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西市暗涌火锅香(七)
“小郎君,某说公孙大娘古怪,是因她今日见了我,多少有点不自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虽然只是一丝转瞬即逝的尴尬,她也很快就掩饰过去了,可我自信绝没有看错。”王勇稍等了一会儿,见王霨情绪平复下来,才继续说道:“今日分明是某第一次见到她,可她那一瞬间的惊愕让我觉得,她之前似乎见过我。但我苦思冥想,却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她……”
“看来公孙大娘这边,还真是藏了不少秘密。”王霨挠头想了想,却始终猜不出问题在哪里:“不过,王勇叔叔,无论如何,别因此事耽误你和十三娘的感情。”
“这是自然!”王勇重重点了点头:“十三娘心思纯净、嫉恶如仇,绝非能够游走于黑白之间的人。无论公孙大娘究竟是黑是白,某坚信绝不会看错十三娘。吾担心的是,公孙大娘门下的隐秘过多,还请小郎君仔细提防,以免被人引入歧途。”
“某自会小心!”谈过此事,王霨交待道:“王勇叔叔,今日火锅店开张,头绪繁杂,离不开你。之后数日当无紧要事。既然荔非兄弟陪同李光弼入京朝拜,你尽可择日前去探寻故友。我这边人手足够,你不必挂念。”
“多谢小郎君体谅,某自会安排。”王勇的目光有点闪烁:“方才某不在,店里没有什么异常吧?”
“目前还算平静,只是遇见了两位曾在怛罗斯大战中并肩作战的故人。”王霨简单说了一下与叶斛和谋剌思翰会面的情形。
“元日朝会,各方人物齐聚长安,倒是精彩纷呈、热闹得紧。叶斛和谋剌思翰前来西市,却也正常。”王勇沉思道:“不过,客栈中的那个中年杨家奴仆迟迟未曾寻到,某还是有些担心。”
“王勇叔叔,长安城中有百万之众,想要找出一个人,绝对是大海捞针,难之又难。一时半刻找不到,不用着急上火。”王霨劝解道。
“北庭进奏院中虽有些人手,可并不擅长此事。”王勇有点惭愧。
“无妨,待今日新店开张后,我也会安排素叶镖局的人打探此人。火锅店人来人往,也能探听出不少隐秘消息。”王霨安慰道。
王勇皱眉思考道:“这两年虽通过镖局有意训练了些善于打探的人手,可与十三娘相比,还是相差甚远。实在不行,还得借助公孙大娘门下的力量。只是我拿不准,公孙大娘是不是早已卷入此事当中……”
“王勇叔叔,或许我们得换个思路。”王霨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在茫茫人海寻找一个人确实很难。但他若是有所谋划,我们又何必主动出击呢?守株待兔即可。”
“守株待兔?妙!”王勇拍手赞道:“只是不知,兔子准备撞向哪棵大树?”
“长安朝堂风起云涌,但真正执棋搅动风云的,不过是李相、东宫和五杨三家罢了。三方因储位和相位之争,紧紧缠斗在一起,难解难分。既然兔子是杨家准备的,王
(本章未完,请翻页)准和李仁之又在客栈大闹了一场,想来杨家选定的目标当是李相。毕竟只有李相在,杨国忠很难取而代之。”王霨上京之前,早已做足功课,对长安朝堂的权力格局有了相当清晰的认知。
“那我们就加派人手,盯紧李相这边,看是否会有什么异常。”王勇兴致勃勃道。
“东宫这边,也得小心留意。”王霨叮嘱道:“太子通过建宁王屡屡释放善意,我们也必须谨慎应对。”
“手里都已经捏了个珪郎君了,东宫还不满足吗?”王勇对李亨十分不满:“非要把都护逼到绝境吗?”
“圣人年事虽高,却精神矍铄,东宫岂有不着急的道理。”王霨低笑道:“不过,他既然要打父亲的主意,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王勇正欲询问王霨的详细谋划,却见火锅店的掌柜简若兮从大堂里飘然而来。王勇立刻守在一旁,不再言语。
那日王霨出言招揽后,简若兮思索再三,终于下定决心,遣散伙计、关了客栈,跟着王霨一同来到长安城中。而不过短短两日后,简若兮就得到消息,客栈在腊月十九当晚忽然遭人放火,烧成了一片焦土。
“拜见霨郎君和王兵马使,前面有贵客登门,说与霨郎君有约。”简若兮肃拜施礼,递上两张名刺。
“仙桂郎君和德嘉郎君来得好早!”王霨接过名刺,朗声笑道:“王勇叔叔,咱们一起去会会北庭的青年才俊吧!”
天宝八载(749年)冬,北庭军刚从怛罗斯回师庭州后不久,高仙桂、张德嘉和王珪三人就一同离开北庭,前去长安参加天宝九载(750年)的科举考试。
王珪考的是明经,高仙芝和张德嘉选的却是武举。凭借在庭州磨练出的高超骑射之术,高、张二人在武举中脱颖而出、名列前茅。
经李林甫推荐,高仙桂进入陈玄礼执掌的龙武军,担任从七品执戟一职,成为贴身拱卫圣人的禁军武官,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张道斌则走了高力士的门路,将张德嘉安插到北衙十六卫中的左监门卫,担任正八品兵曹参军。
左监门卫看似不若龙武军威名在外,却掌管着长安宫城的门禁及门籍,地位不容小觑。而更为关键的是,负责统率左监门卫的大将军,正是高力士本人。
“有唐一代,正是贵族门阀向平民社会嬗变的历史转折期。权贵子弟的仕途起点,实在要比寒门士子高太多了。虽说高门贵胄中,不乏卓越之才。但社会流动性的缺失,终究不利于整个国家的长治久安。也难怪科举制会日益兴盛,并最终彻底压倒了门荫、征辟体制。”去大堂的路上,王霨暗暗自嘲道:“不过说来,我自己也算沾了门阀世家政治的便宜。否则的话,怎么可能以如此年龄,就轻而易举获得了官阶呢?”
“见过高兄!见过张兄!一年多不见,高兄愈发有武将之风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火锅店大堂里,身材魁梧、一身劲装的高仙桂如同慈恩寺的浮屠塔一般,格外显眼。
“某不过是一介武夫,与霨弟的允文允武相比,还是差之多矣!”高仙桂谦虚了两句,立即四处张望道:“霄云县主还未到吗?”
身着便装、神情慵懒的张德嘉笑道:“高兄,半个月前我们刚和县主一起打过马球,你又何必如此急切呢?”
“县主也真是的,霨弟来京,她独自出城迎接,也不叫上我们。前几日说要约着再打一次马球,却又临时变卦。”五大三粗的高仙桂如春闺怨妇喋喋不休,让王霨和张德嘉相视苦笑不已。
“高兄,此皆某之过错,非霄云姐姐之罪。”王霨将所有责任揽在自己头上:“某担心高兄与张兄军务繁忙,故而只寄信给霁昂,告知进京之事。在信中某特意嘱托霁昂,不要告知二位。至于取消马球之事,却是因为某在西郊和王准、李仁之发生了点小冲突。霄云姐姐担心球场上再出什么风波,就临时改变了主意。”
“马球场上确实容易出意外……”张德嘉摸着鼻子笑了笑,显然是想起了陈年往事。
“嘿嘿,我听说了,霨弟狠狠教训了王准一顿,真是太解恨了!”高仙桂搓着手憨笑道:“那家伙,仗着父亲宠爱,平日里就嚣张跋扈,特别招人烦。马球打得不怎么样,却总以为是别人拖累了他。若是在碛西,某一定带他去熊狼出没的荒山老林,比一比谁能够单枪匹马杀出一条血路来。”
“霨弟,打马球的时候,某就发现,王准报复心极重,李仁之是满肚子坏主意,你可得小心。”张德嘉善意提醒道。
高仙桂和张德嘉屡屡提到马球,让王霨不禁再次想到了阿史那霄云。在庭州时,王霨一直从多个渠道留意阿史那霄云在长安的一举一动。
阿史那霄云初来长安时,在冠盖满京华的都城籍籍无名。但是,自从她在宫中偶遇了杨贵妃后,一切就都改变了。
贵妃膝下无子,常以之为憾。那日见了阿史那霄云,久居深宫的贵妃娘子特别喜欢霄云的飒爽英姿,两人聊得也格外投缘。贵妃就禀告圣人,打算收霄云为螟蛉义女。
贵妃所求,圣人自然满口答应。被贵妃垂青后,阿史那霄云立刻从默默无名的低微县主变得炙手可热。
本来,长安城中就有些权贵子弟为阿史那霄云明艳的容颜所吸引,而今有了贵妃的赏识,自然就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
一群群别有用心的狂蜂浪蝶,如同倏然而至的夏日狂风,围着阿史那霄云的县主府邸,喧嚣不停。阿史那霄云却如随风舞动的夏叶,在风中翻飞摇曳,却始终牢牢长在树枝之上。
面对或明或暗的追求者,她从不拒人千里之外、却也绝对不会有任何过分的亲昵。她就如同天上自由自在的云彩,所有人都觉得她离自己很近,其实她始终飘浮在远远的天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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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西市暗涌火锅香(八)
王霨在庭州初闻阿史那霄云八面玲珑、名动京华的消息时,心中多少有些别扭和难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莫名觉得,这个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县主,似乎已经不是那个自己熟知和喜欢的明媚少女了。
横亘在庭州和长安城之间迢迢山水,仿佛是拔地而起的飓风,震荡着王霨心中的万千条思念。飓风吹过辽阔而沉重的时间荒野,让王霨常常觉得,自己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女神,已然变成断了线的风筝,在湛蓝的天穹上距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那时,王霨才深切体悟到,自己前世看过的动漫《秒速五厘米》,在美轮美奂的画面下,隐藏了那么痛彻心扉的悲伤和无奈。
庆幸的是,腊月十九,在风雪霏霏的若兮客栈再次见到阿史那霄云的那一刹那,王霨从她明亮的眼眸中,找回了所有的熟悉和亲切。单单只为这一瞬间的满足,王霨已经觉得进京之旅不虚此行。
长安城中的阿史那霄云与庭州时相比,唯一不变的就是马球的挚爱。隔三差五,她经常约李倓、高仙桂、张德嘉、王珪、王准、李仁之、杨暄、杨昢等人打马球。
朝堂上错综复杂的派系和格局,在阿史那霄云主导的马球场上,变得模糊和黯淡。在她眼里,似乎重要的唯有球技的好坏罢了。
因此,高仙桂和张德嘉通过多次马球比赛,早已对王准和李仁之的本性有了足够清晰的认知。
“多谢张兄关心,某早有准备。”王霨拉回了纷飞的思绪,拱手致谢:“还有,拜托张兄之事,不知进展如何了?”
“差点忘了正事!”张德嘉拍了拍脑袋,有点不好意思:“东西我前日就送到了……”
“霨郎君,大事不好了,附近街道上突然出现许多不三不四的混混,正吵吵闹闹地朝我们店涌来。”花容失色的简若兮小跑着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
“来得可真早!”王霨哈哈一笑,毫不畏惧:“王勇叔叔,既然有人要捣乱,咱们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庭州素叶居的手段!”
“霨弟,我能做什么?没能跟随大军西征石国,我已经很遗憾了。这次若需要冲阵,可别丢下我!”高仙桂兴奋地捏紧了拳头。未能陪同阿史那霄云参与波澜壮阔的怛罗斯大战一事,始终令高仙桂耿耿于怀。
“高兄,霨弟心中早有计较,你可别贸然出手,坏了霨弟的安排。”张德嘉的心思要细腻得多:“霨弟,但有需要,你尽管吩咐。我和高兄一定会让这些不开眼的家伙知道庭州男儿的厉害!”
“多谢两位兄长!”两人的表态让王霨十分感动:“张兄说的不错,我猜王准肯定会有所动作,早有准备。还请两位兄长陪我一起登高观敌。”
与素叶居火锅店一街之隔的酒肆中,脸上瘀痕尚未全消的王准,端着杯荡漾着琥珀光的温热新丰酒,倚着二楼窗棂,仰天大笑:“王霨,你个乡野竖子,竟然敢在长安西市开店。看我今天弄不死你!”
顺着王准
(本章未完,请翻页)的视线可以看到,百余名混迹在东西两市的老油子、混混儿,手持长短不一的棍棒、怀藏各式短匕,正从数条街道一窝蜂地向素叶居火锅店冲去。
他们有的身着长安游侠儿最喜的窄袖劲服;有的虬须尖帽,显然粟特胡种;有的脸宽眼细,应当来自漠北;有的身量矮小、脚踏木屐,似乎是东瀛人种。唯一相似的是,是浮现在他们脸上贪婪、狠毒的神情。
“开店!哼!某今天要把它砸个稀巴烂,好好出口恶气!”王准将杯中温酒一饮而尽,然后瞄了眼楼下“浩浩荡荡”的队伍,开怀大笑。
火锅店附近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路人和附近商铺的伙计眼见有人闹事,纷纷驻足观望。胆小的看了一会儿,担心遭受池鱼之殃,连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更多人却凑在一起,兴高采烈地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无极兄,咱们再往前挤挤,好看清楚点。”方才在酒肆中饮酒的几位行商不停地挥手招呼同伴赵无极向前。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数年前在庭州,某险些因看热闹而丢了性命。今日若非舍命陪君子,在下早就要告辞了。”赵无极想起那股凶神恶煞、奔突如狼的大食骑兵,心有余悸。
“赵无极,这里是长安西市,可不是荒凉边镇,有什么可担心的?你该不会是想借此逃遁吧?之前你夸下海口,说与素叶居的霨郎君十分熟稔。这会儿就要到火锅店了,你却想临阵脱逃了?”有酒友毫不客气地讽刺道。
“我赵无极是那种没胆的怂货吗?不过是群欺行霸市的混混,还难不住霨郎君。待素叶居将混混们打发走,某陪你们去见一见霨郎君。此刻某就站在这里,静观其变。”赵无极的语气很强硬,脚却牢牢站在原地,不再向前。
火锅店二楼雅间上,临窗的谋剌思翰最先听到了外面的喧哗。他先让亲卫谨慎地开窗瞥了数眼,才邀叶斛一起观望。
“叶斛殿下,看来有人嫉恨素叶居,要给霨郎君下马威。”谋剌思翰只瞄了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不自量力!一群没有上过战场的混混,能当什么大用。有二十名回纥轻骑,吾足以荡平之。霨郎君的手下可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的百战老兵,岂会畏惧他们。”叶斛对下面的乌合之众甚是不屑。
“叶斛殿下,若是荒野相遇,百余名混混,确实不足道哉。可此乃长安,不宜冲锋躐阵。对方估计就是算准这一点,才会肆意而为之。”谋剌思翰想得要更深远些:“况且,某相信,对方必定还有后手。”
“后手?让某想想……”叶斛不甘人后,仔细盯着周围的街市,陷入了沉思。
叶斛和谋剌思翰于二楼雅间指点形势之时,素叶居大院两边的侧门中,忽然分别驶出十辆四**马车。两队马车后面,各跟着五十名服饰统一、手持长棍的武士。
马车奔驰如电,武士赳赳如山。
王准纠集起的混混们刚踏到火锅店前的空地
(本章未完,请翻页)上,就见数十匹骏马的拖拽着二十辆四**马车,如奔腾横行的山林猛兽,带着漫天灰尘,疾驶而来。
所有骏马的四蹄上都钉有坚硬的蹄铁,马蹄起落如雷,宽大的车身更是产生了巨大的压迫感,将冲在最前面的十余名混混吓得两股战战。
混混们不是没有见过钉着蹄铁的马匹,也不是没有见过四轮马车,可他们没有见过谁将大马车变成冲锋破阵的利器。
“素叶居的东主是谁啊?难道要用马车直接将混混们撞死?可真够霸道!”围观的路人窃窃私语、议论不休,有点惊诧于素叶居反击的果断和狠厉。
赵无极身量高大,虽然站的比较远,却也能将火锅店前空地上的风吹草动看得一清二楚。
“如此行事,不像霨郎君的风格啊!?”赵无极有点迷惑:“长安城可不是庭州,如此粗暴.动手,固然解气,却也必然会让人抓住把柄的。”
王准站在酒肆二楼,见对面烟尘滚滚,笑意更浓:“王霨,让你狂!看你一会儿怎么应对京兆府的盘问!”
围观路人被气势夺人的马车吸引住的时候,没有人留意到,不远处的街道上,一辆外观普通的四轮马车,静悄悄地停在了路边。不过,马车虽然毫不起眼,可环绕在马车四周的数十名精干武士,却透露出马车主人的不凡。
一位面白无须、满脸带笑的仆役,小跑着来到马车窗前,将素叶居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马车里的人。
马停车住,天地骤静。
混混们吓得正欲调头逃窜时,忽然感觉眼前一花,骏马收住了脚步,带着马车停在了前方百余步远的地方。
控驭马车的车夫,根本不拿正眼看来势不善的混混们,自顾自地吆喝着马匹,将四**车横了过来。
马车首尾相连,在素叶居前的空地上形成了一个半月形的防御圈,将火锅店遮蔽得严严实实。马车之间,留有几条通道,却都异常狭窄,堪堪够一个人侧身通过。
车阵后面,一百名手持长棍的素叶镖局武士,如迎敌的长枪兵一般,迅速结成大阵。斜指天空的长棍如果配上矛尖,就是令骑兵望而生畏的长枪大阵。
镖局武士的大阵结成之后,一股凛然肃杀之气从素叶居前的空地上冲天而起,将正当面的混混们吓得屁滚尿流,周遭围观的路人顿时也雅雀无声。
人群后面,赵无极不住点头称是:“我就说,霨郎君不会如此冲动,看来他只是想亮出实力,威慑一下混混们。”
“好大手笔!”叶斛拍窗大笑:“霨郎君竟然将战场厮杀的军阵摆出来了。无论对手是谁,都会被吓得肝胆欲裂吧。”
“威而不怒,以静制动,高明!”谋剌思翰轻笑道:“霨郎君已将陷阱布好了,就看对方会不会上当了。”
不远处的马车里,老者听了手下的汇报后,会心一笑:“小小年纪,鬼点子可真不少,实在有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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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西市暗涌火锅香(九)
酒肆二楼,王准恨恨地将酒杯扔在地上,对家仆咆哮道:“一群胆小鬼,怕什么怕,那小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吗?王霨不过是摆个阵势吓唬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传我的话,别理会那些马车,只管往前冲,逼素叶居的人动手。无论出什么事,都有京兆府替他们兜着!”
混混本以为素叶居会发动冲锋,吓得魂飞魄散。可见对方列阵后毫无动静,心思渐渐安定下来。不少人还挥着棍棒大声鼓噪,嘲笑镖局的武士是花架子。
镖局的武士却如同泥塑的雕像纹丝不动,根本不理睬混混们的骂阵。
待王准的命令传递过来后,重新鼓起勇气的混混们挥着短棒,骂骂咧咧地向前冲去。乍看之下,倒也有几分气势。
围观的路人们见双方马上要硬碰硬打上一架,兴奋地连连叫好。唯有赵无极在机警地搜寻撤离险地的最佳路线。
当混混们即将冲入马车通道的那一刻,在二楼观战的谋剌思翰呵呵一笑,对叶斛说道:“猎物掉入陷阱中了……”
叶斛迷惑不解地向外探看,只见汹涌如潮的混混们被堤岸般的车阵拦住,变得愈发混乱。
有一小部分混混恰好面对着车阵中的通道,正艰难地通过狭隘的通道向里挤去。由于通道逼仄,混混们不时用棍棒敲打马车和马匹,试图拓宽通道。
其余大部分混混们因找不到缝隙,将心中的恶气全发泄到了马车之上。他们挥舞着短棍,朝马车和骏马砸去。有些混混更是跳到车辕上,试图从车夫手里抢夺缰绳。一时间,人喧马嘶,店前空地乱成了一锅粥。
“素叶镖局!反击!”一直在三楼观察局势的王霨见混混们开始动手砸车,高声喝道。
王霨一声令下,车夫们抄起手边的长棍,对挤在车前的混混们劈头盖脸砸去。负责御车的二十名车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军中马槊高手。一柄长棍在手,使得如同马槊一般,刺、砸、挑、捅,密不透风、虎虎生威,登时就将混混们压制住。
车阵之后,镖局武士列队向前。如林的长棍轮番攻击,将挤过车阵的十几名混混打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
“恭喜小郎君,忍了半天,终于有了大义名分。”阿伊腾格娜开玩笑道。
“伊月,这就叫做‘坚决不刺第一枪!’”王霨想起前世国际政治中的腹黑之术,开心笑道。
“枪,难道不应该是棍吗?”阿史那雯霞有些不解。不过,她懒得计较章句文字,而是利索地抽出腰间长剑,伸手邀请道:“霨弟,我们下去大杀一番!”
“雯霞小娘子,你和小郎君都不宜出面动手,以免落人口实。”王勇怕她胡闹,连忙出言阻止。
“无聊透顶!”阿史那雯霞气哼哼地将青锋插回剑鞘。
“雯霞妹妹,霨弟早已安排妥当,咱们安心看王准吃亏就是了。”张德嘉出言劝道。
“其实我也想下去揍那群家伙,不过,此地是霨弟的店铺,一切听霨弟的。”高仙桂亮了亮双拳,满脸憾色。
“雯霞姐姐,从明日起,只要没有特殊事项,某日日陪你对练半个时辰,如何?”王霨安抚道:“一别数
(本章未完,请翻页)年,我正想向姐姐讨教呢。”
“这还差不多!”阿史那雯霞转怒为喜,眉欢眼笑。
王霨喜看对手吃瘪之时,王准正急声高吼:“素叶居的人动手了,快让衙役上场。”
混混们在镖局武士的攻击下,节节败退,已经快要退出火锅店前的空地了。若非镖局武士不欲伤人性命,有意控制力道、手下留情,不少混混早就一命呜呼了。
“让开!让开!京兆府办案!”早就藏在附近街巷里的衙役们挥着横刀,穿破人群,疾步向空地上奔去。
“哎呀,对方这是下好套等素叶居钻啊!霨郎君究竟得罪哪位地头蛇了,竟然惹得对方动用京兆府的衙役。”赵无极看出衙役是有备而来,不禁替王霨着急。
“莫非这就是对方的后手?能够动用京兆府,难道是王鉷的人?”火锅店二楼雅间里,叶斛恍然大悟:“只是霨郎君该如何应对呢?”
“殿下可曾想过,霨郎君为何要将马车摆成车阵呢?”谋剌思翰点出了关窍所在。
“王勇叔叔,我们下去吧。”王霨见京兆府的衙役如期出现,知道自己该出场了:“高兄、张兄,两位别因我得罪王准,就继续留在三楼吧。”
“霨弟,你这话就不对了。某早看王准不顺眼了,和你没什么关系。”高仙桂晃动着大手,坚决要求下去。
“先桂兄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张德嘉懒洋洋道:“反正我是直接听命于高翁的,不用理会政事堂或京兆府。”
“多谢两位兄长!”王霨见盛情难却,不再坚持,转而对阿伊腾格娜吩咐道:“伊月,你留在店中,和若兮娘子再察看一下店中布置。天近午时,一会儿就该开门迎客了,可不能因为这帮混混耽误正事。”
阿伊腾格娜心里清楚,小郎君是体谅她身份不便,不适宜过多抛头露面,特意为她找了个由头。
“霨弟,我陪你一起去!”阿史那雯霞见姐姐尚未赶来,阿伊腾格娜又不能出面,心花怒放。
“雯霞姐姐,十三娘和范秋娘那边,你不需知会一声吗?”王霨细心提醒道。
“霨郎君多虑了,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本就是吾辈之责。雯霞遇此,自当龙泉出鞘,岂能瞻前顾后。”安顿好孩子的苏十三娘和范秋娘携手来到素叶居三楼,恰好听到阿史那雯霞要下去助阵,就朗声说道:“雯霞且放心前往,某与秋娘为你压阵!”
王霨望了王勇一眼,见他欣慰地点点,就振臂呼道:“我们走!”
“大胆狂徒,天子脚下竟敢持械斗殴,还有没有王法了!快给我住手!”店前空地上,衙役们自持横刀在手,对场上对打的双方齐声吼道。不过,说是对打,其实是镖局武士追着混混们打。
“官差,素叶居的伙计如狼似虎、无故伤人,你要给我们做主啊!”王准提前在混混中安排有几名心腹家仆,他们一见京兆府的衙役到来,就急忙跪地哀求。
“大胆素叶居,你们竟然当街伤人,实在可恶!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衙役们立即按照事先的安排,开始拉偏架。
“止!”王勇一声高喝,镖局武士立即快
(本章未完,请翻页)速收拢在一起,重新结成方阵,巍巍然站在空地正中。车夫们则重新跳到马车上,放下长棍,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遍地哭爹喊娘的混混们忽见对方收手,急忙滚着爬着来到衙役四周,惨叫连连。
“你们素叶居实在太嚣张了,竟敢打伤如此多无辜民众!还不快放下长棍,随我们去京兆府走一趟!”衙役们被镖局武士的方阵震慑,只敢虚张声势,却不敢真的上前抓人。
“敢问诸位官差?我们素叶居犯了哪条王法?”王霨大步上前,冷笑问道。
“你是哪里来的毛孩子?见吾等为何不施礼?”领头的一名宽脸衙役用横刀指着王霨,鸡蛋里挑骨头。
“某乃素叶居的东主,王霨。”王霨施施然道:“某有正七品官阶在身,见尔等自然不需施礼。反倒是诸位,得向某施礼。”
“空口白牙,有何凭证?”宽脸当然知道王霨是谁,但他故意打岔。
“啪”的一声响,一枚铜牌如飞刀般呼啸而来,向宽脸砸去,惊得宽脸连忙收刀护在胸前。
铜牌狠狠撞在宽脸的横刀上,将他震得虎口发麻。此时,宽脸才看清铜牌是枚鱼符,他赶忙强忍疼痛,抓住正在下坠的鱼符。
“某乃从五品北庭兵马使王勇,此乃吾之鱼符,还请查验。”王勇双手抱胸,冷笑不已:“此乃北庭王都护家的小郎君,汝可去吏部勘查,看是否有正七品官阶。”
京兆府的衙役见多识广,一眼就能认出鱼符为真。他们本计划趁乱突入,借势压人,肆意捣乱一番。不料素叶居的武士阵型严整、异常扎手,根本无隙可乘。此刻对方又亮明了官身,他们一时也无法用京兆府的身份强压。
“无论有没有官身,均不得纵容属下持械伤人。你们在庭州自然可以横行霸道,在长安可不行!”宽脸立即扭转话题。
“我们素叶居从来都是公平买卖,绝不欺行霸市。”王霨指着满地喊疼的混混,怒斥道:“敢问官差,你们可知为何发生争斗?这群人手持利器,伤我素叶居的车马和财产。店里的伙计为了自保,才不得不出手反击。”
宽脸见王霨“厚颜无耻”地将矫健威武的武士称为“伙计”,将追着混混一顿猛揍叫做“自保反击”,哭笑不得。他有心反驳,可细细琢磨,王霨的话却也合情合理。
“我怎么只看见这些……哼……这些普通客商,被你店里的伙计打得鼻青脸肿,却不见你的伙计有何伤亡,更不曾见你的车马店面有什么损失啊?”宽脸瞅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找出了一点“破绽”。
“哼哼,我的伙计是否受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群混混先动的手!”王霨早料到京兆府的衙役会如此反驳,胸有成竹道:“何况,我们的店的损失大得很,说出来恐怕会吓坏你们。”
“别装神弄鬼,哪里有什么损失?”几名衙役仔细瞄了半天,也只不过看见四轮马车的车厢和骏马身上有棍棒敲击的痕迹。
“抬出来!”王霨一招手,立刻有镖局武士从马车里搬出了几十个木箱子。箱子打开后,在阳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浮翠流丹,晃的人眼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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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西市暗涌火锅香(十)
“玻璃!几十箱玻璃器皿全碎了!”赵无极站的虽远,却一眼就认出了木箱里的珍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年多前,如意居烧制出晶莹透明的琉璃后,将之命名为“玻璃”。经如意居大力宣扬,玻璃已然风靡四海,令人趋之如骛。长安城中,若宴请宾客却不曾准备几套精美的玻璃器皿,肯定会被人轻视。
不过,玻璃制品价格之高,也实在令人咋舌。即便是一套最普通玻璃茶具,价格也要四、五贯钱上下。精致器皿,价钱自然也是翻番上涨。
高额的利润,自然让杨家的弘农阁、裴家的闻喜堂等一众商肆眼热。它们利用各种黑的白的手段,都想插手进去,分一杯羹甚至挤垮如意居,独占玻璃生意。
可王元宝早有防备,雇了大量的武士,将玻璃秘方和操作工匠都盯得死死的。据传,弘农阁曾下血本里应外合,撬走了一名如意居的工匠。可不等这名工匠说出烧制玻璃的关键诀窍,就被人用弩箭当场射杀。
无奈之下,别的商铺只能尝试自行烧制,可效果总是差上几分,始终达不到如水晶清澈、透亮。更令人生气的是,如意居还不断推陈出新,一会儿烧出彩色玻璃,一会儿推出镶金错银的玻璃器皿,令其他店铺望尘莫及。
“天哪!几十箱玻璃全碎了,这得多少钱啊!估摸着得有七八百贯吧!”西市里识货的商人不少。
“七八百?你仔细瞧瞧,里面绝不是普通货色,否则怎么会有五颜六色的光华呢?怎么也得七八千贯!”赵无极对旁人的眼力嗤之以鼻。
围观路人议论纷纷,声音越来越高,让宽脸和京兆府的衙役们都感觉到了莫名的压力。尤其是对玻璃价钱飞速上涨的推测,更是让他们心惊肉跳。
“各位官差,鄙号马车里全是在如意居定制的上等玻璃器皿,总价值约一万一千多贯,有如意居的契约为证。这几十箱玻璃本是为火锅店开张准备的,现如今全被这群混混打碎了,不知京兆府可否帮某讨个补偿。”王霨从怀中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契约,冷冷地问道。
不待衙役回答,王勇就大步上前,从目瞪口呆的宽脸手里收回自己的鱼符:“若是京兆府不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待,元日大朝会上,某必向圣人及政事堂诸公提及此事,讨回公道!”
“一万一千贯!元日大朝会!”接二连三的冲击,让衙役们冷汗涔涔。他们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不敢直视几十箱碎玻璃散发的华光。
“混蛋,这小子太狡猾了!我才不信,刚才轻轻碰几下马车,就会弄碎几十箱玻璃器皿!”酒肆二楼,王准暴跳如雷:“我要下去和那竖子当面理论,查查他手里的契约是否作假!”
“王兄,别去了!”王准正要带人下楼,却被刚刚赶到的李仁之拦住了。
“为何拦我?”王准的牛脾气上来,无论对谁都毫不客气。
“王兄,你在西郊客
(本章未完,请翻页)栈还没看明白吗?王霨这个家伙,年纪虽小,心眼却极多。他既然敢拿出契约,那就说明他有恃无恐、早有准备。你下去和他争论,只会自取其辱。”李仁之对王准的冲动并不认同:“说不定,王霨还在店里安排有如意居的人。你若去纠缠契约的真假,他就敢让人当场验证。”
“真会如此?”王准行事一向简单粗暴,对李仁之的话将信将疑。
“反正若是由吾来筹谋的话,肯定会做好周全安排,以达到天衣无缝的地步。”李仁之劝道:“其实,某从一开始就不赞成在西市动用如此多的混混和京兆府的衙役,毕竟太招摇了。家祖的身子最近一直……”
“哼,你既然有先见之明,怎么不早点过来帮忙。”王准对李仁之的叽叽歪歪有点恼火。
“王兄,某何尝不想早点过来。谁知道今日恰好赶上安西都护府的封瘸子来拜会祖父,某不得不作陪。”李仁之解释道:“若是我早点过来,肯定不会让王霨的奸计轻易得逞。”
“快说现在该怎么办?别扯没用的。”王准对李仁之的卖弄有些不耐烦。
“骑虎难下,还真有点麻烦……”李仁之正在琢磨,却见楼下围观的人群分出了一条通道,一辆马车在数十名骑士的扈卫下,向火锅店前的空地驶去。
“咦?难道是……”李仁之瞧见骑士中有小黄门打扮的人,心中一惊。
素叶居火锅店前,衙役们被王霨逼得进退两难之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什么人,胆敢干扰京兆府办案!还不快滚!”宽脸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听见有人竟然敢直愣愣冲过来,勃然大怒,还未回头看就先出言呵斥。
“放肆!高大将军在此,哪里来的猴崽子敢口出狂言!”一名年轻的小黄门尖喝道。
“高大将军?”宽脸大惊失色,立即扔掉横刀,跪倒在地,左右开弓,不停地扇自己耳光:“不知骠骑大将军大驾光临,小的被猪油蒙了心,胡言乱语,还请大将军高抬贵手,饶了在下吧。”
其余衙役也急忙放下横刀,跪在地上,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会儿功夫,宽脸的脸颊已然肿了起来。可马车毫不理睬跪了一地的京兆府衙役,继续不紧不慢地向王霨驶去。
望着辚辚而至的马车,王霨如天山峰顶欺霜傲雪的云杉,挺拔地站在原地。素叶镖局的武士结成的方阵,也如屹立千年的葱岭山石,巍然不动。
马车刚停好,张德嘉就一个箭步蹿了过去,恭恭敬敬地扶住了高力士的胳膊,小声说道:“阿翁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派人吩咐某就是了。”
“还不是被这火锅的香味给勾的?”高力士和颜悦色地笑道:“某品了品这火锅的风味,实在诱人。恰逢宫中无事,就出来散散心。走着走着,就来到此地了。”
“见过高大将军!”王霨恭恭敬敬
(本章未完,请翻页)地上前行礼。王勇、高仙桂和阿史那雯霞也急忙施礼拜见高力士。
“什么大将军,不过是圣人逗某开心的。霨郎君叫某高翁就是了。”高力士随意摆了摆手,示意王霨等人不必太拘束。
“多谢高翁!”王霨连忙谢道。
“霨郎君,你过来,某有一事相询。”高力士慈眉善目地招了招手。
“还请高翁赐教。”王霨急忙靠近了点。
“你父亲王正见一副正人君子做派,你小子,怎么这么多馊主意?”高力士点了点王霨的额头,悄声问道:“你给我说说,这几十箱玻璃,究竟值多少钱?难道你为了教训王准那个愣小子,真得破费一万多贯?素叶居虽然财大气粗,一万多贯也绝非小数目。”
“不敢欺瞒高翁,在下其实分文未花。”王霨做了个鬼脸,小声解释道:“王元宝这几年欠了在下不少人情,借几十箱无用的玻璃碎片,这点面子他还是给我的。”
“某也想着这其中必然有诈,只是一时不明白你的碎玻璃从哪里来的。”高力士满意地点点头:“你这孩子,够滑头。不过,我喜欢!”
“小小伎俩,入不得高翁法眼。”王霨深知高力士位高权重、极其精明,有意奉承。
“用几十箱碎玻璃唬住王准也就罢了。行事能够有理有据、进退有方,才尤为可贵。多少人一把年纪了,还摸不清其中门道。不过,你的阵势也该散了吧。长安城乃天子之所居、中枢之所在,动不动摆出临阵对敌的架势可不好。”高力士始终笑眯眯的,可他的话却令王霨感到无法拒绝。
“高翁教训的是!是小子孟浪了。”王霨转身挥手,镖局的武士立刻收棍变阵,迈着整齐的步伐,尾随马车离开空地。
见王霨如此乖巧,高力士笑意更盛。但当他转身面对京兆府衙役时,虽然只是淡淡说了句:“你们起来吧”,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京兆府的衙役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不敢抬头正视高力士的目光。宽脸则跪在原地,继续不停地扇自己早已红肿的脸颊。
“停手吧,某并未怪你。你们京兆府平日里有多大威风,某心里还是清楚的。”高力士冷冷道:“回去记得给王鉷带个话,让他多费点心思管管东西两市的城狐社鼠,别总和本分经营的店铺过不去。”
“是!高大将军教训的是!”宽脸和衙役们唯唯诺诺,连连称是。
“今日素叶居开店,你们就别在这里碍眼了。地上这些腌臜玩意,统统交给你们处置。你们可别弄什么花招,某事后会派人追查的。至于打碎的几十箱玻璃,暂且记在你们京兆府头上,某自会找王鉷商议此事。”高力士甩了甩袖子,不再理会一众衙役。
“多谢高大将军宽宏大量!”京兆府的衙役们急忙跪拜称谢。然后拳打脚踢,将躺了一地的混混全部抓起来,捆住双手,全部押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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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西市暗涌火锅香(十一)
“不知霨郎君可否同意某之安排?”高力士盯着王霨黑亮如墨的双眼,用商量的口气问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翁处置甚是公平,某一切谨听高翁吩咐。”王霨见高力士欲当和事老,也乐得闹剧早点收场。
王勇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十几名伙计上前,将木箱子搬走。火锅店前的空地重新变得宽敞爽朗。
“在漠北听人传言,说天可汗一日不可离高力士,说什么‘力士当上,我寝则稳。’我本来是不信的。”火锅店二楼,见识了高力士的权威后,叶斛不胜唏嘘道:“如今一见,方知高力士之威,实不在李相之下。”
“高翁本就有内相之令名,殿下又何必大惊小怪呢?看来高翁今日是要亲自给霨郎君的火锅店捧场,你我二人也得准备准备,伺机拜见一下高翁。”谋剌思翰见缝插针的本能远高于叶斛。
叶斛派人盯着高力士会去哪个雅间时,谋剌思翰望着窗外,轻敲窗棂,低声叹到:“王霨啊王霨,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不然为何要涉足长安这池浑水呢?”
与火锅店隔街相望的酒肆二楼,王准见高力士挥手间将自己安排的混混和衙役全部赶走,又气又怕。
王准自幼被父母溺爱,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随着父亲的权势日益增长,他更是在长安城中横行无忌、为所欲为。
不过,王准也不是毫无一丁点见识的白痴。他敢欺负驸马都尉王繇,是吃准了永穆公主个性木讷、生母卑微;他敢蔑视李岫,是因清楚李林甫也不太喜欢这个毫无锋芒的懦弱儿子。
当真的面对得罪不起的人时,王准还没狂妄到不顾一切、以卵击石的地步。不用说李林甫、高力士、安禄山等权倾天下的大人物,就是建宁王李倓、左相陈.希烈、安禄山的长子安庆宗等人,也足以让王准掂量掂量,不敢轻举妄动。
今日王准不待火锅店开张,就急着驱使混混们捣乱,其实也是担心王霨会将李倓请来助阵。只是世事难料,建宁王这个伏虎罗汉还没有到,却惊动了高力士这么一尊弥勒大佛。
弥勒大佛只是轻轻一点,就将王准费尽心机布的局全部化解。更令王准郁闷的是,吃了暗亏的他还毫无还手之力。
“难道就这么算了?若是叔父在,应当敢于下去和高力士争辩几句吧?”想起父亲的弟弟王焊,王准顿觉自己还是太胆怯了点。方才冲击火锅店的百余名混混,也都是王焊帮他找的。
“王兄莫忧!”李仁之见王准脸色时青时白,连忙劝道:“高翁虽然驱走了衙役和混混,却也让王霨收了人马和箱子。由此可见,高翁只是想平息事态,并非特意针对我们。”
“难道就这么轻而易举放过那个竖子吗?”王准摸着脸上的瘀痕,恨意难消。
“当然不会!”李仁之阴仄仄地笑道:“我这里还有份大礼给他备着呢……”
日近天顶、残雪消融。
“高翁,外面风寒,里面请!”王霨引着高力士,向火锅店里走去。张德嘉则跟在高力士身
(本章未完,请翻页)侧,殷勤照看。
“听德嘉说,霨郎君还给贵妃娘子准备了点新奇的小玩意,可否让某先瞧上一眼?”高力士边打量素叶居的店面,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高翁,在下准备的东西,是用来听的,而不是看的。不过,素叶县主未至,高翁暂时还听不得。”王霨故意卖了个关子。
“某知道你和霄云县主是总角之交,不过,给贵妃娘子的礼物又关县主什么事呢?”高力士好奇地打量着王霨,觉得眼前的少年郎君越来越有趣了。
“高翁,开店吉时将至,想来县主很快就会到了。小子斗胆,请高翁稍等片刻。”
“无妨,美味佳肴总是最后才上的。”高力士诙谐一笑,跟着王霨来到了三楼雅间。
张德嘉自然须臾不离地陪着高力士,王勇和高仙桂护送高力士进入店中后,就拱手告退。王勇是怕再有人来寻衅闹事,高仙桂则是为了等待阿史那霄云。
阿史那雯霞不喜结交权贵,拜见过高力士后,就找个机会悄悄溜走了。
王霨刚陪着高力士闲聊了会儿庭州风物,就听门外有人报道:“霨郎君,广平王、建宁王和素叶县主已到店门口。”
“两个皇孙、一个县主,霨郎君,你的面子着实不小!”高力士打趣道:“霨郎君快去接他们都进来,某就倚老卖老,只在这雅间门口恭迎两位皇孙了。”
“岂敢劳烦高翁下去!”王霨连声道,急忙着向楼下走去。待他走出店门口,只见建宁王和一位二十来岁、略显阴柔的青年郎君,在一大群仆役和武士的簇拥下,正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拜见两位殿下!”王霨一边施礼,一边在心中叹道:“李俶阴沉稳重、李倓英武开朗,差异何其大也!”
“你就是王珪的弟弟?”李俶盯着王霨左瞧右看,淡淡说了句:“不像,一点也不像。”
“启禀殿下,某之幼弟乃崔姨娘所生,与某并非一母同胞,面容确实不太相似。”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从李俶身后响起,王霨不用抬眼,也能猜出说话之人是谁。
“殿下,崔夫人出身清河崔氏,也是关东名门之后。”阿史那霄云见王珪的话里暗藏机锋,就出言解释道。
“清河崔氏,传承百年、名人辈出,实乃名门大家。如今的剑南节度副使崔圆,也是清河崔氏。”李俶身为李亨长子,三句话不离朝政。
“王兄,高翁在呢,我们还是赶紧上去吧。”李倓隐约知道一点王正见家内宅不合之事,就忙着打圆场。
“正该如此!”李亨见了高力士尚且称之为“二兄”,李俶和李倓两人更不敢在高力士面前托大。
王霨领着广平王、建宁王和阿史那霄云向三楼走去时,忽觉后颈一阵发凉。他趁楼梯拐角回头一望,只见拖在队尾的王珪冷冷盯着自己,眼中满满都是厌恶和嫉恨。王珪身边,跟有几名随从,其中一人,低头垂首,似乎不欲引人注目。
“被拔了毒牙的蛇,还耍什么威风!”王霨并不在意王珪的敌
(本章未完,请翻页)意。自从王沛忠死在马球场上后,裴夫人和王珪失去了左膀右臂,老实多了,也不再能够威胁到飞速成长的王霨。
欢声阵阵、丝竹悠悠。
简若兮见午时已到,赶紧上到三楼,让伙计进雅间将王霨请出。
雅间里都是声震天下的大人物,简若兮自知出身贫寒,并不想贸然进入其中。
简若兮站在楼道里等待时,隐隐听到雅间里有丝竹之声溢出。只是音色特别奇怪,非琴非瑟、非笛非箫。简若兮喜爱书法,却非乐理方家,侧耳细听了会儿,却还是分辨不出个所以然来。
“霨郎君,吉时已到,万事齐全,可以开店了。”见王霨出来,简若兮连忙说道。
“若兮娘子,门前空地都清扫干净了吧?可别把王准带的晦气留在我们店门口。”王霨开玩笑道。
“霨郎君放心,方才几位贵客一进店,我就让伙计们用清水洒地,将门前重新打扫的干干净净。”简若兮心细如发,只要看到该做的事情,从不需人催促就会提前安排好。
“好!那就开店!”虽然只有短短数日,但简若兮展现出的管理才干,还是让王霨有种捡到宝的欣喜。
爆竹震如雷,羯鼓声动天。
火锅店前的空地上,一群喜气洋洋的鼓手手持鼓杖,围着火堆,头如青山峰、手如白雨点,将羯鼓敲的是透空碎远、动人心魄。
熊熊的火焰中,不时有爆竹噼里啪啦砸开。大堂里,数十个火锅水沸如盈、香气缭绕。喜庆的爆竹声和浓郁的香气如海浪般,将欢庆的气氛推得越来越高。
之前素叶居与百余名混混的对峙,早已吸引了西市无数人的目光;后又传来高翁亲临火锅店捧场的消息,更是让人心生好奇;待听到广平王和建宁王两位皇孙联袂前来贺喜时,众人对火锅店的兴趣已经攀到了顶峰。
待开店的鼓乐响起后,从附近数条街道涌来的人流,如涓涓溪水般,在空地上汇集成汹涌的江河。
不等王霨吩咐,简若兮立即让伙计将事先备好的一大捆刻有数字的木牌拿出,然后让众伙计高声喊道:“诸位客官,请排队领号牌,依序入店。暂时排不到的,请到两侧房屋休息,鄙店备有茶水点心。”
王勇担心人多出事,叫来了五十名镖局武士,负责维持秩序。苏十三娘和范秋娘则待在三楼,居高临下监控全局。阿史那雯霞见王霨出门迎客,就从师父那里跑了下来,挤到王霨身边,一起帮忙张罗,仿佛自己是火锅店的老板娘。
“恭贺霨郎君开店!”不时有客人作揖祝贺。
“同喜同喜!”王霨连连回礼,不一会儿就感觉脸要笑麻了。
“同喜同喜!”阿史那雯霞一边陪着王霨回礼,一边在他耳边低语道:“霨弟啊,方才高翁来时,高仙桂死活不进三楼雅间。可我姐姐一到,高仙桂吱溜一声就跟上去了。你说他可笑不可笑。”
王霨无奈笑了笑,想说些什么,可接连不断的贺喜,让他实在无暇分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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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西市暗涌火锅香(十二)
“咦?这不是赵东主吗?”人流中有位高个商人,王霨一眼就认出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恭喜霨郎君!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赵无极见王霨主动和他打招呼,格外兴奋。
“一同西行数千里,怎会记不得。西征之后,我记得你还经常从素叶居购买货物。某得多谢赵东主抬爱和照顾。”王霨十分客气。
“哪里!哪里!”赵无极乐颠颠地摇了摇手:“还望霨郎君的素叶居越来越红火,在下也可附骥发点小财。”
“多蒙厚爱!共同发财!”王霨拱手回道。
川流不息、摩肩擦踵。火锅店前,热闹非凡。忽然张德嘉和名小宦官从大堂里走了出来,在店门口展开一副卷轴。
“锅中融天地,火上定乾坤。”小宦官尖声喊道:“高大将军恭贺霨郎君开店大吉,特赠楹联一副!”
“好联!气魄雄浑又深契火锅之意,实在太妙了!”
“联好字更佳!这笔力,入木三分!”
“素叶居有了高大将军的墨宝,生意肯定更红火!”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众人纷纷称赞高力士题撰的楹联,祝贺素叶居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张德嘉趁小宦官收拾卷轴的功夫,挤到王霨面前,耳语道:“高翁对赠给贵妃娘子的礼物十分满意,要你赶紧上去,和他细谈此事。”
王霨开店,本就是为了借此积攒名声、有所作为。见礼物合了高力士的心思,就点了点头,向周围的人作揖致谢,然后急忙跟着张德嘉上三楼去了。
阿史那雯霞本来喜不自胜地陪着王霨迎宾回礼,此刻见王霨走了,她顿时兴趣大减,转身进店,找苏十三娘去了。
一直在后面默默忙碌的阿伊腾格娜发现店门口只有简若兮一个人在迎来送往,担心她忙不过来,就戴上帷帽,拽上巴库特,前去帮忙。
店前客人虽然对头带帷帽的小娘子有点好奇,但他们的注意力都被火锅散发的浓香吸引住了,顾不得猜测阿伊腾格娜的身份。而巴库特冷峻的眼神,也吓住了几个欲图试探几句的别有用心之徒。
阿伊腾格娜正在招呼客人进店,忽听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声:“真丑啊!哪里来的怪物?”
阿伊腾格娜踮起脚尖一瞧,发现人流中有位与小郎君年纪相仿的少年郎君,左脸颊上蜿蜒着一长片青蓝色的胎记,既像是一条青色的蜈蚣卧在脸上,又宛如有挂蓝色瀑布,正顺着额头向下飞泻。
风言风语如刀,飞旋着割向青面小郎君。可他只是紧咬嘴唇,倔强地抬着头,白眼看天。
“太吓人了,伊月小娘子,是不是别让他进店了,以免影响生意。”简若兮从小就怕蜈蚣、蝙蝠等各种丑陋的东西。
“店铺开门,自然要笑迎四海客、广接五湖宾。岂能因宾客的容貌而拒之门外?”阿伊腾格娜坚定地摇了摇头,拿起一摞号牌,逐个递给排队等候的人。
待到了青面小郎君时,阿伊腾格娜掀开帷帽上的一角丝网,笑语盈盈地将号牌递给他,还特意叮嘱道:“大约还需一刻钟时间,郎君可到两侧房屋里稍候。”
(本章未完,请翻页)接过号牌,青面小郎君坚硬的眼神中有点惊诧和不解,他稍稍犹豫,然后恶狠狠地对神色宁静的阿伊腾格娜吼道:“小娘子,你不怕我吗?”
“为何要怕?”阿伊腾格娜止住了正欲抽刀的巴库特,不紧不慢地说道:“小郎君和某一般,都是两个眼睛、两只耳朵、两个鼻孔和一个嘴巴。又没有凭空多出一窍,有什么需要怕的?”
青面小郎君双目如刀,恶狠狠地盯着阿伊腾格娜的眼睛,看她是否在故意消遣自己。可他凝神看了片刻,却只看到一泓清澈如水的真诚。
“哼!”青面小郎君用力甩了甩袖子,恢复鼻孔朝天的骄傲姿态,昂首阔步,向空地一侧的房屋走去。
随着青面小郎君的离去,排队等候的人流渐而恢复了平静。忙碌的阿伊腾格娜和简若兮均未察觉到,人群中有个扫把眉的彪形大汉,频频低头看向腰间的锦囊。
人声鼎沸、肉烂汤鲜。
青面小郎君和随从在店里大堂坐下后,将桌子上咕嘟嘟冒着热气的铜锅上上下下瞧了遍,才幽幽说道:“闹了半天,所谓火锅,其实和秦汉时的青铜鼎大同小异,都是把肉煮熟的器具而已。”
“客官,你尝过之后,再说是不是一样。”负责此桌的伙计被阿伊腾格娜特意交代过,所以尽力热情地招呼道:“我们东主说过,以前那个什么鼎,只是单纯的白水煮肉。我们的火锅,是浓汤涮肉。”
“哦?看来你们东家还有点见识,并非不学无术之徒。”青面小郎君的话很不客气。
“客官,点菜吧。”伙计强忍怒气,将精致的菜单递给青面小郎君。
“有点意思!”翻了翻菜单,青面小郎君迅速点好了菜,然后开始闭目养神。他似乎浑不在意周遭的窃窃私语,唯有阿伊腾格娜清丽的声音响起时,才会睁眼瞧一瞧。
青面小郎君旁边的桌子上,有四名彪形大汉,他们点了数十盘羊肉,一声不吭,闷头大吃。
“牛嚼牡丹、大煞风景。”青面小郎君低低说了句。
“咚”的一声巨响,彪形大汉将手重重拍在桌子上,将青面小郎君和大堂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伙计,你们素叶居的火锅里怎么有促织!”一名眉如扫把的彪形大汉指着沸腾的火锅,怒若狂虎。
“不可能!鄙店一向打扫得干干净净……”伙计凑过来正要解释,扫把眉伸出大手,老鹰抓小鸡似的将伙计提溜过来。
“你看看,锅里是什么?”扫把眉指着锅里翻腾起伏的促织,得意洋洋地吼道。
阿伊腾格娜听到大堂里有动静,急忙进来查看。巴库特手握刀柄,紧随其后。
“哎呦,有人要动刀啊!素叶居在庭州横行惯了,在长安也要以力服人啊?”扫把眉瞄见巴库特腰间悬刀,提前用话挤兑道。
听到“以力服人”,青面小郎君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阿伊腾格娜示意巴库特不要莽撞,然后走上前去,施礼脆声道:“敢问客官,冬日里……”
“你这小娘,别说没用的。你且看看,锅里是不是促织?”扫把眉根本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给阿伊腾格娜申辩的机会,放开伙计,伸手要去抓阿伊腾格娜。其余三名同伴,也虎视眈眈地盯着巴库特。
“各位,可否让在下做个见证?”青面小郎君见扫把眉要对阿伊腾格娜不利,就拿起长箸,傲然施礼道:“这位客官吼了半天,其实锅里究竟有什么,想来店中诸位并未看个分明,不若让在下瞧上一眼,辩个真假。”
扫把眉瞄了眼小郎君脸上的青斑,收回揽向阿伊腾格娜的双臂,有恃无恐道:“看就看,真的假不了,某又不是无事生非!”
巴库特紧绷如弓、袖藏短匕,紧紧护在阿伊腾格娜身前。
“多谢!”青面小郎君也不征求阿伊腾格娜的意见,慢悠悠走到扫把眉身边,低头向下,然后迅速用长箸夹起熟透的促织,放到自己嘴里。
“哪有什么促织?分明是块羊软骨,又脆又香。”青面小郎君大口咀嚼、神情陶醉,仿佛嘴里吃的是龙肝凤髓。只是那蔓延如蜈蚣般的青斑,将他的“陶醉”衬托得格外诡异。
“你!”扫把眉不料突发此变,又气又怒。他之前也留意到众人嘲笑青面小郎君,想着面恶之人心多不善,以为此人也要借机讹诈素叶居,就没有过于提防。
“失礼了!吃了几位一块软骨,实在抱歉。”青面小郎君摸出一枚庭州银币:“不知可够赔羊骨之价?”
“滚!”扫把眉怒斥青面小郎君的同时,手悄悄伸向了腰间。
“巴库特,动手!”一直盯着扫把眉的阿伊腾格娜用突厥语喊道。
巴库特掏出短匕,一猫腰,钻到扫把眉身边,将他腰间的锦囊割了下来,然后迅疾回身,交给阿伊腾格娜。
扫把眉等人正要出手夺回,却见十余名素叶镖局的武士闻讯赶了过来,赶忙停手。
“冬日天寒,促织皆藏于墙缝地洞之中,岂会跳到锅里面。除非是家里豢养的,然后又被人投到锅里。”阿伊腾格娜解开锦囊,从里面掏出了数只促织。
“小的糊涂!小的糊涂了!都怪我们贪财。”扫把眉等人方才见识过镖局武士的威猛,不敢再反抗。
镖局武士将四人拉下后,阿伊腾格娜将青面小郎君请到了正堂之后,肃拜道:“某乃突骑施部阿伊腾格娜,多谢郎君援手,敢问郎君高姓大名?”
“某乃卢杞,洛阳士子,见过小娘子。”青面郎君随意拱了拱手:“方才只是看不惯李相家奴的跋扈,并非为了帮助贵店。还请小娘子不要误会。”
“卢郎君为何知道他们是李相家的人?”阿伊腾格娜淡然笑道。
“他们故做粗鄙,却举止有度、用词文雅,必是高门豪奴。方才某等候时,听闻曾有京兆府的衙役前来寻衅,被高大将军斥退。某思之,能动用京兆府之人,多半是京兆府尹王鉷之子王准所为。既然高大将军已经出面,王准再混,也不敢接二连三寻事。那么,最有可能指使这些人使坏的,必是与王准相交莫逆的李仁之。”
卢杞分析得头头是道,甚是自豪。他本以为突骑施小娘子会无比崇拜地看着自己,不料阿伊腾格娜的脸上始终只荡漾着清浅的笑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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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西市暗涌火锅香(十三)
“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实在令人钦佩!”卢杞没有收获阿伊腾格娜的崇拜,却听到身后有人拍手赞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下王霨,见过……”王霨停了一下,阿伊腾格娜立刻凑他耳边,简略说了说卢杞的信息。刚才王霨正在和高力士谈事,听闻下面有人捣乱,急忙下楼,却发现已被阿伊腾格娜化解了。
“见过卢郎君,多谢你援助鄙店。日后阁下但有所需,在下必尽力而为。”王霨作揖拜谢。
“不敢当!”卢杞猜测阿伊腾格娜应当是王霨的婢女,无端有些烦躁:“阁下乃节度之子,官阶在身。在下不过一区区白衣,受不起阁下大礼。”
“此乃家父之恩荫,侥幸而已。”王霨不知这个“青面兽”为何变脸如此之快,但对方有恩于自己,只能继续寒暄道:“不知卢郎君来京有何贵干?”
“参加明春进士科大比。”卢杞神情傲然,青斑似乎也熠熠发光。
“哦,不知卢郎君贵庚?”王霨见卢杞不大,愈发好奇。
“在下一十四岁,乃河南府府学头名。”说起平生最得意之事,卢杞愈发自得,对经营商肆的王霨也越发看不上眼。
“小郎君,真是太巧了,卢郎君和你考的都是进士科。”阿伊腾格娜见卢杞愈发倨傲,故意开心地拍手笑道。
“啊?”卢杞面色剧变,略显焦急地问道:“敢问阁下贵庚?”
“一十二岁。”王霨心中暗笑,面上却风淡云轻:“不过,元日过后不久,就十三岁了。某常习骑射,故而身量略高。”
卢杞此时才留意到,王霨竟然微微比他高了一点点。
“庭州乃边疆军镇,果然重骑射。”卢杞话里有话。
“某有诗文集一篇,一会儿还请卢郎君斧正。”王霨本不想拿出杀手锏,但见卢杞如此高傲,就决定小小打击他一下。
一刻钟后,素叶居火锅店里正吃得热火朝天的客人,忽听店前街道上传来某个少年惨绝人寰的嘶吼:“怎么可能?!”
“伊月,我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了……”王霨有点不好意思。
“小郎君,卢郎君方才相助之恩,你已谢之。然他屡屡出言不逊,也当稍示惩戒,让他明白天外有天。”阿伊腾格娜摇头道:“伊月不觉得小郎君做的过分。”
“面丑心深,自大亦自卑。”王霨老成持重地叹道:“以其才学,当可大有作为。不过,若其心性始终如此偏激,恐会多生磨难。”
阿伊腾格娜忍俊不禁道:“小郎君,你明明比人家还小,可说起话来端着长辈姿态,实在好笑。”
“某虽年少,寸心却老。”王霨半开玩笑道:“不过,他能立刻想出将促织吃掉,绝对算得上反应敏捷、心思坚忍之人。”
“其实我也想到了。”阿伊腾格娜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可是虫子太恶心了,我可吃不下去!”
卢杞的嘶吼,声震云霄,让酒肆二楼里正郁闷不已的王准大吃一惊。他随手抓了个盘子扔了下来,愤怒地咆哮道:“什么东西,鬼哭狼嚎的!”
王准也不管盘子会不会砸中下面的路人,转而继续斥责李仁之:“这就是你的妙计!?屁用也没有。”
李仁之见王准暴怒,懒得再和他争辩,谈谈说了句:“王兄,气大伤身,来日方长。某家里还有事,就先告退了。”然后带着几名家仆和那四个彪形大汉就走了。
方才素叶居只是训斥了扫把眉等人一番,就将他们放回来了,并未刨根问底。
李仁之走后,王准将桌子上的碟盘全部扫落在地,然后一脚将桌子踢翻,也下楼去了。坐上马车的一刻,本欲回家的王准忽然改变了主意:“走,去平康坊,找叔父去。”
未时将至,欢宴将散。
叶斛和谋剌思翰两人最先离开了火锅店。两人均觉今日来西市不虚此行。不仅顺利完成了既定任务,竟然还有缘拜见了高力士,实在是意外之喜。
赵无极离开之时,整个人容光焕发、精神抖擞。本来嘲笑他吹牛皮的那些酒友,在饭桌上纷纷给他赔礼道歉,让他觉得极其有面子。
王珪送别李俶
(本章未完,请翻页)和李倓后,坐上自己的装饰华丽的马车。他虽厌恶王霨,却对素叶居发明的大马车十分喜爱。
王珪在车厢里坐好后,笑着问早已等候多时的闻喜堂掌柜裴诚:“今日看见这个该死的小杂种,感觉如何?”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裴诚神色狰狞如狼,眼中燃烧着复仇的怒火。
高力士回宫时,则将阿史那霄云一起带走了。因为送给贵妃娘子的礼物,需要霄云县主当场演示。
依依不舍送走了阿史那霄云,高仙桂才和张德嘉骑马离开。
天色渐昏,寒风再起。
仅仅半天的功夫,素叶居火锅店的大名就传遍了整个西市。而所有人都相信,要不了几天,火锅将会征服冬日长安。
弘农阁的杨掌柜在素叶居品尝过火锅的滋味后,已经开始琢磨如何打造自家的火锅店了。虽然弘农阁有更暴利的货物,但赚钱的买卖,谁也不会嫌多的。
火锅店关门后,王勇将妻儿送回北庭进奏院安顿好,连忙骑上乌骊马,扬鞭向陇右进奏院驰去。
他今日在街上,确实看见了荔非兄弟。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是,荔非兄弟当时并非是在护卫李光弼,而是在和陇右兵马使王思礼策马同行。
暮鼓声声,日落长安。
大明宫中,李隆基望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宴,食指大动,哈哈笑道:“还是高将军最知朕心!”
“三郎,高将军真是比妾身还要体贴!”风流妩媚的贵妃撒娇起来更是动人。
“圣人、娘子莫急,老奴还备有更好玩的!”高力士轻轻拍了拍手,殿外骤然响起了悠扬的琴声。
李隆基和杨玉环均是精通丝竹之人,才听数耳,就被迷住了。
“三郎,这不是琴,也不是瑟,很奇怪,却分外悦耳。”杨玉环喃喃道。
“有点像琵琶或胡琴,可似是而非,令人难以捉摸。”李隆基也被难住了。
高力士又拍了拍手,小黄门将殿门打开,只见一袭白衣的阿史那霄云肩上顶住一把形状怪异的琴,手持琴弓,边走边拉,进入大殿。
一曲终了,李隆基和杨玉环如痴如醉。平心而论,阿史那霄云在乐器上的功力,远逊于圣人和贵妃,更无法和李龟年等大家相比。可她此曲,胜在乐器奇特,令人耳目一新。
“叩见陛下和娘子!此乃北庭都护王正见之子王霨进献给陛下和贵妃的大秦乐器,名曰小提琴。”阿史那霄云将小提琴和琴弓捧在手上,恭敬地献给杨玉环。
杨玉环接过小提琴,略一琢磨,就捏起琴弓,默思旋律,拉了起来。大殿内顿时飘荡起如丝如缕、如歌如诉的琴声。
李隆基站在原地,心神陶醉地望着杨玉环,脸上洋溢着自豪与幸福。
“娘子之才,耀若日月,实非臣女可比。”杨玉环将小提琴放下后,阿史那霄云连忙接了过去,笑着恭维道。
“琴声悠扬、延绵不绝,有醉入十里春风之感。”杨玉环由衷叹道:“三郎,霨郎君有心了,前日还听暄儿夸他行事果决呢!”
“陛下,这火锅之法,也是霨郎君进献的。”高力士趁热打铁。
“难怪亨儿几次三番夸这个小郎君是神童,果然胸中有锦绣。建宁郡王昨日呈上的《枕戈集》朕也看了,策论已然不凡,诗更是上上之选,有机会得见见这个小神童。”李隆基捻须而笑。
“三郎,此大秦乐器甚是别致,臣妾十分喜爱。可否在元日大朝会前,于宫禁梨园中召集众乐工、舞伎,一同演练此乐器。”杨玉环迫不及待道:“既然小提琴乃霨郎君所进献,想来他深知此器之来历,可传召令其进宫为臣妾讲解一番。”
“娘子之议,甚是妥当!”李隆基点头赞同。
“陛下,老奴有点小见识,不知当讲不当讲?”高力士故作犹豫。
“大将军何必故弄玄虚,但讲无妨。”李隆基心情甚好。
“陛下,元日大朝将近,各方朝集使齐聚长安。其中不乏安西节度副使封常清、河东节度副使吉温等边镇重臣。而必须从华清宫移驾大明宫后,尚未召见中枢众臣。何不皆梨园宴乐
(本章未完,请翻页),召群臣同乐,以彰显陛下之仁心?”高力士推波助澜,将梨园乐会变成了一次小规模朝会。
每年冬日十月始,李隆基都会将朝政琐事扔给政事堂处理,携杨玉环去温泉滑腻的华清宫避寒,直到元日大朝会前才移驾大明宫。
“三郎,臣妾的姐姐们也念叨着要入宫觐见陛下呢!”贵妃娘子顺手将杨氏诸人也添了进去。
“那就定在二十六日,让亨儿和两位孙儿也过来,正好一起热闹。”李隆基心中一动,微微算了算,定下了日子。
“三郎,臣妾心急得很。今日二十三,明日让高将军着人准备一番,何不定在后日?”杨玉环摇着李隆基的胳膊撒娇不止。
“娘子,若单单只是与梨园子弟合奏,自可定在后日。可因要宴请群臣,事情繁多,还请娘子宽限一日。”高力士急忙解释道。
“高将军所言不差,还请娘子多忍耐一日。”李隆基一语定乾坤:“就定在二十六日!”
高力士怕杨玉环继续麻缠,就连忙说道:“陛下、娘子,天色不早了,不能光谈乐论政,也得吃两口!梨园乐会之事,老奴一定安排妥当。”
“有将军在,朕心甚安!霄云就留下来一起用膳吧。阿史那卿远镇河中,劳苦功高,霄云就当是替父领赏了。”李隆基开怀大笑,大殿里飘荡着喜悦的气氛。
大明宫中众人其乐融融,东宫密室里李亨却雷嗔电怒:“好个小滑头,某几次三番派人示好。他却悄无声息地和杨家眉来眼去,还请高力士亲来贺喜。能耐可比王正见还要大不少!”
“殿下,此子或许只是想走幸进之途,博个进士科状元吧?”李静忠比李亨要冷静得多:“何况,以在下之见,他既然并不排斥与两位郡王交往,又摆开阵势和王准斗了两个回合。那无论如何,都不会投靠到李相门下。至于献媚高力士,当是为献琴贵妃做铺垫;而投好贵妃,自然还是为了接近圣人,意在科举。”
“若只是为了科举头名,某助他一臂之力又如何。”李亨冷哼道:“某所忧者,不在长安,而在庭州。怕王正见欲图效仿安禄山……”
“殿下,从庭州传回的消息看,当不至于如此。”李静忠谨慎判断道:“眼下还得多施恩惠,在边将封王之事上下功夫。”
“兵微将寡,只能如此。”李亨长叹了口气:“安禄山已兼范阳、平卢、河东三节度在身,与安思顺同气连枝,独成一系;老贼遥领安西、朔方,高仙芝、阿史那旸皆为其走狗;杨国忠自领剑南,哥舒翰也投靠了他。岭南偏远,于事无补。天下十一节度,某唯有北庭一军,不得不受制于人。”
“殿下切勿急躁!”李静忠赶忙劝道:“圣人春秋已高,殿下只要耐心等待,必有统御四海之日。”
“道漫漫其修远兮……”李亨苦笑了一声,转而问道:“王元宝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吗?”
“禀殿下,王元宝说,再需三五日即可。”李静忠急忙回道。
“催他快点。某很好奇,杨国忠费劲心机,究竟意欲何为……”李亨面沉如铁。
觥筹交错、莺声燕语。
宵禁之后,平康坊内,依然是明灯千盏、风流万丈。
吃了一肚子的瘪的王准拿着酒杯,对自己的叔叔王焊大倒苦水:“叔叔,那竖子屡屡羞辱我,实在可气。叔叔一定要给我出这口气。”
“放心!”一脸横肉、醉眼惺忪的王焊捏了捏身边小娘的俏脸蛋,口齿不清道:“明天咱们就去弄他……”
“叔叔,那小子十分狡诈,我们得想个万全之策。”王准吃了数次亏,底气有点不足。
王焊脑子迷糊,还未想清楚该如何搪塞侄儿,忽见一身着道袍的算命先生来到他的面前,上上下下看了半天,然后低声说道:“阁下之相,贵不可言!”
“贵不可言!?”王焊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他攥着算命先生的衣襟,满嘴酒气问道:“来,你给某说说,怎么个贵法?”
风穿万阁、月映千楼。
段荼罗伏在屋顶上,望着下面熟悉的算命先生,脸上浮现一丝毒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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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梨园欢宴醉名花(一)
寒风呼啸,骏马长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安西节度副使封常清独自枯坐在燥热的马车内,心神恍惚。
抵达长安已有数日,封常清却忙碌得根本无暇游览都城名胜。除了安顿高仙芝的家室,他还得东奔西跑,四处拜会当朝权贵。
“若非在西征石国之役中被北庭军压了一头,何至于此!”封常清扼腕长叹。
天宝八载(749年)元日,北庭副都护阿史那旸在紫宸殿中抛出王正见精心筹划的征讨石国方略,勾起了圣人和政事堂重新经营河中地的**。
本来此事与安西军毫无牵连,但善于借势右相李林甫趁机横插一脚,不仅将北庭军独自西征变成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合力征讨,更利用庭州元夕大火之事,压制北庭都护王正见,为高仙芝讨得了西征主帅之位。
高仙芝和封常清自然清楚,李相如此大费周章,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不过,李相若要达成目的,却也必须以安西军的战绩为基石。
故而,封常清处心积虑,为高仙芝谋划出兵分两路、南北呼应的军略,自然而然地形成安西军主攻、北庭军配合的格局,以边缘化王正见,避免北庭军过多分润军功。
封常清自认为安若泰山、算无遗策,谁知沙场形势风云突起、变幻莫测。
黑衣大食军主帅艾布?穆斯里姆诡计多端、隐踪绕道、千里北上。本应成为主战场的拓枝城,却沦为了配角;本该获取至高荣耀的安西军,却遭遇敌军伏击,险象环生;本该吃点残羹冷炙的北庭军,却成了力转乾坤、克敌制胜的最大功臣……
战后论功行赏,李相虽施展百般手段,却也无法抹煞北庭军的耀眼功勋。
王正见的资历本就比高仙芝要深,又出身河东名门望族。怛罗斯战后,王正见的官阶扶摇直上,被授正二品开国郡公、特进,距离人臣之极的开府仪同三司,只剩一步之遥。
李林甫虽也为高仙芝争取到了从二品的开国县公、光禄大夫的封赏,封常清也水涨船高,顶替调往北庭的程千里,升任安西节度副使。可有心人自然看得分明,经怛罗斯一战,王正见的战绩已盖过远征小勃律的高仙芝,成为碛西第一名将。
安西军上下还未来得及适应北庭都护府的大显神威,雪上加霜的打击接踵而来。
怛罗斯之战刚结束不久,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就不惜以惨重伤亡夺回令圣人耿耿于怀石堡城,使大唐在青海湖一带获得了对吐蕃的地利。石堡之战使哥舒翰如同一颗耀眼的新星,一跃成为大唐边镇中恩宠仅次于安禄山的边将。
在王正见和哥舒翰的夺目战功的映衬下,高仙芝显得愈发黯淡无光。
而等圣人有意敕封功勋卓著的节度使为王的消息传开后,封常清更是追悔莫及。
数月前,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封常清满心懊恼地对高仙芝叹道:“节帅,若是西征石国首功归我安西,圣人封王
(本章未完,请翻页)的名单中必定有你!”
“封二,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西征石国一战,吾等殚精竭虑、直面霜刃,可曾贪生怕死?又可曾畏敌不前?然,天意如此,非战之罪!”高仙芝把玩着手中的玻璃酒杯,略略有些颓唐:“况且,某区区化外寒族之后,可领数万雄兵、横行碛西,此心足矣。”
“节帅,虽言天命昭昭,然天道远而人力近。世间万事,皆在人为。说句诛心之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封常清一路坎坷走来,从流人之后攀爬到节度副使之位,从来不信有什么天命!他始终坚信的,唯有永不退缩的内心和不畏荆棘的双手。
“封二,你年岁虽较某为长,心气却比某更似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君。”高仙芝放下酒杯,拿起案几上的文书,随意调侃道。
封常清明白,高仙芝不欲再说此事,但他依然直言不讳道:“节帅,某心炽热,是因出身贫贱,尝遍天下艰辛之故;汝心澹澹,却因少年得志,未曾遭遇挫折之故。”
“未曾遭遇挫折?!”高仙芝呆呆拿着文书,面色变了又变。他沉思许久,才放下文书,仰天叹道:“或许真是如此。”
“节帅,眼下安禄山圣宠最深、哥舒翰风头正劲、王正见步步为营,均有可能封王。然节帅的战功与名声,较之三人均不遑多让,岂能不逆流而上、奋力一搏。古人云: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吾辈岂可不思进取、踟蹰不前!”封常清热血奔涌。
“然也!”高仙芝重重拍了拍案几:“不知封二何以教我?”
“节帅,边将封王,首在军功。今河中军扼守拓枝城,西部太平无事;北庭军和陇右军兵马齐备,北部、东部自然无忧。如今可建功立业者,唯有南线!陇右军攻下石堡后,又步步紧逼,夺回九曲之地。现吐蕃北线吃紧,东线又卷入剑南战事,西部必然空虚。我军可择机出小勃律,蚕食吐蕃之地。另,元日大朝会将近,某自请为朝集使,远赴长安,朝觐圣人、拜会朝堂重臣,为节帅征伐吐蕃披荆斩棘!”封常清早有腹案:“节帅亦可亲往,然或有过于昭彰之嫌。”
“汝去即可,某善将兵纵横沙场,却不善奉迎权贵。汝去即便事或不谐,却绝不会招祸。”高仙芝有自知之明:“既然二郎要走这一遭,就辛苦汝护送某之家眷,同去长安。”
“节帅此举……”封常清面有疑色。
“封二切勿多想。只是某思之云帆、云溪年岁渐长,不宜久居边城,应去长安历练一番。云帆可入国子监读书,云溪则需多结交长安名媛。”高仙芝此刻不再是统率千军万马的名将,只是名疼爱子女的普通父亲。
“节帅所虑甚佳!岑判官学识虽高、入世却浅,传授的终究只是纸上文章。人世之学问,必须在世间磨砺,方能镌刻于心。”论及学问之道,自幼苦读诗书的封常清自有一番心得。
“某之学问,较封二亦远矣!”高仙芝笑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他日由汝来执掌安西,当可更上一层楼。”
“若某可执掌安西,还望高郡王在朝堂上大力提携!”封常清笑着作揖,高仙芝则苦笑不已。谈笑间,两人就安西都护府的未来军略达成了一致。
在一百名安西牙兵的护卫下,肩负重任的封常清带着高云帆、高云溪兄妹二人和一众仆役,一同来到长安。
统率百名牙兵的旅帅,正是在怛罗斯大战中战功卓著的卫伯玉。封常清考虑卫伯玉乃长安人士,双手刀剑之术出神入化,特意点名由他带兵护送。
高仙芝在长安宜阳坊有大宅一座,之前只有高仙芝长子、时任正六品龙武军兵曹参军事的高云舟和几十名仆役居住。现在陡然增添这么多丁口,封常清忙碌了数日,才将其安顿好。
处理完琐事,马不停蹄的封常清在腊月二十三日登门拜访了右相李林甫。
在外书房见到李林甫那一刻,封常清顿生心灰意冷之感。因为数年前还身体健朗的右相,明显变得苍老了。而与衰老相伴而来的,是权势的衰颓。
远在龟兹城时,封常清就通过安西进奏院时刻关注长安朝堂,也打探到了些消息:比如,杨国忠恩宠愈深,入阁拜相指日可待;比如,李林甫门下三狗之一的吉温,早已投靠杨国忠,并献计除掉了李林甫手下两名重要党羽……
此时的李林甫,虽然还是百官之首的右相,虽然还能如参天巨树般把持朝政。可杨国忠却如势不可挡的毛竹,借助圣人的阳光雨露,节节高攀。毛竹虽还未能取代巨树,却让满朝文武看到了新的选择。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在夺取石堡回京叙功之际,就根本不在东宫和李相之间作抉择,而是毫不犹豫和杨国忠勾搭上了。
封常清对朝堂权力格局的消长已有所预料,但当他见到李林甫垂垂老矣的那一刻,失望的情绪还是横溢天山山谷的狂风,猛烈地冲击着封常清的内心。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将和高仙芝商定好的方略简要说了一遍。
“征伐吐蕃?”李林甫咳嗽数声,守在一边的李仁之急忙端水过来。
李林甫抿了一口,才抬眼冷笑道:“高仙芝是见其他边将可能封王,坐不住了吧。”
面容憔悴的李林甫一开口,却依然如往昔般洞隐烛微、犀利无比。封常清闻此,不惊反喜,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也静了下来。
“相国,节帅孜孜于封王之事,并非为己之私心,而是欲图襄助相国。”封常清娓娓道来:“相国现遥领安西、朔方两镇,朔方节度副使阿布思与相国情同父子,自然无虞。可朔方之实权,却在知留后事的李光弼手中。而李光弼专心于军务,从不曾有投靠之心。而东宫当年亦曾遥领过朔方军,李光弼意欲何为,不得不令人深思。然观我安西上下,自相国遥领大都护十余年来,皆唯相国马首是瞻,从未动摇。若高节帅得封王位,自然更有利于相国之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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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梨园欢宴醉名花(二)
“大业?”李林甫厉声笑道:“某只知忠心于圣人,有何大业可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再说了,汝方才神色瞬息万变,心中可是对某之处境多有质疑?想着该如吉温那厮一般改换门庭!”
“相国言重了!”封常清艰难地跪拜在地,高声申辩:“在下数年不见相国,今日骤见,见相国身有微恙,不免痛心疾首、心神动荡。杨国忠,蜀中浪荡子也,无才无德,不过凭椒房之贵方平地青云,如何能与相国相比?高节帅与在下忠于相国之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决不曾有丝毫动摇。”
李林甫沉默了半天,才幽幽说道:“封副使,起来吧。高仙芝与君之为人,某还是信得过的。”
李仁之在祖父的示意下,上前搀扶起腿脚不便的封常清。
“封副使,某知你素来是个有心人。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前,你必然有过一番思量。那么,你可曾想过,圣人为何要打破成法,欲封边将为王?”
“嗯……”封常清略一思索,谨慎地回道:“依某之浅见,圣人自登基以来,素怀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圣人之文治武功,可谓上追三代、下胜强汉。然放眼天下,仍有些许跳梁小丑,不服王化。西南吐蕃盘踞高原,为边疆大患;极西之地的大食兵强马壮,屡生东侵之心;漠北回纥虽然恭谨,却终究非我族类,不得不防;东北渤海国倒是恭顺,奈何契丹、奚等部族却桀骜不驯,时常起兵反叛。故而圣人欲用王爵名.器,激励边疆将士用命,以平定天下。”
“哈哈!”李林甫放声大笑,让封常清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封副使洋洋洒洒一席话,说的入情入理,估计圣人听之,也会喜笑颜开,并命中书舍人和翰林学士将之列入封王诏书之中。”李林甫冷笑道。
“在下惶恐,还请相国明示。”进入李林甫的外书房后,封常清第一次感到后背上全是冷汗。
“汝自以为看透了圣人之心,然你可知,圣人最初只欲封赏一人为王。”李林甫调整了一下呼吸,缓缓说道:“若非东宫和杨国忠出手阻止,某也顺势反对,此事早已木已成舟。后有人将消息传遍天下,令边将纷纷动心,圣人不得已,才开始细思权衡封王之事。”
“安禄山!?”封常清脱口而出。
“封副使果然心思机敏!依圣人初心,本欲独封安禄山为东平郡王。”李林甫点了点头:“汝可知,圣人为何只欲单封安禄山一人?”
“因为他是孤臣!”封常清迅速理清了思路:“安禄山是胡人,无入政事堂之可能,故而不必讨好百官,唯圣人之命是从,此其一也;安禄山畏惧相国,却并未依附相国,更兼他对东宫甚是轻视,与杨国忠势同水火,可谓与中枢毫无瓜葛,此其二也;安禄山擅于溜须拍马,奉迎圣人与贵妃,此其三也。”
“确实如此!因为安禄山眼里只有圣人,所以才被陛下如此宠溺。”李林甫瞟了眼封常清,慨然叹道:“若非汝身子骨不便,当不在安禄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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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挑三拣四?”被李林甫说到痛处,封常清却并未觉得尴尬,他拱手问道:“相国,既然圣人已不再打算单封安禄山,那高节帅胜算几何?”
“封副使觉得呢?”李林甫反问道。
“若攻伐吐蕃之策进展顺利,当有六七成把握。”封常清终于将话题转回到此行的目的上。
“六七成?”李林甫冷哼了一声:“据某所知,圣人有意封东平、西平、南平、北平四大郡王。东平自然是安禄山的,西平应当归于力克石堡的哥舒翰。其余北平、南平,你认为会花落谁家?”
“边将封王,牵连全局,东宫自然会出手,北平恐怕会落在北庭王正见身上。至于南平,或许能归安西所有?”封常清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封副使,南诏国力孱弱,向来俯首听命,剑南本来风平浪静,却忽而战事连连,难道你就不觉得其中有蹊跷吗?”
“剑南?”封常清皱眉沉思:“鲜于向并非将才,如何能够封王?至于崔圆,虽出身名门世家,资历却甚是浅薄……”
李林甫盯着苦思冥想的封常清,冷笑连连。
“难道?”封常清脑中灵光闪现,大惊失色:“相国,难道他的胃口竟然如此之大?根本不准备留一丝回旋余地吗?”
“余地?朝堂争夺不死不休,何曾有余地可言?”李林甫对朝中局势的把握,绝非远处边疆的封常清可比:“他更厌恶的是安禄山,但封王之肇始,本就是因安禄山而起,圣人绝不会更改东平郡王的人选。因此,他才开始在南平郡王上作文章,不惜搅动风云,以博取王位。如此歹毒的计谋,当出自吉温此僚之手。”
“如此说来,安西军竟要一无所得?”封常清有点焦躁。
“封副使莫急,事在人为。”李林甫阴仄仄地笑道:“封王之事,圣人尚在犹疑。更妙的是,今年九月,立功心切的安禄山为早日封王,出兵六万北上征讨契丹,却被契丹和奚联手夹击,惨败而归。圣人一时也不好封安禄山为王,反而为吾争取了不少时日。只要诏书未出,一切就仍会有变数。”
“在下谨听相国教诲。”封常清相信李林甫心中早有定计。
“依某对圣人的认知,除了东平郡王,其余三王的人选,圣人皆不会特别在意具体人选,而会更重平衡。因此,安西军攻伐吐蕃的方略,某自会在合适之时奏告圣人,以增添胜算。但更关键的,却是要想好如何攻讦其他人,某从不信世上有完人……”李林甫苍老的双眸闪耀着雄鹰狩猎时的狠厉光芒。
封常清望着如猛兽般的老人,犹豫了片刻,稽首施礼道:“一切谨听相国吩咐。”
李林甫想了想,如夜枭般笑道:“某此次确实需要借用一下安西都护府的人手……”
“禀告封副使,左银台门到了!”车外安西牙兵的喊声打断了封常清的思绪,他披好裘衣,在牙兵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来到高深幽远
(本章未完,请翻页)的门洞前。
左银台门是大明宫的东宫门,也是距离禁苑梨园最近的宫门。说是最近,其实此门距离梨园所在的太液池东畔依然有千余步远。
宫禁重地,自然是不能骑马乘车的,更不可能有闲杂人等相随。封常清只好竭力迈着碎步,独自缓缓向门洞走去。
守门的禁军士卒望着一脚深一脚浅的封常清,窃笑不已。从小受惯世人白眼的封常清自然不会将风言冷语放在心上,可同行而来的安西牙兵见之,却十分恼怒。只是他们不敢在大明宫前造次,只好咬牙切齿地盯着禁军士卒,恨不得用目光将他们杀死。
马鸣萧萧、足音沙沙。艰难前行的封常清正欲回头,却忽然感到有人扶住了他的右臂。
“封副使可是受邀出席梨园之宴?”少年郎君的声音在封常清耳畔响起。
“霨郎君何以得知?”封常清有些惊愕。
前日,封常清在安西进奏院接到小黄门传来的口谕,说圣人和贵妃娘子定于腊月二十六日正午,于禁苑梨园宴请群臣,特命安西节度副使封常清参加。
当时封常清特意打点了小黄门,问过都有何人出席。据小黄门讲,请的是中枢重臣、各地朝集使中官职高者和杨家诸人。故而,封常清见突然出现在左银台门的王霨竟然知道梨园之宴,不免有些诧异。
“请亮鱼符!”守门的禁军士卒举起长矛,高声喝道。
封常清掏出鱼符,递了过去。士卒对照门籍,勘合无误后,仔细搜了搜封常清的身,才放他过去。
“小郎君,你护送阿郎至此,可以回去了。大明宫可不是能够随便进出的。”守门卫兵以为王霨是封常清的随从,笑着调侃道。
“在下虽没有鱼符,却有通行令牌一枚,还请查验!”王霨从怀中掏出金灿灿的令牌,交给卫兵。
“令牌?”卫兵狐疑地接了过去,瞧了一眼,瞠目结舌道:“贵妃娘子亲赐的令牌?!”
其余士卒连忙对照门籍看了会儿,高声喊道:“确有此事!今日卯时,高大将军令人送来的门籍中,有正七品朝请郎王霨一人,年十二,持贵妃令牌入宫禁。”
在众卫兵惊愕的目光中,王霨淡定地接受了搜身,然后施施然进入门洞中。
“让封副使久等了!”王霨对封常清拱手施礼:“副使来的好早!”
“霨郎君来得也好早啊!”封常清边走边聊道:“听闻霨郎君近日在西市开了家火锅店,可惜某这几日异常忙碌,无暇前去捧场,还请霨郎君勿怪。”
“封副使太客气了!”王霨笑道:“封副使作为元日大朝会的朝集使,政务繁忙,自然没有时间去西市闲逛。”
“听说高翁、广平王、建宁王都亲去火锅店捧场,霨郎君折腾得动静可不小啊!”封常清意味深长地问道。
“比起王少卿召集来的混混和衙役,在下弄出的动静实在不算大。”王霨微笑着反驳道。
(本章完)
...
第八十章:梨园欢宴醉名花(三)
“霨郎君比起西征石国时愈发老成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封常清斜看着王霨,似笑非笑道:“只是霨郎君一到长安,就拉开架势与王少卿恶斗两场,莫非是有人逼你交投名状?”
“封副使,在下行事一向清清白白、自由自在,不知何谓投名状。”王霨面色不变,搀着封常清缓缓走过门洞,冷笑道:“家父教导在下为人处世时,只说了两句话,那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封常清停下脚步,细细思索了片刻,忍不住叹道:“妙哉斯言!王都护不愧是家学深厚的世家子弟。”
“某来长安,是为了春日科举,并无意惹是生非。若不是王少卿屡次三番挑衅,在下绝不会出手反击。”王霨用黑亮的双眸盯着封常清,严肃地说道。
“霨郎君是在托某传话吗?”封常清轻笑道:“若是霨郎君有意讲和,某倒是与王御史大夫有几分交情。”
“不!”王霨坚定地摇了摇头:“在下自问行得正、坐得直,并未做错任何事,为何要求和?”
“哦?看来是某多事了。”封常清拱手致歉:“霨郎君意气风发,令人羡慕!”
“某的意气,是以循天理、顺人心,行人间正道为底气的!其实,在下对长安朝堂中的任何一方均无讨好之意,也无厌恶之心。但若有人行不轨之事,在下必会拼尽全力阻拦。”王霨神情慨然。
“据闻霨郎君与岑判官常有书信来往,看来你们甚是投缘啊!”封常清盯着王霨看了半天,缓缓说道。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君子群而不党。”王霨引经据典。
“霨郎君学识渊博,春闱必能高中!”封常清狡黠一笑:“那么,敢问霨郎君,长安附近有几处梨园?”
“几处梨园?”王霨愣住了:“某只知大明宫太液池畔有处梨园……”
“霨郎君有所不知,长安城中,至少有三处梨园。”封常清见难住了王霨,心中暗乐:“圣人多才多艺,尤擅音律,常在太液池畔的梨园别院召集乐工歌姬演习歌舞。此乃最初之梨园;后圣人嫌宫禁中的梨园别院过于逼仄,就在太极宫北的西内苑,择一处梨花园林,兴建离宫别殿、酒亭球场,供春夏之时游乐,此乃第二处梨园;冬日长安滴水成冰,圣人年年去华清宫避寒,故而又在骊山脚下建一梨园,以便随时欣赏舞乐,此乃第三处梨园。”
“受教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王霨施礼致谢。他隐约记得,前世之时,关于唐代梨园的遗址究竟在哪里,考古界有诸多争议。现在听封常清讲解,方知李隆基如此酷爱音乐,竟然修建了多座梨园。
“敏而好学,孺子可教也!”封常清抚须而笑,似乎两人是相知多年的忘年交,而方才两人的言语交锋仿佛也已被北风卷走。
王霨自然清楚封常清话里话外的试探之意,他虽不喜封常清过于阴沉,却敬重他的赤胆忠心,因此并未心生怨恨。
笑谈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梨园别院的门口。早有小黄门远远迎在外面,查验了两人的身份后,将他们引入侧殿中休憩等待。
王霨和封
(本章未完,请翻页)常清来的最早,此刻殿中并无他人。不过两人在路上已经把该说的话全说完了,此刻反而有点相对无言的尴尬。
封常清坐在雕饰华丽的椅子上,闭目养神,脸色凝重,似乎在思考军国大事。
王霨没有料到大明宫中居然也用上了高式家俱,有些惊讶。他悄悄找小黄门问了问,才知含元、紫宸等大殿中用的依然是古朴的矮式家俱,而圣人、嫔妃的寝殿和各处偏殿,早已换上了舒适大方的桌椅。
“舒适的力量是谁也挡不住的,这就是看似细微却又无可披靡的历史规律吧!”王霨暗自想到,对自己的筹谋已久的长安之行平添了几份信心。
来到长安后,无论遇见谁,王霨都一口咬定,自己来长安,纯粹就是为了参加进士科的考试。他还盗用了孟郊的诗,用“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形容自己的志向。
为此,王霨故意四处拜访权贵、登门投献文书,忙得不亦乐乎;火锅店开张后,王霨又约上杜环的族叔杜佑,一起切磋琢磨,苦读经典、研习文章,让人以为他格外在意科举名次。
杜佑今年才一十七岁,比杜环年轻得多,但论及家族辈分,他却不折不扣比杜环高上一辈,是杜环如假包换的族叔。
王霨离开庭州时,杜环修书两封,让他带给妻子韦氏和族叔杜佑。因为杜佑明年也要参加科举,杜环在信中交待,让杜佑和王霨多多交流,携手共进。
王霨一到长安,就携带重礼拜访了韦氏和杜佑。杜佑年纪虽轻,却笃学好古、秉烛达旦,学问十分精深。尤其是在经学上,比王霨的半吊子水平高多了。
而翻阅过《经行记》和《枕戈集》后,王霨的“文采风流”和杜环万里之旅,也令杜佑佩服不已。两人时常在一起攻读诗书,迅速成为在书海中同舟共济的好友。
不过,和杜佑全神贯注于学问不同,王霨一直派人留神着宫中的动静和李林甫、李亨处的消息,达不到心无旁骛的境界。
很快,阿史那霄云带来了杨玉环亲赐的令牌和梨园宴乐的消息。
“霨弟,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下面只能靠你自己了。虽然我并不明白,你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讨好圣人和娘子。”将令牌交给王霨后,阿史那霄云客客气气地说道。
“霄云姐姐,你的话实在太见外了!”阿史那霄云的态度让王霨有些黯然,他仿佛感觉自己在仰望高空中的云彩。不过,即便如此,王霨也并未将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
阿史那霄云歪着头,神情玩味地看着王霨,幽然叹道:“霨弟,你长大了,我们都长大了!”
“姐姐是在怀念西征路上自由自在、无话不谈的日子吗?”不待思索,王霨心中憋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
“自由自在……”阿史那霄云明眸一亮,眼中仿佛有团火焰被点燃。可亮光只如流星一闪,就又迅即陷入了黑暗之中:“越长大,越不自在……”
“姐姐可是有难言之隐?”王霨想要抓住那双柔荑,手伸到半空,才感觉不妥,只好顺势将手拍向自己的额头。
“傻弟弟!”王霨的窘态让阿史那霄云忍俊不禁,她
(本章未完,请翻页)眉眼含笑,用纤纤玉手轻轻笼住王霨发烫的手掌:“姐姐每天打马球、逛东市西市、吃火锅,开心的很,你不用瞎操心。”
“姐姐……”那宛如春溪的柔美,让王霨怦然心动,浑然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
见王霨傻傻地发呆发愣,阿史那霄云面色羞赧,也不及辞别,就急忙松手离去。待王霨回转过来,才发现人去楼空,唯余馨香缭绕。
念及到长安之后与阿史那霄云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王霨脸上顿时有些发烫。王霨自信阿史那霄云待他不同于别人,可他依然觉得,自己有点琢磨不透女神的内心里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忧伤……
“太子殿下到!广平郡王到!建宁郡王到!”小黄门的报唱声将王霨从绮丽遐思中惊醒,他与封常清急忙走出殿门,稽首拜见李亨、李俶和李倓。
“某本以为出门甚早,不料还是被封副使捷足先登了!”李亨黑着脸,瞄了几下封常清的跛脚,故意打趣道。
“殿下,在下自知腿脚不利索,担心耽误陛下的宴乐,才特意早来了些。”封常清语气平静,并不恼怒。
李亨见封常清城府极深,不再试探,转而问道:“霨郎君为何也来的如此早呢?”
“回殿下,某初次进宫,战战兢兢,唯恐出错,故提前抵达。”王霨故作紧张。
“霨郎君是上过沙场的英武少年,胆魄应异于常人,为何如此惶恐?”李亨追问道。
“纵有蛮夷百万,何如大唐天子之威?”王霨故意夸张道:“若当年殿下率兵西征,大食敌酋必望风而逃,也能省却北庭、安西健儿的一番苦战了。”
“油嘴滑舌!难怪能将高翁哄得心花怒放。”李亨抓住王霨的胳膊,笑着向偏殿内走去。
“家父常盼在下效仿家兄,通过春闱。在下愚笨,只好耍点小聪明,博朝堂诸公一笑。”王霨委婉解释道。
“《枕戈集》中的诗文某都读了,对于安边治戎,霨郎君颇有心得,比两个犬子强太多了。”李亨的**裸的吹捧,让封常清都忍不住侧目。
“殿下谬赞了,在下实在当不起!”王霨演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广平郡王和建宁郡王皆天潢贵胄、凤子龙孙,岂是在下可比!在下还得多谢两位殿下的偏爱和袒护。”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见王霨示好,李亨略有喜色。
“于殿下是小事,于在下就是天大的事了!”王霨拿出前世恭维公司领导的精神,大吹法螺。
李倓望着王霨,偷偷刮了刮脸,笑王霨的脸皮太厚,如此溜须拍马的话也能说得出口。
李俶却仍然一本正经地跟在李亨身后,一举一动,都端端正正。
“听闻李相和杨节度使都让你吃了闭门羹?”李亨坐下后,拉着王霨坐到近前。
“李相与杨节度使皆朝堂重臣,政务繁忙,不见在下亦属平常。某自知才疏学浅,不敢有怨言。”王霨见李亨有挑唆之意,并不接茬。
“霨郎君若是才疏学浅,那某的孙子岂不是土鸡瓦犬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陡然响起,然后才传来小黄门的报唱:“李相国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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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梨园欢宴醉名花(四)
王霨回首望去,只见一名须发斑白、脸色阴沉的老者在李仁之的搀扶下,缓步进入偏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老者面色蜡黄,呼吸有些沉重,明显带着病容。他的眼睛已然有点浑浊,在王霨看来,宛如两颗正在丧失光彩的玻璃球。
可一旦被老者的双目盯上,王霨顿觉有千钧重压铺天盖地而来。出了一身冷汗后,王霨意识到,老者病怏怏的身上,却散发着令任何人都无法小觑的凌人气势。
“李林甫!”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大唐权相,王霨心海荡漾,如同被九个太阳煮沸的江河。
在穿越前,王霨就通过“口蜜腹剑”、“仗马寒蝉”等成语,对李林甫的狡诈心机和滔天气焰有所认知。如今面对李林甫本人,王霨深感“古之人不余欺也!”
“虎死余威在,何况老虎还没有死!”王霨暗自感慨道。
截止此时此刻,王霨已先后接触了高力士、李亨和李林甫三位大唐中枢巨擘。高力士如同一团柔和温暖的棉花,平时总是笑眯眯的,却会在关键时刻,露出棉絮遮掩下的峥嵘;李亨像一片阴沉昏暗的雾霾,令人不辨东西,他所有的**和情绪,也都隐藏在雾霾中,模模糊糊、难以捉摸;李林甫却如一阵惊天动地的飓风,呼啸而来,带着股将一切障碍统统打碎的气势和威压。
“杨国忠会是什么呢?还有远在幽州的安禄山。”王霨一边饶有兴趣地琢磨着左右大唐朝堂的几位重臣,一边施礼道:“在下拜见相国!小子长居边远庭州,没见识过长安繁华,与仁之郎君相比判若云泥。”
李仁之冷哼了一声,似乎是说:“算你识相!”
李林甫并未理睬王霨貌似谦恭的辩解,他甩开李仁之的搀扶,傲然向李亨施礼:“拜见太子殿下!方才某在殿外听里面说得热闹,就未让小黄门报唱,还请殿下体谅。”
“听闻入冬以来,相国身子屡屡不适,某早欲探望,却为琐事缠身,难以成行。今见相国气色如常,可喜可贺!”李亨一脸真诚地祝贺道。
“多谢殿下挂念!多少年的老毛病了,多修养几日即可痊愈。”李林甫满脸似乎都是真情实意。
“古往今来,演技最高的人,始终都不是舞台上的戏子!”王霨见一对生死仇敌如多年老友般假惺惺地寒暄,叹为观止。
“霨郎君的诗文某大略翻了翻,诗自然是好的,不过某更喜的却是几篇治边的策论,针砭时弊,令人拍案赞叹。只是霨郎君看出了病理,却未开出药方,难免有些美中不足。”与李亨假情假意见过后,李林甫又将话题转了回来。
“相国看过小子的诗文?”王霨一瞬间有点愕然。
王霨去李府投献文书,一是碍于礼节,不去不行;二是他也想趁机近距离观察一下,李府门前车水马龙的盛景。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李林甫会真的翻阅《枕戈集》。
在《枕戈集》中,王霨根据前世的认知,隐晦地对天宝年间兵为将有的募兵制、内轻外重的军力部署和越演
(本章未完,请翻页)愈烈的土地兼并表示了担忧。不过,他深知上述积弊事关重大,因而并未敢轻易将后世的解决之道写出。
令王霨意外的是,李林甫不仅读过《枕戈集》,而且还认真琢磨了策论中隐藏的担心。至于诗,据王霨所知,李林甫从来就不是擅长舞文弄墨之人,否则也不会闹出“弄獐之喜”的大笑话。
“王霨,家祖堂堂大唐右相,岂会诓你不成?”李仁之对王霨的惊愕十分不满,忍不住出言呵斥。
“在下失态了,听闻李相翻读了小子的轻薄言论,受宠若惊,一时有些惶恐,还请相国宽恕!”李仁之的趾高气昂虽然烦人,但王霨明白自己失礼在先,并未反驳:“在下在庭州时,久观边镇战事,略有所得,故而写在纸上。然评头论足容易,治理天下之道却深奥艰辛,实非小子可知也!”
“治国之艰,确非袖手旁观者可知也!”李林甫轻轻点了点头,对王霨的回答表示赞同:“霨郎君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难怪太子殿下之前屡屡夸你为神童。”
李仁之不料祖父会夸奖王霨,心中十分不爽;李亨见李林甫和王霨甚是相得,面色有些不豫;王霨品味着李林甫的话,若有所思……
“张尚书、张驸马都尉到!”
“陈相国到!”
“王御史大夫到!”
小黄门接二连三地报唱,张均、张垍兄弟和陈.希烈、王鉷先后抵达偏殿。张垍的夫人宁亲公主也一同抵达,但被小黄门领到另一侧的偏殿里。大唐风俗虽然开放,但在正式场合,男女宾客还是会分开的。
张氏兄弟和陈.希烈进入偏殿中时,均是一团和气,无论见谁,都客客气气地寒暄。张氏兄弟还特意与王霨多聊了数句,陈.希烈则再次提及秘书省,劝王霨早下决心。
而王鉷进来后,却根本不与众人相见,而是用恶狠狠的目光在偏殿中上下搜寻。他在李仁之的暗示下发现王霨后,立即大踏步走了过来。
“拜见王御史大夫。”一脸凶相的王鉷并未吓倒王霨。
“你就是王霨?好大的胆子!凭什么打我的儿子?”王鉷疾言厉色、高声怒斥。
李倓见王鉷不顾脸面,上来就和王霨撕扯,本欲出言阻止,却被李俶一把拉住了。李倓疑惑地看了眼兄长,才发现李亨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李林甫继续抿口喝茶,对王鉷的怒吼置若罔闻。李仁之则一脸幸灾乐祸。
“王御史大夫,某其实一直想问问你,令郎为何能凭卫尉少卿之职,指挥京兆府和长安县的衙役?还有,在下被西市混混打碎了几十箱名贵玻璃器皿,不知京兆府追查得如何了?”王霨根本不惧王鉷的叱责和恫吓。
“你!”王鉷不料王霨毫不屈服,怒火更炽。他想起儿子脸上的伤痕,忍不住扬起胳膊,摆出掌扇王霨的架势。
“王御史大夫,你是要在圣人的宫禁之中动手吗?”王霨肌肉紧绷的同时,高声喝问。
其实王霨只扫了一眼,就
(本章未完,请翻页)能看出王鉷并非擅于舞刀弄枪之人。不过,他虽有信心躲开王鉷的巴掌,却依然首先选择大声呼喊。因为他确信,王鉷看似凶狠的举动,恰恰是色厉内荏的表现。
“哎呀呀!王御史大夫好大的官威啊!”殿门打开,一位得意洋洋、举止轻佻的中年人大摇大摆踏了进来。在他身后,紧紧跟着三名年纪相仿之人。
“杨国忠!”不等小黄门报唱,王霨就从来人的神态中猜出了他的身份。
“某记得霨郎君可是太原王氏的长房嫡系,王御史大夫难道要以庶犯嫡吗?”跟在杨国忠后面的河东节度副使吉温抓住王鉷的痛脚,语出如刀地讽刺道。
“你个叛……”王鉷勃然大怒,转身欲要和吉温计较。
“七郎,不得胡闹。”李林甫轻轻咳嗽了一声,王鉷如乖顺的狸猫,不得不讪讪放下了手臂。
“吉九郎,某早知你非池中之物。今日见九郎已非吴下阿蒙,实在令人欣慰。听闻安禄山对你甚是器重,将河东军政均委托与你。某只是有些纳闷,你的心究竟是在长安还是河东呢?”李林甫坐在椅子上,淡淡讽刺道。
“李相,许久不见,你的身子骨和眼神可大不如前了!”吉温大喇喇驳斥道:“无论身在何处,某之心都是与圣人和杨节度使在一起的,还请李相不必操心。”
“太子殿下和李相来得都够早的啊!某生性惫懒,来晚了点,还请诸君包涵。不过,据闻贵妃娘子刚刚梳妆完毕,所以在下来得应当是堪堪正好。”杨国忠见吉温**裸表忠心,心情甚佳。他开口闭口不离贵妃,生怕天下人不知他是杨玉环的族兄。
其实论及血缘亲疏,站在杨国忠后面的杨銛、杨锜兄弟与贵妃的关系更近。无奈两人不若杨国忠擅于讨圣人欢心,虽有倾城富贵,却无滔天权势。
杨国忠的嘴脸,让王霨忆起了明代神童解缙的一副对联:“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而吉温,则让王霨明白人究竟可以恬不知耻到什么地步。
王霨本以为杨国忠不会在意自己,谁知他随意向李亨、李林甫拱了拱手后,竟然走到王霨身边,悄声问道:“听闻霨郎君的素叶居日进斗金……”
王霨正思忖杨国忠意欲何为,却见两名小黄门将殿门打开,高声唱道:“吉时已到,恭请诸公入殿!”
“霨郎君,宴上再谈!”杨国忠故作亲热地一笑,就随着人流离开了。
李仁之在搀李林甫站起来的同时,留意到杨国忠对王霨甚有兴趣,面有疑色。
王霨跟在队尾走出殿门时,愕然发现殿外站着一名面容丑陋的宦官。
“霨郎君,在下东宫内侍李静忠,日后还请霨郎君多多指教。”李静忠的声音有些嘶哑,听起来仿佛是来自深渊的怪兽。
“拜见李内侍,在下听家兄多次赞许阁下。”王霨小心翼翼地回道。在庭州时,他偶然听王正见提起过,李亨十分倚重李静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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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梨园欢宴醉名花(五)
“珪郎君身为太子司议郎,为人忠顺、行事恭谨,深得殿下喜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霨郎君也要追随令兄的步伐,可千万不要误入歧途!”李静忠如密林中的夜枭,在王霨耳边发出瘆人的低语:“还有,高翁虽然位高权重,可他春秋已高,护不了霨郎君一世。大唐天下,日后必将是太子殿下的。”
说完之后,李静忠不等王霨回应,就疾步离开了。
“这算是警告吗?”王霨望着前方的李亨,冷笑不已。在庭州接到诏书时,他就猜出可能是李亨做的手脚;抵达长安后,依据各方搜集的信息,王霨更加笃定了先前的判断。
“父亲大人,太子对你究竟有多么不放心,才会想将我和王珪都捏在掌中?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选择与东宫若即若离?”离开庭州前,王霨试探着问过王正见,可王正见的回答,只是声深深的叹息和一句“远离东宫”的叮咛。
带着沉重的思索,王霨跨进梨园别院的主殿。梨园作为大明宫中的一处别院,主殿自不会有含元殿的雄伟和紫宸殿的庄重。可它的妙处,却在于精巧可爱、舒适宜人。
进入主殿后,王霨发现大殿被一扇绘着侍女图的八折屏隔断成了两截。如此布置,显然是为了让男女宾客内外分坐。屏风两侧,满满都是高髻簪花的宫娥、头裹幞头的内侍和跪坐于席的乐工。
王霨跪坐于末席时,小腿上传来的压迫感,让他无比怀念偏殿中的桌椅。面前的案几上,摆了单笼金乳酥、曼陀样夹饼、巨胜奴等几样精致点心和一壶温酒。酒具用的也是如意居烧制的华丽玻璃器皿。
“陛下驾到!”小黄门一声尖利的报唱,众人纷纷起身,跪倒在地,迎接至高无上的大唐天子。
王霨跪下时,听见屏风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应当是与圣人同来的杨玉环抵达了屏风内侧。
王霨想到阿史那霄云此时陪伴在杨玉环左右,心湖中泛起甜蜜的涟漪。
“众爱卿平身!今日乃寻常宴饮,并非朝会,请勿拘束。”李隆基在御榻上随意坐下后,开怀笑道。高力士依旧站在御榻一侧,以便随时伺候。
王霨正欲起身,偷瞄一眼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唐明皇,却听跪在地上的人群中有人在小声抽泣。
“何人君前喧哗?”高力士有些不悦。
“陛下,老臣今日得见陛下,忆起昨日乃贞顺皇后的忌日,不能自已。贞顺皇后在世之时,也常陪陛下于梨园别院开宴赏乐。老臣思及往事,不禁悲中从来,以致君前失态,还望陛下宽恕。”李林甫伏拜在地,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贞顺皇后”四字一出,大殿之中,忽而死一般寂静,再无半分欢宴将开的喜悦气氛。
李隆基手拍御榻扶手,长叹了口气,却久久不语;高力士一脸苦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李亨满眼怒火,却不敢发作,只是低着头,把拳头攥得紧紧的;杨国忠先是有些茫然,待
(本章未完,请翻页)吉温压低嗓声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个字后,杨国忠面色大惊,有点慌乱;陈.希烈、张氏兄弟、王鉷、吉温、封常清等人,则都垂首不语,似乎畏惧着什么。
“贞顺皇后?”王霨对这个封号十分陌生,不知李林甫打得是什么算盘。他只是本能感觉到,李林甫提到的这个女人,是李隆基心头刻骨铭心之人。
同时,王霨深信,李林甫此时此刻上演一幕悼念贞顺皇后的戏码,绝对是有的放矢。
方才在偏殿中,王霨已察觉到李林甫的权势如落潮的海水,在杨国忠的侵蚀下正日渐衰颓。那时王霨就在琢磨,以史书上对李林甫的记载,他绝不会是逆来顺受之人。但让王霨没有想到的是,李林甫的反击居然来得如此迅速!
梨园欢宴多少是因王霨而起,可此刻已然变成了李林甫精心挑选的战场。
“妹妹,贞顺皇后是何方神圣?”屏风内,有女宾满不在乎地问道:“难道她比妹妹还要漂亮?天下有这样的人吗?”
“三姐慎言!”劝告之声似水如歌,可听起来却满满都是不甘和委屈。
屏风内的动静,让李隆基从幽远往事中回过神来:“哥奴有心了!朕当然记得昨日是惠妃的忌日,只是不欲声张,只是嘱托高将军代朕去陵前上了几炷香。哥奴所言不差,惠妃当年最爱在别院宴乐,今日吾等聚于此,岂非天意哉?”
“武惠妃!?”王霨此时方知,所谓的“贞顺皇后”,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武惠妃。“三庶人案”的惨烈,开元年间的储位之争,王霨听杜环详细讲过。
王霨知道在杨玉环入宫前,李隆基最宠爱的妃子就是武惠妃,但他没有想到,李隆基竟然对武惠妃如此情深。
“武惠妃、李瑁……”念及至此,王霨隐约明白李林甫的打算了:“一箭双雕,既威胁李亨,又羞辱杨家,不愧是一代权相。”
“陛下乃天子,一言一行,自然暗合天道!”见圣人感慨天意幽深,精研易学的陈.希烈见缝插针恭维李隆基。
“陛下!陈相所言甚是。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陛下既然缅怀贞顺皇后,何不召寿王、盛王入宫觐见,以叙天伦之情?”
李林甫刚说完,屏风内忽然传来杯碟落地的叮当声。李隆基闻之,面有难色。
“陛下,既然殿中众臣皆追思贞顺皇后,何不召众皇子、王妃皆入宫,于别院东西偏殿中焚香祷告,悼念贞顺皇后。”高力士连忙替圣人分忧:“老奴即刻就去安排,让人在偏殿中立牌位和香炉,并派人宣诸位皇子入宫。”
“老臣正是此意!”李林甫对高力士的安排并无不满。
“李林甫的主要心思,当是利用李隆基对武惠妃的旧情,将李瑁和李琦推到圣人眼前吧?”王霨认真思索殿中诸人的一言一行,揣测背后的深意:“高力士清楚李隆基与李瑁父子间的尴尬,所以才要竭力避免李瑁与杨玉环相见。”
(本章未完,请翻页)“臣亦附议!”杨国忠忽然也出言附和,屏风内传来窃窃私语声,王霨亦茫然不解。
高力士眉头紧皱,忽而似有所悟,悄悄向神色惊惶的李亨使了个眼色。
李亨会意,急忙膝行到御榻之侧,哀声恳请:“父皇,贞顺皇后乃儿臣之母,儿臣恳请操持祭拜之事,以表孝心。”
“陛下,由太子带头祭拜,最为恰当!”高力士立即支持李亨的建议。
李林甫与杨国忠对视了一眼,不得不同时开口道:“臣附议!”
王霨见李亨短时间内就想出了绝境求生、摆脱困窘的决断,暗暗称奇。但他还是想不明白,杨国忠为何会选择支持李林甫?
“吾儿孝心可嘉!”李亨的表态果然让李隆基甚是满意:“众卿平身吧,待众皇子祭拜过后,再开宴席。”
李隆基首肯了李林甫的提议后,高力士急忙出殿吩咐小黄门打扫偏殿、出宫宣旨等事。正殿之内再次陷入令人尴尬的寂静。
李林甫忽然在宴乐即将开始之前,拿武惠妃的忌日大做文章,将高力士之前的安排宴乐流程全部打乱。可此刻高力士无暇分神,殿中的乐工面面相觑,不知是否应该奏乐。
之前乐工们排练的曲目都是恢弘、欢快的曲目,并不适合在此时演出了。可若是不奏乐,大殿里的氛围又让人格外压抑。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不过数息,王霨为了帮高力士救场,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于是他落落大方地长身而起,跪在李隆基面前,用富有朝气的声音拜道:“微臣王霨,叩见陛下。”
“哦,你就是最近在长安闹出不小动静的霨郎君?”李隆基仍沉浸在对武惠妃的思念之中,有点漫不经心。
“陛下,不知素叶县主此刻可在殿中?”王霨明知故问。
“霄云乃娘子义女,今日也在殿中。”李隆基微微有点好奇。
“陛下,小子虽年幼无知,却也知圣人曾言: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乐者,可发幽情、寄哀思。祭拜贞顺皇后之礼尚需等待,何不先奏乐以祭之?某前些日子曾听素叶县主用小提琴奏乐一曲,极尽哀婉,似可用于此时。”
王霨为了将小提琴献给杨玉环,早在庭州之时,就找乐工将记忆中几首名曲谱写出来,其中就有经典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到长安后,阿史那霄云按照琴谱,练习过最动人的《化蝶》选段。
“嗯?”李隆基兴趣大增。
“启禀陛下,霨郎君从庭州带来不少曲谱,臣女粗粗练过几曲。若陛下和娘子不嫌弃的话,臣女愿献丑。”屏风那侧,阿史那霄云的声音如空谷幽兰。
“善!”李隆基点头赞许。
如泣如诉的琴声响起,大殿之上,仿佛有一湾春溪流淌。溪水之上,翩翩双蝶,穿花弄柳,临水照影;忽而电闪雷鸣、狂风骤雨,柳衰花残,蝶死于溪,哀伤不绝如缕。
(本章完)
...
第八十章:梨园欢宴醉名花(六)
伴着缠绵悲戚琴声,王霨迈步御前,用依然有点稚嫩的嗓音徐徐咏诵:“女慕天下土,游学齐鲁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结友去东吴,全身同木兰。伯也不可从,洁已殉古欢。信义苟不亏,生死如等闭,蛱蝶成化衣,双飞绕青山。舍宅为道院,祝陵至今传。当年梳妆台,即汉风雨坛。嵯峨石壁下,遗庵名碧鲜。春秋荐萍藻,灵响来跚跚。晴天披石发,恍惚见云鬟。”
此诗乃清代诗人许大就所著,名曰《祝英台碧鲜庵》。上大学的时候,王霨与小雨都非常喜爱梁祝的故事,曾下力气收集、背诵了许多相关的诗词。此诗虽算不得千古名篇,却胜在将梁祝凄美的爱情故事娓娓道来,令初闻者大略知其梗概。
琴诗交相辉映、相得益彰,令殿中各怀心思的大唐君臣们暂时摆脱了名缰利锁的束缚,沉浸在哀而不伤的旋律和凄婉动人的诗篇中。
琴声如奔流而去的溪流,逐渐杳不可闻;王霨的吟诵也随之而停,仿佛溪水上一帆远逝的兰舟。两人虽隔着屏风,却自然而然找回了千里西征时的默契,配合得行云流水。
弦静诗凝,大殿内的诸人却都一言不发,再次陷入沉寂。不过,气氛不再是尴尬,而是痴迷与感动。
“妙哉此曲,令人哀情动于衷,潸然而泪下。”精于音律李隆基细细回味了许久,才拍案赞叹:“霨郎君的古风,与琴声丝丝入扣、宛若天成,更是绝佳。”
“陛下,老臣虽然愚钝,无法体味其中精妙。可听此曲时,眼前总恍惚闪动着,当年陛下与惠妃娘娘于此别院中宴请群臣的风采。”李林甫不失时机地将曲子和武惠妃紧紧联系在一起。
“陛下,霨郎君和素叶县主诗乐相合,让人有琴瑟友之、珠联璧合之感!”从殿外赶回来的高力士则笑着将话题往王霨和阿史那霄云的身上引。
方才高力士安排好祭拜事宜后,想起殿内乐工可能无所适从,正在焦急,却见王霨挺身而出,巧妙化解了尴尬,对王霨愈发看重。
“琴瑟友之、珠联璧合?高将军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怎么用词如此不精当呢?”李隆基被高力士的“胡言乱语”逗乐,阴郁的心情微有舒缓:“莫非高将军欲做拴红线的月老?”
王霨忽见李隆基和高力士用自己与阿史那霄云开玩笑,有些猝不及防,又惊又喜。屏风内,则响起女宾的起哄和阿史那霄云的娇羞声。
王霨与阿史那霄云亲密无间的合作,本已让李仁之暗自心焦。现听闻高力士有拉纤做媒之意,他的神情更是大急,悄悄拉了拉李林甫的袖子。
李亨用玩味的眼神盯着在圣人面前大出风头王霨,脸色阴晴不定。
杨国忠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不将高力士的玩笑话当回事。
“陛下,贞顺皇后的祭拜之礼即将开始,其余诸事,当从长计议。”李林甫瞪了李仁之一眼,急切出言拦住了高力士的话头。
“高将军是为了逗朕开心,不过,哥奴所言方是正
(本章未完,请翻页)礼!”李隆基点头称是:“霨郎君词曲大妙,朕心甚悦,不知你想要什么封赏。”
“陛下,微臣不过献古风一首,何足领赏。”王霨稽首谢恩。
“霨郎君不可君前失仪,圣人说要赏赐,你岂能随意拒绝?”高力士假装责备道。
“封赏?”王霨一时有些发愣。刚才他与阿史那霄云完美地将《梁祝》呈现在众人面前,不仅打动了李隆基,其实也深深震撼了王霨自己。他忆起时空永隔的小雨,又想到一屏之隔的阿史那霄云,心神震荡,脑中忽然涌现了一首宋词。
“若陛下真要嘉许微臣,某恳请陛下允许小子再献《浣溪纱》一曲。”电光火石间,王霨拿定了主意。
“竟然还懂《浣溪纱》?霨郎君之风流文采,足矣进翰林院了!”李隆基兴致勃勃。
唐初歌辞,多是五言诗,或七言诗。自开元、天宝以来,青楼教坊之中,渐而开始流行各式活泼的曲牌。《浣溪纱》就是教坊名曲,取西施浣纱于若耶溪之意境。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酒宴歌席莫辞频。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王霨将北宋晏殊的名篇《浣溪纱》朗声背出。
“不如怜取眼前人?”李隆基若有所悟,眼神飞向屏风内侧。屏风内,心情郁郁的杨玉环听闻此句,巧笑倩兮,恢复了一枝红艳露凝香的媚态。
“陛下,某以为霨郎君之才,不亚于那些翰林学士!”执掌翰林院的张垍最先赞道。
“好曲!好曲!明日平康坊中,定会人人传唱。”杨国忠摇头晃脑,拍手赞叹。
“史书云,曹植七步成诗,莫非霨郎君也有此才?”李亨对“眼前人”三字也甚是满意,神情舒缓,笑着夸道。
“眼前人……”李林甫怫然不悦,却也无法否定此曲之绝妙。
“启禀陛下,适才之古风,是某在庭州时,听闻南来北往的行商讲述奇闻异事,有感而作,算不上七步之才。至于这首《浣溪沙》,乃北庭杜长史所作,非微臣之才。”王霨怕风头太劲遭人妒,急忙将功劳安在千里之外的杜环身上。
“陛下,杜长史乃进士出身,文韬武略,屡立奇功。西征石国后,还远行大食国,著有《经行记》一书。”高力士小声提醒道。
“朕记起来了,几年前他还是北庭判官。”李隆基想了一会儿:“北庭献天马的那位将军,也甚是英武不凡。”
“启禀陛下,那是马璘马别将。他在西征石国之役中曾率百骑躐阵,惊破敌胆!”王霨见李隆基的注意力转到北庭都护府,开心不已。
“当年朕还动将马将军留在长安的念头,如今看,还是边疆沙场更适合他这匹千里驹!王卿治下,北庭兵强将勇、人才辈出,朕心甚慰!”李隆基对马璘的印象甚佳,对北庭军的战绩也十分肯定。
“陛下,西征石国之时,安西都护府力克拓枝城、血战大食叛军主力,劳
(本章未完,请翻页)苦功高。”李林甫不欲北庭压过安西,急忙进言道:“今日,高仙芝为彻底压制吐蕃,谋算许久,欲借道大小勃律,出兵吐蕃西南。封节度副使在此,可为陛下详细道之。”
封常清见李林甫信守承诺,在圣人面前为安西军争取机会,刚上前走了两步,却听杨国忠阴阳怪气地说道:“李相国,方才你说贞顺皇后的祭拜之礼即将开始,其余诸事,当从长计议,此刻怎么又横生枝节呢?”
“父皇,儿臣以为,祭拜贞顺皇后之前,不宜妄议刀兵。”李亨也出言阻止。
“陛下,大小勃律地形险峻,出兵靡费众多,徒劳无益。对付吐蕃,陇右军与剑南军足矣,何须安西军插手呢?”吉温跳出来明确反对安西军的方略。
王鉷见众人围攻李林甫,有意帮忙,却苦于不懂边事,无法插话。当年他考虑过拉拢王正见、阿史那旸和哥舒翰,可惜王正见油盐不进,毫不顾忌同宗之亲;阿史那旸得到河中节度使之职后,对李相也不再热切,遑论王鉷;哥舒翰则权衡之后,投身到了炙手可热的杨国忠门下,再无当年进献青海羚裘的殷勤……
王霨见李亨、李林甫、杨国忠三人如三足鼎立,合纵连横,混战不休,心有所思。
“启禀陛下,众皇子、王妃已抵达别院偏殿。”小黄门的禀告,让封常清彻底失去了御前论兵的机会。
“哥奴,安西所献之策,事关重大,元日大朝会后再议吧。”李隆基见李林甫遭众人围攻,于心不忍,出言劝慰。
“谢陛下,方才是老臣心急了。”李林甫明白今日在安西出兵之事上难有作为,也就不再贪功冒进,而是转而巩固既有战果:“陛下,既然众皇子已到,臣请跟随其后,一同祭拜。”
进退两难的封常清本有些难堪,但听圣人并无彻底否定此议,一时倒也沉得住气。他顺势跪拜在地,诚挚喊道:“陛下,微臣虽未得见贞顺皇后风采,但在龟兹城也听闻过陛下与皇后鹣鲽情深。在下恳请尾随李相国,祭拜贞顺皇后。”
杨国忠、陈.希烈、张氏兄弟和王鉷等人见状,也纷纷出言恳请。王霨有心见见诸位皇子,也随之跪倒。
李隆基还未出言,就听屏风内杨玉环柔声说道:“启禀陛下,臣妾亦愿前往祭拜。”
“好!”李隆基最后一丝担心也不复存在:“娘子可带女宾去西偏殿,朕将带众臣在东偏殿祭拜。”
王霨跟着人流重回东偏殿时,见吉温凑到杨国忠耳边,窃窃私语了一会儿。
王霨将手掌掩在耳边,也只零零碎碎听到了“娘子……不再任性……”等字眼。
王霨记得史书记载,杨玉环曾在天宝五载(746年)和天宝九载(750年)两次和李隆基闹别扭,被驱逐出宫,送归杨府。而杨玉环第二次出宫时,吉温入宫进言道:“妇人识虑不远,违忤圣心,陛下何爱宫中一席之地,不使之就死,岂忍辱之于外舍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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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梨园欢宴醉名花(七)
吉温的谏言说中了李隆基的心思,他立刻派中使去看望贵妃娘子,还将自己当日的御膳分了一半给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经杨国忠和虢国夫人力劝,杨玉环在中使面前感动地泪流满面,伏地泣述道:“妾忤圣颜,罪当万死。衣服之外,皆圣恩所赐,无可遗留,然发肤是父母所有。”于是引刀翦发一缭附献。李隆基一看到杨玉环的青丝,就立即派高力士亲自将杨贵妃接回了宫。至此之后,圣人与贵妃娘子愈发恩爱。
而也正是此事,让长安朝堂众臣惊愕地发现,李相门下三走狗之一的吉温,竟然不知不觉间改换门庭,依附了新贵杨国忠,并卖力地替杨家排忧解难。
此刻听吉温与杨国忠私语,王霨推测,他们大概是在庆幸今日杨玉环识大体,没有出言忤逆李隆基的意志。
王霨虽未见过杨玉环惊为天人的容颜,但窃听了吉温和杨国忠的耳语后,他不禁为这位名垂青史的美女感到深深的悲哀。
在传统史书中,杨玉环在被称赞为“羞花”,名列“四大美女”的同时,却也被扣上“红颜祸水”的罪名。更有甚者,有些史学家竟然认为,终结大唐盛世的罪魁祸首,就是杨玉环。
穿越前与小雨谈古论今之时,王霨就对此种说法嗤之以鼻。在中国传统皇权政治体制下,虽不排除偶尔有后妃能够垂帘听政,实际行使至高无上的皇权;更有武则天这样的奇女子,不惜杀女杀子,登基称帝。
但在唐玄宗时期,以杨玉环之心性和才能,却绝不可能从雄才大略、心机深沉、饱经风霜的李隆基手中夺得执掌天下的权柄。
君不见,姚崇、张说、李林甫等权相均显赫一时,却依然只是李隆基的代言人。若无安史之乱,李亨能否顺利登基都是未知数。
天宝年间,李隆基虽然怠政,却如闭目养神的雄狮,并不曾大权旁落。无论是李林甫还是高力士,看似权倾天下,其实都未能超越李隆基为他们划定的权力边界。
因此,最终打破玄宗权力构架的,并非中枢朝堂的相国或内侍,而是镇守边疆、军政合一的节度使。
试问,面对如此看重权力的帝王,单凭杨玉环一女子,何以祸乱天下?终结盛唐者,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正是将大唐推入最顶峰的李隆基本人。
从庭州来到长安后,王霨试探着问过阿史那霄云对杨玉环的印象。阿史那霄云则盛赞贵妃娘子多才多艺、精通音律、性情宽厚、不贪权势。
听了阿史那霄云的描述,王霨愈发觉的,杨玉环更像是垂暮帝王排遣寂寞的宠物。而在杨国忠等人眼里,杨玉环则是他们权力的依仗。杨家诸人关心和在意的,从来都不是杨玉环的喜怒哀乐,而是贵妃娘子这个显赫的称号和掩藏其后的帝王宠爱。
“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桎梏之中。即使贵为宠冠后宫的贵妃又如何?”王霨想到此处,心脏不由一疼:“霄云呢?当年敕封为县君,就背负上了和亲的命
(本章未完,请翻页)运。而今虽然边疆安定,暂无和亲之忧,又得杨玉环的宠信,可她真的快乐吗?未来又会通向何方呢?”
阿史那霄云之前说自己很开心的话,王霨自然是不信的。他朦胧觉得,阿史那霄云欢乐的外表下,隐藏了不少寂寞和苦楚,她却又不愿对任何人倾诉。
怀着缥缈如云烟的寂寥心思,王霨回到东偏殿。殿中的桌椅早已被小黄门腾空,因而虽然多了几十个人,却依然显得有点沉重而空寂。
李亨身为太子,当仁不让地担任起祭拜司仪。先是李隆基拈香祷告,然后是李亨上前祭拜。圣人与太子祭拜完毕,站到牌位一侧后,众皇子才一一上前焚香跪拜。
“霨郎君,那个脸上有一道疤痕的是庆王,他其实是皇祖父的长子,年纪较父王要长。可因打猎时被猞猁抓伤面部,故而不为圣人所喜。”李倓作为皇孙,故意与王霨站在队列末尾,低声介绍道。
“那个脖子有些歪的是永王。他自幼丧母,是父王一手将他带大的。”
“快看,那位就是寿王。他这些年一直隐于王府之中,不怎么出门。”
“这位就是盛王了,他年纪其实和某相仿。但某见之还得叫声王叔,真是烦人。”
王霨一边听着李倓的现场解说,一边认真观察诸位皇子的举止和神情。在庭州时,王霨自然下功夫收集过相关情报。抵达长安后,限于皇子不得结交外臣的限制,王霨还不曾亲眼见过除李亨之外的任何一位皇子。
李亨有意拉拢王霨,也只能通过建宁王出面,而不敢亲自上阵。
难得有机会近距离审视皇子们,王霨看得格外用心。他从庆王李琮略显狰狞的脸上,看到了不甘;从永王李璘闪烁的目光中,看到了**;从寿王李瑁萎缩的身姿中,看到了避让;从盛王李琦的跃跃欲试中,看到了野心。
王霨留意皇子的同时,也透过人群的缝隙,悄悄观察着李隆基与李亨的神情。
李琮祭拜之时,李隆基面色如常,李亨也稳如泰山;李璘上前时,李隆基微微关注,李亨则面有笑意;李瑁上香时,李隆基故意扭头,李亨神色平静;李琦祭拜之时,李隆基眼神闪耀,李亨神色凝重。
在肃穆的气氛中,皇子和众臣纷纷上前祭拜,王霨也跟在最后上了柱香。
祭拜仪式刚结束,寿王李瑁就跪拜在地:“启禀父皇,儿臣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恳请即刻回府。”
“准!”李隆基随意点了点头:“朕会令太医署的医师前去探视。”
李瑁恭谨地退出偏殿后,李亨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父皇,难得今日众弟兄因祭拜贞顺皇后齐聚别院之中,可否开席一同宴饮。”
“棠棣之情亦人伦大理,吾儿赤心一片,值得嘉许。”李隆基赞许道:“高将军,就在东西偏殿设宴,留诸王和王妃们用膳。”
说到此处,李隆基停了一下,笑着对李亨说道:“朕观正殿之中还
(本章未完,请翻页)有些空余,不若让庆王、永王和盛王来正殿吧。”
“谨遵父皇谕旨。”李亨深深低下了头。
再次回到正殿,王霨坐席因三位皇子的到来,向后挪了挪。祭拜武惠妃的插曲了结后,宴乐终于按照高力士之前的安排,正式开启。
丝竹悠悠、舞姬曼妙。
梨园乐工李龟年、彭年、鹤年兄弟三人,龟年吹笛、鹤年歌、彭年舞,在梨园乐工的伴奏下,合演《渭川》一曲,宏壮雄伟、气势磅礴。
《渭川》曲了,乐工雷海清弹琵琶、张野狐奏箜篌,新丰市女伶谢阿蛮独舞《凌波曲》。
谢阿蛮梳交心髻,着大袖宽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洛神再生、龙女下凡。她舞姿摇曳,步法轻盈,如踩清波而不坠、如踏梅雪而无痕。她仿佛一树树盛开的桃花,从屏风外蔓延游转到屏风内。出来之时,玉臂上多了枚贵妃娘子亲赐的金粟装臂环。
平心而论,高力士对别院欢宴的安排十分周到细致,梨园弟子也尽心竭力、各展其长。若无李林甫的打岔,宴会必将呈现君臣和睦、上下齐乐的盛景。
可因凭空多了祭拜武惠妃,王霨留意到,无论舞乐多么精彩,李隆基的兴致始终有点淡淡,而屏风里的气氛也有些闷闷。
王霨还发现,因殿中无端多了三位皇子,李亨的神情始终凝重,不时偷瞄盛王李琦和永王李琮;李俶和李倓见父亲情绪不高,也甚是低调。
高力士虽满脸堆笑,眉宇间却也有些阴云;杨国忠在祭拜过后,也有点怏怏不乐。
出席宴会的其余人中,陈.希烈专心歌舞,眼睛盯着谢阿蛮纤细的腰身看了许久,对弥漫在殿中的微妙气氛置若罔闻。张均、张垍兄弟则不时交头接耳、谈论舞乐,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唯有李林甫一党和庆王、永王、盛王心情颇佳,他们兴高采烈地频频上前敬酒,祝福圣人和贵妃娘子长乐未央。
盛王上前敬酒时,李隆基凝视着李琦,忽展笑颜,难得多饮了两杯。
银瓶乍破、铁骑突出,乐风忽然一转,从春风拂面的悠扬变成秋风扫叶般肃杀激昂。
踏着扣人心弦的旋律,一名身穿紧腰胡装、足登鹿皮长靴的中年娘子,手持长剑跃入大殿中央。
曲调铿锵、剑风凌厉。中年娘子甫一出手,就技惊四座。
“舞姿与苏十三娘类似,却更为娴熟,难道是公孙大娘?”王霨心中一动,目不转睛地盯着中年娘子。
那日火锅店开张前,王勇对王霨讲过公孙大娘的古怪。此后,王霨就一直想着如何见公孙大娘一次。他原本考虑科举考试后通过阿史那雯霞,正式登门拜会,不料今日竟然能在大明宫中提前目睹公孙大娘的真容。
公孙大娘虽是江湖人物,但因剑舞之名太盛,与谢阿蛮一般,都在内侍省中挂名列册,享受一定的俸禄,并随时会被圣人召入宫中演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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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梨园欢宴醉名花(八)
“《裴将军满堂势》?!许久未曾见公孙大娘亲自跳此剑舞了!”李倓的惊叹,让王霨方知此舞之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霨听阿史那雯霞讲过,《裴将军满堂势》是公孙大娘根据“开元第一剑”裴旻将军沙场破敌的剑技改编而成,舞起来有长槊如林、铁骑冲阵之感,舞姿大开大合、剑招猛厉无比。
王霨很想让她演练一番,可阿史那雯霞说自己才刚学了一鳞半爪,用个一招半式还行,舞全套还尚未纯熟。故而王霨还没有眼福一睹此舞之风采。
王霨很好奇公孙大娘与裴旻之间的关系,可阿史那雯霞与苏十三娘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她们只含含糊糊提到,公孙大娘似乎曾跟随裴旻学过一段剑艺。
或许是因为此舞太过雄健、刚烈,王霨注意到,公孙大娘手中的长剑其实是把镇宅辟邪用的桃木剑,而非削铁如泥的青锋。否则的话,万一公孙大娘暴起伤人,王霨相信,殿中没有几人能够躲过她的雷霆一击。
公孙大娘舞若旋风、裙裾飞扬。木剑虽无霜刃,却也散发着令人惊心动魄的杀气。
公孙大娘一出场,就如磁石般,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她的身上。她矫健的身姿和耀眼的剑舞,如劲风拂枯草,将宴会上各式各样的微妙心思一扫而空。
人剑如一、舞姿雄浑。
转眼间,公孙大娘舞到李亨面前。她对着李亨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一跃而起、迅疾离开,如寺庙壁画里的飞天一般,长剑飘飘,直指王鉷而去。
明知公孙大娘手中拿的是木剑,王鉷依然吓了一大跳,身子不自觉向后退缩。所幸木剑在距离他还有数尺远的地方停住,然后剑尖如鸾鸟之喙,迅疾向地下连点三次,似刺还挑,刺挑合一,既如青鸾饮啄、又似灵禽拜凤。
“青鸾朝凤,妙!”李倓生性豪爽,喜结交游侠剑客,听闻过此剑招。青鸾朝凤的用意,其实就是格斗之时破开敌方武器的阻拦,趁机直击敌人胸部。其精要就在于刺和挑的灵活转换,令敌人无从防范。
“雯霞姐姐倒是用过此招,不过远不如公孙大娘施展得潇洒。”火锅店开张以后,王霨依约每日与阿史那雯霞对练半个时辰。
心情灿烂的阿史那雯霞恨不得将这两年来新学的所有招式全部展示给王霨,闹得两人常常一练就要将近一个时辰,王霨也因此对公孙大娘门下的招式有所了解。
苏十三娘虽口口声声说范秋娘耽误了爱徒,但以王霨对练时所感,阿史那雯霞的剑技可谓进步神速,长剑神出鬼没、飘若魅影,令人防不胜防。
王霨跟随王勇和马璘所习的是长槊冲锋、横刀骑射等战场之技,招式并不花哨,却胜在威猛和实用。两人时隔两年再次对练,都为对方的成长感到惊喜和开心。
“不对?”王霨正在感叹公孙大娘的“青鸾朝凤”舒展大方,忽然心生疑云:“此招虽然漂亮,却似乎有些别扭,难道其中有古怪?”
王霨思忖的功夫,公孙大娘已然又回转到李亨案几之前。李亨抚须赞扬的同时,微不可
(本章未完,请翻页)察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公孙大娘不再停留,身姿一扭,转向屏风内侧。适才谢阿蛮的凌波舞,已然引起了女宾们的大声喝彩,此刻公孙大娘的剑舞,更是让虢国夫人等一群豪放的大唐仕女连呼过瘾。唯有贵妃娘子不太激动,只是淡淡夸了一句。
“舞如雷霆,罢若潮平,不愧长安剑舞第一!”公孙大娘舞毕,李隆基由衷赞叹,殿中众人也都随声附和,宴会终于有了点欢快的气氛。
或许是因剑舞刚健、猛烈的缘故,殿内的阴郁压抑似乎被冲淡了不少,大唐的天潢贵胄和文武大臣纷纷举杯,或上前敬圣人、或举杯互敬,氛围变得愈发热闹。
王霨年纪最幼、官职也最低,自然不会去抢一干重臣们的风头。他老老实实地跪坐在软垫上,把玩着酒杯,一边思索“青鸾朝凤”的别扭感从何而来,一边侧耳留神屏风那侧的动静。
殿内虽然嘈杂,但王霨还是能够捕捉到阿史那霄云活泼若百灵的细语、杨玉环慵懒疲惫的假笑和虢国夫人大咧咧的劝酒声。
通过各式各样的声音判断,似乎是杨玉环有点不胜酒力,正让阿史那霄云代她敬正殿中的诸位女宾和西侧殿中的王妃们。有些女宾不依不饶,想法设法非要阿史那霄云多饮几杯,她也从不拒绝、一饮而尽。
“霄云,难道这就是你所喜欢的生活吗?”王霨心中有些痛苦。
王霨唯一感到庆幸的是,筵席上饮用的都是低度数的黄酒或葡萄酒,而非高度白酒。
因为大唐农业的亩产量还非常低,王霨在庭州时,虽然已经开始在素叶居的庄园里尝试推广精耕细作、新式农具、水力器械和育种技术,但农业产量的提高绝非一日之功。因此,为了避免过多占用口粮,王霨暂未将高度酒的酿制办法拿出来。
若阿史那霄云一杯杯喝下去的都是高度酒的话,如此接连不断地喝法肯定会伤害阿史那霄云的身体。不过,即便酒的度数不高,王霨依然担心阿史那霄云会喝醉。
王霨正在担心,忽然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
“……陛下,霨郎君年纪小于微臣,却多奇思妙想和研桑心计,能够富甲一方,实在令某惭愧……”
“李仁之?他在李隆基面前夸我,必无好事!”两次交锋后,王霨知道,李仁之要比脾气暴躁、头脑简单的王准阴险得多。
为了避免被动,王霨端起酒杯,也来到了李隆基御榻之前。
“启禀陛下,微臣不过是借着父亲的名头,在庭州小打小闹,算不得什么。与如意居、闻喜堂、弘农阁等商肆相比,某的素叶居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店铺。”王霨连忙反驳李仁之的“捧杀”。
李隆基还未开口,李仁之就抢先道:“霨郎君太谦虚了!据某所知,素叶居出产的白叠布、棉花、马车、马匹等物皆是难得的抢手货,素叶居也已然是碛西第一大商肆了。你近日新开的火锅店更是风靡长安城,日日宾客爆满,难道这也是小打小闹。”
杨国忠闻言,急忙来到御
(本章未完,请翻页)前,一脸谄媚地向李隆基拜道:“不瞒陛下,那弘农阁乃某家亲戚所开。前两日得知霨郎君的火锅店开张,十分羡慕,也张罗着要开个火锅店。可折腾了两日,总是把握不准调味之精要、火候之轻重。某请陛下恩许,让霨郎君的素叶居襄助一二。”
“霨郎君,朕看杨国忠说得可怜,你就出手帮帮他吧。”如此小事,李隆基自不会驳斥杨国忠所请。
“霨郎君,你的火锅店如此火爆,必有秘方,可不能藏私,也得发善心帮帮弘农阁啊!”李仁之见计谋得逞,大肆推波助澜。
“果然如此!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王霨心中暗骂,面上却依然热情。对于权贵们的觊觎,他早有预料,也有所准备。
“启禀陛下,今日即便杨节度使不提,某也正想找高大将军和杨节度使商议此事呢?”王霨淡淡一笑,智珠在握。
“哦,还关老奴的事?”高力士笑眯眯地凑热闹道。
“陛下,某奉旨进京,是为了参加明春科举,更是为了熟悉政务,效忠于陛下。开火锅店,不过顺手而为之。微臣自知才薄德浅,无法分心多用,正欲找人合作,共同经营火锅店。微臣早就打算请高大将军的内侍省和杨节度使的弘农阁通力合作,在长安东西两市再开几家火锅店,三家共分收益。某才力有限,只要新开店的两成收益,其余八成,皆归内侍省和弘农阁。”
“霨郎君是要当散财童子啊?!”李隆基没想到王霨如此大方,哈哈一笑:“高将军,你觉得如何?”
“陛下,某觉得霨郎君算计得十分精明!”高力士故意嗔道:“他是欲借陛下龙威宣扬素叶居呢!”
“哎呀,还是被高大将军识破了!”王霨装得有点紧张。
“不意霨郎君如此狡黠?”李隆基被高力士和王霨的一唱一和逗乐:“不怕朕处罚你吗?”
“陛下,在下甘愿受罚!所有新开店的收益,只要一成!”王霨本来就没有打算要收益,所以两成还是一成,并不重要。
“陛下,既然如此,某家的弘农阁,只要四成利即可。”杨国忠唯恐李隆基不许,急忙插话。
“朕就让高将军陪你们玩玩吧。”李隆基见杨国忠如此热切,就点头同意。
“陛下富有四海,自然不在乎此蝇头小利。不过微臣一定竭尽全力,替陛下经营好店铺。”杨国忠迫不及待出手,率先将经营权抢了过来。
“陛下,老奴会不时派人去查查账目。不过,若论及经营火锅,天下恐无人胜过霨郎君,老奴觉得还得让如意居派一二人去协助弘农阁为好。”高力士出言替王霨争取道。
“高将军说的合情合理,就由内侍省全盘操持此事吧。”李隆基并未将如此细末小事放在心上,随手放权给了高力士。
李仁之本欲借杨国忠的贪婪刁难王霨,却不料王霨根本不在意火锅店的收益,并且顺手将内侍省拉入其中,讨好了圣人和高力士。
“竖子!”愤愤不平的李仁之在心中诅咒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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