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浑水摸鱼毒针藏(四)
“离开长安远赴安西,从龟兹城西征到河中,本以为能永远摆脱看家护院的命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谁知兜兜转转一大圈,又回到老路上了,真是扫兴!”见即将抵达平康坊,卫伯玉的心情略微放松了点。
去年冬,已升任旅帅的卫伯玉因出色的身手,被选中护送安西节度副使封常清进京参加元日大朝会。
回到熟悉的长安城,一如既往的繁华固然令他开心,可不过一两日后,卫伯玉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开始思念远在碛西的龟兹。想了许久,卫伯玉才恍然意识到,他留恋的不是龟兹那座城,而是城中同甘共苦的袍泽以及那种在沙场上肆意纵横的畅快。
陪同封副使拜会李相时,卫伯玉趁机找相府卫队里的昔日同僚闲聊了几句。这些在李相门下养尊处优的卫士,对卫伯玉远赴安西、出生入死的选择根本不认同。在他们眼里,天下又有何处能比长安更雄丽呢?长安又有何处能比平康坊更风流呢?放在富贵温柔乡不要,平白无故跑到碛西自讨苦吃,不是犯傻吗?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卫伯玉对往日的同僚愈发看不上,富丽堂皇的相府在他眼中也忽然变得如鸟笼一般逼仄。西征石国的归途中,卫伯玉和岑参混得越来越熟,也学会了几句文绉绉的话。
但卫伯玉没有想到,封副使和李相密谈过后,竟然要求他留在长安,负责保护李相的安危。
“封副使,我去安西投军,就是不愿再做如此乏味的勾当!”焦急的卫伯玉吼出了心中的不满。
“某知你不愿再入相府卫队,故安排你以校尉之职留在安西进奏院。不过进奏院的事你什么也不用管,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全力以赴保卫李相!”封常清的安排很周到。
“还不都一样吗?”“校尉”两字让卫伯玉的火气消了点。
“怎么会一样呢?”封常清一脸严肃地摇了摇手指:“之前你是为养家糊口守护李相,如今你是为整个安西守护李相!”
“安西?”卫伯玉茫然不解。以他的旅帅军职,还不可能接触到安西的核心军略。
“高节帅欲征伐吐蕃,无奈受人阻挠,唯有李相能够为我安西争取出征的机会。而若李相遭人暗算,我军的大计就会毁于一旦。如此算来,你当然是在为安西都护府守卫李相。”封常清言简意赅、有所选择地道明了来龙去脉。
“征伐吐蕃?太好了!”卫伯玉闻战则喜。
“你肩负数万袍泽的期望,可决不能有丝毫马虎!”封常清见卫伯玉意动,直截了当吩咐道。
“封副使,这个苦差事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吐蕃之战我还能赶上吗?”卫伯玉对驰骋沙场、挥剑杀敌念念不忘。
“远征吐蕃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参战了。不过这项差事恐怕不会持续太久……”封常清想到李林甫的病体,长叹道。
“没劲!”卫伯玉得知无法与吐蕃人交手,怏怏不乐。
“若是征战吐蕃获胜,某必让节帅记你首功,升职别将。”封常清大方许诺道。
“唉,为了个别将,我就把自己卖了。当时觉得赚了,可最近怎么觉得还是被封副使骗了。”卫伯玉想起封常清的承诺,自我解嘲道。日复一日、枯燥无聊的生活让他有点后悔,而相府卫队与安西都护府的健儿相比,实在不成样子,也让卫伯玉愈发烦闷。
蹄声哒哒、铃铛清脆。
李林甫的马车在卫队簇拥下飞速驶近平康坊。宵禁之制对权倾天下的李相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约束,在街面巡逻的街使见到李相的声势浩大的仪仗后,纷纷避让。
“一群华而不实的家伙,马上挂那么多响铃,不是招刺客吗?”经历过沙场磨练后,卫伯玉对花里胡哨的相府卫队更加看不上眼。幸好封常清留了十名安西牙兵归卫伯玉指挥,才让他觉得安心。
“赶快结束吧,我着急回安西!似乎出征吐蕃基本定下来了,我应该快能解脱了。”卫伯玉对保护李林甫感觉愈发无聊,而今夜李相回来这么晚,据说是和陈相在政事堂召集兵部、户部等
(本章未完,请翻页)官署商议安西军出征的钱粮数额。李相虽喜欢在府中批阅公文、召亲信密议,可如此严肃的军国大事,他也不便将官员全部招到私宅中商定。
马车很快抵达了平康坊坊墙。由于李林甫的府邸在坊墙上开有门,他不必进坊门就可以直接回府。
车马的喧嚣声早惊动了守在府前的阍者,李府的家仆早准备好了步辇,等在门口。李林甫最近经常腰酸背痛,坐马车时间久了也会难受。圣人知道后,特许他在府中使用步辇,不算逾制。
马车停好后,车门尚未打开,相府卫队就呼啦啦翻身下马,一脸放松的表情,随意站在马车四周。唯有卫伯玉和十名安西牙兵,依然挺直腰板骑在马上,紧紧守在马车和步辇之间,警惕着周边的风吹草动。
车门打开,几名侍女上前,扶住了疲惫不堪的李相。
“小心!”卫伯玉忽然察觉到有尖锐的破空声传来,当即抽出刀剑,双腿发力,向李林甫所在的方位飞去。
“有刺客!”飞在半空的卫伯玉高声怒吼,他借着火把的光芒,瞪大双眼仔细寻找刺客发出的箭矢。
“混蛋,箭被涂成黑色了!”卫伯玉四处找寻不到敌人的羽箭,落地后无暇思索,奋力再跳,挡在了李林甫的身前。
“啊!”卫伯玉一声闷哼,刺骨的疼痛从左肩传来。
“杀!”卫伯玉忍住疼痛,放声虎吼,将左手中的横刀逆着弩箭的轨迹抛出。可左臂的疼痛还是影响了他的力道,横刀飞到半空就落了下来,对隐藏在夜色中的刺客毫无威胁。
“李相快进马车!安西牙兵,抄盾堵住马车门窗!”卫伯玉不顾左肩传来的麻痹感,大声令道。
李林甫以和年龄不相称的敏捷,像惊慌的兔子爬进了车厢。安西牙兵手持骑盾,护在车门、车窗之前。此时,相府卫队才反应过来,乱哄哄翻身上马,拔出横刀,摆出搜寻刺客的架势。
“蠢货!上马不就成了靶子吗?”卫伯玉的斥责声还未落地,就听破空声连绵不绝,当即有数名相府卫队的骑士应声落马。更有两枚弩矢射进了安西牙兵的骑盾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有毒!”落马的几名骑士忽然浑身抽搐,痛不欲生。卫伯玉也随之发觉,自己的左肩开始止不住地颤动。
“护送李相进院,赶快找医师!”卫伯玉挣扎着喊出最后一句话后,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李林甫遇刺的同一时间,金城坊外,忽然有数十名蒙面黑衣人翻墙而过,进入坊中。他们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停在距离王霨宅院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从暗格中掏出横刀弓弩和数十个牛皮袋。
全副武装的黑衣人绕到王霨宅院侧方翻墙而过时,被在院内巡逻的一队镖师发现。镖师敲响报警的铜锣后,就抽出横刀,结成军阵,和黑衣人战成一团。
黑衣人的刀法并不算出众,可镖师不知他们带有强弓硬弩,刀刃上也涂有剧毒,刚一接战,就被毒死或射伤。
解决这队镖师后,黑衣人继续向里冲。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王霨的卧房。
刚冲进王霨所住的院落,黑衣人就迎头遭遇到密密麻麻的弩矢。十名镖师手持连弩,刹那间就射出数十支弩矢。弩矢的力道虽不算强,却足以将冲在最前面的七名黑衣人射成刺猬。
“扔!”黑衣人中忽然有人高声令道。当即有数十个黑点飞到了空中。
“射!”连弩再次响起,如飞蝗般的弩矢射向黑点,发出噗嗤、噗嗤的穿透声,有液体落在了镖师们的身上。
“猛油火!散开!散开!”素叶镖局的镖师多是北庭退役老兵,对这个味道实在是太熟悉了。
“火!”黑衣人中有人吹燃了火折子,冲天大火腾空而起,当即有两名镖师被火舌舔中,痛的满地打滚。
“沙!扬沙!”手持横刀的王霨从房中冲出,放声大喊。金城坊的宅院中,不仅每隔数十步就有一个铜缸储水,每个铜缸旁边还都放有一大箱沙子和数把扬沙用的铁锹。
一锹锹沙子
(本章未完,请翻页)洒了下来,逐渐止住了疯狂蔓延的火苗。隔着火幕狂笑的黑衣人们没有想到猛油火这么快就被扑灭了,不由愣了一下。
“射!”越来越多手持连弩的镖师赶来,将愤怒的弩矢洒向敌人,当场就击毙了十余名黑衣人。
“投降吧!说出是谁指使的,我会考虑饶你们一命。”王霨手持横刀,对黑衣人喊道。
听到动静的巴库特在阿伊腾格娜的催促下,也带着附离亲卫骑马而来,将黑衣人围得水泄不通。
“别杀我!我投降!”黑衣人中有胆小的丢下了手中的横刀或弓弩。
“投降!我让你们投降!”黑衣人中忽然有五名壮汉挥刀乱砍,将剩下的同伴全部杀死或砍伤。
“射那五个人!”王霨急声令道,五名壮汉应声倒地。此时数十名黑衣人只剩下了四五个人。
“说吧,谁指使你们来的?”王霨怒喝道。
“是他们五个人招募我们……”幸存的几名黑衣人话未说完,就口吐白沫,倒地身亡。
“是早就被人下了毒药,还是那五个人的刀上有毒呢?幕后指使之人真是心狠手辣。”王霨叹道:“但愿尸体能告诉我更多的信息。”
镖师们小心翼翼扯开黑衣人的面巾,其中一人竟是带几百麻袋恶钱去火锅店闹事的斗鸡眼……
当晚,刚刚入睡的王鉷被丫环喊醒时本来异常生气。可听闻李林甫遇刺后,他胡乱披了件衣裳,跳进马车,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平康坊。
亲眼看到李林甫只是受了点惊吓后,急火攻心的王鉷正要松口气,却又接到下属通报,说翰林学士王霨的住宅也遭人袭击。
翌日,一夜之内发生的两桩刺杀案震惊了长安朝野。盛怒的李隆基责令金吾卫、京兆府要尽快缉拿凶手。毕竟开国以来,长安城中还从发生过宰相遇刺的恶性治安事件。
太子李亨受圣人委托,一大早就带上御医亲赴李府慰问。李亨态度恳切、关怀备至,让守在一旁的李岫大为感动,对东宫的感观也好了不少。
怒不可遏的李仁之则招呼王准发动所有人手,不惜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刺杀祖父的刺客。
护卫有功的卫伯玉因身披双层铠甲,毒矢并未刺入肩膀太深,被李府的医师抢救过来了。卫伯玉醒来时,发现一堆侍女端汤捧药,围在床前。而他的卧房里,还堆满了金银钱币和绫罗绸缎。
探问过李林甫后,李亨遵照圣人的谕旨,又去王霨宅中看望一番。见王霨只是折损了数名镖师就将数十名刺客全部除掉,李亨对素叶居的实力愈发看重。
折腾了数日,刺杀李林甫的刺客并未寻到,指使袭击王霨的幕后黑手也杳然无踪。
不过,金吾卫和京兆府并非毫无收获。仵作发现,两拨刺客所用的毒箭涂得虽不是同一种毒,却都来自剑南;而京兆府的衙役也从西市的三教九流中打听到,弘农阁暗中销售猛油火。
所有的线索不约而同指向杨国忠,市井中也谣言纷纷,说杨国忠是厌恶李相和王霨坏了他的财路,故而买凶报复。李林甫见杨国忠深陷谋杀案中,立即指示王鉷上奏,恳请圣人许其搜查杨府和弘农阁。
胆战心惊的杨国忠拉上杨家兄妹一同进宫找贵妃娘子,哭诉自己遭人陷害,哀求杨玉环为他求情。
不知是贵妃娘子劝动了圣人,还是圣人心有疑虑。李隆基虽然继续严令追查此案,却始终将王鉷的奏章放于案头,不置可否……
刺杀案引发的轩然大波尚未平息,远在幽州的安禄山又上了一个震惊朝堂的奏折。
“……臣请发三镇及属国兵二十万,再征契丹……同罗部兵强马壮,请陛下调封信王李献忠担任幽州节度副使,携部移居幽州,助臣征伐契丹……北庭猛油火至刚至猛,请陛下下旨,令北庭都护王正见送猛油火襄助微臣……”
内外纷乱中,王霨在与王勇、苏十三娘、阿伊腾格娜、卢杞等一起细细推敲着刺杀案前前后后的同时,将目光投向了遥远的朔方……
(本章完)
...
第八十五章:灵州阴云何人散(一)
“驾!”厚厚的阴云下,心急如火的同罗蒲丽频频扬起马鞭,不停地催促胯下的雪墨骃加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雪墨骃感受到了主人的焦灼,不顾疲惫,四蹄如风,拼命奔驰在灵州北部泛青不久的草原上。
“蒲丽,换马!”一直关注着妻子的马璘,见雪墨骃嘴角泛出团团白沫,急忙喊道。
“好!”同罗蒲丽察觉到雪墨骃已是强弩之末,她双脚轻点,敏捷地蹦到马鞍之上。然后纵身一跃,如林间攀藤荡秋千的猿猴,稳稳落到右侧一匹黄骠马上。
同罗蒲丽刚抓好黄骠马的缰绳,就猛踢马腹,催其提速。雪墨骃则稍稍放慢了点速度,跟在黄骠马之后。
“好身手!”朔方军轻骑兵校尉荔非元礼见同罗蒲丽飞驰间就更换了坐骑,忍不住对马璘叹道:“马别将好福气!”
纵马飞奔的马璘还来不及回话,朔方军牙兵旅帅荔非守瑜就挥鞭笑道:“真不愧是当年纵横漠北、赫赫有名的修罗刀!之前听回纥人讲,他们的商队最怕遇见修罗刀,单单听见名字就会吓得魂飞魄散,我还以为是夸大之词。现在看,盛名之下无虚士。”
“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荔非元礼不满地举起马鞭,对大嘴巴的弟弟呵斥道。
“荔非校尉莫要多心!贱内确曾当过横行一方的马匪,不过自从来到庭州后,她从未有过什么不当之举。”马璘对同罗蒲丽的过去并不讳言。
“家弟散漫惯了,还望马别将勿怪。”荔非元礼在高速奔腾的马背上拱手致歉:“当年在大帅帐下担任牙兵时,就属他和王思礼嘴巴松、怪话多,没少被大帅训斥,可至今仍改不了这个臭毛病!”
“大帅……”荔非守瑜脸色一黯,憋在嘴里正欲喷涌而出的俏皮话也都缩了回去。
“荔非校尉所言的王思礼可是指新任陇右兵马使?”马璘明知故问道。
马璘知道荔非兄弟皆是王忠嗣牙兵出身,更知王忠嗣暴毙在汉东郡后,他麾下旧属莫不伤心欲绝。故而马璘急忙变换话题,怕荔非兄弟心里不适。
“可不正是他!”荔非守瑜大喇喇道:“某就不明白了,同样都是话痨,凭什么王思礼都混到将军了,某还只是个小小的旅帅。”
“哼,那还不是因为哥舒翰心够狠!”荔非元礼连连冷笑。
“为石堡死伤三万多袍泽,他的心是铁石铸的吗?”荔非守瑜咆哮道:“难怪李四郎会弃官而去,不再当什么牙兵校尉。”
“也不知四郎如今身在何方?”荔非元礼长叹道:“某听闻石堡之战后,他从陇右直奔汉东,赶上了大帅归乡的灵柩,然后一路护送大帅魂归故里,之后就杳无声息。吾当时也恨不得驱马前往,无奈职责在身,终究未曾前去,实在惭愧。”
“荔非校尉对大帅的缅怀之情天地可鉴,又何必拘泥于形式呢?”马璘劝道。话题不觉又转回到王忠嗣身上,气氛变得有些压
(本章未完,请翻页)抑。
“多谢马别将宽慰!”荔非元礼点头致谢。
“当年大帅帐下,某家兄弟、王家兄弟还有李四郎、刘破虏等关系最为融洽。本以为能够一直守在大帅身边南征北战。可谁知大帅竟落得如此下场,吾等弟兄也星散四方。”荔非守瑜絮絮叨叨,说起陈年往事,感慨不已。
“那王思义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众兄弟中,属他离散最早。”荔非元礼叹息道:“而今李晟也不知在何处飘荡……”
“王思礼说他弟弟回老家了。真不知营州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的?”荔非守瑜恨恨道。
“别胡说!李副使祖籍也是营州!”荔非元礼扬起马鞭,对着弟弟的方向虚抽了一鞭。
“某之好友北庭兵马使王勇也是营州人。西北军镇中,营州人可真不少,他与李副使似乎是故友,那封信应是他写的。”马璘忆起王勇的籍贯,随口说道。
“王勇?没有听李副使提起过。”荔非元礼摇了摇头:“某与北庭将佐不熟,不认识什么王勇。”
“灵州与庭州相隔数千里,不相识倒也正常。”马璘虽隐约觉得哪里有点古怪,却一时也顾不上多想。毕竟他来灵州并非游玩嬉戏,而是肩负着十万火急的重任……
阴云压顶、牧歌悠悠。
灵州北部位于河套西侧,自古就是优良的牧场。无边无际的草原上,不时有转场的部族携家带口、骑马赶羊,哼着古老相传的歌谣,悠悠哉哉前往水草最为鲜美的夏日牧场。
朔方军辖地内安置有不少内附的部族,其中有来自漠北的同罗部和仆固部,也有来自青海的党项羌。他们均附属于朔方节度使,经常随之征战,或遵照天可汗的命令,跨镇远征。两年多前的石堡之战中,同罗部和党项部都曾远赴陇右参战。
为嘉许他们对天可汗的忠心,朔方节度使为各部划定了相对固定的草场。春夏之交,黄河水涨,靠近大河的牧场草清花香,各部族都纷纷向北进发。
马璘和荔非兄弟三人风一样超越一队队转场队伍,他们均是弓马娴熟之辈,纵马狂奔的同时也能高声闲聊数语。可三人闲闲杂杂的话却根本钻不进同罗蒲丽的耳朵里,因为此刻她脑中只盘旋着一个念头,那就是“快!快!我要尽快见到阿布思可汗!”
怛罗斯大战后不久,同罗蒲丽就与马璘喜结连理。北庭第一箭与北庭第一女神射手珠联璧合,一时传为佳话。
结婚前,马璘已凭军功高升别将。婚后,同罗蒲丽则被王霨任命为新开张的素叶镖局的“总镖头”。虽觉得“总镖头”这个名号有点儿戏,她还是很感激王霨对她的信任。
西征石国途中,苏十三娘曾许诺帮助同罗蒲丽寻找与其生父相关的线索。同罗蒲丽本以为需要等很长时间,可结婚不到半年,苏十三娘就告诉她,通过师门力量多方打听,发现除了漠北,朔方军麾下还有一个内附的仆
(本章未完,请翻页)固部落,游牧在夏州(今陕西与内蒙交界处)一带,其首领世袭金微都督,或许能从这个部落找到点有用的线索。
得知此情报后,同罗蒲丽恨不得立刻动身前往夏州。她之前在回纥与灵州交界处活动多年,却始终在刀尖上求活,更有义父细封野的悉心照顾,故而从未认真考虑过如何寻找生父。如今她在庭州成家立业、安定下来,弄清自己身世的愿望反而变得炽热起来。
可是,天不遂人愿,即将动身之时,同罗蒲丽忽然发现,自己有喜了。解开身世之谜固然重要,可与腹中的胎儿相比,它也只能往后放。喜出望外的马璘则急忙向妻子承诺,待孩子稍大一点,他一定亲自陪罗蒲丽去夏州走一遭。
这一耽误,就是两年多的光阴,转眼儿子马昭都要一岁半了。有了孩子后,母性迸发的同罗蒲丽寻找生父的念头愈发执着。终于,天宝十一载(752年)春,两人将马昭托付给崔夫人照顾,并通过飞鸽传书告知王霨他们的打算后,就带上数十名镖师,启程前往夏州。
四月二十六日,两人刚刚抵达武威城西十里亭,却发现素叶居武威分号张掌柜急匆匆带了一大群骏马从城中赶到此地。
神情焦急的张掌柜确认同罗蒲丽和马璘的身份后,长长松了口气。他迫不及待地将两条丝帛递到了同罗蒲丽手中:“同罗总镖头,这是飞鸽昨晚从长安带来的。给某的信中说,你应该在武威城附近,让某必须动用一切人手找到你,并尽快将这两条关系重大的丝帛交到你手中!信中还交待,你看过丝帛后肯定需要大量马匹,特让某提前备好。”
同罗蒲丽接过一看,其中一条丝帛上只有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李副使:形势危急,弟乞兄不吝助之。同罗娘子牵涉其间,关键之时或有大用。营州故友。”
另一条丝帛则是用素叶居的独门密语写的,密密麻麻一大段,上面还画了三片银杏叶。在素叶居的情报体系中,一片叶子代表“重要、秘密”;两片叶子代表“十分重要、机密”;三片叶子则代表“极其重要、绝密”。不同级别的情报,所用的密语体系也不尽相同。
同罗蒲丽匆忙拿出随身携带的密码本,将密信翻译出来后,花容失色。她匆匆施礼告别张掌柜,招呼镖师带上所有马匹,快马加鞭向东北方向狂奔。
路上,同罗蒲丽告诉一脸茫然的马璘,霨郎君在信中告知,四月二十四日,安禄山上表发兵征讨契丹,奏请圣人将同罗部从灵州移居到幽州参战。而安禄山与同罗部首领阿布思向来不和,他此举包藏祸心,极可能会借机除掉阿布思,吞并同罗部。而更危险的是,阿布思肯定不愿意去幽州,但若圣人下诏强令同罗部迁徙,很可能引发叛乱。但对同罗部而言,漠北已被仇敌回纥占据,一旦背叛大唐,北归无门,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那可怎么办呢?”马璘听后,也心如火燎。
(本章完)
...
第八十五章:灵州阴云何人散(二)
“霨郎君说了,他写信之时,安禄山的奏章送抵长安,圣人尚未拿定主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们要马不停蹄尽快赶到灵州,以北庭王都护的名义拜见朔方节度副使李光弼,将丝帛给他,请他劝说朔方节度副使、知留后事张玮抢在圣人正式下诏前上疏,请求将同罗部留在朔方。若抵达灵州时圣人已经下诏,我们得用尽一切手段拖住阿布思,决不能让他叛离朔方。而霨郎君会在长安尽力周旋,替同罗部找出一条生路。”
“怎么找?一旦圣人下诏,去幽州是死,不去幽州是抗旨,叛乱必将遭受朔方军的攻击,三条路都是死路。”马璘头疼道,他实在看不出诏书下达后,同罗部的生路在何方。
“大食军将高仙芝围困之时,你可发现该如何扭转战局?霨郎君可是刚到战场外围,就找到了破敌的关键!”同罗蒲丽对王霨的能力有种近乎狂热的信任。
马璘长叹一声,不再多言。他明白,妻子是担心母族安危,故而将所有希望都压在了王霨身上。
“霨郎君,长安朝堂由你来周旋。朔方这边,就交给某来对付吧!”马璘深感灵州之行必将艰险重重,心中却也萌生了万丈豪情。
同罗蒲丽一行一人四马,毫不吝惜马力狂飙飞驰,路上基本没怎么休息过。五月初一黄昏,他们以跑死了近百匹马的代价,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风尘仆仆冲进灵州城。
武威距离灵州较近,长安距离灵州稍远,同罗蒲丽和马璘赶到朔方节度使官衙前时,尚未听到任何诏书抵达的消息。
马璘拿出鱼符和名刺,以北庭别将的身份,带着同罗蒲丽拜会了李光弼。
进入官衙前,同罗蒲丽眼珠一动,叮嘱几名镖师在灵州各处酒肆悄悄画上她当马匪时所用的联络暗号。
李光弼听马璘说明来意后,他拿着丝帛看了会儿,又问了几句同罗蒲丽的来历,才客气地对马璘说道:“马别将、同罗娘子,你们辛苦了。既然故友有托,某必尽力而为。”
“多谢李副使!”马璘见李光弼态度诚恳,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不过,你们先别高兴得太早。”李光弼幽幽叹道:“朔方节度使之位由李相遥领,某虽为节度副使,却并无知留后事之职使,与同为节度副使的奉信王阿布思一般,只能统率本部兵马,却并无统管朔方政务之权。张副使乃李相之心腹,他是否同意上表,某实无把握,只敢说试一试。”
“有李副使此言,某已不虚此行。”马璘知道李光弼说的是实情,诚心谢道。
“李副使,同罗部乃吾之母族。副使但有所需,某赴汤蹈火,绝不含糊。”同罗蒲丽神情激动。
“同罗娘子放心,即便无故友托付,某也不想将同罗精兵交于安禄山手中。”李光弼拍了拍案几:“唉!若大帅还在,岂容安禄山如此猖狂!朔方又岂会平添如此是非!”
马璘和同罗蒲丽离开朔方节度使官衙后,先随便找了家客栈安顿下
(本章未完,请翻页)来。翌日一早,李光弼那边尚未有消息传来,却先有一位年约五十的秃发老者带着六名武士登门拜访。
“义父!你怎么来得这么快?”同罗蒲丽见了老者,既惊且喜。她双眸含泪,跪拜在地。
“首领自从接到你的信后,早早就来到灵州城中等候,本以为还需些时日再能见到你,不料昨晚就在酒肆看到你留下的暗号。今早按照暗号的指引,一路找到此处。”老者身后一名青年秃头武士急忙说道。
“多嘴!”细封野瞪了手下一眼,嘴快的武士赶紧低下了头。
“义父,女儿不孝!一去庭州多年,始终顾不得回来探望你,还请义父责罚!”同罗蒲丽深感愧疚。
无论当年细封野是真心还是假意,但他毕竟抚养同罗蒲丽成人,并传授她一身技艺,故而同罗蒲丽对他甚是感激。
“乖女儿,快起来!”细封野将同罗蒲丽扶起:“你在庭州先遇贵人、又得佳偶,为父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
“在下马璘,拜见义父!”马璘见细封野提到自己,上前跪拜。
“果真一表人才!听说弓马使得比蒲丽还好,更是难得。”细封野上下打量一番后,对马璘十分满意:“可惜没把小家伙带来。”
“义父,此间事了,你也来庭州吧,好让女儿略尽孝心。”同罗蒲丽摇着细封野的胳膊恳求道。
“某老了,不愿再离乡别居,此事以后再说。”细封野对移居北庭并不热衷:“还是说说你的事吧,怎么忽然早来了这么多天。”
同罗蒲丽正欲回话,却听素叶镖局的镖师在门外禀道:“总镖头,外面有位朔方军的将佐,说有要事要见马别将和总镖头。”
同罗蒲丽一听,便知李光弼那边有消息了。她匆忙安顿好义父,就随着马璘出门迎客。
“马别将,在下荔非守瑜,乃李副使帐下牙兵旅帅。副使让某转告两位,有负故友所托,万分遗憾!”
嘴快的荔非守瑜不等马璘和同罗蒲丽发问,就如连珠箭般道出了原委:“昨晚有诏书送抵灵州,令阿布思转任幽州节度副使、同罗部举族迁徙幽州。张副使不曾知会李副使,就令人带上诏书,连夜快马出城,直奔驻守在灵州北部草原上的同罗部而去。李副使今早才得知消息,急忙找张副使商议,恳请他上表圣人,将同罗部留在朔方。可张副使说圣人诏令岂能违背,坚决不同意。李副使与张副使大吵了一架,却也无法令他回心转意。李副使说两位肯定不会知难而退,特赐某副使令牌,并命家兄带一队轻骑等在北门外,听从两位差遣。”
“走!去同罗部!我要当面劝说阿布思可汗,给霨郎君争取时间。”同罗蒲丽毫不犹豫,当即做出了决断。
三言两语将同罗部的遭遇和自己的打算告知义父后,同罗蒲丽急于赶路,正要起身告辞。细封野略一思索,对她交待道:“蒲丽,此事关系同罗部生死存亡,你放心去吧。为父在
(本章未完,请翻页)灵州一带还有不少朋友,某这就去找找他们,看能不能帮点忙。”
“义父,你在城中安心等待即可。女儿怎能让你卷入是非之中?”
同罗蒲丽知道,义父原来的手下不是来庭州投靠素叶镖局,就是离开灵州另谋出路。此刻义父身边满打满算只有十来个最忠心的本族武士,又能做些什么呢?
“蒲丽,你别担心为父,赶快去吧!”细封野看穿了同罗蒲丽的心思,却并未点破。
出了灵州城北门,同罗蒲丽与荔非元礼带领的朔方轻骑兵汇合。
同罗蒲丽和马璘本就带有大群马匹,荔非元礼又调来三百多匹战马,一行人马不停蹄,扬鞭绝尘向北。
一路上但有关卡,都由荔非守瑜出面,亮出李光弼的令牌顺利通行。碰见多事的守将询问北上目的,得到的解释则是李副使派人护送北庭贵客去夏州探亲。
“阿布思可汗,你可别干什么傻事?”纵马狂奔的同罗蒲丽心忧不已。
对于阿布思的模样,同罗蒲丽的记忆已然比较模糊。但她始终清晰记的,那年冬天同罗部遭遇回纥人偷袭时,正是因为惊慌失措的阿布思抛下了老弱病残,带着亲卫和精壮仓皇南逃,才导致母亲和她为回纥人所擒,自己悲惨的命运也由此而始。
虽然理解阿布思的冷酷选择符合漠北草原的习俗,虽然还习惯性地称呼阿布思为可汗,但同罗蒲丽对他并无几分敬重。她之所以不辞劳苦、长途跋涉,并非关心阿布思之生死,而是为了拯救整个同罗部。
同罗蒲丽绝不希望母族再遭人凌辱,绝不希望再有人伏在母亲冰冷的尸体上哀嚎,绝不希望再有幼.童被奴隶贩子带走……
“来者何人?!”前方地平线上忽然跃出十余名刀弓在手的骑兵,用突厥语警惕地吼道。
“吾等乃李副使的兵马,有要事求见奉信王!”荔非守瑜高声回应的同时,扭头对荔非元礼低语道:“此地位于同罗部之南,往日同罗部的斥候只在北部警戒回纥汗国,从不在此活动,形势恐怕不妙。”
“阿布思心中不安,我们也得留个心眼,好在李副使早有准备。”荔非元礼示意朔方轻骑暗中备战的同时,对弟弟说道:“守瑜,你把令牌给我,然后带十名轻骑兵和四十匹战马东去。仆固部的夏日草场据此不远,金微都督仆固怀恩与李副使相交莫逆,也认识你。你把李副使的亲笔信给他,请仆固都督尽快发兵来此,以备万一。”
“兄长,令牌是李副使给我的,可不能给你。还是你去仆固部吧。”平日里嘻嘻哈哈的荔非守瑜一脸严肃道。
“李副使若是怪罪,让他责罚我就是了!”荔非元礼一探手,从弟弟腰间摘下令牌,高声斥道:“某以朔方军校尉之职使命令你东去求援。”
荔非守瑜愣神的功夫,荔非元礼已然拿着令牌驱马向前。他咬了咬牙,带上十名轻骑,调头向后奔了数里,才转而向东。
(本章完)
...
...
第八十五章:灵州阴云何人散(三)
荔非守瑜的后撤并未引起同罗斥候的警觉,他们接到的命令只是加强巡逻,禁止他人接近同罗部驻地,而非与朔方军开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位年轻的十夫长查验过荔非元礼手中的令牌后,先派了两名斥候飞马回驻地通报,然后才摆出押解犯人的阵势,带着同罗蒲丽一行缓缓向北。
“敢问十夫长怎么称呼?”同罗蒲丽见双方都暗中提防,用突厥语缓和气氛道。
“布鲁图。”年轻的十夫长从同罗蒲丽的口音中听出一丝熟悉和亲切。
同罗蒲丽盯着十夫长尚显稚嫩的面孔,柔声问道:“布鲁图十夫长,你可认识一位名叫库鲁娜的姑娘,年纪与我相仿,个头不太高,眼睛大大的。”
“库鲁娜?”布鲁图挠头想了片刻,又惊又喜道:“你认识库鲁娜姐姐?南迁到灵州后,我们家的帐篷离她家不远,我隐约还记的她笑起来的样子。不过几年前她父亲随可汗去陇右参战,在鄯州给她定了门好亲事,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布鲁图,我也是咱们同罗部的。库鲁娜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你可以叫我同罗蒲丽。”同罗蒲丽得知库鲁娜的命运还算平顺,焦灼似火的心空总算洒下了一丝清凉小雨。
“啊?你也是同罗部的?之前怎么没见过你?”布鲁图半信半疑。
“布鲁图,不是谁都有幸顺利南迁。我在外飘零了十几年,今日是首次回家。”
同罗蒲丽的嗓音有点颤抖,马璘驱马过来,伸出长臂拍了拍她的肩膀。
“蒲丽姐姐,欢迎回家!”布鲁图庄重地说道,其余同罗斥候的神色也不再如弓弦般紧绷。
“姐姐如今在哪个部落?为何与朔方军在一起?”布鲁图客气地问道。
“多谢布鲁图关心,我现在长居庭州,夫君是北庭都护府的别将,荔非校尉是夫君的朋友。”同罗蒲丽笑道。
“姐姐真厉害!”布鲁图由衷赞道。
“你们为何在此处巡逻?南边不都根本没有敌人吗?”同罗蒲丽见布鲁图已经彻底放松警惕,才试探着问道。
“唉,谁知道呢?今早可汗忽然召集所有万夫长以上的贵人去牙帐议政。听说牙帐里争论了半天,然后可汗就下令,要提前转场,让家家户户抓紧时间收拾行装。同时,还向东、西、南三个方向都派出斥候,严禁非本部人马靠近。尤其是南边,派了无数个十人队。”布鲁图一五一十地说道。
“不好!”同罗蒲丽心中大惊:“霨郎君最担心的情况恐怕要发生了,阿布思十之七八在考虑叛逃。”
马璘和荔非元礼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感到形势愈发严峻。此时此刻,他们唯有期盼同罗蒲丽能够劝服阿布思放弃叛逃的念头。
“布鲁图,别磨蹭了,快带我去见可汗!此事关系吾族十余万人之生死!”同罗蒲丽焦急地喊道。
布鲁图犹豫了片刻,他还是选择信任这
(本章未完,请翻页)位亲切俏丽的“蒲丽姐姐”。
在布鲁图的引导下,同罗蒲丽飞马进入四处飘扬着飞豹旗的同罗部营地。在古铁勒语中,“同罗”的本意就是“豹”。同罗族人世代以草原上矫健的花豹为图腾,他们的大纛上就绘着一头肋生双翅、脚踏祥云的飞豹。
在进入阿布思的牙帐前,同罗蒲丽瞄了眼一望无际的帐篷和忙碌收拾的族人,倍感亲切的同时,更觉肩上沉甸甸的……
细心的马璘凝视着忙着整饬木排和羊皮的同罗族人,低声问道:“荔非校尉,某从庭州过来时途径黄河,见水势方涨,还不算湍急。不知从此地向北,黄河的水位如何?渡口可多?”
“马别将,同罗部营地距离大河转弯处甚近,向北或向西数十里即可抵达河畔,有四五处渡口可过河。暮春季节,黄河水势渐大,但与盛夏相比,还算平缓,以木排和羊皮筏子,足以渡之。”荔非元礼对朔方的山河地理熟稔于心。
“看来阿布思已经下定决心,劝他回心转意恐不容易。”马璘叹道。
“且看同罗娘子能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荔非元礼心中也无多少把握:“实在不行,就只能靠仆固部的援兵拖延时间。”
同罗蒲丽、马璘和荔非元礼三人解除武器进入宽大的牙帐后,放眼望去,只见大帐内杂乱不堪、一片狼藉,也不知是主人暴怒的恶果,还是逃窜的前奏。
“拜见可汗!”同罗蒲丽瞄了眼眉头紧锁、脸色阴沉的阿布思,在堆满蜡台和丝绸的地毯上好不容易找了块空地,俯身跪拜。
“见过奉信王!”马璘和荔非元礼两人不卑不亢,作揖行礼。
“同罗蒲丽……”年近五十的阿布思端坐在铺着熊皮的王座上,盯着同罗蒲丽看了半天,才低声说道:“某记得南迁之前,部落中曾有位能歌善舞的孤女,名叫阿库娅。她后来生了个小女孩,起名为蒲丽。不少人一直想知道阿库娅的孩子是谁的,可她死活不说;有人提出把小蒲丽送人就娶她,被她骂走;有人借故刁难她,她就默默忍受。后来事情传到我的耳朵里,我说就由她去吧,何必为难一个无依无靠的年轻母亲呢?”
阿布思的声音犹如梦呓,却在同罗蒲丽心中掀起狂风骤雨,无数深埋心底的往事被风雨揭开。在痛苦与思念两股激烈的情感湍流夹击下,同罗蒲丽紧紧咬住嘴唇,以免急速跳跃的心脏会不小心跳出来。
马璘之前听妻子简单说过童年往事,可同罗蒲丽总是语焉不详,不愿多讲。她宁愿翻来覆去回味当马匪被回纥骑兵追杀的惊险,却总是躲避回忆漠北岁月。听了阿布思低语,马璘才意识到妻子当年品尝了多少艰辛……
“后来卑鄙无耻的回纥人突然翻脸攻击我部,为了同罗部的延续,我不得不断尾求生,仓促南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阿库娅和她的女儿。你的身材甚至面容并不像阿库娅,可你的眼睛中闪耀着和她一样的倔强。
(本章未完,请翻页)因此,我愿意相信你,听你把话说完。”阿布思摊开双手,显出虚怀如谷的姿态。
“可汗,你是不是决定要回归漠北了?”平复下心情的同罗蒲丽绕开了“背叛”的字眼。
“天可汗要我镇守灵州北部,抵御来自漠北的侵袭,我甘为大唐鹰犬,日夜不停盯着北方;天可汗命我出征陇右,我带上一万勇士远赴青海,用数千族人的尸骨帮哥舒翰夺下石堡、收复九曲!南迁以来,某虽不敢说有何丰功伟绩,却也有几分辛劳。可如今,天可汗竟下诏要我去幽州。安禄山不过一粟特杂胡,凭一肚子谄媚迷惑天可汗,久有吞并我部之心,我岂能稀里糊涂前去送死?某本想求张玮上表天可汗,可谁知他派人送诏书之时还附了封密信,勒令某必须遵从诏书,不要给李相国添麻烦!”阿布思满腹怨气。
荔非元礼低头不语,张玮是谁的人,他一清二楚。不然的话,从未有带兵经验的张玮如何能够力压威望最高、资历最深的李副使,获得知留后事的权力呢?
身为北庭别将的马璘猜不出来高居庙堂顶端的李林甫为何会做出如此选择,他只是忧心王霨在长安该如何扭转困局。
“可汗,漠北虽广阔,可除极西北苦寒之地外,已尽为回纥所有。我部北上,该如何立足呢?”同罗蒲丽见阿布思默认要北上,委婉提醒道。
“南迁十余年,吾部得以安心繁衍生息,兵马甲革较之前也更为犀利。回纥虽强,同罗部终究能在漠北找一块放牧牛羊的土地!”阿布思挥拳咆哮道,不知是为了向同罗蒲丽显示力量,还是在竭力麻醉自己。
“可汗可否稍等数日?北庭王都护之子王霨正在长安奋力斡旋,不日或可有转机。”同罗蒲丽尽力平心静气地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王霨?”阿布思沉思片刻,放声狂笑道:“可是那素叶居的东主?他不过是个刚刚中第的少年郎,一介不识刀兵的翰林学士,如何能够扭转乾坤?”
“可汗,霨郎君年纪虽不大,却是上过战场的。安西、北庭西征石国,遭遇十余万黑衣大食精兵。时北庭军被困怛罗斯、安西军深陷重围,谈笑间改变战局者,正是霨郎君!入京以来,霨郎君也大放异彩,常有惊人之举。可汗何不以收拾行装的名义,拖延几日。若是数日后形势如故,再走不迟。”同罗蒲丽苦苦劝道。
“难道传言是真的?”阿布思听回纥商队讲过叶斛太子和王霨合力扭转怛罗斯战局的故事,但他以为那是叶斛有意而为之,难免有些夸大。
“奉信王,某出发前,李副使特意托吾传话,他会尽力为同罗部争取时间。”荔非元礼见阿布思有点动摇,急忙插话道。
“李副使的话某信得过!”阿布思沉思许久,才举起右手,郑重说道:“三日!某只能等三日。三日过后,若形势毫无改观,同罗部只能拔营北上。任何人敢于阻拦,就是同罗人的仇敌!”
(本章完)
...
第八十五章:灵州阴云何人散(四)
“多谢可汗!”同罗蒲丽明白三日已是阿布思的极限,故而不敢再讨价还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蒲丽娘子,你如离群之雁,今日得回母族,本应开宴庆贺。无奈阖族上下人心惶惶,实非畅怀宴饮之良机。三日后若一切顺遂,某自当令全族欢庆。”
阿布思温和地下了逐客令。同罗蒲丽三人见状,拜谢而出。
出了牙帐,望着迎风招展的飞豹大纛和嘈杂忙碌的营地,同罗蒲丽遥望东南,暗中祈祷道:“霨郎君,我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同罗部能否顺利渡过此劫就全看你了……”
离开营地后,同罗蒲丽、马璘和荔非元礼与荔非守瑜汇合,在距离同罗部不远的南方搭了个简易营地。虽然阿布思已经答应等待三天,可他们并不放心。
同罗部也派了三个百人队尾随着同罗蒲丽等人,见他们并未远遁报信,也就潜在周围默默监视。
当夜,奔波许久的同罗蒲丽和马璘在帐篷沉沉睡去,似乎天塌下来也无法将他们惊醒。体贴的荔非元礼则让朔方轻骑兵肩负起巡逻值守的责任。
子夜时分,同罗部驻地中忽然马嘶人叫,全族精壮男女或骑马、或赶车,带上子女、牛羊和细软,在飞豹大纛的引领下,滚滚向西,被遗弃不顾的则是些年老体衰的族人。
“可汗,那队唐军骑兵该如何处置?要不要将他们全部灭口?”猎猎飞豹旗下,有位凶神恶煞的万夫长恶狠狠地比了个杀人的手势。
“算了,她也是一片好心。”阿布思对同罗蒲丽并无恶感,也并不在意几十名朔方轻骑的威胁:“举族西迁,动静必大,就算将唐军轻骑全部诛杀,也瞒不了多久。他们若是上前阻拦,用弓箭逼退就是了。”
“可汗,我们真的要离开灵州?”一位骤然得知要西迁的千夫长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
“灵州无论如何也容不下我们同罗部了。最初有人说要北归。可漠北回纥势大,连唐人都得在中受降城西北五百里处设横塞军以监控之。我部不过十余万人,北上必然死路一条。为今之计,唯有沿着唐人与回纥的边境急行,抓住唐廷与回纥王廷合议的空当,尽快抵达碛西金山(今阿尔泰山),才可能躲过围捕。某听闻葛逻禄部的小叶护谋剌思翰心机深沉,他掌控着金山至弓月城一带的草场,在那里或可觅得一线生机。”阿布思长叹道。
五月初二清晨收到诏书和张玮的密信后,阿布思与几名万夫长对着漠北、碛西的地图争论了半天,最终定下了西迁之策。
下午同罗蒲丽拜见阿布思,带来了王霨与李光弼积极帮同罗部争取转机的消息。有些万夫长对于西迁动摇了,毕竟安居灵州十几年,谁也舍不得。
愤怒的阿布思褫夺了一名万夫长的官职,才强硬压下了所有质疑。
“葛逻禄一分为二,实力大减。谋剌思翰会为收留我部而对抗河中军吗?”千夫长对西迁还是满腹疑虑。
(本章未完,请翻页)“河中节度使阿史那旸乃西突厥王室后裔,身体里流着吞噬天地的苍狼之血。当年汗国兴盛之时,飞豹旗则是苍狼王旗下最凶猛的战旗之一。我始终相信,阿史那旸绝不是一条被驯服的猎犬,而是头潜伏爪牙、静待时机的猛兽。他肯定会乐见同罗人投奔到河中的。”同罗部南迁以来一直定居在灵州北部草原,可阿布思的视野从未局限于朔方一隅。
“阿史那旸?西突厥王室依附唐廷近百年,还靠得住吗?”千夫长小声质疑道。几名万夫长的面上也隐隐浮有忧色。
“即便阿史那旸真的蜕变成猎犬了,我们还可以投靠怛罗斯城的突骑施部,忽都鲁特勤绝对不会错失壮大实力的良机。”阿布思大声喝道。
千夫长还想再说点什么,失去耐心的阿布思抽出弯刀,厉声怒道:“某心意已决,敢有违令者,定斩不饶!”
“可汗英明,在下谨听可汗之令!”千夫长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招呼本部兵马去了。
“吾何尝不愿同罗部世世代代游牧于水草鲜美的河套,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听从诏令去幽州必死无疑,西行虽艰险重重,却还能有些许生机。在蒲丽娘子眼中,某必将是位言而无信、胆小如鼠、不怜族人的可汗。可是,整个部落十余万人的生死都压在吾之肩上,我怎么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少年郎君身上呢?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一旦被朔方军合围,就插翅难逃了。若是王霨能劝服北庭军网开一面,不围追堵截同罗部,某倒是甘愿做牛做马以谢之。”喋喋不休的千夫长退下后,阿布思仰天长叹道。
同罗部的万夫长闻言,默默低下头,将对阿布思的质疑压在了心底。
“走吧!我们本就是游牧不定的部族,何必贪恋灵州一地呢?”神情憔悴的阿布思在亲卫的护翼下,催动战马,扬鞭向西。整个西迁的队伍不时有人低声抽泣,所有人的情绪都不高。
同罗蒲丽和马璘被焦急的荔非元礼叫醒时,监视他们的三个百人队早已消失,同罗部的西迁已然发动,打着火把的队伍如一条蜿蜒数里的火龙,在星光下越走越远。
愤怒的同罗蒲丽驱马冲入驻地,在松油火把的照耀下,空荡荡的营地里只剩下些骑不得马、拉不开弓的老人。
“哼,这次倒是记得把小孩子带走了!”咬牙切齿的同罗蒲丽抽出弯刀,猛踢雪墨骃,怒吼着向西方逶迤如蛇的队伍奔去。
雪墨骃感受到了主人滚烫的怒火,它嘶吼如龙、奋蹄如电,不一会儿就迫近同罗部西迁长龙的队尾。
“蒲丽,小心!”紧跟在同罗蒲丽身后的马璘见同罗骑兵开始弯弓搭箭,急忙抽出逐日弓,高声提醒道。
“有种你们就放箭杀了我!”双目赤红的同罗蒲丽不管不顾,继续挥刀猛冲:“阿布思,你个懦夫,快出来见我。”
十夫长布鲁图盯着势如疯虎的“蒲丽姐姐”,双臂颤抖了半天,才咬着嘴唇发令道:“别伤着
(本章未完,请翻页)她。射!”
十余支软绵无力的长箭落在同罗蒲丽马前,可她的眼睛连眨都没有眨一下。马璘冷冷地盯着布鲁图,见十人队的箭簇根本没有对准同罗蒲丽,才未将弦上的利箭射出。布鲁图的十人队若敢伤同罗蒲丽一根寒毛,马璘箭囊中的利箭必将射入他们的咽喉。
“姐姐,可汗已做出选择,你就别追了。他肯定不会见你的。再说,我虽不想离开灵州,可也不愿去幽州。大家都说安禄山特别残暴,随时会诛杀麾下的士卒。”布鲁图望着越逼越近的同罗蒲丽,带着哭腔哀求道。
怒气冲天的同罗蒲丽听布鲁图说的哀切,高举的弯刀无力放了下来。
“荔非校尉,仆固部的兵马大约何时可到?”马璘焦急地问道。与满腔怒火的妻子不同,马璘已冷静分析出,单凭几十名镖师和朔方轻骑,无论如何也拦不住同罗部西迁的步伐。
“仆固部的夏日牧场距离此地有百余里,就算一切顺利,仆固部的骑兵最快也得明日中午才能抵达。本想着同罗部即便要走,也得准备个一两日,时间绰绰有余。谁知阿布思竟然如此果决。”荔非元礼无奈叹道。
“什么果决!还不是老一套,丢下累赘、转身就跑!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同罗蒲丽的拳头攥得咯咯发响,布鲁图和同伴闻之大惭,低头无语。
“这可如何是好?”马璘心似火烤:“此地距离黄河才数十里,转眼即到。一旦越过大河,离开朔方军辖地,同罗部背叛之名就要坐实了。北庭军相距太远,爱莫能助;仆固部赶来,恐怕也于事无补了。”
“不行,还得找阿布思!实在不行……”同罗蒲丽的话还没说完,夜色深深的天幕中忽然传来密集的破空声。
马璘一个激灵,正要松弦射箭,却发现布鲁图的十人队也呆呆地盯着西方的天空。
眨眼间,同罗部火龙行进道路上落下一排密密麻麻的箭雨,仿佛是天神凌空画出一道不可逾越的界线。
骤然遇变,士气低落的同罗部呆呆停在原地,止住了缓慢而沉重的西迁步伐。
马鸣萧萧、星光闪耀。
一望无际的火把亮起,在同罗部火龙前一箭多远的地方突然浮现一弧火月,堪堪拦住火龙的道路。
“什么人?”位于队伍正中的阿布思满腹疑云,他急忙带着数十名亲卫冲向阵前。统率各部兵马的万夫长、千夫长也不约而同催马向前。
“快,我们去看看来者是敌是友!”同罗蒲丽一拍雪墨骃,如离弦之箭,向西窜去。
“阿布思,今夜你若想离开灵州,就先从我党项部的尸体上踩过!”火月阵中,数千人中气十足的狂吼震惊了所有人。
“党项羌?他们怎么卷进来了?”阿布思愈发不解。待他冲到阵前时,只见辽阔的草原上,一支近万人的党项轻骑兵张弓搭箭,用寒芒四射的箭簇对准了同罗部的飞豹大纛。
(本章完)
...
第八十六章:纵横捭阖峰路转(一)
天宝十一载四月二十七日,暮春的长安,正是“不寒不暖有花处,半醉半醒无事人”的大好时节,宏伟华丽的城市中到处飘荡着一股懒洋洋的松懈气息,长街上行人的脚步也比往日放慢了许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忽然,横贯东西的横街上,一彪武士围着一辆马车纵马狂奔,向平康坊的方向赶去。车马之后,烟尘滚滚,令无数闲散的路人惊愕不已。
王霨坐在飞驰的马车内,呆呆地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绿柳和坊墙,倍感燥热。凝眉苦思的阿伊腾格娜坐在王霨身旁,费尽心思琢磨着如何能让小郎君改变一时冲动下做出的决定。
马车外,王勇披甲悬刀,亲自带着数十名镖师,紧紧护卫在车厢四周。入京以来,王勇虽然还时不时贴身保护着王霨,可他毕竟已有家小,还管着北庭进奏院的一摊事,难免有无暇分身的时候。而王霨进入翰林院任职后,又频频需要出入宫禁,王勇更无法寸步不离地跟在左右。
王霨对自己的身手也甚是有信心,何况他无论去何处都会带上十余名镖师随行,故而也常劝王勇放心,多陪陪苏十三娘和女儿,不用再像护卫一样跟着自己东奔西跑。
可四月二十一日深夜的刺杀,让王勇惊出了一身冷汗。那日他被河东进奏院的人邀请去平康坊应酬。王勇本不欲去,可因听闻安禄山可能会上奏章向北庭施压索要猛油火,他才急忙叫上苏十三娘一同赶去平康坊。
双方还未开始深谈,平康坊内忽然一阵大乱,数不清的京兆府衙役和金吾卫士卒涌进坊内,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人员。
京兆府的反常之举让王勇心中十分不安。平康坊靠近宫禁和东市,里面住的皆是朝堂权贵。至于宵禁后在平康坊的青楼雅间中逗留的,也都绝非闲杂人等。
王勇从进奏院得知,京兆府的衙役们乐得从青楼生意中分一杯羹,绝不会无故前来扰乱欢场。至于金吾卫、龙武军等禁军将佐,他们倒是经常来平康坊,可多为来此拥红偎翠、宴饮嬉戏的,一般也不惹是生非。
苏十三娘趁着一片混乱,在平康坊中四处探听,才知是右相李林甫遇刺引起了如此大的震动。她很想打听清楚刺客的手段,可道听途说的消息各种荒诞不羁,根本无法从中查出什么线索。
接受过京兆府和金吾卫的反复盘问后,王勇和苏十三娘急忙赶回金城坊,他们相信王霨肯定会对李林甫遇刺一事感兴趣。可回到家中,迎接他们的却是一院血泊。
苏十三娘确认女儿安然无恙后,急忙查看黑衣蒙面人留下的尸首和武器。细细查看许久,她松了口气,坚定地对王勇摇了摇头,示意刺杀决非其师门所为。
来京之后,苏十三娘对师父依然十分尊重,可她从范秋娘偶尔的闪烁其词中感到,师门中有许多秘密并未对她敞开,而夫君王勇对师门却隐隐抱有几分戒心。
不过,无论王勇怎么想,苏十三娘都问心无愧,因为她向来都是除暴安良,从
(本章未完,请翻页)未滥杀无辜,更不曾错杀任何人。当然,她不敢确保师门中所有人都如自己一般,故而进入刺杀现场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是否有师门之人卷入其中。
王霨遇刺之后,王勇一面写信向王正见请罪,一面加强警备,主要要求恢复贴身守卫的惯例。
王霨对于遭遇刺杀却并不如王勇那般紧张,但王勇的好意他也不便拒绝,只好先由着王勇。
来长安之前,王霨早就料到会有数不清的暗箭射向自己。因为他清楚,自己要做的事,难免会得罪一些人。
为了防备刺杀,在入京之时,王霨就将几十把连弩拆成零件,分装在不同的箱子里,躲过了城门守军的检查。而四月二十一日深夜遭遇刺客时,手持连弩的镖师短时间内.射出了数百支弩矢,是成功绞杀刺客的关键所在。为了掩盖连弩的存在,王霨命人将刺客身上的伤口都一一处理成刀剑伤,以避免被仵作看出。
王霨只是不曾料到,潜伏在阴影中的敌人竟会用他发明的猛油火对付自己。“这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吧”,他无奈苦笑道。
京兆府和金吾卫大张旗鼓缉拿刺客,王霨的素叶镖局也全力发动,追查黑衣蒙面人的线索。哭花了脸的阿史那雯霞在刺杀案发生后,不眠不休地泡在东西两市,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手戴红宝石戒指的阿史那霄云日日登门,殷殷叮嘱王霨要小心。刚入国子监就读的卢杞跟着新熟识的阿史那霁昂也来了几趟,帮王霨一起分析刺杀案的主谋。
苏十三娘为找到幕后黑手,特意回了一趟师门,请师父公孙大娘出手帮忙。公孙大娘对王霨遇袭也十分迷惑,理不出是何人所为。但她承诺,必会发动所有人手追查凶手。
王霨召集众人议了几次,觉得黑衣人使用的猛油火是条关键线索。很快,阿史那雯霞就顺藤摸瓜,查探出杨家开的弘农阁一直在偷偷贩卖猛油火。苏十三娘则在范秋娘的协助下,发现黑衣人所使横刀上涂的毒来自剑南道。
苏十三娘入门虽晚,可她的剑技却是师门公认最高的。但她生性磊落,从不用毒,因此对毒物的了解要差一些。本来苏十三娘想请师门中最擅用毒的四师姐前来,可公孙大娘说段荼罗另有重任,不便出面,只派了范秋娘过来。
王霨这边刚理出点眉目,京兆府和金吾卫也得出了相似的结论,刺杀李林甫的弩矢上涂的也是一种来自剑南的毒液。
四月二十四日,当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杨国忠时,安禄山的奏章送抵长安,引发朝堂更大的震荡。
王霨记得,安禄山的势力一再膨胀,除了他拥有幽州、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之职外,还因为他不断地从契丹、奚、回纥、突厥等部掠夺人口和财富。安禄山帐下最精锐的曳落河就是由各部族的精壮组成,是一支完全听从安禄山命令的私兵。
安禄山麾下私兵数目激增的过程,可以说是北方各族民众的一部血泪史,而其中最惨痛的一页
(本章未完,请翻页),则是由同罗部写下的。
在王霨穿越前的时空,安禄山借征伐契丹、报仇雪恨的名义上奏,让李隆基下旨调同罗部迁居幽州。
阿布思看穿了安禄山的阴谋,力争无果后只得离开朔方,仓皇叛逃。在北上途中,同罗部被老对手回纥击败,少部分人口沦为回纥奴隶,大部分人则被安禄山诱降。阿布思独自带着数百亲卫转而向西,投靠到葛逻禄帐下。
适时在怛罗斯大战中叛唐的葛逻禄急于修复与唐廷的关系,就与时任北庭节度使的程千里联手,诛杀了阿布思。至此,拥有十余万部众的同罗部烟消云散,或沦为奴隶、或成为安禄山的兵源。安史之乱中,叛军中就有不少来自同罗部的士卒。
王霨立志守护华夏文明,他绝不能放任忠于唐室的同罗部走向灭亡,更不愿意白白便宜安禄山。
四月二十五日,为了拯救同罗部,王霨将阿伊腾格娜、王勇和苏十三娘召集到内书房中一齐商议该如何应对。
王霨首先想到的是父亲王正见。可他很快就打消这个念头。王正见虽位高权重、节镇一方,可他只是北庭都护,贸然插手朔方与幽州之争,并不妥当。
排除了王正见后,王霨将目光投向王勇。因为他记得王勇在西征石国前偶然说过与朔方节度副使李光弼甚是熟悉,和李光弼麾下的荔非兄弟也算相识。若是李光弼能说动知留后事的张玮在李隆基同意安禄山奏章前上疏反驳,力陈朔方军离不开同罗部,就可能带动朝堂争议,为阻止安禄山创造契机。
听了王霨的设想,王勇并未回应,先皱眉犹豫了一下。
“嘿,霨郎君等你回话呢,行不行你倒是吱一声。”苏十三娘对王勇的犹疑有点不耐烦:“之前你不是吹嘘和李光弼很熟吗?后来又说和荔非兄弟一同征战过。难道都是骗我的?你说,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十三娘,别胡闹。”王勇的黑脸又红又烫。他心中后悔不及,千不该、万不该,当年不该在苏十三娘和同罗蒲丽面前多嘴,提到自己与李光弼的交情……
平定了心海狂澜后,王勇才沉声说道:“小郎君,某写信给李光弼没有问题。他为人静穆刚毅、重信守约,也必会尽心而为。但是,他没有知留后事的职使,难以尽情施展;能否说动张玮,也难以预料。”
“无论行不行,都先要试一试。”为了阻止安禄山,王霨愿意将一切可能的力量都调动起来。
王勇写好信,询问如何将信寄到朔方。王霨痛感不曾将分号开到灵州,故而无法使用飞鸽传书。而若用朝廷传递公文专用的驿站,则很难保密,容易被人侦知,引发后患。
正欲调动人手骑马赶赴灵州时,阿伊腾格娜提醒王霨,同罗蒲丽和马璘正在去夏州的路上,计算行程大约会在武威城附近。若是用飞鸽将书信送抵武威分号,然后由同罗蒲丽快马加鞭带到灵州,速度应当更快,也会更加隐秘。
(本章完)
...
第八十六章:纵横捭阖峰路转(二)
“同罗蒲丽!”王霨拍了拍脑袋:“怎么把她忘了!同罗部是其母族,由她前去灵州,简直再好不过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霨立即用两种不同的密码写了两封信,一份给武威分号的张掌柜,交代他该如何行事;另一份则给同罗蒲丽,说清了来龙去脉。然后将两封信连同王勇的信件,一同用飞鸽送到武威分号。
来自21世纪、看过各种谍战片的王霨深知保密的极端重要性。怛罗斯大战后,王霨就着手编制密码系统,但他发现基于复杂数学.运算的现代密码体制,在唐代并不具备推广条件。
为了既适应唐代的科技水平,又能突出保密性,王霨将阿拉伯数字引入素叶居,并要求庭州总号的管理人员和各地分号的高层都必须学会。
在此基础上,王霨雇人将南北朝时梁朝散骑侍郎、给事中周兴嗣编纂的《千字文》抄录了数百本,作为密级最低的密码本使用。在发一片银杏叶级别的信息时,明码就是一串串阿拉伯数字,每组数字对应着《千字文》中的一个字,逐一对照即可破译。
更高密级的密文原理相同,只是作为密码本的书籍比较复杂、变换的频率更高。目前,三片银杏级别的密文,密码本正是杜环的《经行记》。
这套密码体系虽然简陋,但放在大唐,足以确保信息的安全。而阿拉伯数字的引用,又使得复式记账法能够顺利推广,这使得素叶居的经济管理水平大幅领先同时代的商铺。
发出密信后,王霨急忙出门,登门拜会高力士,看他可否劝李隆基否决安禄山的奏章。长安朝堂风卷云涌,各方势力争斗不休。在此错综复杂的局面中,唯一能让王霨彻底信任的,唯有高力士。
王霨信任高力士,并非因为高力士的人品,而是相信他对李隆基的忠心。朝堂各派势力虽然都言之凿凿忠于圣人,但其实各怀鬼胎,真正称得上圣人忠犬的唯有高力士一人。王霨并未有危害李隆基的打算,自然也就不会与高力士有理念和利益上的冲突。
得知王霨的来意后,高力士沉默了片刻,才不解地问道:“霨郎君,你进士及第、任职翰林,侍奉在圣人御前,前程一片远大,为何要卷入边疆纷争中?”
“高翁,外重内轻之格局能长久乎?天下雄兵集于边镇,中枢可安乎?”王霨深信高力士是个聪明人。
“奇思妙想也就罢了,难得你还有如此赤诚之心!”高力士大喜:“安禄山看似粗鄙,却十分狡诈,任其坐大绝非圣人之福,某当尽力一试。然圣人对安禄山深信不疑,吾之前略略提了句安禄山身兼三镇节度使,手握雄兵近二十万,恐有尾大不掉之患,反而被圣人呵斥了一番。此事能否如愿,某也无几分把握。”
“高翁,安禄山觊觎同罗部人马,在奏章里狮子大开口,要求同罗部移居幽州。在下以为,若能令圣人彻底否决他的奏章,自然最好。即便不能,也要尽力拖延时日,万万不可使圣人下诏同意其奏章。某已着人劝说朔方军上疏与安禄山打擂台,一旦朔方奏疏送
(本章未完,请翻页)抵长安,高翁就可以借机发力。”王霨将计划和盘托出。
“霨郎君所思甚是周全。”高力士点了点头:“某先拖延几日,然后再挑个圣人龙心大悦之时出言婉劝。”
“多谢高翁!”王霨确定高力士会出手,心中稍稍安定。
“霨郎君,禁绝恶钱时你争取到一个实现心愿的机会,为何不用在你最在意之事上?”正事谈毕,高力士却无送客之意,反而一脸坏笑着问道。
“最在意之事?”王霨愣了一下,旋即从高力士老不正经的神态中明白了几分。
“难道霨郎君要否认吗?”高力士穷追不舍。
“让高翁见笑了。”王霨红着脸回道:“此事某确实铭刻在心,但若与禁绝恶钱搅在一起,岂不是让人有公私不分之感?当然,若高翁愿意援手,小子感恩不尽。”
“某乃内侍,不便谈论。还是贵妃娘子开口最佳,你有什么新鲜玩意,记得多给宫里送点。贵妃娘子虽宠冠六宫,却是心慈命苦之人,与外面那几个狐假虎威的不同。”高力士耳提面命道。
“心慈命苦?”高力士对杨玉环的评价让王霨耳目一新。
“还有,同罗部之事,东宫或许也会想有所作为。禁绝恶钱东宫获益不浅,此时心气正高。汝可去拜会一番,若太子殿下也出言劝阻,把握就会再大上几分。”高力士乐见李亨坐稳东宫之位。
“多谢高翁指点!”王霨作揖拜谢。
“你是个乖巧的孩子,某喜欢。”高力士坦然受了王霨一拜:“素叶县主也是个好孩子,某希望你们都能和和美美、平平安安。”
“承高翁吉言,一定会的!”王霨动情道。
离了高力士的府邸,王霨在王勇的扈卫下,转而去拜访李泌。
李泌既是东宫属官,又兼有待诏翰林的身份,说起来也算是王霨的同僚。两人在禁绝恶钱有了直接交流后,顿生惺惺相惜之感,之后不再需王珪搭桥引线,两人借着同为翰林学士的情谊,时常小酌一二,或闲议秦汉得失、或探讨儒道典籍。李泌本就是绝顶聪明的谋士,王霨腹中则藏了数千年的见识,两人的一些观点虽不尽一致,却越谈越喜,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李亨听闻王霨与李泌越走越近,也暗自得意。建宁王李倓更是三番两次呼朋唤友去火锅店小聚,并时不时约王霨一同骑射、围猎。
在外人看来,王正见的布局实在太深远了,不仅牢牢抱住了太子的大腿,更让两个儿子分别投靠一位皇孙。王家的富贵,怎么也得维持三代以上。至于内里实情究竟为何,反倒只有一二智者知晓。
白袍如玉、仙风道骨的李泌听了王霨的话后,凝眉道:“霨郎君,安禄山虽有些骄狂,但终究不过一粗鄙武夫,并非殿下心腹之患。若为区区一同罗部出手,招致安禄山的忌恨,又有何益?莫非霨郎君还有逆天之才,可令殿下受誉而不招人猜疑?”
“先生说笑了。”王霨苦笑道:“恶钱之事乃特例耳,岂能为常?欲将
(本章未完,请翻页)同罗部留在朔方,必会得罪安禄山,别无二途。然为长远计,必不能放纵外镇过于强横。”
王霨心中很清楚,恶钱风波之所以能够漂漂亮亮地解决,全因为大唐的货币制度太过简陋,从经济学角度讲,存在着帕累托改进的空间。也就是说,存在着不必损害任何人的既得利益而实现改革的可能。而同罗部之事,却是不折不扣的零和博弈,必然会触动一方的利益。
“霨郎君过虑了吧。”李泌笑道:“当年王忠嗣身兼四镇节度使,麾下雄兵近三十万,又何尝危及天下?”
“王忠嗣为忠烈之后、圣人之养子、殿下之义兄,岂安禄山可比?”王霨对李泌的类比并不认同。
“安禄山还是贵妃娘子的义子呢?”李泌呷了口清茶,淡淡反击道:“霨郎君,朝堂如渊似海,步步谨慎尚有倾覆之险。若以个人之喜恶为准绳,岂能长久?”
“先生,此乃公心,并非私仇。吾忧者,天下也!”王霨反驳道。
“霨郎君,汝眼中之天下与君有所不同。当今之根本,在于稳储位。储位稳,则万民安;万民安,则天下定。吾早有餐松饮涧、辟谷炼丹之志,之所以滞留朝堂不归,只是不欲再见玄武门外起兵戈罢了。”李泌坦诚道:“安禄山非忠贞之臣,某岂不知。圣人纵之,乃养恶犬固门户也。他日殿下一旦登基,以万钧之力徐徐而削之,安禄山必将冰消雪融。既然如此,又何必急于一时?殿下的宿敌并不少,若再添一恶犬,危矣。”
“先生所言固然不差,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谋划再密,也难免会有些偏差。若今日纵其坐大,他日削之必难,为何不抢占先手呢?”王霨力劝道。
“霨郎君的棋风,总是如此一往无前。与君相比,某倒是显得过于贪稳了。”李泌沉吟道:“既然高翁会出手,某愿劝说殿下暗中推动一二。至于殿下如何抉择,实非某可知。”
“先生愿意相助,在下感激不尽。”王霨知道李泌是言行一致、守信重诺之人。
“霨郎君,汝之所为虽有本末倒置之嫌,但某知你一片公心,可敬可佩。”李泌轻笑道。
“先生坦诚相告,亦古君子之风。”王霨回道:“不过,先生方才言安禄山并非心腹之患,不知殿下所忧者何人也?”
“霨郎君,你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李泌哂道。
“那平康坊之事……”王霨故意只说了半句。
“霨郎君!”李泌正色道:“某最恨魑魅魍魉之行,从不曾劝殿下施展阴谋诡计。”
“是某失言了,还请先生恕罪!”王霨见李泌义正严辞,连忙施礼请罪。
“霨郎君,你日后得罪的人恐怕会越来越多,自家宅院的门户还是要关的严实点。”李泌轻描淡写地提醒道。
“多谢先生。”王霨笑道:“心怀坦荡门敞开,不畏漫天风雨来。”
“后生可畏!”李泌拍案叹道:“但为此句之豪情,某必会援手一二。”
(本章完)
...
第八十六章:纵横捭阖峰路转(三)
在王霨的周旋下,安禄山的奏章报到宫中后,被搁置了两日,始终不曾得到圣人的批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王霨略微松了口气后,将希望寄托在李光弼身上,期盼他能够说动张玮尽快上疏。然后高力士就可以乘胜追击,李亨也能帮忙敲敲边鼓。
在零和博弈中,一方的喜悦必然以另一方的痛苦为代价。王霨踌躇满志之时,安禄山的长子安庆宗则愁云满面。
安庆宗被父亲派驻长安执掌幽州进奏院,一直密切关注着奏章的进展。他等了几日不见宫中有任何动静,就急忙通过安插的眼线秘密打探。
四月二十七日,当得知是高力士借故将奏章扣押了两天,并力劝圣人三思时,安庆宗在幽州节度府孔目严庄的授意下,立即备了份厚礼登门拜访高力士。
高力士对安庆宗十分客气,笑着收下了礼物,满口称赞安禄山镇守边疆、劳苦功高,大夸安庆宗年轻有为、一表人才,还令家仆挑拣了几套如意居新烧制的奢华玻璃器皿,作为回礼。
安庆宗试探着询问高力士,奏章里是不是有什么令圣人不满的地方。高力士则推说近日杨国忠深陷刺杀案中,贵妃娘子心绪不佳,圣人忙着安抚娘子,案几上的奏章都快堆成山了。
安庆宗恳请高力士尽快将奏章递到圣人面前,高力士满脸堆笑,连说一定。
晕晕乎乎走出高府的大门时,安庆宗才惊觉高力士始终不曾给他一个明确的期限。
“该死的老狐狸!”带着对高力士的诅咒,安庆宗按照严庄事先的谋划,转而来到平康坊。
虽然痛恨高力士从中作梗,安庆宗却也无可奈何。若是父亲在长安,他自然有办法绕开高力士,直接从圣人手中讨到想要的东西。而拜访高力士之前,严庄也预测到,高力士既然出手,就绝不会轻易罢休。登门只是探个虚实,破局必须另找他人。
“李林甫最在意的是什么?我们就可以以节帅的名义与其做个交易。当年节帅畏惧李相,却又不能不依赖李相的支持。如今节帅恩宠稳如泰山、麾下兵将如云,李林甫的权势反而日渐萎靡,形势已然逆转。李林甫若要保子孙富贵,定会期望借助节帅的力量。”
安庆宗琢磨着严庄教导,以再次探望李相的名义踏进了李府的大门。
在李林甫的外书房屋檐下,安庆宗瞄见了一位威风凛凛却百无聊赖的武士。
“莫非这就是从刺客手中救下李林甫的勇士?”安庆宗打量了眼武士腰间两侧悬挂的刀剑,心里由衷叹道:“父亲帐下最雄壮的曳落河也不过如此。”
早已从遇刺惊魂中平复过来的李林甫一见安庆宗,就猜出他意欲何为。而当安庆宗依照严庄所授之机宜,开出筹码后,李林甫咳嗽了数声,便毫不犹豫答应了。
安庆宗刚回到亲仁坊的宅院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得到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李相进宫,当即说动圣人下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两份诏书,令同罗部举族迁徙幽州,令北庭王正见按照安禄山所需提供猛油火。
高力士虽然拦了两句,却无法改变圣人的意志。李林甫当场召中书舍人前来拟诏,然后署了自己的名字,着人给陈相送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顺利走完流程的两份诏书就已经离开宫城。
“大功告成!父亲麾下又能增添数万精兵!待父亲当上东平郡王,某也可以承袭王爵了。”美滋滋的安庆宗着人找了几名粟特胡姬,在后宅花园中饮酒作乐去了。
诏书还未离开长安,张德嘉就赶到了金城坊,向焦急等待灵州动向的王霨传达了形势逆转的噩耗。
“霨弟,高翁说李相遥领朔方节度使,又刚遭遇刺杀。他出面劝说后,圣人心意已决,他实在无能为力。”张德嘉转述了高力士的歉意。
高力士的致歉让王霨清楚,他不可能再出手了。而李亨本就只打算推波助澜,绝不可能站出来力挽狂澜。虽然事先考虑过可能面临如此恶劣的局面,并在给同罗蒲丽的密信中有所预防,但费尽心力布好的一盘棋被人生生搅乱,王霨还是难免有些郁闷。
“走,去平康坊,找李林甫理论去!”血气上涌的王霨在内书房里转了几圈后,终于忍不住怒吼道。
“小郎君,木已成舟,你去找李相争辩又有何用?”王勇冷静地劝道。
“私心过重,如何能够治国?安禄山那边开出什么筹码我不清楚,不过我也有让李林甫担惊受怕的东西!”怒火灼心的王霨不理王勇的劝告,高声令人备马。
“小郎君,去李府可以,但为安全计,绝不能骑马!”阿伊腾格娜握住王霨的手,温柔劝道。
王勇还欲出言反对去找李林甫,却被阿伊腾格娜用眼色制止了。她明白王霨去平康坊绝非明智之举,但她更清楚,此刻心浮气躁的小郎君听不进任何劝告,除非能够拿出更好的解决办法。与其让小郎君憋在书房里,还不如在外面透透气,或许还能琢磨出些好点子。
“好,那就坐马车。”王霨虽然有点暴躁,但还是能听进去阿伊腾格娜的劝告。
前往平康坊的路上,王霨烦躁的心情略略有些缓解。阿伊腾格娜一边安抚小郎君,一边用心琢磨有何破解之道。可形势之恶劣,令聪慧的她也一筹莫展。从禁绝恶钱开始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在她脑海里纠缠成了一个找不到头尾的线团。
车驰如电、马跃如龙,平康坊墙上的李府大门和披甲持矛的禁军士卒已遥遥在望。
李林甫遇刺后,李隆基命金吾卫派了百余名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卒,日夜不停守在李府周围。其他皇亲国戚和朝堂重臣的府邸也加派了人手。
太子李亨前两日还上疏,提议从北衙禁军抽调兵力,组建一支专司护卫在京三品以上高官的军队。据说圣人已同意太子所请,责令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掌管此事。
(本章未完,请翻页)守在李府大门的禁军士卒见不远处的长街上出现疾驰的数十骑,急忙斜举长矛、拔刀张弓,摆出小心防备的架势。
“杨国忠和李亨欲图对王焊下手这个消息能否换来李林甫的合作呢?我该如何讨价还价呢?”眼看马上就要抵达李府,心情平静下来的王霨也不免有些怀疑起来。
阿伊腾格娜盯着李府奢华庄严的大门,心思无端转到了刺杀案上:“刺杀……弩箭……来自剑南的两种毒……猛油火……谁最恨李林甫……又有谁最恨安禄山呢……”
各种零散的意象在阿伊腾格娜的心海中上下翻涌,然后碰撞出一个个巨大的浪花。朵朵浪花间,忽然有一道明亮的闪电穿透了层层阴云,让她萌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小郎君,两股刺客不是一拨人!”阿伊腾格娜急切地在王霨耳边喊道。
“不是一拨的?”王霨一愣。
“不然为何要用两种毒?刺杀李林甫的人为什么不用猛油火?”
“那又如何?”王霨还没有反应过来。
“杨国忠!”阿伊腾格娜快速理清了思绪,道出了肯綮之所在:“杨国忠很有可能是被人诬陷的。而他才是朝堂上最恨安禄山的人。”
“杨国忠?!”王霨恍然大悟,思路随之豁然开朗:“李林甫确实无心与安禄山为敌,我手中的筹谋也不足以令他动心。唯有死皮赖脸、野心勃勃的杨国忠才有可能用一切手段阻拦安禄山。如何才能说动杨国忠?帮他洗刷嫌疑,如果他真的是被人诬陷的话。突破点在哪里?若不是他派人刺杀我,猛油火的来源就是最关键的线索。”
“伊月,你真是太聪明了!”兴奋的王霨一把抱着阿伊腾格娜,在她耳边说道:“当年在马球场就是你最先看穿了王沛忠的阴谋!”
“小郎君,事不宜迟,我们得抓紧时间找到证据。不然同罗娘子那边就麻烦了!”满脸羞红的阿伊腾格娜从王霨的熊抱中轻轻挣脱出来。
“王勇叔叔,十三娘呢?”王霨探身问道。
“这会儿应该在崇仁坊阿史那府中教雯霞小娘子练剑。”
“走,去崇仁坊!”
驻守在李府门前的金吾卫士卒本来虎视眈眈地望着越来越近的数十骑,却不料他们忽然调头离去了,令他们积攒起来一股子气力无处可使。
阿史那府中,苏十三娘和阿史那姐妹听了阿伊腾格娜的推测后,纷纷低头沉思。
“斗鸡眼!”阿史那雯霞忽然大声喊道:“如果伊月猜的不错,那斗鸡眼带人换过四千贯钱之后,是去弘农阁买猛油火了!”
“原来如此!”王霨拍案叹道:“难怪当时觉得那群人行事诡异,明明不怀好意,却也没有大肆捣乱。本以为是杨国忠太笨,现在想来,斗鸡眼就是幕后黑手的障眼法,误导我们觉得杨国忠对禁绝恶钱之策不满,为后面的刺杀做铺垫。”
(本章完)
...
第八十六章:纵横捭阖峰路转(四)
“师父,徒儿有个想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阿史那雯霞对追查真凶最为积极:“若刺杀霨弟的人用的猛油火是购买的,那他们肯定是从弘农阁买的,因为我打探许久,确信长安城中只有弘农阁卖猛油火。”
“只可能是弘农阁。”阿伊腾格娜补充道:“王都护和小郎君对每一罐猛油火的去向都有极其严格的监控。目前唯一下落不明的,就是杨国忠索取的那十车。”
阿史那雯霞对阿伊腾格娜点头致谢,继续说道:“以杨国忠之贪财,猛油火的售价肯定不菲。如此大的生意,不可能不记账。杨国忠和杨玉瑶为撇清嫌疑,绝对不会将此秘密账本放在府中,只会放在弘农阁中。只要我们拿到账本,杨国忠是不是被诬陷的就一目了然。”
“不错,有长进!”苏十三娘十分欣慰。
“若真的有账本,杨国忠为什么不主动拿出来为自己洗清嫌疑?”阿史那霄云疑问道。
阿史那雯霞瞥了姐姐一眼,正要解释,却听王霨说道:“弘农阁暗中销售猛油火绝对不是三两日,杨国忠不清楚斗鸡眼的存在,肯定弄不清楚上门购买的人中究竟谁是刺客,当然不敢将这账本拿出。”
“既然如此,事关隐秘,账本必定藏在暗处,我们该如何拿到账本呢?”阿史那霄云蹙眉道。
阿史那雯霞嘿嘿一笑:“姐姐,打马球我不如你。但说到鸡鸣狗盗,还得靠我。”
“呸!”苏十三娘敲了敲徒弟的脑袋:“有这么埋汰自己的吗?”
“当下最需担心的不是如何找到账本,而是账本会不会被杨国忠销毁了。”阿伊腾格娜有点担心。
“以五杨之有恃无恐,他们估计不会觉得贩卖猛油火有多大罪责,销毁的可能不大。”王霨沉思道:“怕就怕弘农阁的杨掌柜私自将账本毁掉,以消除证据。所以,事不宜迟,我们今天就得拿到账本。”
四月二十七日下午,西市弘农阁前,往日趾高气扬的伙计们懒洋洋地站在门口,连招揽人的劲头都小了不少。自从杨国忠背上刺杀李林甫和王霨的嫌疑后,五杨门前车马稀稀,连带着弘农阁上上下下也变的无精打采。
“咦?这里有没有好吃的?”一个蓬头垢面、满脸污泥的小乞丐忽然冒了出来,径直往弘农阁里钻。
“哪来的小杂种,滚一边去!”伙计们虽然不敢如之前那般骄狂,对一个混迹西市的小乞丐还是不用客气的。
“哎呀,你们开店不就是让人进的吗?我刚才去素叶居火锅店,也没有人赶我啊!”小乞丐步法很灵活,东躲西闪,在伙计群中像泥鳅一样滑不留手。
伙计们只顾着抓小乞丐,却没有留意小乞丐破破烂烂的袖子中漏出了不少黑乎乎的火绒,在弘农阁门前洒得到处都是。
“算了,不和你们这些凶巴巴的人玩了!”小乞丐调戏了半天弘农阁伙计后,哧溜一声,钻到街道人流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本章未完,请翻页)小坏蛋,别让我抓住你!不然让你好看!”累得腰酸背痛的伙计们破口大骂。他们还没有留意到地上的火绒,就听有人高声喝道:“让开!让开!”
伙计们定睛一瞧,只见一辆华丽的四**马车在门口停下,一位身着明霞九幅裙的贵妇在两名娇艳侍女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你们店中可有上好的蜀锦?”一名明眸皓齿的侍女上前问道。
“有!”伙计们见来了贵客,连忙笑脸相迎:“别的不敢说,鄙号的蜀锦绝对是西市头一份!不信,你们打听打听鄙号的来头。”
“云娘、月娘,那咱们就进去瞅一眼吧。”贵妇漫不经心地说道,拖着长长的裙摆向店里走去。
伙计们点头哈腰,引领着贵妇向店内走去。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雍容华贵的贵妇身上,却未注意到,“云娘”和“月娘”两名小丫环分别偷偷从衣袖中摸出了一个精巧细微的火折子。
伙计们刚请贵妇踏进弘农阁,后面陡然一热,随之就有刺鼻的焦糊味钻入鼻中。
“走水了!走水了!”贵妇带来的两个小丫环尖声嘶喊,伙计们回头一看,只见店门口无端腾起了一团团狰狞的火焰,滚滚黑烟扑面而来,似乎顷刻间就能将整个弘农阁吞入血盘大口中。
“快灭火!好大的火!”伙计们吓得哭爹喊娘、手忙脚乱。有人慌慌张张去舀水救火,有人则急急忙忙跑去武侯铺求救,更有人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正在正堂算账的杨掌柜听闻失火,瞅了眼飘入店内的浓烟,顾不上招呼人救火,就急忙扭身向后院跑去。
伙计们七手八脚用水泼火,却根本压制不住炽热的火苗。贵妇和两名丫环装着担惊受怕的样子躲在角落里,眼睛却始终盯着杨掌柜的身影。
在浓烟的掩护下,谁也没有注意到,方才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小乞丐不知何时已潜伏在弘农阁后院的屋脊上。她轻轻揭开一片瓦,用鹰隼般的利眼监视着杨掌柜的一举一动。
大火来的突然,走得也蹊跷。伙计们正为水无法扑灭火焰而焦头烂额,火势却蓦然变弱,最终消失不见了。若非弘农阁门前残留着一片焦黑以及浓重的烟味,闻讯赶来救火的武侯恐怕会以为弘农阁谎报火警。
“晦气!云娘、月娘,我们走!”火势止息后,贵妇冷哼了一声,带着丫环,挥袖离去。自知理亏的弘农阁伙计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将贵妇送了出去。
莫名其妙的一场火并未引起太多人的关注,西市中鱼龙混杂,每日都不免有些稀奇古怪的状况。只要不是什么惊天大事,转眼间就水过无痕,被人抛诸脑后。
虚惊一场的杨掌柜见火势并未蔓延到后院,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他作为虢国夫人的家仆,与五杨休戚与共。如今杨国忠被世人怀疑刺杀李林甫,弘农阁私卖猛油火的勾当也被京兆府盯上了。
虽然贵妃娘子出面,暂时保弘农阁免于京兆府
(本章未完,请翻页)的搜查,店里的猛油火也全都转移到益州去了。可杨掌柜手里捧着烫手的账本,还是天天担惊受怕。他本想一把火烧了,可孤行已见虢国夫人不仅笑他胆小如鼠,还怀疑杨掌柜是不是想趁机掩盖点什么,逼得他只能将账本藏在后院密室之中。
四月二十七日深夜,两道曼妙的身影从素叶居火锅店出发,在连墙接栋的屋脊上飞奔而行,不多时就潜入弘农阁的后院,打昏两名守卫,摸入密室之中,取走了账本。
四月二十八日一早,虢国夫人慌慌张张跑到杨国忠府上,说弘农阁的密账被人盗走了。
“王鉷竟敢私闯弘农阁,太过分了!”杨国忠气的七窍生烟。
最近杨国忠心情极其恶劣。刺杀李林甫和王霨本和他八竿子也打不着,可所有的线索都若隐若现地指向他,屎盆子扣在脑袋上怎么也甩不掉。
“别说没用的!”色厉内荏的虢国夫人急道:“若是李林甫将账本捅到圣人面前该怎么办?我早让杨掌柜将账本烧了,他偏偏不听,才闹出如此大的纰漏。”
“不用怕。”杨国忠竭力装着不在乎的样子:“只要贵妃的圣宠不衰,卖点猛油火也不算什么,推到家仆身上就是了。不行你也加把劲,圣人不也很喜欢你吗。”
“但愿如此……”虢国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杨暄捏着份请柬推门而进。
“慌什么!没看见我和你三姨在谈正事!”杨国忠满心火气,对毛毛躁躁的儿子吼道。
“账本……”杨暄结结巴巴道:“账本的封面附在请柬里……”
杨国忠瞪了眼话都说不利索的儿子,一把夺过请柬,只见上面写着:“暄郎君:素叶居火锅店筵席已备,可为蒙冤者洗清嫌疑。”
“王霨?”杨国忠不解道:“他不是东宫的人吗?”
“管他呢,不过是个少年郎君,咱们杨家还怕他不成。”虢国夫人得知账本没有落到京兆府手中,不再惊慌。
当日午时,杨暄、杨昢兄弟二人呼朋唤友来到火锅店二楼雅间,大吃大喝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中间,杨暄偷偷溜到三楼,与王霨深谈许久。
杨暄兄弟走后,守在火锅店的阿史那霄云和张德嘉也按照王霨的吩咐,急忙离开。王霨则施施然回到翰林学士院。
四月二十八日下午,杨国忠和虢国夫人同乘一辆马车,大张旗鼓地来到大明宫,高呼要向圣人请罪。
麟德殿中,杨玉瑶一把鼻涕一把泪,在李隆基面前自责御下不严、家门不靖,导致弘农阁的杨掌柜暗中截留了一批本该送往剑南前线的猛油火,偷偷出售、牟取暴利。杨国忠则痛陈为下人蒙蔽,未曾严查猛油火的去向,有失察之罪。
听着杨玉瑶和杨国忠的“诚心请罪”的“肺腑之言”,早知背后详情的高力士神色不变,眯着眼睛笑看两人表演。
为谋杀案心烦意乱的李隆基冷冷地审视着杨国忠,一言不发。
(本章完)
...
第八十六章:纵横捭阖峰路转(五)
因事涉杨家,且只是私下召见,杨玉环也陪坐殿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见李隆基脸色铁青,她急忙离榻,垂泪跪拜:“陛下,家姐一时失察,还望三郎宽恕。”
“朕又没说什么,娘子何须如此。”李隆基使了个眼色,高力士急忙将梨花带雨的杨玉环搀起。
“陛下!微臣深知纵容家仆贩卖军国利器乃大罪,甘愿受罚!”杨玉环依约求情让杨国忠心头大定,不过他也发现李隆基并不相信前面的鬼话,连忙抛出了最重要的武器:“不过,臣在追查中,找到了弘农阁偷偷摸摸记的账本,发现了一个和刺杀案有关的重大线索。”
“哦,有何发现?”李隆基多少有了点兴趣。
“启禀陛下,行刺霨郎君的凶手所用的猛油火,确实是从弘农阁中买的。若非霨郎君家宅防护严密,臣险些要酿成大祸。”杨国忠将重音放在了“买”字上。
“买?”李隆基一愣:“有何证据?”
“陛下,请看账本此页。”杨国忠将账本翻开呈上,页面上有一条记录被赤笔勾出。
“三月二十七日,一客,壮实、眼斗鸡状,携庭州金币四千贯,订购黑油四大罐。四月十九日,客来取黑油。”李隆基从高力士手中接过账本,随口读到。
“杨卿,这猛油火卖得可不算贱!”李隆基又气又笑:“朕赐给你和三姨姐的钱不够用吗?”
“陛下洪恩,微臣感激涕零。之所以惹出天大的麻烦,全是因为下人贪财。”杨国忠和杨玉瑶连连叩头。
“陛下,还是先问问这与刺杀案有何关系?”高力士小声提醒道。
“陛下,微臣听闻,冲入霨郎君宅院的刺客中,有一个就是斗鸡眼。而三月二十七日那天,确实也有一个斗鸡眼带了几百袋恶钱去素叶居捣乱,换了四千多贯的庭州金币离去。”杨国忠感激地望了眼高力士,迫不及待地说道:“陛下,那刺客若是微臣指使的,又何必去弘农阁购买猛油火?更不需记在账本上!”
“竟有此事?”李隆基眉头拧成了“川”字。
猛油火是杨国忠和杨玉瑶私下贩卖的,李隆基确信无疑,但他并不放在心上。大唐兵戈强盛、雄兵百万,岂会在意区区一点猛油火。
而杨国忠的申辩则让李隆基意识到,杨家确实有可能是遭人诬陷的。那么,谁最有动机呢?
“难道是心有不甘的哥奴上演的苦肉计?那又何必刺杀王霨呢?与哥奴相比,王霨实在太渺小了,根本不足以让他如此大费周章。莫非是不成器的太子?可他不是一直在拉拢王正见吗?无论如何,杨家是蒙冤了。可气的杨国忠,堂堂重臣、未来的右相,竟然贪图蝇头小利,幸好还不是太笨,从账本中查出了线索,也算可用之才。”
一旦牵涉到朝堂实力的均衡,怠政许久的李隆基思维变得如应战姑姑太平公主时一般活跃。
“陛下,是不是先召翰林学士王霨前来对证?”高力士见李隆基沉思不语,不得不出口说道。
“嗯,传召王霨。”李隆基点头允许:“杨卿、三姨姐,快快平身。”
在翰林院静候消息的王霨得到小黄门的传召后,急忙来到麟德殿,将斗鸡眼带人兑换恶钱和夤夜行刺的事娓娓道来。穿越前,王霨本就是公司中能言善辩之人;穿越以来,王霨又经常给阿伊腾格娜讲故事,渐有口吐莲花之功力。
听了王霨绘声绘色的描述,李隆基抚须轻笑,杨玉环则忍不住娇笑不断。
“如此说来,那斗鸡眼的确不是杨卿派去的。”李隆基翻阅过内侍省、金吾卫和京兆府各自单独上的奏疏,知道刺客中的确有一个斗鸡眼。
(本章未完,请翻页)陛下,其实微臣一直都不认为刺客是杨侍郎派来的。”王霨沉声说道。
“霨郎君何出此言?”李隆基疑道。
“启禀陛下,某与杨侍郎同朝为臣,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杨侍郎为何要刺杀微臣?贵妃娘子的义女,乃某青梅竹马的玩伴;弘农阁新开之火锅店,有素叶居之利;杨侍郎家的暄郎君,又与某是同榜进士。无论怎么看,微臣与杨侍郎,都毫无结怨之必要。即便是市井谣传的恶钱之事,某与杨侍郎都是为了替陛下分忧,并无任何分歧。”王霨一一分析道:“再说了,恶花毒草南北皆有。若是杨侍郎派人,为何非要在兵器上涂剑南的毒药呢?”
“不错!”李隆基哈哈笑道:“霨郎君双目如电、黑白分明。”
“三郎,霨郎君的双眸黑如点漆、亮若晨星,果真不凡!”杨玉环虽早知王霨为替杨国忠辩护,但见他说的有理有据,还是喜欢得不行。
“像,真像!”李隆基盯着王霨黑亮如宝石的眼珠,忽然感慨道:“霨郎君的双眼简直像吴道子蘸着墨汁画上去的。”
“霨郎君,你既然早知刺客不是杨侍郎派去的,干嘛不早点给陛下说。”杨玉瑶插嘴道。
“虢国夫人,某只是推测,却苦无证据。若非杨侍郎痛下决心,彻查弘农阁,又怎么可能找出账本呢?”王霨笑着回道。
“高将军,你觉得呢?”回过神的李隆基问道。
“陛下,以老奴之浅见,霨郎君遇刺,绝非杨侍郎所为!”高力士回道:“至于刺杀李相之人,老奴却说不好。”
“陛下,微臣一向敬慕李相,绝不会行此卑劣之举。圣人对臣之殷殷期望,某铭记在心,从不敢忘。”杨国忠急呼:“从霨郎君遇刺看,是有人成心陷害微臣。如此推断,行刺李相的凶手故意涂剑南之毒于箭矢上,也是故意而为之。”
李隆基略一沉吟,对高力士吩咐道:“高将军,传朕口谕。翰林学士王霨遇刺一案,令兵部侍郎杨国忠会同金吾卫、京兆府一同追查。李相遇刺之案,令太子李亨领金吾卫、京兆府尽快追查,但不得借此案骚扰杨府。”
“陛下圣明!”高力士领命,着小黄门传旨去了。
“多谢陛下!”愁云散尽的杨玉环带着杨玉瑶和杨国忠跪拜在地。圣人既然命杨国忠查案,就等于告知天下,此事非杨家所为。
“难得三姨姐和杨卿今日一同前来,晚膳就在宫中用吧。”李隆基暂时解了一块心病,心情也甚佳。
“陛下,微臣还有一事。”大喜过望的杨国忠倒是记得王霨的叮嘱,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奏疏。
“调奉信王李献忠携两万同罗骑兵入蜀?”李隆基翻了翻奏疏,为难道:“杨卿,朕已经下诏,令同罗部移居幽州,助阵安禄山去了。”
“陛下,微臣的奏疏早已拟好,本打算在四月二十二日呈送入宫。却因刺杀案耽误了几日,安节帅也才因此占了个便宜。可幽州、平卢、河东三镇本就有二十万雄兵,幽并铁骑更是天下无双,不过征讨一个小小的契丹,又何必非要同罗部呢?反观剑南一道,兵力本就匮乏,骑兵更是奇缺。如今剑南军即将深入不毛,远征南诏,吐蕃又在一旁蓄势待发。若无同罗骑兵助战,微臣心中惴惴不安。”
安禄山本畏惧口蜜腹剑的李林甫,却看不上蠢笨的杨国忠。去年入朝时,趾高气昂的安禄山对靠裙带关系爬上高位的杨国忠甚是鄙视,话语间多有不敬,令两人关系愈发恶劣。难得有机会给安禄山找点麻烦,杨国忠恨不得使出十二分的力气。
“可诏书已经发出……”李隆基还是有些迟疑。
高力士趁李
(本章未完,请翻页)隆基不注意,悄悄向杨玉环比划了一下。
“三郎,家兄受了如此大的冤屈,你可得好好补偿一下。”杨玉环搂住李隆基的胳膊撒娇道:“安禄山的兵马那么多,干嘛非要一个同罗部。他要是敢发牢骚,我这个干娘亲自训斥他!”
“娘子别急,让朕想想办法。”面对千娇百媚的杨玉环,李隆基的口风终于松动了。
“陛下,算算日子,前一道诏书应该还没到朔方,同罗部还未开始迁徙。既然如此,陛下何不绕开中书门下,给朔方节度副使张玮一道密诏,令他上表恳请陛下将同罗部留在朔方。陛下便可顺水推舟,否了前一道诏书。然后过几日再正式发诏,令奉信王带兵南下入蜀。如此便无碍陛下之英名。至于李相那边,老奴明日去解释几句,相信他会理解陛下的苦心。”高力士明白李隆基意动,便将早已谋划好的台阶铺好。
“还是高将军有办法!”李隆基略一琢磨,点头称是。
“陛下,微臣忝列翰林院中,此密诏就由某来草拟!”王霨担心李隆基变卦,趁热打铁。
“好!朕见识了霨郎君的文采风流和生财之道,还不知你拟诏的功力如何呢。”李隆基笑道。
王霨接过小黄门递来的纸笔,在案几上笔走龙蛇,很快就拟好了诏书。李隆基看了看,一字不改,令高力士加盖玉玺,走内侍省的渠道,加急送往朔方。李隆基不知道的是,高力士在将密诏发给张玮的同时,多发了一份抄本给李光弼,以避免张玮匿藏密诏,拖延时日。
密诏发出后,麟德殿内皆大欢喜。
杨玉环启樱唇道:“三郎,霨郎君拟诏有功,你可得嘉赏。”
“好!娘子说该怎么赏。”杨玉环不再愁闷,李隆基也甚是开心。
“不若让霨郎君也留在宫中用晚膳吧。”杨玉环想了想,调皮道:“恰好霄云今日也入宫陪我闲聊,她和霨郎君自小相识,也可以在一起说说话。”
“一切都依娘子。”在如此琐事上,李隆基自然对杨玉环百依百从。
烛花沁香、丝竹悦耳。晚宴上,王霨和阿史那霄云两人逐一敬酒,令气氛更佳。
向杨玉环敬酒时,贵妃瞥了眼阿史那霄云,悄悄对王霨说道:“多谢霨郎君出手为杨家洗去冤屈。你的心意,高将军已告我,我会找机会替霄云做主。”
杨玉环的承诺算是意外之喜,令王霨心花怒放,不免多喝了几杯。回去的路上,他将此喜讯告知阿史那霄云时,她的脸顿时羞红了……
王霨和阿史那霄云带着酒意和喜讯回到家中,苏十三娘、阿伊腾格娜和阿史那雯霞得知扭转局势的密诏终于发出,也欢呼不已。
王霨盛赞苏十三娘假扮的贵妇气质超群,她则说霄云和伊月扮的小丫头活灵活现。阿史那霄云夸妹妹扮小乞丐出神入化时,阿史那雯霞蓦然想起碎叶城中的往事,低头不语,不敢直视姐姐的双眼。
冷静下来后,阿伊腾格娜喃喃道:“小郎君,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但愿同罗娘子和马别将那边一切顺遂。”
“一定会的。只要阿布思不反叛,就不会再有什么波澜。只是猛油火被杨国忠卖出去那么多,实在可气。账本上也记载的模模糊糊,无法一一追查购买者的真实身份。我只能隐约猜出,回纥的叶斛和葛逻禄的谋剌思翰肯定都购买过。幸好,猛油火的配方不曾散落出去……”忙碌一天,王霨有些困倦,话未说完就睡着了。
那时,王霨并没有想到,尽管他用尽全力在长安扭转了局面,可数日后,阿布思在接到第一道诏书时,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反叛……
(本章完)
...
第八十七章:情与权位何为重(一)
子夜时分,群星闪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朔方灵州北部草原上,一条火龙与一弧火月隔着一箭多远的距离默默对峙。在星光和火光的照耀下,成千上万名骑兵手持骑弓,引而不发。
“党项?”同罗部首领阿布思在亲卫的护翼下,催马来到阵前:“前方可是拓跋都督?贵部为何要拦某的去路?”
“奉信王,不好意思,拓跋都督还在庆州,挡路的是区区在下。”一名年近五十的秃头武士骑马从党项部的阵列中破浪而出。
“你是?”阿布思盯着来人看了半天,却没有认出对方是谁。
同罗部与党项部都归属朔方节度使管辖,阿布思对党项部首领拓跋守寂以及党项各大家主均很熟悉。对方虽是党项人打扮,阿布思却从未见过。
马蹄翻飞、铃铛清脆。
“义父!”同罗蒲丽从雪墨骃上一跃而下,紧紧抱住了秃头武士。马璘紧随其后,弯弓守在妻子身侧。
“乖女儿,为父来的不算迟吧。”细封野哈哈大笑。
“义父,你从哪儿调来的大军?”同罗蒲丽盯着气度森严的党项轻骑,满心好奇。
“弟弟,你来见见蒲丽。”细封野大手一挥,一匹枣红马从党项军阵中跃出,马上骑着一名身披铁甲的武士,容貌与细封野相仿,不过年轻几岁。
“见过……”同罗蒲丽犹疑道。
“某乃细封部的家主细封泽,同罗娘子就称某一声细封家主吧。”铁甲武士自报家门道。
“见过细封家主。”同罗蒲丽行了个肃拜礼。
“哥哥,你收了个好女儿,难怪都不想家了!”细封泽下马回了一礼,端详同罗蒲丽半天,才对哥哥笑道。
“细封泽!”阿布思终于明白是谁在阻拦自己:“你为何要出兵拦我?我们一同前往陇右的情分也荡然无存了吗?”
“奉信王,你可知再往西数十里是何处?”细封泽不答反问。
“某当然知道,前方就是黄河。”阿布思冷笑道。
“奉信王,过了大河就不再是朔方地界。你身为朔方节度副使,率部离开辖地,可有天可汗的诏书?可有知留后事的手令?”细封泽语出如刀。
“某有天可汗的诏书!”阿布思从亲卫手中接过诏书,高高捧起。
“奉信王,你别骗我。天可汗的诏书是让你去幽州,而不是让你西进凉州。”细封泽讽刺道。
阿布思和细封泽唇来舌往之际,同罗蒲丽凑到义父身边低声问道:“义父,你真是细封家主的哥哥?可你为何要当马匪呢?”
“傻孩子。”细封野苦笑一声,指着弟弟说道:“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和他面容十分相似吗?二十多年前发生了点事,我不喜为权位何职责约束,选择脱离家族,当个马匪自由自在行于天地之间。”
“自由自在……”同罗蒲丽想到母亲对自己的祝福,凄然一笑,转而问道:“义父,你们怎么会出现在此
(本章未完,请翻页)处?”
“这事说了巧了。”细封野简略解释道:“你离开同罗部太久,对阿布思不够了解。此人虽擅长领兵作战,心性却甚是卑弱,承担不起重压。某担心他会提前逃窜,唆使同罗部叛乱,就急忙去寻人相助,好帮你一把。恰好细封转场至灵州北部,某就与家弟商议,从西绕个大圈,悄悄潜伏到同罗部北。谁知阿布思跑得比兔子还快,正好被我们抓个正着。”
“义父,你是为了女儿才去求细封家主的?他为何要听从你的要求?私自调兵可是大罪!”同罗蒲丽急的差点哭出来。
细封野说的轻描淡写,同罗蒲丽却猜出事情绝非如此简单。在无朔方节度使军令的情况下,私自出动本部近万骑兵拦截同罗部,此事可大可小。若要有心人认真追查,那就是无法无天的罪过。虽说义父是细封家主的兄长,可如此利益攸关重大的决策,绝不是一句兄弟情深就可以遮掩过去的。
“也不算求。二十多年来,他欠我的人情太多了,压的他日夜不安。今夜过后,他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细封野脸上闪现一丝哀色。
“义父!”灿烂星光下,同罗蒲丽泪水闪烁。她不清楚细封野究竟是如何说服细封泽出兵的,可她深深明白,义父为她付出了多么巨大的牺牲。
“傻女儿,是他亏欠我的,你别多想。”细封野故作开怀大笑状。
守在一旁的马璘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听着耳中,他暗自感慨道:“即便是亲生父亲,也不过如此吧……”
“细封泽,难道今夜我们非得刀兵相见吗?”阿布思见细封泽油盐不进,厉声斥道:“别忘了,你们细封部满打满算也就一万多骑兵,如何能与某抗衡?”
“奉信王,细封部虽然兵微将寡,却也能拦你一夜。出兵之前,某早已派轻骑奔往灵州城,将你欲图西渡黄河的消息告知张副使和李副使。你觉得过了今夜,同罗部还能顺顺利利离开灵州吗?”细封泽的回答虚虚实实,根本不惧阿布思的威胁。
“混账!看某踏平细封部!”阿布思怒吼着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同罗部的万夫长、千夫长也纷纷挥刀,喝令部下迎敌。党项部的轻骑则紧攥手中的角弓,对准前方密密麻麻的人马。
“阿布思可汗,你黄昏时答应的好好的,愿意等待三日,为何转脸就变卦呢?”同罗蒲丽听到长刀出鞘的声音,飞身上马,来到随时可能发生冲突的两军阵前。
马璘和荔非元礼见状,急忙催马而出,护在同罗蒲丽左右。
“蒲丽娘子,某身负全族十余万人的生死,岂能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承诺上。”阿布思终于说出了真心话。
“阿布思可汗,之前你信或者不信,吾都无话可说。但你岂能出尔反尔?”同罗蒲丽怒道。
“你千里报信,心忧同罗部。某实在不忍心打击你的热枕。”阿布思淡淡回道。
“可恶!”同罗蒲丽银牙咬朱唇,气得
(本章未完,请翻页)浑身颤抖:“阿布思,你真要将同罗部带入万劫不复之地吗?我不清楚你究竟打算西迁到何处,但我深信,同罗部走不到庭州,就会遭到朔方军、回纥部的追杀拦截,必败无疑!你身为可汗,或许能够一次次逃脱,那剩下的族人该怎么办?”
“蒲丽娘子,若三日后朝堂并无改弦更张的旨意传来,同罗部被朔方军逼得不得不移居幽州,最终被安禄山生吞活剥。如此严重的后果,你敢一力承担吗?”阿布思冰冷质问道。
“啊?!”面对阿布思的斥责,同罗蒲丽一时也有些语塞。她出于对王霨的信任以及对母族前途的担忧,故而不辞劳苦,按照事先制定的方略,力劝阿布思以静制动,不可贸然行事。可若是王霨并未能劝服天可汗,阿布思的选择或许真能为同罗部保留一点种子。
“奉信王,你口口声声连夜西进是为了十余万同罗族人。但在某看来,尔不过一自私、懦弱之徒罢了!”马璘见同罗蒲丽陷入迷茫,上前朗声喝道。
“马别将,汝乃北庭军将,缘何插手朔方军务?”阿布思斥道。
“奉信王,某非以北庭别将的身份阻拦你,而是以半个同罗族人的身份质疑你。”马璘怒喝道:“你急不可耐向西逃窜,找的借口天花乱坠、一片公心,可说穿了还不是舍不得自己的权势和地位吗?三日后,即便最坏的情况发生,同罗部举族迁徙幽州,安禄山为了招募兵将,也会让同罗部绝大多数的族人活下去。可到了那时,你不是被杀,就是会被安禄山彻底架空。你惧怕这样的结果,才会不惜带着十余万人叛逃,宁可让族人为你陪葬,也要保全自己的权力。若你真以全族上下为念,接到诏书后,为何不去灵州力劝张副使上疏?若是张副使不答应,你敢不敢独自上奏朝堂?若你真在意族人之生死,为何不敢稍候两三日,而是要急着将他们拖入背叛的不归路?”
“放肆!”阿布思被说穿了心思,青筋暴突、双目赤红。
“原来如此!”同罗蒲丽的心结被马璘化解,胸中的滞闷一扫而空:“阿布思,当年你不敢应对回纥的偷袭,仓皇难逃,也是为了自身权势!”
“马兄说的好!”荔非元礼拍手叹道:“某当年在大帅身边为牙兵,始终不解大帅为何会抗拒圣人的旨意,迟迟不强攻石堡。尔后见识了哥舒翰为官职勋爵将三万多将士逼上死路,某才真切体会到大帅的高风亮节和菩萨心肠。大帅为了麾下将士不白白送死,宁可遭奸人陷害、宁可为圣人贬斥,也无怨无悔。阿布思,你也经历了石堡苦战,静下心来想想,你的所作所为与哥舒翰又有什么区别?!”
说到动情处,荔非元礼泪透甲袍。细封泽忆起命运多舛的王忠嗣,也忍不住长叹一声。
夜幕下持弓对峙的同罗骑兵和党项士卒中,都有人参加过当年的苦战,重重叠叠铺满赤岭山间的尸体是无数人不敢正视的噩梦。他们听荔非元礼讲起王忠嗣和石堡大战,不禁心神动荡。
(本章完)
...
第八十七章:情与权位何为重(二)
“杀!杀!细封部不过近万人,我们一个冲锋,就能杀透阵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恼羞成怒的阿布思挥刀怒喝,可他身旁的万夫长、千夫长们却还沉浸在石堡恶战的回忆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蒲丽,趁现在,冲上去,制服阿布思!”马璘轻踢飞霜,如利箭窜出。同罗蒲丽无暇多想,只喊了句:“别伤人”,就催动雪墨骃,紧随在夫君马后。
荔非元礼本也想冲上去,但见马璘与同罗蒲丽两人心意相通、配合默契,自己上前反而可能添乱,就摸出骑弓,遥遥跟在后面。
阿布思怒声发令,却无人应答,更是恼火。他正要挥鞭叱责,却见阵前两骑如风袭来。
“还等什么,快拦住他们!”阿布思顾不得管万夫长和千夫长,用马鞭抽打着亲卫。方才为查探党项部的虚实,阿布思位于同罗部队列的最前沿,身边只有几十名护卫和几名万夫长、千夫长。
亲卫们正欲箭射来敌,手中的骑弓却被十余支破空而至的长箭射飞或射断。逐日弓远超骑弓的射程和马璘无双的箭术,生生压制得亲卫无法开弓。
挡在阿布思身前的亲卫正欲弃弓抽刀,他们的坐骑忽然哀鸣不绝,纷纷倒毙于地,引发了一阵混乱。
阿布思见状不妙,匆忙调转马头,欲图躲入同罗部阵中。可倒伏在地的亲卫坐骑让拨转马头这个简单的动作变得愈发困难。
“射……”有位千夫长最先反应过来,正要发令列阵待命的同罗骑兵射击,却被他的万夫长拉住了。
千夫长正迷惑不解,万夫长低低说了句:“等三日又何妨,别让党项部靠近就行了……”
“起!”同罗蒲丽一声娇喝,从马鞍上高高跃起,如捕猎的雪鸮,向阿布思的坐骑飞去。马璘手持逐日长弓,轻夹飞霜的腹部,在后面为妻子压阵。
阿布思的坐骑刚向右扭转过半个马身,他听到半空中有巨风呼啸而来,左手挥刀大力向侧后方砍去。可弯刀还未触及来敌,就被呼啸而至的长箭磕飞了。
“跳!”阿布思焦急地踢打坐骑,骏马刚欲起跳,同罗蒲丽已抓住阿布思的肩膀,落在了马背上。
冰冷的刀锋架在阿布思的脖子上,同罗蒲丽仰天长叹了一声,才高声说道:“可汗,得罪了。还请你下令,返回营地,等候三日。”
“蒲丽娘子,我要是不下令呢?难道你要以下犯上?”阿布思冷笑不已。
“可汗,你看看四周,究竟有几个族人想离开灵州的家园,沦为居无定所的叛匪!”同罗蒲丽声泪俱下:“回纥部兵马强盛,朔方军能征善战,北庭军更是战功赫赫,西进只有死路一条!”
阿布思望着几名不敢与自己对视的万夫长,扫了眼寂寞无声的同罗大阵,如斗败的公鸡,无可奈何道:“传令,回营!”
坐骑未受伤的亲卫策马将阿布思的命令传遍同罗部后,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欢呼声。与同罗蒲对峙的党项轻骑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蒲丽娘子,我或许真的错了,但愿你的抉择是对的。”如潮的欢呼声中,阿布思幽幽叹道:“我不否认自己的私心,可我
(本章未完,请翻页)绝非用族人尸骨为自己铺路的恶人,否则的话,石堡大战时,我又何必竭力避战,为同罗部保存元气呢?”
“可汗,或许你是对的,但我愿意赌一把,因为我信任霨郎君。”同罗蒲丽回道。
“信任……”阿布思桀桀笑道:“好久没听过这个词了。若是失败了,某自然会身死异乡。可你拍马就回庭州去了,受苦的还不是这些傻傻欢呼的族人。”
“同罗部的族人,请听我一言!”同罗蒲丽高声娇喝,欢呼声渐渐停息。
“吾,同罗蒲丽,乃阿库娅的女儿。今夜某胁迫可汗,罪不可恕。无奈事情紧急,暂且不能受罚。若三日后,同罗部不能避免去幽州的噩运,某愿意接受可汗的惩罚,并为同罗部流尽最后一滴血。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同罗蒲丽的毒誓被同罗族人口口相传,众人都为她的决绝而震撼。
马璘苦笑着摇了摇头,暗暗期盼王霨能尽快在长安逆转局势。否则的话,他肯定会失去挚爱的妻子,尚在襁褓中的马昭也会失去母亲。
荔非元礼则挑起大拇指对同罗蒲丽和马璘遥遥比划了一下:“有魄力!巾帼英豪!”
细封野呆呆望着万军阵中的同罗蒲丽,喃喃道:“傻女儿,你我毫无血缘关系,怎么性子越来越像了……”
“哥哥,我还是比不过你。”细封泽在兄长耳边叹道:“本以为我当上了家主,执掌细封部,就能胜过你。可看看你养育出的好女儿,想想家里几个蠢蛋,我还是输给你了。”
“不是你不如我,而是你放不下家主的位置。”细封野淡淡讽刺道。
“哥哥,细封部家主的位置你自然看不上,可有些东西你又何曾真的放下过。”细封泽的回击也很犀利。
“唉,陈年往事,不提也罢。总之,今夜过后,我们两清了。”细封野摆了摆手,不欲再谈。
星光熠熠,马蹄声声。
在细封部的监视下,十余万同罗人调转马头,返回营地。阿布思被同罗蒲丽和马璘牢牢控制。其实,即便将其放走,威望受损的他也难以再喝令同罗部叛逃。
翌日中午,风尘仆仆的荔非守瑜带着两万仆固轻骑从东赶来,汇合细封部的兵马,将同罗部的营地围了起来。
统率仆固轻骑的,正是朔方金微都督仆固怀恩和他的长子仆固玢。
内心焦灼的同罗蒲丽被马璘催了数次,才前去拜会仆固怀恩,看能否打听点关于生父的线索。因为还要盯着阿布思,马璘并未陪她一同前往。
同罗蒲丽并没有抱太大期望,毕竟仆固也是个分散在漠北和北疆各处的大部落,人丁兴旺、迁徙频繁,故而她从来不奢望能一举成功。
当她来到仆固怀恩的帐篷前时,仆固部的亲卫愕然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才慌乱不堪地进帐通传。
“真没规矩!”同罗蒲丽整了整衣裳,腹诽道。她以为是自己千里跋涉、服饰散乱的缘故。
不多时,一位二十出头的仆固将领掀帘而出,他只看了同罗蒲丽一眼,就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吾乃……
(本章未完,请翻页)”同罗蒲丽正要自报家门,仆固将领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将她领进入帐篷。
“某乃同罗蒲丽,拜见仆固都督。”同罗蒲丽对前方草草行了个肃拜礼。虽未见过仆固怀恩,但她见识了仆固部的亲卫和将领后,对这位“统兵无方”的金微都督多少有点不满。
“同罗娘子有何贵干?”坐在昏暗中的仆固怀恩缓缓问道。仆固部来的匆忙,所携带的帐篷甚是逼仄,也不甚明亮,所以同罗蒲丽并未看清仆固怀恩的面容。
“仆固都督,吾母乃同罗族人,父亲是仆固人。但吾自幼从未见过父亲,故而来贵部探访,看能否找到些线索。”同罗蒲丽简略回道。
“敢问同罗娘子的母亲如何称呼?”仆固怀恩的声音有些异样。
“阿库娅。”
帐篷内忽然传来案几倒地的声音。
“你真是阿库娅的女儿!”仆固怀恩跌跌撞撞冲了过来,似乎又踢翻了些什么家俱。
此时,同罗蒲丽才看清逼到身前的金微都督。他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高臂长、双眉如剑,浑身散发着凌厉的英武之气。
“你母亲现在在哪里?”仆固怀恩紧紧抓住同罗蒲丽的双臂。
“仆固都督,请你放手!”同罗蒲丽双臂发力,试图挣脱,可根本拧不过对方。
“快说!我二十多年来一直在找她。”仆固怀恩的神色有点狰狞。
“死了,早被回纥人杀死了。就在同罗部南迁那一年。”同罗蒲丽泪如雨下。
“阿库娅!洁白如花的阿库娅,你竟然死在回纥人手上……”仆固怀恩放开同罗蒲丽,满面哀戚,险些站不稳。
“父亲……”引领同罗蒲丽进帐篷的仆固将领试图上前扶住仆固怀恩,却被他一把推开。
“玢儿,你先出去。”仆固怀恩的声音有点苍凉。仆固玢迟疑了片刻,掀帘而出。
“乖女儿,让父亲好好看看你。”仆固怀恩来到同罗蒲丽面前,声音颤抖如秋风中的寒蝉。
“女儿?父亲?”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同罗蒲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像,真像!你的脸轮廓随我,可眉眼都像阿库娅。难怪把玢儿吓成那个样子。瑗儿的脸型也肖吾,方才亲卫以为是她来了,吃了一惊。”
“玢儿、瑗儿?”同罗蒲丽还处于痴痴呆呆、云里雾里的状态。
“忘了说了,吾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长子就是仆固玢,长女名叫仆固瑗。”说到子女,仆固怀恩的心情好了点:“不对,不对!你比瑗儿大,你才是长女。”
“你和母亲是如何相识的?”同罗蒲丽往后退了几步,靠在支撑帐篷的木柱上。
“那年,吾去回纥葛萨部……”仆固怀恩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到:“去葛萨部拜会朋友,路遇马匪,随从被杀。幸好某弓马娴熟,只受了点伤,逃过一劫。途中箭伤发作,昏了过去,被牧羊的阿库娅救了。之后吗,哈哈。”
“那你为何要离开母亲?”同罗蒲丽凝视着仆固怀恩的双眼,恍然发现,自己脸和身形确实与他有几分相仿。
(本章完)
...
第八十七章:情与权位何为重(三)
“我和阿库娅约好,三年内一定去找她、娶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某回到夏州后,仆固部中琐事不断。后来家父离世,吾费了好大气力才继承金微都督的官职。之后族里诸事繁杂,某始终脱不开身。六年后吾终于抽出时间,派人去漠北找寻,拜访了几个同罗部落,却怎么也找不到阿库娅。某以为她等不及,早嫁人了,就淡了这份心。待阿布思率部南迁灵州,某才得知,阿库娅从未嫁人,还生了个女儿。可你们在南迁的时候与大队人马离散,不知流落何方了……”仆固怀恩像个沉醉往事中的老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你到底在忙什么?为什么过了六年才去找母亲!还有,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孩子,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的母亲!”同罗蒲丽满腔怨言,冲着仆固怀恩大声嚷道。
“某……”仆固怀恩面对女儿的指责,想辩护几句,却始终说不出口。
“你可知道,母亲因为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闲言冷语!”同罗蒲丽挥起双拳,奋力朝仆固怀恩肩上捶去。
守在帐外的亲卫听到动静,抽刀准备进来,却被一脸尴尬的仆固玢拦住了。
“是为父对不起你们!”仆固怀恩张开双臂,试图拥抱同罗蒲丽,却只敢虚拢,不敢抱实。
打了半天,打累的同罗蒲丽趴在仆固怀恩肩膀上放声大哭:“你真的是我的父亲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看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仆固怀恩轻轻拍了拍同罗蒲丽的背部:“乖女儿,你现在过的好不好?忙完同罗部的事,你跟我回夏州住吧,为父想个办法,尽快从长安替你讨个封号。”
“吾早嫁人了,还要回庭州呢。”同罗蒲丽擦了擦泪水:“不过,若数日后同罗部不必迁居幽州,我倒是愿意带上夫君去仆固部看看。只是不知夏州那边都有些什么人。”
“哦,某有一妻两妾,妻子姓葛萨,是……”仆固怀恩见同罗蒲丽愿意认他,心情有点放松。
“葛萨,回纥人?你当年去葛萨部是娶亲?!回纥人杀死我的母亲,此仇不共戴天!夏州,我不去了!”同罗蒲丽立刻猜出了当年的真相:“难怪你迟迟不去找母亲!是舍不得新婚燕尔的回纥妻子吧!”
“我要获得金微都督之位,离不开强大妻族的支持……”仆固怀恩急忙解释。
“仆固都督,你若能替母亲报仇,灭了回纥汗国,我就认你这个父亲。否则的话,我永远都叫同罗蒲丽,与你并无任何关系!”同罗蒲丽不再理会仆固怀恩,夺门而去。
“你应该是吾的姐姐吧。”帐篷外,仆固玢讪讪道。
“一边儿去,我不认识你!”同罗蒲丽一把推开仆固玢,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马璘听了同罗蒲丽的哭诉后,抱着她安慰了半天,故意开玩笑道:“蒲丽,你这一辈子是和回纥人干上了。西征时你擒住葛萨?曳勒罗真是有先见
(本章未完,请翻页)之明,算是替娘亲先报了一仇。”
“呸,就会哄人开心!”同罗蒲丽啐道:“可惜当年没一刀将其杀死,算是便宜他了。你别光嚷嚷,有本事去把回纥汗国给灭了,替我出口恶气!”
“喏!”马璘装作在北庭都护府节堂领命的严肃姿态:“某一定灭了回纥!若是某未竟全功,请马昭将军再接再厉!”
“滚!怎么把重任推到我儿子头上。”同罗蒲丽被马璘逗乐,破涕而笑。
仆固怀恩尾随而来,想见同罗蒲丽,却吃了个闭门羹。任他千般呼唤、万般道歉,同罗蒲丽始终闭门不出。马璘见其可怜,出面安抚半天,才将可怜兮兮的仆固怀恩劝走。
五月初四一早,从灵州城来了一队朔方牙兵,说张副使和李副使已联名上疏陛下,奏请将同罗部留在朔方。
阿布思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牙兵带来的奏疏抄本,确认无误后,才长长松了口气。同罗部民众得知很可能不需要迁徙幽州,兴奋地载歌载舞、声遏行云。
荔非元礼和荔非守瑜私下询问了牙兵,才知圣人通过监军给张玮下了道密诏,令他上疏。张玮本来还有点犹豫,可他得知李光弼也收到密诏的抄本后,便知难以掩盖此事。而李林甫的密信很快也抵达了灵州,说长安风向已变,命张玮听从圣人的密诏,决不可节外生枝。
张玮和李光弼的奏章送上去不到十日,新的诏书就送抵灵州,令同罗部仍留在灵州,依旧归朔方节度使管辖。
至于党项部和仆固部出兵拦截、围堵同罗部之事,都被李光弼以牧民转场一笔带过,并未引人注意。
新的诏书送抵同罗部后,同罗蒲丽跪在帐外,请阿布思治罪。
阿布思小心思虽多,却非蠢笨之人。他知道同罗蒲丽已得族人之心,更与北庭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便急忙出帐,将她扶起,并下令全族杀鸡宰羊、开宴庆祝同罗蒲丽回归。
为了显示自己的宽宏气量,阿布思也特意邀请出兵拦截同罗部的细封兄弟和仆固父子前来赴宴。
筵席上,同罗蒲丽对义父格外亲热,站在他身边悉心侍奉。同罗蒲丽还决定,待请示王霨后,会在灵州开设个素叶镖局的分号,由不愿去庭州的细封野操持。对生父仆固怀恩,她始终冷若冰霜,爱理不理。
马璘见状,主动陪仆固怀恩饮了几杯酒,闲谈了半天,才让他心情舒缓了点。仆固怀恩虽郁闷同罗蒲丽不愿认自己,但他见女儿英姿飒爽、女婿一表人才,两人还十分恩爱,打心眼里开心。
“哥哥,当年我们兄弟二人都爱上了野利兰,她虽敬重你,却只是视你为兄长。她真正喜欢的从来都是我。父亲为了让你继承家主,逼你与拓跋家联姻。吾为了家主之位,以情相逼,说动野利兰找你私奔。你为了她,竟然真的选择了叛族而出。然后我主动找父亲,说愿意娶拓跋家的女儿,如此才顶替你当上了家主。
(本章未完,请翻页)”
酒宴上,半醉的细封泽望着幸福的哥哥,心潮起伏不定,陈年旧事一一翻涌而出:“我本想着当上家主后再将她夺回来,可没想到她真的爱上了你,甘愿与你浪迹天涯。我执掌了细封部,却失去了一生所爱,心中始终空落落的,仿佛月亮缺了一角,怎么也补不圆满。后来野利兰难产,母女都没有保住。心灰意冷之下,你跑到漠北当马匪去了。我本以为总算胜过了你,可上天竟赐你一位乖巧的女儿。算来算去,还是我心思太重,放不下权势。你为了女儿求我出兵,我们间的恩怨总算能一笔勾清了……”
同罗蒲丽在马匪中长大后,曾无数次询问义父,为何要收留她、养育她,可细封野从不回答。这世上,唯有细封泽才深深清楚,当命运之手将一个孤苦伶仃、心性坚韧、乖巧可爱的小女孩推到经历过丧失挚爱和女儿之痛的细封野面前时,她能够获得多么深的宠爱……
筵席上,满心喜悦的细封野与仆固怀恩也喝了几杯。两人一是同罗蒲丽的养父、一是同罗蒲丽的生父,拉开话匣子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聊到深处,两人揽肩搂背,亲似兄弟,为共同拥有的女儿而骄傲。
只是历经风霜的两人均未发现,他们其实在二十多年前远远见过一面。那时,细封野是丧妻失女、冷血无情的蒙面马匪,仆固怀恩则是意气风发前去葛萨部提亲的少年郎君……
大雨落幽燕,万帐羌管咽。
大腹便便的安禄山坐在宽敞的军帐中,透过帐门盯着在雨水中时燃时灭的几缕微弱火苗,拍案怒道:“这就是遇水不灭的猛油火?王正见,你欺人太甚!”
大帐里的诸将面面相觑,低头不语,谁也不敢出言触安禄山的霉头。众将皆知,节帅一旦陷入暴怒,可能会亲自挥刀,砍掉任何一个人的脑袋。
数日前,得知杨国忠从中作梗,使即将到手的同罗部留在了朔方,安禄山气得将大帐里的所有器皿全部摔成碎片,还以整顿军纪的名义斩杀了数名将士。
煮熟的鸭子飞了,安禄山如何不恼?更气愤的是,他还无计可施。安禄山瞧不起杨国忠,却深知杨玉环在圣人心中的分量。既然杨家上下一气,骗得李隆基团团转,同罗部这块肥肉无论如何是吃不到嘴里了。
“杨国忠怎么变得如此聪明?竟能轻松将嫌疑洗掉。吉温远在河东雁门,不可能为其出谋划策,到底是什么人在帮杨国忠?刺杀案也不知是谁布的局,环环相扣。”情绪稍微稳定后,安禄山写信痛斥一番远在长安的安庆宗和严庄办事不利,并责令他们尽快深挖隐伏在杨国忠背后的高人。
安禄山察觉到刺杀案背后谜云重重,可他并未特别留心。数年前,他还胆战心惊,生怕失去来之不易的权势。可如今幽州、平卢、河东三镇在手,麾下雄兵悍将十余万,无论朝堂风云如何变幻,他都可以稳坐钓鱼台,然后再伺机而动,谋取更大的权力。
(本章完)
...
第八十七章:情与权位何为重(四)
安禄山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从北庭运来的十车猛油火又让他怒不可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虽不明白王正见究竟捣了什么鬼,但那么一点羸弱欲灭的火苗,怎么看也不像是传闻中可毁天灭地的军国重器猛油火。
安禄山怒气冲冲给政事堂上疏,攻讦王正见以次充好、敷衍圣意。可王正见却辩解,猛油火本就是天赐灵物,威力时大时小、非人力可以掌控。李隆基不明其中关窍,李亨又出言维护王正见,最终此事也不了了之。
吃了个哑巴亏的安禄山忆起安庆宗拜会李林甫时达成的交易,油乎乎的脸上浮过一丝狞笑:“李亨、杨国忠,我要让你们吃点苦头!”
打定主意后,安禄山继续调兵遣将,准备征讨契丹。元日大朝会时,李隆基只同意剑南军征伐南诏;后李林甫卖力争取,又凭借李亨禁绝恶钱、充实左藏的东风,安西军才得以出征吐蕃。而安禄山四月底一上奏章,李隆基当即同意所请,从左藏拨付大量钱财,允许其报复契丹。圣宠之亲疏由此可见一斑。
安禄山看似蠢笨,其实心思极其机巧,他深知李隆基鼎力扶持并非毫无来由。
“圣人富有四海,高居大明宫却不愿费心打理天下,放手让李林甫把持朝政,甚至放任东宫上蹿下跳。但他终究需要一条饿狼震慑朝堂,如此才能高枕无忧。某卖力讨好,终于使圣人选中了某,某就会珍惜机缘,当好饿狼,如此才能吃到更多的血肉。”安禄山狡黠一笑:“契丹人,吾之王爵就靠你们的脑袋了。即便没有同罗部、没有猛油火,某可以像捏蚂蚁一样将你们全部干掉。”
绿树阴浓长,楼台影入塘。
初夏的气氛越来越浓之时,在李隆基的催促下,盘旋长安朝堂的两桩刺杀案终于结案。
王霨遇刺,杨国忠得出的结论是,江淮一代私铸恶钱的豪商嫉恨在心,雇凶杀人。王霨深知被杨国忠拉出来结案的几名商人并非幕后黑手,但念及他们确实是私铸恶钱、牟取暴利的始作俑者,在卢杞的劝说下,王霨最终接受如此结案。当然,素叶居追查真凶的行动并未因此而终结。金城坊中更是密布王霨的眼线,日日监测坊中各家各户是否有异常之举。
由于刺杀李林甫的刺客身手极其敏捷,从头到尾未曾暴露身形,追查起来困难重重。最终,李亨认为,应当是南诏或吐蕃不自量力,派人行刺大唐右相,妄图延缓唐军征伐的脚步。虽然李隆基也觉得这份结论可信度不高,但为了平定人心,还是选择以此结案。
从遇刺惊魂中恢复过来的李林甫,听管家李庄详细叙述了刺杀案和同罗部迁徙之事的所有细节后,他在偃月堂中静思许久,喃喃道:“有人要杀老夫,有人要借杀老夫为障眼法杀王霨,其心何其毒也。若非卫伯玉忠勇,某必死在毒箭之下。一击不中,也早早埋好了诬陷杨国忠的线索,放眼朝堂,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做呢?只是恐怕你也没有想到,对老
(本章未完,请翻页)夫的恨意会被人利用。至于到底是谁如此仇恨王霨,老夫却懒得关心。倒是王霨,某之前还是小觑他了,竟然能抓住杨国忠的要害心思,布局劝服圣人更改诏书,手段不可小视。”
基本看透刺杀阴云的李林甫在思索如何反击前,将孙子李仁之找了过来:“仁之,有时间你找个理由约霨郎君来咱们家坐坐,就说某想和他谈谈。”
“祖父,找他干嘛?王霨与孙儿可不太对付。”李仁之面有难色。
“仁之某屹立朝堂几十年,平生所得唯有三条,你可知是什么。”
“孙儿不知。”李仁之拿出谦虚好学的姿态。
“无论认可或不认可,必须附和圣人的心意,绝不能公开违逆。”李林甫缓缓说道。他对朽木不可雕的长子李岫早已放弃,转而全心教导最喜欢的长孙。
“不能公开违逆,那私下?”李仁之沉吟道。
李林甫笑了笑,继续说道:“要关心、了解敌人,花费所有精力弄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弱点在何处。”
“孙儿明白了!”李仁之点了点头,脸上满是狠厉之色。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敌人和朋友是可以互相转换的,唯有自己的得失最重要。”
“转换?”李仁之还有点迷茫。
“禁绝恶钱之事,王霨为东宫出头,所作所为与杨国忠可谓势同水火。但为了同罗部,他马上就能放下过往恩怨,出面为杨家作证。如此灵活行事,方能在风云之中站稳脚跟。你和王准,都还欠点火候。”李林甫以王霨为例鞭策长孙。
“孙儿省得了。”李仁之虽有点不情不愿,却也明白祖父的话皆是金玉良言。
“说起来,王准最近在忙什么,他近日很少登门。”李林甫见孙儿有所悟,老怀甚慰,转而闲谈道。
“王焊前些日子结识了位相士,谈吐不凡,王准常跑那边,故而来得少了些。”
“胡闹!鬼神之道,皆是妄言,岂能轻信。你切勿沉溺其中。王鉷精明无比,怎么弟弟如此糊涂。”李林甫敦敦教诲,李仁之点头称是。
李林甫教孙之时,东宫内,李亨恨恨道:“该死的王霨,居然把王正见的一套学的有模有样。我正夸他在禁绝恶钱上做的漂亮,他一转身就又去帮杨国忠。”
“父王,王霨或许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单纯想帮助同罗部。据某所知,他素叶镖局的什么“总镖头”同罗娘子是同罗部的,或许是因此缘故,王霨才不得不帮杨国忠作证,换取同罗部留在朔方。”建宁王李倓对李亨的看法不太认同。
“弟弟,王霨做的确实不地道。父王已经答应李先生出手相助,他竟然改投杨家,实在可恶。”广平王李俶斥责道。
“算了,你们下去吧。”李亨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待两位皇孙走出大殿后,李静忠奸笑道:“殿下,那王霨甚喜霄云县
(本章未完,请翻页)主,而李仁之也有此心,我们何不……”
“嗯,是得给他点教训。不过王霨确实有几分奇才,某真想将之彻底收服,到底是谁派人去行刺的?”李亨疑惑不解。
“殿下,以某看,谁清楚刺杀李林甫的完整计划,谁的嫌疑就最大。”李静忠意有所指。
“好!你去和他谈谈,别让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可以躲在后面逍遥自在。”李亨顿时猜出是何人所为:“不过,不必杀了他,要留着。这么一头狡猾的恶犬,用来制衡王霨是再好不过了……”
“诺!”李静忠心领神会。
“还有,别让李先生察觉。他是爱惜羽毛的名士,不会喜欢这些的。”李亨叮嘱道。
“殿下放心!”李静忠领命而去。
东宫之中阴谋浓重之时,大明宫中,高力士看完张德嘉的记录后,愁眉不展。
“龙武军司阶邢縡和王焊打得火热?拉了不少禁军将佐去金城坊赴宴,高仙芝的族弟和儿子也涉足其间?”
“高翁,某跟着高仙桂参加了几次宴饮和围猎,王焊和邢縡关系十分亲近,似乎在密议什么。”张德嘉说完后,急忙替朋友开脱道:“不过,高仙桂和高云舟并未察觉其中的异样,他们只是单纯被邢縡拉去喝酒玩乐。”
“邢縡背后可有人指使?他们都商议些什么?”
“高翁,在下无能,看不出藏在背后的人。邢縡对某并不深信,在吾面前谨言慎行。”张德嘉有点羞愧。
“德嘉,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日后也要勤加留意,过不了几年,某手下的密探既可交由你执掌。”高力士赞了一句,让张德嘉退下。
“王焊?是有人盯上王鉷了吧。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不过,朝堂向来都是如此。”高力士自言自语道:“陈玄礼前脚召龙武军将佐宴饮,后脚就有邢縡接近王焊。龙武大将军,莫非你也要下场押注?有某在,太子的东宫之位必不会轻易动摇,你又何必如此着急?好在此事并不会危及圣人,某还是先静观其变。”
高力士如稳坐丝网中央的蜘蛛,密切关注长安城中的丝丝异动。王霨虽然还未建起足够庞大的蜘蛛网,却也从负责跟踪王焊的素叶镖师每日反馈的情报中发现,杨国忠正在加快收网的步伐。
“王焊还真喜欢结交三教九流,上到朝堂权贵、中到禁军士卒、下到僧道之徒。但也正因为此,李林甫与王鉷才会察觉其中的异常。只是,杨国忠的全盘计划究竟是什么?李亨为何迟迟没有行动?以他的性子,岂会坐失良机?”由于始终未曾发现东宫的异动,王霨满腹疑云,一时也猜不出各方势力的底牌。
“算了,我看不出他们的底牌,他们也不清楚我已得知阴谋的轮廓。当务之急,是如何以此为筹码,全力推进我的计划!”王霨攥紧拳头,下定决心,发起进京以来的第一次主动出击。
(本章完)
...
第八十八章:月夜暗战归义坊(一)
圆月当空,月华如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宝十一载五月十六日亥时三刻,整齐划一如棋盘的长安城在月色温柔的笼罩下渐渐陷入沉寂。
横平竖直的长街上,潮热的南风让带刀巡逻的街使和披甲持槊的金吾卫士卒浑身上下汗津津的,异常难受。本来之前他们还能隔三差五偷个懒,可自从李林甫遇刺,圣人震怒、京城骚然,逼得他们不仅得增加巡查次数,还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
高高的坊墙之内,虽偶尔还有些许喧嚣,但多数人家都已安然入睡。唯有各处坊门附近的武侯铺中,仍有值守的武侯在灯下品酒闲谈。
归义坊位于长安城西南角,远离宫禁,偏居一隅,虽算不得人迹罕至,却也难引人注目。坊中居民鱼龙混杂,各色人等均出没其中,唯独比较少见达官权贵。
“其实呢,咱们坊之前也阔过。据说前朝时,蜀王杨秀的王府就在此处。”一灯如豆,归义坊北门武侯铺中,有位年近四十、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武侯呷了口酒,对几名年纪较轻的同僚卖弄道。
“归义坊里还出过王府?也不知道王府到底座落在哪个角落,说不定明日刨一刨,还能挖出点值钱玩意。”有人心思活络,立刻联想到金银钱帛上。
“座落在哪里?”络腮胡猛喝了一口,哈哈大笑:“那时王府将整个坊都占了!”
“什么?”一众年轻武侯张大的嘴足以塞个鸡蛋进去。长安城中虽有不少占地数百亩的豪宅,但足足占据一个坊的宅邸并不多。
“那位与杨家关系匪浅的鲜于使君据说是蜀中世家,出手阔绰,前一阵子也不过在坊里买了半条街。”有位年轻武侯叹道。
“蜀中世家?嘿,你们还是太年轻,没怎么见过世面。长安城中权贵如云,鲜于向当年只是益州一豪商,还不是靠攀附杨家任了一年多剑南节度使。他算什么世家名门,不过杨家门下的一条狗……”酒劲上来,络腮胡正要胡吹,却听坊门外传来叮叮咣咣的拍门声。拍门的人似乎很焦躁,声音越来越大。
“什么人?”络腮胡抽出横刀,晃晃悠悠走近坊门,竭力壮着胆子喝问。
“京兆府,有要案,快开门!”门外的人十分不客气。
“京兆府!?”络腮胡一惊,急忙收回横刀,取下门闩。
坊门打开后,一彪人马手持长刀利刃,如潮涌进归义坊中。
“你们?你们有令牌吗?”映射着月光的闪闪霜刃如刺目的烈焰,灼疼了络腮胡的眼睛,使他十分紧张。络腮胡想再次拔出横刀,却惊愕地发现自己双手颤抖,连刀柄都握不紧。在铺中饮酒的年轻武侯更是被片片寒光吓得站不起身来。
“还不算蠢。”领头的一位青年郎君冷哼一声,从腰间摸出令牌抛给络腮胡。
确认无误后,络腮胡心思稍定,拱手寒暄道:“不知诸位有何贵干……”
“别废话,快说任海川住在何处。”骑在马上的青年郎君十分不耐烦,毫无下马寒暄的打算。
(本章未完,请翻页)“任海川?”络腮胡在归义坊当武侯也有年头了,可他一时想不起“任海川”是谁。
“三十多岁,中等个子,爱穿道袍,说自己会看相。”青年郎君身后,一名身披重铠、腰间两侧分别悬着刀剑的冷面骑士飞速报出任海川的特征。
“哦,你们要找任相士啊!他刚搬来没多久,我说怎么不记得这个名字。他的家在东南角,顺着这条路往南走,到坊中心左拐,然后下一个街口右拐,走到底,左拐,临街的那一户就是……”
络腮胡絮絮叨叨还未说完,急躁的青年郎君已带着人马就向任海川家冲去。
“多谢!”冷峻的骑士在马上回了个礼,心念一动,又追问一句:“敢问仁兄如何称呼?”
“某姓何,人称何九郎……”
络腮胡的话未落地,刀剑悬腰的重甲骑士也催马而过。
“那青年郎君谱真大,既不回礼、也不道谢,京兆府这帮狗屁玩意,把某喝酒的心情都搞没了。”人马走后,络腮胡低声骂了两句,然后皱眉道:“这个任相士怎么会得罪京兆府?还有,他搬来也有半年了,好像从没告诉过我他的名字……”
马蹄起落,蹄铁击打在厚实的街道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在距离任海川家宅还有数十丈远的时候,卫伯玉驱马向前,长臂一伸,拦住了欲加速冲锋的王准:“王少卿,可以下马了,不然会惊动院子里的人。”
“好,听卫别将的!”王准从马鞍上一跃而下,顺势抽出横刀。
“王少卿,你带人在后督战即可,某上前抓他。”卫伯玉虽厌恶这趟差事,却也担心王准有什么闪失。他留下两名安西牙兵守卫在王准身旁,自己弓腰带着三十名衙役,如捕猎的狸猫悄然潜行。
近一个月前,右相李林甫在平康坊府邸前遇刺,若非卫伯玉临危不惧,用身体挡住毒矢,令无数人望而生畏的右相恐怕早已横死街头。
卫伯玉左肩挨了一箭,所幸他穿了两层铠甲,中毒不深,昏迷过去不久就被李府的医师抢救过来。李林甫感念卫伯玉的忠勇,大笔一挥,就将卫伯玉的官职提升为安西都护府别将。
其实李林甫原本打算将卫伯玉调入北衙禁军,可他执意不肯,非要留在安西。李林甫以为他是念旧,难得纵容别人悖逆自己一次。
提前升任别将,卫伯玉心中乐开了花,可他急于回到安西上阵杀敌的愿望却愈发遥远。
得知卫伯玉救护李相有功,高仙芝和封常清都写信赞扬。封常清更是明确表示,既然有人欲图对李相不利,卫伯玉就得在长安多待些时日,直至李相愿意放他回去为止。可看目前的形势,李林甫对他极其倚重,一时半刻是肯定不会让他离开。
无奈之下,卫伯玉不得不继续干着“看家护院”的无聊勾当。遭遇刺杀后,李林甫对自身安危更加看重,叮嘱卫伯玉须臾不离其左右,使他连个拜亲访友的空隙都挤不出来。
不过,今日中午,卫伯玉倒是在李相府中遇见
(本章未完,请翻页)了一位故人。也不知何故,北庭王都护家的幼子王霨忽然被李仁之引到李府外书房,与李相谈了许久。守在门外的卫伯玉虽听不到两人说了些什么,却莫名感觉会有大事发生。
霨郎君进入外书房前,就微笑着跟卫伯玉打了个招呼。怛罗斯大战时,霨郎君曾随同王都护救援安西军。击败大食叛军后,卫伯玉在安西军营中见过霨郎君一面,霨郎君对他的双手刀剑术特别好奇,还询问过几句。
霨郎君临别前,特意请示李相,让卫伯玉送他出门。路上霨郎君问了问卫伯玉伤势恢复的情况,并详细询问刺杀时的种种细节。
卫伯玉虽不明白霨郎君意欲何为,但他还是毫无保留地描述了刺杀发生时的情形。得知卫伯玉始终没有看清刺客的身形,霨郎君面有憾色。
霨郎君刚走,李相就派人召王御史大夫前来,并与其在内书房密议了片刻。王御史大夫离开时,又急又躁,面色凶狠、眼珠子瞪得吓人,如条被激怒的野狼。
一晃就到了晚上,王御史大夫忽而又急匆匆带着儿子王准赶到李府。他们不顾擦拭脸上的汗水,就钻到李相的内书房中。
待王家父子从内书房出来后,李相在门口想了想,交待卫伯玉带两名安西牙兵,跟随王御史大人去办件差事。
卫伯玉正欲开口询问,李相挥了挥手,吩咐道:“速去!速去!一切听王御史大夫安排。”
离开平康坊的路上,王鉷告诉卫伯玉,长安城中来了一名杀人不眨眼的巨寇,京兆府数次抓捕,都让他逃脱了。今日终于侦知他的老巢在归义坊,因怕巨寇再次逃走,故请卫别将出手帮忙。
抓巨寇虽比不得上阵杀敌,但比护卫李相还是有趣得多。兴致高昂的卫伯玉问清巨寇的长相后,跟着王准向归义坊奔去。王鉷则分道扬镳,说要去调动更多人手。
卫伯玉瞄了眼王准率领的数十名京兆府衙役,战意高涨。既然数十名衙役都可能拦不住巨寇,想来巨寇的身手相当了得。不过,无论对方多强,卫伯玉都无所畏惧,自信能将之擒住。
蹑手蹑脚靠近巨寇任海川的家门后,卫伯玉收敛心神,抽出长剑。他正欲敲门,一瞬间却心生异样,觉得似乎有人在窥视自己。可扭头查看之时,如芒在背的异样感却消失不见。谨慎的卫伯玉又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并未察觉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才开始敲门。
“谁呀?”宅院里传来略带迷糊的声音。
“巨寇还雇有家仆?”卫伯玉心中暗暗惊讶,他能听出应门之人语音懒散,毫无防备之心,显然不是戒心颇重的凶悍之徒。
“我是武侯铺的何九郎,刚才坊里进了个贼,好像窜到你们院子里了。”卫伯玉学着络腮胡的嗓音,粗声粗气道。京兆府的衙役则紧攥横刀,跃跃欲试。
“啊,有贼!?”应门之人手忙脚乱打开大门。
门堪堪溜开一条缝,卫伯玉本想再套几句话,京兆府的衙役却一脚将门踹开,挥着横刀冲了进去。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