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梨园欢宴醉名花(九)
合营火锅店的枝节过后,梨园欢宴也逐渐达到了尾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杨玉环原本打算亲自拉小提琴,与吹玉笛的圣人合奏一曲,以示恩爱。可无端生出武惠妃之事后,她早没了下场奏乐的兴致和心绪。
祭拜之时,杨玉环也才恍然大悟,为何圣人之前执意要将宴饮之日定在腊月二十六,因为二十五是武惠妃的忌日。
武惠妃薨的时候,杨玉环作为寿王妃还曾守过灵。可入宫以来,圣人从未在她面前谈起过武惠妃的忌日,因而杨玉环也就渐渐将之淡忘了。
“三郎,你为何始终忘不了那个死去多年的女人!”欢宴尚未结束之时,只喝了数杯高昌葡萄酒的杨玉环就觉得头晕晕、心朦朦,仿佛有块巨石横亘在心头。
杨玉环知道,宫里宫外关于她两次和圣人闹别扭的流言蜚语很多,可她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真正的起因是什么。
“我闹了两次,你都宁愿赶我出宫,也放不下死去的她。我究竟哪里不如她?难道是因为我不能生养吗?即便我无法生下个麟子,可你为何也不考虑找个年幼的皇子过继给我?我念叨了许久,你却只同意霄云给我当义女。”杨玉环的五脏六腑中满满都是苦涩和酸楚。
“不如怜取眼前人……三郎,冲龄稚子尚且明白的道理,你为何就做不到呢?”醉酒的贵妃忆起王霨所献的《浣溪沙》,烦躁不已。
想到令人厌恶的武惠妃,杨玉环忽然想到,当年她与李瑁琴瑟和谐之时,那个女人其实也算是她的母亲。
“荒谬!可笑!无论如何掩饰,天下人在嫉妒的同时,肯定还是会轻贱我的。就算我魂飞魄散之后,恐怕还会在史书里被人用笔墨咒骂吧!”隐藏在杨玉环内心极深处种种担忧,都趁着酒醉时的脆弱,接二连三上浮到心湖之上,露出狰狞的面孔,让她一瞬间形如枯槁、万念俱灰。
“三郎,你究竟视我为何?”杨玉环心神恍惚,望着一杯杯替她饮酒的阿史那霄云,痛苦地笑道:“莫非三郎待我,恰如我待霄云一般?”
杨玉环彻底醉倒后,曲折坎坷的“欢宴”也随之而散。众皇子和文武臣子纷纷辞别圣人。
高力士正忙于照顾心绪不佳的圣人和醉卧在榻的贵妃娘子,忽有小黄门来报,说素叶县主也喝醉了,在大殿里晃晃悠悠,有点摸不清回去的路。
小黄门将阿史那霄云扶到软榻之上,本想让其稍事休息,可她闹着非走不可;小黄门欲要送她出宫,却又问不清县主在宫外等候的马车停在哪里。
高力士凝眉略一思索,急问道:“霨郎君走远了吗?”
“霨郎君官阶最低,是最后一个辞别圣人的,现在应当还没有走出别院大门。”高力士身边的几个小黄门都很机灵,处处留意、事事留心。
“快喊霨郎君回来!让他帮忙照顾素叶县主出宫回府。”高力士早就通过张道斌的秘奏,得知王霨对阿史那霄云的情愫。而火锅店开张前
(本章未完,请翻页)后,他也亲见两人来往密切,关系非同一般。为酬谢王霨今日的救场,高力士乐得顺水推舟,暗助讨人喜欢的霨郎君一把。
刚要迈出别院大门的王霨听闻阿史那霄云果然喝醉了,心疼不已,急忙飞奔回正殿。他方才磨磨蹭蹭,拒绝了李倓等人一同出宫的邀请,就是担心发生这样的情况。
大殿里的八折屏风已然撤去,一场欢宴只剩杯盘狼藉。双颊胭红、眼神迷离的阿史那霄云斜靠在软榻上,嘴里喃喃自语道:“回家,我要回家……”
“霄云姐姐,我带你回家。”王霨又怜又疼。
“霨弟,是你吗?我和你一起走。”醉眼惺忪、云鬓散乱的阿史那霄云模糊认出了王霨,试图站起来,却双腿乏力,站不稳当,又坐了下来。
王霨恨不得抱阿史那霄云出宫,但他知道即便是大唐,也不可能放任少年男女如此亲密。
王霨先叮嘱宫娥帮阿史那霄云穿好貂裘,然后让两个小黄门搀她起来,慢慢向左银台门方向走去。
一路上,王霨问了几次阿史那霄云马车停在哪里?贴身婢女琉璃在哪里?可迷迷糊糊的阿史那霄云对着大明宫中的亭台楼阁娇憨媚笑不停,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出了宫门,王霨只好谢过小黄门,然后将阿史那霄云扶进自己的马车,并嘱咐梅香赶紧找点热水,沏一杯热茶。
王霨转身要去骑赤焰骅,却听阿史那霄云透过车窗,媚眼如丝地呢喃道:“霨弟,你别走,你不是说要送我回家吗?庭州那么远,你能放心我一个人回?”
王霨犹豫了片刻,等梅香小跑着端来热茶后,遂下定决心,和梅香一起进入车厢之中。
王霨虽不喜奢侈,但对自己也绝不苛刻。他自用的四轮马车是素叶居特制的,虽不华丽,却十分宽敞和舒适。
进入马车后,梅香端着杯子,喂阿史那霄云喝了几口热茶。热茶虽不能解酒,却让阿史那霄云稍稍清醒了点。她斜靠着车厢壁,望着对面一脸关切的王霨,神情忽而有些落寞和忧伤,浑不似平常那个活泼开心的素叶县主。
王霨本想开口问阿史那霄云琉璃在哪里,却忽然有点舍不得了。他很想就这么看着自己喜爱的少女,半醉半醒,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阿史那霄云揉了揉太阳穴,望着眼珠黑亮的王霨,忽然莞尔一笑,然后含糊不清地说道:“梅香,琉璃和我的随从在宫门东三百余步远的柳家酒肆等我,你和霨弟手下的武士却找他们吧。琉璃见了你,自会过来接我。”
“霄云姐姐,还是我去吧。”王霨担心梅香找不到琉璃。
“小郎君,有我在,哪能让你干跑腿的活儿?再说了,此刻只有你才能照顾好霄云小娘子!”梅香明白阿史那霄云是要支开自己,她怕小郎君不解风情,刚一说完就匆忙跳下了马车。
“霄云小娘子?”阿史那霄云面若桃花,感慨万千道:“近两年听惯了县主,忽闻故人如
(本章未完,请翻页)此叫我,倍感亲切,甚思故乡。”
“姐姐,再喝点热茶吧。你想回庭州,某陪你就是。就是去拓枝城,也没问题。”骤然和魂牵梦萦的女神独处在密闭的车厢中,王霨的心脏砰砰乱跳,只好不停地劝阿史那霄云喝茶来掩盖自己的紧张。
“不喝了,醉一半、醒一半,或许能说点平常不敢说的话。”阿史那霄云妩媚地摆了摆手:“若是太清醒了,有的话反而懒得说出口了。”
“姐姐想要说什么?”阿史那霄云忽萌畅聊之意,却让王霨愈发忐忑。
“霨弟,你是不是不喜欢周旋于权贵之间的我?”阿史那霄云带着三分醉意,如同面对空门的马球手,直截了当地挥杆击球。
“嗯……”王霨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话道:“总觉得有点陌生,不是我熟悉的那个霄云姐姐了。”
“霁昂痴迷于工匠之道,雯霞铁了心要做剑侠,我身为长女,若也任性而为的话,谁来肩负家族重任呢?”阿史那霄云掩面叹道:“既然当初早早就定了要牺牲我,那我就索性咬着牙走到最后吧。”
“姐姐,你还可以选择,未必一定要逼着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在庭州时,你如蓝天上的白云、山谷中的百灵一般自由自在,如今何必陷入长安这潭污泥中不出来呢?”王霨急忙劝道。他现在已经明白,当年阿史那旸让长女被敕封为县君之时,就打定了牺牲长女往上爬的主意。
“有选择吗?”阿史那霄云带着酒意放声大笑:“如今我已明了,早在庭州之时,我就没有选择了……。”
“姐姐,让我来帮你。”王霨深吸了口气,然后用尽全力喊了出来。
“怎么帮?长安是污泥坑,可你怎么也来了?你来这几日,不也四处拜谒权贵、竭力讨好圣人和贵妃吗?”阿史那霄云根本不相信王霨的话。
“霄云,你嫁给我,好不好?”王霨鼓足勇气,说出了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期盼:“你等我两年,待我年满十五,我就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陪你一起应对风雨。”
“娶我?”阿史那霄云的娇容猛然变得更加红艳,她痴痴笑了数声,然后用如葱玉指点了点王霨的额头:“傻弟弟,你难道不知,我的婚姻大事从来都无法由自己做主吗?”
“那又如何?”王霨攥起拳头如幼狮狂吼:“我费尽心力请名匠打造小提琴,竭力讨好贵妃,自有许多打算。但绝非单单为了自己,而是期望能够借助她的力量,为你解除枷锁。世上唯有贵妃娘子,能够说动圣人不让你和亲;也唯有贵妃娘子,能够逼阿史那节度使回心转意。现今既然她已认你为义女,我们只要再加把劲,肯定能成功。”
“你是为了我?”阿史那霄云有些呆了:“你不怕我父亲恨你吗?他应当不会希望我嫁给你。”
“为了让你的自由和幸福,我什么都不怕!”王霨坚定地摇了摇头:“但是,姐姐你可愿信我、等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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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梨园欢宴醉名花(十)
“我……”面对王霨灼热的眼神,阿史那霄云却犹豫了,她痛苦地摇头道:“霨弟,不行,雯霞她那么在意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虽然偶尔会气气她,却并不真的想让她伤心。再说了,我虽不清楚你为何会来长安,但知道你心中肯定有一番抱负要施展。雯霞的技艺越来越强,可以成为你的助力。而我呢,除了打马球和与人周旋,什么也不会……”
“霄云,可我始终念念不忘的是你啊!”王霨心中动情,抓住阿史那霄云的玉手,放到了自己唇边。
“霨弟,究竟是我喝醉了,还是你喝醉了?”阿史那霄云并未抽出玉手,任王霨火热的唇印在如玉凝脂之上:“你从碎叶回来后,我就知道你很在意我。可是,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难道和王珪、李仁之一样吗?”
“因为……”王霨望着娇媚如花的阿史那霄云,脑中泛起小雨的音容笑貌,两张面孔似乎能够完全契合在一起,却又微微有些差别,这让他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霨弟,难道你自己也不明白吗?”阿史那霄云似乎更清醒了点,她将手轻轻抽了回来。
“霄云,你知道我在碎叶城外被王沛忠陷害,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昏迷了许久。但你可知我在昏迷时发生了什么?”王霨定了定心神,决定说出自己内心的最大秘密。
“我并未听你说过,如何猜得出来?”阿史那霄云脸色宁静、红晕渐退。
“在昏迷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我和你在另外一个遥远的天地中,一起读书、上学,青梅竹马,相知相爱。可是,在即将结婚前,我忽然遭遇了意外,导致我们天人永隔。而被人杀死的那一刻,我就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可梦中发生的一切,却历历在目,宛如真实经历过的一样。”王霨想起物理学中的平行宇宙理论,将穿越倒转过来,演绎成了南柯一梦。
“庄周梦蝶耶?”阿史那霄云被离奇的故事吸引了:“在你梦中世界里,我漂亮吗?可爱吗?”
“和此刻的你一模一样……”在王霨心中,阿史那霄云与小雨的性格还确实比较相似。
“霨弟,你说会不会此刻的我们,才是处于梦境之中呢?一觉醒来,你我都会回到另外一个天地去。”阿史那霄云忽而问道。
“有可能!”王霨点了点头:“不过,无论哪个天地是真的,哪个天地是假的,或者两个天地都是真的,但因每一个天地中都有你,所以我不在乎身处何方,只在乎能否和你在一起。而我无论在哪个天地之中,都会永远选择守护你!”
“傻瓜!为了一个如幻如露的梦,你就吵着嚷着要娶我。”阿史那霄云笑语盈盈,然后情不自禁,用带着芳香的双唇,蜻蜓点水般在王霨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不过,既然你敢想,姐姐就陪你醉下去吧。”
“霄云,你答应我了?”王霨额头发烫、心海如狂。
“我可什么也没有答应。做什么美梦是你的事,与我何干?反正我也这两年也不着急嫁人,闲着无聊,就静静看霨弟如何做梦吧。”阿史那霄云狡猾一笑:“不过,这会儿我挺开心……”
“县主!你酒醒了吗?”琉璃焦急
(本章未完,请翻页)的声音响起,将两人的浓情蜜意打断。
阿史那霄云若无其事推开车窗,假意嗔怒道:“死丫头,怎么来得这么慢,害得我听霨弟唠叨了半天火锅。”
琉璃转身对梅香急道:“都怪你,一路拖拖拉拉。你看,县主都生气了!”
梅香透过车窗,盯着脸若红布、幸福满面的小郎君,笑而不语。
阿史那霄云在琉璃和梅香的搀扶下,正要下马车,却转身伸出了右手的小拇指:“霨弟,我们拉个勾吧。”
“拉个勾?”王霨微微一愣,急忙开心地将小拇指伸过去。两人的指头轻轻勾住了一起。
“愿傻傻的霨弟信守承诺、美梦成真!”阿史那霄云调皮一笑,回到了自己马车上。
“霄云,我一定拼尽全力,守护好你和大唐!”女神一笑,令王霨心海翻涌、豪气干云。
而阿史那霄云回到马车里,却忍不住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把琉璃吓得不知该如何安慰县主。
“雯霞,请原谅姐姐,我太累了,也想任性一回。哪怕最终毫无希望,也至少可以偷偷开心一下。父亲大人,我始终搞不懂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不过,也请你原谅女儿放肆一回……”
马车辚辚,载着少男少女的青葱心思,奔驰在长安城开阔的长街上。
而王霨和阿史那霄云互诉衷肠之时,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里,杨国忠呷了一口温酒,然后向虢国夫人杨玉瑶的唇边喂去。
“别闹!”虢国夫人有点心烦:“李林甫那老不死的用武惠妃恶心我们杨家,你为何还要出言相助?可别忘了,离了玉环妹妹,你屁都不是。”
“不是还有你吗?我看圣人愈发宠爱你了,今年在华清宫没少偷偷找你。”杨国忠一脸不正经,手向杨玉瑶脸上的雪肤摸去。
“说正经的!”杨玉瑶狠狠将杨国忠意图不轨的手打开。
“三娘,你说圣人还能活多久?”杨国忠见杨玉瑶发怒,不敢再闹。
“圣人贪恋美色,身子骨是不如从前了。”杨玉瑶若有所思。
“某若猜得不错,贵妃是无法生养吧?”杨国忠继承了舅舅张易之的秉性,极擅于观察、揣摩女性。
“玉环妹妹天生如此,和寿王在一起多年,也迟迟未孕,实在可怜。”杨玉瑶叹了口气。
“某观圣人虽宠溺贵妃,却并无将任何皇子过继到贵妃膝下的打算。至于义女什么的,不过是逗贵妃开心罢了。东宫看不惯我们不是一两天了,一旦圣人百年,太子登基。自有一群新的外戚取代我们杨家。三娘,你说到那个时候,我们是不是要遭遇灭顶之灾?”杨国忠幽幽说道。
“那该怎么办呢?”杨玉瑶一听荣华富贵可能随圣人驾崩如云烟散去,不禁大急。
“关键在寿王!”杨国忠摇头晃脑分析道:“吾观寿王心中对贵妃还旧情难忘,若我们能扳倒太子,扶寿王登基,杨家尊荣,自可维系下去。为了大计,附和一下老贼又有何妨?在更易储君之事上,吾等和老贼是同路人,且他比我们更焦急。再说了,老贼估计也活不长久了,不抓紧利用一下,岂不可惜?”
(本章未完,请翻页)“寿王行吗?我听说他今日祭拜过贱人,就早早离宫回府了。圣人对他恐怕不太满意吧。”杨玉瑶有点担心。
“那又如何?事在人为。”杨国忠颇为乐观:“只要某取代老贼成为右相,然后扳倒太子,那时再将寿王扶上宝座,易如反掌。”
“如此最好!”杨玉瑶松了口气:“可是,那样的话,玉环妹妹岂不是要遭人耻笑。”
“和杨家富贵比起来,贵妃娘子受点委屈,算得了什么。再说了,只要能母仪天下,还怕别人说什么!别忘了则天大帝是如何一步步登上皇位的。”杨国忠满不在乎。
“这倒也是。”杨玉瑶点头赞同:“玉环妹妹什么都好,就是脸皮薄了点,若我是她,肯定要想法设法拉拢一个皇子作为养子,然后扶他登基。”
“三娘,且与我共饮此杯!杨家未来的荣耀,都包在某身上。”杨国忠又开始喂杨玉瑶喝酒。
杨玉瑶啐了杨国忠一口,却笑着喝了下去。马车之内,充斥着淫.荡不堪的气息。
北风呼啸、欢宴如梦。
封常清在大明宫外和李林甫辞别时,对他老而弥辣的手段佩服不已:“相国,你只是提了几句武惠妃,就让东宫心神大乱,还加剧了杨国忠与东宫之间的矛盾,真是妙不可言。不过东宫肯定会反击,还望相国小心警惕。”
“封副使放心,某向你讨要人手,就是为了防备东宫狗急跳墙。安西军出征吐蕃一事,今日虽不太顺利,但某会在元日大朝会后力争的。以圣人的心性,是不会放过名垂青史的机会的。”李林甫明白封常清在意的是什么。
回到东宫后,李亨黑脸如铁,心情极坏,欲图上前献殷勤的张良娣都望而生畏,不敢近前。
静坐片刻后,李亨将李静忠叫进殿内,密议了许久。两人出来后,李静忠很快就离开东宫,说是太子殿下为尽孝心,决定为圣人和贵妃娘子采购一批碛西乐器。
王霨傻乐着回到府邸后,兴奋地坐立不安,就在庭院里四处乱走。
经过校场之时,他忽然心神一动,从武器架上随手抓起一把长剑,舞了起来。
恋爱的喜悦让王霨心智亢奋,他闭目思索了片刻,就按照记忆将公孙大娘的剑舞一招招复原。尽管有些地方使得十分粗疏,但他勉强能够将整个《裴将军满堂势》比划下来。
如此反复十余遍,王霨再次准备施出青鸾朝凤时,他终于猜出问题出在哪里了。
“明日和雯霞姐姐对练时再尝试一次,应当就可以更加确定了!”王霨隐约猜出公孙大娘的用意后,将腊月十九客栈偶遇以来发生的一系列诡异的事,全部串联了起来。
“大戏已经拉开帷幕,龙套纷乱如麻,真正的主角却还未开唱。我既然明白了杨国忠的计划和李亨的打算,就绝不能袖手旁观。”
“长安繁华的背后,到处都是陷阱和泥潭。可我既然选择了最艰辛的道路,就绝不会后悔。幸好,此刻长安城中值得我守护的美好,又多了几分。”
怀着坚毅的心绪,王霨手持长剑,遥望冬日下如迷宫一样复杂叵测长安城,心潮澎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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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恶钱泛滥鹬蚌争(一)
春风暖暖、花香阵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袭黛蓝襦裙的阿伊腾格娜,踮着脚尖,玉立于火锅店三楼简若兮办公室的窗前。她眺望着花团锦簇、桃红柳绿的长安城,轻嗅着弥漫于风中的淡雅清香,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绽放出如碧空般澄澈的笑意。
“办公室,小郎君总爱取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将目光收回室内后,阿伊腾格娜想起王霨给这个房间取的名字,依然觉得很拗口。
火锅店一楼是普通客人用餐的大堂,二楼是招待贵宾的雅间,三楼则分为两半,一半是用以接待重要访客的雅间,并不对外,另一半则类似于衙门的官房,用以处理店中的杂事,王霨将之命名为“办公室”。
王霨自然有**一间办公室,简若兮是火锅店的实际经营者,也有单独一间。几名账房共有一间,伙计们则有一个大间。
王霨提过给阿伊腾格娜安排间办公室,可她拒绝了。她觉得自己也不怎么用,平白浪费地方。再说,反正她来店里的时候,不是跟着王霨,就是在简若兮这里帮忙。
火锅店正堂后面还有三进深的院子。其实火锅店本来的格局是个四进深的大宅院,不过王霨将第一进的大门、院墙、厢房全拆了,改造成了广场,并盖起三层楼高的正堂当店面使用。
后面三进改动不大,第二进院东西厢房是库房,堆满火锅店所用的食材、炭火及每日收获的钱币。二进正堂是商铺,素叶居接二连三推出的一些新玩意都在此处展示和贩卖。第三进院是宅院,供看店的伙计和素叶镖局的武士居住。最里一进院则是备王霨、王勇、阿伊腾格娜和简若兮等人有不时之需时居住的。
当然,最里一进院经常空无一人。王霨来抵达长安前,就派人在西市北面的金城坊购置好了一个占地十余亩的中等宅院,王霨、王勇和苏十三娘、阿伊腾格娜、巴库特等都在此宅居住。数十名附离亲卫和素叶镖师负责守护宅院的安全。
王正见在长安亲仁坊有座祖宅,王珪来京任职后就住在此处。王霨实在不愿和王珪同居一个屋檐下,来长安前就和父亲商量过要单独居住。王正见明白两个儿子之间有心结,就同意了王霨的要求。
北庭进奏院自然也给王勇安排有官宅,王勇和苏十三娘有时也会住在那边,不过他们还是更喜欢住在热热闹闹的金城坊大宅。
阿伊腾格娜清楚,巴库特很期望她会选择带着附离亲卫单独居住,可阿伊腾格娜却根本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阿伊腾格娜还知道,火锅店打响名头后,小郎君就让简若兮在长安城西郊的刘家村买了一处大庄园。阿伊腾格娜虽还没有去过城外的庄园,但她相信,那里肯定藏有小郎君的许多秘密武器。
办公室里,除了风的温柔和草木清香,还不时回荡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埋头于如山账本中的简若兮,一手持笔、一手拨弄着算盘珠子,聚精会神核算着火锅店开业以来的收支盈
(本章未完,请翻页)余和店中进出的金银钱币,根本顾不上欣赏窗外醉人的风景。
“哥哥的信快该到了吧?”旖旎的春光中,阿伊腾格娜神思悠远,再次牵挂起远在千万里之外的怛罗斯城:“河中春晚,现在应当还是冰天雪地。即使是庭州,三月还是山花含苞欲放之时,不似长安,竟然已百岭叠翠、万紫千红。”
想到怛罗斯与长安之间的迢迢长路,阿伊腾格娜轻叹了口气,忍不住忧思起突骑施部的未来。
怛罗斯大战后,小郎君的素叶居以庭州为大本营,向西不断向弓月城、碎叶城、拓枝城和怛罗斯城扩张,逐步建立起一条连贯河中的商路。来长安之前,素叶居的木鹿分号刚刚开张。小郎君对于大食国的动向始终高度关注,按照他的计划,素叶居未来一定要扩张到巴格达和大马士革去。
和西进相比,素叶居向东开拓的步伐相对缓慢。两年多的时间,也不过堪堪在丝路重镇敦煌和武威两地建立了分号。而素叶居之所以能够在武威城扎下根,还离不开王绯的舅舅们——武威张氏——的支持。
得益于素叶居日益庞大的商队和分号,阿伊腾格娜与哥哥忽都鲁能够保持流畅的通信。在庭州时,基本每个月,阿伊腾格娜都能收到一封忽都鲁的信。
虽然忽都鲁帐下已经有了数万兵马,俨然是河中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可在写给妹妹的信里,他却如同一个爱唠叨的老婆婆,喋喋不休说些琐碎事:春暖花开时部落里产了多少头羊羔、夏日骄阳下有多少匹小马驹成长起来了、萧瑟秋风中去哪里狩猎收获最多、寒风凌厉的冬天如何应对可能的暴雪……在信里,忽都鲁从不提突骑施部承受的生存压力,也不询问妹妹什么时候会离开庭州。
阿伊腾格娜的回信,除了最初转述小郎君“高筑墙、广积粮、不挑衅”的建议外,也只是谈谈在庭州的日常点滴和奇闻异事,决口不问突骑施部的未来该何去何从。兄妹二人小心翼翼地掩藏起了分歧,毕竟他们是彼此在世上仅存的亲人。
不过,虽然忽都鲁不说,但阿伊腾格娜通过小郎君收集来的情报,还是大致清楚突骑施部的处境。从表面看,突骑施部的实力不断增强,复国之梦不再遥远。
可是,透过看似平静的湖面,阿伊腾格娜能清楚察觉到潜伏的暗流。突骑施部当前最大的隐患在于根基太不牢靠。忽都鲁之所以能够盘踞在怛罗斯城,除了先手优势,更多是因为河中节度使阿史那旸对河中诸国的掌控还不牢固,暂时无心在突骑施部上平白消耗兵力。
令阿伊腾格娜格外担心的是,一旦阿史那旸迫于外力或下定决心要铲除突骑施部的话,怛罗斯城的城墙绝不可能挡住河中唐军犀利的攻城武器。
阿伊腾格娜也曾犹豫过,是否开口央求小郎君提供一批猛油火给突骑施部。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就被她自己否定了。一来是因为她深知,小郎君虽不敌视突骑施部,却
(本章未完,请翻页)绝不会将如此利器交给可能与唐军起冲突的哥哥手中。二来,她担心有了猛油火,哥哥说不定会失去谨慎之心,肆意挑衅阿史那旸,而这绝非阿伊腾格娜的初衷。
因此,当小郎君决定来长安参加科举时,经过深思熟虑的阿伊腾格娜便请求王正见允许其一同进京。而她上京的名目,则是以突骑施部使者的身份参加元日大朝会,朝拜天可汗。
元日大朝会的恢弘场面确实震撼,可满怀心事的阿伊腾格娜却根本顾不上欣赏摆满广场的奇珍异宝。她的双眸,始终关注着天可汗、李林甫、杨国忠和陈.希烈等大唐君臣的一举一动,试图从中判断出他们关注的重点和大唐朝堂对突骑施部的真实态度。
当负责宣读珍宝名单的户部尚书念到“突骑施部真珠郡主进献骏马二十匹”时,阿伊腾格娜敏锐地留意到,端坐在御座之上的天可汗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无更多神情;满堂大唐朝臣也多毫无所动,并未特别在意时隔多年重新出现在朝觐行列中的突骑施部。
“看来怛罗斯之战后,长安朝堂对于河中的热情大减,主要心思都放在与吐蕃的战争上了。在剑南战事分出胜负前,哥哥那里应当不会遭受太大的压力。”得出如此判断后,阿伊腾格娜紧绷心弦舒缓下来,略微琢磨了一下如何在信中将元日大朝会的盛况描述给哥哥,然后就开始认真打量美轮美奂的含元大殿和殿中的各地朝集使。
一眼望去,阿伊腾格娜就在朝集使中发现了不少熟人:神色凝重的安西节度副使封常清眉头紧锁,若有所思;面容清秀的葛逻禄小叶护谋剌思翰风度翩翩,威严日增;意气风发的回纥太子叶斛总是彬彬有礼,可眼神中依然有遮掩不住的傲气……
当然,在所有朝集使中,阿伊腾格娜最为熟悉的自然是相识多年的北庭兵马使王勇。当目光扫到王勇所在的位置时,阿伊腾格娜蓦然发现,王勇前方有位朝集使的面容轮廓,竟然与王勇有几分相似。
不过,王勇的气质内敛如天山上的冰川,那位朝集使的神情却张扬若飞腾的火焰。气质的差异令人容易忽视两人面貌上的相似,可阿伊腾格娜和王勇实在太熟悉了,故而能够透过冰与火的差异发现容貌上的神似。
“实在太巧了,世上居然有如此相像的人?”阿伊腾格娜有些惊讶,暗自叹道:“小郎君常说霄云县主面容酷似他的一位故人,却从来不肯说那位故人是谁。我虽信小郎君不曾撒谎,却觉得唯有兄弟姐妹才会容貌接近。如今看来,还是我见识浅薄了。”
大朝会散后,阿伊腾格娜拉了个小黄门问了问,才知那位与王勇有几分神似的朝集使是陇右兵马使王思礼。
而在一同回去的路上,阿伊腾格娜有意弃车骑马,与王勇连辔而行。她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王兵马使,那陇右军的朝集使王思礼怎么与你特别相像?难不成你们是失散多年的亲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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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恶钱泛滥鹬蚌争(二)
王勇面色一愣,旋即反问道:“伊月小娘子,你可知某是何方人士?”
“听小郎君讲,王兵马使似乎是河北道营州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阿伊腾格娜不解王勇何意。
“那小郎君可否提过,吾之先祖乃高句丽人?”
“不曾听小郎君说过。”阿伊腾格娜摇了摇头。
“吾先祖迁徙到营州多年,此事除了都护,并无人知晓。”王勇解释道:“陇右的王兵马使也是来自营州的高句丽人,我和他之间,或许还真能攀上点亲族关系。不过,某与他交往不多,故而未曾拉扯。”
从王勇的神态中,阿伊腾格娜微微感到他的话真真假假,有不尽不实的地方。不过,她深信王勇并不会对小郎君和自己有任何不利的念头,故而只是点头感叹道:“原来如此,难怪会有几分相像。”
“伊月小娘子,你可知大朝会散后,圣人还要召集太子、李林甫、杨国忠和陈.希烈等重臣去紫宸殿中商议朝政。”王勇见阿伊腾格娜不再追问,便自然而然换了个话题。
“听小郎君说过,西征石国之役,也是在三年前大朝会后的紫宸议政上敲定的,当时似乎也起了不少波澜呢。”
“确实如此。元日乃一年之首,大朝会上更是群臣云集。故而大朝会后,圣人多会召集重臣议政。小娘子可知,此刻紫宸殿中会在商议何事呢?”王勇笑问道。
“嗯?”阿伊腾格娜的眼珠骨碌碌一转:“难道是边将封王?”
“不错!”王勇赞许道:“不过,除了此事,估计还会商议剑南的战事。杨国忠以兵部侍郎兼任剑南节度使,肯定是想要有番动作的。”
“王兵马使,你觉得都护能够封王吗?”阿伊腾格娜想了想,谨慎问道。
“这……”王勇犹豫了一下,无奈笑道:“恐怕都护自己也说不准吧!某唯一能肯定的是,都护绝不会如有些人那般热衷此事。”
阿伊腾格娜见王勇语气严肃,就转而说道:“大明宫格局宏大、碧瓦朱甍,壮美无比。可惜小郎君忙于准备科举,无法参加元日朝会。不过,以小郎君之才,定能顺利成为新科进士。想来明年大朝会时,小郎君就可列身其中了。”
“参加元日朝会又有什么可喜呢?都护期盼的可不是……”王勇顺着阿伊腾格娜的话说了几句,急忙停住。
阿伊腾格娜心中一动,顿时明白,王都护对于小郎君的长安之行始终放心不下。当然,她很清楚小郎君的决心,相信科举之后,小郎君肯定会选择留在长安。至于那时小郎君如何向王都护交待,那就不是她能够操心的了。
正遐思间,算盘声戛然而止,将阿伊腾格娜从元日大朝会拉回到无边的春色中。
“总算理清楚了!”简若兮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自言自语道:“霨郎君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让人在店中囤积如此多的金银和铜币,可真让人操心。不过,火锅店的收益真是喜人,若非有两成多的铜钱是恶钱的话,收益还会更高。”
“若兮娘子,恶钱竟然有两成多?”阿伊腾格娜扭过头,蹙
(本章未完,请翻页)眉问道。
“元日前恶钱不过偶尔有之,元日过后朝廷下旨严禁恶钱,市面上的恶钱反而越来越多,实在奇怪。”简若兮经营客栈多年,对钱币十分敏感。
“恶钱背后的水.很深啊!”阿伊腾格娜低低叹道。
身为突骑施汗国的王女,阿伊腾格娜从小就接触过汗国自行铸造的铜币和粟特商人带来的金银币。不过,以她的身份,见过和使用过的钱币,都是铸造华美、品相完好的精品。那些偷工减料、品相残缺的私铸恶钱,阿伊腾格娜来到长安前还从未见识过。
火锅店开张后,每日多多少少都会收到些恶钱,阿伊腾格娜才发现,原来大唐对于钱币的管理如此混乱。有的恶钱是掺杂锡铁等杂质过多,成色不堪入目;有的恶钱轻飘如纸,根本达不到该有的分量。
阿伊腾格娜请教经商多年的简若兮恶钱从何而来?简若兮告诉她,大唐律令虽禁私人铸造钱币,但由于市面上总是缺钱,因此朝廷对私铸实际上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有些黑了心的人就大肆铸造恶钱,从中谋利。恶钱多了朝廷也受不了,就会治一治、压一压。可风头一过,恶钱就又卷土重来,总是无法除根。
阿伊腾格娜很好奇市面上为什么会缺钱,简若兮却也说不清楚。她倒是大赞霨郎君行事公道,庭州银币虽也是私铸钱币,却能做到成色好、分量足,比官铸的通宝还要精美,因此才会越来越受欢迎。
阿伊腾格娜对恶钱的认知虽不如简若兮多,但对于此次恶钱禁令出.台的缘由,她却一清二楚。
正月初四,庆贺新年的节日气氛尚未消散,长安朝堂就风卷云涌、动荡不休。而风波的源头,正是元日大朝会后的紫宸议政。
阿伊腾格娜听小郎君讲,说紫宸议政时,天可汗问及众臣对“边将封王”的意见。殿中诸人均赞同封王之议,可在封谁为王这个要害上,却各有各的主张:太子李亨力荐安禄山和王正见;杨国忠认为安禄山新败于契丹,不该封王,王正见战功不若哥舒翰的石堡大捷,理应让贤;李林甫则重提远征小勃律一战,力推高仙芝。
由于重臣意见不一,紫宸殿中三方争得昏天黑地,相互攻讦不休。最终,天可汗接受李林甫的提议,暂缓边将封王。
决定搁置边将封王之议后,李林甫再次提出安西军出征吐蕃的军略,却遭到了杨国忠的阻挠。
杨国忠认为,哥舒翰已然收复了九曲地,剑南军也正在经略南诏。依靠陇右和剑南两军,足以压制吐蕃的野心,不必再耗费钱粮实施安西军的远征军略。
为了彻底阻止李林甫的提议,杨国忠还在圣人面前仔细算了笔账,说由于连年征战,左藏中所积蓄的税赋,只能够同时支撑两场大规模的征伐。若是再因安西军消耗不菲的钱粮,不仅国用会紧张,恐怕宫中用度也不得不削减。
面对杨国忠的横加阻挠,李林甫立即反击,指出左藏中的财富之所以增加缓慢、出多进少,全是杨国忠之责。自从杨国忠专判度支事以来,为政懒散,纵由江淮一带恶钱盛行。长安、
(本章未完,请翻页)洛阳两都中的富商奸人,如同闻到腥味的野猫,派遣人手暗中去江淮以一开元通宝买五枚恶钱的价格大肆收购恶钱,然后将恶钱与好钱混杂在一起,运回长安等地使用。百姓不胜其弊,朝堂财税亦受其扰。
不等杨国忠分辨,李林甫就趁热打铁,拿出早已写好的奏疏,恳请天可汗下诏,整饬天下钱币,禁绝恶钱。
恶钱禁令颁发后,李林甫的奏疏也随之流出朝堂,散入民间。阿伊腾格娜用心读过几遍,有些片段还能背诵出来:“……伏见市井用钱,不胜滥恶,有加铁锡,即非公铸。兮损正道,惑乱平民,铜锡乱杂,伪钱丰多,正刑渐失於科条,明罚未加于守长。帝京三市,人杂五方,淫巧竞驰,侈伪成俗。至於商贾积滞,富豪藏镪,兼并之人,岁增储蓄;贫素之士,日有空虚……”
天可汗虽然宠信杨国忠,但对恶钱泛滥深恶痛绝。开元年间,天可汗就曾让名相宋璟下大力气整治恶钱。虽然最终宋璟因整顿恶钱得罪了权贵,天可汗不得不罢黜他的相位以安抚天下,但总算暂时压制了恶钱的流通。
如今李林甫再次触及天可汗的痛处,将恶钱泛滥与兼领“铸钱内作使”的杨国忠勾连在一起,立即在紫宸议政时占了上风。李林甫的党羽王鉷也煽风点火,一方面怒斥恶钱泛滥对国用民生造成的恶果,一方面指责杨国忠管理左藏不善,凭空靡费国库。
阿伊腾格娜听小郎君讲过,天可汗虽然日益怠政,但对于军政和财税还是格外重视。因此,虽然杨国忠百般阻挠,天可汗还是同意李林甫所请,决定从左藏中拿出四十万匹绢和五十万贯钱,许以三个月为期,勒令天下商贾将手中的恶钱按照十换一的比例,到各地官府兑换成官铸的开元通宝。三个月后,若还有人使用恶钱,将会被抓捕论罪。
天可汗还说,若李林甫能成功禁绝恶钱,增补左藏收入,他就会同意安西军远征吐蕃的方略。
李林甫和杨国忠围绕着治理恶钱激烈交锋之时,太子李亨则隔岸观火、明哲保身,未曾卷入其中。
天可汗和政事堂兑换恶钱的诏令正式下发后,阿伊腾格娜曾问过小郎君,李林甫的手段能否禁绝恶钱。
小郎君皱眉思索良久,才回道:“铜币面值太小,铸币不仅收不到铸币税,反而会亏本,朝廷自然不愿多铸,由此导致钱少货多,流通不足,此乃恶钱泛滥之根源。不从根源入手,即便宋璟复生,也治理不好恶钱。更何况,杨家等皇亲国戚纷纷涉足其中,流通于江淮一带的恶钱,十之六七都是弘农阁、闻喜堂等豪门权贵的商肆运到京城的,他们只需一转手,就有丰厚的利润。此刻李林甫为了斗倒杨国忠,要挡这些人的财路。那些利益受损的权贵肯定会反击的。他们当年能够扳倒宋璟,如今也就能够给李林甫下绊子。就算李相有三头六臂,恐怕也挡不住这些人的明枪暗箭。再说了,江淮市场上多以五恶钱抵一开元通宝使用,如今李林甫竟然要以一官铸钱币兑换十枚恶钱,还惦记着将恶钱回炉重铸,从中大捞一笔。以私心治国,怎么可能治理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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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恶钱泛滥鹬蚌争(三)
小郎君的话特别深奥,阿伊腾格娜虽然天资聪颖,但她对于食货之道了解得还是比较浅,因而不能完全领会小郎君的意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唯一能够让她笃信的就是,既然小郎君说李林甫不可能禁绝恶钱,那他就肯定要栽个跟头。
当阿伊腾格娜询问小郎君是否有根治恶钱之策时,小郎君摊手一笑:“伊月,此刻时机未到。待我考过科举再议不迟。”
恶钱禁令出.台后,王霨为了应付科举,埋头于诗书之中,不能日日来西市盯着。阿伊腾格娜就主动请缨,每日来素叶居火锅店观察动向。素叶镖局的镖师和精通汉话的附离亲卫都被她撒了出去,四处探听长安民众对禁绝恶钱的态度。
很快,东西两市里的相关动向源源不断而来。而事情的发展果如小郎君所料,多数民众对朝廷的禁令并不支持。李林甫虽然在议政之时占了上风,可真开始整顿恶钱,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十兑一的比例令西市的商贾大为不满,主动去官府兑换的人少之又少。大家都选择将恶钱混入好钱之中尽快花出去,谁也不愿当冤大头。所以,素叶居火锅店最近收到的恶钱也越来越多。
简若兮为此特意请示过王霨,是否也抓紧时间将火锅店收到的恶钱花出。王霨摇了摇头,说了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仅否定了简若兮的建议,还让她将各式各样的恶钱分门别类挑拣出来几枚,说以后有用。
最近几天,阿伊腾格娜还留意到,围绕恶钱展开的暗斗愈发激烈。有群别有用心之徒正在四处联络,鼓动各处商铺联名反对李林甫的禁令。当有些胆小的商人不欲从命时,那些鼓动者就会报出五花八门的权贵名号,对商人进行威逼利诱,迫使他们就范。
不必和小郎君商量,阿伊腾格娜也能猜出,其后必有杨国忠的身影。而昨天收到的最新情报,东西两市中的京兆府衙役明显增多,显然李林甫也得知对手们欲图有所动作,因而开始利用王鉷掌管京兆府的便利,进行反制。
“小郎君,你既然已经高中进士科第三名,杏园游宴和雁塔题名昨日也已结束,恶钱之事也该出手了。”对于日益复杂的局面,阿伊腾格娜逐渐感觉有些应对不过来了。
想起小郎君的科举,阿伊腾格娜唯一的感觉就是乏善可陈。由于事前准备特别充分,更兼有圣人与贵妃娘子的垂青,以及太子、高翁、张氏兄弟等人的举荐,小郎君的科举之路可谓一帆风顺、毫无波澜。
唯一美中不足的时,小郎君虽然才华横溢,却不得不屈居杨暄和李仁之后面,只得了个第三名。
阿伊腾格娜替小郎君抱屈之时,神清气爽的小郎君对名次却毫不在意:“伊月,这名次本就是在考场外就定好了,又何必在意呢?再说了,如今又不是唯科举至上的明朝。”
“明朝?小郎君说的可是那个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大明国?”阿伊腾格娜记得王霨之前给她讲过虚无缥缈的“大明国”。
“嗯!”小郎君点了点头,然后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不过,科举制虽好,更重要的却是考试的内容。”
换作别人,可能会以为小郎君是个话都说不连贯的傻子。可阿伊腾格娜和小郎君相处日久,早就习惯了小郎君的说话方式。因此,不管当下是否理解,她
(本章未完,请翻页)都会将小郎君说过的莫名其妙的话牢牢记住,然后再找机会向小郎君或杜环细细讨教。
由于每日几乎都与小郎君形影不离,阿伊腾格娜还发现,梨园欢宴后,小郎君的脸上总是挂着或深或浅的笑意。阿伊腾格娜试探着问过,可小郎君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虽得不到回应,阿伊腾格娜却由之猜出,小郎君的笑意肯定和霄云县主有关。她转而询问陪同小郎君赴大明宫的梅香,得知梨园欢宴后,小郎君曾与醉酒的霄云县主单独待了一会儿。不过,当时两人具体谈了什么,别人就无从知晓了。
得知如此结果,阿伊腾格娜苦笑不已。虽然她觉得雯霞小娘子更适合小郎君,但很明显,面对感情,一向以“少年老成”而出名的小郎君显然更愿意听从内心激情的召唤。
“伟大的光明之神阿胡拉?马兹达,我祈祷你保佑小郎君,能够追逐到他想要的幸福。”尽管不赞同小郎君的做法,阿伊腾格娜还是愿意为他祈祷。
“郡主!特勤的信!”雅间的门忽然被撞开,兴奋的巴库特用突厥语高声喊道。
“若兮娘子,巴库特鲁莽了,某向你赔个不是。”虽然急于看哥哥的信,但阿伊腾格娜还是先向被吓了一跳的简若兮肃拜行礼。
“伊月小娘子太客气了,巴库特一向稳重,如此开心,肯定是有好消息。”简若兮对乖巧好学的阿伊腾格娜甚是敬重。
“是家兄从怛罗斯城寄信来了,确实是喜事。”阿伊腾格娜眉眼之间皆是笑意。
“恭喜小娘子。可惜吾之良人身陷剑南,毫无音讯。”简若兮见阿伊腾格娜能够收到远在千万里外的亲人寄来的尺素,不禁有点伤感。
“若兮娘子勿忧,小郎君早就托公孙大娘、如意居的商队等各方人马找寻尊夫的下落。而前些日子素叶居和弘农阁联合开新火锅店后,小郎君也开通了从长安到益州的商路,我们的商队和镖师也会尽心替你寻找的。我相信不日就会有喜讯传来。”阿伊腾格娜急忙安慰道。
“多谢伊月郡主!但愿能够托你吉言。”简若兮郑重一拜,用手拭去眼角的泪花,起身出门:“我下去看看店里的情况。”
“可恶的战争!”阿伊腾格娜想起父汗和哥哥,心如刀绞。她很期望世上再无争斗和烽火,可碎叶之战和怛罗斯大战的惨烈告诉她,这个愿望实在是太难实现了。
“小郎君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可我真心希望这句话是错的。”怀着复杂的心绪,阿伊腾格娜接过了巴库特捧着的信。
忽都鲁在信中同意阿伊腾格娜的判断,觉得短期内唐军并无攻伐突骑施部的打算。他还特意提到,阿史那旸对突骑施部也屡屡示好,似乎很期待突骑施人能够彻底归附河中军。
当然,忽都鲁并无屈膝依附的打算。但他也清楚,阿史那旸对河中诸国的掌控日益稳固,因此,他打算在夏季向北向西小规模用兵,进攻怛罗斯北部的荒蛮部落和西部黑衣大食的附属部族,在不触犯唐军利益的前提下尽可能充实人口和兵力,以防范阿史那旸和葛逻禄部的威胁。
“又是战争!”阿伊腾格娜心情有些黯然,哥哥信里的问候也不能让她开颜。读过信后,阿伊腾格娜欲提笔回信,却一时不知该写些什么。突骑施部
(本章未完,请翻页)是否兴兵以及如何用兵,自然是由哥哥决定的,远在长安的她并无质疑的权力。恶钱之事,想来哥哥也不会关心;至于小郎君考中进士,更不必给哥哥提……
迟疑了半天,阿伊腾格娜发现她此刻能做的,唯有祈祷:“阿胡拉?马兹达,请保佑哥哥不受刀剑威胁、不被弓箭攻击,请保佑突骑施部如同草原上的青草,无论多严寒的风霜都无法将之扼杀。”
巴库特见郡主看过信后,久久不语,以为怛罗斯城有什么异变,焦急地问道:“郡主,特勤那边还好吧?”
“没什么事,都挺好的,巴库特不用担心。”阿伊腾格娜有点心不在焉。
“没事就好!”巴库特搓了搓手,松了口气。他见捏着毛笔的郡主还在发愣,忽然想起方才送信时在火锅店大堂看见的一个熟人,就笑着说道:“郡主,你还记得那位青面小郎君吗?”
“卢郎君?他怎么了?”阿伊腾格娜放下紫毫,随口问道。
火锅店开张时,卢杞出面解围,阿伊腾格娜自然感恩。可她不喜卢杞的倨傲之气,因而事过之后也并未留意此人。
“郡主,那个卢郎君现在正在大堂里喝闷酒,似乎很不开心。”
“喝闷酒?”阿伊腾格娜秀眉微蹙,推测道:“三月初一科考放榜。昨日是上巳节,我们去曲江池畔游玩,小郎君则去赴新科进士的杏园宴,还因最为年少,被选为探花郎。如此看来,那卢郎君是落榜了。”
“不过是场考试,考不中就喝闷酒,真是无聊。”巴库特对大唐士子的行为根本无法理解。在他看来,唯有亲人被杀、爱人被夺和沙场失利,才值得让一个男人喝闷酒。
“哎呀!”阿伊腾格娜忽然大惊失色:“卢郎君虽然有些狂狷之气,但能考洛阳府学头名,绝非浪得虚名。他科举失利,不会是因为那日得罪了王准和李仁之的缘故吧?”
“郡主,有这种可能吗?”巴库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郡主年纪幼小,却能比自己想的多、看的远。
“我当然不敢肯定,但以王准睚眦必报的性格,不能说没有可能。”
“郡主,当日其实不必他出头,你也可以解决麻烦。我们可不欠他什么。”巴库特连王霨都看不上,更不喜欢面若青鬼的卢杞。
“话虽如此,可他终究对我们有恩。如今卢郎君心情不佳,我们可不能坐视不理。”想到此处,阿伊腾格娜吩咐道:“巴库特,你去跟若兮娘子说一声,在二楼找个雅间,置办点果蔬酒菜。再从店里找几件礼物,然后请卢郎君上来。我们要当面谢谢他。”
“诺!”巴库特见郡主并不打算与卢杞单独相处,心中大定,领命而去。
“小郎君昨日折腾了一天,被人灌了不少酒。今日破天荒起晚了点,可依然勤练不辍,骑射刀槊,样样不差。然后还得与雯霞小娘子对练。不过,即便如此,也快该来西市这边了吧。”巴库特走后,阿伊腾格娜开始盘算王霨何时能到:“小郎君,恶钱汹汹,你究竟会如何应对呢?”
温柔如画的春风中,聪颖的突骑施少女心中荡漾着三分懊恼、七分好奇。因为她绞尽脑汁,却始终琢磨不清楚该如何消弭恶钱。其实,她大可不必沮丧,因为治理恶钱本就需要超越时代的眼光和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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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坐论何如起而行(一)
三月初的长安,正是春风荡荡、鸟语花香的大好时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宽阔的街道上,随处可见骑马乘车、兴致勃勃前往曲江池或城外踏青的人流。
喜气洋洋的气氛与春风揉在一起,充塞着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东西二市。虽有恶钱禁令等烦心事,可昂扬于天地间的春意还是令人倍感惬意。
可春光再好,也无法让所有人都喜笑颜开。素叶居火锅店的大堂里,形容憔悴、愤愤不平的卢杞正一杯接一杯地向嘴里灌酒,丝毫不曾留意槛外的美景。
此刻还不到午时,大堂里的客人并不多,因而卢杞怪异的举止愈发引人注目。
跟随卢杞而来的几名家仆本想拽他回客栈,却被他斥退,只好无奈坐在一旁,静等卢杞喝醉,然后带他回去。
“我竟然没有考中?”无数杯黄酒下肚,卢杞的神智渐而有些恍惚:“诗赋我虽不精熟,可也看得过眼。五道时策答得并不差,帖经更是我的强项。考前与各地士子切磋,觉得自己怎么也能考中前十名。而今录取二十七个人,怎么会没有我呢?”
卢杞出身五姓七望中的范阳卢氏,其祖父卢怀慎曾在开元年间与姚崇一同拜相。由于姚崇为人强硬,也更得圣人宠信,卢怀慎无论遇见大小政务都不置可否,只待姚崇决定后才附和几句,因而被世人讥笑为“伴食宰相”。
如今朝野论及陈.希烈时,也多将之比为卢怀慎。此事让卢杞十分难堪,以至于他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会在别人面前提及祖父。
卢杞的父亲卢弈以门荫入仕,官至东都御史中丞。则天大帝时,东都洛阳力压长安成为帝国之神都,设置有一套完整的官署,那时东都的御史中丞可谓位高权重。
即便到了开元初年,因渭河曲折淤浅,不便漕运,江淮的租庸调.经常无法按时转运到长安,逼得圣人不得不多次率领朝堂中枢移居洛阳,东都的一干衙门也因此风光一时。
可从开元二十四年(736年)以来,圣人厌倦东西奔波,再也不愿将朝堂搬迁到洛阳去了。对东都而言,雪上加霜的是,韦坚在担任陕郡太守、水陆转运使期间,征调了数万民工,在咸阳以东开凿出一条与渭水平行的渠道,打通了漕运瓶颈,使江淮载货之船舶能够直达长安城外的广运潭。自此之后,东都的留守衙门一落千丈,沦为安置闲人之所在。从卢杞记事起,父亲就整日无所事事,没有多少政务需要处理。
大约是沦为闲官的缘故,卢杞的父亲对子女的教育格外上心,也十分严苛。在洛阳时,卢杞从不敢如此猛烈地喝酒。
在酒精的刺激下,卢杞双颊发热、满脸通红,青色的胎记如同潜伏在岩浆中的妖蛇,被衬托得愈发狰狞。
“苍天啊!你为何待某如此刻薄!”醉眼惺忪的卢杞仍然能够察觉到来自他人的厌恶目光。他恨自己脸上的胎记,让他从小受尽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嘲讽和奚落。无数个深夜里,他都幻想自己青云直上,成为超越祖父的大官,将平生受过的所有委屈统统报复回去。
为了一展平生意气,卢杞虽不曾悬梁刺股,却也焚膏继晷、发愤读书。他面容虽丑,却甚是机智,学业一日千里,成为洛阳府学中的佼佼者。他本想凭借此次科考,金榜题名、独占鳌头,博得圣人的青睐,扬名天下。却不料竟然一败涂地、毫无所获。
落榜后,随行的仆役催卢杞尽快回洛阳,可垂头丧气的他躺在客栈的床上,根本不想动弹。家仆怕他憋出病来,就生生将他拉出客栈换换心情。失魂落魄的卢杞如行尸走肉,在偌大的长安城中走走停停,鬼使神差竟来到了素叶居火锅店门前。
两眼无神地盯着高力士亲笔撰写的对联,卢杞心中想起的却是那位不畏自己脸上青斑的突骑施小娘子。脆弱的他忽然特别想抱着小娘子痛哭一场,倾诉自己心中的愤懑。
卢杞并不是贪恋什么美色,他之所以在意那位名字奇怪的小娘子,是因为她让卢杞首次品尝到被人尊重的快乐。那日他挺身而出帮助小娘子,也是为了报答这份尊重。事后他也担心过会不会被李相府里的人报复。可元日过后,一直风平浪静,卢杞也就将担心抛之脑后了。
“小娘子此刻会在店中吗?”卢杞思索间,双腿已不知不觉跨入店中。可他刚惦念温柔可爱小娘子是否会在店中,脑中却忽然闪现出金榜上高居第三的那个名字。
“王霨,为何上天如此垂青与你?”卢杞的胸中怒意翻滚:“为什么才华、名声、荣耀、财富和小娘子都是你的,我却一无所有!”
早在开考前,卢杞就从一同应考的士子那里听到些传言,说今年进士科的前三名早就被主考官达奚珣内定好了,分别是杨国忠的儿子杨暄、李相的孙子李仁之和王都护的儿子王霨。而放榜之后,前三名竟然和传言一模一样,自然令榜上无名的卢杞愤愤不平。
其实,卢杞并非迂腐之人。虽然他的祖父早已去世,父亲的权力也不甚大,可范阳卢氏在朝堂还是有根基的。开考前,卢杞和众多士子一样,也是拿着诗文和父亲的信函,四处登门拜访朝中亲朋。亲朋故友对他的才学都很肯定,卢杞也自认为考中进士易如反掌。可谁料,最终的结局竟会如此不堪。
恨意难平的卢杞推门而进,随意点了壶酒,就开始大口大口地灌自己。在呵斥阻拦自己的家仆时,卢杞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开店之日与小娘子形影不离的突骑施武士。
“难道小娘子此刻在店铺里?”卢杞灰暗的心中猛然一亮。可等他揉了揉眼睛四处寻找时,却再也找不到那个武士的身影了。
心情愈发压抑的卢杞将家仆全部赶到一边去,更加疯狂喝酒,试图将自己灌醉,以躲避深入骨髓的痛楚。
“卢郎君,我家郡主有请。”迷迷糊糊的卢杞
(本章未完,请翻页)忽然听到有人用奇怪的腔调在耳边大声喊道。
“郡主?某一介白衣,地位卑微,哪有福分认识什么郡主。”卢杞以为有人和他开玩笑,挥手斥道。
“卢郎君,突骑施部的阿伊腾格娜郡主请你到二楼去。”说话的人不依不饶。
“突骑施?阿伊腾格娜!”卢杞的酒猛然醒了一大半,可胸中却如除夕驱傩的鼓乐,咚咚响个不停。
“阿伊腾格娜是郡主?她不是王霨的丫环吗?”一脸惊讶的卢杞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家郡主请你,是你的福气,哪来这么多废话!”卢杞的疑问让巴库特很是难堪。他当然不愿承认郡主当过王霨的丫环,可耿直的性格又让他无法否认事实,只好转而呵斥卢杞。
“是某孟浪了!”得知阿伊腾格娜并非王霨的丫环后,卢杞忽有种飘飘欲仙的快感。虽然快乐还不足以弥补落榜的痛苦,却至少能让他暴躁的心平复了下来。
卢杞在巴库特和家仆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上楼梯,来到二楼。在雅间前,卢杞推开巴库特和家仆,整了整衣冠,大力按压了一会儿太阳穴,才叩门而入。
由于高形家俱风靡天下,宾主聚在一起的合餐制也随之流行开来。卢杞满心期望能与阿伊腾格娜同桌共食,可他进门后看到的却是分宾主摆放的案几。
“卢郎君,鄙店开张之日,有劳你援手相助,吾一直感恩在心。久欲答谢,无奈缘悭一面。今日喜闻卢郎君莅临贱地,不胜荣幸,特备下薄酒,虽不足报答卢郎君当日之恩,却也是吾之一片心意。”待卢杞和巴库特坐定后,阿伊腾格娜站起身来,肃拜施礼,款款说道。
“郡主羞煞卢某了。那日不过是举手之劳,却劳烦郡主挂念,实乃某之罪过。”卢杞起身回礼,急忙回道:“不过,某实不知郡主身份高贵,那日多有冒犯,还请郡主赎罪。”
“多嘴!”阿伊腾格娜扭头呵斥了巴库特一句,才回身笑道:“请卢郎君勿怪,吾之前并非有意相瞒。家父乃碛西突骑施部的移拔可汗,蒙天可汗不弃,敕封我为真珠郡主。但和长安城中的天潢贵胄、金枝玉叶相比,吾不过是一边荒村女,故不欲张扬。”
“郡主过谦了!”卢杞见阿伊腾格娜亲口承认了郡主的身份,心中大喜,忍不住追问道:“请恕某斗胆,不知郡主与霨郎君是何关系?”
“嗯?”阿伊腾格娜压住心中的不快,字斟句酌道:“天可汗敕封我为郡主的同时,令北庭都护负责照顾吾之起居,故吾与霨郎君乃多年故友。”
两人对答间,巴库特盯着卢杞的青斑,暗中嘲笑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的嘴脸。唉,郡主怪我对嘴,可我实在太习惯叫郡主‘郡主’了。”
“故友?”卢杞沉思片刻,再次施礼道:“多谢郡主释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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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坐论何如起而行(二)
两人坐定后,立即有伙计端上饮子和甜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甜点中最引人注目的则是满满一玻璃盏的樱桃。一颗颗娇艳欲滴的樱桃透过晶莹剔透的玻璃,散发出灿若云霞的光芒,让人食欲大盛。玻璃盏旁边,配有一小碟糖蒸酥酪。樱桃蘸酥酪,乃春日长安城中最流行也最奢侈的甜点。
阿伊腾格娜抿了口饮子,启唇笑道:“卢郎君,吾初来长安,不懂京华风土,随便备了点果蔬,也不知是否合口。”
望着红彤彤的樱桃,卢杞心乱如麻、又羞又恼。樱桃之贵重,出身名门世家的他还是略知一二的。樱桃被世人推崇为“初春第一果”,不仅仅是因为它是长安城一年中最早成熟的水果之一,更因为它的价格极其昂贵。
虽说长安本地可以出产樱桃,但也就集中在皇家御苑的樱桃园和不多的一些果园里,每年产量十分有限。每年樱桃季到来的时候,不仅朝廷要用它来祭拜太庙,圣人还会带着大臣在皇家樱桃园里开宴品尝。能够得到圣人赏赐的樱桃,可以说是天大的荣宠,受赏的臣子还要隆重地写诗做文答谢陛下。
而眼前这位真珠郡主,随随便便就端出了几大盏樱桃招待自己,手笔不可谓不大,用心不可谓不诚。可也让卢杞清晰地看到了两人之间遥不可及的差距。
更让卢杞担心的是,火锅店乃是王霨的产业,这些樱桃很可能是王霨从宫中得到的赏赐。由此看来,真珠郡主与王霨的关系,绝非简简单单一句“故友”所能涵盖的。
但是,真正让卢杞感到难堪的,并非樱桃的贵重,而是春日品鉴樱桃的另一重含义。由于每年新科进士放榜的时间,也往往跟樱桃成熟时间重合,新进士们在参加过朝廷安排的杏园宴后,还会私下聚一聚,尝尝新成熟的樱桃。此宴俗称“樱桃宴”。
“我落榜了,她却请我吃樱桃,难道是在讽刺我吗?”敏感而自尊的卢杞难免不多想。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尽力用平静的语气调侃道:“多谢郡主美意!樱桃是新春嘉果,可惜某榜上无名,实在有点愧对珍果、无福享用!”
“咦?卢郎君此话何意?难道是吾做错了?”由于王霨的进士得来太过顺遂,阿伊腾格娜并未过于留意科举之事。且她最近一直在关注恶钱风波,并不知樱桃宴的渊源。
卢杞见阿伊腾格娜的惊讶不似作伪,便明白是自己错怪真珠郡主了。他正要开口解释,却听雅间的门被人推开,有位少年爽朗笑道:“伊月,卢郎君的意思是,他考场失利,你却端出了新科进士樱桃宴上的水果,莫非是在嘲弄他吗?”
不等阿伊腾格娜回话,来人走到卢杞面前,施礼道:“卢郎君,科场考试,比的并不完全是腹中才华。得之乃侥幸,不得来年再考就是了。偶然失利,不必过于懊恼。”
“多谢霨郎君宽慰!”卢杞阴阳怪气道:“如此说来,某还得恭贺霨郎君高中第三名。只是可惜,霨郎君满腹经纶
(本章未完,请翻页),又到处拜谒朝堂重臣,和高翁也打得火热。某本以为霨郎君是要高中状元的,怎知汝竟屈居人后呢?难道是霨郎君下的功夫还不够吗?”
“卢郎君,吾实不知吃个樱桃还有如此多讲究,此乃吾思虑不周,还望卢郎君宽恕。”阿伊腾格娜见卢杞将火气对准小郎君,心中不快,有点后悔宴请卢杞了。但为了避免两人争执,她还是主动站出来向卢杞道歉。
“郡主言重了!”卢杞明白刚才错怪阿伊腾格娜了,急忙一脸愧意地回道。
对于卢杞夹枪带棒的讽刺,王霨其实并未放在心上。但他若敢对阿伊腾格娜出言不逊,王霨肯定会出手教训他的。
像卢杞这样的人,王霨前世在网上见多了。不少人看似愤世嫉俗、四处嚷嚷、叫嚣不停,其实并非内心充满正义感,而不过是因为自己没有得到。有句经典的话将这种人的嘴脸揭露的干干净净——“许多人不是反感不公平,而是反感自己没有处在不公平中得利的一方”。
更有甚者,有些指责规则不公的人一旦翻身成为既得利益者,就会屁股决定脑袋,立场全变,恨不得对自己有利的秩序永不改变。
就进士科的考试而言,王霨自然清楚唐代科举制度十分粗陋,存在种种暗箱操作和不公平之处。他也明白,自己多多少少还是沾了点父亲的光。但王霨扪心自问,无论是“通榜”还是“行卷”,自己都是在大家都认可的规则内行事的,并无任何依权舞弊之举。
王霨十分肯定,卢杞在考前一定也曾四处活动。应该说,即便是寒门士子,也不会待在客栈里傻等开考,而是早早就去朝臣府上投递名刺和诗文。
“伊月,你先坐回去吧。我正好有些疑惑要向卢郎君讨教。”面对卢杞的挑衅,王霨虽未动怒,但也绝不会坐视不理,平白受其羞辱。
“小郎君……”阿伊腾格娜犹豫了一下,用突厥语低低说道:“我念他有恩于火锅店,见其落榜,想安抚一下。不料此人如此不知好歹,小郎君不必手下留情。”
王霨笑了笑,接过伙计递过来的软垫,跪坐在卢杞对面。
“不知霨郎君有什么需要向某请教的?”卢杞借着酒劲,大大咧咧踞坐在榻上。
“敢问卢郎君,你认为当今的科举之制公平吗?”王霨开门见山。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卢杞背了半首左思的《咏史》,然后愤怒地吼道:“杨暄一肚子草包,蟾宫折桂已经够令人骇然了,他竟然还恬不知耻地当上了状元。霨郎君认为这算公平吗?”
“杨暄当状元,背后肯定有人给主考官施压,自然不公。不过,卢郎君是否认为某之第三名也名不副实呢?”王霨依然笑眯眯的。
“呃……”面上的青斑如同爬行的蜈蚣闪动了半天后,卢杞才无奈从
(本章未完,请翻页)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枕戈集》满篇锦绣,霨郎君名至实归。”
“多谢卢郎君肯定。”王霨拱手施礼道:“再问卢郎君,若他日你身居高位,令郎即将参加进士科考试。你是会选择替儿子说项,还是大刀阔斧扭转科举取士中的不公呢?”
“自然是要除旧布新,还天下士子一个朗朗乾坤。”卢杞神色慨然。
“若因汝之变革,导致令郎落榜呢?到时令荆嚣嚣、令郎吵吵,后宅永无宁日。不知卢郎君是否会后悔呢?”
“心中道义如日月,岂能因家小而后悔?”卢杞大力拍打着案几,咬牙切齿道。
王霨拍手赞道:“卢郎君嫉恶如仇,令某敬佩。不过,请问卢郎君,不知汝将如何改变科举取士的不公之处?”
“啊?”王霨的最后一问令卢杞无言以对。得知落榜后,他胸中满满都是怒火,但对于科举取士的章程,并无过多思考。
“难道霨郎君胸有对策?”卢杞斜眼反问,一脸不屑。
“当今科举之弊,首在不密。考前有通榜、行卷;考中有笔墨字迹可寻;考后有各种说项。不密则不公,不公则难以服人。故而,变革之要,在于保密。须禁绝通榜、行卷,堵塞攀附权贵之孔;须隔绝考官与外界之联络,根除说项、泄题之虞;须请人誊抄所有试卷,斩断循笔迹舞弊之路;须在发榜后公布所有士子之诗文,以取信天下;须严刑峻法,严惩舞弊之举。”王霨一口气说了五条对策,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将卢杞震得目瞪口呆。
悠悠然品尝樱桃的阿伊腾格娜见小郎君口若悬河,将一身戾气的卢杞说得晕头转向、摸不到北,心中窃笑不已:“小郎君胸有丘壑,不知藏有多少点子和主意。连家师都常被小郎君惊到,你区区一个洛阳府学头名,竟敢不自量力、出口伤人,是得让你吃点苦头。说起家师,那杜佑杜郎君倒是为人沉稳、学问扎实。这一榜也考了第十一名,高中进士。家师在庭州得知,也会开心吧。只是师父和师母两地分居,实在不便……”
阿伊腾格娜的思绪越飘越远之际,口干舌燥的卢杞愣了半天,才反驳道:“霨郎君,你说的确实漂亮,但不知他日你能否按章实施呢?可别只是夸海口吓唬人。”
“卢郎君,某料到单凭某之言语,你肯定不服。”对于卢杞的回应,王霨早有所料:“不知卢郎君可否关注过恶钱禁令。”
“恶钱禁令?”卢杞摇了摇头:“某见过朝廷下的禁令,但并未留意。隐约听人讲,禁令似乎是因李林甫和杨国忠争权夺利引起的。”
“卢郎君心思清明,一言就道出此事之根本。”王霨对于卢杞的急智和才华还是有些欣赏的:“方才卢郎君担心某只会夸夸其谈,正好某下定决心,打算在恶钱之事中有所作为。不知卢郎君可否在长安多待数日,看某是不是只会说漂亮话。若是盘缠不够,可由某来支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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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坐论何如起而行(三)
卢杞皱眉想了想,科举落榜,他一时也不愿回洛阳受人奚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且他方才和王霨交锋的过程中,心绪逐渐平静,愈发觉得自己的落榜甚是蹊跷,决定留在长安多待几日,找亲朋故友探问一二。因此,他点头回道:“霨郎君,盘缠就免了,卢家还不至于需要受人施舍。只是不知霨郎君需要某等多长时间?”
“快则半月,多则一个月,必有可观之变。”王霨早有定计。
“好!某拭目以待,看霨郎君如何起而行之。”卢杞恋恋不舍地望了阿伊腾格娜一眼,咬了咬牙,还是毅然决然起身告辞。
卢杞走后,王霨捏起一枚樱桃丢到嘴里,嘟哝道:“真是个敏感而偏执的家伙。”
“小郎君,你是起了爱才之心了吧?不然何必提起恶钱之事?”阿伊腾格娜对王霨丝丝缕缕的心思拿捏得一清二楚。
“此子心中藏有猛兽和利刃,又足够机灵。打磨得好,就是柄神兵利器;掌控不好,也容易伤及自身。”火锅店开张后,王霨越想越觉得卢杞这个名字熟悉。他查了查自己用密码记录下来的前世记忆,才想起来卢杞是中唐名臣。
“小郎君出手,肯定能收服他。”阿伊腾格娜对王霨非常有信心:“小郎君,我方才有个猜测,卢郎君落榜,会不会与那日得罪王准和李仁之有关呢?”
“还真有这种可能!今年科举背后隐藏之交易不少,我们是得打听一下其中的蹊跷了。”王霨摸着下巴,点头称是:“杨暄的状元确实难以服人,不过杨家恩宠正盛,单凭此事,却也做不出什么文章。还是在平息恶钱上下力吧,毕竟这才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
“小郎君,恶钱的事你安排好了?”阿伊腾格娜对卢杞的兴趣也仅仅就是点到为止,她更在意的小郎君如何出手平息恶钱风波。
“解决之策我已胸中有数,问路的石头也投出去了,若所料不差,今明两天就会有人登门拜访。”王霨又抓了个樱桃放进嘴里:“高翁送的樱桃鲜嫩多.汁,那卢杞是没有这等口福了。”
“小郎君,昨日上巳节游玩归来后,霄云县主也送了两筐樱桃到家里。说贵妃娘子赐给她许多,实在吃不完,让我们帮忙吃点。”
王霨府中自然是有管家的,不需阿伊腾格娜费心。不过她在读书之余,很喜欢干点生活琐事。府里的仆役和店里的伙计均知这位小娘子有敕封的郡主封号,和霨郎君关系不一般,所以也都愿受其指使。
“是吗?霄云姐姐真是太客气了。”王霨如饮甘露,心中美滋滋的:“我得琢磨琢磨回赠霄云什么礼物。昨日实在气人,你们在曲江池畔踏青嬉戏、泛舟游湖,好不快活!我却不得不在杏园中陪杨暄和李仁之寒暄。好容易杏园宴结束,建宁王又派人叫我过去,折腾半天……”
“霄云……”阿伊腾格娜内心一颤,却并未提醒小郎君的失言之处:“小郎君,霄云县主酷爱马球,你何不令去益州的商队多采购藤木,为她打造几把球杆。还有,雯霞小娘子日日和你对练,功不可没,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只送马球杆,少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点吧?还得再添点。”王霨琢磨道:“雯霞姐姐好办,她最近跟着十三娘在练飞刀,着人打几十柄飞刀当礼物是再好不过了。”
“小郎君,飞刀若水,抛之难收,乃流散难聚之物,送人为礼适合吗?”阿伊腾格娜无端觉得赠人飞刀有些不吉。
“伊月,你不懂了吧。送飞刀、弩箭等消耗之物大有妙处。”王霨一脸坏笑。
“妙处?”阿伊腾格娜蹙眉不解。
“傻丫头,用完了下次还可以送啊!这样无休无止,就再也不用费脑子琢磨了。”王霨哈哈笑道。
对于小郎君的“机智”,阿伊腾格娜翻了翻眼,表达了鄙视之情。
“伊月,你喜欢什么礼物?”王霨不再开玩笑,正色问道。
“小郎君,我就想多读点大唐的典籍,别无他求。”
“这个容易,我一直让人收集着呢。不过只送书总是怪怪的,你再挑个其他的吧。”
“真的没有了……”阿伊腾格娜坚辞道。她怕小郎君打破砂锅问到底,借口简若兮那里需要她帮忙,带着巴库特就跑了。
“真麻烦,送女孩子礼物从来都是最耗费脑细胞的事!”阿伊腾格娜走后,王霨低低嘟囔道:“还是先集中心神琢磨一下平息恶钱的计划是否还有漏洞。”
腊月二十六日梨园欢宴时,王霨察觉到公孙大娘表演的剑舞《裴将军满堂势》有些诡异。
宴会散后,经反复模拟,王霨确信,公孙大娘那日使出的剑招“青鸾朝凤”看似行云流水,其实出剑的身姿和长剑所指的方位都有点生硬,明显是刻意而为之。
翌日切磋对练时,王霨央求了半天,终于让阿史那雯霞同意完整演练一遍《裴将军满堂势》。公孙大娘身为剑舞高手,对动作招式的改编幅度非常细微,一般人绝对发现不了其中的差别。但若有心观之,还是能看出其中的改动。
联想到腊月十九日若兮客栈中,公孙大娘门下的弟子暗中窥视进京的鲜于向。王霨愈加笃定,公孙大娘是在用“青鸾朝凤”向李亨传递情报。
情报的内容是什么呢?长剑对准王鉷,霜刃频频向下。下者,地也;“地”的谐音为“弟”。对于王鉷那位热衷结交三教九流、行事胆大妄为的弟弟王焊,王霨早有耳闻。由此他推测出,在若兮客栈中,杨暄和鲜于向是在商议以王焊为突破口,向李林甫一党下手。混在杨暄家仆中的那个中年人,恐怕也与此事有关。
理清头绪后,王霨立即调动素叶镖局的力量,紧盯王焊的一举一动,很快就发现王焊最近经常与位中年道士混在一起。
监视王焊的同时,王霨也加派人手,留意东宫那边得到公孙大娘的情报后会有什么行动。可李亨行事十分谨慎,素叶镖局的武士只发现李静忠出宫采购了些乐器。镖局武士跟踪而去,却一无所获。之后东宫就恢复了风平浪静,再无更多动作。
王霨相信,李亨与李林甫的斗争早已激化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李亨是绝不会放过任何报复机会的。他只是拿不准,杨国忠和李亨两人之间是否存在默契。
(本章未完,请翻页)对于杨国忠发起、李亨肯定会插手的这场阴谋,王霨自然不会坐视。只是,他在意的并非李亨、李林甫或杨国忠任何一人权势的起伏,而是大唐国运的兴衰和华夏文明的荣枯。
王霨不清楚李林甫是否发现危机逼近,他暂时也没有横插一脚、提醒李林甫的打算。冷眼旁观之际,王霨惊愕地发现李林甫老而弥辣,翻云覆雨的手腕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先是利用李隆基对武惠妃的余情未了,把寿王李瑁和盛王李琦推到前台,威胁李亨的东宫之位,从而增加手中的筹码;后又抓住李隆基对恶钱泛滥的厌恶,对掌管铸钱的杨国忠发动霹雳一击,大肆贬低他的理财能力。一时之间,李林甫四面开花、咄咄逼人,气势若长虹贯日,甚至掩盖住了他日益衰退的权威。
只是李林甫虽擅长权斗,却还是不小心犯了两个错误。一是治国以私心,导致兑换比例不合理;二是低估了治理恶钱的难度。如此就给了他人可乘之机。
货币体制崩坏的恶果,王霨在前世见过太多,对之有远超常人的畏惧。因此,与杜佑一起准备进士科大比的同时,王霨一直在潜心谋划如何平息恶钱。经过一系列暗中部署,现在已经大致有了眉目。
昨日杏园宴甫一结束,王霨刚想着找谁给李亨带句话,却发现建宁王的家将正等在门口,说李倓为祝贺霨郎君高中进士,请王霨到曲江池畔的一座精致别院叙话。
王霨抵达别院时,刚好遇见驰马而来的李倓。原来圣人在紫云楼的筵席也刚散,李倓马不停蹄就赶了过来。
两人见面寒暄数句后,李倓就邀王霨一同泛舟曲江池。舟楫之上、天水之间,两人手谈之时,王霨对李倓低语道:“恶钱纷纷,太子殿下岂能袖手旁观?”
建宁王听后略一凝眉,却未应声,只是继续下棋。王霨相信,李倓肯定会将自己的话传到李亨耳中。
正沉思间,王勇敲开了雅间的门,将一张名刺递给王霨:“小郎君,珪郎君正在大堂之中,还带了位客人。”
“李泌!”王霨扫了眼名刺,眼神一亮,李亨比他想象的还要急不可耐:“王勇叔叔,烦请你让若兮娘子收拾个雅间出来,我要会会这位李先生。”
王勇下去后,王霨兴奋地搓了搓手,自言自语道:“白衣宰相登门,看来李亨是要试试我的斤两。而我对这位历经四朝、誉满天下、自由进退于庙堂江湖间的李邺侯也甚是好奇,但愿他不会让我失望!”
前世读唐史,安史之乱带来的旷世灾难常令王霨扼腕叹息。不过,这场席卷天下的兵燹恰如山林野火,也烧出了华夏文明最珍贵的品质,在历史的星空留下了一串令人敬佩的名字。作为安史之乱中最杰出的谋臣,李泌的大名自然是中唐群星中最耀眼的那一颗。
来长安后,王霨早就想会一会李泌,却苦于没有机会。如今即将得偿所愿,他不免有些激动。
“李先生,不知我平息恶钱的办法,能否入你的法眼呢?”浩荡春风中,王霨走出雅间,如即将出场的斗牛士,浑身上下充满斗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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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别出机杼易币制(一)
热气腾腾、肉香四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火锅店大堂内,身着白色圆领窄袖袍的李泌轻轻挥了挥手,将即将扑鼻而入的雾气扇走。
侍奉在一旁的王珪见状,立即招手喊伙计过来,怒斥道:“李先生闻不得腥膻之味,还不赶快把火锅都熄了!”
伙计一脸错愕地盯着张牙舞爪的王珪,冷冷问道:“敢问客官是谁?此刻店中生意繁忙,若熄了炉火,其他客官可不会答应。”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竟然连我都不认识!”王珪气得不行,挥起手臂,欲掌掴伙计。
火锅店开业以来,除了开张那日王珪来过一次外,他就再不曾踏足此地。今日若非肩负重任,王珪才不愿来小杂种的店铺呢。但他觉得,无论自己来或者不来,店中的伙计怎么能够不认识自己是谁呢?
“珪郎君,稍安勿躁。”李泌左手摁住王珪的肩膀,右手示意伙计离开:“有劳珪郎君了。不过某只是贪恋春日花草之清香,不欲香气被水雾冲淡,并非闻不得肉味,还请勿扰他人。”
“李先生教训的是。”王珪急忙收敛脸上的怒气,低眉顺眼道。
担任太子司议郎以来,王珪颇有些志满意骄。历朝历代,担任东宫属官向来都是从龙捷径。一旦太子登基,东宫旧臣肯定是新皇最信赖的官员。
在东宫中,王珪的表现也很扎眼。他背靠太原王氏和河东裴家两大名门,根基深厚;父亲乃战功赫赫的北庭都护,麾下精兵数万,令人敬畏;他自己也深得广平王赏识,经常陪伴在李俶左右。故而他平日眼高于顶,对同级东宫属官也多颐指气使。
可对于李泌,王珪却不敢有任何一丁点的轻视之心。王珪虽然与李俶交往甚密,但在太子面前,却还说不上话。而李亨见了李泌,从来都是尊称“先生”而不呼其名。即便是整日阴着脸、令人不寒而栗的李静忠,在李泌面前也规规矩矩,竭力摆出一张笑脸。王珪掂了掂自身的斤两,觉得还是对李泌客客气气点比较好。
见王珪还算恭敬,李泌淡淡笑了笑,望着大堂里日益增多的客流,随口问道:“珪郎君,令弟真的只有一十三岁吗?”
几年来听腻了众人对王霨才华惊叹的王珪有心闭口不言,却不敢得罪李泌,只好有气无力道:“家弟正月刚过生日,确实只有十三岁。”
“世人皆言某乃神童,说来惭愧,某不过比常人早认几年字而已,如令弟这般才是真正的早慧。”李泌感慨道。
“李先生太高看他了!”王珪不屑道:“他不过是一肚子旁门左道。”
“旁门亦是门、左道亦是道。大道三千,皆可证道,岂能轻视。”李泌对王珪的看法并不认同。
王珪张张嘴,不敢也不能反驳李泌的话,只好恨恨道:“怎么还不下来?”
“见过李先生!见过兄长!让两位久等了!”王珪话音未落,王霨急匆匆从二楼跑了下来,施礼拜道。
“恭喜霨郎君高中进士!”李泌客气回礼。王珪只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简单拱了拱手。
“李先生、兄长,大堂嘈杂,请进雅间一叙。”王霨将李泌和王珪引入雅间。
三人分宾主坐下后,李泌笑道:“霨郎君,太子殿下对你格外器重,某之前甚是不解。今日涉足贵店,方知你有经天纬地之才。”
“李先生谬赞!”王霨摆了摆手:“不过是小打小闹,比如意居差远了。”
“如意居……”李泌意味深长一笑:“霨郎君耳聪目明,令人佩服。”
“某不过与如意居有些合作,李先生莫要多想。”王霨故作糊涂。
“不知霨郎君他日通过吏部铨选后,意欲在何处任职?棠棣之花并开一处,岂不美哉?”李泌试探道。
“某何去何从,上有圣人、下有家严,某不敢自专。”王霨打了个太极。
“霨郎君,某心中有疑,还望汝不吝解惑。”李泌见王霨滑不留手,便不再纠缠此事。
“先生客气了。小子虽愚钝,但愿与先生切磋琢磨。”
“两虎恶斗,吾自安然坐观,为何要涉身险地?”李泌话锋一转,如利剑出鞘,锋芒四射。
“若无人觊觎,自可静待鹬蚌相争。可外敌汹汹,无为而治看似安稳,却有无能之嫌。只有为他人所不能为之事,方能令天下归心!”王霨的回复同样犀利。
“禁令必不可行乎?”李泌略一思索,急声问道。
“绝不可行?”
“李胜杨败,与我何益?”
“依某观之,可殿下一人胜,李、杨皆败!”
两人一句紧跟一句,语速越来越快,王珪已经完全听不懂两人在谈什么了。
“霨郎君苦心孤诣,意欲何求?”
“利国利民利殿下,别无他求!”
“果真如此?”
“确实如此!”
“可否容某详观?”
“某早有准备!”王霨从怀中掏出一叠纸,起身送到李泌手中。王珪探头探脑想偷瞄几眼,却不敢做的太过明显。
李泌先一目十行看了一遍,又细细品读半天,沉思良久,才拍案叹道:“奇才!吾竟不知还有如此独辟蹊径的治本之策。更妙的是,若操控得当,对殿下而言将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是霨郎君却要肩负泰山压顶般的重担,不知素叶居可能承担得了?”
“先生谬赞!小子一点浅见,疏漏甚多,还请先生代为完善。”王霨嘿嘿一笑:“单素叶居一家,压力确实不小。若得如意居相助,此事将万无一失。”
“霨郎君谋定而后动,算计到某头上了?”李泌佯怒道。
“不敢,只是在下才力浅薄,离不开先生相助。”王霨调侃道。
“听闻高翁说是个你机灵鬼、小滑头,今日一见,果真如高翁所言!”李泌手指向王霨虚点,半开玩笑道。
“李先生,近日西市龙蛇混杂、骚动不安,杨国忠应该很快就要出手了。事不宜迟,还请先生尽快将在下的浅见禀告殿下。”王
(本章未完,请翻页)霨见大事谈定,正色道。
“兵贵神速,霨郎君所言不差。有劳珪郎君引荐,某便告辞了!”李泌毫不拖泥带水,当即施礼告辞,将懵懵懂懂的王珪留在雅间里。
李泌带王珪来,只是为了找一个搭桥铺路的名头。如今正事已了,李泌急着找李亨商议,也就不再管王珪何去何从了。
“兄长还有事吗?”李泌走后,王霨冷冷问道。没有外人在场,兄弟二人都不必再装出兄友弟悌的模样。
“咳咳!”王珪清了清喉咙,竭力拿出嫡子长兄的威严,呵斥道:“霨弟,你为何要在金城坊另置宅院,不来祖宅居住?”
“莫非兄长愿意与自己厌恶的人朝夕相对吗?”王霨不答反问。
“为兄从不记仇,也可以忍耐。”王珪故作姿态。
“对不起,我不愿意。”王霨冷哼道。
“不识抬举!”王珪怒道:“父亲大人还没有给我们分家,你倒先分院别居了。你这么做,让外人如何看待父亲?如何看待我们太原王氏?再说了,你开商铺、买宅院的钱从哪里来的?还不都是父亲偷偷给你的!”
“住口!”王霨向前一步,指着王珪的鼻子呵斥道:“开店的本金是我自己赚的,买宅院的钱用的是素叶居的盈利,和父亲毫无关系,你别血口喷人。至于别人怎么看,那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来长安之前,父亲已经同意我不住在祖宅,哪里轮得到你说三道四。再说了,听说你在长安大手大脚,经常出入平康坊拥红偎翠,我倒要问问,你的钱从哪里来的?单凭俸禄够用吗?你敢说不是裴家的闻喜堂给的吗?”
“闻喜堂是某舅家之产,我用不用他们的钱,也不必告诉你吧。倒是不见清河崔氏来关照你这个外甥!”王珪得意洋洋,毫无羞耻之意。
“我不需要!我可不像有的人,永远离不开娘舅。”王霨怒斥王珪的同时,心里升起了一片阴云。
王珪的话自然还是在讽刺崔夫人身世含混、混沌不清。可王霨多次听母亲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来自清河崔氏。想到这里,王霨忽然想起火锅店开张时,广平王李俶说过,如今的剑南节度副使崔圆是清河崔氏子弟。
“有机会应该接近崔圆问问母亲的身世。”王霨暗自打定了主意。
“没人管就是没人管,你就别硬撑了!”王珪见王霨默然不语,自以为得计,哈哈笑道:“还有,我不管你之后有什么打算,但无论你来不来东宫,都给我离广平王远一点!”
“兄长,憋了半天,你真正想说的其实就这么一句话吧!”王霨放声大笑:“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放心,我不抢你的广平王!”
“算你识相!”王珪冷哼一声,摔门离去。出了火锅店后,王珪的马车并未回东宫,而是绕了个圈,悄然向闻喜堂方向驶去……
雅间里清净下来后,王勇走到王霨身前,皱眉问道:“小郎君,都护反复叮嘱提防东宫,你为何又要与太子搅在一起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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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别出机杼易币制(二)
“王勇叔叔,李亨急于拉拢、控制北庭的心思我当然明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是恶钱泛滥,祸国殃民,我既然看到了,就不能不管。李林甫看似要严加禁止,却打着公器私用的心思,这也是他最为人诟病的地方;杨国忠等皇亲国戚大肆推波助澜、浑水摸鱼,自然更令人不齿。于今之计,我欲有所作为,就只能借助东宫的力量,利用他巩固权位之心,取得大义名分,消弭这场祸害。”王霨解释道。
“听李先生的意思,若要平息恶钱,是不是要耗费素叶居不少钱财?”王勇皱眉问道。
王霨平息恶钱的全盘计划牵扯甚广、十分复杂,因此今日见李泌之前,他并未向任何人透露计划的细节。
“想要圣人、东宫、权贵、商家、百姓都满意,我们肯定要出点真金白银。”王霨脸上毫无即将割肉的痛苦:“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王勇叔叔请放心,最终我们得到的,会比所有其他人都要多。”
时光如飞,转眼过了十余日。长安春色更浓,兑换恶钱的三个月期限也即将到期。
三月二十一清晨,安排妥当的杨国忠着人打着剑南节度使的旌节,大摇大摆向西市行去。当他策马进入西市时,忽然被众多商人拦住。不等杨国忠发话,就有一干京兆府的衙役挥动棍棒,试图将商人驱散。可商人队伍中也潜伏有不少孔武有力的武士,持械和衙役们混战起来。
这些武士进退有序、出手迅疾,俨然是训练有素的边镇士卒。京兆府的衙役不料商人队伍中埋伏有如此好手,顿时败下阵来。
鸡飞狗跳中,一众商人们跪在杨国忠马头,捧着密密麻麻满是红手印的万民请愿书,纷纷高呼“恶钱禁令扰民”。由于杨国忠有二十多项职使,商人们也弄不清楚究竟该如何称呼他,于是有人高呼“请杨节帅为小民做主”,有的则喊“以十兑一、刮地三尺,杨侍郎,你得在圣人面前为民疾呼”,有些人更**裸地说道“杨国舅,圣人最听你的话,你可不能不管我们”……
杨国忠拉缰立马,很是享受了一会儿“万民簇拥”、“百姓爱戴”的威风,才清了清嗓子回应道:“诸位请起!恶钱禁令,确有不周之处!众人所请,某已知晓。吾将即刻入宫,奏请陛下革易禁令、改弦更张!”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杨国忠收好请愿书,挥鞭策马,向大明宫驰去。而在他离开西市之前,李林甫和李亨安排的人手早已分别将“拦马请愿”的异变传了回去。
或许是忌惮王霨之前强悍的表现,负责拉拢商人请愿的各色人等从来都是过火锅店而不入,因此素叶居并未卷入“请愿闹剧”。楼下街道纷纷扰扰之时,王霨站在三楼雅间窗前,指着人群中央的杨国忠,对阿伊腾格娜说道:“伊月,好戏开场了!”
杨国忠刚抵达大明宫,李林甫和李亨也不期而至。在麟德殿中等待圣人御驾时,杨国忠以为李亨是来痛打落水狗的,笑意
(本章未完,请翻页)更盛;李林甫则闭目沉思,一面盘算如何应对杨国忠的攻讦,一面揣测李亨的来意;胸有成竹的李亨最为淡定,跪坐在软榻上一言不发,如老僧坐定。
李隆基来到麟德殿后,杨国忠与李林甫在御前发生了激烈争执,两人围绕如何禁绝恶钱,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吵成一团。
杨国忠拿着请愿书,指责李林甫的方略思虑不周,禁令出.台近三个月,市面上的恶钱不减反增,百姓不堪其扰;李林甫则说杨家的弘农阁大肆输送恶钱,是罪魁祸首;杨国忠则拿出账本,说颁布禁令以来,弘农阁早已将所有恶钱按十兑一的比例兑换完毕;李林甫暗示所谓的万民请愿是有心人在背后操纵;杨国忠却说京兆府无故干扰百姓请愿,王鉷行为失当,应当罢其京兆尹职使……
冷眼旁观战局的李亨见杨国忠发动的攻势滴水不漏,暗暗叹道:“吉温狡诈无比,杨国忠得之如恶虎添翼,日后一定得除去此僚!”
李隆基被杨国忠和李林甫的争吵弄得心烦意乱之时,忽见李亨肃然起身,跪拜道:“启禀父皇,儿臣心忧恶钱危及国用民生,曾召东宫臣属和朝野贤达商议,偶有所得。现有《治恶钱疏》一篇,恳请父皇批阅。”
“吾儿用心了!”李隆基接过奏疏,信手翻读。看之前,他并没有抱太大期望,可读了数段后,神情大悦。
“此疏为何人所作?真国士也!”李隆基恍然忆起当年立陈整治恶钱的宋璟,心中唏嘘不已。
暂时休战的杨国忠和李林甫见圣人如此重视李亨的奏疏,惊觉到形势正在起变化,不约而同停下争执。
李隆基见李林甫和杨国忠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奏疏,就向高力士使了个眼色。高力士会意,接过奏疏,送给李林甫。
李林甫急忙打开奏疏,急速浏览,只见上面写道:“……治恶钱,必先查其源。其源为何?食货多而泉币少,民乏钱用,不得已而私铸恶钱。泉币为何匮乏,其要在铜贵钱小。国之通宝,每文重二铢四丝,每贯重六斤四两,然六斤四两粗铜,其价已近八百文,再添铸币之耗费,每铸通宝一枚,国有所亏;新币入市,则遭人囤积,故而钱币匮乏。钱币匮乏,则私铸恶钱泛滥……堵恶钱之根源,在于铸各色金银币。或十文、或百文、或一贯、或十贯。泉币之数额、铸造之耗费可减,民用却可足……”
李林甫读罢,手持奏疏,若有所思。等得不耐烦的杨国忠见李林甫迟迟不将奏疏给自己,伸手就要夺。
李林甫冷哼一声,将奏疏还给了高力士。高力士无奈笑了笑,将之送给杨国忠。
杨国忠费力阅读奏疏之时,李亨沉声回道:“启禀父皇,此疏乃东宫属言李泌执笔,司议郎王珪和新科进士王霨亦出谋献策。”
“李泌有宰相之才,吾儿当善待之。”李隆基叮嘱道:“奏疏所言方略甚佳,只是对金银所需甚多,左藏中绢丝、铜
(本章未完,请翻页)币甚多,金银却略有匮乏,当如何应对。”
“启禀父皇,大食和粟特诸国喜用金银币,如意居、素叶居等商肆在碛西经营日久,囤积了不少金银。两年前,经北庭都护府允许,素叶居已经开始试铸庭州银币,胡汉行商皆喜而用之。因此,只需陛下和政事堂准许银币正式流通,如意居和素叶居愿承担恶钱兑换之事,不需耗费左藏分文。”
李亨说完,从腰间摸出数枚不同面值的庭州银币,请高力士呈送李隆基。
李隆基捏着银币端详一会儿,点头道:“铸造精良,不亚于官铸通宝之成色。”
“如意居和素叶居好大的口气!单凭两家商铺,就欲禁绝恶钱,某实难相信!”李林甫讽刺道:“从秦汉以来,天下通行铜币、少用金银,实因华夏金银矿山匮乏,不得已而为之。敢问殿下,若是准许金银币流通,日后铸造钱币之金银从而何来?”
“李相,王元宝富可敌国,霨郎君的理财之能亦天下闻名。两人联手,区区恶钱,还是治理得了的。至于日后铸币用的金银,李相不必忧心。据王元宝言,江西南道银矿极多,海外的倭国盛产金银。某已令人核实,此言不虚。”李亨早将李泌提前备好的应对之策背得滚瓜烂熟。
“若能保证银矿来源,此策自然大妙。”李林甫见李亨言之凿凿,虽不免有点疑惑,但想到李亨的提议对陷入杨国忠攻讦的自己有利无害,就熄了与东宫争执之心。
“即便此策失败,也不用我承担恶果!”怀着如此心思,李林甫转而将矛头对准杨国忠:“陛下,如意居与素叶居主动请缨,赤心可嘉。弘农阁财大气粗,也当为国分忧!”
“杨卿……”李隆基刚开口,杨国忠就匆忙跪倒在地,连声哀求道:“陛下,弘农阁不比如意居和素叶居,只在关中和益州行商,店中都是绢丝和铜钱,并无金银币可用。”
“父皇,禁绝恶钱有如意居和素叶居足矣,不必为难弘农阁。弘农阁赚得再多,都是贵妃娘子的脂粉钱。治理恶钱,岂能动用贵妃娘子的体己钱。”杨国忠不愿出力,李亨还乐得不让他分一杯羹呢!
“陛下,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杨国忠急忙附和道。
“吾儿所言甚佳,我大唐国库充盈,让商贾出力,已属例外,岂能再动娘子的钱。”李隆基李亨今日的一言一行愈发满意:“哥奴,汝觉得可否依此奏疏下诏?”
“启禀陛下,微臣有一事需请教太子殿下。之后才能决定可否下诏。”
“准奏!”在治国上,李隆基对李林甫仍然颇为信赖。
“敢问殿下,王元宝与王霨苦心积虑,难道就别无所求吗?”李林甫从不信世上有无欲无求的圣贤。
“启禀父皇,正如李相所料,两人均有事恳请陛下做主。”李亨并不讳言。
“哦?说来听听。”李隆基饶有兴趣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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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别出机杼易币制(三)
“王元宝乃太原王氏旁支,但因祖父辈家道中落,流离失所,与太原宗祠失去了联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一心要认祖归宗,可苦于认亲无门。期望陛下能够做主。至于霨郎君,他的要求倒不麻烦,唯求陛下准许他通过吏部铨选后,自选任职之所。”
“五姓七望宗祠的门槛甚高,与大明宫相比也不低多少,王元宝的要求可不简单。”李隆基正在凝思,却见高力士暗暗用手点了点李亨,他旋即醒悟道:“不过,吾儿长于王皇后膝下,此事由你操办,当手到擒来。”
“父皇不点头,儿臣岂敢随意为之?”李亨的态度愈发恭谨。
“至于霨郎君的任职,前两日王正见送来一份奏章,恳请让其幼子回北庭州县任职。朕本觉得此议也不错……”李隆基随口说道。
李亨闻之色变,他虽是太子,但并无监国之权。一应奏章均由政事堂处置,他并无权过问。当然,李亨有渠道打探出许多消息。但若李林甫有意不让他知道,李亨得到消息肯定会晚一些。
“父皇,某甚喜霨郎君之才,正想着请父皇允其到东宫任职,不意王正见如此舍不得霨郎君。”李亨假意轻松道。
“陛下,父母多爱幼子,也是人之常情!”李林甫见缝插针道。
“幼子?”李隆基忽然想起盛王李琦的英姿,若有所思。
“陛下,老奴觉得,若霨郎君真能借陛下龙威禁绝恶钱,不妨就由他先自选任职,然后交由陛下圣裁。”高力士见李林甫话里有话,急忙插话拦截。
“高将军的主意好!既奖赏了霨郎君,又免得他胡闹。”李隆基想起王霨在梨园欢宴上所诵之长短句,抚须笑道:“哥奴,朕如此处置,中书门下意下如何?至于禁绝恶钱之策,哥奴也当定下章程了。”
“陛下圣明!”李林甫瞥了眼高力士,先谄媚了一句,然后正色道:“殿下之策,不耗费左藏却可平息恶钱,比某高明百倍。不过,倭国远隔浩淼、江南西道之银矿尚未开始开采。大量发行金银币,恐暂不可为。既然已经有了庭州银币,不妨先许庭州银币作为通宝之辅助,可在市面自由兑换,以平息恶钱。官铸之银币,可等两三年后银矿充足时再发行。”
“哥奴之言,乃老成谋国之道。”李隆基本也有点担心贸然开铸银币,引发不测后果:“杨卿,汝以为呢?”
“嗯……”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杨国忠的预料。他本想吉温帮他炮制的“万民请愿书”挑战李林甫的权势,为日后拜相造势,却没有想到,风头都被李亨抢走了。杨国忠下意识想去否定李亨的奏疏,可他实在想不明白铸不铸银币究竟有什么不同。
“启禀陛下,微臣并无异议。”念及弘农阁中还囤积有几十万贯恶钱,杨国忠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同意李亨的方略。
“好!高将军,传令中书舍人拟诏。哥奴,其余之事都交给你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见三人均赞同此策,李隆基轻松起来。春光醉人,正是游玩之时,禁绝恶钱之事已经折腾了许久,他实在懒得再为此事耗费心力了。
“陛下,若不动用左藏即刻禁绝恶钱,安西军之军略,便再无阻碍了!”李林甫的思路十分清晰,始终不忘自己提议禁绝恶钱的初衷是什么。
“陛下!”杨国忠正欲出言阻止,却被李隆基挥手制止了。
“吐蕃桀骜不驯,就让安西军和陇右军一起出兵攻伐吧!朕就不信,尺带珠丹日后还敢忤逆大唐的天威!”李隆基的开边之心仍如三十年前一般炽热。
“陛下!”杨国忠见事不可为,连忙跪地求道:“南诏兴兵犯我大唐,也是吐蕃挑唆之故。微臣恳请陛下准许剑南军继续攻伐南诏!”
“准!”李隆基衰老的身上忽然迸发出无限的雄心。
见圣人再起拓边之心,高力士不知该喜还是悲:“霨郎君,你的方略或许确实能平息恶钱风波,可恶钱禁绝了,边关的烽火又要点燃了,不知你可曾事先预料到?大唐虽强,但若连吃几个败仗,恐怕也会吃不消!”
十余日前,王霨以答谢馈赠樱桃的名义,带了许多贵重的礼物登门拜访高力士,恳请他在李亨拿出禁绝恶钱的奏疏时暗中帮衬一二。
那时,高力士问过王霨,意欲去何处任职。当王霨说出自己的答案后,高力士止不住夸他眼光好。对于王正见的奏章,高力士早已知晓,但他深信,王霨是绝不会听从父命离开长安的。
此刻,不需高力士相助,奏疏已顺利通过,高力士对王霨的才能和心性又高看了一眼。感慨王霨忧国忧民的同时,高力士却不免有点担心边疆战事是否会出现难以预料的波折。
“高仙芝和哥舒翰都是赫赫名将,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杨国忠虽不通兵事,但南诏孱弱,也当安然无虞。”高力士自我安慰道。况且,最近令他感到不安的,并非恶钱风波和边疆战事,而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
据内侍省的探子密报,陈玄礼近日频频召龙武军将佐饮酒,有些反常。虽不担心相识多年的陈玄礼会谋反,但高力士却不能不查探清楚。毕竟对圣人而言,最大的威胁,从来都不在虚无缥缈的天边,而是潜伏宫禁之中……
人声鼎沸、摩肩擦踵。
政事堂关于兑换恶钱的新诏令颁布后,素叶居火锅店前的广场上再次挤满了人流。幸好火锅店的伙计们早有经验,拿号排队做的是驾轻就熟。
新诏令其实只有寥寥数句,那就是圣人和政事堂正式承认庭州银币为辅币,允许所有商肆和百姓,在一个月内,以四兑一的比例,在如意居或素叶居的店铺,将恶钱换成官铸开元通宝或庭州银币。过此期限后,敢有使用恶钱者,一旦被发现,将杖责二十,罚没一半家产!而从政令颁布之日算起,敢于新铸恶钱者,流放北庭充军!
(本章未完,请翻页)诏令一出,如同在油锅里泼了瓢水,长安城东西两市立即沸腾了。四兑一,那就是说将恶钱兑换成好钱,不仅不会吃亏,还能有点赚头,这可比之前的十兑一划算多了!
至于庭州银币,东市商铺接触得还比较少,西市那些经常派商队远赴碛西的商家都清楚,这可是好玩意!成色好、分量足、工艺也精美,银币四周还有竖纹,能防止人偷削银料。
庭州银币中,面值最大可当一贯钱,下面还有百文银币和十文银币,携带起来也比铜币轻巧得多。
之前商家还有点担心,毕竟朝廷没有正式承认庭州银币的地位,大家也只能将它与来自昭武九国的粟特金银币混在一起用。如今圣人下诏,正式将庭州银币视为官币,自然令人更加放心。
在丰厚利润的驱使下,诏令刚一颁布,就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奔向素叶居火锅店或如意居的店铺兑换恶钱,生怕朝廷诏令有变。
来兑换的人中,有一半对庭州银币不放心,依然坚持要开元通宝;剩下的人打定主意,坚决要兑换银币。
兑换开始前,素叶居和如意居同时宣布,若不直接兑换钱币的话,可将恶钱用三兑一的比例换成“代金券”,凭此券可以素叶居和如意居随意花费。
代金券的兑换比例虽然动人,可大家对花花绿绿的纸片还是不放心。只有极少数特别胆大的人将恶钱换成了代金券,然后立刻到火锅店大吃一顿、或在如意居买几件奢侈的玻璃器皿。见素叶居和如意居对代金券来者不拒后,兑换代金券的人随之多了起来。毕竟用代金券的话,玻璃器皿的价格简直比之前低太多了!
杨柳风拂面、温柔若丝绸。
素叶居火锅店三楼,王霨、阿史那姐弟和阿伊腾格娜五人齐聚在王霨的办公室中,俯视火锅店前门庭若市的小广场。
高仙桂和张德嘉本也约好一起过来凑个热闹,可临出发时,高仙桂被袍泽硬拉去喝酒了。等候高仙桂一同前来的张德嘉也忽然改变主意,决定趁机多结识几位龙武军将佐,因此两人均爽约了。
站在王霨左侧的阿史那雯霞头戴卷檐虚帽、身着窄袖胡服,显得异常干练。她见斜倚在王霨右侧的姐姐与自己的心上人低语不休,心中懊恼,就启唇高声问道:“霨弟,我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为何用银币兑换就能禁绝恶钱呢?”
“妹妹,听霨弟说,伊月早就弄清其中玄妙了,不若请她为我们讲讲?”与王霨谈笑正欢的阿史那霄云见妹妹插话,就笑着回道。
阿史那雯霞盯着心情愉悦的姐姐,咬着嘴唇,闷闷不乐。站在阿史那霄云右侧的阿伊腾格娜见气氛不对,低头不语。
“二姐,大姐说的不错,伊月与霨兄形影相随,对平息恶钱知之甚多,由她讲是再好不过了。”憨憨的阿史那霁昂根本没有察觉出两位姐姐的微妙心思,自顾自说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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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别出机杼易币制(四)
“弟弟,听说你在国子监结识了高仙芝的儿子高云帆?”阿史那雯霞端着姐姐的架势,扭头向左“审问”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是呀!云帆兄与我甚是投缘。”阿史那霁昂抓了抓头发,神情懵懂,浑然不解二姐为何提到高云帆。
从庭州移居长安后,李夫人立刻将阿史那霁昂送到国子监读书,期盼他也能步王珪的后尘,考个进士。今年王霨中第后,李夫人对爱子的要求愈发严格,阿史那霁昂能偷偷溜出去玩乐的机会越来越少。今日若非阿史那霄云恳请,李夫人才不会放他出来。
“听说你去高仙芝府上拜访过,还邀高云舟、高云帆、高云溪兄妹三人来过咱们家?”阿史那雯霞继续盘问。
“对呀!”阿史那霁昂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弟弟,告诉姐姐,你是不是喜欢上高云溪了?我可听说你是为了她才和高云帆打得火热。”阿史那雯霞忽然问道。
“我喜欢云溪小娘子?姐姐从哪里听来的胡话?”阿史那霁昂吓得手慌脚乱,急忙摆手否定。
“哼!家里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你偷偷送过她什么礼物我都一清二楚。”阿史那雯霞冷冷说道。
“二姐,你可千万别告诉母亲……”阿史那霁昂连声求饶。
阿史那霄云见妹妹胡闹,不悦地皱了皱眉,正欲开口,却见王霨微微摇了摇头,扭身说道:“雯霞姐姐,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听闻云溪小娘子天真烂漫、乖巧可爱,与昂弟也很玩得来。他日若结成良缘,亦是美事,姐姐不必指责吧。”
“君子好逑固然不错,可为何不能大大方方呢?偷偷摸摸算什么?”阿史那雯霞冷哼道。
王霨脸上一红,旋即笑道:“昂弟对云溪小娘子应当只是有几分心仪,此刻岂能宣告天下呢?”
“哼!”阿史那雯霞还要继续讽刺,却听阿伊腾格娜说道:“小郎君,你真笨。雯霞小娘子是在恼你不将平息恶钱全盘计划坦诚相告,你还不赶快道歉!”
“伊月说得对!”王霨急忙拱手施礼道:“雯霞姐姐,实非某有意相瞒,只因恶钱之事甚是棘手,吾不敢掉以轻心,所以之前不曾告诉任何人……”
“你没有告诉任何人?”阿史那雯霞的重音放在“任何人”三字上。
“雯霞姐姐,某的嘴还算严实吧。”王霨笑道。
“这还差不多。”阿史那雯霞多云转晴。
“雯霞姐姐,无论如何,都是某考虑不周,小弟向你赔罪了!”王霨弯腰作揖,行了个大礼。
“探花郎的大礼,我可受不起。”阿史那雯霞轻轻一扭,挤到王霨和姐姐之间,躲开了大礼。
“霨弟,你给我说说银币换恶钱的奥秘吧。”阿史那雯霞顺势抓住姐姐的手,将阿史那霄云和王霨分隔开来。
王霨无奈苦笑道:“雯霞姐姐,你可知恶钱为何首先泛滥于江淮之扬州?”
“难道是因为南人奸猾?”阿史那雯霞并未思索,随口猜道。
“雯霞姐姐,古之圣贤或言人性本善、或云人性为恶,然究其实,人之本性乃趋利避害,并无善恶可分。地不分南北、人不分东西,习俗或有不同,人性并无区别。所谓南人奸猾,不过是世人谬传,岂可信也?”王霨从来都对地域歧视深恶痛绝。
“趋利避害!”阿伊腾格娜连连点头:“小郎君此言入木三分,寥寥四字却可囊括世间百态。”
“霨弟,是吾失言了。”阿史那雯霞诚心诚意肃拜道歉道。她低头的瞬间,王霨黑亮的双眼恰好对上阿史那霄云微微上翘的凤眸,两人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雯霞姐姐,恶钱滥觞于扬州,实因广陵当南北大冲,万商云集、富甲天下。商贾交易,定需大量钱币。然朝廷铸币工坊,多在关中、河洛一带,江淮之地官铸钱币不敷其用,私铸及恶钱自然大
(本章未完,请翻页)行其道。”阿史那雯霞抬起头后,王霨解释道。
“朝廷在江淮多铸点铜币不就得了。”阿史那雯霞有些不解。
“姐姐,铜贵钱小,铸币耗费过多,故而朝堂上下均无意多铸币。”阿史那霁昂见姐姐半天不得其要,忍不住嚷嚷道。
“要你多嘴!”阿史那雯霞一挥臂,吓得阿史那霁昂急忙抱头躲到一边。
“昂弟所言不差,朝廷行事,亦近于人,遵趋利避害之道。铸币耗费多而获利少,官府并不热衷。故而民间私铸日增、恶钱随之泛滥。”王霨耐心说道。
“霨弟,你的意思是不是说,由于庭州银币的面值大,从而使铸币变得有利可图。”阿史那雯霞总算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有利可图倒也算不上。”王霨摇了摇头,见识过纸币和金融泡沫的他当然不会将一点货真价实的“铸币税”放在眼里:“关键是用银币兑换恶钱,可以在不损伤百姓利益的前提下满足商铺交易对钱币的需要,减少市面上对恶钱的依赖。同时,庭州银币的地位经圣人和政事堂承认后,素叶居也就可以渐而投放出更多的银币,彻底斩断恶钱产生的根源。”
“最近常听人议论,说江南西道和倭国盛产金银,这消息是霨弟有意放出来的吧?”阿史那雯霞经常会乔装打扮,混迹东西二市,对长安居民关注的热点话题十分了解。
“吾泱泱华夏,有幸屹立天地千年,皆先祖筚路蓝缕、四方开拓之功。今天下虽安,吾辈岂能闭门自守?除了极西之地外,极东烟波浩渺处,仍有广阔世界。若无金银诱之,谁会甘愿忍受长途跋涉之苦?”王霨故意假托王元宝之口,点出倭国富有金银,就是为了刺激大唐万民的开拓之心。
“霨弟胸藏神鬼莫测之才,所作所为皆利国利民,着实令人钦佩。”阿史那雯霞由衷赞道。站在妹妹身后的阿史那霄云,美眸中也闪耀着骄傲的光芒。
“小郎君行事愈发稳健了!雯霞小娘子只看到了用银币兑换恶钱的精妙,却不知小郎君为促成此举而设置的谋略才是肯綮之所在。”阿伊腾格娜对王霨的通盘计划了解得更深,想到的也更多:“当年扭转怛罗斯之战固然惊艳,可小郎君不过是适逢其会、凑巧而为之。如今趁李林甫与杨国忠围绕恶钱争斗之机,借东宫固宠之心,一举变革大唐的币制,可谓布局宏大、深谙人心。小郎君,长安朝堂涌动如云、变幻如棋,你终于走出都护的羽翼,成为一个可以搅动风云的棋手了。虽然你的力量还很小,但我深信你一定可以实现心中的志向。”
王霨等人在楼上闲谈之时,与火锅店隔街相望的酒肆中,李仁之盯着广场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恨恨道:“看这竖子混得风生水起,实在令人如吃了个苍蝇一般恶心。”
“怎么,仁之郎君又想给那家伙添点堵吗?上次让人在火锅里放促织也没有难倒他,莫非仁之老弟又有什么神机妙策吗?”王准搂着一名妖艳的粟特胡姬,呷酒调笑道。
“哼!上次若非那个青面鬼多事,肯定能让竖子吃个暗亏?”李仁之早将卢杞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
“仁之老弟,那青面鬼已经落榜,你的气也该消了点吧。”王准并未将区区一个东都御史中丞的儿子放在心上。
“可惜,青面小鬼好对付,杨暄和竖子却撼动不得。”李仁之对这科进士的排名并不满意。
“那你这会儿干嘛不派人去闹上一闹。”王准打趣道:“难道是担心素叶县主在上面,闹大了不好看?”
“还不是家祖早有交代,兑换恶钱关系重大,竖子此举对杨国忠更不利,让我们决不能惹是生非。”李仁之不怕父亲,却从不敢违逆祖父的话。
“可不是吗,家父也是如此叮嘱的。不仅不能阻挠,还得带人帮忙,防止其他人捣乱。”王准郁闷叹道:“这小子究竟想干什么?一来京就噼里啪啦和我们打了两架,我以为他要投
(本章未完,请翻页)靠东宫;谁知后面又是讨好贵妃,又是和杨国忠一起开店,让人怀疑王正见要两头下注;现在可好,转身又帮东宫和李相打击杨国忠,我都有点琢磨不出他的深浅了!”
“别的我不清楚,但他和霄云县主关系之深浅,我还是能看明白的。”李仁之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幽幽叹道。
当年阿史那霄云一进京,李仁之就被那明艳的容颜和飒爽的英姿迷倒了。他有心让祖父提亲,可李林甫却告诉他稍安勿躁,过几年再说。
李仁之并不清楚祖父在考虑什么,但他觉得,只要是自己提出的要求,祖父肯定会满足的。就如他马厩中的两匹汗血宝马一般,他当年不过是在除夕夜随口一说,大半年后就有人将它们千里迢迢送了过来。
怀着如此心思,李仁之经常邀阿史那霄云游玩、打马球。而阿史那霄云也来者不拒,经常拉上王珪、高仙桂和张德嘉一起赴约。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即使凭空出了贵妃娘子收阿史那霄云为义女这个枝节,李仁之还是觉得再过一两年就可以抱得美人归。谁知自从王霨来长安后,李仁之渐渐发现,阿史那霄云对自己的邀约变得有些冷淡了。尤其是梨园欢宴后,她即使前来赴约,也经常心不在焉……
“你在嘟囔什么?”王准的双手在胡姬身上一阵乱摸,胡姬配合地咯咯娇笑,使他没有听清李仁之的低语。
“哦,方才我问王兄近日忙什么呢?”李仁之将方才的话不漏痕迹地掩盖过去了。
“也没忙什么,不过就是陪着叔叔喝酒、打猎。最近他不是和道士喝花酒,就是和几个龙武军的人打猎,真是痛快。”王准随口回道,然后忍不住询问李仁之:“仁之老弟,你说杨国忠会不会出手教训这竖子啊?若是这样的话,就太好了!我们故意视而不见,让这小子吃点苦头。”
“杨国忠心里怎么打算的我可猜不准!”李仁之摇了摇头:“草包的心思,我怎么可能猜出来呢?”
李仁之和王准对酌之时,长安宣阳坊杨国忠府邸里,新科状元杨暄小心翼翼来到父亲的内书房,叫醒正在小憩的父亲,低声说道:“虢国夫人的管家来报,说三姨被新诏令气着了,今日就不过来赴宴了。还说三姨摔了好几套玻璃茶具,嚷嚷着要找人杀杀王霨的气焰。”
虢国夫人的府邸和杨国忠的府邸比邻而居,两家来往一向方便。
“糊涂!”正在打瞌睡的杨国忠被人叫醒,本就有些不耐,听闻杨玉瑶胡闹,更是心烦:“依新诏令兑换,能狠狠赚一大笔,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教训王霨?现在贵妃娘子对他喜欢得不行,打他不是让娘子难堪吗?再说了,若是嫌赚得少,就不会找人抓紧再铸点恶钱吗?时限足足有一个月呢!”
“父亲教训的是!某这就去回话。”杨暄转身要走。
“回来!”杨国忠想了想,叫住了儿子:“别看你是个状元,其实舌拙嘴笨,估计也说不清楚。还是为父亲自走一趟吧,有些事,还得我当面叮嘱才行。”
“儿子的状元,都是父亲大人的辛劳!”杨暄急忙奉承道。
“算你有良心!”杨国忠扬长而去,去“拜会”虢国夫人了。
踏进杨玉瑶那奢华堪比大明宫的府邸后,杨国忠朝着平康坊的方向恶狠狠看了几眼,自言自语道:“老贼,且让你得意一会儿,反正你也当不了几日右相了。不过东宫实在难缠,我得让娘子和玉瑶再加把劲……”
桃红柳绿,蜂飞蝶舞。
明媚的春光中,由恶钱引发的风波渐渐走向尾声。恶钱兑换才开始一日,无论是朝堂官员、豪门权贵,还是行商巨贾、黔首百姓,均心平气和或兴高采烈地接受了新的诏令。李亨也因之被圣人夸奖、朝野赞扬,威望为之一振。
只是,当时并无几人能够看出,庭州银币的合法化未来将会引发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本章完)
...
第八十四章:浑水摸鱼毒针藏(一)
新诏令颁布数日后,卢杞来到火锅店,客客气气求见王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正好王霨、王勇、苏十三娘、阿伊腾格娜和阿史那雯霞等人都在三楼关注兑换的进展,王霨就让伙计直接将他领了上来。
“霨郎君此策固然神妙,但贵店和如意居岂不是要吃亏吗?”刚一进屋,卢杞不待寒暄,就直截了当问出了胸中最大的疑惑。
“亏是肯定要亏一点的,不过若能利国利民,吾岂能贪恋一点身外之物。”王霨忍不住吟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此乃某之一点浅薄志向也!”
“啊?!”卢杞虽将信将疑,却也无法否认王霨此诗展示出的凛然大义和不俗才情。
“多谢卢郎君关心,其实也不会亏太多。”王霨见再次震住卢杞,内心窃笑不已。不知为何,他见了卢杞,总是忍不住要装模作样调戏一番。
“据朝廷估算,天下恶钱的面值不过七八百万贯,兑换成庭州银币和官铸通宝不过二百万贯左右。玻璃乃暴利之物,如意居贩卖的玻璃有几成利别人不清楚,我却十分明白。素叶居的白叠布和棉服虽不求暴利,却胜在量大。至于火锅,收益也不低。如今不过是将平日所赚之利与天下共享一二,还不至于到破家为国的地步。再说了,某与如意居还联手推出了代金券,其实是以店铺中的货物兑换恶钱,如此一来,所需拿出的真金白银数额更少。”王霨一五一十道。
卢杞不料王霨有如此宏大的心胸和格局,施礼拜道“霨郎君高义,卢某真心佩服!之前多有冲撞,还望霨郎君不与在下一般见识。”
卢杞之前不服王霨,是觉得他只是侥幸比自己强一点;而今发现双方之间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的时候,心中的不平和愤恨反而少了许多。
“卢郎君谬赞了!”王霨回礼:“卢兄机智聪颖,可否帮某参赞一二,看兑换之策还有何不妥当之处?”
王霨的尊重和礼遇让卢杞愈发开心,况且阿伊腾格娜在侧,他也想好好表现一番。凝神沉思片刻后,卢杞谨慎道:“霨郎君,若有人恶意囤积大量恶钱,指明不要代金券,只兑换钱币。会不会导致店铺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银币或通宝?还有,以四兑一,其利不小,虽有严刑,恐仍有人急铸恶钱,以谋暴利。”
“卢兄所言不差!”王霨点头称是:“幸而某已有所防范。近两个月来,店中一直在收拢、积聚钱币,就是为了应对大额兑换。至于现铸恶钱,必会有人如此行事,不过某早已让人收集了市面上流通的各式恶钱。一旦发现新铸恶钱,必将交有司依律处置。”
前世之时,王霨曾听过一句经典的话,也就是“最坏的人制定出的规则必定是破绽最少的,因为他能比别人察觉出更多可以钻的漏洞,从而提前将之堵上。”卢杞在前世史书上的名声并不算好,有“心险”之评。但也就是这样的人,才能看出可能存在的疏漏。
“原来霨郎君已有所防范
(本章未完,请翻页),是某多言了。”见王霨早有应对之策,卢杞略微有些不爽。
“卢兄可知,这两个问题你不过想了片刻,我们可是思索了大半天。”王霨深知卢杞内心极度敏感,笑着安抚道。
“可不是,卢郎君之急智,远胜于吾。”阿伊腾格娜客气道。
“多谢郡主夸奖!”阿伊腾格娜的赞许让卢杞的怒气立即消失得干干净净:“某刚才忽又想到,兑换来的恶钱积累如山,霨郎君打算如何处置呢?回炉重铸肯定没什么赚头,可否能浇铸成什么货物呢?”
“多谢卢郎君提醒,这一点确实疏忽了。”王霨摸了摸下巴,琢磨了一下恶钱的成分:“本想着回炉重铸,亏点就亏点了。经卢郎君这么一说,某倒是有了个更好的主意。”
卢杞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王霨不曾考虑过的问题,欣喜若狂。他瞥了眼阿伊腾格娜,见她脸上满满都是赞许的笑意,捏拳暗思:“郡主果然喜欢聪明的人,我一定要奋发,决不能输给王霨太多!”
阿伊腾格娜望着诚心诚意为小郎君查遗补漏的卢杞,面上挂着客气的浅笑,心中却乐道:“怛罗斯之战后,小郎君从都护手中买下大量战俘,在北庭开凿了五六处矿井,挖出的金银铜矿车载斗量,如此才开始铸造银币。如今兑换几百万贯恶钱,所费不过九牛一毛,却换来庭州银币为朝堂所承认,还收服了这么一个桀骜之徒,小郎君真是好算计。真不知小郎君心中藏了多少见识,他说哪里有银矿就一定能挖出银子来,点石成金也不过如此。”
阿史那雯霞对青斑覆面的卢杞压根不感兴趣,她的目光一直黏在王霨身上。素叶居开始兑换恶钱以来,阿史那姐弟三人中,霁昂只在最初来了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出门了;霄云因应酬繁忙,经常需要入宫陪伴贵妃娘子,只抽空来了两三次;唯有阿史那雯霞,每日对练过之后,都会借口帮忙维持秩序,与王霨一同来到火锅店。
姐姐在时,阿史那雯霞总是担心王霨和姐姐走得太近;姐姐不在,她的矛头就要对准了阿伊腾格娜。令阿史那雯霞深感气馁的是,阿伊腾格娜能够光明正大地与王霨同居一宅,自己却不得不日日奔波。
目光停留在王霨身上的同时,阿史那雯霞用余光发现,这个突然出现的青面郎君对阿伊腾格娜格外在意……
王勇默默打量着卢杞,对他身上流露出的哗众取宠之气并不喜欢。随军征战多年,王勇始终坚信,唯有恪守职责、踏踏实实,才能取得胜利。
一时之间,室内众人突然都陷入了深思。以致于窗外响起沉闷的车轮声时,唯有警惕的苏十三娘向窗外瞄了眼:“哪里来如此多的牛车?车上怎么堆得这么满?是哪家商铺正在进货吗?”
苏十三娘正琢磨是否给王勇提个醒时,简若兮急匆匆推门而进:“霨郎君,有人来捣乱了!”
“谁敢闹事!”阿史那雯霞当即抽出青锋,向楼下望去。
(本章未完,请翻页)“毛躁!”苏十三娘敲了敲徒弟的脑袋:“待若兮娘子说完,别动不动就拔剑。”
“有人来兑换恶钱了!”简若兮一路小跑奔到三楼,气息还有点紊乱。
“若兮娘子,咱们现在不就是开门兑恶钱吗?”阿史那雯霞笑道。
“雯霞小娘子,是几十车的恶钱!”简若兮终于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几十车?”王霨一愣,旋即对卢杞笑道:“卢郎君,果如你所料,有人来闹事了!只是不知后面是何人指使。”
“霨郎君,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卢杞知道王霨早有准备,并不紧张。
群牛哞哞、车辙深深。
素叶居火锅店前,正在排队等待兑换的众人一脸惊愕地看着停在路上的三十多辆牛车。几十名衣着普通的壮汉,七手八脚地从牛车上卸下了几百个沉甸甸的麻袋。
“兑钱!兑钱!”为首那位有点斗鸡眼的壮汉站在高如小山的麻袋旁,使出浑身力气,放声大喊,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嚣张模样。
正在广场上维持秩序的素叶镖局武士立即紧攥横刀,紧盯来意不善的几十名壮汉,蓄势待发。对面酒肆二楼中,几名懒洋洋喝酒的京兆府衙役也闻之一跃而起,慌乱抄起家伙跑了下来。
刚开始兑换时,王准和李仁之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带着京兆府的衙役在火锅店前盯了一天。之后见风平浪静,没有人为难王霨,他们也就懒得亲自过来了。
一名素叶居的伙计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在距离壮汉十余步远的地方停下,哆哆嗦嗦问道:“不知……不知客官要兑换多少恶钱?”
“麻袋里都是!”斗鸡眼蒲扇大的手掌一挥,狂笑道。
“全都是恶钱?”伙计倒吸了一口凉气。广场上排队等待的百姓们也纷纷惊呼起来。
寻常人手中,不过有几贯、十几贯恶钱。商家店中多点,也就是百余贯。运几百麻袋恶钱来兑换,还真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兑换人多,客官请领个号牌吧。”伙计扭头见素叶镖局的武士围了过来,才鼓起勇气对斗鸡眼说道。
“领号就领号!”斗鸡眼大步迈到伙计身边,从他手里拽了一个号牌出来。
素叶镖局的武士不料斗鸡眼竟然会老老实实领号排队,也呆在了原地。这群壮汉看似威猛,但他们若有任何出格的举动,镖师们自信还是能够结成军阵将他们擒下。可如今斗鸡眼恪守规矩,镖师们也只能守在一旁静观其变,而不能动手抓人。
京兆府的衙役们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变化,就从酒肆里搬了些椅子,坐在广场上监视壮汉们。
斗鸡眼粗壮的双臂抱着胸前,一言不发,老老实实排着队。王霨带着王勇、阿伊腾格娜、简若兮和卢杞坐在一楼大堂,冷眼等着斗鸡眼会闹出什么幺蛾子。苏十三娘和阿史那雯霞则待在三楼,监控广场上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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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浑水摸鱼毒针藏(二)
长队蜿蜒,日晷渐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半个时辰后,终于轮到斗鸡眼兑换。简若兮的带领五六名账房和几十名镖师清点了半天,才算清麻袋中的恶钱可以大约可以兑换四千余贯钱。
“敢问客官,是要换庭州银币还是代金券?”在简若兮想来,如此大额的兑换,肯定是要银币的。毕竟四千多贯铜钱十分招人显眼,携带也极其不便。
“不要银币,也不要代金券,我们就要通宝!”斗鸡眼如拨浪鼓一般摇着大脑袋,否定了简若兮的提议。
“客官,四千贯可不是小数目,带着多不方便。还是要银币吧。”简若兮知道对方要捣乱,但还是努力劝道。
“不,就要通宝!我们有牛车,拉得走。否则就让你们东主出来,承认自己不遵朝廷法令,言而无信!”斗鸡眼决不让步。
“若兮娘子,他们要通宝,就给他们通宝!”王霨见对方图穷匕见,施施然走出来说道。
王霨一声令下,几十名鱼贯而出的武士们当即从后院抬出了一箱箱铜钱。不过搬了几炷香的时间,就将四千多贯开元通宝全部放置到广场之上。
素叶居的雄厚财力和井然有序令围观人群赞叹不已,纷纷叫好。
斗鸡眼本以为兑换数日后,当场要四千贯铜钱会难住素叶居,至少可以逼得王霨不得不去其他地方临时调钱。他不料素叶居早有防备,片刻功夫就搬出了足够的钱币。
“怎么,诸位不打算要了吗?”王霨冷笑道。
“要,谁说不要了!”壮汉们看着堆积如山的箱子,口水直流。
“兄弟们,搬!”斗鸡眼见事不可为,招呼着手下,想尽快完事走人。
“请稍等!”王霨制止了斗鸡眼:“钱是你们的,箱子可是素叶居的,某可不打算赠送木箱。你们还是用麻袋将钱装走吧!”
斗鸡眼望着数不清的钱币,咽了咽口水,转而说道:“我们不要通宝了!我们要容易携带的,一个麻袋就能装完的钱。”
“客官,你怎么能出尔反尔?”简若兮上前训斥斗鸡眼。
“怎么?朝廷诏令里又说不能改主意吗?你们若是拒绝,才是违反诏令吧!”斗鸡眼强词夺理。
“好!”王霨拍了拍手:“换金币!”
四名武士应声抬出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打开之后,金光闪烁,晃的人睁不看眼。斗鸡眼费了半天劲,才看清箱子里全是黄灿灿的金币,上面铸刻着“十贯”的字样。
“价值十贯的金币四百一十枚,客官点点吧。”王霨作了个“请”的手势。
“点就点!”斗鸡眼强撑着,命手下一边清点,一边将金币装入麻袋中。
清点完毕后,斗鸡眼不敢再闹,带着手下驱车就走。早已乔装完毕的阿史那雯霞悄悄骑上青墨骐,带上四名镖师,从火锅店的后门驰出,尾随而去。数名京兆府的衙役也远远跟在壮汉们的后面,盯着他们的去向……
半日后,阿史那
(本章未完,请翻页)雯霞回到火锅店告诉王霨,斗鸡眼和壮汉们在半路就将牛车全部低价卖出,然后换了辆马车,七绕八绕,试图甩开跟踪的京兆府衙役。不过壮汉们反跟踪的技巧很拙劣,阿史那雯霞发现他们最后进入弘农阁之中,再出来时一麻袋金币消失了,斗鸡眼等人是带着一小袋银币离开的。
出了弘农阁后,斗鸡眼的手下领了赏钱后,一哄而散。斗鸡眼则住进附近的一家客栈,再无异动。阿史那雯霞留了两个镖师在附近监视,自己先赶了回来。
“杨国忠?难道他要用这种近乎儿戏的手段出气?”王霨有点迷惑。
“霨郎君,听闻杨国忠为人轻浮,如此行事也并非不可能。”卢杞琢磨道。
“但愿如此吧。”王霨无奈笑道:“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真是难以捉摸。”
壮汉们来素叶居闹事的消息如插上翅膀一般,很快就传遍了长安城。不过,此事不仅没有让素叶居出丑,反而让众人见识了素叶居的丰厚家底,愿意兑换庭州银币和代金券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只是,也不知从哪里走漏的风声,茶坊酒肆中纷纷流传,杨国忠气愤李相在恶钱风波中占了上风,却不敢和李相理论,只好把气撒到了素叶居头上。杨国忠派人到处辟谣,却越抹越黑,闹得他千夫所指、灰头土脸。
壮汉闹事后,兑换恶钱的过程中再无波澜。阿史那雯霞查了许久,发现斗鸡眼的手下是临时招募来的,不过是长安城中一些不入流的混混。至于斗鸡眼本人,应当是十余日前刚从汉中来到长安的。由于斗鸡眼深居简出,除了偶尔去趟弘农阁,再无动静,阿史那雯霞对其也就不再重视了。
一个月的期限转瞬即至,在期限结束前,长安城中的恶钱基本兑换完毕。在兑换的过程中,京兆尹王鉷尽心尽力,抓住了不少违令新铸恶钱之人。不过,最终被判流刑的大多都是在前台蹦跶的小鱼小虾,隐藏在幕后的权贵们则忙着清点兑换来的银币。
四月初,在兑换钱币的同时,吏部对新科进士的铨选也开始了。长安朝堂早已知圣人金口玉言,许诺王霨可以自行挑选衙署。文武官员都很好奇,王霨究竟会选择担任何职使。甚至有人开出盘口、设下赌局。大多数人猜王霨会选择东宫,毕竟王正见是有名的东宫党;有人却赌王霨会选择中书门下,毕竟那才是朝堂中枢;有人觉得以王霨之才,去户部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当王霨选择翰林院、担任从六品翰林学士的消息传出来后,出钱下注的赌客们简直惊呆了。
立国之初,翰林院是为具有艺能之士设置的,养了一群擅长琴棋书画和吟诗作赋的文士。这些文士被称为翰林供奉,是陪历代皇帝玩乐的清客。
圣人登基后,感到中书舍人草拟诏制的制度难以保守机密和应付急需,才挑选一批擅长文学的亲信官员充实到翰林院中,以备起草急诏。为区别于翰林供奉,这类官员被称之为翰林学士。圣人着人单建翰林学士院,与
(本章未完,请翻页)翰林供奉们分院而处。不过,学士院和供奉远均属翰林院,都归张垍掌管。
不过,翰林学士虽有“天子私人”之称,能够参与草拟机密诏书。但圣人的绝大部分诏书仍是由中书舍人起草的,翰林学士的权力并不大,只是身份比较清贵而已。因此,赌客们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王霨为何会如此选择。
与王霨相比,杨暄和李仁之的选官结果就毫无悬念。前者被杨国忠安排进了户部,后者则被李林甫塞进中书省担任中书舍人。
李隆基得知王霨自愿担任翰林学士后,抚须笑道:“这小子总能弄出些出人意料之举。高将军,你怎么看?”
“陛下,霨郎君想是仰慕陛下,故而选择翰林院,期盼能多见龙颜。”高力士早知王霨的选择,替他美言道。
“看来朕以后要常去翰林院走走了。”李隆基被高力士逗乐,心绪更佳。
李静忠将王霨的选择告知李亨时,正在与李泌手谈的太子殿下思索片刻,才开口问道:“先生,霨郎君此举何解?”
“殿下,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珪郎君已在东宫任职,何必贪求更多。再说,主掌翰林院的张驸马与殿下情谊深厚,翰林院与东宫又有多大区别?”李泌之前已猜到王霨不会来东宫任职,但他觉得,王霨任职翰林学士院对李亨而言,并非不可接受。
张垍得知王霨要来翰林院后,对兄长张均叹道:“王正见在信中反复叮嘱,希望我们能想方设法助霨郎君回北庭任职。如今霨郎君却主动选择了翰林院,这让我该如何面对王正见?”
当日王霨带着王正见的亲笔信去拜谒张氏兄弟时,以为父亲在信中嘱托张均、张垍照顾自己。他却不知,王正见写信的目的是让张氏兄弟在进士科大比后,协助他将王霨安排回北庭任职。因此张均拆开信后,脸色才那么诡异。
“霨郎君自己选的,你担心什么?”张均笑道:“再说了,你觉得霨郎君能轻松离开长安吗?别忘了是谁在陛下面前为他争取的特旨。”
“算了,某还是尽快修书一封,给王都护解释一下吧。”张垍苦笑不已:“他可是出了名的宠溺幼子……”
静坐在偃月堂中的李林甫听闻王霨的选择后,捻须沉思半天,阴阴笑道:“此子愈发有趣了……”
杨国忠则是拍额庆幸不已:“幸好他没选择户部,不然暄儿肯定会被他比下去。”
满城议论王霨任职翰林院,却根本无人在意,排名第十一名的新科进士杜佑主动选择远赴北庭任职。至于落榜的士子卢杞托关系转入国子监,就更未引起任何人关注了……
王霨任职翰林院引发的议论的余波未了,他名下的素叶居就有了新动静。自从火锅店开业以来,长安民众对王霨的了解越来越多。众人皆知,北庭王都护与河中阿史那节度使两人乃通家之好,霨郎君与素叶县主青梅竹马。故而,素叶居有什么新鲜玩意,总会最先送到阿史那节度使府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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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浑水摸鱼毒针藏(三)
恶钱刚兑换结束,素叶居大张旗鼓给素叶县主送了数十款新铜镜和几箱子折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铜镜并非什么稀罕玩意,长安居民家中都有数块精美的镜子。可铜镜有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非常容易碎,一个不小心掉在地上,就会裂成五六瓣,再也不能用了。素叶居的铜镜也不知做了什么改动,除了纹饰新颖、价格适中外,竟然能够落地不碎。
折扇则是个新东西,见多识广的长安百姓也从未见识过。大家素日用的扇子,名贵些的是绣了图案绢丝团扇,差一点的是羽扇,再次之的就是蒲扇。素叶居的折扇却与以往任何一款扇子都不同,它以竹为骨,以绢或纸为面,可开可合。开则凉风满面、合能佩挂在身或藏于袖中。扇面上或绘有秀丽山水、瑰美花卉,或题写前贤名言、今人警句,令人爱不释手。
素叶县主收到素叶居送来的铜镜和折扇后,当即挑选其中最精致者送入宫中,供贵妃娘子赏鉴、把玩。不久,高力士就派出小黄门登临素叶居,求.购铜镜和折扇。
长安仕女听闻素叶居的铜镜和折扇深受贵妃娘子喜爱,立即蜂拥而来,险些挤爆了素叶居的店面。
长安民众欢天喜地挑选铜镜之时,他们并不知道,新式铜镜其实就是由恶钱熔炼的铜液铸成的。唐镜易碎,是因含锡量太高,王霨借鉴宋代铜镜技术,适当提高了锌的含量,就将恶钱转化成了滚滚财源。
如意居的王元宝得知素叶居风靡长安的铜镜是由恶钱铸造而成时,后悔不迭。当时王霨登门拜访,找他商议兑换恶钱之事。王元宝虽不敢违逆李亨的命令,却不甘心干赔钱的买卖,脸色有点难看。王霨见之,就主动提出,既然如意居没有铸炉作坊,素叶居愿按五兑一的比例购买如意居收来的恶钱。
王元宝不料王霨如此豪爽,心气也顺了许多。他索性做了个顺水人情,决定将恶钱按照七兑一的比例半卖半送,一股脑全交给素叶居。
恶钱兑换完毕后,素叶居和如意居的恶钱买卖也交割完毕。王元宝本以为素叶居亏了不少,却不料王霨化腐朽为神奇,另辟生财之道,让他悔之晚矣。王霨听说后,派人送了几套玻璃制品的设计图样,算是弥补了王元宝的遗憾。
春深日暖、桃李争艳。
四月二十一日,一个落英缤纷、纸鸢满天的暮春下午,金城坊王霨宅院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不日后,新科进士杜佑将远赴庭州,王霨特在家中花亭设宴,为好友践行。
杜佑此行与杜环当年大不相同。杜环去庭州时,形单影只,一人、一马、一仆而已。杜佑西去,一路与素叶居的商队结伴而行,更有百余名镖师护卫。
王霨之所以对杜佑西行如此重视,不单是因为两人在进士科大比前后结下的情谊,更因杜佑此行还肩负着护送杜环家眷的重任。
杜环当年无意中被韦坚案的余波牵连,失去了万年县的职位和预设好的仕途,不得已远离长安,去碛西任职。那时他处境窘迫、前途渺茫,只能让妻子韦氏留在长安照顾婆婆。后来杜环受王正见赏识,官职越升越高,几次考虑过接高堂和妻小来庭州,可杜环的母亲总担心远行颠簸,不愿离开长安,导致杜环夫妇不得不长期分居。
王霨来长安前,杜环除了让他带几封家书外,还拜托王霨能否试着说服自家母亲来庭州定居。
王霨甫一抵达长安,就和阿伊腾格娜带着一马车的庭州特产登门拜会韦氏。在王霨和阿伊腾格娜的连番劝说下,老夫人终于确信儿子已在北庭混出点出息了,否则怎么可能让都护家的小郎君和一位朝廷敕封的郡主亲自登门呢?
在王霨展示了四**马车的舒适和镖局武士的雄壮后,老夫人欣然决定,来年春暖花开时西行。
进士科放榜后,恰逢杜佑为《经行记》中描绘的极西诸国所吸引,选择去北庭任职,正好可以担负护送之责。
杜环对王霨而言,亦师亦友。故而他调动了大批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手,务必保证杜环的家小安然抵达庭州。
临行之前,王霨开午宴送友,杜环的老母亲和妻小都受邀赴筵。阿伊腾格娜作为杜环的弟子,更是不惜以郡主之尊,侍奉在侧,令韦氏感动万分。
王勇和苏十三娘作为杜环的好友,自然出席。阿史那姐弟、高仙桂和张德嘉或多或少都受过杜环的教导,虽无师徒名分,却也有几分情谊,均依约前来,欢聚王霨宅中。
水陆俱备、丝竹悠悠。筵席之丰盛、歌舞之美妙,令人心旷神怡、浑然忘我。
老夫人、杜佑和韦氏等人离开后,兴高采烈的阿史那姐弟和高、张二人则毫无离去的意思,嚷嚷着继续开宴畅聊。
王霨招呼家仆续酒之时,忽然发现,张德嘉的情绪略略有点低落。他有意上前探问了两句,张德嘉则推说昨晚不曾睡好,故而有点疲惫。
王霨正欲再问,喝了几杯果酒俏脸发红的阿史那雯霞跑过来,拉着他的胳膊抱怨他厚此薄彼,送给姐姐的礼物又多又新奇,给自己的却不过是几把飞刀。
不等王霨解释,阿史那霄云点着妹妹的额头说道:“什么礼物,霨弟是用我帮他做广告呢!这笔账我还没来得及和他算呢,你又来胡搅蛮缠!”
“那霨弟为何不找我来做广告?你不情愿,我甘心!”借着几分酒意,阿史那雯霞直接反驳道。
“雯霞姐姐,强弓硬弩皆为朝廷所禁之物,我如何敢大张旗鼓、广而告之?”王霨摊开双手、苦笑道。
“谁说我只会打打杀杀了!你可以送别的呀!”阿史那雯霞不依不饶。
“送就送!”王霨拍了拍手,当即有家仆抬了几个木箱子进来。
“金制牡丹步摇、红宝石戒指和马球杆是送霄云姐姐的;金制青鸾步摇、珍珠项链和麂皮手套是给雯霞姐姐的;狼首横刀是昂弟的,马厩里还有一匹年齿不大的黑色骏马,也是给你准备的;金制朱雀步摇、各色金银珠子是送给伊月的;给两位兄长准备的则是硬弓和骏马。”王霨打开木箱,逐一介绍。
“原来霨弟早给所有人都准备有礼物!麂皮手套最合我心。”阿史那雯霞开心的又蹦又跳。
“喝点酒就疯成这样!”苏十三娘摇了摇头,对徒弟又爱又恨。
“有其师必有其徒。”王勇冷不丁接道,气得苏十三娘拔剑要和夫君斗一斗。
“霨弟,为何我们三人均有步摇,却单单姐姐有戒指?”阿史那雯霞的喜悦劲儿过后,忽然发现王霨准备的礼物有点玄机。
“雯霞姐姐,你经常挥剑、张弩,手指上戴戒指很不方便。”王霨急忙搪塞道:“至于伊月……”
“雯霞小娘子,我从小不喜在手上戴饰物,小郎君是知道的。”阿伊腾格娜一边替王霨圆谎,一边暗自叹道:“小郎君,你给我讲《哈利?波特》时提过,男孩喜欢女孩,会送她戒指作为情定一生的信物……”
“这还差不多。”阿史那雯霞勉勉强强接受了王霨的解释。
送过礼物后,一干出身北庭的青年才俊对着满庭春光,或辩论朝堂政事、或闲谈长安逸事,或投壶比试、或切磋武技,玩的不亦乐乎。
不觉日已夕矣,众人却仍无归意。在阿史那雯霞的撺掇下,王霨又开了一桌火锅晚宴款待大家,宅院里愈发热闹。
小一辈兴致勃勃闹腾之时,王勇和苏十三娘却始终未敢喝太多酒。王勇深知小郎君已陷入长安朝堂争斗之中,随时可能遭遇危险,决不能有丝毫松懈。王勇虽对小郎君的刀法进展甚是满意,但他绝不希望让小郎君独自陷入险境。在王勇的精心部署下,王霨在金城坊的宅院护卫森严、铜墙铁壁。
宵禁的鼓声即将响起时,阿史那姐弟和高、张二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王霨等人将之送到坊门外,方挥手告别。
从坊门回宅院的路上,王霨留意到坊内道路上有不少素叶居生产的四**马车高速奔驰,路旁也零
(本章未完,请翻页)零散散停有几辆。他心中微微有些得意:“大唐,我这只小蝴蝶终于将你改变了一点点……”
回到宅院后,王霨和王勇还未穿过第一进院落,就见管家过来禀告,说有河东进奏院的官吏在外面求见王兵马使。
王勇皱了皱眉头,埋怨道:“河东不知为何盯上了猛油火,几次三番找我商议,欲图购买一大批,今日恐怕还是为了此事。”
“猛油火,果然遭人惦记。但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让安禄山得到此物。”王霨斩钉截铁道。
“小郎君放心,某这便去回绝他。”王勇深知王霨的心意。
西征石国前,王霨为确保唐军获胜,拿出了希腊火的配方。怛罗斯大战中,北庭军手中的猛油火大放异彩,帮助唐军扭转了战局。同时,为了尽量减少石堡之战的损伤,王正见秘密向哥舒翰运送了一批猛油火。
战后,猛油火的威名传遍天下,各方军镇和藩属部落纷纷通过不同途径,向王正见索要。反倒是长安城中的禁军对之毫无所动,从不曾派人关注猛油火。
王正见明白猛油火威力太大,对之掌控的十分严密。除了依约送了少量的猛油火给黠戛斯、沙陀部外,就以“此物稀少”为由,不再答应任何人的要求。
哥舒翰在石堡之战中见识了猛油火的巨大伤害力后,特意派人携重金去庭州购买,却被王正见一口回绝。
南诏入侵剑南道后,杨国忠通过圣人向王正见施压,死皮赖脸从北庭要走了十余车猛油火。不过,猛油火还未送到剑南前线,杨国忠就上表报捷,说剑南军已经收复了被南诏侵犯的三十二夷州。王正见试图从杨国忠手中要回猛油火,却被他无耻拒绝了。
最初,安禄山对北庭猛油火的传闻不屑一顾。在他看来,幽州军的曳落河弓马犀利,乃天下最雄壮的兵马,根本不需什么鬼扯的猛火。
天宝十载(751年)秋,安禄山嫉妒王正见和哥舒翰的战功,发六万大军讨伐契丹,其中幽州、平卢、河东三镇精锐唐兵两万、附属部落散骑三万和奚人骑兵一万。他欲图毕其功于一役,彻底铲平契丹牙帐,博得圣人许下的东平郡王之爵。
不料临战之时,忽逢大雨,弓驽筋胶松弛,曳落河的弓马优势荡然无存。又遇奚人反叛,唐军在奚和契丹两部的夹击下,死伤殆尽,安禄山也险些战死军中。
败于契丹后,安禄山才对传闻中遇水亦燃的猛油火萌生了兴趣,开始三番五次派人向北庭索要。王正见对安禄山的骄横早有不满,自然一口回绝。
王勇随王霨入京掌管北庭进奏院后,河东进奏院也数次找他商议此事,令人不胜其烦。
王霨一边思索着猛油火引发的波澜,一边暗暗想道:“安禄山,你还会反叛吗?”
“小郎君,看来某得去一趟。”王勇疾步来到王霨身边,低语道:“似乎安禄山也要上奏章索要猛油火,我得当面探探虚实。”
“王勇叔叔,你去吧,不必担心家里。”王霨对安禄山的一举一动都极其关注。
“十三娘,你也得陪我走一趟。”王勇转身说道。
“我去干嘛?”
“那边约了在平康坊一清净雅居会面,他带了夫人,我不带不合适。”王勇有点扭捏。
“平康坊有干净的地方吗?”苏十三娘秀眉长挑:“你放心,我不仅去,还会带着长剑去。你若敢不老实,我一剑刺死你。”
“小郎君和伊月小娘子在呢,你别胡说!”王勇黑脸发烫。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伊月,咱们赶快走,让他们继续打情骂俏!”王霨哈哈一笑,拉着阿伊腾格娜向后院跑去。
夜色深深,更鼓声声。
浑身披挂的卫伯玉警惕地张望着四周,驱马奔驰在宵禁后空荡荡的京城横街上。在他马后,一辆华丽的四**马车被数百名骑士遮盖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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