谢!多谢!”王勇配合地连连求饶,心中却暗自纳闷:“为何说及公孙大娘某就会不由自主心生怒意?明明只见过她一面……”
王勇和苏十三娘离开后,王霨独自待在书房中推敲即将引发的暴风骤雨:“杨国忠用任海川发动攻势,李亨暗中助拳,李林甫十之**会…………”
推算了半天,王霨觉得未来发生的一切基本都在掌握中,遂蜷在软榻上小憩片刻。半睡半醒间,王霨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等他睁眼思索,却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又翻身睡着了……
王霨养精蓄锐静候大戏开幕之时,平康坊李林甫宅中,仓皇不安的王鉷哆哆嗦嗦道:“相国,犬子与卫别将昏迷不醒、死了二十多名衙役,却不曾擒到任海川。更可怕的是,家弟也失踪了。家中奴仆说他被人约来平康坊中,某循迹而至,找到
(本章未完,请翻页)了家弟的马车。可翻遍坊中欢场却未能寻到他的踪影。后又派人找家弟的狐朋狗友询问,也一无所获。”
“慌什么?令郎和卫别将没事吧。”李林甫低声呵斥,似乎并不紧张。
“医师说只是中了点寻常麻毒,休息几个时辰就会醒来。”王鉷慑于李林甫之威,竭力平心静气道。
“你赶到归义坊时有何发现?”李林甫询问道。
“某见犬子迟迟不归,在武侯的指引下赶到任海川宅。只见后院一片血泊,犬子、卫别将还有数名衙役昏迷不醒,其余衙役均已命丧当场,中箭而死者多,还有数人被利刃刺死。院中还有不少其他人的尸首,似乎是军中好手,均为利刃刺死,当死于与我方之恶斗。某将昏迷者带回,留了十余名衙役与坊中武侯看管尸体,待京兆府的仵作前去验尸。”王鉷久任京兆尹,处置可谓中规中矩。
“剑南牙兵!”李林甫旋即猜出对方的身份:“杨国忠身为剑南节度使,依制可留三百名牙兵在京扈卫左右。牙兵手中有强弓硬弩,难怪卫伯玉抵挡不住。不过对方顾忌令郎与卫伯玉有官身,才不敢下死手。”
理清思绪过程中,李林甫忽然疑道:“七郎,跟随卫伯玉一同前往的两名安西牙兵呢?”
“他们没有与卫别将在一起,但也不曾发现他们的尸首。”王鉷回道:“院中混乱不堪,京兆府衙役的尸首也对不上号,一时找不到也属正常。”
“安西牙兵?”李林甫本有点疑虑,但想到吉温远在河东,东宫势力似乎尚未卷入其间,单凭杨国忠应当不会有太深的计谋,才放下心来。
“相国,天马上就要亮了,究竟该如何是好?”王鉷急得喉咙都要冒烟喷火了。
“七郎,汝能在一个时辰内将长安城翻过来吗?”李林甫冷冷问道。
“相国说笑了,某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能耐。”
“既然不可能,就别再想着去抓任海川、也不用找令弟了,他们此刻应当都被杨国忠的人控制住了。当务之急,是要想好如何在大明宫中破解危局。”
“在下愚钝,请相国明示。”王鉷茫然不解。
“七郎,某方才在偃月堂中静坐许久,思来想去,杨国忠此计虽然毒辣,但却不难破解,只是要委屈七郎。”李林甫缓缓分析道:“令弟识人不明,被任海川蛊惑,必有不轨把柄落在杨国忠手中。待御前对质时,杨国忠肯定令任海川胡乱攀咬,欲图置七郎与令弟于死地,甚至试图牵连到老夫。”
“家弟行事荒唐,某羞愧难当。”王鉷满脸通红。
“七郎谨记,圣人近年虽不理朝政,却绝非糊涂易骗之人。令弟所作所为难以遮掩,汝切不可矢口否认,而要牢牢咬定,令弟是鬼迷心窍受任海川蛊惑才有悖逆之心。”李林甫深谙李隆基之心,细心叮嘱王鉷。
“相国,一旦承认家弟谋逆,他的性命恐怕难保。”王鉷大急。
“七郎,所谓谋逆空有筹谋、并无实迹,如何评判全看圣人之心。陛下对汝颇为看重,你若泣血恳求,或许能有所转机。”李林甫用枯瘦的手抚了抚王鉷的肩膀:“某知汝与令弟手足情深。可手足终究只是手足,生死关头,大义灭亲或有一线生机,顶撞圣人则必死无疑。汝切不可有丝毫犹豫。”
“相国,真要如此吗?”王鉷满腔苦涩。
“七郎,成大事者,不恤小耻;立大功者,不拘小节。某已安排好复仇之策,只要挺过明天这一关,哼哼!”李林甫在耳边低语数句,王鉷听后连连点头。
平康坊中王鉷愁云惨淡,宜阳坊里杨国忠则心花怒放。
“仲通兄辛苦了,任海川在手,王鉷不死也得脱层皮,京兆尹之位唾手可得矣!”听完鲜于向的讲述,杨国忠激动不已。
“杨侍郎,今夜之事十分蹊跷,似乎还有两股人马卷入其中,令某不安。”鲜于向死里逃生,一阵后怕。
“仲通兄不必多虑,那老贼为非作歹十余年,仇家无数。即便有人插手,也只会是我们的助益。”杨国忠要乐观得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两队人马来意不明,有人阻挠、有人相助。虽有惊无险,某却担心有人在背后盯着侍郎,欲收渔翁之利。”鲜于向的身家性命都已押在杨国忠身上,自然不希望再横生枝节。
“渔翁?哼!”杨国忠放声狂笑:“只要贵妃娘子宠冠六宫,就没有人能阻挡某担任右相。只是老贼身弱却不死,更欲扶持王鉷继任右相,令人心焦难忍,所以才要出手推一推。其他人无论如何蹦跶,也夺不走某右相的职使。”
“但愿一切如侍郎所料。”事到如今,鲜于向只能选择跟着杨国忠一条道走到黑。
“仲通兄,你我乃贫贱之交,事成之后,京兆尹就是你的。再过数年,拜相封王也不无可能。”杨国忠许诺道。
“多谢侍郎,某敢不效命!”鲜于向认识杨国忠多年,清楚他为人轻浮、轻诺寡信,不过自从杨国忠发迹以来,对自己还算提携,多少有点感动。
“天色已亮,过了今日,朝堂的风向就要变了!”杨国忠放声大笑,仿佛天地尽在掌握之中。
雄鸡报晓、天色灰蒙。钟鼓声中,长安城各坊纷纷打开坊门,宏伟的都城正逐渐苏醒过来。
迷迷糊
(本章未完,请翻页)糊的王焊艰难地睁开双眼,恍恍惚惚望着影影绰绰的室内,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想着或许是昨晚又喝多了,也不以为意。毕竟这样的宿醉对王焊而言实在是司空见惯,他换了个姿势就又睡了过去。
确认王焊睡死过去后,惊出一身冷汗的龙武军司阶邢縡急忙点燃一支迷香,才转身离开密室。密室门口则守着六名孔武有力的持刀武士。
“看紧点,听我号令,到时候记得将这蠢货推出来!”交代完毕后,邢縡来到散乱摆放着横刀、弓弩等武器的前院。
“生死成败,在此一举!”一向自诩胆大包天的邢縡此刻也不禁有点紧张。
昨日他先让人约王焊去平康坊花天酒地,然后带人埋伏在半路,将王焊骗到自己马车中迷昏,在坊门关闭前潜回金城坊。
为了掩盖踪迹,邢縡还令人将王焊的马车赶到平康坊中,伪造出他在平康坊喝花酒的假象。
昨夜亥时有京兆府的人登门询问,可邢縡推说军务繁忙,已有数日不曾见到王焊。
邢縡虽说不出“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当五鼎烹”如此古雅的豪言壮语,却也深知富贵险中求。他当日敢接下这趟差事,早已将脑袋别在腰带上了……
阴云密布、闷热难耐。
金城坊距离西市不远,不少粟特商人居住在此。坊门刚开,他们就匆忙出门,急于去西市打理生意。
纷纷扰扰的南门附近,一名面有伤疤的乞丐躲在角落里喃喃乞讨。南来北往的行人没有留意到的是,乞丐的目光一直盯着进出坊门的人流。当发现不时有三三两两、骑马跨刀的游侠儿涌入坊中时,假扮成乞丐的韩镖师心中大急。
“难道又有人要刺杀霨郎君?”韩镖师正欲起身离去,却听一辆遮蔽的严严实实的四轮马车吱吱呀呀驶入坊中。
韩镖师本是安西轻骑团薛队正的下属,曾和白孝德、卫伯玉等一起参加过怛罗斯之战。在阻击大食叛军时,薛队正不幸捐躯、韩镖师也负了重伤,不仅面部受创,右腿也被呼罗珊骑兵的短矛刺穿。
大战过后回到龟兹城,韩镖师虽捡回条性命,右腿却还是落下了病根。高仙芝和封常清对于伤兵十分照顾,可韩镖师还是决意离开安西军自谋生路,因为高傲的他容不得自己成为累赘。
和调任牙兵的袍泽大醉一场后,韩镖师跟着商队来到庭州,投奔到新开业的素叶镖局门下。
“车轮转动之声甚沉,车里坐的人可不少。”韩镖师心中习惯性做出判断后,扭头朝马车瞥了眼以求证。
燥热的夏风吹动车窗的帘幕,韩镖师的目光从转瞬即逝的空隙中看见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他们怎么在这里?为何看起来昏昏沉沉?”韩镖师又惊又喜,拖着肌肉乏力的右腿向街道靠近。他本欲开口呼唤,却觉得飞驰而来的马车处处透着古怪。
“且让某试探一番!”迅速打定主意后,韩镖师躲在街边大槐树后,从怀中摸出行军打仗时常用的铁蒺藜洒向路面。
两匹奔驰的骏马一声惨叫,栽倒于地,四轮马车也随之失控,冲向路边的排水沟,左侧两个轮子登时陷入沟中,御马的车夫更是一头栽了下去。所幸沟底泥土松软,车夫并无大碍。
“怎么回事?”倾斜的车厢里传来焦急的吼声,不一会儿车门打开,两名腰悬横刀的武士跳了出来。
“马车里有四个壮汉,难怪声音沉闷。可他们为什么不下来?”韩镖师心头一动,振臂高呼:“马车翻了,快帮忙!”
韩镖师哈着腰走向马车的同时,顺手将地上的铁蒺藜一一拾起。过往的行人见一名腿脚不便的乞丐尚且如此仗义,也纷纷上前帮忙。两名持刀武士有些慌张,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咦?马车里还有人。快让他们下来,不然马车太沉,不好推出来。”韩镖师趁众人帮忙推车,手疾掀开帘幕喊道。
推车的行人听说车厢里还有人,也嚷嚷道:“快下车。”
“不好意思,两名弟兄喝多了,实在无法下车。”一名机灵的武士连忙堵住车门,从腰间掏出一把银币:“大伙儿加把劲,某必重谢。”
众人见武士出手大方,也就不再计较,继续奋力推车。韩镖师见一计不成,挤到车窗下面,装着推车的样子,一把扯下了帘幕。
“果然是他们!”韩镖师确认自己之前并未看走眼。
“臭乞丐,你干嘛呢?”另一名武士立即拔出横刀,指向韩镖师。
“都怪某不小心。”韩镖师连忙跪在水沟的泥地中叩头不已。
“睡得真沉,看来喝得真不少!”
“这乞丐好心好意却被人骂,还有良心吗?”
正在推车的众人见武士凶神恶煞怒斥乞丐,议论纷纷。不少人也看到了在车厢里沉睡的两个人的脸。
“快滚!”那名机灵的武士将一枚银币抛在街道上,韩镖师明白对方已起疑心,赶忙装着感恩戴德的样子奋力爬出排水沟,捡起银币缓缓离开。
见韩镖师离开,两名武士急忙用帘幕遮挡住车窗,似乎不欲让人看见车厢里的人。
韩镖师朝远离王霨家宅的方向绕了一大圈,待确定身后无人跟踪之时才钻进小巷,一瘸一拐向王霨宅院的后门奔去……
(本章完)
...
第九十章:黑云翻墨风雷激(一)
五月十七日清晨,左监门卫兵曹参军张德嘉懒洋洋仰头盯着阴沉沉的天空,无端有点烦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张德嘉深受高力士器重,他本不需按照职使要求在丹凤门内值守。可张德嘉牢记义父张道斌的叮嘱,除非高翁另有差事,否则的话,无论刮风下雨都会准时出现在丹凤门。如此勤勉低调的作风自然为张德嘉赢得了同僚的赞许,以至于众人皆不知他在私下是多么的慵懒。
“强逼着自己干不喜欢的事真痛苦,不过人生在世,估计本就没有几人能够随心所欲、无拘无束。长安城中,也就仙桂兄、霄云郡主、霨郎君等好友才清楚某的本来面目!”客客气气与同僚闲聊的同时,张德嘉心中暗暗感慨不已。
想起高仙桂,张德嘉没来由地有些不安,仿佛有朵乌云在胸中飘荡不去。
前些日子他遵从高翁之命,经常跟随高仙桂与龙武军司阶邢縡、户部郎中王焊厮混,并暗中监控他们的一举一动。可邢縡对他显然有所提防,当着他的面从来都只谈论平康坊里的舞伎或西市当垆卖酒的胡娘。张德嘉盯了许久,自认为收获有限。
不过当他将暗查结果交上去时,高力士若有所思的表情使张德嘉意识到,或许查探的收获并不小,可由于地位和能力所限,自己并不清楚觥筹交错的筵席和呼鹰逐兔的狩猎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玄机。
当然,机灵的张德嘉看的出来,高翁并没有告诉他的意思,因此也就乖巧地装聋作哑。虽不清楚潜流的走向,但为朋友着想,他还是有意在高力士面前多说几句,将高仙桂、高云舟与邢縡等人区分开来。
“仙桂兄,躲在你背后暗中刺探确实不够光彩,但愿有机会能当面向你赔个不是。”张德嘉正在沉思,忽听丹凤门外人喧马嘶,转眼间就见大红大紫的杨国忠和久不曾露面的鲜于向在数名随从的簇拥下,押着一名中年人急匆匆向宫禁深处走去。
“前剑南节度使鲜于向怎么冒出来了?他不是还没得到新的差遣吗?”张德嘉踱步到站岗的禁军将领身边,挠了挠头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
“见过张参军!”禁军将领知道张德嘉是高力士身边的红人,连忙施礼道:“杨侍郎嚷嚷着说鲜于使君查获惊天大案,要即刻面圣。圣人对杨家格外看重,在下自然不敢阻拦。”
“惊天大案?!”张德嘉心中一动,嘴里却笑道:“有劳了。”
朦朦胧胧间,张德嘉觉得今天可能会发生了不得的大事,说不定还会和自己之前的探查有所牵连。他一瞬间有点冲动,想赶快找到高翁密报此事,顺便探探口风。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压下了心中的驿动:“高翁的眼线遍布宫禁,眼下应当已经知道了。某若贸然试探,说不定会惹祸上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愿不要牵连到仙桂兄。”
张德嘉胡思乱想之际,得意洋洋的杨国忠已经押着任海川来到麟德殿前,早有小黄门前去
(本章未完,请翻页)禀告高力士。
再次望见高大巍峨、气势磅礴的大明宫,鲜于向忆起三年前的元日大朝会,感慨万千;首次踏入宫禁的任海川则瑟瑟发抖,如同秋风寒叶。
“汝之家人已安置在益州。吾早备下良田数十顷、美姬二十名,事成之后尽归汝享用。若你胡言乱语,某等不过被圣人训斥一顿,而你不仅会丢了脑袋,还将连累阖家性命。”鲜于向担心任海川出错,在他耳边软硬兼施威胁一番。
“侍郎放心!使君放心!小的背的滚瓜烂熟,绝不会说错。”任海川收敛心神,点头哈腰道。
三人等了片刻,就见殿门被小黄门打开,笑眯眯的高力士走了出来,打着哈欠道:“杨侍郎,今天并非朝会之日,你这一大早就来觐见,不怕打扰圣人和贵妃娘子的清梦?”
“高翁,事关大唐社稷,某不得不冒昧求见,还望高翁通融。”杨国忠满脸堆笑。
“侍郎说笑了,某不过开个玩笑。陛下听闻侍郎前来,特命老奴先来迎候,陛下一会儿就到。”高力士打量着眼神发虚的任海川,面上却波澜不惊。
神情困倦的李隆基刚坐在御塌之上,跪拜在地的杨国忠就急不可耐道:“启禀陛下,前剑南节度使鲜于向入京以来安居归义坊,昨夜忽遇伙恶徒持械捉拿一名相士。他路见不平出手相救,才知相士名叫任海川,因发现户部郎中王焊意欲谋反而遭人追杀。鲜于向因与微臣有旧,故一大早带任海川到某宅中商议。某细细审之,越问越惊,不敢自专,故而携鲜于向、押任海川匆忙觐见,请陛下明察。”
“谋反?王焊!”李隆基一个激灵,登时双目圆睁,如睡狮惊醒。
高力士本以为瞄准王焊的是东宫,却没想到最先跳出来的却是杨国忠,一时有点错愕。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朝任海川努了努嘴。
“草民叩见陛下!”浑身冒汗的任海川连忙跪倒在地,竭力稳下心神,按照事先背好的词结结巴巴道:“启禀陛下,草民乃一相士,一日忽被豪奴请去为贵人看相。那人满脸煞气,却问某是否有贵不可言之相。某担心受他陷害,只好胡乱搪塞,暂时躲过一劫。后来才知,他就是赫赫有名的王御史大夫的弟弟、户部郎中王焊。王焊对草民编的瞎话格外上心,经常邀某宴饮、狩猎,有次醉酒之后还问草民他的宅院是否有龙脉。某本以为他只是酒后胡言,后来却发现王焊私下结交禁军士卒,意欲谋反。草民担心受其牵连,连夜潜逃却被恶贼发现,在归义坊被他的手下堵住。若非鲜于使君搭救,草民早已身首异处。”
“既然发现谋反迹象,你为何不报官?”李隆基略一思索,开口问道。
“启禀陛下,那王焊说京兆府是他家开的,若是得罪了他,就会被抓入京兆府大牢中永不见天日。”鲜于向为确保不露马脚,命任海川背了许多应对之词,此刻终于派上用场。
“陛
(本章未完,请翻页)下,那追杀任义士的恶徒中就有数名京兆府的衙役,他们的尸首此刻或许尚在归义坊中。当然,也可能早已被王御史大夫派人清理干净了。”杨国忠见缝插针,补了一刀。
垂目不语的高力士早已看透杨国忠的通盘计划,却并无出言提醒圣人的打算。王鉷因聚敛而受宠,自恃有圣人之青睐、李相之扶持,觉得右相之位指日可待,对高力士虚与委蛇多、真心相交少。而所谓的谋反明显不过是杨国忠发动朝争的借口,不会威胁到圣人的安危,高力士乐得袖手旁观,笑看王鉷吃瘪,如果需要,他也不介意踩上一脚。
“京兆府?”面笼阴云的李隆基轻叩御榻的扶手,迟迟不语。不怒而威的气势压得任海川两股战战,连鲜于向都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谋逆可是重罪,空口指责不足为凭,不知有何证据?”片刻之后,李隆基不温不火地问道。
李隆基的态度令杨国忠有些发愣,他揣测不出圣人是否被任海川的言辞说动。但事到如今岂有退路,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启禀陛下,微臣也知此事非同小可,故而令任义士将所见所闻全部写出,请陛下御览。至于任义士所说是否属实,还得将王郎中召来对质才行。”
李隆基从高力士手中接过任海川的口供翻了翻,很快就发现了“龙武军”、“邢縡”、“游侠儿”、“万骑”、“玄武门”等字眼。
“胡闹!”李隆基将口供重重地扔在地上,也不知道是在骂王焊还是指责杨国忠。
“陛下,谋逆之事虽未确凿,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请陛下早作打算,召王郎中入宫。”杨国忠猜不透李隆基的心思,但他深信只要将王焊抓来,谋反之罪绝对能够板上钉钉。
李隆基沉思数息,不理杨国忠的请求,转而扭头望向高力士。
高力士会意,俯身耳语道:“陛下,据老奴所知,近半年来王焊确实与龙武军司阶邢縡等打得火热。至于他们是否在商议谋反,老奴虽派了探子混入其中,却未曾查探分明。”
李隆基微微皱了皱眉,对高力士的答复不算满意。高力士想了想,继续说道:“陈大将军忠心耿耿,龙武军还是靠得住的。不过那王焊一向胆大妄为,或许真有枭獍之心。”
“王鉷呢?”李隆基低低问道。
“王御史大夫深受国恩,应当不敢辜负陛下的栽培。”高力士先为王鉷开脱了一句,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王焊尸位素餐、喜结交游侠剑客;王准横行朝野,风评甚差。王御史大夫虽忠于陛下,但齐家之术却令人无法恭维。以老奴之见,应重整宫禁守卫,急召陈大将军前来,并捉拿王焊前来对质。”
“善!左右监门卫即刻重新部署、小心戒备,但不要大肆声张、引发骚乱。然后召陈玄礼前来,朕要问问他怎么带的兵!”经历过多次宫廷政变的李隆基拿定主意后,迅速定下对策。
(本章完)
...
第九十章:黑云翻墨风雷激(二)
“陛下,派谁去捉拿王焊呢?”高力士小声提醒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隆基瞄了眼跪在地上的杨国忠,轻轻摇了摇头。正犹豫间,殿外小黄门高声唱道:“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御史大夫王鉷求见。”
“耳朵可都够长的!”李隆基冷哼了一声,对高力士使了个眼色,才沉声道:“传!”
高力士从大殿后门出去召集左右监门卫将佐重新布防时,各怀心思的陈玄礼和王鉷一同跪在李隆基面前。
“两位爱卿联袂前来,实在罕见,不知有何事啊?”李隆基不咸不淡地问道。
心情焦灼的王鉷抢先喊道:“启禀陛下,昨日长安县抓捕到一名妖言惑众的相士,不料贼人竟有同党,夜袭大牢救出了相士。微臣失职,特来领罪!”
“妖言惑众?他散布什么妖言?”李隆基阴仄仄道。
“陛下,那相士……”王鉷咬了咬牙无奈道:“那相士故意接近家弟,蛊惑他行悖逆之事。”
“哦?那相士叫什么名字?”李隆基见王鉷还算实诚,面色少霁,明知故问道。
“启禀陛下,那恶贼名叫任海川!”王鉷伏地泣拜道:“家弟生性疏阔、喜爱交游,却不知人心歹毒,被人钻了空子。但无论如何,微臣治家不严、罪不可恕,请陛下严惩。”
见王鉷的额头在柔软的地毯上撞出青紫色的瘀痕,李隆基轻叹了口气:“王卿平身。”
王鉷听出李隆基语气松动,心中微喜,感激涕零道:“谢陛下!”
“陈卿前来又是为了何事?为何与王卿一同前来?”王鉷正盘算着如何揭穿杨国忠的阴谋,李隆基却已经开始询问陈玄礼。
陈玄礼望了眼王鉷,欲言又止。
“陈卿有话直说,何必吞吞吐吐。”李隆基神色不悦。
“启禀陛下,微臣只是在丹凤门前偶遇王御史大夫,并非有意同行。微臣觐见,是因接到龙武军司阶邢縡密报,说户部郎中王焊暗中囤积军械,拉拢龙武军将佐,纠集长安游侠,意欲内外勾结,择日攻打大明宫,谋害陛下和朝堂重臣!”
陈玄礼一开口,殿中诸人神色各异:刚回到殿内的高力士早有所料,面色不变;杨国忠虽有点诧异,却惊喜异常;鲜于向若有所思,低头不语;王鉷双臂发抖,神情僵硬。
“陈卿,谋逆乃十恶不赦的大罪,汝所言可有依据?”李隆基目光灼灼地盯着陈玄礼。
“陛下,微臣也知兹事体大,若无十足把握,绝不敢呈报御前。”陈玄礼从怀中掏出一摞纸张:“陛下,此乃王郎中谋逆的全盘打算,还有他为勾结禁军将佐设宴、射猎的记录,后附被拉拢的将佐名单。”
高力士从陈玄礼手中接过证据时,迟疑了片刻,玩味地凝视着他的眼睛,欲语却休;陈玄礼却摆出坦荡姿态,并不在意高力士复杂的眼神。
“……龙武军录事参军高云舟、司阶邢縡、执戟高云桂联手在朝会前除掉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夺走鱼符、令牌,以之号令龙武军埋伏在大明宫外,杀掉左相
(本章未完,请翻页)陈.希烈、兵部侍郎杨国忠,趁乱逼宫,迫使昏君禅位王御史大夫……”李隆基高声读着文理不通的“谋逆方略”,冷笑连连。
天子之怒令大殿之内人人自危,刚站起来一会儿的王鉷再次跪倒在地,大呼“冤枉”。
“王卿,令弟倒是恪守孝悌之道,费尽周折竟然是要让汝登基。”
圣人如刀锋般犀利的奚落砸在王鉷身上,令他顿生遭千刀万剐之感。
“陛下,微臣一向竭忠尽节,绝不敢行此大逆之事。家弟……”
王鉷还要替王焊辩解,却被杨国忠冷言打断:“王鉷,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吗?人证、物证俱全,你还不俯首认罪!圣人宽仁,念你有微末功劳,或许能赐你个全尸。”
“陛下,若微臣没有记错,高云舟乃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之子,高仙桂乃高仙芝的族弟,王郎中勾结边镇军将,其志不小、其心可诛!”敏锐的鲜于向从圣人的只言片语中品鉴出陈玄礼剑指何方。
“对呀!”杨国忠恍然大悟:“陛下,当年韦坚勾结皇甫惟明和王忠嗣,险些酿成泼天大祸。王御史大夫欲步韦坚后尘乎?”
陈玄礼见鲜于向心思机敏、杨国忠攻势汹汹,便不再添油加醋;王鉷遭遇接二连三的斥责,除了叩头高呼“冤枉”外别无它法。
“陈大将军,不知那邢縡为何要出卖王郎中呢?”麟德殿内形势一边倒之际,高力士忽而出言质问。
“启禀陛下,实不相瞒,邢縡是微臣特意安排过去的。”陈玄礼语气坦然:“数月前,某接到密报,说有人试图拉拢龙武军将佐,故而召麾下众将聚饮数次,暗中查出是王郎中所为。为探明王郎中的用心,某密令邢司阶与其厮混。邢司阶果然不辱使命,探查出惊天阴谋。”
李隆基扭头望向高力士,陈玄礼也抬头盯着相识数十年的故友。
“陛下,据老奴所知,陈大将军确曾召集将佐宴饮,其后方有邢縡多次与王郎中接触。”高力士斟酌片刻才在圣人耳边悄声回道。他深知此刻自己的一言一行均会左右朝堂风向、关乎不少人之生死荣辱,必须慎之又慎。
李隆基抚须沉思少顷,忽而低声问道:“朕记得高仙芝的长子在千牛卫任职,何时调任龙武军了?”
高力士心中一凛,却不得不实话实话道:“高云舟两年前走了李相的门路,调任到龙武军,期望能随侍左右。”
“汝觉得高仙芝……”李隆基手指敲打着御榻扶手,沉闷的敲击声与王鉷的凄厉的喊冤声交织在一起,令人倍感压抑。
“陛下,老奴不敢妄议朝堂之事。”高力士先圆滑地为自己留了步余地:“不过以老奴浅见,如今杨侍郎与陈大将军虽言之凿凿,但终究需将王焊带到御前对质,才能分清黑白。”
“此乃持重之言!”李隆基点头称是,转而问陈玄礼道:“陈卿,不知邢司阶此刻身在何处?那王焊又在哪里?”
“启禀陛下,昨夜王郎中在邢司阶家中召集心腹饮酒,此刻两人应当均在金城坊中。”
(本章未完,请翻页)陈玄礼见李隆基直呼王焊之名,心中更喜。
“金城坊?霨郎君不也住哪里吗?”王霨遇刺一案令高力士印象深刻。
王鉷也察觉到李隆基心态的微妙变化,他忆起李林甫的叮嘱,当机立断道:“陛下,臣恳请率京兆府衙役捉拿王焊!”
“王鉷,汝乃待罪之身,莫非要趁机逃窜?”杨国忠“大义凛然”,上前怒斥。
“杨卿不得妄言,王卿素来忠直,朕心中有数。”李隆基挥手制止了杨国忠:“不过单凭京兆府恐怕力有不逮,杨卿可率百名剑南牙兵随同前往助阵。”
“喏!”杨国忠明白李隆基是要让自己监视王鉷。
“陛下,那龙武军的邢司阶是否一起带回?”王鉷瞄着陈玄礼询问道。
“那是自然。”李隆基意有所指道:“王卿、杨卿,朕要你们务必活着将王焊和邢司阶带到宫中。”
“喏!”愁眉不展的王鉷与喜眉笑眼的杨国忠领命出宫,召来各自人马一同杀向金城坊。
待王鉷、杨国忠离开后,李隆基端坐在御榻上阴沉不语。高力士悄悄命小黄门带鲜于向和任海川到偏殿等候,然后与陈玄礼共同守在正殿门口。
“陈大将军,此情此景,仿佛当年陛下决意起兵诛杀韦氏一般。”高力士低低耳语道。
“是呀!”陈玄礼不觉也有些感慨:“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当年陪同陛下起事的,也只剩下你我二人。”
“陈大将军,我们作为陛下仅存的藩邸旧臣,更应膂力同心、坦诚无间。”
“那是自然!”陈玄礼连连点头。
“那敢问陈大将军,高云舟和高仙桂是否也是你事先安排过去的?”高力士小声试探道。
“李相的人,某岂敢使唤。”陈玄礼立即摇头否认。
“那为何不尽快将他们缉拿?”高力士话锋一转,目光如剑,直刺陈玄礼的双眼。
“两只蝼蚁,跑不了,某早有安排。”陈玄礼有所依凭,神情淡然。
高力士咀嚼着陈玄礼入宫以来的种种举动,胸中疑云顿生。他本以为自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大明宫内外的风吹草动都尽收眼底。但陈玄礼刻意将高仙芝卷入此案的心思超出高力士的预期,让他觉得局面正在滑向失控的边缘。
更令高力士觉得忐忑不安的是,陈玄礼似乎与东宫越走越近。三年前的驱傩暗流,虽无明确证据,但太子显然嫌疑最大。当时高力士担心李林甫借机发难,替东宫遮掩过去。可在他动手之前,陈玄礼显然也在暗中帮助东宫。那时高力士只觉得陈玄礼与自己所见略同,不欲动摇国本引发朝堂血案。
可如今陈玄礼在此案中赤膊上阵、冲锋在前,欲图将王鉷、高仙芝、李林甫等东宫仇敌一网打尽,让高力士不得不疑心陈玄礼是否已经将太子置于陛下之前。
“陈玄礼,不管你如何选择,某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圣人的安危!”高力士盯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老友,倍感孤独之余却又愈发决绝。
(本章完)
...
第九十章:黑云翻墨风雷激(三)
拿定主意后,高力士来到李隆基耳畔低语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陛下,王御史大夫方才虽剖明心迹,却也不得不防。万一王焊身边有穷凶极恶之徒,再加上王家兄弟联手,杨侍郎此行将凶险异常。一旦有个闪失,陛下如何面对贵妃娘子?不若让老奴和陈大将军率数百龙武精骑前去金城坊,确保万无一失。”
“善!”李隆基并不想面对梨花带雨、愁容满面的杨玉环。
“陛下,翰林学士王霨的府邸也在金城坊中。今日他不当值,应在家中。素叶居的镖师甚是雄壮,若事情紧急,请陛下准许老奴动用素叶居的人手。”高力士转身将走,又折返回去请示道。
“些许小事,高将军自定即可。”李隆基此时的心思全不在此。
“诺!”领命之后,高力士拉上陈玄礼检点兵马,飞驰前往金城坊。
黑云翻滚、暑气如蒸,一场暴雨已迫在眉睫。
金城坊北门,奔涌而来的京兆府衙役与刀弓在手的剑南牙兵将行人吓得纷纷躲避。此时距离那辆奇怪的马车歪入排水沟中不过两刻钟。负责监控的素叶镖师们急忙将大队兵马杀向邢縡宅院的消息告知阿伊腾格娜。
正要听韩镖师汇报的阿伊腾格娜得知坊中陡然出现如此大的阵仗,令人请韩镖师下去稍事休息,自己急忙跑去找正在与阿史那雯霞对练的王霨。
“王勇叔叔,宅中现在有多少人手?”王霨收回横刀,沉声问道。
“小郎君,宅中现有七十名镖师和三十名附离亲卫,战马三十匹、连弩四十把、箭矢无数,某早已令镖师整装待命。”对于久经沙场的王勇而言,指挥数十名兵马简直是轻而易举。
“小郎君,附离亲卫随时可用。”阿伊腾格娜补充道。
“能让杨国忠与王鉷同时出手,只可能是圣人的旨意。看来王焊谋逆之事已经捅到御前。只是我们竟然不知王焊躲在邢縡院中,实在失策。”王霨拍额叹息,懊恼不已。
“小郎君,是吾失察。”阿伊腾格娜有点羞愧。
“霨弟,伊月身为圣人敕封的真珠郡主打理这些琐事多不合适,以后还是交给我吧。”练剑练得香汗淋漓的阿史那雯霞口不择言。
贴身守卫阿伊腾格娜的巴库特冷哼一声,右手放在了刀柄之上。他固然不喜郡主为王霨操劳,却更不能容忍有人贬低郡主的辛勤付出。
“雯霞不得胡闹!”苏十三娘弹了一下徒弟的脑门:“快向伊月赔个不是。”
“伊月,是吾失言了。”阿史那雯霞嘟着嘴,不情不愿地肃拜致歉。
“雯霞姐姐客气了,确实是我的失误。”阿伊腾格娜连忙回礼。
“伊月多心了。”王霨安慰道:“杨国忠与东宫各自筹谋已久,我们岂能事事探听分明,某绝无怪罪之意。当务之急是整备人手、监视动静,防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霨郎君,吾与雯霞据高刺探,镖师和亲卫可混在周遭观战。”苏十三娘主动请缨,带着徒弟奔
(本章未完,请翻页)向金城坊西南角的会昌寺,寺中大殿巍巍,正好俯视邢縡宅院门口的街道。王勇则与巴库特下去整顿兵马。
“邢縡?王焊?本以为他们只是酒肉之交,不料牵连竟然如此之深。”王霨关注王悍案许久,却未想到此案竟会爆发在自家门前。
“小郎君,仙桂郎君、德嘉郎君与高云舟也多次来邢縡家中赴宴,会不会也牵涉其中。”阿伊腾格娜日日整理坊中监控信息,对邢縡宴请的宾客一清二楚。
“仙桂兄为人诚信忠勇,绝不会行大逆之事。至于高云舟,以高节帅之家教,定然不许他欺君背主。”王霨分析道:“况且德嘉兄是高翁的人,既然他清楚仙桂兄的人品,此事无虞也。”
“无事便好。”阿伊腾格娜松了口气。
战马嘶鸣、士卒喧哗,闷热的天气让人益发焦躁。
被京兆府衙役团团围住的邢縡宅前,杨国忠冷笑道:“王御史大夫,既然王焊身在院中,就由你的手下去敲门吧。某的牙兵谨遵圣人旨意压阵,不敢逾越。”
王鉷怒视着杨国忠吼道:“杨侍郎,你的手段某领教了,他日必将回报。”
“王御史大夫别着急说狠话,你有没有他日还说不好呢!”杨国忠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王鉷被气得胸肺欲裂,却无可奈何,只好令长安县的贾县尉上前叩门。
“邢司阶在家吗?某是王郎中的家仆,特来接阿郎回家。”
贾县尉正在拍门,院墙之后忽然飞起密集的破空声,一蓬羽箭跃过京兆府的衙役,直扑躲在后面的剑南牙兵。
幸好剑南牙兵距离院墙稍远,除了一匹突前的战马为流矢所伤,其他人均无大碍。倒是杨国忠被突如其来的箭雨吓得跌落马下,嚎叫不已。
“王御史大夫兵马已至,先诛杨国忠、再攻大明宫!”院内百余人齐声高呼,震得坊中雀鸟飞腾、人马不安。
“王鉷谋反了!王鉷谋反了!”跌坐地上的杨国忠急忙爬到马鞍上,边退边喊。剑南牙兵连忙下马列阵,聚在一起,将杨国忠护在中央,举盾缓缓后撤。
剑南军缺少良马,不善骑战,而以山地步战见长。故而牙兵突然遇到箭雨覆盖时,当即选择下马,如步兵一般结阵御敌。
“混账王焊,你要将阖族害死才罢休吗!”骤然异变,王鉷气得眼前天昏地暗,破口大骂不止。
百余名京兆府的衙役面面相觑,不知该何去何从。连王鉷的心腹长安县贾县尉与万年县薛县尉也云里雾里,不明白是该率队攻打宅院还是转身杀向剑南牙兵。
“吱扭”一声巨响,大门轰然打开,一队挥刀舞弓的游侠儿策马奔出。
“先诛杨国忠、再攻大明宫!跟着王御史大夫,世代公侯!”游侠儿们从呆若木鸡的衙役之间穿过,将一枚枚羽箭射向剑南牙兵。不多时,游侠儿越聚越多,他们以零零散散的圆阵,将牙兵团团围住。
长安城中人口众多,汇聚不少好狠斗勇、无所事
(本章未完,请翻页)事的游侠儿。他们的骑射功夫不如边军精锐扎实,但也甚有可观之处。尤其当面对不善骑射的剑南牙兵时,更是颇有点弓如怀中吐月、箭如弦上悬衡的风采。从未上过战场的杨国忠吓得瑟瑟发抖,躲在牙兵阵中不敢抬头,更谈不上观察敌情、指挥作战。
剑南牙兵虽然骑射上吃了点亏,但他们毕竟是经历过沙场搏杀的军中健儿,且阵势已成、盾橹如墙,羽箭打在盾墙之上如夏雨击打莲蓬叮当作响,却始终难以穿透。有的游侠试图驱马冲阵,可从盾牌中间透出的一把把横刀让游侠儿胯下从未上过战场的马匹踯躅不前。
若剑南牙兵后排持弓对射、前排趁机列阵冲锋,足以反杀阵型散乱的游侠。再不济,也可以突围出去。可胆怯的杨国忠根本不会用兵,导致剑南牙兵不敢擅动,只能被动挨打。
茫然失措的京兆府衙役被交织如雨的箭支吓得屁滚尿流,除了少数心腹继续围在面色惨白的王鉷身边,其余纷纷作鸟兽散。两名县尉大声呼喊,却根本无法收拢起下属。
“江湖游侠用于街头巷尾的意气之争或许还行,冲散衙役也未尝不可,但面对堂堂军阵岂有获胜之理?王焊当谋反是过家家吗?若非杨国忠蠢笨如猪,剑南牙兵早已杀入邢縡宅中。”藏在会昌寺正殿屋脊旁的苏十三娘感叹不已。见识过十余万大军在怛罗斯对战厮杀的震撼场面后,她实在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妄图利用一群游侠儿篡夺皇位。
“师父,我们帮哪一边?”兴奋的阿史那雯霞手持连弩,跃跃欲试。
“两边都不是好东西。既然霨郎君没发话,我们谁也不帮。”苏十三娘拍了拍如小野猫般好斗的徒弟,示意她稍安勿躁。
“杀了杨国忠,赏庭州金币一千枚!”邢縡院内有人放声高呼,汹涌而出的游侠儿嗷嗷直叫,围着乌龟壳一般的剑南军阵骑射不止。
混乱之中无人注意到,邢縡后宅里有六名身形矫健的武士,他们手脚麻利地将邢縡捆在树上。
“砍我一刀!”邢縡低声令道,旋即攥紧拳头、闭上眼睛。刀光闪过,他的腹部被划破,血液缓缓流出。
“记得将尸首藏在约定好的地方。事了之后,赶紧换衣服从后门离开。”邢縡忍着疼痛叮嘱道。六人点了点头,将王焊从密室抬出,用水泼个半醒,然后将他扶上马。
一鞭挥出,趴在马脖子上的王焊被坐骑驮着,向乱哄哄的前院奔去。六名训练有素的武士将昏迷不醒的安西牙兵拖离后宅,在僻静处对着两名牙兵的前胸连发数箭,然后将尸体藏在一处既不显眼却也不难搜寻到的角落。
有条不紊处理完一切后,六名武士抛下弓弩等利器,换上京兆府衙役的装束,悄然从后门离开。此时前门街道一片混乱,围困宅院的京兆府衙役已经逃散大半,剑南牙兵又被游侠儿困住,后门处早已无人看守,六人顺利地溜了出去,钻入小巷之中,直奔金城坊东门而去。负责监控的素叶镖师以为他们是畏战的衙役,也并未特别留心。
(本章完)
...
第九十章:黑云翻墨风雷激(四)
六名精干武士离开时,邢縡宅院前门街道上的乱战还在持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本来还算宽敞的街道因为游侠儿越聚越多变得拥挤不堪,不少流矢甚至飞入四周宅院之中。为了冲垮剑南牙兵的阵列,数名游侠儿甚至换上了火箭,欲图用火攻打乱牙兵的盾阵。
“不行,如果放任不管,战火会毁了半个金城坊。雯霞,不用再等霨郎君的命令,立即动手,先击杀手持火箭者的坐骑!”苏十三娘当机立断。
连绵不绝的弩矢离匣而出之际,街道上传来隆隆马蹄声,三十名手持长竿的素叶镖师和附离亲卫组成骑兵冲锋最常用的楔形阵呼啸而来,当先一骑正是身姿挺拔如松的王勇。
正在围攻剑南牙兵的游侠儿被骑兵冲锋的严整气势震骇,迟了一瞬才想起张弓应战。他们手中的弓弩并非军用利器,劲道软绵,好容易飞到骑兵身前,不是被王勇挥刀磕飞,就是被柔韧似风中柳枝的长竿搅乱。即便有几只射中骑兵或战马,也难以造成太大伤害。
“杀!”双方距离本就不远,数息间,持竿冲锋的骑兵就杀到近前。王勇一声虎吼,刀身左右横拍若春蝶穿花而过,错身而过之际就砸翻了数名游侠儿。紧随其后的骑兵所持长竿上虽未安装锋利的槊尖,但借助马速的直刺依然将不少游侠儿撞落马下。
有数名游侠儿正欲用火箭还击,胯下坐骑却突然中箭,将他们摔了下来,转眼间就被马蹄踩踏得面目全非。
“师父,王别将临阵冲杀锐不可当,横刀也使得愈发精湛。”正在装填箭矢的阿史那雯霞由衷叹道。
“那是!”苏十三娘得意地秀眉一挑:“在为师的调教下,莽牛总算多了点举重若轻的潇洒姿态。”
在王勇统领下,三十名骑兵一个冲刺就将局势扭转过来。跟随在骑兵后面的数十名素叶镖师一手持刀、一手举盾,排成厚实阵列如巨石碾压而来。刀盾阵后,弩矢、羽箭接连不断向前发射,既为素叶镖师压住了阵脚,又逼得方才还热血上涌的游侠儿步步后退。
被游侠儿用羽箭围困半晌的剑南牙兵盯着配合娴熟、进退有序的素叶镖师,艳羡不已。纠结半天终于敢抬起头的杨国忠见游侠儿退却,浑然忘却自己方才的不堪,得意高呼道:“剑南牙兵,还不快上前杀敌!”
憋了一肚子气的剑南牙兵应声变阵,转守为攻,如下山饿虎向前冲杀。杂乱无章的游侠在素叶镖师与剑南牙兵的合力挤压下节节败退,忙不迭退回院里。
“杀!活捉逆贼王焊!”杨国忠嘶喊着催促剑南牙兵乘胜追击。勒住乌骊马的王勇见游侠儿已然溃不成军,横刀一举,素叶居的镖师与附离亲卫当即有序后撤,将追亡逐北的机会让给剑南牙兵。
邢縡宅院里乒乒砰砰,一阵乱战。王鉷傻傻地望着变成战场的宅院,目光呆滞、神情萎顿。
杨国忠眼珠一转,指着王鉷吼道:“王鉷、王焊兄弟欲图逼宫谋反,罪不可赦,还不将他抓起来!其余为他所蛊惑
(本章未完,请翻页)者只要愿意反正,某保证既往不咎。”
杨国忠话音刚落,贾县尉毫不犹豫将横刀放在了王鉷脖子上:“王御史大夫,某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无法陪你挺到最后了。”
“狗贼!”薛县尉恶狠狠吐了口痰,挥着横刀顶住王鉷的后背:“贾四郎,你的脑子怎么总是比我快一点!”
“哈哈!王鉷,铁证如山,你有什么遗言就在此处交待吧!”胜券在握的杨国忠放声狂笑。
“杨国忠,家弟至今尚无露面,单凭一群混混的胡言乱语,汝竟要污蔑某谋反?”危急时刻,王鉷忽然意识到王焊始终未曾出现。
“王焊?”杨国忠正迟疑间,地面忽然传来轻微震动声。
“龙武军在此,宵小还不束手就擒!”陈玄礼带头高呼,数百人马俱甲的龙武军精骑放声长啸,震得杨国忠双耳欲聋。正在厮杀的剑南牙兵与游侠儿也被啸声镇住,动作不由缓了下来。唯有素叶镖师如山石屹立、不为所动。
“杨侍郎,不就是抓个王焊,怎么闹成这样?”在数名龙武军的掩护下,高力士驱马来到杨国忠面前。
“高翁,王鉷、王焊里外勾结,埋伏了数百武士,妄图一举杀了某,然后趁势攻打大明宫!”杨国忠迫不及待道。
“杨侍郎,抓住王焊了吗?还有邢司阶呢?”一身甲胄的陈玄礼目如鹰隼,扫视着杂乱的街道。
“陈大将军,我们刚叩门,院里就羽箭连发,数百混混持械而出,与京兆府衙役合力围攻某,剑南牙兵苦斗到现在,刚刚杀入宅中,尚未发现王焊与邢司阶。”杨国忠只字不提近在眼前的素叶镖师。
“哦?”陈玄礼抚须而思,面色平静。高力士瞥了眼陈玄礼,招手示意王勇过来。
“见过高翁!”王勇翻身下马,恭敬施礼道:“方才霨郎君听闻杨侍郎抓捕谋反逆贼,为保坊里百姓平安,特命在下组织家仆助阵。”
“离宫之时,某还特意请陛下首肯征用素叶居的镖师。只是霨郎君总是能给人意外之喜,不知此刻霨郎君身在何处?”高力士脸上首次绽放笑意。
“见过高翁!”方才跟在素叶镖师阵后射箭杀敌的王霨拍马而至,阿伊腾格娜则在巴库特的护卫下闪到一侧冷静打量眼前的乱局。
“霨郎君,汝家的奴仆可真雄壮,某麾下的龙武精骑连个出手的机会都没捞到。”陈玄礼语气冰冷。
“陈大将军,某的家仆多是北庭、安西两镇的伤残老兵,如何能与拱卫圣人的龙武禁军相比,他们不过多见识了点厮杀而已。”王霨的回答绵里藏针。
陈玄礼还欲追问,院子里忽而传来剑南牙兵的欢呼声:“抓住王焊了!”
“王鉷,看你还如何狡辩!”杨国忠望着被剑南牙兵五花大绑的王焊,拍掌大笑。
“蠢货!你怎么如此胡闹!”王鉷趁薛、贾两名县尉不备,跑到弟弟面前,挥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兄长,你
(本章未完,请翻页)怎么在这里?”迷迷糊糊的王焊被兄长打醒,莫名其妙地看着四周。
“你都干了些什么呀!”王鉷七窍生烟,将弟弟拽了下来,脚踹不止。
“王鉷,事到如今你就别装了,谁是主谋一清二楚!”杨国忠示意剑南牙兵将王鉷兄弟拉走。
“怎么还未找到邢縡?”陈玄礼焦急地点了一个火的龙武军士卒:“你们进院子找寻邢司阶,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大将军爱兵如子,令某敬佩!”王霨拱手赞道。高力士则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此乃为将之本,何足挂齿。”陈玄礼傲然回礼。
龙武军冲入院子不过片刻,就扶着腹部受伤的邢縡走了出来,后面还拖着两具死尸。
“启禀大将军,吾等在后院找到邢司阶,他被人砍伤,绑在树上。所幸伤口不深,应无大碍。”
“见过大将军,在下无能,最后关头被王焊识破,酿成大祸,请大将军责罚!”面色苍白的邢縡虚弱无力道。
“邢司阶受委屈了!王氏兄弟狼子野心,汝身陷虎穴,揭发阴谋,居功甚伟。某自会在御前为你请功!”陈玄礼紧紧握住邢縡之手攥了许久,才令人抬下去为其医治伤口。
“大将军,我们在院子里还发现了两具在混战中前胸中箭的尸体,他们的衣甲似乎是边军士卒,吾等不敢擅自处理。”龙武军火长见陈玄礼心绪平定,命手下将尸体拖上来。
“安西牙兵?”王霨心中电闪雷鸣,脸上急忙装出茫然不知的神情。由于大唐各边镇所使的铠甲在脖、胸、腹、腰等部位有颜色和细节上的区别,故而他只瞄了一眼,就认出了两名尸首的衣甲是安西军的款式。
高力士仔细看了半天,扭头怒视陈玄礼;陈玄礼直视高力士的目光摊开双手,示意自己绝不知情;人群外围的王勇和阿伊腾格娜隐约瞧见尸首的衣甲,两人对视一眼,满脸惊骇;潜伏在会昌市正殿上的苏十三娘师徒看见众人围绕两具尸体议论纷纷,茫然不解。
“安西军的士卒?!”杨国忠在熟知各镇兵马的剑南牙兵提醒下,才意识到两具尸首的莫大杀伤力:“王鉷,汝勾结高仙芝欲图谋反,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安西军?”一头雾水的王鉷被押到尸首面前时,立即认出了他们的身份:“这不是卫别将手下的安西牙兵吗?他们怎么会死在这里?”
“押走!统统押走!”欣喜若狂的杨国忠忘情地手舞足蹈:“某让圣人看看逆贼的野心!”
剑南牙兵正要上前接管安西牙兵的尸首,却被衣甲鲜明的龙武军拦下。
“忘了!忘了!”杨国忠满脸堆笑,弓腰拱手道:“高翁、陈大将军,某得意忘形,还望见谅。如何处置,请高翁示下。”
“唉!”高力士长叹一声:“杨侍郎所言极是,如此惊天巨案,自然得将全部涉案人员押送入宫,以待圣裁。陈大将军,你觉得呢?”
(本章完)
...
第九十章:黑云翻墨风雷激(五)
“高翁之命敢不从乎?”陈玄礼与高力士相识多年,开玩笑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大将军,汝之兵马是不是已经埋伏在宜阳坊高仙芝府周围?安西进奏院之外也安排有人手了吧?”高力士冷不丁问道。
“高翁,保卫圣人安危乃龙武军之责。某得知军中有人牵涉谋逆,早令他们今日来营中军议,此刻应当已被控制住。至于高府与安西进奏院,某为万全计,自然有所部署。”陈玄礼不咸不淡道。
“高仙芝?”王霨一愣,当即明白阴谋早已将安西军笼罩其间。他扫了眼小人得志般眉开眼笑的杨国忠,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东宫的盘算竟然如此老辣狠毒,难怪不惜让公孙大娘亲自出马以确保任海川落入杨国忠手中。方才若非素叶镖师及时出动,说不定还要顺手除掉杨国忠。高仙桂与高云舟显然是被人设计陷害了,如何才能救他们脱身?否则的话,若高仙芝含冤入狱,整个安西都护府将元气大伤,大唐的碛西防线将失去一位擎天巨擘。”
王霨正在胡思乱想,却听高力士意味深长道:“霨郎君,方才平定逆贼汝出力不少,不妨随某入宫,在圣人面前谈谈汝之见闻。”
“谢高翁!小子乐意效劳。”王霨猜出高力士有事与自己商议:“骤然遭遇恶贼谋逆,家里乱成一团,望高翁准许某叮嘱一番。”
得到高力士许可后,王霨招呼王勇和阿伊腾格娜远离邢縡宅院前门,并将藏在屋顶的苏十三娘与阿史那雯霞也叫了下来。
“东宫要将此事闹大,杨国忠的目标是王鉷,太子的猎物却从始到终都是李林甫。为了栽赃李林甫,东宫处心积虑要将高仙芝拖下水。目前高仙桂和高云舟已被龙武军控制。”王霨压低嗓音焦急道。
“小郎君,我们该怎么办?安西离了高节帅,好容易压制下来的吐蕃军恐将蠢蠢欲动。”王勇作为一名军将,首先在意的大唐碛西、河中的安危。
“肆意牵连无辜,可恶至极!”苏十三娘愤恨不已。
“李林甫之生死成败必将震动朝堂,但东宫蓄谋已久、李林甫又是老奸巨猾之辈,两人争斗宛如神仙打架,我们并无足够能力涉足其间,只能走一步说一步。”王霨内心焦灼,思绪难免有点混乱,可他的原则十分清晰:“但无论如何,为国戍守边镇的将领不应因朝堂争斗而无辜牺牲!当年高节帅听闻北庭军被困怛罗斯,毫不犹豫率军来救,以致于落入大食叛军的圈套。如此深情厚谊,我们岂能不报?更别说仙桂兄与某情同手足。某用尽一切手段,也要保高节帅阖家平安!”
“为国戍守边镇的将领不应因朝堂争斗而无辜牺牲!”王勇喃喃复述着王霨的话,忽而热泪盈眶。
“小郎君,我们该从何入手?”阿伊腾格娜见时间紧急,忍不住插话道。
“霨弟,一切听你的!”阿史那雯霞手握剑柄,一副急于挥剑斩敌的模样。
“伊月,你翻翻之前与邢縡有关的监控信息,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蛛丝马迹;王勇叔叔,烦请你和十
(本章未完,请翻页)三娘、雯霞四处打探,弄明白两名安西牙兵的身份和来龙去脉。我在陪同高翁入宫的路上会探探他的口风。”王霨竭力凝神静气,点出可能的突破口。
“小郎君,一旦有发现该如何告知你?”阿伊腾格娜虑事周全。
“雯霞姐姐,霄云姐姐此刻可在家中?”
“姐姐今日不曾入宫。”
“那你们就找霄云姐姐,她能自由进出宫禁。”王霨交代过后,急忙翻身骑上赤炎骅,陪同高力士一同入宫。
“王兵马使、十三娘、雯霞小娘子,某先去翻查之前的监控日报。”忧心匆匆的阿伊腾格娜带上巴库特返回家中。
“十三娘,我们是分头行动还是……”王勇开口询问妻子,却发现她神色怪异地愣在原地。
“十三娘!”王勇轻推妻子一把。
“安西牙兵?”十三娘喃喃自语道:“卫伯玉恰好带了两名安西牙兵……”
“对呀!”阿史那雯霞恍然大悟:“王准纠集了几十名衙役,卫别将则率领两名安西牙兵。”
“安西进奏院派去守卫李林甫的牙兵?”王勇掌管北庭进奏院,听说过此事。
“夫君,你去找安西进奏院确认一下。雯霞,你留在金城坊守护宅院,伊月小娘子一旦有发现,你抓紧时间交给令姐。”苏十三娘交代完毕,转身欲走。
“十三娘,你去哪里?”王勇察觉她心情不佳。
“回师门,找人算账。”柳眉倒竖的苏十三娘飞身上马,挥鞭前往城东安邑坊。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不过一个时辰,长安城中的有心人多半已经得知王氏兄弟起兵谋反之事,市井之中小道消息满天飞。有人说王焊早有反心,曾找相士望气;有人则说王焊不过区区一户部郎中,岂有如此大能耐,背后主谋应另有他人。
更有从宫中传出的消息,说圣人得知王焊在金城坊聚集人马欲图诛杀杨国忠、攻打大明宫后,勃然大怒,将参与谋逆的一干人等全部打入大理寺大牢。有些信息灵通的人则说,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奉李相之命参与谋逆,其族弟和长子均是王焊的密友,目前宜阳坊高府和安西进奏院已被龙武军围得水泄不通……
归义坊的武侯铺里,何九郎等武侯听到“相士”二字时,想起昨夜坊中的恶斗和堆积如山的尸体,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黑云压顶、密云不雨。
安邑坊公孙大娘宅中,范秋娘紧紧抱住怒不可遏的苏十三娘连声劝道:“十三娘,别胡闹,你要体谅师父的苦衷!”
冷笑不已的段荼罗夹着毒针护在面无表情的公孙大娘身前:“苏燕,这就是你对师父的尊重之情吗?!”
在宅中的其余几名师门子弟或围观、或劝架,但她们都一头雾水,不知师父最宠爱的小师妹发的是什么疯。
“师父,你信守诺言,确实没有伤害卫伯玉的性命。可难道那两名安西牙兵就可以平白牺牲掉吗?”
“苏燕,别得寸进尺,若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是师父阻拦,我早就将卫伯玉剁成肉馅喂狗了!”段荼罗故意刺激苏十三娘。
“无耻之尤!”苏十三娘双臂发力,挣脱范秋娘的约束,拔剑直刺段荼罗。
“好呀!以下犯上,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背叛师门。”段荼罗无暇拔剑,侧身一闪,毒针迅疾射出。
“雕虫小技!”苏十三娘运用从王霨那里习来的太极之意,长剑画圆,轻轻一搅,将半空中的毒针全部卷飞,然后双脚发力,飞身而起,挥剑抹向段荼罗的腰间。
段荼罗本以为毒针能迟延对方的进攻,却不料苏十三娘的剑技已超乎自己想象。正欲拔剑的她躲闪不及,腰间丝绦被苏十三娘斩断,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段荼罗,你心若毒蝎,不配佩戴侠义之剑。”苏十三娘收回长剑,怒斥道。
“混账,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段荼罗从腰间摸出一把毒针,如漫天花雨般洒向近在咫尺的苏十三娘。
“十三娘!”范秋娘见两人相距太近,担忧苏十三娘来不及躲避,挥剑上前,欲图助阵。
“都闪开!”公孙大娘扯下脖上帔帛,挥之如吸水蛟龙,将毒针一卷而空,然后转身劈掌扇了段荼罗一耳光。
“师父?!”段荼罗手捂脸庞,满腹委屈:“明明是那妮子先动的手。”
“十三娘出剑留有余地,你的毒针却是要置她于死地!”公孙大娘道破了段荼罗的心思:“还不回屋面壁思过!”
段荼罗又羞又恼,捂着脸跑回后宅。
“小燕,无论如何辩解,此事都是为师错了。不知你要如何惩罚师父?”公孙大娘丢下挂满毒针的帔帛,迎着一腔怒火的爱徒,无悲无喜。
“师父!”苏十三娘泪落如雨,跪在地上:“我们不再卷入朝争好不好?凭师门之力,不必依附权贵也足以安身立命,你又何必污了双手呢?”
“污了双手?”公孙大娘满目萧索:“早就洗不干净了!”
“师父,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苏十三娘哀求道。
“小燕,你有你的执着,为师也有自己的难以割舍。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从今日起,吾不再是你师,汝也不复吾之徒。他日相见,汝若不满某之所作所为,尽可挥剑来刺。”公孙大娘含泪说完,不待苏十三娘回话扭头就走。
“师父,不可如此!”范秋娘疾步上前,拉住师父的半臂苦苦恳求。
“秋娘,你若愿意陪燕子一起离开师门,为师绝不阻拦。”公孙大娘冷冷说道。
“师父!”范秋娘犹豫一下,还是松开了手。
“燕子,你若真要为两名安西牙兵报仇,就去找闻喜堂的裴诚,人是他带走的。”公孙大娘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进室内,关上屋门。
“师父!”苏十三娘长跪不起,泪尽血出。
一门之隔,公孙大娘也无语凝噎、痛不欲生:“燕子,或许离了师门,你心中的火焰才能无拘无束地燃烧吧!”
(本章完)
...
第九十章:黑云翻墨风雷激(六)
天色阴阴、风雨欲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平康坊中,憔悴不堪的李林甫在李仁之和婢女的服侍下穿上紫色朝服。
“老了!”对着铜镜,李林甫无奈长叹。婢女们双目低垂,谁也不敢接话。
“宫中并未有小黄门前来传旨,祖父何必急于穿上朝服?”李仁之连忙岔开话题。
“旨意很快就到!”李林甫挥了挥手,示意婢女们退下。
“祖父,王焊怕是难逃此劫吧?”李仁之忍不住问道。
“王焊?”李林甫冷笑道:“如今对手已经将刀架在某脖子上,王鉷都快保不住了,遑论王焊。”
“已然危急到这般田地?”李仁之不太相信:“蠢事都是王焊闹出来的,与祖父何干?”
“王焊不过是个幌子,安西牙兵才是要命的杀招,那位对韦坚案可真是念念不忘!”李林甫恨恨道:“只因一着错,输了半盘棋!阴谋暗中持续数月,某事先竟丝毫不知。若非他人隐晦提醒一句,某恐怕再难翻身!如此恶毒的计策绝不是杨国忠、鲜于向之流所为,多半是吉温出的主意。可笑杨国忠,自以为得计,其实险些丧命金城坊。东宫才是真正的狠角色,潜伏于杨国忠之后,忽然亮出獠牙,直扑某的脖颈。”
“祖父,还有回天的可能吗?”李仁之有点发慌。
“无他,壮士断腕、丢卒保车而已。即便舍掉王鉷,也得保住某之身家性命,以渡此厄难。”李林甫语气平静,李仁之却听得毛骨悚然,他想到好友王准可能不日就会从云霄坠落泥潭,心中略有不忍。
“仁之,欲成大事岂可有妇人之仁?某教过你许多为政之道,但若当断不断,终究无法成大器。”李林甫殷殷嘱咐道。
“孙儿记住了!”李仁之恭谨施礼。
“若真的记住,就先断了对阿史那霄云的妄念。”李林甫忽然说道:“某对汝期望甚深,却知你日后很难斗过王霨。若尔执迷不悟,只会招祸。”
“孙儿受教!”李仁之觉得胸口似乎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阿郎,宫中有旨。”门外传来管家李庄的低呼。
“终于来了!”李林甫一声大笑:“挺过此劫,老夫定将一一奉还!”
风雷滚滚、天色骤暗。
东宫之中,早已穿好朝服的李亨跪坐在花亭小榻上闭目养神。
“殿下,暴雨将至,还是回到殿中吧。”李静忠低声劝道。
“夏日于亭下笑观风急雨骤,亦是人生难得之快事!”李亨睁开双目,微有喜意。
“殿下,狡兔未死,尚需谨慎。”李静忠小声提醒道。
“某省得。”李亨恢复老僧入定:“可惜不曾一并杀了杨国忠。”
“殿下,若是动用人手过多,恐难逃圣人法眼。内侍省的探子无孔不入,不得不防。”李静忠低语道:“杨国忠才干远逊老贼,他日除之易如反掌,殿下不必心急。”
“正是如此!”李亨又闭上眼睛。
“殿下,李先生求见。”身材高大的内侍程元振在亭外禀道。
“李先生?”李亨一愣,点头道:“请!”
雨滴堪堪落下之际,手持油纸伞的李泌跨入亭中。
“拜见殿下!”李泌施礼后默然不语。
“先生快坐!”李亨示意李静忠扶李泌坐下:“长空风起云涌,先生竟有雅兴找某手谈,真名士也!”
“不劳李内侍!”李泌自行跪坐于榻上:“某今日前来是为了贺喜。”
“先生说笑了,某枯坐东宫,何喜之有?”李亨打哈哈道。
“殿下何须瞒我。”李泌苦笑道:“以杨国忠之智,岂能将老而弥辣的李林甫逼入陷阱?”
“李先生,吉温背李投杨,或许是他所为。”李静忠急忙插话。
“无论如何,李林甫深陷困境,岂非殿下之喜?”李泌不再纠缠究竟是何人所为,因为他心中已有答案。
“如此说来,倒也算得上喜事。”李亨讪笑道。
“殿下熟读《道德经》,当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李泌语气淡然。
“请先生赐教!”李亨正襟危坐。
“殿下,盛王虽因李林甫举荐而得宠,其源却在武惠妃。若李林甫失权,圣人恐怕会愈加抬举盛王。”李泌话音刚落,半空中银蛇狂舞,旋即雷声大震。
“为何?”李静忠茫然不解,替李亨道出了心中疑惑。
“国朝甫立,便有玄武门之变;圣人继位前更是屡经磨难。以圣人多疑之心,岂会任由殿下独大。李相多次发难,固然有私仇,却也因圣人之纵容。”李泌缓缓解释道:“李相跌倒,杨家必起;国忠无能,则用盛王。”
亭外雨潺潺,亭内寂然无声。
“先生高见!”半响过后,李亨才打破沉寂:
(本章未完,请翻页)“难道先生意欲某维护李林甫?”
“那倒不必!天道循环、自有其理。李林甫独霸朝堂十余年,元气将尽,已然是枯木难春。何况他与殿下之仇天下皆知,为其辩解徒令陛下生疑。”李泌摇头否认。
“请先生教某!”李亨起身施礼。
“不敢!”李泌急忙回礼:“杀王、伤李、放高即可,殿下可尽收天下名望与边镇之心!”
“杀王?伤李?放高?”李亨一字一句重复李泌的话,反复咀嚼。
“王焊谋反,铁证如山,必死无疑。王鉷无论是否为主谋,仕途必毁,已是死棋,故曰杀王;安西牙兵固然能牵连到李林甫,无奈证据有限,可借之伤其筋骨,却难以黜其相位,故曰伤李;高家子弟与王焊确有交往,但案发之时并不在现场,单凭他人口供,难以坐实其罪,与其伤高令四方边将惶恐,不若高举轻放,收天下之望,故曰放高。而殿下唯有尽收人望,才能力压盛王,继承大宝。”李泌抽丝剥茧、娓娓道来。
“先生真国士也!”李亨抚掌赞叹。
“殿下谬赞,不过是愚者千虑、或有一得耳。”李泌起身,正欲告辞,又开口道:“殿下,王霨博学多才,对殿下大计必有助益。不过其为王正见所溺爱,兼之年轻气盛、不知收敛,难免有冲撞殿下之处。殿下不妨令建宁王耳提面命、谆谆诱之。只是殿下切记维护王霨安危,若其在长安有个闪失,王正见难免对殿下心生怨念。”
“李先生与霨郎君倒是投缘。”李静忠皮笑肉不笑。
“某生性淡泊,难得有位小友相聊甚欢,故而不愿他误入歧途。”李泌坦然承认对王霨的欣赏。
“先生的意思,某已知晓。”李亨点头:“请先生放心,某必竭力护其周全。”
“多谢殿下!一会儿殿下还得入宫朝议,某不再叨扰。”李泌撑开雨伞,施施然走入雨中。守在外面的程元振急忙接过雨伞,殷勤侍奉。
走出东宫,李泌踏入马车中喟然长叹:“某不愿见玄武门再现,不愿看大唐江山染血,故而出山辅助东宫、稳定社稷。谁知太子周遭阴人环绕,多魑魅魍魉之徒、少高风亮节之士。只是行舟至此难以调头,也唯有尽力规劝而已。霨郎君,某料你必不愿见高家落难,不过以某之力,也只能做到如此地步。”
李泌走后,李亨黑脸阴阴地问李静忠:“李先生之言可信否?”
“殿下,李先生此举虽有私心,但其眼界谋略非吾能及。收天下边镇人望,更是一步妙棋。”李静忠斟酌许久,才低低回道。
“放高?不抓如何放?无雷霆之威如何显雨露之慈?李贼不死,吾心难安!”李亨神色狰狞:“今日若能擒住李贼,某倒可以考虑宽宏大量放过高仙芝。”
“殿下所言甚是!”李静忠连连点头。
亭外雨势稍缓,程元振匆忙赶来:“殿下,陛下有旨,请殿下即刻前往紫宸殿。”
“紫宸殿!陛下果然动了真怒!”李亨轻笑道:“苦心孤诣,终于等到老贼落难,可喜可贺!”
长安城中风雷激荡,千里之外的庭州城内却是鸟语花香。
脸上挂着一丝忧色,身形高瘦的杜环踏入王正见的官房。
“六郎,汝家眷尚未抵达庭州,你的脸颊已然开始红润。”手不释卷的王正见抬头打趣道。
“都护且看。”杜环将手中一指宽的纸条递了过去,面上并无丝毫逗乐心思。
“出将入相?”王正见一愣,转而苦笑道:“傻孩子,竟要与腹黑心狠的李林甫谈交易,太阿倒持尚不自知,莫非真被前些日子的顺遂冲昏了头?”
“王勇行事一向周密,伊月年纪虽小却天生聪颖,为何都未提醒小郎君?”杜环有点疑惑。
“因为他们太了解某疏远东宫之心思,反而忽视了世人之看法。”王正见略一思索就猜出了大致情形。
“正是如此!”杜环豁然开朗:“小郎君从未视都护为东宫之人,故而不曾考虑天下皆以都护为太子之心腹。可有心人得知小郎君的打算后,完全可以借题发挥、浑水摸鱼。”
“还是嫩了点。”王正见感慨道。
“都护之言失之苛刻。”杜环故作不满:“小郎君自上京以来,中进士、开新店、禁恶钱、救同罗,桩桩件件都风生水起。某少年之时,除了苦读诗书一无所长,根本不可与小郎君同日而语。”
“六郎,若霨儿只欲做个太平京官或富贵闲人,某自不会如此苛求。可他心怀壮志、所求极大,小小年纪就要搅动朝堂风云。若行事做不到毫无疏漏,如何能够安身立命?”王正见对儿子的心思看的十分透彻。
“那该怎么办?”杜环扶额长思:“以小郎君的性子,我们收到飞鸽传书时,他恐怕已经和李林甫谈过了。以李林甫之狡诈,小郎君未必是对手
(本章未完,请翻页)。”
“提醒肯定来不及了,六郎,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王正见沉声道:“霨儿推动出将入相,意在防范尾大不掉。可在李林甫眼中,一切皆可用以朝堂争斗,正如他以石堡杀吾族兄!既然如此,我们就以李林甫必会借此兴风作浪为基思虑对策。”
“借风使船,顺水推舟?”杜环恍然有所悟。
“正是!”王正见笑道:“劳烦六郎草拟一奏章,免得需要用时手忙脚乱。”
“东宫那边……”杜环欲言又止。
“六郎,霨儿因深知某不喜东宫而露出破绽,汝又何必执念于太子如何看某?”王正见语气淡淡。
“某只是担心都护立于危墙之下。”杜环一腔关切。
“危墙?”王正见长叹一声:“从天宝元年(742年)始,危墙如影相随,从未离开过某。”
“天宝元年?”杜环一惊,不明白王正见所指何事。
“六郎,汝追查许久,吾族兄因何而死,可有线索?”王正见忽然换了话题,显然不欲再谈当年旧事。
“都护,在下惭愧,耗费两年功夫却毫无进展。目前仅知王大帅在汉东郡得知石堡之战的结果后心情郁积,忽得暴疾而终。因其病故之时都护身在河中碎叶城、某正护送艾妮塞公主西归大食,均无力前往汉东郡查探,也来不及派人扶灵北归,故而难以入手。”一向机智百出的杜环也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之憾。
“族兄正当壮年却莫名病逝,某总觉得有些蹊跷。”王正见面有哀色。
“都护是怀疑李林甫……”杜环不自觉压低了嗓音。
“李林甫嫌疑最大,可别的人也未必不会动手。”王正见意有所指,却不愿明说。
“都护,那某择日再问问元判官,看王大帅下葬之时可有异常。”为今之计,杜环也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王忠嗣戎马倥偬,膝下唯有一子一女。女儿名叫王韫秀,今年二十二岁,嫁与进士元载为妻。儿子名叫王.震,今年一十六岁,在华州郑县(今陕西华县)老家读书。杜环所说的元判官正是元载。
王忠嗣被贬谪时孤身上任,并未携带家小。故其暴毙之际,并无至亲在身边。那时王.震年幼,王韫秀有孕在身,皆无法远行。前往汉东郡料理后事并扶灵北上的唯有女婿元载。
那元载与李静忠之妻元氏乃同族,因而中进士后曾被引荐给李亨,在河东道安排了个中县县丞。元载在任上虽无赫赫功绩,行事倒也无甚疏漏。王忠嗣死后,李亨念及旧情,特上奏保荐元载官升两级,前往北庭接替杜环空出的判官之职。
李隆基本恼怒王忠嗣抗旨不攻石堡,但得知其病逝后,怨恨全消、哀怜满胸,不仅同意李亨所请,还召王.震入宫一见。
李隆基本以为王.震将门之后,或可栽培一二。不料那王.震唯唯诺诺、只是个死读书的呆子,并不为圣人所喜。故而李隆基并未给他职使,只厚赐财货、升其所门荫的官阶,打发其回家优哉游哉地读书。
两年多前,元载携妻小来庭州赴任时,王正见颇为激动,对他们照顾有加,不时邀元载夫妇过府叙话。
细心的杜环却察觉到,王正见虽然极其重视元载,却不怎么催促子女与其来往。而等王珪、王霨先后上京,杜环感到都护似乎放下了点心事。
两年间,为了追查王忠嗣的死因,杜环多次询问元载料理后事时的见闻。元载的回答中规中矩,并无任何蹊跷异常,导致杜环的查探始终无所进展。
其实有句话杜环一直压在心里,却无法对王正见讲。与元载交往中,杜环每每觉得其外宽内深、喜爱奉迎,行事不似君子。可元载与王正虽非骨肉至亲,却也因王忠嗣而牵连甚深。杜环抱着“疏不间亲”的准则,只能将这些看法藏在心底。
清风送香、马铃铛铛。
杜环透过官房的窗户,看到王正见的长女王绯骑着青玉骢,与婢女菊香一起催马跨出侧门。自从阿史那旸一家搬离庭州后,王绯就落寞了许多。
“其实,自从小郎君与伊月走后,某也倍感寂寥。”杜环遥望东方,不由有些思念长安。
排遣掉忧思愁绪后,杜环笔走龙蛇,开始攥写应对李林甫攻击的奏章。可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李林甫已然被东宫逼得左支右绌、几无还手之力……
山风浩荡、旌旗飘飘。
安西都护府与吐蕃交界的崎岖山路上,高仙芝回望麾下健儿,横刀立马、豪气冲天;封常清则如账房先生般低头盘算着大军的行程和辎重;岑参仰视高耸入云的雪山,诗兴大发,捻须炼字。
三人心中洋溢着对荣耀的追逐、跳跃着建功立业的豪情。可他们并不清楚,数千里外的长安朝堂刮起腥风血雨,锋利的毒刃已经偷偷顶到了高仙芝的腰间。
(本章完)
...
第九十一章:短兵相接巨案平(一)
暴雨如注,打在崇仁坊阿史那府的碧瓦朱檐上,溅起一团团跳动的水花,然后顺着祥云瓦当如山溪碧瀑奔流而下,让坐在窗边观雨的阿史那霄云觉得广阔的天地似乎被缩小得只剩下闺房一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丫环琉璃盯着郡主纹丝不动的背影,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若是平时,郡主肯定会对阻碍自己打马球的夏雨抱怨连连,甚至大呼小叫一番。可今日郡主安静得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让琉璃摸不到头脑。
“郡主大概是太开心了吧!”琉璃想起数日前的敕封诏书,眉眼间皆是笑意。作为阿史那霄云的贴身侍女,若郡主不得不去和亲的话,自己也逃不掉一同前往的悲惨命运。如今郡主深受贵妃娘子宠爱,终于摆脱笼罩在头顶数年的阴云,如何能不欢喜!
敕封诏书下来后,治家甚严的李夫人也破例厚赏家里的丫环仆役;阿史那霁昂虽搞不明白母亲与姐姐为何这般喜悦,但他见全家上上下下都喜气洋洋,也憨笑同乐。
唯有沉迷于剑技的阿史那雯霞神情淡淡,既未向姐姐道喜,也没祝贺李夫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她每日不是练剑就是往金城坊跑,闹得李夫人私下对贴身侍女锦绣抱怨,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隔了层肚皮。
“阿郎当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忍心举荐郡主成为朝廷和亲人选。”琉璃不懂军国大事,也不明白阴谋阳谋,她只关心阿史那霄云的悲喜:“还别说,霨郎君到长安后,郡主可比之前开心不少。如今郡主不必去和亲了,得提醒她早点请贵妃娘子做主,定下终身大事。”
在庭州时,阿史那霄云就有众多追求者,琉璃当年并未特别在意王霨。时隔数年,王霨与郡主重逢于长安,两人虽遮遮掩掩,并不过于亲密,王霨很少单独约郡主出游,阿史那霄云去金城坊的次数也远少于妹妹,但与郡主朝夕相处琉璃还是很快看出了点端倪。
阿史那霄云出身高贵,又被贵妃收为义女,吃穿用度自然是一等一的待遇。她的金银首饰、珍珠玛瑙多得数不过来,能够每日不重样地戴上个一年半载。可琉璃发现,从上个月起,无论首饰怎么换,郡主左手中指上始终戴着一枚红宝石戒指,从不曾改变……
琉璃思绪万千之际,阿史那霄云轻抚着戒指上红若朝霞的宝石,忽喜忽悲。
喜的是,自己芳心已许的情郎果真不负所托,在应付朝堂风雨之余,还有能力解除套在自己身上的枷锁。外人多以为敕封郡主的根源在贵妃娘子的厚爱,其实阿史那霄云深知,自己主动接触贵妃是父亲的授意,而贵妃将自己收为义女不过是为了排遣膝下无子的寂寥,自己在娘子心中的地位,恐怕未必比安禄山所进献的白鹦鹉“雪花娘”高多少。贵妃娘子此次出手,完全是为了还情郎替杨家洗清嫌疑的人情。
悲的是,未来漫漫,令人心忧。在庭州时父亲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王霨,阿史那霄云拿不准他会如何看待自己的选择;妹妹对王霨痴心一片,也令她有点头疼。更担心的是,王霨虽未明言,但阿史那霄云
(本章未完,请翻页)也隐约猜出,他之追求绝非坦途,一旦朝堂有变,情郎能否应付得过来,令她经常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主仆二人观雨遐思、浑然忘物之时,阿史那府后宅中忽而传来阵阵压过风雨的喧哗声。
“琉璃,去看看怎么回事?”阿史那霄云皱眉吩咐道。
不等琉璃开门,就听李夫人的贴身侍女锦绣在门外焦急喊道:“郡主,霁昂郎君与娘子吵起来了,你快过去看看。”
“霁昂今日不是应该在国子监吗?怎么会和母亲发生争执?”阿史那霄云有点奇怪。
“霁昂郎君方才冒雨归家,说是金城坊中出了谋逆大案,牵涉到安西的高节帅。霁昂郎君恳请娘子入宫打听消息,却被娘子一顿训斥。霁昂郎君不服,闹个不停,顶撞了娘子。”锦绣进入屋中,三言两语道清原委。
“金城坊?!”阿史那霄云忍不住掩嘴惊叫,引得锦绣侧目而视。
“雯霞妹妹今日可是去了金城坊?”阿史那霄云连忙掩饰自己的失态。
“哎呦,可不是。我都忘了还有这个闯祸精,得赶紧跟娘子说。”阿史那雯霞平时并不亲近李夫人,锦绣自然也不喜欢这位舞刀弄剑的庶女。
“锦绣,我们一起过去。”阿史那霄云在一众丫环的服侍下,疾步向母亲的院子走去。
“谋逆大案是怎么回事?”半路上,阿史那霄云试探问道。
“回郡主,我也搞不清楚。但听霁昂郎君的意思,似乎是王御史大夫意图欺君犯上,结果被龙武军给抓住了。”锦绣所知也不过是一鳞半爪。
“王鉷谋反?怎么可能?”听闻与王霨无关,阿史那霄云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又有些惊讶。她时常出入宫中,知道王鉷是李相的左膀右臂,圣人对其也甚是器重,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谋反。
“郡主,这些朝堂大事我怎么会明白呢?”锦绣无奈道。
“其实我也搞不太清楚。”阿史那霄云笑了笑,跨入李夫人的院子。
“姐姐,你可来了!”阿史那霁昂望见霄云,如同得到救星一般痛哭流涕道:“今日上午王鉷、王焊兄弟在金城坊起兵谋反,嚷嚷着要杀了杨国忠、攻打大明宫,被霨兄的素叶镖师、剑南牙兵和随后赶来的龙武军擒住。可不知怎么回事,谋反现场多了两名安西牙兵的尸体,杨国忠咬定高节帅参与谋逆,高府都被禁军士卒给围住了。”
阿史那霄云听闻王霨不仅安然无恙,还在此案中立下功劳,心花怒放。
“哼,平日半天蹦不出两句话,今天怎么口若悬河?”李夫人对儿子又气又笑。
“姐姐,你帮帮我!龙武军已经将高云舟、高仙桂带走,云帆兄快急死了!”阿史那霁昂摇着姐姐的胳膊请求道。
“仙桂郎君也被卷进去了?”阿史那霄云心中一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是高仙芝的族弟,怎么可能不受连累。不过弟弟,你如此焦急,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同窗之谊吧?”
“姐姐你也嘲笑我。”阿史那
(本章未完,请翻页)霁昂被说中心思,忽而有点忸怩。他方才在国子监听高云帆哭诉家门巨变,最先想到的就是高云溪……
“霄云,你说说,高家被卷入谋反大案,一个不好就要抄家灭族。别人避之唯恐不及,他竟要吾入宫为高家打探消息,你说可气不可气!”李夫人点着儿子的脑袋,恨铁不成钢。
“阿娘消消气,霁昂所请确实有点冒失,不过念其一片赤诚、为友奔走,也算可嘉。”阿史那霄云上前搂住李夫人的胳膊柔声劝道。
“唉,他什么时候能如你一般乖巧懂事,我就谢天谢地了。”李夫人见长女支持自己,心气渐顺。阿史那霁昂急得正欲开口,却被姐姐用眼色制止。
“看来我最近变乖了,阿娘都不记得当年我是怎么屡次三番顶撞你,说起来我可比霁昂还淘气呢!”阿史那霄云笑道:“宫中肯定是不能去的。父亲大人身为河中节度使,手握重兵。若你为高家说话,肯定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
“你看看!霄云一眼就看透背后的凶险,你却闹着将我们家往火坑里逼。”李夫人拧着儿子耳朵:“你若有霨郎君的一半本事,我也会同意任你折腾。可你除了像工匠一般敲敲打打,还会做什么?”
阿史那霄云不意母亲提到王霨,俏脸微红,继续说道:“阿娘,宫中虽不能去,金城坊却无论如何都得走一趟。”
“金城坊?”李夫人一愣:“那里刚发生过谋反大案,乱哄哄的,不去为好。”
“阿娘,雯霞妹妹今日一早是不是又去金城坊了?”阿史那霄云小声提醒道。
“哎呦,可不是。被霁昂闹得,把这小妮子给忘了。”李夫人皱眉道:“那丫头三天两头往金城坊跑,我在信中给你父亲念叨过几次,可他总不放在心上。”
“阿娘,雯霞妹妹此刻尚在金城坊,你身为主母不能不管不问。可家中也离不得你,不若让女儿带着霁昂走一遭。”阿史那霄云绕了半天,“图穷匕见”。
“你去?”李夫人有点担心:“这么大的雨,那边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
“阿娘不必担心,女儿可是在庭州长大的,骑得了烈马、拉得动长弓。再说父亲在家中放了几十名河中军的精锐,此刻正好派上用场。”阿史那霄云竭力打消母亲的疑虑。
“金城坊中有霨兄的素叶镖师,肯定不会有问题。”阿史那霁昂终于意识到姐姐是在帮自己。
“用带霁昂去吗?”李夫人教训起儿子十分严厉,其实心中对他宝贝得不行。
“阿娘,与其让弟弟在家中闹你,不若让他出去散散心。再说霨郎君足智多谋,又是弟弟的总角之交,由他来开导岂不是更好。”
“也罢。”李夫人点头道:“记得多带护卫。”
出门之后,阿史那霁昂在马车里还未坐稳,就急不可耐地问道:“姐姐,我们该怎么救高家。”
“我怎么知道。”阿史那霄云略微有点羞涩地回道:“一切等见了霨郎君,再从长计议。”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