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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英雄谁是英雄
——《大唐西域少年行》书评
读到《大唐西域少年行》第二卷末尾,看到作者轻描淡写地提了句“王忠嗣暴毙”后,我忽然恍然大悟,脑海中蹦出了武侠作家温瑞安的一个书名《说英雄谁是英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约是年龄较长、看实体书较多的缘故,《大唐西域少年行》作为一本新手新作,虽然存在不少不适应网文市场的地方,我却看得津津有味。
作者通过略显枝蔓的笔触和多视角重叠的写法,徐徐展开一幅大唐由盛转衰的画卷。
在五光十色、绚丽多彩的画卷中,有仁厚忠诚的儒将、足智多谋的文士、骁勇善战的武将、剑技高强的游侠、复仇心切的少年、聪颖可爱的少女,有好大喜功的老迈君王、翻雨覆云的绝世权臣、贪功幸进的严苛之徒、操弄人心的阴毒谋士、弑父害兄的隐忍毒蛇、狡诈阴险的域外强敌……
故事的节奏不算快,但读起来很有味道,若兰香幽浮、沁人心脾。
跟读许久,我其实一直有个疑惑:作者的布局很宏大,可主题究竟是什么呢?
主角不断升级打怪、扮猪吃老虎?网络小说惯常用的桥段,基本看不见。这也是不少人觉得爽点不够多的原因所在。
通过穿越扭转历史轨迹?确实有一点,作者费了无数笔墨、描绘了无数曲折,终于扭转了怛罗斯之战的结果。可这似乎无法囊括作者的所有意图。
主题究竟是什么呢?
看到王忠嗣死的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此书的主题,至少说前两卷的主题,是英雄!
《大唐西域少年行》是一曲英雄赞歌,称颂的对象并非主角王霨,而是隐隐躲在所有文字后面的大唐名将
(本章未完,请翻页)王忠嗣!
怀着这样的认知,我将前两卷的内容快速浏览了一遍,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看法。
从碎叶大战的第一幕开始,北庭都护王正见就不时远眺东南,而王忠嗣正是被贬斥到汉东郡去了。
在李晟出场的雪湖上,虚伪、贪功的哥舒翰和“岂以数万人命易一官乎”的王忠嗣形成了鲜明对比,为石堡之战的惨烈埋下了伏笔。
在李林甫、李亨、同罗蒲丽等人的视角中,王忠嗣的影响无时不在。
通过多人视角的交汇,一个忠于国事、英雄仁爱的形象跃然纸上。而为了避免手下士卒平白消耗在无谓的战场上,王忠嗣宁愿自己身陷囹圄,也不屈从李隆基的愿望和李林甫的淫威,令人格外钦佩。
可惜的是,虽有王忠嗣如此悲天悯人的英雄,却有更多哥舒翰、董延光之流。在李隆基的纵容下,哥舒翰用数万士卒的尸骨,为自己搭建了一座平步青云的阶梯,实在令人不齿。
在正面描写的怛罗斯战场上,顾全大局、不求首功的王正见与阴暗算计、八面玲珑的封常清也形成了鲜明对比。不过,我从字里行间看出来,作者对高仙芝和封常清还是UU小说留情了。想来大概是怜悯两人在安史之乱中被边令诚陷害致死的缘故吧。
作者在碎叶大战中,特意写了笔移拔可汗和忽都鲁讨论“何为英雄”的桥段。在移拔可汗认为,忽都鲁的认知是天真可笑的。可忽都鲁依然不顾父亲的嘱托,选择让妹妹阿伊腾格娜先渡河。而忽都鲁之后的种种发愤,其实都只是为了守护自己的族人。可以说,在对英雄的认知上,忽都鲁和王忠嗣其实是一类人。
由此可知,作者认同的英雄,多是悲天悯人的守护者,大概如同江南《九州缥缈
(本章未完,请翻页)录》里的吕归尘,而非横行无忌、血染天下的姬野。
而作者UU小说的主角王霨,并未如越多穿越者那样,不停地撕逼打脸,大概也是受作者英雄观的影响吧。
王霨穿越以来的种种努力,其实只是为了改变历史的黑暗轨迹,守护华夏文明的灿烂和荣光。而不是为了放纵自己的欲念,为所欲为。
如此主角,确实难以讨喜。如此英雄,无论是身前还是身后,总是会被人视为愚蠢。众人心中,赞扬的多是机巧百出、杀戮无数的枭雄,却不爱平淡如水、仁慈舍身的英雄。
可作者心中热爱的,大概就是这种愚蠢的英雄吧。而我作为读者,之所以能够读下去此书,大约也是因为喜欢欲海横流中,作者如一叶孤舟的执着和愚蠢吧。
我推测,后面的故事中,主角也必然会为了守护大唐而有所牺牲。不过,因为主角光环在,还有作者温良的文风,应该不会让主角牺牲太多。
从作者不轻易杀掉有名有姓的角色看,他大约会是个温情的中年人。
明白作者对王忠嗣的推崇后,我大约也猜到了主角身世的谜底。但因为作者还没有写完,就不立帖为证了。
隐约记得是房龙在《宽容》一书中表达过,英雄是举起火把驱除黑暗、寻找道路的勇士,却总是在道路开辟后被人踩踏成路基。
王忠嗣或许就是如此悲情的大唐英雄。
第二卷的末尾,作者化用了京剧《单刀赴会》中的唱词:“这也不是江水,这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细细想来,也唯有如此悲怆豪壮的唱词,才能配得上王忠嗣的一生。同时,期待作者UU小说的主角,在成为英雄后,避免被人踩踏的命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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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雪落长安故人来(一)
细雪如银,纷纷扬扬落在鲜于向本已花白的头发上,让他刹那间化身为过昭关的伍子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身着缎面棉服的鲜于向透过车窗焦急地向东望了眼,天气晴朗时,本应塞满视野的长安城,在飞絮般的雪花中隐而不见。
四**马车的车轮压在薄雪上,吱呀响个不停。车厢外壁,一片阴刻的银杏叶惟妙惟肖。
“还没有到吗?”鲜于向见前路一片迷茫,什么也看不清,忍不住问道。
“节帅,算着路程,应该快了!”随从急忙应道。
“什么节帅!”鲜于向喝道:“某早已辞去节度使一职,如今剑南节度使是杨国忠。快到长安了,尔等务必慎言!”
“诺!”骑在马上的六名随从忙不迭回道。他们服饰虽然华丽,却早已谨慎地除去任何可能显露鲜于向身份的标识。一眼望去,整支队伍普普通通,毫不扎眼。
“该死的杨钊!”年近六十的鲜于向放下厚厚的车窗帷帘,将头缩回了宽敞的车厢内:“为了讨圣人欢心,竟然改了个名字叫‘国忠’,谄媚之极!”
车厢内,熏香袅袅、手炉暖暖,宛如熙春,与车厢外的冰天雪地仿佛是两个世界。
一名南诏婢女端着透明的玻璃杯服侍在鲜于向身侧。杯内氤氲着沁人心脾的茶香,让人闻之神清气爽。
“素叶居的大马车真是个好玩意,如意居的玻璃杯也不错,就是都贵了些。唯有庭州出产的棉衣棉服称得上物美价廉。”鲜于向接过玻璃杯,浅饮了口热茶,不免有感而发,随便嘟囔了句,可他的思绪却早已飞回了熟悉的剑南……
平心而论,鲜于向自知不该埋怨杨国忠。自家事自己清楚,鲜于向明白,若无杨国忠不遗余力的扶持,去年他绝不可能取代病逝的老上司章仇兼琼,成为节镇一方的剑南节度使。
错就错在,一向恭顺的南诏王阁罗凤竟然背信弃义、起兵造反,杀死了云南太守张虔陀,攻占了剑南道南部三十二个夷州。
想到这里,鲜于向心中不禁有点羞愧。因为,去年刚得知阁罗凤反叛的消息时,他心中是窃喜大过惊恐的。
天宝八载,大唐战事连连。先是北庭都护王正见和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合兵西征,讨伐了无蕃臣礼的石国,击溃了求援石国的大食军,威震河中;后是陇右节度使哥舒翰血战数日,从吐蕃手中夺回了圣人朝思暮想的石堡。
三人都因军功受到了圣人的嘉许,赏赐无数。就连北庭副都护阿史那旸都因西征之役得以迁升为新设的河中节度使。
之后,朝野风传,圣人拓边之心仍炽。为鼓舞边镇将士锐意进取,有意开本朝之先河,封边将节帅中战功赫赫者为王。
鲜于向知道后,曾在进京朝见时私下问过杨国忠。而从杨国忠故意卖弄中,鲜于向探知,此事绝非空穴来风。
想当年,鲜于向首次参加元日大朝会时,他最宏伟的理想,也就
(本章未完,请翻页)是当个剑南节度使。
如今,原本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已然实现,鲜于向以为自己会满足现状。可听到圣人有意封节度使为王时,鲜于向还是耳红面赤、激动不已。
“说不定我也能封王啊!”鲜于向心中蓦然升起了如饥似渴的欲念。
可冷静下来,鲜于向苦笑不已。剑南节度使固然也是十一大节度使之一,可兵微将寡,立功机会寥寥。自己如何能与安禄山、哥舒翰、王正见、高仙芝、安思顺等人相比。
本来鲜于向已经尽最大努力,从脑子中驱除了不切实际的妄念。可阁罗凤的反叛,让鲜于向顿生时来天地皆同力之感。
“若是攻下太和城(今云南大理城)、征服南诏国,此功当足以封王!”鲜于向觉得,以南诏国力之孱弱,剑南军应可一战而平之。
因此,在征得杨国忠同意后,鲜于向立即迫不及待上表圣人和政事堂,历数阁罗凤罪状,要求调兵遣将,征讨南诏。
而因背靠杨国忠这颗大树,圣人很快就下诏,允许剑南军征调南疆藩属,讨伐阁罗凤。
圣人还特意新创了“召募剑南健儿使”一职,由杨国忠担任,全权负责从全国各道为南征调集人马钱粮。
在杨国忠的倾力支持下,鲜于向很快就凑集了八万兵马,于今年四月出征。不仅夺回了被阁罗凤侵占的三十二夷州,而且一口气杀入南诏境内,兵临南诏王都太和城外的西洱河。
想到此处,鲜于向更是懊恼不已。
在攻入南诏境内后,南诏王阁罗凤曾遣使谢罪请和,表示愿还其所虏掠,重新归附于唐朝。
随军出征的剑南兵马使李宓劝鲜于向接受阁罗凤的降表,恢复南疆的安定。
可那时,立志封王的鲜于向如何愿意放弃看似唾手可得的战功。他根本听不进李宓的劝告,毫不犹豫拒绝了南诏的使臣。
南诏使臣临走前,恨恨地对鲜于向喊道:“吾王有言,若尔等执意攻伐我国。吾王将归命吐蕃,云南之地,非唐所有也!”
使臣说完即甩袖而去。李宓听后眉头紧锁,可鲜于向却认为,那只是南诏使臣无可奈何的泄愤之语。
待攻至西洱河,鲜于向本以为太和城指日可下,却忽然遭到南诏和吐蕃联军的夹击。
猝不及防的唐军一败涂地,若非李宓拼死相救,鲜于向恐怕早已死在西洱河畔。
八万大军,能逃回剑南的不过数千人。鲜于向的封王之梦顿时烟消云散。
不等回到益州,鲜于向就急忙派人将战况密报杨国忠,然后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来自长安的怒火。
十余日后,杨国忠来信告知,让鲜于向不必忧心。他不仅已在圣人面前将战败之事遮掩过去,还详细讲述了鲜于向夺回三十二夷洲的“战功”,圣人的奖赏不日可至。
大喜又大悲、大悲复大喜。鲜于向彻底抛却了不切实际的封王之念。
(本章未完,请翻页)同时,他也深深意识到,杨国忠已经在长安的朝堂上攫取了呼风唤雨的权力,早也不是当年那个被自己接济的浪荡子了。而自己若想保全现有的荣华富贵,唯有紧抱杨国忠的大腿,像狗一样俯首帖耳、惟命是从。
而杨国忠的号令来的比鲜于向想象的还要快。上个月,也就是天宝十年(751年)十一月,杨国忠送来密信,要求鲜于向主动上表请辞剑南节度使之职,然后推荐杨国忠担任此职。
读完密信,鲜于向恍然大悟、苦笑不止。他痴心妄想了许久,在太和城下死里逃生,闹了半天才看清,有人的欲念更胜于自己……
虽然有些不舍,但鲜于向还是立即按照杨国忠的要求,迅速上表,以“才具不足,难荷重任”为由,请求辞去官职,并大力举荐杨国忠接任。
奏章刚报上去十余日,圣人的旨意就抵达益州。一切皆如杨国忠所愿。
好在虽然没了剑南节度使的职使,鲜于向从三品的品阶和勋位均不受影响,依然是披金挂紫的大唐重臣。
接过诏书,鲜于向忽然觉得,深居大明宫的圣人,似乎已经成了杨国忠手中的傀儡了,国之名爵公器,似乎也尽由杨家说了算……
鲜于向想起“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这首流传于蜀中、剑南的民谣,无比感叹。
数年前鲜于向赶赴长安参加元日大朝会时,已经见识了五杨的煊赫。他以为那已经是日上中天了。而如今看,杨家的富贵还远远没有达到。
和诏书前后脚到的,还有杨国忠的私函。信中杨国忠要求鲜于向尽快进京,说有要事相商。
在信的末尾,杨国忠还特意写道:“仲通兄万勿留恋剑南一隅,中枢朝堂,必有阿兄施展之地。”
见杨国忠如此恳切,鲜于向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不快也不翼而飞了。他草草和剑南节度副使、知留后事崔圆交接后,立刻轻车简从,奔赴长安。
杨国忠虽就任剑南节度使,但他身上职使有四十余项,轻易不能离开长安。因此,实际在剑南道主持大局的,就是知留后事的崔圆了。
在路上急行三十余日,鲜于向终于抵达长安城外。他本打算直接进城拜见杨国忠,却在昨日收到杨国忠派人送来的口信,说明日午时初刻,约他在西郊刘家村的若兮客栈一见。
虽不知杨国忠为何要搞得如此神神秘秘,但鲜于向还是依约向刘家村赶去。
只是不料昨晚北风忽起,今日一早即飘起了雪花。雪虽然不大,却越下越紧。鲜于向担心迟到,不免有些着急。此时此刻,他可不敢让杨国忠久等。
“阿郎,到了!”机灵的随从没有再称呼“节帅”。
鲜于向披上狐裘,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漫漫风雪之中,只见一面蓝色的酒幌随风飘荡,上书四个略显娟秀的大字:“若兮客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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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雪落长安故人来(二)
客栈居于官道北侧,位置甚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后面隐隐有片房屋,想来就是刘家村了。
“风雪贵客至,不胜荣幸!”客栈外车马喧嚣,早已惊动了店家。一名年约三十的少妇在两名伙计的陪伴下,走出客栈大门,肃拜笑道。
“敢问娘子,此时店内可有客人?”随从问道。
“时日尚早,风冷雪紧,贵客是鄙店今日的开张生意。”少妇温文尔雅地回道,身上并无半分铜臭气,反而有些书香。
随从对少妇不同寻常的应人接物风度略感惊讶。他微微一愣,旋即问道:“店内可有雅间?”
“二楼共有大小六间……”少妇对自家小店了若指掌。
“全包了!”随从不待少妇说完,从腰间掏出二十枚庭州银币,交到伙计手中:“二楼雅间我们全包了,请勿再许他人上楼。”
两年前,庭州城内忽然开始流行一种仿照粟特银币制造的精致银币,一枚大约价值一贯铜钱。
庭州银币虽非官府铸造,却分量足、成色佳,很快就被丝路行商们接纳和使用。
剑南道远离丝路,使用的虽少,但像鲜于向这样的达官贵人,早已习惯出门带庭州银币了。
“不需那么多!”少妇接过银币后,算了算,拿出八枚,交还给随从。
随从第一次遇见如此不贪小便宜的店家,不禁愕然。
“敢问娘子,那酒幌上的店名有悬针垂露之异、鸾舞蛇惊之态,却又娟秀轻灵,可是娘子的墨宝?”鲜于向也发觉少妇行事不凡,开口问道。
“多谢贵人谬赞!小女子不才,少时跟随家父学过几日书法,倒是能写自己的名字。”少妇甚是谦虚。
“不料娘子家学深厚,令人赞叹!”鲜于向抚须赞道。他家资雄厚,为蜀中富豪,虽不精通文墨,却也见多识广,能说出一二来。
“只是为何不见娘子的夫婿?”鲜于向一边向店内走,一边好奇问道。大唐虽不禁女子出行,却也甚少有少妇抛头露面、操持生意的。
少妇脸色一凝,缓缓答道:“南疆起干戈,良人被抽中赴剑南道服兵役了。不得已,妾身只好当垆卖酒、贴补家用。”
鲜于向老脸微红,不敢搭话。
“妾身开店时,常听南来北往的客商讲剑南战事。有人言剑南军节节胜利;有人却说吐蕃与南诏狼狈为奸,鲜于节度使兵败太和城。妾身见识浅薄,难辨真伪。见贵人有蜀地口音,婢女又着南疆服侍,想来是从剑南来的。不知贵人是否清楚其间真伪。”少妇甚是聪敏,从鲜于向一行的口音和服饰中看出了些端倪。
“呃……”鲜于向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太和城外、西洱河畔,死伤遍地的唐军尸首,是他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一幕。如今直面士卒亲属,想到少妇的丈夫十之**已葬身南疆,他更是满心愧疚,哑口无言。
“店家,某等皆是蜀中平民,不知军国之事,请勿再问!”随从见鲜于向尴尬,急忙解围。
少妇挑眉,飞快瞥了眼鲜于向一行的车马和装饰,明知对方是在说假话,但也知趣地不再追问。
(本章未完,请翻页)“贵人,里面请。”少妇淡淡说道。伙计们连忙上前帮忙,将车马拉进客栈的院子里。
因地处长安城西郊,客栈的院子甚是广阔,有数进院深。前院正中的二层阁楼是客栈正堂,两侧厢房则是厨房和仓库。中院则是马厩和伙计休息所在,后院才是东家自己的居所。
精细的随从们谨慎地将车马拉进中院不起眼的角落,生怕被人看见。之后,他们留了两个人在客栈门口徘徊等待。
鲜于向的随从们都是从蜀地和剑南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可他们均未察觉到,从数日前开始,就有人如魅影般远远跟在他们后面。
当鲜于向进入二楼雅间休息时,那道魅影借助飞爪和绳索,悄然跃到客栈正堂屋顶的后坡之上。
魅影披着白袍,蹑手蹑脚来到鲜于向所在雅间的上方,潜伏下来,渐渐与越积越厚的雪花融成一体。
北风凌冽,不住地往白袍缝隙里钻,那人却纹丝不动,如同在房顶上生了根一般。
过了许久,东边的官道上传来嘚嘚马蹄声,然后就是咚咚上楼梯的声音。
白袍人悄悄抽掉一片瓦,小心翼翼向下望去。只见有位衣着华贵的年轻郎君,带着名身着道袍、留着八字长须的中年人,走进了鲜于向的雅间。
白袍人正要专心偷听,却听附近屋顶上传来细微的响动,仿佛是有只不怕冷的小野猫,冒着风雪出来觅食。
白袍人耳聪目明,从咆哮的北风中察觉到了些许异常,便轻轻将瓦片放回,然后缓缓移动到屋脊之后,抬眼观望。
只见西厢房屋顶上,有道纤瘦的身影猫着腰,借着风雪的掩护来回探寻,似乎在寻找一个最适合远眺的位置。
“看背影应当是位十三四的小娘子。”白袍人目光如电,透过风雪依然大致辨识清了对方的性别和年龄:“难道她是冲着我来的?有什么地方露马脚了吗?为什么会觉得这个身姿有些熟悉……”
正迟疑间,西边隐约传来辚辚车辙声和人马喧嚣声,西厢房上的小娘子背影抖动,似乎有些激动。白袍人当即意识到,小娘子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远处的车队。
见小娘子与己无碍,白袍人怕耽误正事,急忙谨慎地退回原处,抽出瓦片,继续偷听。
风卷碎玉、雪笼原野。
一杆大旗忽地刺破雪幕,如号令千军万马的军旗迎风招展。
长方形的旗帜以红色为底色,在风中如同一团炽热的火焰。
旗帜正中,两片金黄的银杏叶柄茎相交,簇拥着一柄黄色古剑。
大旗飘飘、骏马咴咴。
黑压压两排肃穆庄重的骑士,从漫天飞雪中跃然而出。
这些骑士中,既有汉家儿郎的身影,也有些藩人武士。他们虽然并未披甲,也不曾携带马槊等长兵器,浑身上下却依然散发出久经沙场的精悍之气。
骑士中间,十余辆四**马车逶迤而来。骑士胯下的骏马和拉大马车的挽马,都身高腿长、神骏无比。
居中的几辆马车旁边,更是有匹毛色赤红的宝马良驹,它如火热的火炭一般,在白皑皑的天地中
(本章未完,请翻页)格外显眼。
赤红驹后面,还跟着数匹骏马,黑、紫、黄、白,各色尽有,令人惊叹。这几匹骏马鞍鞯齐全,马鞍上却空无一人,想来主人正在马车之中避雪。
“素叶镖局!”在若兮客栈门口迎客的伙计们眉开眼笑道:“大生意来了!”
两年前,庭州忽然出现了个新玩意,叫做“镖局”。
人人皆知,丝路行商利润之高令人咂舌。可丝路上的马匪盗贼也最多,因此每个行商都得雇佣武士,以保平安。
可之前的雇佣武士鱼龙混杂、参差不齐。更有甚者,有些武士其实就是马匪假扮的。
庭州的素叶居不知怎的,竟然在北庭都护府的支持下,创办了镖局。
素叶镖局为行商提供武力保护,根据货物的价值、路程远近和难易程度抽去相应佣金。若是因镖局原因导致行商财货损失,他们将提供相应赔偿。
素叶镖局中的武士,多是北庭、安西等军中因轻伤退伍、或年龄较大退役的士卒。
他们不仅接受过战阵考验、弓马娴熟,更难得的是,人人都有经北庭都护府核验过的户籍,身家清白。
由于素叶镖局武士战力惊人,更有北庭、河中等军提供明里暗里的协助,西北丝路上的马匪很快就尝到了厉害。
各路马匪们也试着携手合作,共同打击耽误他们“生意”的素叶镖局。可面对经过堂堂之阵的北庭、安西精锐,一团散沙的马匪们毫无招架之力。
马匪们不仅没有击垮素叶镖局,反而陆续被镖局的武士剿灭了不少。至此之后,马匪们见素叶镖局的大旗就望风而逃,再不敢动什么坏心思。
来往丝路的行商们则纷纷与素叶镖局签订契约,接受镖局的保护。而镖局红底黄叶宝剑旗,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熟知。
素叶镖局行事规范、买卖公平,深受沿路客栈喜欢。因此,当伙计看到素叶镖局的旗帜时,笑得嘴都合不拢。
“娘子,大买卖!大买卖!”伙计乐呵呵地对闻声出门的简若兮喊道。
“今日风雪大,却挡不住喜事来。”简若兮已经从打听不到丈夫音讯的郁闷中走了出来,为生意的红火而开心。
车马喧喧,停在了客栈门口。简若兮笑语盈盈地站在门口,等候贵客临门。
简若兮并不畏惧那数百名威严的骑士,既因为素叶镖局名声甚佳,也因为她能察觉到对方凛然不可冒犯的背后并未隐藏恶意,还因为她身处天子脚下、大唐腹心,自有番底气。
一辆四**马车停在了客栈正门口,车厢门打开,一位十七八岁、穿着锦缎大氅、打扮端庄秀丽的婢女最先走了下来。大氅上绣着数朵傲雪凌霜的腊梅,在风雪中格外秀丽。
简若兮凝目打量了一番,从婢女的衣着中看出了朱门权贵家的底蕴。
婢女下来还未站定,马车里就钻出一位十四五岁、身披狐裘、腰悬横刀、眼睛黑亮的小郎君。
小郎君的衣着甚是简洁,并不像长安城中富贵郎君那般名贵和奢华。可简若兮还是从狐裘的针脚细节,看出小郎君身份不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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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雪落长安故人来(三)
简若兮本以为小郎君会如娇生惯养的权贵子弟一样,扶着婢女慢慢走下马车,不料小郎君麻利一跳,直接在细密如织的风雪中站定,静候于马车一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咦?难道小郎君还不是马车中身份最高的人吗?可从他自若的神情看,小郎君绝非仆役之流。”简若兮有些诧异,不明白自己哪里看走了眼。
很快,简若兮就知道了答案。
小郎君下来后,车厢里又有位十一二岁的小娘子探出了头。虽未看清小娘子的容貌,可那满头可爱的小辫子让简若兮觉得,小娘子应当是来自西北的突厥族人。
小娘子的动作不似小郎君那般英武,她伸出手,扶着小郎君的胳膊,款款走了下来。
小娘子的脚刚踏上地面,就有位精干的藩人武士若鹞鹰般翻身下马,手按弯刀,像寺庙里的护法金刚,守在小娘子身旁。
那藩人武士的年岁也不大,大约摸二十岁左右,脸上还带着些稚气。可站在小娘子身边时,神情却分外严肃和认真。
他显然十分在意小娘子的安危,可对于近在咫尺的小郎君,藩人武士却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敢问娘子,此刻可有酒饭?”简若兮正在琢磨小娘子和小郎君的关系,有位黑脸武士忽然闪到她面前,施礼问道。
“午时时分,自然有饭。”简若兮不知黑脸武士是怎么冒出来的,吓了一跳。
“店家莫怕,我夫君就是这般鲁莽。在下给你赔个不是。”黑脸武士身后,一位英姿飒爽、腰挂长剑的年轻少妇走上前来,爽朗笑道。
少妇背后,有位奶娘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风雪交加,婴儿却在襁褓中睡得正香。
简若兮此时才发现,自己方才为小娘子和小郎君所吸引,忽略了其他马车里下的人。
“无妨。”少妇的彬彬有礼让简若兮心头一暖:“只是方才有客人包了二楼的所有雅间,恐怕诸位只能在楼下大堂用餐饭了,不知是否妥当?”
黑脸武士略一迟疑,扭头向后望去,只见小郎君笑道:“王勇叔叔,我们就是简单吃点,一会儿还得急着赶路,楼上楼下没什么区别。”
“多谢小郎君体谅!”简若兮本有些担心出身高贵的小郎君会不乐意,不料他竟如此随和,顿时松了口气:“贵客里面请!”
简若兮引着小郎君和小娘子向客栈里走去。两位少年男女边走边聊,形容亲密。那位叫“王勇”的黑脸武士和其娘子紧随于后。
镖局的武士们则如安营扎寨的军队,井然有序地收拢车马、安排人手轮流看守财货。他们动作甚快,却鸦雀无声,唯有数百匹骏马在风雪中咴咴嘶鸣。
客栈外的马嘶声早已惊动了鲜于向的随从。他们在二楼走廊上紧张地关注着外面。
随从队伍中,还混杂些衣着华丽、面色发白的仆役。待看清素叶镖局的旗帜后,随从和仆役们才微微松了口气。
(本章未完,请翻页)跨进院子后,腰悬长剑的少妇略一皱眉,向西厢房屋顶瞄了眼,随即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正在客栈正堂屋顶偷听的白袍人见客栈前院人马喧哗,偷偷向院子里望了眼,惊讶地差点发出声来。
西厢房上,猫一样的小娘子盯着下面的小郎君,清峻的俏脸上忽然腾起一团红霞,如同冰冷的雪山之巅盛开了朵娇艳的雪莲。
满脸通红的小娘子见小郎君一直在和身边扎着小辫子的小娘子聊个不停,心中有些不喜,嘴唇绷得紧紧的。
“伊月,哼哼!”猫一样的小娘子本想稍等一会儿再现身,好给小郎君一个惊喜。
可她此刻恨不得立即跳下去,吓一吓那个名叫“伊月”的小娘子。再说,她也清楚,师父已经察觉到她在上面了。
小娘子正欲纵身跃下,客栈外忽而传来嘈杂不齐的马蹄声。她的目光越过客栈的院墙,发现有数十骑人马正跃马扬鞭,向客栈赶来。
小娘子立即重新俯下身子,并从腰间摸出一把精致的弩机。小娘子所持弩机的机身远较一般弩机为厚,个别零件也不同寻常。
“嚯!仁之郎君,那匹红马可比你胯下的玉逍遥还要俊上几分!一会儿为兄帮你弄过来吧。”马蹄声止住,有个大嗓门大喇喇地说道,似乎素叶镖局的马匹已经变成他的东西了。
“不可能!某的玉逍遥是高仙芝从石国正王那俱车鼻施的马厩里得来的,怎么可能输给一个破镖局的驽马?”有位少年郎君旁若无人地回道,丝毫不将素叶镖局放在眼里。
数息之后,少年郎君的声音再次传来:“咦?王兄所言甚是。那匹红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还真有一二可观之处。红马后面的黑马虽年齿稍长,却也甚是难得。”
“仁之郎君,某没看走眼吧!咱们先忙正事,然后再好好赏鉴这几匹良驹。”那个大嗓门狂笑不已。
素叶镖局的武士们见来人如此轻狂,个个眼冒着怒火,手也纷纷放在腰间横刀或弯刀的刀柄之上。他们自发地列阵于客栈门前,堵住了来人的去路。
一旦接到出手的命令,素叶镖局的武士们自信,只需一个照面,就能将眼前的数十骑杀得片甲不留。
“让开!让开!”大嗓门狂妄地叫道:“京兆府办案,闲杂人等全都滚一边去!”
素叶镖局的武士们虽因没有接到命令而无法出手,可他们也绝不会轻易退让,无论面对的敌人有多大来头。
“好大的狗胆!再不滚,某就怀疑尔等是盗匪,让你们去大牢里尝尝鲜。”大嗓门见镖局的武士毫不畏惧自己,勃然而怒。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带领的数十骑能否胜过眼前的数百武士。
客栈内,简若兮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愁云密布。
生意接二连三地上门,本让她喜出望外。可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让她心中惊惶,担心今天会摊上大麻烦。
久在
(本章未完,请翻页)长安西郊官道边开店,简若兮对大唐国都中的各色人物都略有所知。而门外的大嗓门刚一吼,她就辨认出,那是御史大夫兼京兆尹王鉷最宠爱的儿子王准。
王准被人称作“混世魔王”,因为他整日借着父亲的威风横行霸道、为所欲为。长安城中,上至高官权贵、下至贩夫走卒,无不闻之色变、避让三分。
之前王准率领家奴出来田猎时,曾多次从刘家村路过,简若兮远远见过几次。她也从商队口中听说过许多“混世魔王”骄横跋扈的故事。
据说,王准有次忽然兴起,决定去驸马都尉王繇家玩。他不仅让人提前通知王繇在家门口外等待,还用弹弓打断了王繇头冠帽上的玉簪。更夸张的是,他竟然让圣人之女永穆公主伺候他喝酒、挟肉。而永穆公主居然也真的乖乖地照做了。
等王准酒足饭饱离开后,王繇的家仆们忿忿不平地说:“这等鼠辈竟然如此猖狂,凭的不就是王鉷受圣人宠爱吗?但这事要是让圣人知道,难道圣人不会生气?”
王繇听后苦笑着说:“圣人生气,最多就是责备王鉷一番。但王准这家伙要是真生气,那我可就要性命攸关了,遇上这样的人还是忍他为好。”
就连李林甫的长子李岫,也不被王准放在眼里。他虽然不敢如欺凌驸马都尉般欺负李岫,可却甚是瞧不起性格温和、为人平庸的李岫。
王准看不上李岫,却和李岫之子李仁之交往甚密,不是在一起饮酒作乐,就是一同追鹰逐兔。长安民众皆言,这是臭味相投、一丘之貉的缘故。
简若兮在听出王准声音的同时,也已猜出和王准同行的少年郎君当是李林甫之孙李仁之。
“贵客,外面之人是……”简若兮摸不清小郎君的来头,想着是不是先点出王准和李仁之的身份,让小郎君有所准备。
“多谢娘子好意,李相的孙子和王御史大夫的儿子,某还是略知一二的。”不待简若兮说完,小郎君就笑着回应了她的好意。
“小郎君,我们……”黑脸武士沉吟道。
“王勇叔叔,你告诉大家,让开客栈门,不必和疯狗一般见识。”小郎君略一思索,就有了决断。
“小郎君,豺狼疯狗之辈,不被狮虎的獠牙咬伤,是不会明白天高地厚的。”小辫子小娘子委婉提醒道。
“伊月,我只说不招惹他们,可绝不会退让躲避。他们若是得寸进尺,我们就亮出爪牙,给这些狐假虎威之辈看看。不过,他们的首要目标似乎并不是我们。”小郎君抬眼望向二楼,若有所思。
简若兮见小郎君浑不把王准和李仁之放在心上,不禁大奇。
“难道是五杨家的小郎君?”简若兮开始默默盘算杨家诸位郎君的年龄。在她看来,当今长安城中,能够比王准更狂妄、比李仁之更张扬的,也只有杨家子弟了。
“无耻的杨国忠!”想到骄奢淫.逸五杨,简若兮心情一黯。
(本章完)
...
第七十八章:雪落长安故人来(四)
从去年开始,那些依附杨家的官吏假借征调健儿南征的名义,上下其手、到处索贿,将京畿闹得是鸡飞狗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简若兮的丈夫不过是不堪勒索,争辩了几句,就被差役套上枷锁,押到军营。
待简若兮凑够钱,试图将丈夫赎回来时,才知丈夫早已被充为长征健儿,送往剑南道去了。她数次托行商打听,却都杳无音讯。
想到这里,简若兮下意识距离小郎君远了点。她打心眼里厌恶杨家的人。
“哼哼,怕了吧!”素叶镖局的武士让开后,站在门口的伙计被人粗暴地一脚踢开,数十名手持横刀的差役一拥而入,乱哄哄地冲进客栈前院。
五十名素叶镖局的武士则跟在差役后面,悄悄进入客栈前院。
他们在王勇的示意下,悄然布成半月阵型,随时可以对差役背后发动致命一击。
而骄横的差役们显然未经历过战场厮杀,对素叶镖局暗藏玄机的布局茫然无知。
“万年县接到举报,说有几名汪洋大盗躲藏在你们客栈中,我们前来搜查。”一位二十多岁、面色骄狂的青年郎君在数名家仆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趾高气扬地嚷道。
他身后有位十五六岁、神情桀骜、眼高于顶的少年郎君。两名家仆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位郎君,为他们撑伞避雪。
“各位官差,误会!一定是误会!”简若兮急忙赔笑道:“鄙店今日开张以来,只有两拨客人。先到的是剑南的贵人,后来的则是素叶镖局的人,绝不会有什么盗匪!”
在简若兮的示意下,伙计连忙拿出数百枚开元通宝,往差役们手里塞。那些差役毫不犹豫,立刻接过了黄澄澄的铜币。
“剑南?”小郎君眉头一动,用目光向王勇示意。王勇凝目盯着二楼鲜于向的随从看了看,轻轻点了点头。
“剑南,哈哈!抓的就是来自剑南的汪洋大盗!上楼搜!”王准狞笑道。
二楼上,鲜于向的随从们心知来者不善,拔出横刀坚定地堵住楼梯口。随从后面,几名仆役浑身颤栗、两腿筛糠。
“混账东西,怕什么怕!你们鞭打广平公主坐骑的勇气都跑哪里去了?”雅间内,正与鲜于向密谈的青年郎君对自家仆役甚是不满。
“暄郎君,他们带的是京兆府和万年县的差役,手里有家伙。”仆役们有些胆怯。
“那又如何?!”暄郎君咆哮道:“你们腰间带的是烧火棍吗?”
在暄郎君的怒斥下,仆役们慌慌张张拔出横刀,站在鲜于向随从之后。
“让鲜于伯父见笑了!”暄郎君有点惭愧地说道:“都是些不成器的玩意,比不过剑南精兵。”
“暄郎君,王准和李仁之来者不善,当如何应对。”鲜于向沉吟道。
“无妨!出发前,家父早有准备。”暄郎君笑道:“任道长,请更衣。”
正堂屋顶之上的白袍人发现,下面雅间里那位身着道袍的中年人,闪到旁边雅间中换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身仆役的装扮,摇身变成那位暄郎君的家仆。
“暄郎君,好算计,如此无忧矣!”鲜于向哈哈一笑,对走廊上的随从高声喝道:“儿郎们,无论外面是什么人,在我和暄郎君出来前,都要将他们牢牢堵住,决不可让暄郎君受一丁点惊扰。不过,下手也要有点轻重,别闹出人命。”
“鲜于伯父不必畏首畏尾,就算杀几个差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暄郎君对鲜于向的谨慎有点不满。
鲜于向呵呵一笑,心中腹诽道:“杨国忠胆大包天,生出的儿子也是这等货色。若在众目睽睽之下闹出人命,杨家父子肯定会将罪责推到我身上,我可不能傻乎乎往火坑里跳。”
鲜于向的六名随从拔刀备战之时,庭院内,二十余名差役们将铜币塞进腰间,握紧横刀迈步向二楼冲去。
其余差役则忙不迭请王准和李仁之坐到客栈一楼大堂里坐镇指挥。
“不!某和仁之郎君就坐在这里,看看剑南大盗究竟长什么模样!”王准得意洋洋地盯着二楼,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
差役们急忙从客栈里搬出两个椅子,放在庭院正中。
自从庭州开始流行舒适的高形家俱后,不到两年时间,高形家俱就席卷大江南北,越来越为民众所喜欢。众多客栈也因时而动,纷纷换掉了低矮的跪坐家俱。
高形家俱并无任何技术秘密,木匠们一看就会。若兮客栈里的高式家俱就是刘家村的木匠打造的。
王准和李仁之坐下后,家仆连忙从随身携带的小木箱子中取出两个镶金边的透明玻璃茶杯,麻利地沏好了两杯热茶,哈着腰送了过来。
茶香飘飘,让客栈内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淡。简若兮听到小郎君低声说道:“祁门红茶,倒是适合冬雪之日饮用。”
“小郎君,他们用可是如意居出产的那一套茶具?”那名叫伊月的小娘子笑着问道。
“伊月真是细心,确实是那一套。”小郎君赞道。
简若兮此时并无半分品鉴茶艺的心情,她眼见王准要在店内大动刀兵,自己和丈夫苦苦积攒的家业即将毁于一旦,心疼不已,准备上前哀求一番。
简若兮刚想冲过去,却发现胳膊被人拉住了。她回头一望,只见伊月小娘子紧紧攥住她的胳膊,坚定地摇了摇头。
简若兮一愣神的功夫,二十名差役已经冲上了楼梯。可楼梯上只允许两个人并行,差役的人数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
一名冲在最前面的差役胡乱挥着横刀,试图冲上去,却被鲜于向的随从用刀背拍的头晕眼花,身体向后一仰,不仅自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还顺带压倒了后面的数名同伴。
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差役恼羞成怒,脚踢刀砍,将客栈院子里的坛坛罐罐打碎了不少。
客栈伙计心疼得要命,却不敢出言阻止。
素叶镖局的武士们见京兆府的差役如此不堪用,窃笑不已。站在前院观战的小郎君也叹了口气,似乎对长安城差役甚是不满
(本章未完,请翻页)。
“笑什么笑!”王准转身指着素叶镖局的武士们怒道:“你们这些粗鄙家伙,人人携带武器,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待某抓住剑南的盗匪,再细细审问你们!”
“王郎君,鄙店小本生意,经不起如此折腾,还请你高抬贵手。”简若兮不忍见自己心血被差役们糟蹋,奋力挣脱伊月小娘子的手,跪在王准面前频频叩首、苦苦哀求。
“滚!哪里来的乡野村妇,竟然敢耽误某办正事?”王准见差役办事不利,心情本就烦躁。见店家出来碍事,无明业火更盛,抬脚就踢。
简若兮不敢躲闪,闭上眼睛准备承受“混世魔王”的怒火,却发现有人托着自己的腋下,将她拽到了一边。
简若兮回头一看,发现是那位腰悬长剑的少妇帮自己躲过了一劫。
“好大的狗胆,竟然敢阻碍京兆府办案。来人,把他们全部抓起来,统统押回大牢,仔细审讯!”王准怒不可遏,站起来吆喝道。
差役们正要动手,小郎君手握带鞘横刀向前迈了一步,向王准施礼问道:“敢问阁下,汝在何处任职?凭何审问我们?”
小郎君的态度不卑不亢,黑亮的眼睛闪闪发光。简若兮不由叹道:“好一位少年郎君!难道五杨家中竟有如此英才?”
“你是什么狗东西,竟敢质问某!”王准左手握杯,右手食指对着小郎君的脸破口大骂。
简若兮心中发毛,生怕小郎君吃亏。她虽不喜小郎君可能是杨家子弟,可见小郎君行事随和,手下也处处维护自己,还是不希望他被牵连进去。
“哎呀,疼!”简若兮还未看清楚,只见碎雪乱舞、人影闪动,王准的右脸上忽然多了道红肿的痕迹。
“王准,你身为卫尉少卿,职责是掌管仪仗帐幕,什么时候可以带领京兆府的差役随意搜捕和审讯了。大唐律法哪一条规定,父亲担任京兆尹,儿子就可以指挥万年县的差役了?”小郎君握着带鞘的横刀喝问道。
王准脸上的红肿,显然是小郎君用刀鞘大力击打出来的。
王准带来的差役被突发异变震慑住了,他们从来都是跟在“混世魔王”身后嚣张跋扈,还未曾见王准吃这么大的亏。故而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简若兮也傻傻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她本以为小郎君行事随和、温文尔雅,不料动起手来如此干脆利落,且根本不将王准这个长安一霸放在眼里。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些?”王准见对方说出了自家底细,还十分清晰朝堂事务,不由一愣。
“王兄,先擒住他们,再细细拷问不就得了。无论你身为何官何职,只要有右相的许可,就可以搜查和刑讯。”李仁之见王准发愣,手握玻璃杯跳出来恶狠狠地喊道:“差役,还楞什么,赶快动手!无论出什么事,都由我来担着!”
李仁之的话还未落地,就听雪幕中响起尖细破空声,两支弩矢沿着相近的轨迹,穿破层层雪帘,直扑王准和李仁之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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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雪落长安故人来(五)
“烫!烫!痛死了!”王准和李仁之两人如杀猪般喊叫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简若兮定睛一看,原来是两支弩箭不偏不倚,恰好将两人手中精美的玻璃茶杯击了个粉碎。滚烫的茶水溅到两人手背上,烫得他们只喊疼。
杯碎的瞬间,王勇立刻拔出横刀,守在小郎君身前,并重重挥了挥手。素叶镖局的武士依令抽刀,用刀尖虚虚顶住差役们的后心,将之全部控制住。
王勇的娘子笑着对自家夫君摇了摇头,指了指西厢房屋顶,王勇才没那么紧张。
“我是李相的孙子!我要让爷爷杀了你们全家!”风吹雪寒,灼烫刺伤转瞬即逝,并无大碍。可忽然遭受如此羞辱,让一贯颐指气使、目中无人的李仁之像疯狗般狂吠。
“敢问仁之郎君,你凭门荫的从六品奉议郎,如何能够插手京兆府之事?更如何可以随便夺人性命?”小郎君根本不畏惧李仁之的威胁,握着刀鞘质问道。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我爷爷是李相国。”李仁之以为小郎君又要出手伤人,吓得面色大变,连连后退。
王准脸上的肿痕对李仁之的冲击实在太强烈了,想到后天已约好与人一起打马球,李仁之可不想莫名其妙脸上破相。
李仁之实在不敢相信,那小郎君看似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些,可身手却高深莫测。小郎君方才如何出手击打王准的,李仁之根本没有看清楚。
正在楼梯上和鲜于向随从撕扯的差役们见王准和李仁之处境危急,急忙调头向下,试图将他们救出来。
可差役们还没完全离开楼梯,就听破空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八支无羽弩矢插到了楼梯前面的雪地上,箭杆兀自颤动不已,吓得差役们不敢再动。
“哪里来的小郎君,行事如此果决?看王准和李仁之吃瘪,真乃人生一大乐事!”二楼走廊上,杨暄幸灾乐祸地探头观望。
“暄郎君,素叶镖局的人有弩箭,你要小心。”家仆急忙把杨暄拉到雅间里,生怕他有什么闪失。
庭院内,小郎君指着王准和李仁之说道:“李相和杨家之间的牵扯,我此刻毫无兴趣,也不欲插手。但你们假借父祖的威风恃强凌弱、为所欲为,既然让某遇见了,就不能不管。尔等须知,李相和王御史大夫虽然权倾朝野,却也得依理行事、依律施政。”
“你怎么知道二楼是杨家的人?”王准用手遮着脸上的瘀痕,十分惊讶。
“不好意思,我没有义务告诉你。”小郎君促狭一笑,不再理会王准。
“你到底是谁?可敢留下姓名?!你挟持官差,亦是天大罪责!敢不敢事后到京兆府领罪?”冷静下来的李仁之发现对方行事一直留有分寸,心中顿时又有了底气。他见对方处处以理压人,便转而搜寻对方的破绽。
“挟持官差?仁之郎君给某编排的罪名可真不小。可是,某的手下只是抽出长刀悬在半空,却并未将刀刃架在差役的脖子上;天上飞来的弩矢也只是插入
(本章未完,请翻页)了雪地,也不曾伤差役分毫,不知挟持二字从何而讲?”小郎君侃侃而谈:“某确实有罪,不过罪名当是持械与王少卿私斗,而非挟持官差。不知王少卿可否与某一同去大理寺走一趟。”
“大理寺?为什么不是京兆府?”王准有点发愣。京兆府是他父亲王鉷的地盘,大理寺却不是王准能随便插手的。
“你有官身?!京兆府管京畿治安,却无权管文武百官间的纠纷。”李仁之恍然大悟:“你到底是谁?”
“至于我是谁,仁之郎君……”小郎君的话未说完,就听客栈外有人娇声喊道:“霨弟,是你在客栈里面吗?我看见素叶镖局的大旗了。”
“素叶县主怎么来了?霨弟?”李仁之眼珠一转,得意笑道:“我以为是哪路神仙呢?原来你就是王霨!你笑我凭门荫得了从六品的奉议郎。你身上又何曾不是靠门荫才得了正七品朝请郎?”
“仁之郎君,在下最初得封从七品朝散郎,确实有赖父亲大人的恩荫。可正七品朝请郎,却是圣人对某军功的封赏,与父亲无关。仁之郎君切勿将之混为一谈。”王霨不料李仁之对自己的官阶如此熟悉,心中有些纳闷。
“哼,花言巧语。若非王正见那厮袒护,你何尝能有什么军功?”李仁之弄清王霨的身份后,不再畏惧,冷冷嘲讽道。
“仁之郎君,在下提及李相和王御史大夫之时,从未直呼其名。还请仁之郎君莫忘了为人之礼仪。”王霨挥了挥带鞘的横刀:“否则,某不介意用掌中之刃,叫你明白什么是君子之仪。”
“你?!”李仁之咬牙切齿,却不敢再直呼王正见的名字。他虽不怕王正见的权势,但毕竟对方人多势众,王霨的身手也远超于他。
“霨弟!哎呀,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客栈庭院内剑拔弩张之际,一名身材高挑、面若银莲的小娘子和一个敦敦实实的小郎君一同走了进来。
“霄云姐姐,你来了!”王霨痴痴望着阿史那霄云,情不自禁,迈步向前。
时隔两年多,王霨再次见到那张愈发熟悉的容颜,不由心海翻腾、情思荡漾。
他胸中明明有千言万语、一腔柔情,可说出来也只有这么一句普普通通的问候。
天宝八载(749年),怛罗斯大战后,阿史那旸因战功升迁为河中节度使。
王霨本以为阿史那姐弟会跟着阿史那旸移居拓枝城,不料阿史那旸竟然将正室李夫人和三个子女全部送到长安城中居住,自己只带着侧室阿史德夫人上任。
自此以后,王霨就与阿史那姐弟天各一方,再未相见。
两年多的时间里,虽有鱼雁传书、礼物来往,可终究难解牵挂之情。今日终于得见倩影,自然情难自抑。
李仁之盯着阿史那霄云看了两眼,又瞅了眼王霨,神色阴晴不定。
“哼,霨弟,你可别忘了,刚才是我出手帮你的。”西厢房上人影晃动,隐藏许久的小娘子一跃而下,跳到了王霨
(本章未完,请翻页)和阿史那霄云之间。
潜伏在西厢房上的小娘子自然就是阿史那雯霞。在庭州时,王霨就知阿史那雯霞牙尖嘴利,最怕得罪她。
方才弩箭连射如电,王霨已猜出是阿史那雯霞暗中相助,因为她所使的那把冷月弩,正是王霨所赠。
当年怛罗斯大战前,穆台阿与忽都鲁进入庭州刺探军情,引发了王霨等人关于连弩的讨论。
大战结束后,素叶居在王霨的指导下,投入重金研发,终于在天宝九载(750年)成功复原了诸葛连弩。
复原出的连弩如王霨所料,劲道甚软,算不得军国利器,无法用以沙场争锋,却非常适宜街头巷尾近战使用。
王霨让素叶居不惜工本,精心制作了三把连弩,除了自用防身外,其余两把依约赠给苏十三娘和阿史那雯霞。
此刻见阿史那雯霞显身,王霨急忙生生停下脚步,拱手致谢:“多谢雯霞姐姐相助!看来小弟的礼物,姐姐还算喜欢。”
“礼物还不错,霨弟是守信之人。”提到礼物,阿史那雯霞心花怒放,难得没有出言讽刺。
王准和李仁之之前听说过,阿史那旸的次女拜在公孙大娘门下学艺,但之前从未见过阿史那雯霞的真容。
他们从未想过,居然会在如此尴尬的场合、通过如此尴尬的方式,正式认识阿史那霄云的妹妹。
截断了王霨和阿史那霄云相会后,阿史那雯霞连忙转身跪倒在地,向少妇施礼道:“徒儿拜见师父!两年不见,甚是想念!”
“唉,你怎么还是如此胡闹!”少妇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这两年范秋娘是怎么教你的,越来越野了!弩箭万一伤了人,看你如何收场。”
“弟子有十分把握,绝不会射偏。”阿史那雯霞吐了吐舌头,低低说道。
“去吧,为师知道你心不在这里。”苏十三娘对自己的宝贝徒弟无可奈何。
“多谢师父!”阿史那雯霞连忙起身,紧紧贴到王霨身边。
“二姐,咱们昨天不是说好一起来接霨兄的吗?你怎么不等我们就先来了,让我和大姐找得好苦。”愈发敦实的阿史那霁昂摇着二姐的胳膊憨憨埋怨道。
“谁要你管!”阿史那雯霞甩开弟弟的手,得意地瞥了眼姐姐。
阿史那霄云见妹妹故态复萌,不以为意。她大大方方走到众人面前,一一行礼拜过:“见过霨弟、见过王兵马使、见过十三娘、见过伊月郡主……”
王霨、王勇、苏十三娘纷纷回礼。
阿伊腾格娜则边回礼边苦笑道:“素叶县主,某的郡主当不得数的,县主还是叫我伊月吧。”
怛罗斯之战后,王正见因突骑施部在关键时刻襄助唐军,上表为阿伊腾格娜请功。圣人和政事堂为羁縻突骑施部,敕封阿伊腾格娜为真珠郡主,依旧定居于庭州,由北庭都护府负责供养。
不过,朝堂上下,甚至北庭都护府中,均未将此郡主看得太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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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雪落长安故人来(六)
阿伊腾格娜也知王正见此举,更多是为自己安排一个公开的身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因此,她主动提出,不建府邸、不要随从,仍住在北庭都护府即可。
王正见不愿过于委屈她,就在都护府后院辟出了个独门小院作为阿伊腾格娜的居所,并安排三五丫环随身服侍。
阿史那霄云温柔地握住阿伊腾格娜的手,莞尔笑道:“若你也如往日那般叫我声霄云姐姐,我就敢喊声伊月妹妹。”
“但听霄云姐姐吩咐。”阿伊腾格娜见阿史那霄云心诚,便柔声叫了声姐姐。
与丈夫一起开客栈也有数年光景了,简若兮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多身世显赫的贵客齐聚于此。而各路贵人之间错综复杂、曲曲绕绕的关系也让她愁上眉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唯一让简若兮开心的是,那位眼睛黑亮的小郎君是北庭都护王正见家的小郎君,而非杨家子弟。
阿伊腾格娜见简若兮不知所措,悄悄把她拉到一旁,示意她不必担心。
“王少卿、仁之郎君,你们怎么也在这里?难道也是来迎接霨弟进京的?可我记得霨弟和两位素不相识啊?”和庭州故友见过后,阿史那霄云转身,笑如银铃清脆。
“早知素叶县主与王霨是旧友,也不至于闹到这般田地。”骄横的王准面对明媚灿烂的阿史那霄云,语气微有收敛。
“县主勿忧,我们只是和霨郎君发生了点误会!”李仁之连忙解释道。
“有误会不怕,就是别伤了和气。我本来约后日一起打马球,就是想借机把霨弟引荐给大家。不过,既然你们已经不打不相识了,倒省了我不少麻烦。”阿史那霄云粲然一笑,满院的雪花似乎也变得轻灵起来。
王霨见状,摆了摆手,素叶镖局的武士们随即整齐划一地收回横刀,不再威胁众差役。
“霨弟,我姐姐在长安的追求者可多了。她和许多人都打得火热。我可一直是专心习剑,不搭理这些蠢蛋……”阿史那雯霞故意在王霨耳边嘀咕道。
“及笄之年……”王霨心中一动,不敢深想。
“王霨,今天你带的人多,某就暂且饶了你。今日之赐,他日必将讨还!”王准输人不输阵,脸上红肿未褪,口气却依然很强硬。
“在下随时恭候王少卿赐教!”对于王准、李仁之这种仗势欺人之辈,王霨并不在意。他此次来京,所谋甚大,区区几个纨绔子弟,还不足以让他放在心上。
“不过……”王准盯着满面春风依在王霨身边的阿史那雯霞:“雯霞小娘子,你方才用弩箭射我和仁之郎君,此事该如何了结呢?”
“王少卿,小妹一向胡闹,某代她向你赔个不是……”阿史那霄云身为长姐,主动站出来维护妹妹。
阿史那霄云尚未说完,阿史那雯霞就蹦了出来,俏脸含威道:“呸!我只不过击碎两个破杯子,可没伤你们分毫。至于被热水烫一下,活该!谁让你们乱欺负人!”
“破杯子?”王准阴笑道:“既
(本章未完,请翻页)然雯霞小娘子承认击碎了我们的杯子,那就请雯霞小娘子赔偿吧。只不过,我们方才所使的玻璃杯可不是什么破烂货,而是如意居烧制的精品,有市无价!”
“你?”阿史那雯霞不料王准如此胡搅蛮缠,有点生气。
“素叶县主,不是某不给阿史那节度使和你面子。而是我们太原王氏在大唐也算有点薄名,不能让人如此欺凌。”王准料定阿史那雯霞无法赔偿,得理不让人:“其实不赔也罢,只要雯霞小娘子低头认个错……”
“王少卿,太原王氏的令名,可不是如此得来的!”王霨见王准刁难阿史那雯霞,出言讽道。
“哎呀,某倒是忘了。有长房子弟在,某这庶支旁门就连说话的地方也没有了。只是让外人见笑了,原来太原王氏的长房就是如此修身齐家的。”王准酸溜溜讽刺道。
世人皆知,王准之父王鉷是太原王氏庶出的旁支,对此始终耿耿于怀。
“不就是两个玻璃杯吗?某替雯霞姐姐赔你们就是!”王霨对身披绣梅大氅的婢女吩咐道:“梅香,你去七号马车,把编号十九的箱子取来。”
“王霨,你可别糊弄我们。此套镶金鎏彩玻璃茶具如意居只烧了十套,均送给了朝堂重臣,从未在市场上售卖。偏远庭州,怎么可能有如此珍宝?”王准讽刺道。脸上的红肿提醒着他,要想尽一切办法刁难王霨,以报“一鞘之仇”。
“王少卿,稍安勿躁。”王霨信心满满、笑而不语。
不一会儿,木箱子送到。梅香打开后,王霨从中取出一个镶金边的玻璃杯问道:“王少卿、仁之郎君,可是此套茶具?”
王准一把夺了过去,里里外外看了半天,惊道:“不可能?你怎么会有?”
“此套茶具如意居确实只烧了十套,只不过整套茶具都是在下设计的,最早的一套也是素叶居烧制的。只是某与如意居有约在先,十年内不涉足玻璃生意,才将设计图案卖给如意居。既然雯霞姐姐击碎了你们的杯子,在下便将整套样品送给二位,以示歉意。不知王少卿是否满意?”王霨双手捧着箱子,递给王准。
“哼!”王准吃了个哑巴亏,却又不得不接过箱子。
李仁之盯着王霨,愈发感觉琢磨不透对方深浅。
“霨弟实在太厉害了!”阿史那霄云见王霨出手化解了纠纷,开心赞道。
“还是霨弟对我好!”阿史那雯霞美滋滋的。
“王兄,当务之急,还是抓紧办正事。”李仁之见王霨难以对付,低声劝道。
“嗯!既然这小子来长安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王准屡次受挫后,也暂时放弃了与王霨纠缠的打算。
“霨郎君,你方才说不会插手我们与杨家的事,此话当真?”李仁之担心王霨再横生枝节,高声问道。
“仁之郎君,在下与杨家非亲非故,为何要替之出头?再说,某也很好奇,剑南来的大盗究竟是什么模样?不过,店家开店不易,还请两位约束
(本章未完,请翻页)差役,切莫大肆破坏。”王霨深知当下长安朝堂中,李林甫和杨国忠正斗得如火如荼。他自然乐得坐山观虎斗,看一看各方虚实。
简若兮见小郎君操心客栈生意,心中一暖。
“婆婆妈妈,真是无趣。”王准故意嘟囔了一句,然后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抓盗匪!”
差役方才被素叶镖局震慑之后,再无初到客栈时的狂妄。他们有气无力地拿着横刀,乱糟糟地向二楼冲。
“真笨,天大地大,干嘛非要走楼梯!”阿史那雯霞玉手掩嘴,轻声笑道。
“确实不够机灵……”王霨见京兆府的差役如此不堪,心中更加担忧为大唐的未来。
“算了,事已至此,愁思无益。我此番入京,不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吗!”王霨暗暗攥紧了拳头。
北风咆哮、飞雪翻涌。
客栈楼梯上,不时有差役被鲜于向的随从打翻。其余差役虽然怕得不行,但畏于被王准和李仁之责罚,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往上进攻。
双方默契地保持克制,或是用刀鞘、或是用刀背,却无一人使用锋利的刀刃。因此,打得看起来很热闹,却并未出现鲜血四溅的血腥场面。
“一群笨蛋!”见差役迟迟攻不上二楼,王准从差役手中夺过把横刀,自己向楼梯冲去。
“王兄!万万不可!”李仁之知道王准是个暴脾气,但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倒有几分血性,只是品行太坏,难怪日后罪有应得。”王霨叹道。
“罪有应得?霨弟此话何解。”阿史那霄云也悄悄站在了王霨身边。
“佛云:不可说。”王霨心知失言,急忙将话题岔开。
“子曰:如之何?”阿伊腾格娜笑着帮腔道。
“你们在说什么?”阿史那雯霞见王霨与阿伊腾格娜如此默契,心中泛酸。
“雯霞小娘子,方才小郎君出了个上联,我就顺嘴对了个下联,并无他意。”阿伊腾格娜一脸真诚。
“伊月的学问日益精深了!杜判官还好吧?”阿史那霄云心知王霨不愿多说,也不想妹妹胡闹,就连忙换了话题。
阿伊腾格娜急忙回道:“家师身体安好,多谢霄云姐姐挂念。”
“姐姐,杜判官早就升任北庭长史了,你方才说错了。”阿史那雯霞不满姐姐阻拦自己,就鸡蛋里挑骨头。
“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阿史那霄云笑道:“我知道,高长史升任河中节度副使后,杜判官就接任长史之职。可总是改不过来。”
王霨凝视着阿史那霄云,轻声吟诵:“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许多事习惯了,总是不愿改变……”
“别吟诗作赋了,快看楼上!”阿史那雯霞冷冷地打断了王霨的话。
王霨抬头望去,只见二楼走廊上,王准恶狠狠地挥着横刀,将剑南武士逼得节节后退。十余名差役跟在王准身后,虚张声势。李仁之则带着其余差役,正扶着楼梯向上。
(本章完)
...
第七十八章:雪落长安故人来(七)
“剑南武士不过是投鼠忌器,不然王准肯定冲不上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王霨只看了一眼,就明白王准是如何突破对方防御的:“如此也好,正主也该出来了。”
“王准,你这是什么意思?!”杨暄见王准杀到了雅间门口,便起身怒喝道:“在下奉家父之命,出城迎接鲜于伯父入京。你在这里胡闹,是看不起我们杨家吗?”
“杨暄,某不知道你的鲜于伯父、鲜于叔父是什么鬼玩意。只是万年县接到举报,说有来自剑南的盗匪藏匿在此客栈,我们特来搜查!”王准用刀指着杨暄,蛮横地喊道。
“王准,你莫要欺负人!适才被素叶镖局的小娃娃教训了,不敢找人家算账,就要把心中恶气撒到我头上吗?”杨暄故意讽刺道:“你若敢伤我一根寒毛,就等着贵妃娘娘发火吧!”
“杨暄,别人畏杨家如虎,某却不怕。你若心中没鬼,就让京兆府的差役将你带的家仆全部搜一遍。”王准不达目的誓不摆休:“还有你那个什么鲜于伯父的随从,我们也要搜查。”
“狂妄小儿,某虽卸任剑南节度使,也是从三品的朝堂重臣,岂容你欺凌。”鲜于向见王准说话不干不净,忍不住斥责道。
“嘿嘿,别说你卸任了,就是你没卸任,在京畿重地,也容不得乡下节度乱吠!”在王准眼中,鲜于向就是杨国忠的一条狗,根本上不了台面。
“你!你!”鲜于向被气得浑身发抖。他许久不曾被人如此羞辱。
“别废话,快点乖乖让我们搜查。盗匪就藏在你们中间!”王准挥刀就要让差役往前冲。
杨暄虽不担心王准会搜查出什么,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有心学素叶镖局的小郎君出手教训王准,却自忖并无那般敏捷的身手。
无奈之下,杨暄只好抽出家仆腰间的横刀,用刀尖颤巍巍地指着王准喊道:“你们谁敢上来,别怪刀剑无情。有贵妃娘娘在,某杀你们,如捻死只蝼蚁一般简单。”
京兆府的差役面面相觑,不敢上前。杨家恩宠正盛,连广平公主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他们这些不入流的差役。
今年元夕夜,杨家五宅联袂夜游赏灯。队伍抵达西市北门时,杨家奴仆与广平公主的随从为谁先谁后发生争执。
在虢国夫人的号令下,杨家奴仆挥鞭舞棍,对公主的随从一阵乱打。
混乱中,杨家奴仆不仅鞭伤广平公主的坐骑,还将公主扯落马下。驸马程昌裔急忙下马搀扶公主,也挨了数鞭。
广平公主是圣人最宠爱的公主,她连夜入宫泣诉。圣人震怒之下,下令杖杀动手扯落公主的杨家奴仆。
可第二日,虢国夫人进宫后,圣人竟然下旨,说驸马程昌裔冲撞国戚,罪无可恕,褫夺官职,永不许入朝。
此事之后,杨家权势之煊赫、气焰之嚣张,令人瞠目乍舌。
此刻,面对杨国忠最喜欢的长子,京兆府的差役绝不敢动手伤人。
“上啊!”李仁之气得大呼小叫,差役们却脚下生根,纹丝不动。
“一群窝囊废!”王准见差役不敢动弹,怒火冲天而
(本章未完,请翻页)起,挥刀向杨暄砍去。
王准虽不喜下苦功夫练习骑射刀枪,却天生有几分蛮力。他知道杨家兄弟个个手无缚鸡之力,便下定决心要亲自降服杨暄,弄清他们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杨暄不料王准真敢动手,慌得不知该如何应对。
鲜于向见形势不妙,急忙令道:“保护暄郎君!”
两名剑南武士一左一右,拿出临阵对敌的架势,同时挥刀劈砍。
刀风割面、雪刃刺眼。
鲜于向的随从一旦认真起来,王准不过凭蛮力应付三四下,就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若非随从们不敢伤人,王准早就被大卸八块了。
“若是王兄死了或伤了,看王御史大夫不扒了你们的皮!”李仁之见王准险象环生,灵机一动,指着差役们怒斥道。
想起王鉷那张阴沉沉的脸,差役想了想,还是畏惧自家上官更多些,于是连忙挥刀上前助阵。
杨暄带的家仆见对方全部了冲上来,也只好硬着头皮顶上对战。
客栈二楼,顿时雪花乱飞、刀光闪动。厮杀声、呐喊声、门窗破裂声、家俱翻倒声乱成一片。
“小郎君,不会闹出人命吧?”阿伊腾格娜轻声提醒道。
“就凭他们这三脚猫水平,想杀死个人也难。”苏十三娘对走廊上的群魔乱舞甚是不屑。
“若兮娘子别担心,所有损失,某一定会帮你讨要回来。”王霨见客栈东家心疼不已,开口安慰道。
“多谢小郎君!”简若兮松了口气。
“王勇叔叔,若他们一会儿还如此混战,咱们就出手把双方分开。”王霨一边留神观察,一边叮嘱道。
“小郎君,杨家那个家仆有点奇怪!”阿伊腾格娜指着走廊上一名躲在角落的中年人喊道:“杨家别的奴仆都是二十来岁,此人年纪却要大上许多;若是管家,此刻应当冲在前面指挥,他却哆哆嗦嗦,藏着最后;杨家的奴仆都眼高于顶,此人神色却甚是圆滑。”
“伊月所言甚是,此人身上,或许藏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王霨点头称是。
“嗯,我现在就把他抓下来!”阿史那雯霞不愿见阿伊腾格娜独占风头,主动请缨道。
“不,抓住他没有意义……”王霨正要向阿史那雯霞解释为何不要出手,就听客栈外蹄声隆隆,有人朗声笑道:“素叶镖局大旗猎猎、果真不凡,只是为何客栈里如此热闹啊?”
“来者何人?”王勇高声喝道,素叶镖局的武士立即抽刀布阵,护在王霨等人身前。
“某乃李倓!”墙外来人豪爽地报出自家名号:“踏雪猎狐,路过此地,见人马雄壮,多言两句,请勿怪罪!”
“建宁郡王?”阿史那霄云一惊,连忙迈步向外,边走边喊:“建宁王,在下阿史那霄云在此迎接故友。不意殿下到来,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素叶县主也在这里,实在有趣。”阿史那霄云还未走到客栈门边,就见一年近弱冠、身披红色大氅、内着玄色猎装的英武郎君走了进来,身后尾随着数名雄赳赳的王府家将。
(本章未完,请翻页)“拜见郡王殿下!”阿史那霄云恭敬地行肃拜礼。王霨等人也随之施礼参拜。
“素叶县主客气了!”李倓拱手回礼,然后抬眼盯着二楼,笑问道:“楼上莫非是王准、李仁之和杨暄吗?”
“殿下好眼力!”阿史那霄云点头回道。
“真是胡闹!”李倓将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喝道:“杨暄、王准、李仁之,你们都给本王滚下来!”
楼上正在打斗的诸人听之一愣,纷纷向下张望。
“看什么看?长安城中,有人敢冒充本王吗?还不快滚下来拜见本王!”李倓对楼上众人毫不客气。
“真是李倓。”李仁之恨恨说道:“估计是东宫派他来坏我们事的。”
“既然他来了,我们只能下去。再说了,鲜于向带的人不好对付,一时半刻我们也拿不住对方。”王准无奈道。
李仁之和王准商议之际,杨暄也盯着楼下的李倓,神情复杂。
“我刚一出城,一连串的人都跟了过来。好在事情已然办妥,此刻就趁李倓到来借坡下驴。”想到此处,杨暄立刻带着哭腔喊道:“殿下,你要给我做主啊!在下奉家父之命迎接鲜于伯父,却被王准和李仁之诬陷,说我们窝藏盗匪。他们还让京兆府的差役强行冲入雅间胡乱搜查,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纠葛,下来一个个说!本王从未见过审案的坐在坑里,告状的却站在楼上的。”李倓打趣道。
楼上诸人乱纷纷向下走时,李倓开口向阿史那霄云问道:“不知哪位是县主故友,可否引荐给本王?”
不等阿史那霄云介绍,王霨急忙上前施礼道:“在下王霨,乃北庭都护王正见之子,拜见殿下!”
“哦?你是王珪的弟弟?”李倓似乎对王霨甚是了解:“你随王都护西征石国并立下军功之事,某早有耳闻。后来听说素叶居也是你开的,实在了不起!”
“殿下慧眼如炬,王珪正是家兄。”王霨谦虚道:“西征石国,乃高节帅和家父带领麾下健儿所为,在下不过适逢其会,出了点主意,算不得什么功劳。素叶居是家父纵容在下胡闹玩的,难登大雅之堂。”
天宝八载(749年),怛罗斯大战后,圣人论功行赏,王珪因王正见的赫赫军功,被门荫为从六品奉议郎。
第二年,在裴夫人的坚持下,王珪赴京参加明经科考试,并侥幸通过。
王正见本想让王珪赴河东或碛西州县历练,不料在裴家的运作下,王珪竟然被太子李亨看中,入选东宫,担任了正六品太子司议郎职务。
在进京前,王霨已然得知,王珪与李亨长子广平王李豫走得非常近。而广平王、建宁王兄弟二人棠棣情深、兄友弟悌。因此,李倓与王珪也颇为熟悉。
“你的军功,在下听圣人讲过;你素叶居出产的马车、棉服、骏马等物,都是风靡天下的好玩意。你比本王还小,怎么说话如此老气横秋呢?”李倓笑着拍了拍王霨的肩膀。
“殿下指责的是。”王霨的回答更加“老气横秋”。
(本章完)
...
第七十八章:雪落长安故人来(八)
“你此次入京,所为何事?”李倓无奈,只好换了个话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回殿下,在下不才,经圣人特许,特来参加明年春天进士科的大比。”王霨一五一十答道。
“竟然是圣人下旨特许,果真是少年英才!”其实李倓也不过比王霨大六七岁:“今日初见霨郎君,甚是投缘。若日后在长安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长安城中,敢不给我面子的人不多。”
“谢殿下!”王霨心中一动,立即顺杆往上爬:“在下方才与王少卿发生了点误会,正担心日后遭人报复呢?既然有殿下此言,在下可以高枕无忧矣。”
李倓见王霨如此上道,心中大喜。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红笺名刺:“今日出来田猎,不曾携带什么信物,唯有名刺一张。某住在兴宁坊百孙院中,日后你可持此名刺来找我。”
“多谢殿下!”王霨手持名刺,若有所思。
“参见殿下,某乃突骑施部的阿伊腾格娜……”
“参见殿下,某乃北庭都护府兵马使王勇,此乃内子苏燕……”
王霨愣神的功夫,阿伊腾格娜、王勇和苏十三娘分别拜见了建宁王。至于阿史那雯霞,李倓之前倒是见过一面。
简若兮对于接连不断出现的大人物,已然麻木了。若不是阿伊腾格娜提醒,她险些忘了引建宁王到大堂里坐下。
李倓坐定之时,衣衫不整的王准、脸色阴沉的李仁之、古井无波的鲜于向和满面怒容的杨暄也走了下来。王霨等人则站在大堂两侧,笑观建宁王“审案”。
无论心中如何腹诽和嫉恨,李倓圣人皇孙的身份和建宁郡王的爵位,都逼得四人不得不行叩拜大礼。
“拜见殿下!”四人齐声高呼的同时,屈膝下跪。
其中,王准的语气大大咧咧、李仁之的神情暗藏恨意、鲜于向的表情无喜无悲、杨暄的嗓音则比平时多了几分讨好。
“鲜于节度使坐镇南疆,收复失地,劳苦功高,某不敢受君大礼。”不待鲜于向跪下,李倓就站起身来一把扶住。
“殿下,老臣已经不是剑南节度使……”鲜于向不明白李倓究竟是何用意,辩解的同时,执意下跪。
王准、李仁之和杨暄见李倓拦住鲜于向,也偷偷想借机不再跪拜。
“嘿!本王可没说要免了你们三个的叩拜。”李倓见三人想要偷奸耍滑,手上用力扶住鲜于向的同时,直言不讳地啐道。
王准三人无奈,只好有气无力地行叩首礼。
鲜于向又尝试了数次,却惊讶地发现,李倓臂力甚强。见确实拗不过李倓,他只好拱手施礼道:“多谢殿下垂怜。”
“鲜于节度,不知如今剑南道情势如何?那阁罗凤可曾老实?”李倓不搭理跪在地上的三人,继续和鲜于向攀谈。
鲜于向摸不清李倓的思路,只好四平八稳地回道:“南诏国力贫弱,阁罗凤更是一跳梁小丑。今夏剑南军已收复被侵占的三十二夷州。明年春暖花开时再发大兵,必可攻克太和城。”
“哦?鲜于节度使不担心吐蕃吗?听说哥舒节度使在陇右步步为营,收复了九曲地后,吐蕃赞普见无力北上争雄,极可能拉拢南诏,兵发剑南,以报石堡之仇。”李倓笑道。
李倓的语气未变,鲜于向的心中却翻江倒海:“难道东宫已知剑南之事?还是李亨故意让儿子试探我?”
鲜于向正琢磨如何回答,李倓却转而笑道:“某失言了,军国大事,非某可以置喙的,还望鲜于节度使莫要怪罪。”
“不敢!不敢!”鲜于向松了口气,急忙答道。
“都起来吧!”李倓坐回椅子上,对跪的腿脚酸麻的三人说道:“本王趁雪兴出城猎狐,却听你们咣咣铛铛在客栈里打得热闹。谁给某讲讲,你们在玩什么呢?”
“殿下,王准无故刁难……”
“殿下,我们依令搜查盗匪……”
王准和杨暄立即又吵得不可开交。
“停!”李倓挥手道:“本王明白了。不过,王少卿,你和仁之郎君为何会插手京兆府万年县的捕盗之事呢?”
李仁之被王霨抓住一次把柄后,心中已有腹案。他怕王准胡言乱语,主
(本章未完,请翻页)动回道:“禀殿下,此乃家祖的安排。就是担心有人干扰搜查,特令我们协助。”
“哦,李相心思缜密,令人钦佩。”李倓不再纠缠此事,转而问道:“暄郎君,王少卿出师有名,你又为何抗拒搜查呢?难道真有盗匪混入你家奴仆当中了?难怪他们敢鞭打广平姑姑的坐骑。”
杨暄见李倓语气不善,急忙跪倒在地:“殿下,冤枉啊!王准和李仁之来到客栈后,二话不说就要抓人。某虽出身寒贱,也不能任人如此欺负!”
“如此说来,暄郎君问心无愧?”李倓笑道。
“对天发誓,绝不曾作亏心之事!”杨暄指天发誓。
“俗俚有言: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既然如此,就由本王做个见证,让京兆府的衙役搜一搜。若有盗匪,秉公行事;若无盗匪,王少卿、仁之郎君就给暄郎君赔个不是。如此可好?”
“嗯……在下谨听殿下吩咐。”杨暄本以为李林甫与东宫誓不两立,李倓会偏向自己些。不料李倓竟话赶话,逼得自己不得不接受搜查。虽然早有准备,杨暄心中依然不爽。
鲜于向见李倓三言两语就逼住了杨暄,心中叹道:“杨家子弟,佼佼者少矣!但愿圣人对贵妃的恩宠,能永不衰竭。”
王准见李倓准许搜查,趁热打铁道:“殿下,素叶镖局的人甚是彪悍,盗匪也可能藏于其间……”
“殿下,素叶镖局的镖师皆是西北边军的退役士卒,均在北庭都护府核验过户籍,身家绝对清白。不过,既然王少卿怀疑,在下愿意接受京兆府的搜查。”不等王准说完,王霨就站出来落落大方地说道:“不过,若是镖局中无盗匪,在下也要向王少卿讨个说法。”
“好!霨郎君果然爽快。”李倓笑道:“王少卿,你意下如何?”
“既然有北庭都护府作保,想来盗匪不会在其间。”李仁之恨王准多事,急忙站出来回道。
“京兆府办案,自然你们说了算。”李倓淡淡一笑:“诸君既无异议,咱们就开始吧。”
在王府家将的监督下,王准和李仁之带着差役在杨家奴仆中装模作样搜查了半天,除了发现有个家仆比较老之外,毫无所得。
若无李倓在此,王准本打算擒住杨家奴仆后,胡乱攀诬,甚至会强行审讯。可如今搜查无果,他不得不随便拱了拱手,算是向杨暄施礼道歉了。
李仁之心中甚是纳闷,却也看不出有什么蹊跷。只好跟着王准一起胡乱行了个礼。
杨暄见两人徒劳无功,心中窃喜。本想调侃王准两句,但见李倓在此,生怕画蛇添足,不敢多言。
“殿下,某等告辞!”王准和李仁之神情讪讪,准备打道回府。
“且慢!”王霨向李倓施礼道:“殿下,京兆府的差役大闹客栈,损坏甚多。王少卿和仁之郎君不能就如此一走了之吧?”
“霨郎君所言甚是。”李倓点头道:“店家,你算算,需要多少赔偿?”
“谢殿下!谢霨郎君!”简若兮走到二楼大致扫了几眼,轻声说道:“损坏了门两扇、窗户五口、桌子两张、椅子七把、圆凳三个、栏杆数段。大约值个……嗯,二十七八贯钱。”
见简若兮只片刻功夫,就算出了物品的价值,王霨暗暗称奇:“可惜大唐不让女子参加科举,否则此女子考个明算科,当手到擒来。”
“王准,你赔店家三十贯钱。”李倓直接取了个整数。
“赔你!王霨,咱们来日再会!”王准从腰间掏出了三枚粟特金币,恶狠狠地扫了眼简若兮,然后将金币扔在地上,转身就走。
王准和李仁之走后,杨暄向李倓施礼道:“殿下,家父还在家中翘首以盼,等待鲜于伯父大驾光临。请恕在下提前告退。”
得到允许后,杨暄和鲜于向在家仆和随从的护邑下,冒雪向长安城进发。
“霨郎君,本王也猎狐去了。某观你身姿,应当熟于骑射。他日有暇,必邀你一起打球、田猎。”李倓似乎对王霨甚是欣赏。
“恭敬不如从命!”王霨明白,李倓其实是在代替他人发出邀请。
李倓离去后,喧嚣许久的客栈终于恢复了平静。
(本章未完,请翻页)简若兮本以为素叶镖局的人也会着急离开,不料那位霨郎君笑道:“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既然好戏演完了,我们就不必着急,吃饱喝足再走吧。”
吃过饭后,王霨命人掏钱算账,简若兮却执意不要。
王霨把一小袋银币放在饭桌上,对简若兮说道:“若兮娘子,你可知大祸临头了?”
“大祸?”简若兮略一思索,点头道:“王准。”
“正是如此!”王霨分析道:“那王准心狠手辣、报复心极强。今日在这里摔了跟头,日后自然会想尽办法报复某。某虽不惧,却担心贵店遭受池鱼之殃。若他命人半夜三更放把火,恐怕你不仅找不到说理的地方,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不知霨郎君有何赐教?”简若兮猜到王霨必有对策。
“某见若兮娘子心思清明、精于算学,不知可否愿意来素叶居帮忙?这袋银币,就算是某提前支付的佣金。”王霨脸上闪耀前世把他骗到公司的人力资源部主任常用的表情,也就是传说中“求贤若渴”的神情。
“素叶居?要去庭州吗?”简若兮知道,素叶居总号开在庭州,似乎遥远的河中也有些分号。长安城中时常见素叶居的商队,却不曾开设店铺。
“若兮娘子不必担忧,某岂会让你远赴他乡。素叶居即将在长安城西市开店,正缺人手,不知娘子是否有意?”王霨解释道:“贵店的伙计,若有意者,也可跟随娘子一并前来。”
“多谢霨郎君,可否让妾身思考片刻。”简若兮望着庭院里漂泊不定的飞雪,想起今日的种种遭遇,恍然若梦……
王霨一行重新启程时,苏十三娘正要踏出客栈大门,忽然心生警觉,手捏飞刀,冷冷盯着正堂屋顶。
屋顶上忽然传来乌鸦的叫声,长长短短、循环往复,似乎是畏惧凌冽的寒风。
苏十三娘听了会儿,收回飞刀,接过奶娘手中的婴儿,向马车走去。
“师父,怎么回事?”阿史那雯霞察觉事情有异。
“傻瓜,你被人盯了半天,难道一点也没有发现吗?幸好来人是友非敌,否则你早不明不白死在此地了。”苏十三娘恨铁不成钢:“以后还是为师亲自带你吧,范秋娘技艺不差,就是性格惫懒了些……”
风雪茫茫,车马簇簇。王霨一行沿着官道,向天下最宏伟、最璀璨的城市行去。
马车内,阿伊腾格娜掀开窗帘,望着逐渐清晰的巍峨城墙,心绪起伏。她忽然忆起碎叶城破前,自己对长安的种种向往与幻想。
此刻,她终于来到了长安脚下,只是心中的万般感受,再也无法与最疼爱自己的父汗分享了。
好在哥哥还在,突骑施部也正日益壮大。
“为了突骑施,我一定要陪小郎君坚持到最后!”阿伊腾格娜暗暗下了决心。
风卷飞雪,散入长安城千家万户之中。
王霨一行即将踏入开远门时,长安城李林甫宅内,王准正捂着脸颊,喋喋不休地向父亲告状。李仁之则侍奉在祖父身边,详细地复述所见所闻。
王鉷虽然心疼儿子脸上的伤痕,但半卧在床的李林甫没有发话前,他不敢轻易表态……
雪舞霏霏、姿态万千。
杨暄陪着鲜于向抵达杨府前,藏在家仆中的中年道士早已悄然离去……
风摇腊梅、雪落无声。
本该在郊外猎狐的建宁王李倓,却手持一瓶刚折下来的腊梅,出现在东宫之中。
梅香幽幽、水漏滴滴,父子二人手谈正酣。
李亨长考许久,才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然后似乎不经意问了句:“此子如何?”
建宁王把玩着手中的玉石棋子,爽朗笑道:“绝妙无比!”
雪满长安道,故人归今朝。
马车通过开远门后,在宽阔的横街辚辚向前。
王霨从车窗探出头,远眺龙首原上如山峦起伏般壮丽的大明宫,慨然叹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长安,我来了!”
冬雪飘飘,车过无痕。
天宝十载腊月十九,本已错综复杂的大唐朝堂,因王霨的到来,正变得更加波谲云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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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西市暗涌火锅香(一)
冬阳初升、残雪方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长安城皇城朱雀门前宽阔的横街上,回纥汗国太子药罗葛?叶斛,带着心腹爱将药勿葛?帝德和十余名亲卫,扬鞭策马,踏着没蹄残雪,不疾不徐地向长安城中最热闹的西市行去。
虽已不是首次来到大唐国都,可叶斛太子依然为长安城的庞大和华丽而震撼和倾倒。
如果说长安是天上的明月,那么,回纥汗国的王廷黑虎城,简直连萤火虫都算不上。
长安有高耸入云的城墙、笔直整洁的街道、巍峨壮丽的宫殿和鳞次栉比的坊市。
黑虎城有什么?不过是一大圈土围子和一堆堆大同小异的帐篷。
唯一稍有可观之处的,也就是用漠北各类珍宝堆砌起来的可汗牙帐。可与灿若云霞的大明宫相比,黑虎城的可汗牙帐依然太寒酸了。
面对如梦如幻的长安城,叶斛心中翻腾着两种迥然不同、甚至互相矛盾的心绪。
他既羡慕、又嫉恨;既渴望拥有、又试图逃避;既想如疼惜恋人般守护它、又想如劫掠仇寇般摧毁它。
此时,叶斛会有点羡慕弟弟移地健,因为他绝不会如自己这般苦恼。在移地健心中,唯一的美好就是在草原上纵马劫杀,掠夺敌人的土地、财富和女人!
若是由移地健担任使者,来长安参加朝拜天可汗的元日大朝会。估计他脑子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琢磨如何攻破长安城,然后将城中的人口、珍宝全部劫掠到漠北。
“长安?长安!”叶斛喃喃自语道:“我们回纥人何日才能拥有如此璀璨的珍宝?”
“殿下慎言!”帝德凑过来小声提醒道:“此乃长安,若是被人听见,难免会招惹麻烦。”
“帝德,我只是羡慕而已,并无其他心思。”叶斛笑着解释道。
“殿下,其实我们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南下牧马。不过,唐军实在是太强悍了……”帝德低低回道。他显然并未将叶斛的解释当真。
叶斛清楚,帝德指的是开元中的旧事。那时回纥人尚未正式建牙立国,不过已然是漠北兵马最强的数个部族之一。
在利益熏心的驱使下,回纥部曾围攻凉州,试图截断碛西诸国与大唐的来往,进而征服碛西。
结果,回纥部被唐军杀得丢盔弃甲、一退千里。
至此之后,回纥部历任首领都不敢再动攻伐大唐的心思,而是心甘情愿成为大唐的属国,接受天可汗的征调,南征北讨。
两年多前,叶斛还曾亲自率军远赴河中,跟随高仙芝、王正见攻伐石国。
想起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想到那位只手扭转战局的小郎君,叶斛也不由感慨道:“唐人英杰辈出,实在令人艳羡。”
“殿下,唐军的铠甲、兵刃更令人羡慕。若是能如安西、北庭一般编练出铁甲重骑和陌刀手,我们就可以一举击破黠戛斯部,拔除身后的钉子。”帝德作为叶斛的爱将,时刻忧心回纥汗国的周边局势。
“明光铠、陌刀和八弓
(本章未完,请翻页)弩都是唐人的军国利器,绝不可能赐予我国。”叶斛摇头道:“倒是怛罗斯一役中的连环骑兵,凭漠北之兵马,勤加演练,并非难事,不知你如今操练得如何了?”
“启禀殿下,两千连环轻骑,随时可以上战场为殿下征讨敌人!”帝德对手下的骑兵甚是有信心:“若非担心被移地健发现,我早想拉出来让殿下瞧瞧了。”
“移地健心有不甘,还是谨慎些好。”叶斛叮嘱道:“不过,既然曳勒罗也亲眼目睹过唐军连环铁骑的巨大威力,保不齐移地健手下也藏匿有数千连环骑兵,你也得多多留意。”
“诺!”帝德点头领命:“殿下,即使得不到唐军的铁甲重铠,若能多些铁匠和铁料,我军的战力也可大幅提升。”
“某岂不知,不然的话,我们又何必跑西市一趟呢?”叶斛抬头一看,繁华喧嚣的西市赫然已在眼前。
西市内飘扬如林的幌子、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悠扬婉转的音乐声和艳丽多姿的粟特胡姬,让叶斛的亲卫们看花了眼,简直不知道眼睛该望哪里瞅。
“无极兄,听说了吗?庭州的素叶居今日要在西市开分号了?据说还要搞个什么火炉店。”一家胡姬酒肆中,有位行商模样的人端起一碗琥珀色的美酒,正和同伴高谈阔论。
听到“素叶居”三字飘来,叶斛不禁轻拉缰绳,止住了坐骑。
“你呀,耳朵也不知掉到哪家胡姬的闺阁里了!”那位“无极兄”笑道:“是火锅店,不是火炉店。那素叶居的东家,愚兄倒是有幸见过几面。今年算来也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却机智百出、允文允武,把素叶居经营的红红火火的。只是不知那火锅究竟是个什么物件?但之前素叶居总能推出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奇特东西,想来那火锅也应大有妙处。”
“赵无极,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据在下所知,素叶居的东家是北庭都护王正见的小郎君。你何德何能,能够攀附上达官显贵?”旁边有人怀疑赵无极是在吹牛。
“嘿,今日还真的说个清楚,否则我赵无极岂不成了虚伪无耻之徒?”赵无极愤愤然站了起来:“两年前,某曾跟在西征石国的大军后面走了趟商,从庭州到碎叶,一来一回,赚了一大笔。西进途中,某曾在军营附近多次见过霨郎君和素叶县主策马同游。”
“赵无极,你就编吧!”旁人依然不信:“今日中午素叶居火锅店开张,想来那霨郎君必将亲临。你敢不敢去火锅店和霨郎君叙叙旧。”
“有何不敢!”赵无极借着酒劲吼道:“托素叶居的福,某这两年攒下来偌大家私,正想当面致谢呢!”
“火锅?”叶斛自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新鲜玩意,心中颇为好奇:“看来忙完正事,得去凑个热闹!”
想着那位奇巧百出的霨郎君,叶斛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驱马向前。
七拐八转后,终于来到一家门面华丽的店铺门口。匾额上书写着五个大字:“河东闻喜堂”。
“贵客,里面请!”机灵的伙计见叶斛等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非富即贵,急忙一溜烟跑过来招呼道。
“裴掌柜在吗?”叶斛边向里走边问道。帝德和亲卫的汉话不足以应付如此场面。
“在!”伙计如小鸡啄米般应道:“不知贵客怎么称呼。”
“你就说黑虎城的朋友来访,想买点大宗河东特产。”叶斛说得很含糊,但他肯定,裴掌柜会清楚其中玄妙。
不一会儿,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掌柜走了出来:“在下裴诚,乃鄙号掌柜。不知贵客在黑虎城居于何职?”
“裴掌柜,某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之前的契约,可否依约完成?”叶斛从怀中掏出一枚铜牌,递给裴诚。铜牌正面印着“闻喜堂”三字,背面则是编号“四十七”。
裴诚摩挲着铜牌,略一思索,随即笑道:“四十七,定金已付,见牌即发货。货从河东云州走,二十天之内,必可送到。交割之时,当面钱货两清。”
“好!”叶斛拿回了铜牌:“某收到消息后,再来交还铜牌。”
“贵客放心,闻喜堂行事,一向尊信守诺。”裴诚神情傲然,对自家店铺十分有信心。
“某听人说了,闻喜堂办事的确十分妥帖。只是之前似乎从庭州、西州发过货。近两年怎么不走?”叶斛不喜裴诚自负的神情,明知故问道。
“先有如意居欺行霸市、后有素叶居勃然兴起,鄙号在庭州根基太弱,只好关门了事。”裴诚面色不变。
“原来如此?”叶斛装出很意外的样子,拱了拱手:“事已谈妥,告辞。”
“贵客,在下有点非常有趣的消息……”裴诚故意只说了半截。
“哦?”叶斛停下来脚步。
裴诚凑上前来,在叶斛耳边小声说了六个字。
“弘农阁?猛油火!?”叶斛大惊失色。
怛罗斯大战中,为了伏击齐雅德部,叶斛从王霨手中得到过少量猛油火,对其威力记忆深刻。
当时,叶斛就偷偷留了几牛皮袋猛油火,准备带回漠北仿制。
可回到黑虎城后,集回纥汗国所有能工巧匠的智慧,也破解不出猛油火的成分。
虽然大致猜出,猛油火中可能含有沼泽地里的石脂水。可叶斛命人千辛万苦搜罗了小半桶石脂水,点燃的威力,却根本无法和猛油火相媲美。
如今听闻长安城中居然有搞到大量猛油火的渠道,叶斛自然要去探个究竟。
从腰间掏出几枚金币扔给裴诚后,叶斛立刻飞身上马,朝西市弘农阁奔去。
望着叶斛匆匆离去的背影,裴诚笑道:“杨玉瑶,你胆大包天,某就替你再煽点风、添把火。顺手,还能给某的杀父仇人添些麻烦。实在太妙了!”
熙熙攘攘、红日渐高。冰雪消融的寒气,也未能阻止长安居民逛西市的热情。
叶斛从弘农阁出来后,他右手大拇指搓了搓油腻腻的食指,满脸都是兴奋和震惊。而他身侧,不时有穿着各色服饰、怀着相同目的的人,探头探脑,踏进弘农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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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西市暗涌火锅香(二)
有些人或许没见过猛油火,对弘农阁中的样品莫辨真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叶斛曾多次触摸过,那种独特的黏稠感和滑腻感,他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杨家人真是肆无忌惮啊!”叶斛冷笑道:“若是杨国忠一直为天可汗所宠信的话,他日漠北也可组建数支横扫天下的玄甲重骑!天可汗,确实老了……”
“走!我们去看看火锅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喜出望外的叶斛人问清了素叶居店面所在,翻身上马,沿着纵横交错的街道,踏雪而去。
看见素叶居的幌子时,叶斛眼前一亮。因为素叶居的店面,实在是太显眼了。
西市绝大多数店铺,都是临路开门,门前难免十分逼仄,停不下几辆马车。
素叶居的店面,却向后缩了很远,在门前留出一片平平整整、砌着石块的空地。
用白石灰画出的横竖相交的笔直白线,将空地切割成数不清的小方块。
说是小方块,其实足够停下一辆四**马车。广场两侧,则盖有让人临时休憩的房屋和安置坐骑的马厩。
空地之后,矗立一栋三层高的阁楼。叶斛瞄了眼,推测一楼应当是大堂,二三楼则应当是雅间。阁楼之后,应当还有其他建筑,只是均隐藏在阁楼之后,看不真切。
叶斛刚翻身下马,就有素叶居的伙计迎了下来:“贵客稍等,鄙店今日午时初刻才正式开张。还请先到两侧房屋休息,里面备有茶水和点心,可随意取用。”
“不必了,某随便看看。”叶斛让名亲卫将马牵走后,带着帝德和数名亲卫东瞅瞅、西看看,想弄明白素叶居的火锅店究竟还有哪些玄妙之处。
忽然,马蹄声响,叶斛心生警戒,蓦然升出背后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他抽出弯刀,原地一旋,急速回身。帝德和亲卫们也急忙抽刀迎敌。
叶斛刀指前方,尚未看清来人,却听见对方在马上拍手叹道:“叶斛殿下,许久不见,身手还是如此矫健!”
“思翰王子……不,思翰叶护,当年一别,不觉已近三年,叶护风采,更胜往昔!”叶斛将弯刀归鞘,拱手施礼道。
“殿下可是要在元日觐见天可汗?”谋剌思翰下马施礼问道。
谋剌思翰身后也跟随着十余名亲卫。其中一人,叶斛在怛罗斯战场上见过,依稀记得叫特尔克。
“正是!不知思翰叶护所为何来?”叶斛大大方方回道。
叶斛以回纥太子之尊担任朝拜天可汗的使者一事,早已传遍长安。因此,叶斛并无遮掩之意。
见两人寒暄,帝德和特尔克默契地带着各自手下,远离了数步。
“某与殿下职使相同。元日大明宫中,某与殿下可一睹天颜。”谋剌思翰也不讳言自己的目的。
“觐见天可汗,何需叶护亲自前来?”叶斛疑道。
元日大朝会时,虽偶有藩属首领
(本章未完,请翻页)因求援、求和亲等特殊事项,亲自前来觐见。但大多藩属都只是派遣使者呈上贺表、供礼即可。回纥汗国今年派太子担任使者,在属国中已算是十分恭谨了。
“某不是以葛逻禄叶护的身份觐见,而是以长史身份担任河中节度使的朝集使,前来朝见圣人。”谋剌思翰解释道。
“看来叶护深得阿史那节度使器重,可喜可贺!”叶斛拱手祝贺。
“殿下谬赞!不过是河中人才匮乏,不得已罢了。”谋剌思翰谦逊道。
“敢问叶护,如今河中形势如何?大食人可有卷土重来之迹象?”叶斛自有渠道探听河中情报,但他仍想听谋剌思翰讲讲。
“阿史那节度使熟悉河中诸部,麾下有一万五千精兵,更兼有拔汗那国与我部兵马为支撑,昭武九姓,纷纷拜服,河中局势,甚是安稳。”谋剌思翰简略答道:“艾布?穆斯里姆兵败怛罗斯后,黑衣大食元气大伤,无力攻伐,窝在老巢里舔舐伤口;白衣大食忙于编练士卒,亦无力平叛。双方互相钳制,暂无东进之心。”
“有叶护在,河中稳如磐石。叶护真国之栋梁也!”叶斛恭维道。
“殿下过誉了。河中之地,因突骑施部的存在,尚称不得稳如磐石。”谋剌思翰皱眉道:“当年,北庭军急于援救安西军,抛弃怛罗斯城轻装南下,却让忽都鲁趁虚而入,占了雄城。战后,安西、北庭疲惫,无力讨伐。待阿史那节度使上任时,忽都鲁已在怛罗斯城集聚了六七万族人,掌控了二十余万人口,更有控弦之士近三万。如今,突骑施部霸占怛罗斯周边的草场,控制了北路商道,繁衍生息,日益壮大。”
“阿史那节度使为何不兴兵征讨?”叶斛质问道。
“阿史那节度使也有苦衷。一来河中初定,不欲大兴刀兵;二来忽都鲁十分狡猾,如素叶河中的鲶鱼,滑不留手。他不时向河中节度府进献礼品,表示愿听节度府征调。偶尔征个三两百人,他倒是不含糊。可若是要个两三千人,忽都鲁总会想出各种借口推托。他如今兵力已然不少,却蛰伏于怛罗斯城四周,埋头经营,绝不南下进入拓枝城北的山区。若是出师征讨,师出无名不说,伤亡也必惨重。因此,阿史那节度使才容忍突骑施部至今。”谋剌思翰叹道。
“其间恐怕还有真珠郡主的功劳吧?”叶斛忍不住叹道:“阿史那节度使在北庭任职多年,河中军的战法和武器,忽都鲁应当都了若指掌。若是强行进攻,怛罗斯城将会比拓枝城难攻打得多。”
谋剌思翰似笑非笑地盯着叶斛看了一会儿,才出言道:“殿下居于漠北,却对碛西的风吹草动一清二楚,实在令人佩服。”
叶斛情知失言,随口辩解道:“某不过在长安城中拾人牙慧而已,让叶护见笑了。”
“殿下道听途说的是阴谋,某想到的却是阳谋。”谋剌思翰不理会叶斛太子的借口,细细分析道:“真珠郡主留在庭州,如同以身为
(本章未完,请翻页)质。天可汗和政事堂念及与此,总会觉得可以用郡主牵制忽都鲁,甚至让突骑施部重归藩属。因此,只要忽都鲁不主动挑衅,政事堂就不欲靡费钱粮、出兵征讨。”
“听叶护一言,某顿觉心思清明。忽都鲁特勤在外、真珠郡主在内,兄妹二人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叶斛点头叹道:“只是,长此以往,突骑施部岂不是要重新成为碛西强部?难道贵部就甘心如此?”
“某只是葛逻禄部的小叶护,就算不甘心,又能如何?”谋剌思翰苦笑道:“再说了,剑南战事深陷泥潭,大唐朝堂哪里顾得上遥远的河中。”
“剑南?深陷泥潭?”叶斛故作惊讶道:“剑南军不是已经收复了三十二夷州,准备反攻南诏了吗?”
“殿下莫要欺我!”谋剌思翰轻笑道:“贵国在长安广布耳目,岂会不知剑南之战的虚实?英武可汗之志,岂会只是漠北一隅?”
叶斛非常厌恶被毒蛇看穿的感觉,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谋剌思翰面前耍心眼,非常容易自取其辱。
叶斛想到眼前之人曾弑父夺位,心生佩服的同时,却又难免有些厌恶。叶斛自忖,他除非被逼到绝境,否则绝对做不出如此狠辣之事。而目前看,自己似乎不会陷入如此困境中了。
面对心智胜于自己的谋剌思翰,叶斛唯一感到庆幸的是:回纥的实力远胜葛逻禄;而谋剌思翰也仅仅只掌控了葛逻禄的半壁江山。
“李相在、北庭在、朔方在、黠戛斯在,鄙国自当为天可汗犬马,雄踞漠北足矣,不敢有非分之想。”叶斛低低回道。他在虚虚实实道出几许实情的同时,不忘暗暗展露实力,回击谋剌思翰。
“雄鹰也会老!叶斛殿下,时间终究在我们这边。”谋剌思翰意味深长地笑道,俊美的脸庞上隐隐有毒蛇舞动的痕迹。
马蹄嘚嘚,车轮辚辚。
叶斛正欲进一步试探谋剌思翰的虚实,忽听背后有响动,就立刻高声问道:“叶护来此,也是为了见识‘火锅’吗?”
“那是自然!霨郎君的素叶居,常有惊人之举。某适逢其会,岂能错过。”谋剌思翰也哈哈大笑,立即装出与故友闲谈的样子。
“既然叶护有如此雅兴,某便陪叶护一起拭目以待。”叶斛笑道。
“怛罗斯一别,不觉已近三年!不知叶斛殿下和思翰叶护别来无恙否?”有人在他们背后朗声问候。
“两年不见,霨郎君已然青春勃发、气质轩昂!某却是华发早生,老了不少。”谋剌思翰最先反应过来,转身回道。
叶斛闻言细观,才发现谋剌思翰的鬓角,确实多了几丝白发。
“思翰叶护,巧者劳而智者忧。汝今贵为葛逻禄小叶护,又兼任节度府长史,自然不如当年身为王子时逍遥!不过,若是叶护将兵马交于令兄,或许能轻省不少。”再次见到谋剌思翰,忆及西征石国的波澜,王霨忍不住淡淡讽刺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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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西市暗涌火锅香(三)
当年击溃艾布?穆斯里姆统率的大食军后,王霨与王正见、杜环、马璘等聚在一起,细细琢磨西征前后的种种蹊跷之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很快,他们就推测出,葛逻禄王子谋剌思翰用心险恶,谋剌黑山之死大有玄机。
而当王正见对高仙芝讲出心中疑虑时,封常清则表示,他一直都担心谋剌思翰城府太深,令人难以捉摸……
但是,谋剌思翰率领葛逻禄部的反戈一击,是压倒艾布?穆斯里姆大军的最后一根稻草。因此,王正见和高仙芝不仅不能出手惩罚谋剌思翰,相反,还必须大张旗鼓表其功勋,以激励碛西诸部心向大唐。
王霨正思虑该如何处理如此棘手之事时,封常清却狞笑着说出四个字:“分而治之。”
王霨想到前世赫赫有名的日不落帝国,想起搅得南亚数十年不得安宁的蒙巴顿方案,顿时心领神会、击节赞叹。
于是,在王正见和高仙芝的携手运作下,将葛逻禄部一分为二的诏书便应运而生。
谋剌思翰苦心孤诣谋划许久,却在目标即将实现的最后一刻未竟全功。
不过,他也并非一无所得。被大唐敕封为小叶护、掌管葛逻禄部一半兵马,较之他之前无兵无马、不受父亲喜欢的局面,已然是霄壤之别。
葛逻禄部一分为二后,封常清担心谋剌逻多抵挡不住谋剌思翰的鲸吞蚕食,就用各种手段扶持谋剌逻多,维持双方势均力敌。
而谋剌逻多虽然贪婪好色、才干有限。但在与弟弟的争斗中吃了几次暗亏后,他终于认识到,若是离开安西军的支持,自己将会如父亲一般,不明不白死去。
因此,他下定决心,牢牢抱紧高仙芝的大腿,借助安西军的力量,对抗显露出獠牙的谋剌思翰。
本来,谋剌逻多也可选择投靠阿史那旸。可为抢夺阿史那霄云而夜袭大云寺的狂妄之举,成为了横亘在他与阿史那旸之间的鸿沟。故而,谋剌逻多不得不彻底倒向安西军。
谋剌思翰有心吞并谋剌逻多的兵马,却碍于高仙芝的阻挠,只能零敲碎打、不敢堂而皇之动手。
在阿史那旸上任前,王正见约他深谈了一次。王霨虽不知他们谈话的全部内容,不过隐约听说,王正见提及过谋剌思翰,并提醒阿史那旸警惕此人。
可是,根据素叶居商队收集到的情报,王霨惊愕地发现,谋剌思翰似乎颇得阿史那旸欢心。
阿史那旸不仅极其倚重谋剌思翰手中的兵马,还上表长安,为他求了个长史的职使。而忠心耿耿的拔汗那王子窦屋磨,才不过得了个河中节度判官的职使。
“阿史那旸究竟意欲何为?”念及河中局势,王霨不禁疑云满面、忧心忡忡。可是,与大唐腹地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相比,王霨此刻实在无暇过多思虑河中之事。
“霨郎君所言甚是,某也怀念那时的轻松自在。无奈父汗战死沙场,又蒙天可汗垂青,逼得某不得不挑起重担。就算有心偷闲,也实在不敢辜负
(本章未完,请翻页)圣恩。”谋剌思翰对王霨话中的讽刺视而不见,满脸真诚地叹道:“霨郎君这两年大展拳脚,办商肆、作诗文,也甚是操劳。虽然郎君年轻,可也得顾惜身体。”
“多谢思翰叶护关心!”王霨对谋剌思翰叹为观止的演技佩服不已。他自忖,与谋剌思翰相比,自己的脸皮还是太嫩了些,对情绪的掌控也远达不到收放自如的境界。
“殿下得偿所愿,可喜可贺!”与谋剌思翰暗藏机锋地寒暄后,王霨转而向叶斛施礼问候。
“多谢霨郎君当年指点迷津,某一直感恩在心。”尽管怛罗斯之战波折丛生,但叶斛还是由衷庆幸在怛罗斯战场上遇见了王霨,从而使自己在与移地健的争斗中占了上风。
“此乃殿下之福德,与某何干?”相较之下,王霨还是更喜与叶斛交谈。
“为何不见王兵马使?”叶斛见王霨身边只跟了十余名武士,并未见到王勇,有点惊讶。
“王兵马使有些私事。”王霨笑道:“前面就是在下的店铺,寒风习习,殿下与叶护何不入店详谈,顺便为某新店开张捧个场。”
叶斛与谋剌思翰相视一笑,齐声回道:“正有此意!”
王霨与二人边走边聊,亲自领他们进入店中。只见宽敞的大堂内,一排排方桌码得齐齐整整,宛如等待检阅的军阵。每张方桌正中,都放了个明光澄亮、造型奇异铜锅。
“难道这就是火锅?”叶斛和谋剌思翰在心中胡乱猜测。帝德和特尔克则分别带着两人的亲卫,护翼于后。
“叶护、殿下,烦请在雅间稍事休息。今日鄙店开张,人多事杂,恕某不能多陪。”将两人安置在二楼雅间后,王霨施礼告辞。
“霨郎君客气了,某与叶斛太子不告而来,已然是恶客了。岂敢再多耽误霨郎君的时间。”谋剌思翰彬彬有礼地回道。
“多谢霨郎君款待,某与思翰叶护久别重逢,正要畅聊一番。霨郎君自去忙碌,不必挂念吾等。”叶斛正想与谋剌思翰深谈剑南战事。
离开雅间后,王霨低低自言自语道:“开店如持火夜行,果然会把各种蛾子招引过来。不过,今日想必也会有不少幺蛾子,还得谨慎应对。”
王霨走出大堂,来到素叶居后院,只见阿伊腾格娜站在月门内,关切地问道:“小郎君,那谋剌思翰与叶斛所为何来?”
方才王霨与阿伊腾格娜乘坐马车,从金城坊的住宅赶到火锅店前时,瞥见谋剌思翰与叶斛在店前闲谈。
王霨主动上前问候,阿伊腾格娜却不欲与两人照面,就从侧门直接绕到火锅店后院去了。
“听他们的口风,似乎是偶然至此。不过,两人心思缜密,所言皆不可轻信。好在葛逻禄远在河中,又已分为互相攻伐的两部;回纥部慑于北庭、朔方军的威压和黠戛斯部的钳制,还算恭谨。两部此刻当不会卷入长安风云之中,不需过于提防。”王霨谨慎回道。
“小郎君不是能分辨出他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是否撒谎吗?”阿伊腾格娜莞尔笑道。
“两人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实在难辨真假。”王霨摇头叹道:“若人之所思所想皆浮于面庞,世界将会简单许多。”
“若是那样,岂不少了许多趣味?”阿伊腾格娜嬉笑道:“好在小郎君一言一行,已很难瞒过我。”
王霨伸手在阿伊腾格娜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本就不曾想过要瞒你!”
“哼!那是因为小郎君根本骗不过我!”阿伊腾格娜踮起脚尖,在王霨的鼻子上重重刮了一下:“前两日拜会朝堂诸公,小郎君可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嗯……”王霨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衮衮诸公,蝇营狗苟于私利者多,夙夜忧叹于国事者少,实在令人不安。”
王霨此次入京,是因数月前接到来自长安的圣旨。诏书上说:“……朝请郎王霨,身为功勋之后,素有令名。朝中重臣多有举荐,言其文思敏捷、屡立边功……特许王霨入京赴试……”
对于突如其来的诏书,王正见颇为不满,张罗着让新任北庭判官元载上表,坚辞恩旨。
元载此人,乃王忠嗣之婿,亦是进士出身。杜环升迁为北庭长史后,被人推荐到王正见门下。
王正见本有些犹豫,但虑及族兄骤死,就征辟元载为北庭判官。
听到王正见要违逆圣旨,元载急忙跪拜在地,连呼:“都护三思!”
王霨深知,恩旨背后必是有人刻意而为之。但他的态度却与王正见截然相反,因为他思虑许久,愈发觉得必须进京走一遭。
父子二人闭门长谈许久,王正见最终还是拗不过王霨,同意其入京赴考。不过,为了确保王霨的安全,王正见特意任命王勇为朝集使,进京朝拜圣人。如此,可与王霨一路同行,护卫其周全。
拜见过圣人后,王勇将会携家带口留在长安,掌管北庭进奏院事宜,以协助王霨。
唐朝时科举制方兴,与明清时的周密完备相比,章程甚是粗疏简陋。
最初试卷上的名字都不糊,考官多据亲疏而取士。后武则天为堵住此弊,下诏严令试卷必须糊名。不过,即便如此,考生依旧可以通过笔迹、字体等信息暗示身份。
更令后世难以想象的是,唐代科举还盛行通榜取才和行卷取士。
所谓通榜,即主考官可以派人寻访举子在社会上的才德声望,制成榜贴,以备录取时参考。在寻访过程中,达官贵人和士林名儒的推荐延誉是至关重要的。
所谓行卷,即是士子在应试前,可将自己平时所作的诗文择其佳者汇集成册,投献给长安的名公巨卿、社会贤达,求其赏识,制造声誉,向主考官推荐。
因此,唐代的应试考生,均会耗费大量精力用以拜会朝中公卿权贵,投送文章诗篇,以求声名显达,博取考官甚至是圣人的垂青。正所谓“贵者以势托,富者以财托,亲故者以情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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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西市暗涌火锅香(四)
有太原王氏的世家门楣和北庭都护之子的显赫身份,通榜对王霨可谓毫无压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由于王霨长居庭州,在长安声名不显。因此,行卷之事,还是需要用番心思。
上京之前,在杜环的指导下,王霨利用超越时代千余年的见识,认真撰写了数篇治边策论。然后又从记忆中搜检了数十首中晚唐的边塞名诗,做了回穿越者们耳熟能详的“文抄公”。
千古名诗,自然不同凡响。杜环读罢,震惊不已。好在王霨还算克制,只抄了十余首便罢手,不然杜环就要怀疑自己能否继续教授王霨学业了。
为了助王霨扬名,杜环将王霨的诗文编了个集子,名曰《枕戈集》,取镇守边疆、枕戈待敌之意。
王霨则投桃报李,命素叶居出资,将杜环在护送艾妮塞归国途中写的游记《经行记》抄录了数百份。来长安时,王霨还得意带了数十本。
金属活字印刷术,王霨已经令素叶居秘密开始研制了。但因王霨的记忆不够精准,素叶居的工匠只是知道大致研究方向,许多细节却还是需要一点点试验和摸索。所以,《经行记》一书,王霨也只能依靠雇人逐字抄录,而不能大规模印刷。
经历过波澜起伏的怛罗斯大战后,王霨深知盛极必衰、大厦将倾,诗文之道难以应付随时可能到来的腥风血雨,故而根本无心钻研。但为了应付科举、扬名天下,也不得不稍加用心。
腊月二十一,长途跋涉抵达长安后,王霨只休息了一天,就在王勇的陪同下,逐一拜会朝堂重臣、投送自家诗文。
为了吸引长安权贵关注碛西,王霨在拜会朝堂重臣时,除了送上《枕戈集》,还附上了杜环的《经行记》。
苏十三娘本想立即带着王勇和女儿去看望师父公孙大娘,但初到长安,王勇忙碌不堪;又适逢范秋娘报信,说师父琐事缠身。苏十三娘就决定晚两日再回师门。
王霨最先拜访的是右相李林甫。由于红包里全是白花花、沉甸甸的庭州银币,李府守门阍者倒是欢天喜地将名刺和诗文接了进去。
不出王霨所料,阍者回来后,只淡淡说了句:“阿郎留下了诗文,但因忙于政务,无暇会客,请霨郎君改日再来。”就将王霨打发走了。
左相陈希烈倒是对王霨的诗文颇有兴趣。他在外书房接见了王霨,摇头晃脑谈了半天黄老之道和周易玄学。
好在王霨前世对《老子》、《易经》等古籍都有所涉猎,勉强能够和陈希烈的谈上两句。
“霨郎君诗文甚佳、学问不凡,老夫必将替郎君宣扬一二。以郎君之才,必可高中进士。通过吏部铨选后,不妨选择秘书省。既可随侍圣人左右,还可专心于学问。”临别之时,陈希烈不忘以提携后进的姿态,指点王霨一二。
而在王霨眼中,唯唯诺诺、贪图享乐的左相,不过是一无德文人罢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如此之人,无论学问有多精深,却因缺乏担当的风骨,绝不可能成为挽天倾的中流砥柱。
杨国忠府的阍者眼高于顶,若非红包诱人,王霨的名刺和诗文可能都递不到阍者手里。
阍者通禀回来后,将诗文扔还给王霨:“阿郎说了,什么歪诗酸文,看不懂!请霨郎君自己留着鉴赏吧。”
对于杨国忠的羞辱,王霨最先感到的不是气恼,而是忧心。
李林甫虽因王正见背着东宫党的标签,不欲见王霨,却能够不失礼节地收下诗文。而杨国忠却持宠而骄,根本不去考虑合纵连横之道。如此不学无术之徒,若是有朝一日接替李林甫,成为统率百官、协调阴阳、宰执天下的右相,那么大唐将真的无法避开堕落下坠的黑暗命运了……
“李林甫如虎,狠毒噬人却能威震山林;杨国忠如猴,上蹿下跳却是自作聪明;至于陈希烈,不过是只跟风食腐的秃鹫……”心中对当朝三位炙手可热的权贵做出更为清晰、直观的判断后,王霨驱马向刑部尚书张均府邸奔去。
“前面不过是试试水之深浅,下面才是重头戏……”盘算着张均的身份及其与王正见的渊源,王霨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张均、张垍兄弟是开元名相张说的儿子。现年五十出头的张均时任刑部尚书,掌天下刑名,位高权重;四十余岁的张垍尚圣人之女宁亲公主,主管翰林院,是深受圣人信任的近臣。两人权势虽稍逊李林甫和杨国忠,却也是朝中各派均无法忽视的一股力量。
更为重要的是,宁亲公主与太子李亨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均为杨贵嫔所生。
当年圣人为东宫时,适逢太平公主利用唐睿宗性格软弱、顾念兄妹之情的弱点,肆意安插亲信,操控朝堂大权。太平公主炽热的权欲,与李隆基发生了直接冲突,姑侄二人暗斗不休。
时太平公主党羽众多,占据上风。但是,李隆基在推翻韦后的唐隆政变中表现出的英武果决让她甚是忌惮,为了监控李隆基的一言一行,太平公主在东宫中密布眼线。
杨贵嫔怀上李亨时,李隆基畏惧太平公主搬弄是非,谗讽他内多嬖宠,于是与心腹张说密谋,要将此胎堕去。
张说劝圣人“龙种岂可轻堕。”李隆基那时只顾保全自身,不听劝告,反令张说寻堕胎药。
张说抓了几服安胎药剂,假说是堕胎之药,交给圣人。李隆基避开太平公主的耳目,夜间亲自煎药,喂杨贵嫔喝下。谁知过了一夜一日,却毫无动静。
不得已,李隆基再次熬夜煎药。因熬不过辛苦,伏案小憩。却梦见神人覆鼎倒药。李隆基醒后告知张说,张说连赞此梦大吉,并托之以天命,方才打消了圣人堕胎的念头。
因此,杨贵嫔特别感念张说保全李亨的恩德。后她又生了宁亲公主,便恳请李隆基将公主许配给张说之子张垍。
张均、张垍
(本章未完,请翻页)兄弟,可以说与王忠嗣一般,是李亨天然的盟友。不过,天宝五载韦坚案后,张氏兄弟为了明哲保身,与李亨的来往也少了许多。
当年东宫人才济济之时,王正见与张均、张垍也算投契。故而,王霨上京之时,王正见特意写了封亲笔信,要他务必带给张氏兄弟。
王霨抵达张均府邸时,恰逢张垍也在。兄弟二人便在内书房一同接见了王霨。
张均读了王正见的书信后,脸上有股诡异的神情一闪而过。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就书信交给张垍,并笑叹道:“舐犊情深亦英豪!”
张垍读了书信后,并未多言,就直接开始翻看王霨的诗文。执掌翰林院的他,见过李白等文采风流之士,极喜锦绣诗文。对于《枕戈集》中诗文,张垍甚是欣赏,直夸王霨有甘罗、元嘉之才。
张均倒是更喜欢杜环的《经行记》,翻阅数页后,连连感慨天下四海之大、异国列邦之奇,令人叹为观止。
寒暄数句后,张均开门见山表示,自己与王正见甚是投缘,必将按照故友所托,助王霨一臂之力。他还特意叮嘱王霨,明春科举的主考官是礼部侍郎达奚珣,自己肯定会在适宜之时交代达奚珣,但王霨最好也要提前打点一二。
张垍更是拍着胸脯承诺,会将《枕戈集》和《经行记》带入宫中,献给圣人参阅。
张垍还提醒道,凭王霨的文采风流,考个状元也不过是探囊取物、轻而易举。不过,李林甫的孙子李仁之和杨国忠的长子杨暄都会参加此次大比,所以不敢确保王霨一定能够取得头名,但前五甲应当无忧。
张氏兄弟如关怀子侄般的热枕,让王霨愈发确定,在客栈遇到建宁王李倓,绝非意外。
果然,临别之时,张均委婉提醒道:“霨郎君,虽说朝廷规制,明令外臣不得交接东宫,可皇孙却不在此列。听闻汝在西郊客栈,曾偶遇建宁王并得其相助。于情于理,霨郎君都应登门拜访。”
“多谢张尚书指点,某正有此意!”王霨明白,该来终究会来。
王霨带着建宁王所赠的名刺,来到了位于兴宁坊的百孙院。望着美轮美奂、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王霨心中想到的,却是硕大而精致的鸟笼。
大唐贞观年间,君臣间曾有“封建”与“郡县”之争,太宗一度考虑分封诸皇子于天下要冲之地。
后太宗虽罢封建之心,但却建立了完善的皇子封地规制:除太子外,诸皇子封王后,皆有封地,成年后,也必须离京赴封地居住。
待圣人即位后,顾念棠棣情深,遂在兴庆宫修建花萼相辉楼,多令兄弟们留在长安相伴。
待皇子渐长,不便长居于宫中。圣人却并未令皇子就藩,而是在长安城东北角、大明宫以南的永福坊大兴土木,修十六王宅,以供诸皇子起居。从此,皇子不离京,遂成朝堂惯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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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西市暗涌火锅香(五)
后因皇家子嗣繁衍渐多,圣人又在紧邻永福坊的兴宁坊建百孙院,供众皇孙居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隆基以政变得天下,深知凤子龙孙在谋权篡位上的强烈**和巨大号召力,对自己兄弟、子孙的防范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王霨暗叹道:“不过,在皇权独尊的时代,天家本就如此冷酷无情。若要解开死结,唯有进行彻底的制度变革……”
带着对中国传统皇权体制的深沉思考,王霨将李倓的名刺交给阍者。
建宁王显然料到王霨会登门拜访,故而对手下早有交待。阍者一看名刺,并未进去通传,就直接领着王霨向宅内走去。
正在校场上射箭的李倓见到王霨后,分外热情。他不由分说,拉着王霨就要比试一番箭法。
王霨在马璘指点下苦练数年弓箭,已有小成。虽不敢与高仙桂媲美,却足以傲视绝大多数同龄人。
在建宁王面前,王霨既未刻意表现、也未特意谦让,而是守着一颗平常心,拿出日常练习的劲头,弯弓射箭。
五十步远的箭靶,王霨连发十矢,箭箭上靶,中红心者六。年长数岁的建宁王则略强一点,多一矢中红心。
比完箭法,建宁王才开始翻阅《枕戈集》和《经行记》。王霨的边塞文思和杜环的异国游历,均让李倓大开眼界、赞不绝口。
李倓大包大揽,说会在宗室子弟中广为宣扬这两本书。同时,他还关切地询问,素叶居的新店何时开张?王准和李仁之可曾有报复之举?
得知火锅店定在腊月二十三开张后,李倓拍着胸脯保证,不仅自己一定会去捧场,他还会鼓动哥哥广平王李豫一并前去……
因身份不便,阿伊腾格娜并未一同拜会朝堂诸公。听王霨简略讲了投文的过程后,阿伊腾格娜面有忧色道:“小郎君,我本以为碛西诸部间的明争暗斗,已经算得上曲折复杂了。可与长安城中的变幻莫测的风云比,却还是简单多了。”
“权力格局如同西市的商铺,位置是至关重要的一切。离中心越近的商铺越值钱,可相应的较量也就越激烈。”王霨化用美剧《纸牌屋》中的名言,言简意赅地阐述了权力的分布规律。
“长安城乃天子与中枢所在,自然也就是权力最集中的地方。小郎君不顾都护反对,坚决进京,想来并非只是为了区区科举,更是为了介入朝堂争斗,进而一展胸中之志吧?”阿伊腾格娜低声推测道。
穿越以来,为了尽量避免蝴蝶效应,也为了不给任何亲近的人增添心理压力,王霨从未将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志向告诉任何人。可阿伊腾格娜与他朝夕相处,多少还是能猜出点端倪。
“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果然还是伊月知我!”王霨心中甚是感动。
阿伊腾格娜脸色微红,低头呢喃道:“小郎君说的是什么混话!我生于边荒蛮夷之地,岂能与富贵温柔乡中的黛玉等诸美相
(本章未完,请翻页)比……”
“是某口误!伊月莫怪!”见阿伊腾格娜神情扭捏,王霨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不留神用了《红楼梦》中的名句。
给阿伊腾格娜讲完《哈利?波特》系列后,王霨怕她沉迷于“西方奇幻”,正在给她讲明清小说,以平衡“中学”与“西学”。
不远不近扈卫在阿伊腾格娜身旁的突骑施附离军百夫长巴库特,见郡主与王霨形容亲密、谈笑无忌。满心不乐意,却也无计可施。
怛罗斯大战后,忽都鲁力劝妹妹留在河中,却被阿伊腾格娜拒绝。无奈之下,忽都鲁向王霨提出,要派一百名附离亲卫跟随妹妹去庭州。
王霨与王正见商量后,同意了忽都鲁的要求。待回到庭州后,经阿伊腾格娜许可,王霨将一百名附离亲卫混入素叶居的伙计之中,以避人耳目。
而负责统率百名附离亲卫的,正是在素叶水畔救过忽都鲁一命的巴库特。
巴库特很想留在怛罗斯城带兵征伐四方、复兴突骑施部,对远去庭州保护郡主毫无兴趣。
可他明白,忽都鲁特勤最信任的人唯有苏鲁克和自己。而苏鲁克的见识和能力远在自己之上,更适宜留在怛罗斯辅佐特勤。因此,巴库特虽然满心不情愿,也只能千里迢迢护卫着郡主,来到庭州。
在巴库特心中,郡主之所以离开特勤,十之八.九是被北庭的小坏蛋蛊惑了。所以,他一直瞧王霨不顺眼。平时里也只听郡主吩咐,根本不理睬王霨。
巴库特有心暗中教训教训小郎君,可他来到庭州后,发现素叶居里卧虎藏龙,北庭都护府中更是猛将如云。
面对王勇、马璘、苏十三娘和同罗蒲丽等人,巴库特都无信心能够战胜对方。就连小坏蛋也是日日苦练骑射和横刀,进步飞速。
巴库特掂量再三,觉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照顾好郡主算了。此次郡主跟随王霨进京,巴库特也带着百名附离亲卫,混在素叶镖局武士之中,一同前来。
其实,怛罗斯大战后,庭州风平浪静,并无任何险情;阿伊腾格娜被敕封为真珠郡主后,更是轻易不会有生命危险;更兼素叶居这边也不怎么使唤附离亲卫。因此,巴库特和手下们经常无所事事、闲的发慌。
为了避免附离亲卫乱生是非,阿伊腾格娜主动向王霨提出,将一百名附离亲卫分成两队,轮流加入素叶镖局之中,参与打击马匪、护送商旅的行动。
最初,巴库特和附离亲卫对此颇有怨念。因为素叶镖局的武士,均为安西、北庭的退役士卒。不少人曾多次与突骑施人明刀明枪较量过,更有人围攻过碎叶城。
阿伊腾格娜亲自和附离亲卫一一谈心,交待他们分清国战与私仇,叮嘱附离亲卫要尊重素叶居武士,不得主动挑衅。更重要的是,阿伊腾格娜期望他们抓住机会,多学唐军战法战技。
附离亲卫本就是突骑施部里千里挑一的勇士,弓马娴熟、作
(本章未完,请翻页)战勇猛。被郡主反复叮嘱后,附离亲卫勤勤恳恳、尽心尽责地配合素叶镖局的行动,很快就和素叶居的北庭、安西老兵打成一片。
见手下的附离军士卒与唐人武士愈发融洽,巴库特心中喜忧参半。他偶尔也会思索,在与唐人如何相处一事上,特勤和郡主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究竟谁对谁错呢?
如此复杂的问题,巴库特实在想不清楚也搞不明白。他后来唯一能够确认的是,郡主拒绝留在怛罗斯城,应当是自愿的。
虽然渐渐明白王霨对郡主并无恶意,可想起碎叶城曾被北庭军攻破、可汗为王正见逼迫自刎身亡,巴库特依然对王霨喜欢不起来。
“霨弟,我们回来了!”阿史那雯霞清脆的喊声将巴库特从遐思中惊醒。
“阿史那家的两位小娘子都和小坏蛋纠缠不清,郡主啊郡主,你可千万别再蹚浑水了!待特勤夺回素叶谷地,我就护送你回到碎叶城!”巴库特的思绪插上双翼,越过千山万水,向魂萦梦牵的故园飞去。长安虽好,却非他留恋之地。
“王勇叔叔、十三娘、雯霞姐姐,你们怎么提前回来了?”王霨见手握长剑的阿史那雯霞从侧门一跃而进,急忙问道。
阿史那雯霞身后,有三人依序而出,分别是面色凝重的王勇、抱着女儿的苏十三娘和一位身披湖蓝色大氅、年纪与十三娘相仿的干练娘子。
“我不是怕今日新店开张,有人来捣乱吗?若是那个王准不开眼来使坏,咱们刀剑合璧,一定可以把他打得稀里哗啦!”阿史那雯霞挥了挥手中的长剑,兴高采烈地回道,一副把火锅店当做自己产业的样子。
“多谢姐姐关心!其实单靠姐姐一人,就足以对付了。”王霨明白阿史那雯霞是真心实意关心自己,连忙道谢。然后他十分客气地向陌生女娘施礼问道:“敢问娘子如何称呼?”
阿史那雯霞正要出言介绍,却被女娘挥手制止。她笑语盈盈地行了个肃拜礼,启唇回道:“久闻霨郎君少年老成,不知你可否猜出我是谁?”
王霨略一思索,就拱手弯腰拜道:“在下拜见范秋娘!”
范秋娘急忙躲开:“当不得如此大礼!不知霨郎君从何猜出?”
“娘子乃十三娘师姐,自然受得起。”王霨笑着解释道:“能挥手间让雯霞姐姐闭口不言的,天下虽大,除了阿史那节度使与十三娘,想来也只有范秋娘了!”
“师伯,你的考校太简单了!”阿史那雯霞心中乐开了花,面上却故意埋怨道。
“时日尚多,以后有的是机会。”范秋娘向王霨回了一礼,站到一旁,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阿伊腾格娜和巴库特。
阿伊腾格娜上前行礼道:“突骑施部阿伊腾格娜,拜见范秋娘!”
“伊月小娘子秀外慧中,果然名不虚传。”范秋娘见阿伊腾格娜有意不提真珠郡主的封号,也就含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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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西市暗涌火锅香(六)
“王勇叔叔,天色还早,为何不陪十三娘在师门多待片刻?”王霨见天尚未到午时,略微有点惊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勇心不在焉地回了句:“护卫小郎君开店事重,某不敢耽误。”
“哎呀,你今天怎么怪怪的!?”苏十三娘对自家夫君有些不满:“不就是让你见见我师父,有那么委屈吗?你若再黑着脸,某明日就带孩子去河内怀州,再也不回来了!”
“几年不见,师妹不仅会打情骂俏了,驯夫之术也日益纯熟!”王勇还未回话,范秋娘担心两人吵得太凶,抢先打趣道。
苏十三娘双颊飞红,出言啐道:“好个范秋娘,我还没怪你懒懒散散,把我的宝贝徒弟给耽误了!你竟然敢调侃我?”
“师妹,你这话从何讲起呢?也不知是谁躲在庭州逍遥数年,根本不关心师门之事,害得我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忙得焦头烂额。你竟然还敢说我懒散?”范秋娘犀利反击道:“再说了,雯霞的剑技比初来长安时不知精进了多少,你凭什么说耽误了啊?”
阿史那雯霞看出范秋娘是为了阻止师父和王勇吵架,才故意斗嘴,心中暖洋洋的。她忽然想到姐姐数次出头维护她,不觉有些黯然。
“怎么没有耽误?若非那日遇见的是段师姐,雯霞的小命估计就要交待在若兮客栈了!”苏十三娘反驳道。
“段师姐?你遇见她了?她何时来长安了?”范秋娘有点惊愕和慌张。
“敢问十三娘,段师姐是谁?”王霨一愣,不知从何处冒出这么个人。听苏十三娘的意思,那人当日似乎也在客栈出现过。
“霨郎君,某师父公孙大娘共收了十三个弟子,吾乃关门弟子,上面有十二位师姐。秋娘年纪其实比我小一点,只因入门早,所以排行十二。其中排行第四的师姐,姓段名荼罗,乃南诏人士。”苏十三娘粗略介绍了一下师门概况。
“难道那日她也在若兮客栈中?”王霨大吃一惊,但他立刻从“南诏”二字中联想到许多:“鲜于向!莫非段荼罗是跟着他来到客栈的?”
“段师姐行事一向隐秘,某在师门十几年,也不过见了她四五面。那日即将离开客栈时,吾察觉正堂屋顶上有异,正要动手。却听上面有人用师门手法自报家门,我才知是段师姐在上面。不过,因不知她为何在此,某便未向小郎君提及此事。”苏十三娘徐徐解释道。
范秋娘秀眉微蹙,似乎想起了什么,却欲言又止。
“本以为今日回师门可以见到段师姐,不料她并未在那里。我在师父面前,还特别问了句段师姐的近况。师父说她与鲜于向有些私人恩怨,正忙于追查。”苏十三娘讲了一下自己探问的结果。
王霨瞥了眼王勇,见他依然心神恍惚,觉得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王霨刚见识苏十三娘的武技时,异常震撼,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一个武侠世界。
(本章未完,请翻页)后来接触多了,尤其是在与阿史那雯霞的多次对练中,王霨逐渐明白,公孙大娘门下的剑技,其实是从沙场对战的战技中演化出来的,并非玄妙不可解的怪力乱神。
所谓飞檐走壁,离不开绳索与飞爪;所谓例不虚发,只是将暗器练到了熟能生巧的极致;所谓剑舞如魅,那是以日日苦练为代价的。究其实质,与马璘的箭法、王勇的骑术,并无区别。都是在冷兵器时代,将个人技艺打磨到极限罢了。
不过,王霨更在意的是,在大一统的政治体制下,如公孙大娘一般的游侠剑客,是如何在夹缝中生存的?
在王霨的记忆中,从秦汉以来,统御四海的中央政权就不停地用各种手段限制、打击地方豪强和江湖势力,以避免政令不畅。因此,若是没有朝堂靠山的话,单靠数十名或百余名游侠儿,是很难在长安立足的。
京兆府的人马虽然较之边军战力相差甚远,可若调集成千上万名衙役,还是能够轻易荡平长安城中的所有游侠剑客的。
之前,因远在庭州,且苏十三娘与北庭都护府关系融洽,王霨并未费心琢磨大唐庙堂与江湖间的互动关系。此刻听十三娘介绍师门,王霨自然而然开始思索,公孙大娘究竟与朝堂上的哪些势力有瓜葛?
王霨听杜环隐约提过,西征石国时,王元宝的如意居多次向北庭军提供大额钱粮。而回头细思,苏十三娘所谓的护卫如意居西进开店,也显然只是个用以遮掩真实目的的借口。由此推断,王元宝和公孙大娘两人,应当都是被同一股势力所牵引的。
“长安朝堂,果真如海如渊,深不可测。十三娘心性纯真,未必尽知师门之事,反倒是范秋娘,似乎知道得更多些……”王霨心中感慨万千。方才他注意到范秋娘欲言又止的举止,显然是她心中有所顾忌。
“多谢十三娘答疑释惑,贵师门真是人才荟萃!”王霨先谢了苏十三一番,然后故意用略带不满的语气说道:“王勇叔叔,店里这边我早已安排妥当,你安心陪十三娘就是了,何必要着急回来?莫非是对我不放心?”
“小郎君言重了!”王勇急忙解释道:“今日之事,皆是某的过错。早上出门不久,在横街上远远瞥见故友,故而有些心神不宁,还请娘子和小郎君莫要见怪。”
“故友?可别是什么老相好啊!”范秋娘笑靥如花,玉手却放在了剑柄之上:“师妹,虽然你今天说话冲了点,让人不太开心。但我毕竟是你的娘家人,只要你点头,姐姐立刻替你出气,将这无情无义之徒大卸八块!”
“秋娘可别乱开玩笑!某遇见十三娘前,一向都是洁身自好……”王勇黑脸发红,急忙摇手申辩。
“笨!什么洁身自好?难道你遇见我就是明珠暗投了?”苏十三娘被口拙的王勇弄得又气又笑,忍不住啐道:“还有,范秋娘,你明明比我小,我捏着鼻子叫你声师姐,已经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
(本章未完,请翻页)了。你就别得寸进尺,趁机占我便宜。”
“十三娘,师姐也是姐,你这辈子就认命吧!”范秋娘捂嘴窃笑,乐不可支。
阿史那雯霞和阿伊腾格娜见两人斗嘴斗得风生水起,均低头偷乐,不敢插话。
“王勇叔叔应当是遇见昔日袍泽了吧?”王霨赶忙站出来替王勇解围。
“还是小郎君聪明!”王勇连连点头:“去的路上,某在横街上远远望见了朔方军的荔非兄弟。只是他们纵马甚疾,故来不及打招呼。由荔非兄弟想起当年并肩作战的袍泽,难免有点魂不守舍。”
“莫非是荔非元礼和荔非守瑜?他们不是在朔方节度副使李光弼麾下任职吗?此刻来长安干什么?”苏十三娘仔细想了想,去师门的路上确实遇见过一彪人马。
“元日大朝会将近,或许是陪同李副使入京觐见圣人。”王霨推测道。
“嘿,我以为多大的事呢!”苏十三娘松了口气:“夫君既然奉都护之命执掌北庭进奏院,大可让进奏院的人去朔方进奏院打听打听荔非兄弟是否来京了?若是在,夫君择日去拜会一番就是了。你若是觉得不便动用北庭进奏院人手,我就让师门暗中帮你查探一下。”
“不敢劳烦娘子!”王勇陪笑道:“还是某让进奏院去办吧。”
“就这么点事,你就沉不住气……”苏十三娘本想再训斥夫君几句,怀着的婴儿却哭闹了起来。
“算了!算了!这孩子姓王不姓苏,心里始终是偏向你的。这会儿大约是饿了,我急着照顾叙儿,懒得和你计较了!”苏十三娘抱着婴儿,急忙向后院内宅走去。范秋娘见状,也跟着帮忙去了。
阿伊腾格娜一直仔细留意着诸人的神情。她见王勇似乎有话要和小郎君单独说,示意巴库特离开后,就拉起阿史那雯霞的胳膊,柔声说道:“雯霞姐姐,咱们也去搭把手吧?”
阿史那雯霞本想缠着王霨再聊会儿天,可阿伊腾格娜的请求,她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只好被拉走了。
王勇众人离去,他警惕地瞄了圈四周,才凑到王霨耳边,低低说道:“小郎君,十三娘的师父公孙大娘,似乎有些古怪。”
“古怪?”王霨轻笑道:“莫非王勇叔叔也看出她和东宫之间有牵连?”
“不!”王勇缓缓摇了摇头:“都护早就给某说过,如意居和公孙大娘均受东宫指使,一举一动,皆别有用心。都护若是得知小郎君自己能看清其中关窍,应当能稍稍放点心了。”
“父亲早就清楚此事?!他有意不告诉我?”王霨心中微惊。
“临行前,都护曾交待在下,长安浪疾风高、形势险恶,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有灭顶之灾。在下固然要拼命守护小郎君,可都护更期待的却是小郎君能够慧眼如炬,识破陷阱和漩涡。”
“父亲……”王霨遥望西北,不觉潸然泪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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