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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海命     大唐西域少年行txt下载     大唐西域少年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八章:汹汹十万敌骑疾(二)

    “你不认识十三郎,自然不知银甲的独特。也就是我和他相熟,才可能想通此关节。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马十三郎生死未卜,但此刻也顾不得了。当务之急,是我们务必确保有人能够活着回到大营。”白孝德虽然恼恨万分,却也明白此事并不能怪卫伯玉。

    “确保有人能够活着回去?!”卫伯玉一愣,旋即明白了白孝德的决心。他回头瞥了眼身后乌泱泱一片敌骑,放声狂笑道:“头儿,某苦练剑法近十年,就是盼着能够在沙场上博取功名。今日大功在前,还请旅帅派我为阻敌先锋!”

    “好样的!卫十一郎!”白孝德深深吸了口气,高声令道:“柳队正,你带着本队先走。其余弟兄,随某阻敌!”

    “旅帅,你先走!某来阻敌!”柳队正劝道。

    “此乃军令,不可违抗!”白孝德短矛一挥,朝柳队正坐骑的臀部抽去。战马吃痛,长嘶一声,奋蹄向前奔去。

    柳队正手下的五十名轻骑兵见状,不再犹豫,猛踢战马,紧跟柳队正而去。

    “将乃兵之胆,吾若先走,以后有何面目面对众位弟兄?”白孝德吼道:“其余弟兄,稳住马速,拿出弓箭,我们让葛逻禄杂碎们见识一下大唐男儿是如何杀敌的!”

    白孝德话音刚落,卫伯玉立刻虎吼道:“弟兄们,给薛队正报仇!”

    留下阻敌的安西轻骑兵均为薛队正的手下,他们方才见同伴被杀,本就悲愤异常。此刻见白旅帅身先士卒、卫伯玉啸若猛虎,安西轻骑兵们也挥弓怒吼:“杀敌!杀敌!报仇!报仇!”

    葛逻禄骑兵射杀薛队正等人后,见安西轻骑兵毫不吝惜马力南逃,他们并未提速,而是继续如山压来。

    不过,旗帜摇摆、号令相传,葛逻禄部骑兵在行进的同时,大阵中分开数条通道,四百匹高大威猛的骏马从通道中一跃而出,直扑安西轻骑兵而来。

    “大食马?呼罗珊骑兵!”白孝德听到身后有数百骑疾行追来,扭头一瞥,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弟兄们!大食叛军最精锐的呼罗珊骑兵出动了。他们战马冲刺快、长刀锋利、喜用短矛。不过短矛的射程没有弓箭远,我们先用弓箭射杀一轮,尽量不要让他们逼近。”白孝德和马璘短暂交流过,对呼罗珊骑兵的特点有所认知。

    四蹄修长的大食马奔驰如电,数息间已经迫近到五百余步。呼罗珊骑兵分成两队,二百骑举着短矛朝白孝德等人杀来;另外二百骑则意图绕开白孝德部,继续追击柳队正等人。

    “卫十一郎,你带着三十名弟兄,不惜一切代价,去阻止那边的呼罗珊骑兵。其余弟兄,随我杀敌!”白孝德看透了敌人的意图,立刻相应调整了部署。

    “我?”卫伯玉一愣。

    “冒失鬼,你不是一心要建功立业吗!此刻机会来了,怎么反而胆怯了?”白孝德在卫伯玉肩上重重一拍:“快去,争取活着回来!”

    “遵命!”卫伯玉抓起骑弓,鼓着腮帮子高声吼道:“弟兄们,随我来!”

    杀气腾腾朝白孝德冲来的呼罗珊骑兵队列中,十夫长艾本尼举着短矛,正不断估算何时出手才能给予前方的唐军最猛烈的打击。

    在怛罗斯城下从唐军烈火中死里逃生后,高耸的城墙在艾本尼心中就变得如同长了锯齿的魔鬼一般,越来越恐怖。

    此刻,在草原上野战追杀,以多打少,艾本尼觉得心情格外放松。在北庭军手里吃到的苦头,他准备全部还到安西军身上。

    艾本尼拼命驱使着战马,将坐骑惊人的爆发力全部榨出。双方之间的距离也不断拉近。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马上就可以出手了!”艾本尼右臂紧绷,随时准备发力将短矛掷出之时,前方的十几名唐军忽然向左猛一拐弯,和呼罗珊骑兵形成几近于垂直的跑位。

    “咦?”艾本尼很惊讶唐军为什么要突然变向。他已经看出来,大食马冲刺的速度要胜于唐军的战马。唐军骑兵如此左拐,毫无意义,纯粹是在浪费马力。

    艾本尼正迷惑间,安西轻骑兵流畅地扭身弯弓,不停地抽箭、拨弦,向左后方洒出一片片箭雨。

    流云浮动、箭矢疾飞,数名呼罗珊骑兵应声倒地,被后面的战马踏成肉泥。

    艾本尼反应极快,一听弦响,就连忙抓起圆盾,护在眼前。叮当声中,两支羽箭扎到了圆盾之中,却因劲力不够,未能穿透盾牌,让艾本尼躲过一劫。

    “帕提亚战法?!”大食军的弓弩甚钝,呼罗珊骑兵也无相应的骑射战术。但艾本尼小时候曾听父亲提过,数百年前,曾有个帕提亚帝国,统治呼罗珊地区和新月沃地。帕提亚骑兵最擅长的就是骑射战术,尤其精通在逃脱追兵时通过跑位射箭反杀。

    时光荏苒、沧海桑田,帕提亚帝国早已烟消云散,呼罗珊骑兵也未曾继承帕提亚骑兵的骑射传统。

    艾本尼曾详细询问父亲帕提亚战法的细节,可父亲也语焉不详,说不清楚。此时见唐军熟练使出骑射反杀之术,艾本尼心中第一个跳出的念头就是“帕提亚战法”。

    当然,艾本尼也明白,唐军的骑射之术很可能源于自创,并非习自帕提亚帝国,只是与帕提亚战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这也足以震撼艾本尼,并让不擅骑射的呼罗珊骑兵吃个小亏了。

    在安西轻骑兵箭雨攻击下,队伍前列的呼罗珊骑兵气势受挫,忙于举盾防御,根本无力反击。

    “压上去!不管能否射中,先将短矛投出去!”艾本尼见前队被唐军压制,招呼着本队人马奋力向前冲去。

    白孝德见对方冒着箭雨投出七八支短矛,连声喝道:“退!”

    安西轻骑兵急磕坐骑,战马洒开四蹄,在星光下向南飞驰。

    呼罗珊骑兵再次追杀上来时,安西轻骑兵故技重施,再次左拐骑射。

    不过,呼罗珊骑兵吃了一次亏后,谨慎了许多,在唐军转向之时就举起了骑盾,故而死伤较少。

    白孝德带着安西轻骑兵与敌军玩狡狐戏犬的游戏之时,卫伯玉正如巨鹰一般从马鞍上高高跃起,双手刀剑一个交叉,就将一名呼罗珊骑兵的头颅砍飞。

    试图绕路追击柳队正等人的呼罗珊骑兵并不想与卫伯玉等人纠缠。他们见唐军从侧方杀来,并未调转马头迎敌,而是继续策马向南。

    为了避免被安西轻骑兵侧冲,呼罗珊骑兵远远地就开始不停地投掷短矛,以逼退卫伯玉等人。

    呼罗珊骑兵的短矛又急又密,虽然无法杀伤安西轻骑兵,却也压制着他们无法上前接战。

    卫伯玉见敌人准备依靠短矛避战,大吼一声,一骑当先,挥舞着马槊冲了上前。

    短矛纷纷如林,马槊虎虎生风。卫伯玉右手抓住槊尾,挥槊画圆,在半空中生生搅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将面前急速刺来的十余支短矛卷入其中。

    “开!”卫伯玉一声虎吼,丹田气涌,一股巨力从腰间迸出,沿着右臂传到手腕之上。他手腕一抖,马槊飞舞,将十余支短矛全部磕飞。

    呼罗珊骑兵为卫伯玉的气势所震慑,目瞪口呆,不少人都忘了要继续投矛。

    “杀!”震飞短矛后,卫伯玉毫不停留,如利箭一般朝呼罗珊骑兵的侧方杀去。三十名安西轻骑兵则以卫伯玉为箭头,迅速组成楔形阵,冲杀而来。

    稀稀疏疏的短矛飞来,卫伯玉马槊一扫,再次将之全部磕飞。呼罗珊骑兵的士气再次为之一夺。

    “快!换长刀!调头!”呼罗珊骑兵的两名百夫长大呼小叫,急的满头大汗。

    “死!”趁着敌人混乱的良机,卫伯玉冲到了呼罗珊骑兵的队列中,化槊为棍,一记横扫千军,将数名敌人扫落马下。

    厮杀至此,呼罗珊骑兵的血气也涌了上来,他们或挥长矛、或使弯刀,悍不畏死地朝唐军杀来。

    安西轻骑兵侧冲敌人,占了先机。可由于之前为短矛所阻,轻骑兵停顿了片刻,速度并不快,此时便无法借助马速冲锋。双方很快就陷入了混战之中。

    位于楔形阵箭头位置的卫伯玉面对的敌人最多,但他不仅毫无惧色,反而心花怒放。

    “军功!这都是军功!这么多骑兵,肯定有个百夫长。”美梦成真的卫伯玉如闯入羊圈的饿狼一般,右手持槊远刺、左手抽刀近砍,在呼罗珊骑兵中大杀四方。

    刀槊所至,惨叫连连、鲜血飞溅。一个接一个的呼罗珊骑兵死在了卫伯玉手下。

    “这里面有没有十夫长、百夫长啊?真是的,刚才应该问问白旅帅该如何辨识敌军的服饰。”卫伯玉心中懊恼,手中的动作却不慢,更多的呼罗珊骑兵死在了他的马前。

    “只要杀了这个怪物,唐军自然就会崩溃吧!”怀着这样的念头,越来越多的呼罗珊骑兵集聚在卫伯玉身侧,手中的长矛和弯刀不住地向卫伯玉身上招呼,更有人阴狠地将武器刺向卫伯玉的坐骑。

第六十八章:汹汹十万敌骑疾(三)

    卫伯玉抓住马槊中段,上挑下刺,转瞬之间,就将数名呼罗珊骑兵的胸口捅出了殷红的血窟窿。

    砍杀半天之后,卫伯玉本以为敌军会畏难而退,不料呼罗珊骑兵遇挫更勇。

    有名敌人才将弯刀砍的槊杆之上,就被卫伯玉用左手的横刀斩杀。卫伯玉刚要喘口气,却有更多的敌人如飞蛾扑火般杀来。

    卫伯玉身后的安西轻骑兵不住地挺槊刺杀,竭力帮卫伯玉减轻负担,试图杀透敌阵。

    可敌人实在太多了,轻骑兵杀死了数十名敌人,却仍然陷入混战之中

    “咔擦”一声轻响,卫伯玉的槊杆被锋利的大食刀砍了数次后,终于撑不住断成两截。

    卫伯玉立即丢下槊杆,抽出长剑,奋力一抹,将砍断马槊的呼罗珊骑兵的咽喉割开。

    失去了马槊,卫伯玉的攻击范围立刻小了一圈。更多的敌人催马上前,刀光矛影将卫伯玉团团围住。

    卫伯玉早已发现敌人试图攻击坐骑,故而之前一直用马槊荡开敌人刺向战马的武器。此刻失去马槊,双手刀剑虽然足够锋利,却无法再护得坐骑周全。转眼之间,卫伯玉的战马就哀鸣了数声,身上多了几个伤口。

    “起!”卫伯玉见坐骑快要撑不住了,他刀剑回砍,斩断了明光铠上的丝绦,然后两脚发力,奋力一蹬,如雄鹰般跃起。

    跳起上升过程中,明光铠的部件纷纷脱落,卫伯玉里面穿的轻皮甲显露了出来。

    脱了外面的重甲后,卫伯玉身上一轻,速度飙升。

    “死!!”刀剑交错而过,鲜血喷涌如泉,将卫伯玉的轻皮甲染得一片血红。

    失去头颅的呼罗珊骑兵的尸首尚未倒下,卫伯玉就已落在大食马的背上。

    呼罗珊骑兵以为卫伯玉要夺马,扭转身体朝他杀来时,卫伯玉再次跃起,避开敌人的刀锋矛尖,再次斩杀了一名敌人。

    杀敌之后,卫伯玉仍然不停留。他再次从马背上借力,高高跃起,在星光下如鬼魅般斩出完美的合击。刀剑过处,必有死伤。

    呼罗珊骑兵大骇,他们惊慌失措,四处张望,却经常找不准卫伯玉的身影。

    不远处,白孝德一边射箭一边留意着卫伯玉那边的动静。他见卫伯玉和敌人陷入胶着,虽然心焦,却也无能为力。

    当卫伯玉卸掉明光铠,如幽灵般在敌人阵列中大肆斩杀时,白孝德绽颜笑道:“这个冒失鬼,倒是没有吹牛!”

    艾本尼见对方领头的军官目光留意着另一处战场,他默默算了算距离,便暗中发力,将手中的短矛拼命掷出。

    短矛如矢,破空而来。白孝德定睛一看,侧身避让的同时右手一抓,将艾本尼掷出的短矛拢在怀中。

    循着短矛的轨迹,白孝德找到了艾本尼所在的位置。他用手掂了掂大食短矛的重心,怒喝道:“还给你!”短矛以更为急促的速度朝艾本尼飞去。

    电光火石间,艾本尼大致瞄了一眼,急忙猛踢战马向前躲闪。

    不料短矛在半空中忽然划过一道诡异的曲线,提前下垂,生生扎入大食骏马的颈部。

    艾本尼的反应还算快,连忙弃马一跃,向侧方滚去,躲过了后面同伴的马蹄。

    “还是不趁手!”白孝德见未能射杀敌人,不免有点懊恼。对十余年苦练短矛的他而言,如何将短矛投掷出各式花样,简直是太轻而易举了。

    方才白孝德预判出敌人肯定会前跃躲闪,故而出手前的瞬间,将矛尖微微上挑,以保证短矛会提前下沉。只是他对于大食军所使的短矛不太熟悉,故而未能直接射杀艾本尼。

    安西轻骑兵和数倍于己的呼罗珊骑兵苦战之时,北部的大队骑兵依然在缓缓南进。

    阵列之中,谋剌黑山听着远处的厮杀声和破空声,如在梦中。

    “真的已经背叛大唐了?一会就得和安西军厮杀了?对战高仙芝有胜算吗?”一连串的问题在谋剌黑山容量有限的脑子中闪过,他一时又有些犹豫不决。

    前方杀声阵阵,谋剌黑山留神听了会儿,发现数量占优的呼罗珊骑兵不仅没有迅速击溃安西轻骑兵,反而在气势上被对方压制住了。

    “呼罗珊骑兵号称大食人的百战精锐,对上安西轻骑也不过如此。我不会押错了吧?”谋剌黑山在心中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谋剌思翰的眼睛从未离开过父亲的脸庞,他见谋剌黑山又有些动摇,便笑着说道:“父汗,脚下这片草原甚是肥沃,距离怛罗斯城也只有百余里,以后可否赐给儿子当牧场呢?”

    “牧场?”忧心忡忡的谋剌黑山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那日父汗不是说过,事成之后,会将怛罗斯城赏赐给儿子,还要再给儿子一个万人队吗?”谋剌思翰的眼睛中散发出炽热的光芒。

    “怛罗斯城?”谋剌黑山拍了拍额头:“对、对、对!我是这么说过。”

    “父汗,今夜之后,怛罗斯城、拓枝城、俱兰城和阿史不来城都将收归为我们葛逻禄部的疆土,儿子提前请求父汗赏赐脚下的草原,不算贪心吧?”谋剌思翰殷勤问道。

    “不贪心!不贪心!”谋剌黑山摇着粗大的脑袋道:“击败唐军后,我允许你优先挑选战俘,如此也能尽快凑齐你的万人队。”

    “谢父汗!”谋剌思翰心如寒霜飞过,脸上却装出受宠若惊的神情。

    “哈哈!”谋剌黑山见次子如此恭谨,心情大好。他又想到即将落入囊中的一块块肥肉,所有的不安和犹豫都被迅速地抛之脑后。

    见谋剌黑山喜笑颜开,谋剌思翰才低声问道:“父汗可是对艾布??穆斯里姆总督不放心?”

    “哪有?你别乱说。”谋剌黑山急着否定道。

    “父汗,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翼。今夜过后,我们与大食人是敌是友还是两说,还请父汗早作准备。”谋剌思翰故意吓唬父亲。

    “大食国内战不休,击败唐军后,艾布??穆斯里姆应当着急西归,暂时还无力侵占河中吧?”谋剌黑山很贪婪,所以对猎物能否吞咽下去,还是很用心的。

    “父汗所言不错。”谋剌思翰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不过,儿子却听说,艾布??穆斯里姆本是波斯人,在呼罗珊威望甚高。但他和阿拔斯的弟弟关系不睦,此时因唐军西征,刚好能够从内战中脱身,说不定会借机在呼罗珊一带自立为王。若是如此,他就不会急于西归参战了。”

    “还有这回事?你怎么不早说!”谋剌黑山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儿子也是偶尔听呼罗珊骑兵们闲聊才得知的,道听途说,不可尽信,所以不敢禀报。”谋剌思翰的解释毫无破绽。

    “可恶的大食人!思翰,你说该怎么办?”谋剌黑山最近愈发依赖次子的判断。

    “父汗,大食人有七万多人,我军只有两万,实在危险。不若一会儿找个机会,让儿子带着帐下的千人队悄悄远离战场,见机行事,如此也好有个照应。”谋剌思翰建议道。

    “嗯……”谋剌黑山沉默不语,眼神中闪烁着犹豫和怀疑。

    谋剌思翰见父亲起疑,连忙解释道:“父汗,于情于理,都应是父汗坐镇后方,儿子冲杀在前。可是,儿子资质愚钝,实在指挥不动父汗帐下的精兵!”

    “唉,你毕竟年幼,威望不足,无法号令我部勇士。”谋剌黑山自然不会将军权交给次子:“但你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待会儿就依你所言。”

    “遵命!谢父汗!”谋剌思翰郑重回道。

    星光闪动,谋剌思翰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狡黠微笑。

    浮云遮星、杀声动天。

    谋剌黑山父子密谈之际,阵列另一端,艾布??穆斯里姆神色淡然,对于眼前的小小战局毫不在意。

    “总督,在下和北庭骑兵交过手,本以为他们已经够难对付了,却没想到安西军更加难缠!”留意关注两军厮杀的穆台阿曾担任艾布??穆斯里姆的亲卫,又是波斯人,他在总督面前说话要比千夫长哈米德从容许多。

    “北庭军和安西军皆如此凶悍,绝不能任其在粟特地站稳脚跟。否则即使我军摧毁了倭马亚家族,也将再无东进的可能。除非唐国发生内乱……”艾布??穆斯里姆目光深远,他并不关心眼前的小小厮杀。

    “总督,以在下深入庭州、龟兹城所见,唐国兵强马壮、城镇繁荣,并无丝毫内乱的迹象。”穆台阿根本看不到“内乱”的影子。

    “穆台阿,五年前你在干什么?”艾布??穆斯里姆对穆台阿的话不置可否。

    “嗯?五年前,在下还是一名奴隶。”穆台阿如实回道,虽然他并不明白总督的意思。

    “那你当时可曾料到,短短五年后,倭马亚家族的统治就会分崩离析?”艾布??穆斯里姆笑着问道。

    “怎么可能?”穆台阿的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那时帝国风平浪静,似乎没人能够挑战倭马亚家族的权威。”

第六十八章:汹汹十万敌骑疾(四)

    “穆台阿,庞大的帝国如同人的身体一样,看起来似乎很健康,但总是会有些疾病隐藏在暗处,随时可能发作。突发暴疾,可能要了一个人的命,也可能摧毁一个帝国。倭马亚家族如是,唐国应当也不例外。此战过后,我军虽能击溃唐军,却也无力继续东进。毕竟唐国是一个足以和帝国抗衡的庞然大物,根本不可能一战而下,而我军又急于西归攻打大马士革。”战役尚未打响,艾布??穆斯里姆已经在谋划战后之事:“不过,我军虽无力东进,但对大唐的刺探不但不能停止,还需继续加派人手。我坚信,唐国内部绝非铁板一块,必有暗疾裂痕。因此,我打算提拔你为千夫长,并将乌浒商肆交给你打理,你可有信心?”

    “啊?”艾布??穆斯里姆的思维跳跃甚快,穆台阿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深入庭州、鼓动突骑施、联络葛逻禄,表现突出,功勋卓著,应该可以肩负此任。”艾布??穆斯里姆对穆台阿甚是信任。

    “鼓动突骑施……”穆台阿喃喃自语、神情黯淡。

    “难道你有什么顾虑不成?”艾布??穆斯里姆见穆台阿迟迟不曾回话,有点不快。

    “总督,在下嘴笨,也只会说大食语和波斯语,恐怕难以胜任……”穆台阿想起忽都鲁学大食语的天赋,自愧弗如。

    “蠢材!”艾布??穆斯里姆呵斥道:“我看重的是你的忠心,而不是你的嘴巴!来往帝国和唐国的商人多如牛毛,懂唐话的人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但能让我放心的人又有几个?!”

    “总督莫怒,在下遵命!”穆台阿见艾布??穆斯里姆生气,连忙应承下来。

    “不过你的顾虑也有道理,我会挑选精通唐话的人辅助你。”艾布??穆斯里姆见穆台阿答应,就迅速开始思量乌浒商肆的人员选派之事。

    “总督,四个百人队迟迟拿不下几十名安西轻骑兵,恐挫伤我军士气,并为葛逻禄人所轻。请总督许我出战!”穆台阿此刻不愿再考虑如何刺探大唐,他更愿意纵马厮杀,用长刀和鲜血缓解内心的不适。

    “葛逻禄人已经诱杀了七八波安西军斥候,此刻距离安西军的大营也不远了。其实那些唐军骑兵无论如何选择,都已经无法改变此战大局。不过,既然你愿意出战,以鼓舞我军士气,我岂能不答应。再给你两个百人队,务必全歼唐军!”

    “遵命!”穆台阿抽出长刀,星光下,寒芒四射。

    卫伯玉虽然体力充沛,也卸去了明光铠,但他连续跳跃斩杀了五六名呼罗珊骑兵后,还是难免有些筋疲力竭。此刻,他骑在一匹夺来的大食马上,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不过,在卫伯玉如鬼魅般的刺杀的打击下,呼罗珊骑兵乱了阵脚,安西轻骑兵趁虚猛突,以伤亡三名弟兄的轻微代价,将敌人拦腰穿透。

    “列阵!列阵!”见卫伯玉体力衰竭,安西轻骑兵的火长们在穿透敌阵百余步后,自发地组织弟兄们调转马头列阵,准备再次冲击呼罗珊骑兵。

    由于卫伯玉身上只有轻皮甲护身,不再适合担任冲锋的箭头,袍泽们主动将他护在阵列正中。

    来自同伴的浓浓关怀让卫伯玉心中暖流喷涌,他尽力稳定了气息,抬头仰望在流云中闪耀的群星,以避免泪光被同伴发现:“师父,你曾说过,剑法要练到‘迅捷如风、出剑如电’才算差强人意。今日我竭尽全力,也只能做到如此。虽然还达不到你的要求,不过,我没有给你丢脸!各位袍泽如此爱护,我决不能输给敌人!我要拼尽一切,打败大食骑兵!”

    虽然授艺之人并未收他为弟子,但卫伯玉从来都视他为恩师。

    卫伯玉等人重新列阵之时,白孝德已经和呼罗珊骑兵绞杀在了一起。

    白孝德虽用骑射反杀战术数次杀伤敌人,但奈何大食马太过神骏,安西轻骑兵数次拐弯折返,队尾还是被敌人给咬上了。

    “回旋!”在呼罗珊骑兵追上的一瞬间,白孝德指挥着手下策马左拐,在草原上划出了一道巨大的弧线。

    安西轻骑兵如神龙摆尾般向左大回旋,在调转马头的同时保持马速,反冲呼罗珊骑兵的侧方。

    “杀!”白孝德手持短矛,吼若雄狮。

    “不要停留,前队左拐!”驱马狂奔的呼罗珊骑兵们数量占优,他们根本不在意腹部被冲的危险,反而依葫芦画瓢,循着安西轻骑兵的轨迹左转。

    白孝德杀入呼罗珊骑兵队列的同时,安西轻骑兵的尾部也被敌人狠狠咬住。两支骑兵队伍如同两条贪吃的巨蛇,互相咬住了对方的软肋。

    马槊和长矛对撞、横刀和弯刀摩擦……星光明暗变幻间,两军短兵相接,战成一团。

    换上备用战马后,艾本尼和自己的十人队拖在了队尾。白孝德杀进呼罗珊骑兵队列时,两人鬼使神差般再次对上。只是两人均不知曾和对方通过投掷短矛交过一次手。

    白孝德手持两柄短矛,左手防、右手攻,在格挡住艾本尼长矛的同时,右臂前探,直刺艾本尼的心脏。

    艾本尼撒手丢掉长矛,抽出弯刀朝白孝德右手中的矛柄砍去。

    白孝德哈哈一笑,迅速右守左攻,刺向艾本尼的右胸。

    艾本尼大吃一惊,连忙撤刀回防。他的一名手下觉得有机可趁,催马赶来,手中长矛从侧方刺向白孝德的左肋,试图逼退白孝德的进攻。

    白孝德左臂一往无前,对来自艾本尼手下的攻击毫不理睬。

    “叮当”一声响,白孝德的短矛擦着艾本尼的刀背而过,刺中了对手的胸甲。锋利的矛尖瞬间就突破了甲胄和皮肉的阻碍,疼得艾本尼摇摇欲坠。

    此时,艾本尼手下的长矛距离白孝德肋骨只有咫尺之遥,白孝德见一击得手,便迅速抽回短矛,逆着长矛进攻的方向扭转身体,矛尖在明光铠上闪出一溜火星。他左臂顺势一夹,控制住了长矛。

    呼罗珊骑兵势在必得的攻击落了空,他试图将武器抽回,却发现长矛如同生了根一般,被白孝德牢牢夹在腋下。

    “死!”白孝德左臂吃力,不敢轻动,右手却依然灵活。短矛如电,破空而至,洞穿了呼罗珊骑兵的咽喉。

    “尉迟敬德将军的夺槊技,谅你们也不曾见识过!”白孝德取回自己带血的短矛,豪气顿生。

    甫一交手,白孝德就同时击败了两名敌人,身边压力一轻。他借机回首一望,却发现队尾的安西轻骑兵死伤惨重,手下的十余名弟兄只剩了六七个人。

    白孝德刺伤艾本尼之时,卫伯玉等人已再次杀入了呼罗珊骑兵的侧方。

    安西轻骑兵失去了卫伯玉马槊的掩护,呼罗珊骑兵却因陷入混乱也未能密集投掷短矛阻击。

    少了短矛的干扰,安西轻骑兵迅速将马速提到最高。借助战马的冲击,安西轻骑兵再次从敌军腰部杀透了薄弱的敌阵。

    “柳队正他们已经走远了,现在头儿那边危险,快去救他们!”此次冲锋,位于队列正中的卫伯玉还没能和敌人接手,就发现袍泽们已经破阵而出。无聊之际,他就极目远眺,观察白孝德那边的战况。

    被卫伯玉等人两次破阵的呼罗珊骑兵恼羞成怒,准备左右包抄卫伯玉等人。

    安西轻骑兵破阵之后,却不再停留,而是试图和白孝德等人汇合。

    卫伯玉等人策马飞奔,死伤惨重、断成两截的呼罗珊骑兵则在后面紧追不舍。

    星光闪耀,卫伯玉的目光始终盯着白孝德,生怕陷入敌人包围的旅帅有什么闪失。

    而卫伯玉的担心显然有点多余,白孝德双矛灵动如蛇,在敌军中不断游走,出击角度十分刁钻。矛尖闪动、血花绽放。

    “头儿的双矛使得出神入化,战后切磋,我还真不一定能够取胜!”生死存亡的空隙,脑袋一根筋的卫伯玉还不忘约战之事。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战局如此凶险,自己和白孝德是否还有生存的可能……

    卫伯玉正在畅想未来,忽听北方马蹄隆隆,袍泽们则纷纷惊呼“不好!又有敌军上来了!”

    穆台阿主动请缨出击后,并未带着两个百人队直接加入战团,而是如同捕猎的猛虎,在战场外缘游弋,静待时机。

    呼罗珊骑兵被卫伯玉部两次破阵,穆台阿都置之不理。待安西轻骑兵急于和白孝德汇合时,他才如鹘鹰般迅猛出击,如离弦之箭,直扑卫伯玉等人的侧面。

    安西轻骑兵还来不及变阵,呼罗珊骑兵的短矛就如雨点激射而来。

    安西轻骑兵们举盾抵御,可骑盾狭小,难免护卫不周,转瞬之间就有三名轻骑兵中矛落马、四名轻骑兵的坐骑倒毙。

    卫伯玉骑的是夺来的大食马,骑盾早已跟随原主人坠落尘埃。身无重甲的他只能凭借掌中的一对刀剑进行防御。

第六十八章:汹汹十万敌骑疾(五)

    一柄短矛尖啸而来,卫伯玉右臂青筋暴起,长剑一挑,短矛在半空中生生改变了方向,朝天飞去。

    安西轻骑兵们试图调头右拐,避开敌人锋芒,迂回攻击穆台阿部的侧方。

    可大食战马迅疾如风,穆台阿等人又早已将马速提到最高。在安西轻骑兵尚未完全调转马头之时,穆台阿就如箭头一般,插入了轻骑兵队列之中,挥刀劈砍。

    穆台阿经验老到、刀法凌厉,他深知唐军骑兵的铠甲甚坚,故而长刀多砍向轻骑兵毫无防护的坐骑。顷刻间,就有三匹战马被穆台阿斩伤。

    后续而来的呼罗珊骑兵们则持矛冲锋,如同暴躁的野猪持续杀来,不少躲闪不及的安西轻骑兵被敌人刺落马下。

    原本尾随在后的追兵见卫伯玉部被穆台阿咬住,更是催马加速,准备冲击安西轻骑兵的尾部!

    卫伯玉见两股敌人来势汹汹,袍泽们陷入困境,死伤不断增多,心中大急。

    他迅速扫了眼敌人,发现当先一敌将格外勇猛,便怒吼一声,榨尽体内最后一丝力气,凌空跃起,刀剑齐挥,越过重叠交错的矛槊,斩向敌将。

    穆台阿长刀带血,正杀得兴起,忽觉心中一凛。

    他连忙将刀撤回胸前,全力防守的同时鹰眼四顾,发现半空中一刀一剑,从左右两个方向带着烈风割面而来。

    若是普通的呼罗珊骑兵,面对从不同方位袭来的刀剑,难免会左支右绌、疲于应付,进而露出破绽。

    卫伯玉之前屡屡得手,就是抓住敌人一瞬间的惊慌,趁其门户大开之时一击得手。

    而穆台阿见刀剑袭来,立刻向后倒去,仰躺在马背之上。堪堪躲过刀剑夹击的同时,他左手抓起挂在马鞍旁的短矛,向卫伯玉激射而去。

    卫伯玉首次失手,心中一惊。他在半空中竭力扭腰一闪,短矛划破右肋的轻皮甲,带着一抹血色消失在夜空中。

    躲过短矛后,无处借力的卫伯玉心一横,不再考虑如何落脚,而是刀剑向下,不管不顾地刺向穆台阿的腹部。

    仰躺的穆台阿不敢起身,右手别扭地挥起弯刀,奋力上斩。

    刀剑交错的瞬间,火星闪动、叮当乱响。

    卫伯玉右手的长剑被穆台阿拦住,左手的横刀则趁虚而入,刺透了穆台阿的铠甲。

    穆台阿不料对手如此强悍,吃痛之下,高声怒喝。右臂凝聚千百斤气力,长刀逆势而起!

    穆台阿浑身气力如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本以为会遇到重重云层的阻拦,却不料一路无阻,直接飞上了中天。

    卫伯玉见对方弯刀发力,心中一喜。他长剑借力,在空中一个翻滚,横刀一抹,击杀了一名队列边缘的呼罗珊骑兵。

    再次夺得一匹大食马后,卫伯玉稍一喘息,双臂展开,刀剑齐出,将身旁的两名呼罗珊骑兵斩落。

    落入敌军阵列中的卫伯玉,看似四面皆敌,极度危险。可在他眼里,则处处都是军功和机会。

    既然周遭皆敌,他也不必担心误伤,只是将刀剑舞得如同旋风一般,肆意斩杀。所过之处,血花溅落如雨。其中绝大多数自然都是敌人的血,可也有些血滴,来自卫伯玉的肋部……

    星光闪耀,刀剑如霜。

    卫伯玉不要命的自杀式攻击在呼罗珊骑兵中造成一片混乱,安西轻骑兵的压力顿时一轻。

    星辉之下,白孝德远眺南方的地平线。见柳队正等人早已消失,心头一松。

    他瞥了眼身后剩余不多的弟兄,赞许地看了看在敌阵中冲杀的卫伯玉,又担心地瞧了眼越聚越多的呼罗珊骑兵,高声吼道:“弟兄们,我来救冒失鬼,你们快撤!不然就会全军覆灭!你们速速南下,要务必保证大营得到警讯!”

    所剩无几的安西轻骑兵见状,连忙依令脱离接触,在被更多的呼罗珊骑兵咬住尾部之前,催促着马匹向南。

    “散开!快去追杀其余敌军!”穆台阿见大好形势为唐军一员小将搅乱,敌人即将逃离,心中怒火腾升。他高喝着分开手下,挥着长刀朝卫伯玉杀来。

    “杀!”穆台阿挥刀如轮,朝卫伯玉砍去。

    卫伯玉右手横剑拦住长刀的同时,故技重施,左手横刀刺出,再次击向穆台阿的腹部。

    穆台阿臂膀用劲,将气力衰竭的卫伯玉的长剑压下。卫伯玉右肋伤口一疼,左手的动作也缓了下来。

    穆台阿见敌人被自己压制,腰部发力,长刀顺势一抹,将卫伯玉手中的横刀击飞。

    “死!”穆台阿挥刀一劈,向卫伯玉头部斩去。

    “难道要死在这里吗?”刀光闪动,卫伯玉第一次真切感到死亡近在咫尺:“击杀了如此多的敌军,不死的话,怎么也可以当个旅帅了吧?”

    长刀即将切入卫伯玉的腰间时,半空中忽然传来尖锐的呼啸声。

    穆台阿心中一惊,连忙俯身躲闪。可他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拍,只见一柄短矛快如闪电,深深刺入他的左肩。

    穆台阿惨叫一声,跌落马上。周围的呼罗珊骑兵们齐声惊呼,担心不已。他们知道总督对穆台阿的信任和看重,连忙勒住坐骑,停止追击,生怕踩踏误伤。

    “冒失鬼!快撤!”白孝德骑着一匹夺来的大食马上,焦急地呼喊着气力不足、失血过多的卫伯玉。

    方才白孝德见剩余的十几名弟兄们开始脱身,唯有卫伯玉陷入困境。他急于救援却被团团围住,无法脱身。

    焦急中,白孝德急中生智,学着卫伯玉的战术,出矛如电,弃马夺马,一气呵成。就近抢了匹大食马,用明光铠生抗了两刀,夺路杀出。

    杀出重围后,白孝德正好看见卫伯玉危在旦夕。他来不及思索,便将手中的短矛掷出,击伤了穆台阿。

    穆台阿受伤倒地,呼罗珊骑兵的攻势停滞。白孝德趁机催马上前,拉住卫伯玉坐骑的缰绳,急忙撤离。

    呼罗珊骑兵见穆台阿生死不明,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是该下马救助穆台阿,还是追击唐军。

    激烈厮杀的战场忽而静了下来,唯有星光寂寂,马蹄声声。

    谋剌黑山遥望前方惊心动魄的恶斗,心里再次打鼓:“大食人以多打少,竟然也未能全歼百人唐军。此刻安西军大营应该也快得知大食军夜袭的消息了,两军对阵,大食人到底能有几成胜算?”

    正犹疑间,谋剌黑山忽听大军前列的葛逻禄士兵和大食军齐声惊呼不已,似乎前方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好奇的谋剌黑山也忍不住站起身来眺望,只见星光之下,一名受伤大食武士艰难地骑上战马,怒吼一声,拔出左肩上的短矛,拼尽全力向南投掷。

    “葛逻禄部有如此悍勇的战士吗?”谋剌黑山有点心虚的同时,倒是也坚定了投靠大食的决心。

    谋剌思翰察觉到了父汗心中的一番番波动,本想再劝,但见他此次的犹豫转瞬即逝,便没有再说什么。

    策马狂奔的白孝德听到了熟悉的破空声,便知是自己的短矛被敌人投了回来。

    擅于投矛者,自然也长于接矛。白孝德挥起手中的短矛,猛击卫伯玉坐骑的臀部。然后迅速勒马转身,目不转睛盯着破空而来的短矛。

    白孝德估算着短矛的曲线,伸手去抓之时,短矛忽然失去了动力一般,提前坠落,朝战马的背部刺来。

    白孝德心中微惊,连忙策马向前,可短矛还是深深刺入了坐骑的后背。

    大食马一阵发狂,蹦跳着试图将背部的短矛甩下来。

    白孝德在起伏不定的马鞍上双腿用力,竭力压制住狂躁的坐骑,然后伸手拔出了马背上的短矛。

    短矛抽出的瞬间,大食马疼的嘶鸣数声,然后如狂风一般洒开四蹄向前。

    “奇怪,怎么会估计错了呢?”本以为十拿九稳的白孝德没有抓住短矛,有点懊恼。

    而左肩受伤的穆台阿一边接受手下的包扎,一边生气地吼道:“该死的肩膀,若不是最后力气不足,肯定能刺死那个该死的唐军。”

    “百夫长,我们还追吗?”手下小声问道。

    “追,为什么不追?”穆台阿势如疯虎,战意高昂。

    呼罗珊骑兵正要整队追击白孝德和卫伯玉,却见后方的大军中鼓声隆隆,迅速响彻整个原野。

    呼罗珊骑兵、葛逻禄骑兵和粟特轻骑兵听到鼓声后,纷纷抓起长矛,呼喊着不同的语言,开始催促战马提速。

    近十万匹战马、三十多万只马蹄,在夏夜的草原上按照相近节奏不断起落,整个大地,都被如此惊人的伟力所震动。

    “哈哈!”穆台阿从属下手中夺过布头,自己胡乱将肩上的伤口包扎好,然后狂笑着命令道:“呼罗珊骑兵,冲锋!杀敌!”

    在数百名呼罗珊骑兵组成的箭头的指引下,无边无际的骑兵狂潮如海啸一般,朝南方十余里外的安西军营地杀去。

    阵列之中,谋剌黑山明白箭已离弦,便不再犹豫。

    他贪婪地望了眼广袤的原野,挥鞭吼道:“葛逻禄勇士,冲锋!今夜之后,我们将会拥有辽阔的牧场和坚固的城池!今夜过后,我们将会拥有数不清的奴隶和堆积如山的财富。今夜过后,我们将不必再听从任何人的号令,而是成为河中的主人!”

    在谋剌黑山的蛊惑下,葛逻禄骑兵们如抓到林鼠的夜枭一般桀桀怪笑,挥鞭向前。他们仿佛看到无数的金银财宝在召唤他们。

    阵列之中,艾布??穆斯里姆听到谋剌黑山像发情的公猪一般嘶吼不断。他听不懂谋剌黑山说的是什么,却也根本没有听的打算。

    “高仙芝,你可曾料到我会拉拢葛逻禄部,在怛罗斯城外夜袭安西军呢?”艾布??穆斯里姆得意地想着:“你此刻手中只有不到四万人马,堪用的不过两万多人。面对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十万大军,你该如何应对呢?何况,还有齐雅德这支奇兵……”

    “今夜过后,安西军损兵折将,覆灭在即。北庭军失去了外援,最多也只能再支撑十余日。唐军精心筹谋的西征,将以惨败而告终。粟特诸国,都将畏惧我军之威,彻底匍匐在我的马前。”艾布??穆斯里姆盘算着河中局势的演变:“且让谋剌黑山这头贪婪的蠢驴高兴一会儿,待我军收拾了倭马亚家族,将再次征发大军,征服葛逻禄人,彻底占领粟特地,然后持续东进,攻打安西军和北庭军的老巢!”

    “本来扶植突骑施人,是为了牵制唐军和葛逻禄部。既然葛逻禄人已经背叛了唐军,在未来的局面中,突骑施人的地位就大大降低了。当然,突骑施的小特勤还多少有点作用。不过,他那一丁点可怜的人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反正他们已经注定被抛弃,就感谢我让他们物尽其用吧!”艾布??穆斯里姆心如铁石,在他看来,突骑施的五千兵马,已经被判了死刑,只待今夜过后执行!

    “今夜过后,唐军损兵折将,但唐国实力尚存,数万人马,很快就能补齐。未来难免还得要和唐军再斗一番。北庭军掌握的罗马火和新式抛石机,一定要为我军所用!如此,才有可能彻底征服东方!”艾布??穆斯里姆的思绪在颠簸的马背上飘得很远很远……

    阵列之中,谋剌思翰仰望着深邃的夜空,脸上闪过一丝神秘的微笑。

    “我忍辱负重、苦心孤诣,独自筹谋了如此长的时间。幸而上天待我不薄,高傲如高仙芝、狡诈如艾布??穆斯里姆,此刻都如提线木偶一般,为我所操纵。”谋剌思翰心海翻涌:“老家伙,你最近终于重视我了,可惜,太迟了!”

    “今夜过后,安西军必然要折损不少人马。而我需要做的,就是尽快联系上北庭军!这是整个谋划的最后一步!”谋剌思翰慎重思考着最后的关键:“我已经在老家伙那里提前打了埋伏,就看能否骗过艾布??穆斯里姆和怛罗斯城外的守军……”

    想到这里,谋剌思翰在如潮的骑兵阵列中回首北望:“王都护,无论你是否认同我的所作所为,我都会将西征的首功送给你。至于安西军和北庭军士卒的损伤,那是成就大业所必须付出的献祭和牺牲……”

    流云浮动,星光明暗。

    十万骑兵,如潮狂涌,在野心和利益的驱使下,杀向夜色中的唐军大营。

    在安西军大营以东数里处,被捆住手脚的马璘,伏在飞霜背上,隐隐听到了如雷轰鸣的马蹄声。他焦急的挣扎着,却无法挣脱束缚。他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心急如焚,却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马璘再一次深深感到,在阴谋诡计面前,个人的武勇,是那么地渺小和无力……

    在安西军大营以东数十里处,一路疾行的北庭牙兵,尚未察觉到西方的变化。他们正策马奔驰,向西疾行,距离战场越来越近……

    谋剌黑山自以为河中在手、艾布??穆斯里姆自以为胜券在握,谋剌思翰自以为算尽一切,他们却都未曾料到,穿越而来的蝴蝶,会在决定胜负的最后时分,闯入棋盘之中,成为扭转战局的最终力量!

第六十九章:铁骑压营寨自坚(一)

    天宝八载,六月初五凌晨,寅时三刻。

    夜空中浮云流动,遮住了闪烁不定的星光。

    星空之下,怛罗斯城南一百余里处,芳草萋萋、河流弯弯。

    小河之南,安西军、回纥部和拔汗那国三军营地,按照“倒品字”形依次排开。

    一万余名安西军作为最精锐的主力和大军的核心,处于“倒品字”的中心和底端。

    一万名回纥骑兵和一万五千名拔汗那国士兵的营盘,一东一西,组成两翼,拱卫着安西军的营地。

    夜色深深,万籁俱寂。

    拔汗那国的守营士兵困得眼皮打架,扶着长矛直打盹。

    忽然,马蹄哒哒不休,数十名骑兵从北急驰而来,准备从拔汗那国和回纥部的营盘间穿过。

    “什么人?”守营的拔汗那国士兵一个激灵,高声问道。

    “某乃安西轻骑兵柳队正。速去通报窦屋磨王子,敌袭!敌袭!”气喘吁吁的柳队正高吼了数声后,马不停蹄,带着手下从拔汗那军的营盘掠过。

    柳队正正欲派人通知回纥部的守营士兵,却见回纥部的守营士兵早已听到了“敌袭”二字,正翻身上马朝营盘中的大帐驰去。

    “高下立见!”柳队正暗自感慨了一句,不再耽误时间,继续催马向前。

    柳队正等人来到高仙芝大帐前时,小河北岸的草原上人喧马嘶,成千上万名骑兵从地平线上一跃而出,向南奔来。

    千万匹战马四蹄起落不停,如同数十万只巨锤敲击着地面,安西军大营里的帐篷随之纷纷晃动。

    “传令全军,立即出帐列队!东西西北四座营门,各派一百名长枪兵列队,尽快堵住营门!每旅长枪兵由一个旅的刀盾兵守护,其余四百名刀盾兵依靠寨墙列阵防守!每处营门再派四百名弓弩手在长枪兵后结阵!陌刀兵、轻骑兵、重骑兵将大营中的帐篷等易燃之物全部推倒,随时准备反击!安西牙兵负责传令和督战!让我们依靠城寨和敌人斗一斗!”高仙芝尚未走出营帐接见柳队正,明晰的军令已然传出。

    安西牙兵连忙上马传令,整个大营顿时金鼓齐鸣、人喧马嘶、灯火通明。

    不少安西将士在高仙芝的军令下达前,就已经被大地传来的震动声惊醒。作战经验丰富的火长和老兵们立刻自发组织同伴披甲武装,持戈待战!

    牙兵将命令传遍营盘后,一火火、一队队的士卒按照编制快速走出营帐,按照军令各就各位,准备迎接突如其来的敌袭。

    马蹄隆隆,星光欲坠。

    安西军在大营里井然有序应战之时,窦屋磨望着纷乱如麻的拔汗那军营地,焦急地喊个不停。

    骤然遭遇敌军夜袭,一万五千名拔汗那士卒人心浮动、慌乱不安。

    从人数上看,北上三军,以拔汗那军人数为多,但比较战力,却是拔汗那军最弱。

    得到天可汗西征的诏书后,拔汗那国动员了两万士卒。在攻打库占城和遭遇齐雅德部的突袭后,拔汗那国损失了数千人马。但为了表明诚意,窦忠节在国内再次征召士兵,又凑齐了两万人马,北上拓枝城支援安西军。

    北上之时,急于击败艾布??穆斯里姆高仙芝对刚攻克的石国国都拓枝城根本不在意,他没有留下任何安西精兵把守城池,而是将驻守的任务交给了由窦忠节统领的五千拔汗那士卒。

    临行前,高仙芝交待窦忠节,只需踏踏实实紧闭城门、依靠坚城防御即可,切勿自作主张、弄巧成拙。

    高仙芝明白,西征胜负之肯綮,在于消灭大食叛军,而非争夺城池。若是能击败大食叛军主力,别说拓枝城,飒秣建都能够一鼓而下;若是北庭军败于艾布??穆斯里姆,安西军在拓枝城留守多少人马都将毫无意义。

    跟随高仙芝北上的一万五千拔汗那军,包括两千名轻骑兵、一千名弓箭手、一千名长枪兵、一千名刀盾兵和一万名辅兵,则由血气方刚的窦屋磨统领。

    一万名辅兵干点搭建营盘、运输辎重、放牧战马的杂活非常在行,但若临阵迎敌,则战力极低。

    至于弓箭手、长枪兵和刀盾兵,则是窦忠节比虎画猫,模仿安西、北庭军的兵种设置的。他们看起来像模像样,但武器装备和训练强度都远远不如安西军。

    拔汗那军中真正具有一定战力的是轻骑兵,不过,和精锐的回纥轻骑兵相比,拔汗那轻骑兵还有不小的差距。

    因此,夤夜遇袭,拔汗那军营里顿时纷杂不堪、乱成一团。窦屋磨率领衣甲不齐的亲卫们尽力弹压,整个军营中却依然一片惊惶。

    “王子,远观敌军,少说也有数万骑兵,我军疲弱,得早作准备!”亲卫们试探着提醒窦屋磨,言外之意十分清晰。

    “你们又想避战吗?”窦屋磨面色阴冷,拔刀吼道:“遇敌则逃、遇险则退,如此行事,如何能够克敌!五月初九碎叶军议之时,父王屡屡为人所轻视,不正是拜你们所赐吗!传我军令,速速整队迎敌!有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亲卫们见王子又犯了倔劲儿,低头领命的同时,暗暗交换着眼神。一旦形势不妙,他们就准备故技重施,强行带走窦屋磨。

    亲卫们虽然畏惧窦屋磨的怒火,却更怕王子战死沙场。窦忠节对窦屋磨的宠爱举国皆知,万一王子在他们手上有什么闪失,亲卫们实在不敢想象将会遭遇什么样的责罚!

    拔汗那营中人马纷乱,回纥营盘却一片肃然。

    大队回纥骑兵得知遭遇敌袭后,纷纷披上镶铁皮甲,跨上战马,沉默而有序地按照十人队、百人队、千人队的编制进行集结,如同等待出击捕猎的漠北群狼。

    叶斛王子在亲卫的伺候下快速穿好精致的唐制明光铠,飞快骑上战马,远眺北方。

    望着星光下的滚滚而来的骑兵,叶斛皱眉奇道:“安西军的斥候怎么会如此不中用,大食军都要杀到营盘前了才预警,实在是太奇怪了!安西军若是如此粗心大意,怎么可能千里远征小勃律,逼退吐蕃呢?”

    “殿下,在下认为,不是安西军斥候无能,而是葛逻禄人出问题了?”一身戎装的曳勒罗驱马赶来,气定神闲地说道。

    “嗯,葛萨阿波何出此言?”叶斛王子是回纥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但和老将曳勒罗相比,他的实战经验仍欠些火候。

    “殿下可否想过,若是唐军西征大获全胜,唐廷下一步将如何治理河中?”曳勒罗意味深长地问道。

    “天可汗发兵十万,尽出安西、北庭精锐,所谋必大,绝非征伐石国那么简单……”叶斛略一思索,眼前一亮:“驻军河中!唐廷很有可能仿照安西、北庭之例,驻军河中,直接掌控粟特九姓!”

    “殿下英明!”曳勒罗赞道。

    “谋剌黑山贪婪无比,早有称霸河中之心。若唐廷驻军,他的美梦就会变成泡影。如此,葛逻禄人的叛变就不难解释了。”叶斛飞快思考着:“封常清心机深沉、智谋无双,怎么会没有想到呢?不对,高仙芝和封常清诱使谋剌黑山屠城,就是为了断绝他的念想。恐怕是他们太自信了,从未想过谋剌黑山会彻底反叛!想来大食人也开出了足以令谋剌黑山心动的条件!如此,也难怪谋剌思翰会对屠城隐忍不发,想来那时就已经有了反心。不过,如此甚好,若借机削弱葛逻禄部,倒也有利于我军……”

    曳勒罗瞥了眼沉浸在自我思绪中的叶斛王子,幽幽说道:“殿下思维敏捷、所思甚远,令人钦佩。不过,当务之急,却是我军当如何自处?”

    “我军?”叶斛一愣,旋即明白了曳勒罗的意思……

    十万敌骑、如虎如狼;来势汹汹、尘土飞扬。

    拔汗那营地乱成一锅粥,回纥营地蓄势待发,安西军大营已戒备森严。

    “柳队正,大食叛军怎么能够摸到距离大营如此近的地方?谋剌黑山呢?”急匆匆赶来的封常清步伐不稳,险些摔了一跤,岑参赶忙扶住了他。

    监军边令诚则神情凄惨、浑身筛糠!

    “禀告节帅,禀告封判官,谋剌黑山叛变了!葛逻禄人和大食叛军勾结在一起,正朝大营杀来!”柳队正方担心引发拔汗那人和回纥部慌乱,并不曾告知他们葛逻禄部叛变之事。

    “柳队正此言可有凭证?”封常清面有疑色。他一直认为谋剌黑山蠢笨无谋,虽然贪心,却绝不敢背叛安西都护府,更不敢背叛大唐。

    “封判官,我们亲眼看到薛队正被葛逻禄人射杀!白旅帅等人为了掩护我们先行,生死未卜,这就是证据!”柳队正高声回道。

    封常清大惊失色,险些再次跌倒。站在他身侧的岑参一把扶起他,轻声叹道:“能对无辜民众挥起屠刀的禽兽之徒,岂有忠义可言?”

    “岑掌书,屠城是节帅定下的方略,岂容你来非议!再说了,我看你也挺疼惜那对姐妹花!”岑参的感慨让边令诚觉得格外刺耳!

第六十九章:铁骑压营寨自坚(二)

    岑参见高仙芝发怒,扶着封常清,默然不语;边令诚首次被高仙芝怒斥,嘴角抽动,本要反驳,却被铺天盖地的马蹄声吓住,不敢言语。

    “节帅,是在下失态了!”封常清推开岑参,整了整衣冠说道:“我军依托营寨防御,节帅已安排妥当,在下并无它议。只是不知回纥部和拔汗那国的兵力当如何部署?”

    “敌军来势太急,出营列阵耗时太久,容易为敌所趁,只能依托营盘而战。拔汗那**羸弱,能自保就不错了,回纥部倒是可堪一战。传令下去,让叶斛王子带领回纥骑兵速速出营,集结在我军大营东侧,伺机反击!窦屋磨王子则依托其营盘抗敌,与我军大营成犄角之势。”

    “节帅,如此布阵,可御敌却难以破敌。破敌之根本,当在怛罗斯城!”平静下来的封常清稍一思索,就立刻点出了左右战局的关键。

    “某明白!”高仙芝低低点头说道:“但此刻敌军气焰正盛、防范甚严,不宜派军北上。待打退敌军首轮进攻后,可挑选数百精锐轻骑赶赴怛罗斯求援。不过,艾布??穆斯里姆用兵严谨,怛罗斯城外必然还围有重兵。轻骑兵能否突出重围北上,并突破怛罗斯城外的大食防线,及时通知北庭军,令人担忧。”

    “节帅,无论行不行,都必须派兵北上。否则我军坐以待毙,极其危险!”封常清焦急地说道:“还有,深夜遇袭,士卒难免惊惶,请节帅及时鼓舞士气!”

    白孝德和体力微有恢复的卫伯玉跃马跨过大营北部的小河时,他们身后只剩下四名同伴。

    他们两人本是最后撤离的,但由于两人均夺了呼罗珊骑兵的坐骑,得益于大食马杰出的冲刺能力,他们反而超越了先出发的袍泽。

    安西轻骑兵夺路而逃,穆台阿带兵紧追不舍。在追逐过程中,不断有唐军被大食短矛刺中落马。

    当安西轻骑兵逃到小河边时,穆台阿见唐军大营在望,才停住了追击的步伐。

    白孝德和卫伯玉从拔汗那营盘经过时,几名惊慌失措、尚未列队完毕的弓箭手误以为两人是大食骑兵,不待军令就松弦发箭。

    白孝德用短矛拨落几支软绵无力的羽箭,用突厥语怒吼道:“某乃安西轻骑兵旅帅白孝德,敌人尚在小河北侧,不要惊慌!”

    望着心惊胆战、慌乱无序的拔汗那弓箭手,白孝德无奈摇了摇头,担忧不已。

    而在拔汗那营盘东侧,一万名回纥骑兵正从军营南门鱼贯而出。

    “回纥人还像点样子,难怪能横扫漠北。”白孝德略略有点心安:“若是并肩作战的是北庭军,就不用如此担心,放手厮杀即可!”

    想到北庭军,想到神采飞扬的马璘,白孝德心如刀割。他很想立即策马回到山林中,追踪葛逻禄百人队的踪迹,看能否找到马璘,无论是死是活。

    “我当时怎么那么大意!若是早点发现葛逻禄人的异动,也不至于大军今夜突遭偷袭!”暂时脱离危险后,懊恼的情绪在白孝德心中若狂风肆虐。

    当然,白孝德明白,骤遇夜袭、恶战在即,自己能否看到明天的日出都难以预料,更遑论寻找马璘。

    “十三郎,某只要不死,战后一定去寻你!若是某战死了,咱们就下辈子再当兄弟!”白孝德仰望星空,暗暗起誓。

    白孝德带着卫伯玉和手下四名弟兄赶到严阵以待的安西军大营前时,首先听到的是高仙芝洪亮的声音。

    “将士们,我军和北庭军一南一北,如铁钳一般,牢牢控制了石国,也逼得大食叛军始终面临遭受南北夹击的困境。艾布??穆斯里姆这个胆小鬼,为了打破困局,一直试图吃掉我军或北庭军中一个。之前他潜行千里,将矛头对准了兵力稍弱的北庭军。结果,大食叛军在怛罗斯城下吃了不小苦头,崩坏了牙口。现在,艾布??穆斯里姆又想着偷袭我军!北庭军不可轻辱,难道我安西军就是软柿子了?大食叛军打错主意了!我们安西健儿横行碛西、转战千里,可曾怕过谁?”

    “节帅!我们谁都不怕!突骑施人、吐蕃人都是手下败将!大食人无论来多少人马,我们陌刀营都手起刀落、劈成两半!”豪放的李嗣业如狼王一般狂吼,他手下陌刀兵随之一起如狼嘶吼,进而所有安西军有节奏地齐声而呼!

    吼声遏流云,杀声动天地。不仅安西军士气为之一振,惊惶的拔汗那士卒听后也心神稍定。

    “安西军真强军也!正是有如此多的热血男儿,唐军才能虎视寰宇、俾睨天下!”叶斛王子闻之动容,不由热血沸腾。

    “那又如何?”曳勒罗不屑冷笑道:“大食军和葛逻禄部兵马众多,就算一口口咬,也能将一万多名安西军全部杀死。至于拔汗那军,不过是些废物,毫无用处!”

    “若我军倾力相助呢?高仙芝命令我军在安西军大营东侧列阵,若我们紧密配合,或许可以击退敌军。”叶斛王子试探着问道。

    “殿下!”面色凝重曳勒罗气呼呼地吼道:“出征前,大汗明确交代过,我军此行,只是为了摸清河中的虚实,可不是给唐廷卖命!”

    “葛萨阿波,你别忘了,我才是全军的指挥官。”叶斛对曳勒罗生硬的态度十分不满。

    “殿下,可汗之所以派我随行,就是担心你年轻气盛,折损回纥勇士!”曳勒罗挡在叶斛马前,寸步不让。

    “让开!”叶斛感受到了曳勒罗的蔑视,怒火腾升:“亲卫,传我军令,全军向西进发……”

    “大汗令牌在此,谁敢乱动!”不待叶斛说完命令,曳勒罗从怀中掏出一面金光闪闪的令牌。令牌上,一只硕大的鹘鹰振翅腾飞、摩天踏云!

    “父汗的金鹘令!”叶斛王子大吃一惊,他的亲卫们更是愣在原地。

    “见金鹘令如大汗亲临,还有谁不服!”曳勒罗高举令牌,闪烁的金光如同千万支利箭,压得回纥骑兵们鸦雀无声。

    曳勒罗的亲卫们更是手持长矛,如恶狼一般盯着叶斛王子。

    “传我军令,全军戒备,急速向东,尽快脱离战场!”曳勒罗褫夺了叶斛王子的指挥权。

    “曳勒罗,你不怕被大食人尾随追击吗?不担心大汗被天可汗训斥吗?”叶斛冷笑不已。

    “殿下,大食军急于击溃高仙芝,见我军撤退,必定乐见其成,最多派数千人马监视,却绝不会节外生枝。至于天可汗的训斥?若安西、北庭折戟河中,碛西不稳,朔方军敢北上黑虎城吗?殿下,天可汗的威严是以兵锋为依托的。如今我回纥汗国兵强马壮,兵威已接近突厥汗国巅峰之时的实力,又何必对唐廷畏首畏尾呢?”曳勒罗见回纥骑兵已依令向东,遂耐心解释道。

    “哼!”叶斛王子怒斥道:“曳勒罗,这是你的想法还是移地健的看法!?父汗只说要保存实力,何时说过要和大唐发生争执?即便今夜安西军兵败,以大唐之国力,重建安西、北庭易如反掌。若日后唐军兴兵报复,你又当如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有何惧!”曳勒罗毫不担心。

    见叶斛王子还要争辩,曳勒罗令道:“亲卫,保护好殿下,赶紧撤离!”

    曳勒罗的亲卫上前逼迫,叶斛的亲卫立刻抽刀抵抗,双方怒目相视,随时可能进行搏杀。

    “曳勒罗,让你的手下滚回去,我自己走!”叶斛双目如电,冷冷地盯着曳勒罗。

    “殿下愿意撤离,在下自当顺从!”曳勒罗挥了挥手,将亲卫招了回来。

    策马离去之时,叶斛回首西望,只见无穷无尽的呼罗珊骑兵和葛逻禄骑兵正在驱马跃过小河。

    明净的河面上本来倒映着满天流云和灿烂星斗,可此刻,水面不停地晃动,云碎星散,只剩下无边的杀气……

    白孝德进入大营后,急忙将卫伯玉扶下马,招呼着劫后余生的手下将卫伯玉搀下去休息。

    白孝德正欲去拜见统领轻骑兵的安西别将段秀实,忽听拔汗那国营盘中发出一阵哀嚎:“回纥人跑了!回纥人跑了!”

    白孝德急忙跳上大食马,站在马鞍上远眺。只见星光下,回纥骑兵正向东狂奔,头也不回地离开战场。

    “糟了!少了一万回纥骑兵,这仗可就更难打了!”白孝德禁不住惊呼道。

    “什么,回纥那些孬种逃走了!”本以气力衰竭的卫伯玉闻之大怒,推开袍泽,歪歪扭扭爬上坐骑,振臂高呼:“杀敌!杀敌!我要让那些回纥胆小鬼瞧瞧,什么是汉家男儿的血性!”

    卫伯玉刚吼完,就头昏眼花、眼前一黑,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白孝德苦笑了一声,赶紧把卫伯玉拉了起来,让手下扶他下去休息片刻。

    士气高昂的安西将士听到拔汗那军的喧哗,也纷纷侧目向东。见回纥骑兵确实在逃离战场,他们不禁心中一寒!

第六十九章:铁骑压营寨自坚(三)

    “节帅,撤退吧!我们向东退回碎叶城!”边令诚像被踩到尾巴的野猫一般尖声叫道。

    “边监军,此地距离碎叶城有五百余里,而敌军已杀到眼前,怎么可能撤退?临战最忌畏敌后撤,一旦被敌军追上,必然会全军覆没!”封常清尽量耐心地向边令诚解释。他已经留意到,边令诚对方才高仙芝的怒斥有些不满。

    “那回纥人怎么敢撤退?即使大队人马走不了,至少我们可以带数百轻骑先走。”边令诚急于脱身,他可不想葬身于此。

    “边监军,大食叛军本就是冲着我军来的。他们可以放走无关紧要的回纥人,却绝不会任由我军安然撤退。”封常清心中暗骂边令诚愚蠢。

    “安西牙兵,将边监军和岑掌书送回去。血战将至,无关人等不必聚集在此!”边令诚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高仙芝直截了当地打断。

    被安西牙兵“护送”回去时,边令诚恨恨地盯着高仙芝,恶毒的目光似乎要从高仙芝俊秀的脸上剜下一块肉。

    封常清心中哀叹一声,欲言又止。恶战将临,胜败难料,需要集中精神破眼前困局。其余之事,以后再思忖如何亡羊补牢吧……

    “封判官,请赐我一把横刀,我愿与安西军共存亡!”岑参往后一退,躲开了安西牙兵的“搀扶”,朗声说道。

    “你会使刀吗?”高仙芝斜瞟着岑参,甚是轻视。

    “节帅,在下的刀法自然不敢与安西熊罴比肩。但某也曾负剑游历河朔,拿得起剑、舞得动刀!我大唐男儿,文可妙笔生花,武亦可拔剑杀人!”岑参不卑不亢地回道。

    “好一个妙笔生花、拔剑杀人!”高仙芝笑道:“太宗皇帝曾言:疾风识劲草,果真如是!今日方知岑掌书乃大好男儿!安西牙兵,给岑掌书披甲!”

    “节帅,回纥退兵,士气低沉,必须尽快破解!”封常清低低在高仙芝耳边说出刚想出的对策。

    高仙芝听后,点了点头,高声喝道:“安西将士们!请勿惊慌!回纥部不是临阵脱逃,而是叶斛王子奉我军令,绕道北上怛罗斯求援。大食叛军倾巢而出,怛罗斯城外必然空虚,北庭军可趁机南下。此地距离怛罗斯城只有一百余里,我军只需坚持一日,即可与北庭军汇合,击溃大食叛军!将士们,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披甲回来的岑参带头吼了起来。

    “有!”更多的将士吼了起来!

    “有!”所有的安西士卒吼了起来!

    拔汗那军听到安西军万众一心的怒吼,慌乱稍稍止息。

    高仙芝见全军士气复振,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稍稍松了口气。

    “节帅,选派何人北上,还需早作计议!”封常清低低建议道。

    “封二,你悄悄去找段秀实,让他挑选五百名弓马娴熟精锐轻骑,随时待命。”高仙芝略一思索,作出了决断。

    浮云遮星、天地无光。十万敌骑、汹汹而来。

    大食叛军和葛逻禄骑兵方才抵达小河北岸后,大军曾勒马止步片刻。

    艾布??穆斯里姆在亲卫们的簇拥下,亲自观察了一番唐军的部署和应对,然后沉声令道:“传我军令,出动一万呼罗珊骑兵、一万粟特轻骑和一万葛逻禄骑兵,为攻敌先锋,先攻击拔汗那军营盘,然后再击杀回纥军营。再出动四万粟特轻骑,分成两队,围住唐军大营的东西两侧。待三万先锋剪除拔汗那军和回纥部后,七万士卒,齐攻安西大营!其余士卒,留在小河北侧待命!”

    七万骑兵依令跃马过河,艾布??穆斯里姆和谋剌黑山父子则留在北岸观看战局。

    穆台阿和他所暂时统率的两个百人队,为了追击唐军,本就冲在最前。得到艾布??穆斯里姆的军令后,穆台阿一马当先,杀向拔汗那军营北门。

    拔汗那军弓箭手见数百敌骑猛冲而来,急忙弯弓射箭。冲杀在前的穆台阿举起骑盾,躲开了拔汗那军的羽箭,右臂一挥,将柄短矛刺入了一名拔汗那弓箭手的咽喉。

    其他拔汗那弓箭手正要反击,数千柄短矛呼啸而来,将整个弓箭手笼罩于其中。

    惨叫声中,拔汗那弓箭手死伤一片,箭雨立刻变得稀疏起来。

    “杀!”穆台阿又抽出一根短矛,向堵住营门的拔汗那长枪兵投去。在呼罗珊骑兵投矛的打击下,长枪兵死伤惨重。

    “刀盾兵,上前列阵抵挡!弓箭手,抓紧时间反击!”窦屋磨的嗓子都要冒烟了。

    穆台阿挥刀虎吼,带领自己的百人队踏阵而来。

    急匆匆赶来的拔汗那刀盾兵的盾阵尚未搭建完毕,穆台阿用长矛猛击坐骑。战马四蹄发力,跳入正在组建的盾阵中。巨大的冲力,将本就凌乱的盾阵冲得七零八散!

    借助马速,穆台阿挺矛冲杀。矛尖闪动间,两名拔汗那刀盾兵咽喉血涌,倒在地上。整个盾阵立即门户大开!

    更多的呼罗珊骑兵从穆台阿杀开的缺口冲入,大肆刺杀。片刻功夫,数百名刀盾兵就被呼罗珊骑兵一扫而空。

    紧随其后的葛逻禄骑兵则弯弓射箭,将无休止的箭雨泼向拔汗那军大营。

    北门已被攻破!西门危急!东门危急!一万呼罗珊骑兵一个冲锋,就将窦屋磨仓促之间部署的防线杀得如透风的茅草屋,漏洞百出、摇摇欲坠。

    拔汗那军营危机四起之时,回纥骑兵已经沿着小河向东,越走越远。

    负责从东面包抄的粟特轻骑兵慢了一步,并未能截住回纥兵马。他们不知是否该追击回纥人,急忙派人向在小河北岸观战的艾布??穆斯里姆请示。

    “不必追击!”艾布??穆斯里姆稍加思索,高声令道:“传令左翼轻骑,不用管回纥部,抓紧时间包抄安西军大营。”

    见大军势若破竹,形势一片大好,艾布??穆斯里姆得意洋洋地笑道:“感谢真主,拔汗那军果然弱如绵羊!更幸运的是,回纥人竟然会临阵撤退,凭空少一强敌。大唐内部果然如我所料,嫌隙丛生、矛盾重重!”

    “总督阁下,回纥人会不会是在迷惑我军?”谋剌思翰将艾布??穆斯里姆的话翻译成突厥语后,用大食语问道。

    “思翰王子的意思是……”艾布??穆斯里姆面有疑色。

    “总督阁下,若是回纥人假意向东,实则绕道北上怛罗斯呢?”谋剌思翰轻声提醒道。

    “思翰王子过虑了,我在怛罗斯城外留了七万大军,更有五千呼罗珊骑兵坐镇,既不用担心北庭军杀出,也根本无需惧怕回纥人报信!”艾布??穆斯里姆不愿示弱。

    “总督阁下,哈米德千夫长虽然骁勇,但若一万回纥骑兵不管不顾猛冲,总还是会有一两个人能够突破重围,杀到怛罗斯城下吧?”谋剌思翰在和艾布??穆斯里姆对话的同时,还有余力向谋剌黑山翻译。

    “哦?看来思翰王子胸中已有对策!”艾布??穆斯里姆目光炯炯。

    “不敢说对策,只是有些许粗浅见识。”谋剌思翰神态谦逊:“大战已起,总督阁下肯定需要集中兵力对付高仙芝的安西军,若分兵追击回纥人,未免不智;但若放任不管,却也留有隐患。若总督阁下同意的话,可由在下带着帐下的千人队,远远跟踪。若回纥人确实东撤,那自然是最好;若回纥人欲图绕道北上,在下肯定会在尽力阻击的同时,派人禀告总督。如此,既不会耽误总督攻伐安西军,也可以监视回纥部的行踪,不知总督意下如何?”

    艾布??穆斯里姆如猎鹰一般的目光盯着谋剌思翰,似乎想看穿他的真实意图。

    谋剌思翰毫不畏惧地迎着艾布??穆斯里姆的双眼,目光中洋溢着热切和真诚。

    “只带一个千人队?”艾布??穆斯里姆确认道。

    “对!只需我帐下的千人队即可!在下武技平平,无法像穆台阿百夫长那般冲锋陷阵,只好投机取巧,希望从回纥人那里赚一点功劳。”谋剌思翰郑重点了点头,认真解释道。

    艾布??穆斯里姆还是有点犹豫,他隐隐觉得这位年轻的葛逻禄王子有些奇怪,但反复琢磨,却找不到丝毫破绽。

    谋剌思翰用目光示意父亲,谋剌黑山想起次子的叮嘱,脑袋难得灵光一次。

    “总督阁下莫非是不放心我们葛逻禄人?那总督自己派人去吧,我部绝不再插手此事!”谋剌黑山佯怒道。

    “哈哈!”艾布??穆斯里姆此时自然不愿得罪葛逻禄人:“叶护说笑了,我只是担心思翰王子遭遇危险。既然王子如此有把握,我岂能阻止?”

    “思翰,你去吧,盯紧点,别给葛逻禄人丢脸!”谋剌黑山气鼓鼓地吩咐次子。

    “遵命!必不负总督所托!”谋剌思翰拱手施礼,扬鞭朝自己的千人队驰去。

    谋剌思翰领兵东去之时,三万呼罗珊骑兵、葛逻禄骑兵和粟特轻骑兵已经突破了拔汗那军的防线,一拥而入,闯进拔汗那军营。

第六十九章:铁骑压营寨自坚(四)

    攻破拔汗那军营后,穆台阿和手下持矛挥刀,肆意屠杀来不及逃走的拔汗那士卒。

    顷刻间,拔汗那军的营盘里就伏尸上千、血流漂杵。

    成千上万的羽箭和短矛,密密麻麻地插在拔汗那士卒的尸体上和军营的泥土里,提醒着人们战争的惨烈。

    军营被攻破前,窦屋磨就再次被亲卫们强拉着从南门逃出。

    “放开我!我要和大食人不死不休!”窦屋磨拼命挣扎,却被亲卫们按得死死的。

    “王子,我们是去安西军大营,还是索性直接南下拓枝城,和国王汇合?”亲卫们恨不得一口气跑回拔汗那国,只是不敢说的那么露骨。

    “跑!跑!跑!你们就知道逃跑!”窦屋磨气得直哆嗦:“还不赶快收拢溃兵,避免冲撞安西军的防线!我们绕开安西军的大营,集结在大营南部,听候高节帅的命令!”

    亲卫们十分无奈地拿出号角,有气无力地吹奏着集结号。

    画角声声、杀声阵阵。

    不少拔汗那残军听到号角声后,立刻向窦屋磨所在的方位奔去;却也有不少士卒,不管不顾,闷头向南逃窜;更有些糊涂蛋,竟然愣愣地冲向安西军的大营,被唐军弓弩手毫不留情地当场射杀。

    窦屋磨刚跑到安西军大营南侧,就见三万敌骑如山林里成群结队的狼群,张牙舞爪朝军营北门的安西军杀来。

    由于拔汗那军溃败太快,回纥部又临阵脱逃,穆台阿率军冲杀到安西军大营北门时,负责两翼包抄的粟特轻骑尚未就位。

    “穆台阿百夫长,我们用不用等等粟特轻骑?”手下小声提醒道。

    “不用等!”穆台阿大量了眼前方的安西军营,摇头否定了手下的提议:“战况比想象得还要顺利,我军人数占优、准备充分、士气高昂,正应该奋力冲阵,不必等待。再说了,总督又没有下令让我们停止前进!”

    而安西军将士则比最老练的猎手还要沉稳,他们手持利刃,不动如山,静待敌军逼近。

    此时星光渐隐,东方的天空开始变得发白。

    观战的艾布??穆斯里姆注意到三万先锋进展太快,和粟特轻骑之间出现了脱节。他犹豫了一下,又审慎地观察了一番战局,只是下来派传令兵催促两翼加速包抄,却并未阻止士气正盛的先锋军。

    三万先锋军如汹涌的海潮,向严阵以待的安西军营杀去。三万骑兵按照艾布??穆斯里姆事先的叮嘱,向北、东、西三处营门杀来。

    “射!”见敌骑进入射程,驻守在军营北门的两百名弓箭手依令持续朝天仰射。

    雕翎飞跃长枪兵和刀盾兵组成的军阵,跃过营门口的简易拒马,向呼罗珊骑兵和葛逻禄骑兵扎去。

    混杂在刀盾兵阵列中的两百名弩手则不停地上弦、击牙。愤怒的弩矢如同飞蝗,向敌军射去。

    “举盾!”穆台阿深知唐军弓弩射程远、威力大,必须谨慎应对。葛逻禄骑兵对安西军更为了解,见要冲击唐军军阵,就有意无意拖在呼罗珊骑兵的身后。

    尽管呼罗珊骑兵及时用骑盾护住头部,但还是有不少人被箭矢射杀,更有不少战马被射伤。

    呼罗珊骑兵的进攻势头在箭雨的打击下,不得不放缓。

    “加速!继续前进!不能停!”穆台阿躲在骑盾后面,大声呼喊。

    呼罗珊骑兵的各级军官也明白不能被动挨打,必须迫近唐军才能打开缺口,故而也挥起短矛,呵斥手下前进。

    不时有同伴为羽箭所伤,可呼罗珊骑兵依然坚定地催马向前。大食骏马奋蹄长嘶,速度越来越快!

    葛逻禄骑兵和粟特轻骑兵则依附其后,抓起骑弓、捏着羽箭,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够射杀安西军。

    “节帅,敌军攻打北门甚急,呼罗珊骑兵一旦接近,长枪兵和刀盾兵未必能抵御得住,是否需调陌刀手上去?可惜我军急于北上救援北庭军,不曾携带威力巨大的八弓弩和梢砲,不然岂容敌骑如此猖狂!”封常清见弓箭手射杀效果有限,有点焦急。

    “大食叛军马快刀利、心若坚石,战力可与吐蕃军媲美,实乃劲敌!传我军令,让李嗣业带领两百名陌刀手顶上,决不能放敌骑进入营盘!”高仙芝高声令道。

    穆台阿杀向安西军营北门之时,其他呼罗珊骑兵也纷纷冲向大营的东门和西门,欲图牵制、扯动安西军,以配合北门处的主攻,并伺机攻克安西军大营。

    东、西两处营门,也各有四百名弓弩手拨弦不停,用箭雨和弩矢射杀不断逼近的敌军。

    围攻东西两处营门的呼罗珊骑兵顶着箭雨,奋力逼近营寨,然后将手中的短矛投出。

    安西刀盾兵举起巨大的步盾,组成严密的盾阵,弹开了大多数短矛。

    短矛刚过,葛逻禄骑兵和粟特轻骑的弓箭泼洒而来。有些羽箭恰好从盾牌缝隙中穿过,射伤了刀盾兵,但整个盾阵依然坚不可摧!

    军营北门,呼罗珊骑兵用短矛投射了三轮,不仅无法破开坚实的安西盾阵,反而在箭雨的打击下死伤数百骑。

    在呼罗珊骑兵投矛之前,安西弩兵已经退到刀盾兵和长枪兵之后,散在寨墙之后继续射杀敌人。

    “冲阵!”见短矛无效,穆台阿猛踢坐骑。战马萧萧长嘶,腾空而起,越过了营门口的拒马,杀进了盾阵中。

    战马落地时,巨大的冲劲将盾阵震出了许多缝隙。穆台阿长矛乘隙而入,刺进了一名刀盾兵的胸膛。

    刀盾兵强忍着巨痛,用最后一丝力气举着巨盾,试图维系盾阵不倒。可更多的大食战马腾空而来,将数千斤的分量压在盾阵上,整个盾阵顿时破绽百出。

    呼罗珊骑兵长矛如林刺出,安西刀盾兵挥刀搏杀、死战不退,双方杀成一团。

    和北庭军数次交手后,穆台阿深知唐军铠甲厚重,不易刺透。因此,他居高临下,长矛灵巧地朝刀盾兵铠甲连接的缝隙处刺去,接连刺伤了数名刀盾兵。

    “刀盾兵,散开,后撤!”死伤惨重的刀盾兵仍要拼死抵抗,却听后面传来后撤的军令。

    刀盾兵举起盾牌,迅速向两侧散开,在不甚宽敞的军营门口让开一条通道。

    “敌人变阵了?”穆台阿的长矛连续两次刺到盾牌上,均未刺透,不觉有些恼火。

    呼罗珊骑兵见安西刀盾兵如波涛分开,分出一条通道,便驱马欲图沿着通道继续深入。

    围攻东西两处营门的大食军见穆台阿冲阵成功,欢呼一片,也纷纷加快了进攻的节奏。跟在穆台阿马后的呼罗珊骑兵更是得意洋洋,以为安西军营将会迅速被攻克。

    “杀!”安西长枪兵手持近一丈长的步战长矛,踏着整齐的步伐,朝呼罗珊骑兵杀来。剩下的刀盾兵则在长枪兵两侧组成两个小盾阵,帮其护住侧翼。

    短兵相接,一寸长一寸强,何况长枪兵使用的步战长矛比呼罗珊骑兵手持的骑战矛要长得多。

    呼罗珊骑兵根本冲不到长枪兵近前,不是人被长矛刺落,就是战马被刺伤。

    “后撤!后撤!用短矛和弓箭射杀长枪兵!”穆台阿见属下骑兵不断落马,心中大急,连忙呼喊着手下撤退。

    穆台阿的应对不可谓不正确,但通道狭窄、人马拥挤,急切之间,根本转不过身。

    安西长枪兵步伐缓慢,却坚定万分地步步紧逼。如林刺来的长矛不断收割着呼罗珊骑兵的性命。

    “举盾!”穆台阿用长矛格挡开了两柄步战长矛的袭击后,大声吼道。

    呼罗珊骑兵懵懵懂懂,不明白穆台阿什么意思,但仍然连忙用骑盾护住头部。

    “葛逻禄人、粟特人,射击!”穆台阿扭头用蹩脚的突厥语嘶喊着。

    紧随其后的葛逻禄骑兵毫不犹豫,弯弓仰射。粟特轻骑略一犹豫,见葛逻禄部的羽箭已经射出,便也弯弓搭箭。密集的箭雨立刻将呼罗珊骑兵和安西长枪兵全部覆盖。

    长枪兵所使的步战长矛又长又沉,必须用双手才能作战,因此他们根本不可能携带盾牌。同时,为了节约体力,能够长时间持矛冲杀,长枪兵的铠甲也较跳荡先锋刀盾兵的重甲更为轻便。

    作战时,长枪兵擅于近战阻拦骑兵,却十分畏惧敌人远程武器的伤害。

    不过,唐军弓弩威力巨大、射程极远。在弓弩手的护卫下,安西长枪兵之前还从未被敌人用羽箭持续打击过。

    葛逻禄人骑弓的杀伤力虽不如安西军的强弓硬弩,却也足以对长枪兵产生伤害。

    呼罗珊骑兵和安西长枪兵阵列中同时惨叫连连。穆台阿被白孝德刺伤的肩头又中了一枚羽箭,可杀得兴起的他根本无视身上的伤痛。

    “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这样的对手,我喜欢!”长枪兵阵后,安西中郎将李嗣业手持雪亮的陌刀,拉下面甲,对敌军的果决颇为欣赏:“不过,无论你是谁,遇见我算你倒霉!”

第六十九章:铁骑压营寨自坚(五)

    “长枪兵,退后!儿郎们,该我们上场了!”李嗣业一声虎吼,带着两百名陌刀手向前奔去。

    安西陌刀手人人皆是膀大腰圆、身高臂长的勇士,他们里面穿着皮甲,外面又套着重铠,浑身上下遮挡的严严实实,一眼望去,若金刚出世、天将下凡,更显得威风凛凛。

    陌刀手浑身上下唯有面甲上留有两个孔,冷冰冰地凝视着前方的敌人。凡是被他们的双目盯住的人,基本上都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如果说陌刀手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培养太难、耗费太高。以安西都护府的雄厚实力,也只有区区两千名陌刀手。北庭都护府底蕴不如安西,只有一千名陌刀手。

    不是高仙芝和王正见不想大规模培养陌刀手,而是竭尽两个都护府的能力,也只能维持如此规模的编制。

    一个合格的陌刀手,对身高、臂长、体力都有极端严苛的要求。而要熟练地挥舞沉重的陌刀,还需接受高强度的锻炼。

    许多梦想成为陌刀手的士兵,不是身材不符合,就是吃不了苦,熬不过艰苦的训练。

    而能够笑到最后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说是千里挑一的勇士。

    穆台阿虽然痛惜手下的折损,但见唐军长枪兵缓步后退,对胜利的渴望还是压过了肩上和心上的伤痛。

    “冲!活捉高仙芝!”穆台阿挥矛向前,准备直入安西军大营。

    呼罗珊骑兵刚要提速,却见长枪兵的阵列中冒出一群高大魁梧的武士,手持寒光闪闪的利刃,如墙而来。

    “陌刀手!”穆台阿虽未和陌刀手交过手,却听忽都鲁胆战心惊地提起过这些如怪物一般的战士。

    葛逻禄骑兵仍然在持续射箭,羽箭打在陌刀手的铠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却根本刺不进去。

    “冲!”狭路相逢,穆台阿拍马向前,欲图借助马力撞倒敌人。

    陌刀兵在狭窄的通道里紧紧站成数排,持刀齐步向前。

    “斩!”李嗣业站在第一排的正中,盯着奔驰而来的敌骑高声下令。

    第一排的五名陌刀手挥刀如风,向冲在最前的穆台阿斩去。穆台阿的坐骑被闪耀的刀光吓住,硬生生停了下来。

    “混账!”穆台阿骂了句坐骑,挥矛向前刺去。长矛刺在李嗣业的胸甲上,却根本刺不进去。

    “斩!”李嗣业胸肌用力,将长矛弹向一边。五柄陌刀闪过,穆台阿的长矛断成两截,坐骑头身分离、前蹄折断。温热的马血喷涌而出,将李嗣业的铠甲染成血红。

    战马倒毙的一瞬间,穆台阿拔出长刀,奋力向侧后方跃去,恰好落在通道东侧的盾阵上。

    “身手不错,算你命大!”李嗣业冷哼一声,却并不追赶,而是指挥着陌刀手稳扎稳打,持续挥刀向前劈斩。陌刀掠过,人马俱碎、血肉飞溅。

    “陌刀手!”跟在呼罗珊骑兵后面的葛逻禄人见安西陌刀手杀出,吓得不等军令就调转马头向后逃去。粟特轻骑兵见状,虽畏惧艾布??穆斯里姆的军令不敢后撤,却也踯躇不前。

    “刀盾兵,侧面夹击!”李嗣业察觉到箭雨变得稀疏,便喝令刀盾兵出击。

    而落在盾阵上的穆台阿,已从上面跃下,胡乱抓住一匹战马,正要准备再次冲杀,却见安西陌刀手在刀盾兵的配合下,正在对剩余的呼罗珊骑兵进行最后的绞杀。

    片刻功夫,杀进军营北门的呼罗珊骑兵,除了穆台阿外,已全部变成残缺不全的尸体。

    望着步步杀来的安西陌刀手,穆台阿愤怒地锤击马鞍,指挥着方才不曾攻进通道的呼罗珊骑兵和粟特轻骑兵投矛射箭。

    短矛和羽箭射在李嗣业身上,他连眼都不眨一眨,反而沉声喝令着陌刀手保持阵列。

    见敌军试图射杀陌刀手,两百名安西弓箭手向前走了数十步,再次弯弓仰射。呼罗珊骑兵和粟特轻骑兵应声中箭落马。

    “冲!冲!我就不信他们是杀不死的!”穆台阿气急败坏,试图呼喊呼罗珊骑兵向前。

    但他吼了半天,却并无一人听令。此时他才想起,自己带领的两个百人队已经再次全军覆灭。其余的呼罗珊骑兵并非他的手下。

    陌刀手在军营北门抵住敌骑的进攻后,安西军士气大振,欢呼阵阵。围攻东、西营门的呼罗珊骑兵则士气为之一落。

    “节帅!就是此时……”封常清密切关注着战局的变化。

    不待封常清说完,高仙芝就沉声令道:“传令席元庆,率两千重骑从南门出营克敌!传令段秀实,让他率一千五百名轻骑,跟在重骑兵后从南门杀出,扫荡大营四周的敌骑。切记,不可恋战!交代段秀实,那五百名轻骑可以出动了!”

    窦屋磨在安西军营南门外费了半天力气,才将五千残部整编完毕。

    其中有一千多轻骑兵,因为刚才逃得快,战力犹存。剩下的步兵和辅兵,则基本只能打打顺风仗了。

    见一万五千兵马,转眼间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一千多可用的轻骑兵,窦屋磨心中像压了块巨石一般,气得喘不过气来。

    幸好方才呼罗珊骑兵忙于攻破安西军大营,无暇理会拔汗那残兵败将,才让窦屋磨有时间整编人马。

    窦屋磨刚折腾完,就听见安西军大营中欢呼连连。他遥望北方,发现是安西陌刀手将敌骑逼退了。

    “你们看看,同样的防线,安西军守得固若金汤,你们怎么就抵挡不住呢!”窦屋磨既为唐军高兴,又对本**队感到无奈。

    “王子,我们没有陌刀手!”亲卫小声嘀咕道。

    “没有陌刀手,安西军也能击退敌军!”窦屋磨恨铁不成钢。

    亲卫们还想反驳,忽见军营南门的拒马被人抬开,人马皆披铠甲的安西重骑兵从营门鱼贯而出。

    星光闪动,映射在重骑兵的玄甲上,将窦屋磨亲卫们晃的眼花缭乱。

    “男儿当如是,岂能缩头畏战!”窦屋磨热血澎湃,一跃而起,骑在战马上:“不怕死的拔汗那勇士,请跟在我的马后!”

    亲卫们面面相觑,却也不得不跟在王子马后。

    剩下的轻骑兵犹豫了片刻,也陆陆续续翻身上马,在亲卫后面列队。

    从窦屋磨马前通过时,席元庆发现拔汗那军正在列队。但他急于冲杀,并未停留。

    待段秀实带领轻骑兵从南门出营时,拔汗那轻骑兵已整队完毕。

    段秀实心思缜密、行事沉稳。他见窦屋磨跃跃欲试,便勒马问道:“王子是要随我军冲杀吗?”

    “段别将,我军被大食人杀死甚多,自然要报仇!请让我军跟随贵部厮杀。”窦屋磨言辞恳切。

    段秀实略一思索,点头道:“烦请贵军护卫我部后方。”

    窦屋磨面色一红,他明白段秀实对拔汗那军的实力没有信心。

    但拔汗那军的战绩确实不堪,窦屋磨也无法辩驳。他默默拱手致谢,率队跟在安西轻骑兵队后。

    围攻安西军营西门的呼罗珊骑兵正发愁如何攻破敌人的防线时,却听到南边马蹄隆隆。

    “唐军出来了!”呼罗珊骑兵见状大喜,和攻城拔寨相比,他们还是更习惯野战厮杀。

    在千夫长们的指挥下,三千呼罗珊骑兵以百人队为单位,排成三十个横队,准备与唐军骑兵对冲。

    六千多名粟特轻骑兵和葛逻禄骑兵则紧随其后,负责护卫后方和扩大战果。

    “哼!队列还算齐整!”席元庆戴上玄色面甲,冷笑道:“骑兵对冲,安西玄甲铁骑从不畏惧!”

    在他身后,组成楔形攻击阵的安西重骑兵战意高昂!

    在他眼前,手持短矛的呼罗珊骑兵杀气腾腾!

    星光的辉映下,东西两大帝国的最强骑兵,纵马奔驰,相向而行。他们都将用此次对冲,捍卫自身的荣耀!

    大食马冲刺如风,第一排呼罗珊骑兵借助马速,远远投出短矛,拉开骑兵对冲的序幕。

    短矛在空中画出纷乱的弧线,带着点点寒光向纵马飞驰的安西重骑兵刺来。

    安西重骑兵盯着短矛的轨迹,举槊防御。对战双方的马速都已达到极致,短矛自身的速度再叠加双方的马速,冲劲足以破甲。

    一柄短矛又急又快,朝席元庆坐骑的头部扎来。他马槊一抖,挑开了短矛。

    有些重骑兵则没有如此幸运,他们尽力防御,却仍被短矛刺中身体或扎伤战马,滚落马下,生死难料。

    呼罗珊骑兵的短矛刚落入安西重骑兵之中,轻骑兵阵列之中,段秀实横刀一挥,数千支羽箭腾空而起,向呼罗珊骑兵扑去。

    呼罗珊骑兵举盾应对,无奈羽箭太多太密。转瞬之间,前五个横排的呼罗珊骑兵就死伤过半。

    葛逻禄骑兵和粟特轻骑兵在安西轻骑兵发威之时,也举弓射击。无奈他们的骑弓质量稍逊,根本伤不到安西轻骑兵。

    羽箭落在重骑兵的铠甲上,如同雨点一般滑落,基本毫无杀伤力。

    双方刚用远程武器交锋两个回合,安西重骑兵和呼罗珊骑兵就如两块带着火焰和巨响的陨石,恶狠狠地撞在一起。

第六十九章:铁骑压营寨自坚(六)

    战马全力奔驰之时,马槊和长矛的冲力均达到顶峰。无论是安西重骑兵的重铠还是呼罗珊骑兵的轻甲,面对高速冲刺的利刃,都将如丝帛一般脆弱。

    马槊刺入呼罗珊骑兵的胸膛、长矛横贯突厥马的脖颈。甫一接触,双方就毫不保留,全力使出浑身解数拼命搏杀。星星点点的血液,落在碧绿的草原上,宛如一朵朵招摇的野花。

    得益于人马皆披重甲,安西重骑兵在对冲时的优势十分明显。转瞬之间,重骑兵的楔形阵就如快刀切豆腐般,杀透了十三个横排的呼罗珊骑兵。

    如果是葛逻禄或粟特轻骑兵,在遭遇如此猛烈打击时,必然早已溃不成军。可呼罗珊骑兵韧性十足,虽然方阵被安西重骑兵杀透了一小半,可他们依然在不屈不饶地拼命厮杀,毫无退缩避战之意。

    前排的呼罗珊骑兵拼命挥矛厮杀,以延缓安西重骑兵速度。后排的呼罗珊骑兵则变幻队形,从方阵变为新月阵。逐渐探出的双角,正试图包围重骑兵的两翼。

    杀透十几排敌阵后,安西重骑兵的速度也缓了下来。面对敌骑的顽强阻击,席元庆率军奋力冲刺,却久久不能破阵而出,冲锋逐渐变成了混战和僵持。

    席元庆留意到呼罗珊骑兵正在变阵,明白敌人欲图包抄的作战意图。但他却毫不畏惧,因为身后还有段秀实的轻骑兵。

    席元庆刺杀两名敌骑后,又挥槊洞穿了第三名呼罗珊骑兵的腹部。当他发力抽回马槊时,却发现敌人紧紧抓住了槊杆。

    席元庆并不和对方较劲,而是弃槊抽刀,一刀斩断了敌人的咽喉,然后挥刀向下一个敌人劈去。

    混战之中,长兵器难以施展。越来越多的重骑兵换上横刀,和挥舞着大食弯刀的呼罗珊骑兵对砍。

    近战之时,安西重骑兵的重铠防御力更佳。大食弯刀虽然锋利无比,却更适用于劈砍皮质轻甲。面对铁质重铠,呼罗珊骑兵的破甲能力有限,只能尽力寻找重骑兵铠甲的缝隙刺杀。

    因此,安西重骑兵的横刀三两刀就可以斩杀或砍伤一名敌人,呼罗珊骑兵却不得不挥刀十余次,才能找到合适的甲缝。

    时间越长,安西重骑兵积累的优势越大。双方的战损比愈发不均衡。

    混战核心,是安西重骑兵和呼罗珊骑兵的对撞;核心外围,安西轻骑兵带领着拔汗那轻骑兵,正与葛逻禄骑兵和粟特轻骑兵对阵。

    葛逻禄人多次跟随安西都护府出征,对安西军的实力了解甚深,内心的畏惧也更多。安西军耀眼夺目的明光铠、锋利如霜的陌刀和纵横决荡的勇气,都让葛逻禄骑兵又羡慕又胆寒。

    对于可汗的军令,他们自然遵从,可至于为什么要反叛大唐并偷袭安西军,葛逻禄人并不清楚。

    因为太清楚安西军的战力,在面对安西轻骑的冲锋时,葛逻禄骑兵人数虽占优,战意却并不高。

    粟特轻骑的战力尚不如葛逻禄人,面对唐军更是心惊胆战。

    段秀实率领一千五百名安西轻骑和一千多拔汗那轻骑冲杀了数次后,六千名葛逻禄人和粟特人便支撑不住,纷纷后退。此时,呼罗珊骑兵的阵型尚未转换完毕,新月的双尖还未触探到安西重骑兵的侧翼。

    击溃敌军后,段秀实立即率兵北上,他并不是要追赶像兔子一样逃窜的葛逻禄人,而是准备绕到呼罗珊骑兵背后,和重骑兵夹击敌军的新月阵。

    “撤!撤!”呼罗珊骑兵见战况不妙,不再恋战。他们也急忙调转马头,纷纷后退。

    逃跑之时,神骏的战马和轻质的铠甲为呼罗珊骑兵带来了巨大的速度优势。安西重骑兵只能将正在对战的敌人杀死,却无力追赶逃走的敌人。

    “安西骑兵,威武!大唐骑兵,威武!”击退敌军后,席元庆挥刀高声喝道。

    “威武!威武!”安西将士举起马槊和横刀狂呼。

    “威武!”亲手斩杀了两名葛逻禄骑兵的窦屋磨更是兴奋。只有在纵马挥刀、尽情杀敌之时,窦屋磨才觉得世界是如此美妙。

    “席中郎将,别忘了最重要的任务。”群情激昂之时,段秀实驱马来到席元庆身边,委婉提醒道。

    席元庆点了点头,然后举起横刀,高声吼道:“安西骑兵,冲!”

    安西骑兵沿着大营顺时针奔驰,从军营北门杀向西门敌军。

    攻打西门的呼罗珊骑兵见士气高涨的唐军骑兵奔腾而来,他们正欲列阵迎战,却听北方传来退兵的命令。

    于是,不待唐军杀到,围攻西门的大食军队就主动退却了。

    而此时,负责两翼包抄的四万粟特轻骑刚刚到位。他们见先锋军攻营失败,也就在安西军羽箭射程外止步,不敢上前。

    安西将士见敌军退却不前,顿时欢欣鼓舞、仰天嘶吼。

    在安西军的奋力抵抗和反击下,大食叛军的首轮进攻如潮而来却又如汐而退,只留下了满地的尸体。而其中,却并没有几具是唐军的。

    左肩疼痛难忍穆台阿跪在艾布??穆斯里姆脚下,羞愧地说道:“总督,在下辜负你的信任,先锋军未能杀入唐军大营。”

    “北庭军扎手,盛名更在王正见之上的高仙芝,自然也不是轻而易举就可以打败的。你已经尽力了,不必难过。”艾布??穆斯里姆扶起穆台阿:“先把肩膀包扎好!”

    “谢总督宽恕!”穆台阿再次跪谢后,才转身下去包扎伤口。

    “北庭军难以对付,是因为坚城和罗马火;安西军抵抗如此激烈,却是因为心存幻想。高仙芝打退了首轮进攻,想必也该按捺不住,想要派兵突围了。既然如此,我就多给你点信心和希望,然后,再将之全部斩断!没了希望,一切就好办了。算算时间,齐雅德也快该到了……”艾布??穆斯里姆望着东方逐渐发白的天空,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

    旭日将升,小河弯弯。

    沿着横割战场的小河蜿蜒向东而去,行了三四里后,地势渐沉的同时也隆显了一些土包和丘陵。

    夹在土包和丘陵的包围中,河流随之变得百转千折、弯弯曲曲、迂回往返。

    大概是因为河流在此盘旋宛转,此处的水源因而更加充足,树木也逐渐增多。在河岸两边,更是形成了不少小片的树林。

    沿着河流东西行走的牧民和商队,在河两岸都踩出条小路。小路时而依河而行,时而横穿树林,时而离开河道、弯中取直。

    战场十余万人厮杀的声音,在清晨的原野上格外突兀。战场向东三里多远处,小河转了个急弯,向南折去行了近千步远,才有转而向南。

    小河转弯处的南岸,有一片小树林。一群鸟雀被厮杀声惊动,惊慌地从栖息的树林中飞出,向远方遁去。

    树林边小路,也随着河流走势有一个巨大的急弯。

    弯道之东,一个葛逻禄百人队正押着双手被捆、口中塞着麻布的马璘和瘦猴,缓缓向西而行。

    阵阵喊杀声从远处传来后,带队的百夫长略一思索,高声令道:“停步,到树林里歇息片刻!”

    西边人马嘶鸣、金戈相交,马璘听后心如火烤、懊恼不已。他仔细观察着葛逻禄骑兵的一举一动,思忖着如何能够脱身。身体缓过来的瘦猴,则紧张不安地盯着幽深的树林,担心葛逻禄人是不是决定要杀人灭口了……

    葛逻禄百人队驱赶着马璘和瘦猴进入树林中后,小路东西相距数十里远的两端,几乎同时出现了滚滚烟尘。

    战场以南一百多里处,齐雅德和那俱车鼻施,正焦急地带领两万多骑兵急速向北前进。

    齐雅德焦急地盯着北方,不断催促大军加速。无奈石国骑兵素质较低,根本跟不上呼罗珊骑兵的步伐。

    齐雅德气得火急火燎,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和石**队同行。他知道,单凭自己手下的七千人,还不足以给安西军致命一击。若想完美实现总督的战略,还必须借助复仇心切的石国骑兵。

    只是,无论他如何催促,那俱车鼻施如何鼓舞,石**队如何努力。平时里训练不足的石国骑兵,始终无法达到呼罗珊骑兵的行军速度。

    由于齐雅德催得太急,在行军过程中,不仅有数百石国骑兵掉队,甚至还有一个呼罗珊骑兵的三人斥候小队也失踪未归。

    但齐雅德急于和艾布??穆斯里姆汇合,此时也顾不上掉队的士卒和失踪的斥候了。更何况,齐雅德深信,根据总督的筹谋和来自葛逻禄部的情报,他身后绝不会有任何足以威胁自己的力量。

    而齐雅德没有想到的是,那三名呼罗珊斥候,是在拓枝城北的山林中,被尾随在后的三百名黑甲骑兵俘虏了。

    在审问出足够的消息后,黑甲骑兵在山林中悄悄绕道,超过了齐雅德部,轻装北上。此刻,那队骑兵早已来到了战场的南部边缘。

    听到北方传来的厮杀声,黑甲骑兵的首领哈基姆,小心翼翼地接近了战场,并隐藏踪迹,观察了许久。

    根据衣甲和战马,哈基姆很快就辨认出呼罗珊骑兵的身影,但他并不认识被围攻的军队是何方神圣。

    探明情报后,哈基姆并无让黑甲骑兵并无卷入战争之意,而是避开交战双方的耳目,沿着战场的边缘,向东行去。毕竟他们只有区区三百人,且他们长途跋涉的目的,也并非是以卵击石,和叛军鏖战。

    朝阳蓬勃、云霞绚丽。

    当晨曦洒满河中大地时,怛罗斯城南,以安西军大营为中心,席卷河中所有势力的战争风暴,正在上演最后的压轴大戏。

    所有的阴谋、所有的筹划,都即将揭开朦胧的面纱!

    或是必然、或是偶然,方方面面的力量,都被猛烈的命运飓风卷到此处,准备在压轴大戏中扮演自己最终的角色。

    作为扇动此场风暴的穿越之蝶,王霨本以为序幕拉开、战争打响后,自己只能作为幕后策划者,静静观赏,任由各方角色自由开唱。他未想到,命运之手给他开了个玩笑,竟然将他推上了前台,让他成为最后一幕中最耀眼的角色!

第七十章:才脱虎口又遇狼(上)

    红日初升,霞光万道。

    天宝八载六月初五,怛罗斯城南的原野上,晶莹剔透的晨露似坠非坠,挂在野草叶上,迎着朝阳,映射出迷人的光彩。

    野草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花朵,蝴蝶和蜻蜓在随风摇曳的花草间飞翔。静谧的草原,宛如世外仙源。

    忽然,马蹄隆隆,踏碎了野花、踢散了晨露;刀剑声声,惊飞了蝴蝶、吓跑了蜻蜓。

    一滴滴浑浊的鲜血,洒落在野草上,取代了透明的晨露;一具具年轻的尸体,倒在原野之上,世外仙源变成了暗无天日的修罗场。

    两队骑兵厮杀了许久,才分出胜负。

    获胜的一方折损也不少,但还是凭借着人数优势,击败了顽强抵抗的敌人。他们跳下战马,挥刀割下敌人首级,收拢战马、铠甲和武器,然后旋风一般向西而行。

    朝阳越升越高,千余道炊烟也随之袅袅升起。昨夜鏖战厮杀的双方,此刻都在抓紧时间埋灶做饭。

    饭香四溢,战斗却并未停息。扑鼻的血腥味和食物的香味在空气中混杂纠缠,仿佛是地狱和天堂连在了一起。

    艾布??穆斯里姆自持人多势众,指挥军队轮番发动进攻,根本不给安西军喘息的机会。

    攻营失败的大食军退下来后,还能下马休息片刻,在血腥味中吃口热饭。

    苦苦支撑的安西军人数有限,根本没有休整的机会,更顾不上生火做饭。

    窦屋磨见状,主动提出,抽出两千名拔汗那辅兵,让他们简单做点吃的,送到安西将士手边。

    高仙芝知道拔汗那辅兵作战能力较低,对防御大食军攻营并无太大帮助,便点头同意。

    好在安西军北上之时,所带的粮秣十分充足,大军一时并无断粮之虞。

    拔汗那辅兵将煮好的羊肉粥端来后,窦屋磨亲自上前接过,然后恭敬地呈给高仙芝:“节帅,按照你的吩咐,全军将士均已喝过肉粥,就差你和封判官了!”

    “多谢殿下!”面有忧色、心不在焉的高仙芝接过肉粥后,一动不动,在惊天动地的厮杀声中眺望着远方。

    封常清自己拿了碗肉粥,来到高仙芝身边,低低劝道:“节帅,身体要紧,喝口粥吧。”

    “也不知五百轻骑能否突围出去,吾心不安,食不知味!”只有在封常清面前,高仙芝才能卸下镇定自若的伪装。

    “节帅,和五百轻骑突围相比,还有更为急迫的事。”封常清端起羊肉粥,面色凝重。

    “水!”高仙芝立即明白了封常清的担心:“我军选择在此地宿营,就是看中这条小河,便于取水和饮马。如今河流为大食叛军所占,我军的饮水岌岌可危!”

    “节帅,方才埋灶做饭时我已经着人暗中查看,目前营中的存水只够一日所需。若北庭军迟迟不来,单缺水就足以拖垮我军。”封常清早已查探清楚。

    “封二,你应该有对策吧。”高仙芝对封常清十分了解,明白他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

    “节帅,营地距离河流甚近,河水浸润,地下必有水。可安排数十人挖井,以解此困。”封常清读书广博、知识丰富。

    “封二之才,每每令人赞叹!”高仙芝心头微松,夸过封常清后,抿了口羊肉粥。

    “节帅,若吾真有大才,也不至于黑白不分、识人不明,将我军陷入如此困境。”封常清苦笑道。

    “封二,某细细思之,还是低估了谋剌黑山的贪婪。本以为赏之以阿史不来城,限之以屠城血债,葛逻禄人就会收敛野心、俯首听命。不料谋剌黑山的胆子如此大,竟然敢勾结大食叛军,背叛大唐。”高仙芝叹道:“某只是好奇,即便我军和北庭军兵败河中,两三年间,圣人和政事堂必将兴兵征伐葛逻禄部,以报今日之仇。难道谋剌黑山不畏惧大唐来日之报复吗?难道他不知道‘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绝非空口虚言吗?”

    “节帅,所谓利令智昏,不外如是。”封常清分析道:“谋剌黑山估计是想着依靠大食叛军的支持,称霸河中。若我军西征失败,大食叛军必将赢得内战,一统大食。若得到艾布??穆斯里姆的支持,大唐要想灭了葛逻禄人,还是得费一番周折。”

    说到这里,封常清忽然皱眉疑道:“在我军麾下和以大食叛军马首是瞻,又能有何不同呢?大食人许诺得再多,都不会改变他们东侵河中的野心。谋剌黑山虽然贪婪,但也不至于如此盲目?即便谋剌黑山看不明白,谋剌思翰心机深沉,岂会看不透大食叛军的本性……”

    封常清正疑惑间,忽听攻营的呼罗珊骑兵阵中传出一阵阵得意洋洋的喧哗。

    “怎么回事?”高仙芝将粥碗放在一边,按住腰间的横刀,极目远眺。封常清也停下思索,企足而望。

    晨曦中,忽然有数百个圆球被策马冲锋的呼罗珊骑兵大力摔出,破空而来,如同梢砲射出的小号石弹。

    “头颅!”打退敌军数次进攻后,李嗣业率领陌刀手退到刀盾兵和长枪兵之后,正坐在地上休息,一个“圆球”直接砸到他的身边,骨碌碌向大营里滚去。

    “这是卢队正!”白孝德抱起滚到自己脚边的头颅,辨认出了死者的身份。

    席元庆和段秀实出营击敌之时,白孝德、卫伯玉等人因为刚厮杀过一场,被段秀实留在营中休息,并未出阵,更不曾担任突围的任务。

    密密麻麻的头颅如硕大的雨点,在安西军营北门附近铺了一层。段秀实捡起一个个头颅,迅速辨认出每一个死者的身份。眼见一名名熟悉的弟兄尸首分离,他瞋目切齿、满腔悲愤。

    “杀敌!!给兄弟们报仇!!”段秀实如孤狼仰天怒吼。

    狂啸过后,段秀实奔到高仙芝身前,跪倒在地稽首恳求道:“节帅,请许我带一千轻骑出营杀敌!”

    “胡闹!”高仙芝怒斥道:“大食人将轻骑兵的头颅抛进大营,不就是为了打击我军士气,诱使我军犯错吗?此刻敌军围攻正紧,你轻率杀出,除了送死,还有何用?‘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孙子兵法》里的道理,你都忘了吗!?”

    “节帅,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段秀实双目泣血:“这些弟兄都是我挑选出来的,他们因我的命令而战死沙场、惨死异乡,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的亲属!”

    “糊涂!”高仙芝气道:“你是不是想着跟着属下一起死在这里,就不必回到龟兹城面对他们的家属了!如果人人都如你这般想,我军直接投降便是了,又何必苦苦支撑呢?为将者,首在担当。千万袍泽之命,皆系与吾等之手,不可不慎。然战事不顺之时,也决不可气馁,当思如何破敌,而非自暴自弃。否则战死之英魂,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段秀实听后无言以对,唯泪落如雨。

    “段别将,你先去将弟兄们的首级收敛起来,节帅一定会大破大食叛军,为战死的安西健儿报仇!”封常清费力地拉起铁塔般的段秀实,耐心叮嘱道。

    段秀实默然无语,点了点头,施礼退下。

    见段秀实的身影离去后,高仙芝幽幽叹道:“封二,如今看来,艾布穆斯里姆早已料到我军会北上求援,在我军打退首轮进攻后,顺势故意示弱,诱使我军突围。然后集中兵力截杀五百轻骑,并将士卒首级抛入营中,以打击我军士气!其对人心之把握,令人叹为观止!”

    “节帅,五百轻骑全军覆没,此刻士气低沉、求援无望、万分危险。之前为鼓舞士气,曾说回纥部北上求援了。可五百轻骑被杀,机灵点的士卒,估计也会猜出点什么。如此下去,将士们看不见希望,士气堪忧!可急切间,某也不知该如何脱困破敌!”封常清焦急万分。

    “封二,你慢慢琢磨吧,某得亲临前线、鼓舞士气去了。”高仙芝在牙兵的护卫下,慷慨激昂地向战况最激励的军营北门走去。

    “节帅,你不担心吗?”封常清见高仙芝面色如常,不禁大奇。

    “封二,人力有时穷,天命不可测。与其担忧哀叹,不若握紧横刀,尽力杀敌。即便今日注定战败,某也要痛击大食叛军,不坠安西军之威名!”高仙芝坦然笑道:“再说了,如何破敌,不是还有你吗?”

    封常清见高仙芝如此淡定,也压下了心头的惊惶,竭力思索脱困之计。

    高仙芝见封常清皱眉苦思,也不再言语,迈步行前。走了数步,他回首向远远站在一旁的岑参招呼道:“岑掌书,可愿随某同行?”

    浑身披挂的岑参抽出横刀,朗声回道:“节帅,在下求之不得!”

    高仙芝哈哈大笑:“安西上下皆勇士,某无憾矣!”

    安西军与大食军苦战之时,战场之东三四里远的小树林里,葛逻禄百人队熟练地射杀了一支野鹿、数只野兔,然后盘腿坐在篝火旁,烤炙猎物。

第七十章:才脱虎口又遇狼(中)

    马璘和瘦猴两人背靠一棵参天大树,坐在潮湿的地面上。他们手腕被捆,上身则被葛逻禄骑兵用绳索一起绑在树干上,只有腿和小臂可以动弹。

    马璘听着西边刺耳的厮杀声,望着这队葛逻禄骑兵,心中再次升起一片疑云。

    五月二十九日深夜,马璘率领一百多名北庭牙兵跟随葛逻禄部离开拓枝城北上时,在山林中的宿营地遭遇数百名呼罗珊骑兵的偷袭。

    马璘拼死抵抗,却也只是在谋剌思翰的协助下,救出了受伤的瘦猴。其余一百一十五名弟兄则全部战死。

    更为重要的是,通过此次夜袭,马璘得知谋剌黑山已经和大食叛军勾结在一起。

    虽然不清楚葛逻禄部的具体打算,但马璘明白,艾布??穆斯里姆和谋剌黑山肯定是要对北上救援怛罗斯城的安西军动手。

    逃出生天之后,马璘带着瘦猴,急着南下联系安西军。

    可果如谋剌思翰所言,南下的所有道路都被葛逻禄骑兵封锁了。

    马璘转而向东,试图绕路南下时,他发现有队葛逻禄骑兵,总是不远不近跟在身后。

    马璘左绕右绕,想要摆脱对方。可葛逻禄骑兵人手众多,再加上瘦猴受伤,马璘尝试了数次,都未能成功。且对方总是牢牢卡住马璘南下的道路,不让他有机会逃脱。

    不过,只要马璘不南下,对方似乎也不愿意动手抓捕他。

    南下之路断绝后,马璘只能期盼能够在山林中和北上的安西军联系上。

    在山林中转了数日,曾为安西斥候队正的马璘,终于在林中发现了熟悉的痕迹。

    欣喜万分的马璘故意在山林中看似漫无目的地迂回,以掩盖自己试图接近安西斥候的巡逻路线、想要和旧日袍泽联系上的意图。

    在马璘即将接近成功的时候,一直阴魂不散的葛逻禄百人队突然出手偷袭。

    那时瘦猴的伤还没有好,马璘只能拼尽全力,孤身抗争。在厮杀的过程中,马璘的银甲先后被羽箭射进甲缝、被弯刀磕飞甲叶。可马璘依然凭借无双的箭技,射杀了数名葛逻禄骑兵。

    可敌人人数实在太多,他们最终还是凭借人数的优势,抓住了瘦猴、击昏了马璘。

    从昏迷中醒来时,马璘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拓枝城北的山林,被葛逻禄骑兵带到了怛罗斯南的原野上。

    令马璘奇怪的,葛逻禄百人队似乎并无明确的目的地。他们只是在原野上不停游荡,时而向北、时而向东,风餐露宿,好像在等待什么。

    马璘迅疾意识到,葛逻禄骑兵是在等待战争的爆发!安西军危在旦夕!

    心急火燎的马璘数次想要逃脱,可敌人一直盯得紧紧的,根本不给他丝毫机会……

    缭绕的香气打断了马璘的沉思,饥肠辘辘的他将注意力转回眼前。

    猎物烤熟后,葛逻禄骑兵在烤肉上洒了点随身携带的盐巴,然后抽出小弯刀,切下一块块鹿肉和兔肉,大快朵颐!

    食物香味扑鼻而来,数天都没有吃饱的瘦猴,竭力压制,才避免了口水流出来。

    马璘则一直留意着树林里外的风吹草动,试图通过细微的声响判断出战事的进展情况。心急如焚的他苦思如何逃脱,根本顾不上口腹之欲。

    吃饱喝足的葛逻禄百夫长瞄了眼马璘和瘦猴,发现了瘦猴的窘态。他眼骨碌一转,挥动小弯刀,在鹿腿上切下一大块肉,狞笑着走到瘦猴面前。

    “饿了吧,让你好好吃点肉!”百夫长将瘦猴嘴中的麻布取出,然后将一大块肉直接塞了进去,还用油腻腻的脏手使劲将肉块往里面送。

    美味入口,本应是一种享受。可若是被人硬塞到嘴里的,却变成酷刑了。

    肉块格外肥大,瘦猴的上下颚被肉块顶住,根本无法咀嚼。

    见瘦猴憋的满脸通红,气都喘不过来,百夫长哈哈狂笑,其余葛逻禄骑兵也跟着起哄。

    忽然,林鸟乱飞、马蹄声隐隐。

    “嘘!”百夫长朝手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正在燃烧的篝火,然后丢掉手中切肉用的小弯刀,拔出长刀。

    葛逻禄骑兵们立刻用泥土扑灭篝火,抽出弯刀,小心戒备。

    瘦猴拼命挣扎着想要发出声响,可惜嘴里满满都是肉,呜呜哝哝,根本喊不出声来。

    林外的马蹄声来也匆匆、却也匆匆,很快就销声匿迹、杳不可闻。

    “三百余人,往东去了……这是何方神圣?”百夫长凝眉思考,有些迷惑。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百夫长失去了作弄瘦猴的心思,他将肉块从瘦猴嘴中拽出,然后把麻布又塞了进去。

    “赶紧将场地清理干净,我们还得继续赶路呢!”百夫长转身指挥手下收拾烤肉和篝火堆,不再理会瘦猴和马璘。

    百夫长离开后,瘦猴的胃里翻江倒海、恶心不已。他想呕吐,嘴却被麻布堵着,根本吐不出来。

    正难受间,瘦猴忽然发现,马璘用期盼的目光望着他,还不断晃动着脑袋,示意他寻找什么。

    机灵的瘦猴连忙循着马璘的目光,在地面上仔细寻找。

    晨曦透过重重叠叠的树叶,将一道道日光照在阴暗潮湿的地面上。在晨光的照耀下,瘦猴发现一抹寒芒在自己脚边若隐若现。

    “弯刀!割肉用的小弯刀!”瘦猴心中大喜:“方才异变忽生,马虎的葛逻禄百夫长竟然把小弯刀落在这里了!”

    弯刀距离瘦猴的脚尖不太远,他小心翼翼地用脚扒拉着。在失败了数次后,瘦猴终于用脚勾住弯刀,将它划拉到了身体的左侧。

    瘦猴的双手被捆,不过他的小臂还可以活动。他费尽全身力气向左倾斜,用手掌间的缝隙夹住刀柄,将弯刀刀尖朝下,插入泥土中,然后将手腕上的麻绳在刀刃上反复摩擦。

    麻绳断了一丝又一缕,瘦猴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葛逻禄骑兵发现。可忙于收拾的葛逻禄骑兵们似乎并未留意到瘦猴的异动。

    紧张万分的瘦猴觉得似乎过了许久许久,可其实只是短短一瞬,瘦猴手上的麻绳就被割断了。

    双手自由以后,瘦猴立即抓起弯刀,将绑着他和马璘的绳索全部割断。久违的自由让瘦猴感觉遍体舒畅,肚子和嘴巴的难受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马璘将手腕举到瘦猴面前,瘦猴刀起绳落,马璘也完全恢复了自由。

    瘦猴见葛逻禄骑兵还未察觉,向后指了指,示意马璘悄悄逃跑。

    马璘轻轻摇了摇头,从瘦猴手中拿过小弯刀,猫腰弓身、蹑手蹑脚向距离他们最近的葛逻禄骑兵杀去。

    那名肥胖的葛逻禄骑兵正在往牛皮袋里塞烤鹿肉,丝毫不知危险临近。

    马璘顺手一抹,小弯刀切开了葛逻禄骑兵的咽喉。他还来不及发出痛苦的喊声,嘴巴就被马璘给捂住了。

    马璘抽出葛逻禄骑兵的弯刀,将之扔给跟在他身后的瘦猴的同时,向百夫长的位置指了指。然后抓起骑弓,并将箭囊挎在肩上。

    “嗖!嗖!嗖!”弓箭在手,马璘如虎添翼!

    连珠箭发,弦声犹在,三名敌军已经倒在了地上。

    葛逻禄骑兵此时才发现马璘和瘦猴逃脱了,他们慌忙应战之际,瘦猴提着弯刀,直奔百夫长而去。

    马璘手拨弓弦不停,一支支羽箭带着刻骨铭心的仇恨,扎进了敌人的咽喉和胸膛。阻挡在瘦猴和百夫长之间的葛逻禄骑兵,纷纷倒在马璘的羽箭之下!

    早已悄悄躲在属下重重护卫中的百夫长本以为安全无虞,却不料挡在身前的十几名手下一瞬间就被马璘的连珠箭雨清空,再无一人可以阻挡瘦猴的冲杀。

    “杀”瘦猴一跃而起,挥刀斩向百夫长。

    百夫长正要举刀格挡,一支羽箭如长了眼睛般,不偏不倚,恰好射中了他的右臂。咣当一声,百夫长的胳膊发疼,弯刀落在了地上。

    瘦猴在半空中扭转刀身,用刀背狠狠地向百夫长的颈部拍去。

    充满怒火的一击,让百夫长头晕眼花,险些站不住。

    “玩大了,本以为他们会悄悄溜走……”眩晕中的百夫长有点懊恼。

    “百夫长,是谁指使你追杀我们的?”见瘦猴控制住了百夫长,马璘一边弯弓和剩余的葛逻禄骑兵对峙,一边怒声问道。

    “是叶护!”天晕地旋之中,百夫长仍然牢牢记住最要紧的几句话。

    “谋剌黑山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行踪?”马璘并不相信百夫长的话。

    “思翰王子不知为何和叶护发生了争执,叶护就将特尔克千夫长抓来严加审讯。然后叶护就命令我们在山林中追捕两名北庭牙兵。”百夫长结结巴巴地说道,汗流如雨。

    “那你准备把我们带到哪里去?”见百夫长的回答并无明显破绽,马璘决定先问其他问题。

    “自然是带给叶护,交由他处置。”百夫长砰砰乱跳的逐渐平静下来。

    “那你为何一直在草原上游荡,不着急回去复命?”马璘追问道。

    “叶护令我们出发时曾说过,葛逻禄部要隐匿行踪一段时间。我们若是完成任务,可在怛罗斯城南待命。一旦发现大战打响,就可循声前去复命。”百夫长不再慌张,回答也变得流畅。

第七十章:才脱虎口又遇狼(下)

    手持弯弓的马璘略略有些犹豫,他判断不出百夫长所言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可是,无论真假,都已经太晚了。

    西边隐隐约约却又持续不停的喊杀声,让马璘心如刀割。他不用去查看也可以推测出,必然是葛逻禄人和大食叛军正在围攻北上的安西军。

    “都护,我们历尽千难万险,终于成功突围南下,却不知会将安西军引入险途!”马璘心中悔意深深:“我为什么没有能够将葛逻禄人叛变的消息传递给安西军!骤然遭袭,安西军必然死伤惨重!”

    想到这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马璘的脑海中闪过:席元庆、段秀实、白孝德……

    马璘握弓的左臂轻微颤抖,他真怕这些熟悉的袍泽已经在大食叛军的屠刀下,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头儿,下面怎么办?”瘦猴发现马璘许久不再问话,而剩下的几十名葛逻禄骑兵又蠢蠢欲动,不禁有些着急。

    “大错已经铸成,悔恨又有何益!”马璘在心中自我劝解道:“无论自己的力量多么微小,我都要尽自己所能去弥补!”

    思定之后,马璘吼道:“百夫长,你可曾带队屠杀北庭牙兵!”

    “勇士,在下只是负责守卫可汗,从不曾动手杀过任何一名北庭牙兵!”百夫长连忙说道。

    “好,我信你一回!”马璘大步向前,藏在百夫长身后,放眼一望,迅速弯弓射箭。

    葛逻禄骑兵见马璘再次挥弓,吓得连忙往后躲。

    羽箭飞驰而来,目标却并不是任何一名葛逻禄骑兵。

    葛逻禄骑兵面面相觑,不知马璘意欲何为。

    马鸣萧萧,飞霜见拴马绳被主人用箭射断,兴奋地人立而起、长嘶不已。

    飞霜四蹄腾空,如龙而至。马璘轻轻一跃,猫在马鞍之上。

    “起!”马璘迅速收起弓箭,双臂用力,抓住百夫长的肩胛骨往上拉。

    瘦猴连忙顺势一托,百夫长如腾云驾雾一般,被马璘生生拽到飞霜背上。

    马璘腾出手来一摸,发现逐日弓和横刀仍在马鞍两侧,心中大定。他抽出横刀,贴在了百夫长的咽喉之上。

    瘦猴见百夫长已被马璘控制,就顺便牵了匹葛逻禄战马,翻身骑上。

    “百夫长,陪我们弟兄走一段,如何?”马璘冷冷问道。

    “你们别过来!千万别过来!”百夫长明白马璘的意思,急忙朝手下吼道。

    “百夫长,你挺聪明的,如此甚好!”马璘双腿稍一用力,飞霜立刻缓缓向后退去。

    葛逻禄骑兵遵守百夫长的命令,并未上前追击。

    待退出弓箭射程后,马璘轻踢马腹,飞霜旋即调头,撒腿飞奔。

    “头儿,我们去哪?”瘦猴跟着马璘后面,高声问道。

    马璘用横刀拍了拍百夫长的脸,恶狠狠地交待道:“回去告诉谋剌黑山,一百一十五名兄弟的血海深仇,我一定会找他讨个公道!”

    说完之后,马璘横刀用力,猛击百夫长的头部,将他击昏。

    百夫长从马鞍上坠落之时,脑中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思翰王子,你交待的任务真是太危险了!”

    “瘦猴,你怕不怕!”将百夫长推下马鞍后,马璘回头问道。

    “头儿,我都从鬼门关走一遭了,还有什么好怕的?!”瘦猴豪气冲天。

    “好,那我们就向西杀去,去帮助安西军的弟兄们!”

    “头儿,敌军应当成千上万,就我们两个人,能有多大作用?”瘦猴有点担心。

    “瘦猴,我曾听小郎君经常念叨,‘虽千万人,吾往矣’。如今千万敌人在前,唯有奋勇厮杀而已!”马璘吼道。

    “好!”瘦猴也热血飞扬:“头儿,大道理我不懂。但我就认定一件事,头儿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远处马嘶人吼、杀声隆隆,马璘和瘦猴两人从树林中策马冲出,在朝阳的辉映中,如逆风飞翔的雄鹰,挥鞭向西。

    “或许今日就要战死于此了!好在此地原野肥沃、碧草红花,更有无数袍泽作伴,倒也不会寂寞!”马璘打定主意后,原本沉重万分的死亡,也变得不那么黑暗和压抑了。

    驱马从林中冲出后,飞霜刚踏上小路的巨大弯道上,马璘就听到隐隐有马蹄声逼近。他立刻警觉地扭头回望,却见身后空无一人,葛逻禄骑兵并未追来。

    “怎么回事?”正疑惑间,小路北部转弯处人喧马嘶,马璘惊愕地发现,滚滚烟尘中,有支庞大的骑兵队伍正驱马转弯。

    飞霜感受到了前方的威压,不待马璘命令,就自主停下了脚步,不安地嘶叫着。

    “回纥人?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马璘在碎叶城中见过回纥骑兵,一眼便从旗帜上绣的鹘鹰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头儿,难道安西军已经战败?回纥部先跑出来了?”瘦猴心中惶惶不安。

    “不像!”马璘摇了摇头:“厮杀声时隐时现,却并未停歇,可见大战仍在持续。回纥部的士气虽有些低落,可军容齐整,并无败相。”

    “那是怎么回事?太奇怪了?”瘦猴不明白回纥骑兵遭遇了什么变故。

    “别瞎琢磨了,我们上去问问就清楚了!”马璘轻磕飞霜,向回纥骑兵奔去。此时,回纥骑兵也发现了前方突然出现的两骑,前队数十名骑兵立即抓住弓箭,将冰冷的箭镞对准了马璘。

    “前方可是叶斛王子?在下北庭牙兵校尉马璘!”马璘小心戒备的同时,用突厥语高声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回纥骑兵听闻对方是唐军,引弦的右手稍微放缓了些。

    “马校尉,你怎么在这里?”神情黯淡的叶斛王子催马出阵,惊诧问道。

    “叶斛王子,你又怎么在这里?西边杀声震天,当是安西军正在与大食叛军鏖战,敢问王子,回纥部怎么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马璘直截了当反问道。

    若要想要欺骗马璘,叶斛眨眼间就可以编出七八条理由。可心绪不佳的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马璘的质问。

    “敢问马校尉,你为何出现在此处,又将要去往何方?”见叶斛沉默不语,曳勒罗驱马向前,冷冰冰地喝问道。

    “曳勒罗将军,我数日前为谋剌黑山派人追杀,刚刚脱身。此刻正要前往战场杀敌!”马璘听出曳勒罗语气不善,不卑不亢地答道。

    “哈哈,真是太荒唐了!”曳勒罗脸上写满了不相信和讽刺:“马校尉,你可知大食和葛逻禄的联军有多少人?你可知敌人深夜偷袭,本就占了先机?你可知拔汗那军柔弱不堪、难担重任?如此形势下,你们两个侥幸逃出生天的人竟然还要主动赶赴战场求死,实在可笑!”

    “曳勒罗将军,我当然明白敌众我寡、战事凶险。可我宁愿战死沙场,也绝不做为人所不齿的逃兵!”马璘已然明白,回纥部是为了保存实力,早早从战场上撤离了。

    听到“逃兵”二字,叶斛神情无奈,侧过脸庞,不愿直视马璘的眼神。

    “放肆!用兵之道,岂是你一个区区的牙兵校尉所知!自以为勇猛无敌,其实不过是有勇无谋的匹夫!”曳勒罗恼羞成怒:“来人,把这个口无遮拦的狂徒给我抓起来!”

    “叶斛王子,这就是你们回纥部的处世之道吗?胆怯畏战、蛮横无理!”马璘见曳勒罗不怀好意,立即抓起逐日弓,对准了欲图逼上来的回纥骑兵。

    瘦猴见状,也举起弯刀,准备战斗。

    “住手!”叶斛王子怒气冲冲怒喝道:“曳勒罗,你是要把安西和北庭的兵马全部得罪光吗?!”

    “高仙芝和王正见估计都要葬身河中了,我又何须在意一个小小的北庭校尉!且他自己也说了,被葛逻禄人追杀了数日,刚刚逃脱。他若葬身在此,这笔账多半会记在谋剌黑山身上。葛逻禄人已经杀死了无数唐军,估计谋剌黑山也不在乎多背负一条人命吧!”撕破脸面后,曳勒罗对马璘的生死和叶斛的斥责都毫不在意,他转而对畏缩不前的回纥骑兵吼道:“现在全军由我指挥,你们是要违抗军令吗!”

    回纥骑兵知道曳勒罗身上有可汗亲赐的金鹘令,便不再犹豫,驱马上前,准备捉拿马璘和瘦猴。

    马璘冷冷一笑,锋利的箭簇透过重重回纥骑兵,对准了不可一世的曳勒罗。而曳勒罗显然不知逐日弓射程有多远,他还以为自己的位置足够安全。

    “混账!谁敢动手!”叶斛王子怒不可遏,他驱马拦在回纥骑兵前面,责骂道:“曳勒罗,你别一错再错了!临阵脱逃,或还可推脱解释。若是无缘无故杀死北庭校尉,那麻烦可就大了。”

    “殿下,你身份贵重,又何必为一个校尉出头呢?”曳勒罗冷笑道:“再说了,无故违抗军令者,无论何人,在下都有权实施惩罚!”

    “哼哼,怎么,你莫非想要趁机把我也杀死吗?那样就没有人能阻碍移地健了吧?”叶斛王子怒极反笑:“可是,你别忘了,既然父汗会派你来监督我,也一定会暗中派人监视你。你的一举一动,自会有人牢记在心。”

    其实叶斛也不敢肯定,父汗是否在军中埋有其他暗桩。但此时,处于下风的他也只能以此恫吓曳勒罗了。

    “殿下说笑了,在下岂会做欺君犯上之事?”曳勒罗皮笑肉不笑:“只是,还请殿下不要再阻碍在下发号施令!”

    叶斛王子和曳勒罗言语争锋之时,回纥骑兵们勒马止步,也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他们谁也不敢得罪,只好等待两人争执出了结果,再依胜者的命令行事。

    马璘见叶斛和曳勒罗争吵得十分激烈,倍感意外。他一边紧紧瞄准曳勒罗的身影,一边思索道:“回纥一万精骑战力可观,若是叶斛王子能够夺回兵权,或可劝他们回心转意,调头杀回战场,援助安西袍泽。只是,究竟该如何才能帮助叶斛王子呢?回纥内部固然有争执,但我若是贸然出手,直接射杀曳勒罗,反而会引发回纥部和安西、北庭之间的矛盾,使形势变得更糟……”

    马璘用目光示意瘦猴,询问他是否有什么对策。却发现他也是愁眉不展、毫无头绪。

    叶斛和曳勒罗、回纥骑兵与马璘,所有人正对峙间,忽听东方马蹄声声,似有大队人马正在靠近,更有一小股马蹄声,节奏格外快。

    “什么人?听声音应当有数千骑兵,不会是那个葛逻禄百人队。此处怎么还埋伏着数千人马呢?”马璘惊疑不定的同时,驱使坐骑,退到了路旁。

    回纥骑兵也急忙静默无声地排出战斗队形,如潜伏在草丛中的猛虎,伺机准备发动进攻。

    马蹄声越来越近,终于,数匹高大神骏的战马,在小路南部的拐弯之处冒出了一小半马身。

    “大食马?呼罗珊骑兵?”马璘心中大惊,不知为何会有大食叛军从东而来。

    “死!”马璘毫不犹豫拨动弓弦,雕翎呼啸而出,向大食马射去。

    马璘的长箭射出之时,回纥骑兵才反应过来,也纷纷射出羽箭。

    树林郁郁,小路弯弯。

    在马璘和回纥骑兵遭遇地以西数里远的地方,谋剌思翰遥望西边杀声不绝的战场,自言自语道:“看来艾布??穆斯里姆并未疑心,也不曾派人跟踪我,如此便可以率部北上怛罗斯了。不过,怛罗斯城外尚有七万大食军。以艾布??穆斯里姆行事之谨慎,肯定不会通报各军我部与其结盟之事。估计只有坐镇怛罗斯城下的哈米德略有耳闻。如此看来,要想突破大食军防线,接近北庭军,还必须要在哈米德身上做文章……”

    谋剌思翰正筹谋间,千夫长特克尔赶来禀告道:“王子,远远监视回纥军的十人队来报,回纥部似乎遭遇了什么情况,停在半路上了。”

    “嗯?怎么回事?”意料之外的变化,让谋剌思翰格外在意。他的谋划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离。

    “十夫长说,他们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谋剌思翰抬头看了眼朝阳,略一思索,命令道:“时间还早,我们跟上去看看。别节外生枝,出什么麻烦。”

    晨曦万缕,普照四方。

    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安西军凭借着营寨和强弓硬弩,依然在苦苦支撑。

    在大食军和葛逻禄人持续不断的打击下,安西军的士气有所低落,伤亡也越来越多。幸好高仙芝亲临前线,和士卒们一起冒着锋矢作战,才维持住了防线不曾崩溃。

    封常清苦思许久,却依然未曾找到破敌脱困之策。明知王正见麾下的三万雄师就在北方一百多里的怛罗斯城中,却苦无联系上的办法。

    与此同时,怛罗斯城外,哈米德指挥着七万大军,如往日一般,摆出了攻城的姿态。

    哈米德清楚,以手中的五千呼罗珊骑兵、五千突骑施骑兵和六万仆从军,是根本不可能撼动北庭军防守的城池的。但他的任务,本就不是攻克城池,而是要迷惑王正见,让他以为总督的主力还在城外。

    驱使仆从军装模作样攻城之时,哈米德瞥了眼忽都鲁,心中十分不满。

    围困怛罗斯城数日来,呼罗珊骑兵和仆从军都已经出现了伤亡,唯有突骑施部,总是百般推脱,始终不曾出阵攻城,因而从未有任何损伤。

    哈米德很想直接派突骑施人去攻打城池,不过他也清楚,此事绝不可为。一来忽都鲁的麾下全是骑兵,本就无法攻城;二来总督曾有交代,说忽都鲁身份特殊,未来会有大用,要善待之。

    “哼,总督的命令我不敢违背,但让突骑施人吃点苦头,还是可以的。”哈米德心中暗自盘算着,准备小小惩罚一下突骑施人。

    阳光之下,战争连连。

    东西两大帝国直接对抗的怛罗斯之战,如同一盘厮杀到最后的棋局,对弈双方所有的谋划和布局,都已经彻底袒露出来。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最终决定胜负的,会是那看似毫不起眼,却早已悄悄越过楚河汉界的小卒子。

第七十一章:力劝三军整旗鼓(一)

    时间回到六月初五黎明时分,马璘和瘦猴尚被葛逻禄骑兵五花大绑之时,小树林以东十余里远的小路上,神情放松的王霨,骑在爱驹赤炎骅上,一边和阿史那霄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边怡然地欣赏着夏日河中的秀丽风景。

    三日前,王霨一行出了素叶谷地后,本想抄近路南下拓枝城,却在半路上遇到一群逃避战火的石国平民。

    王勇用数匹战马交换,从逃难的石国人口中得知,攻克石国国都的数万唐军不知何故,忽然在数日前紧急离开拓枝城,疾行向北而去。

    生活在拓枝城北部的石国居民被唐军屠城的传闻吓怕了,他们担心遭受池鱼之殃,急忙拖家携口,从小路逃离,以避开北上的唐军。

    王霨根据石国人提供的消息,算了算时间,发现安西军应当是甫一得知怛罗斯被围,就迅疾离开了拓枝城。

    “谢天谢地!高仙芝不曾借故拖延!”王霨并不知安西军为何能够迅速北上,但他见最担心的情况并未发生、形势正转危为安,焦躁不安的内心顿时平复下来。

    心情愉悦的王霨连忙将喜讯告知阿史那霄云等人。

    听闻安西军已然北上救援北庭军,怛罗斯城被围困的局势指日可解,阿史那霄云、阿史那雯霞和阿伊腾格娜皆心头一松、花颜绽放。

    苏十三娘和同罗蒲丽也从王勇那里得知了安西军北上的消息,不由都松了口气。

    赛伊夫丁敏锐地察觉到了王霨等人神情的变化,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王勇思索了片刻,和王霨商议后,便开诚布公地将战局的一系列变化告知艾妮塞和赛伊夫丁。

    “怎么可能?艾布??穆斯里姆竟然带着十余万大军绕开了拓枝城!”赛伊夫丁虽然恼怒王勇告知太迟,却更震惊艾布??穆斯里姆用兵之奇。

    “大食叛军是如何避开安西军耳目的,我们始终没有弄清楚。不过,既然安西军已经出动,以王都护和高节帅之才,艾布??穆斯里姆必将折戟于怛罗斯城下!”王勇对唐军获胜信心十足。

    “王别将,打败艾布??穆斯里姆后,呼罗珊地区空虚,是不是就可以继续向西进军了!”艾妮塞小公主想到逆贼即将吃个大败仗,开心得不行。

    “郡主殿下,行军方略,乃高节帅、王都护所定。非我一介小小别将可以置喙的。只要都护下令,某愿陪郡主杀回大马士革!”王勇见艾妮塞兴高采烈,不忍打击她的心情。

    听了米薇的翻译后,艾妮塞喜笑颜开,赛伊夫丁却凝视着王勇的双目,似乎想看透他的内心。

    王勇则笑着迎着赛伊夫丁如剑的目光,神色平静。

    “敢问王别将,既然安西军已经离开拓枝城,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呢?”赛伊夫丁发现在对视中占不了上风,只好开口问道。

    “既然高节帅已经北上,我们就调头回转,抄近路赶去和安西军汇合,一起攻伐围困怛罗斯城的大食叛军!”王勇心中早有定策。

    望着王勇转身离去的背影,赛伊夫丁喃喃自言自语道:“叛军兵败怛罗斯之日,恐怕就是唐军西征结束之时。不过,艾布??穆斯里姆用兵狡诈,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出人意料之举。只是,他究竟如何做到绕开拓枝城、北上怛罗斯的呢?”

    “赛伊夫丁,你在说什么?”艾妮塞见赛伊夫丁念念有词,开口问道。

    “公主殿下,没什么。”赛伊夫丁摇了摇头,温和而平静地回道:“我只是说,艾布??穆斯里姆特别狡猾,唐军一定得小心。”

    “赛伊夫丁,无论艾布??穆斯里姆有多厉害,我都相信王都护!相信大唐!他们一定可以战胜叛军!”心思单纯的艾妮塞信心满满。

    赛伊夫丁心中泛苦,面上却只能附和道:“公主殿下,唐军应该可以取胜。”

    王勇和王霨商量后,旋即命令全军调头,抄小路向怛罗斯城赶去。计算着行程和路线,他们大概会在怛罗斯城南赶上安西军。

    “葛逻禄人肯定和高节帅在一起,到时候,我一定要当面问问谋剌黑山,为什么他的儿子要夜袭大云寺!”调头向北后,阿史那霄云在马车里气呼呼地说道。

    阿史那雯霞神情一暗,扭头不敢直视姐姐的眼睛。

    王霨已经大致猜出,谋剌逻多兴兵夜袭是为了抢夺阿史那霄云。但他望着那明艳活泼的水莲,并不想将一些令人恶心的事实说出来。

    “小郎君,谋剌逻多的所作所为,会不会是得到谋剌黑山的授意呢?”阿伊腾格娜低低提醒道。

    “难道葛逻禄人要叛变?”王霨惊道,但他旋即否定了自己的看法:“依逃难的粟特人所言,安西军中一切如常,葛逻禄部也无异动。若是谋剌黑山有心叛变,肯定要暗中行动,岂会让谋剌逻多胡乱行动,提前走漏风声呢?”

    阿史那霄云想了想,点头附和道:“霨弟所言有理。只听说偷偷摸摸干坏事的,没见过还没动手就先大声嚷嚷的。”

    阿史那雯霞紧张地咳嗽了数声,低头不敢言语。

    阿伊腾格娜瞄了阿史那雯霞一眼,疑惑道:“还真是奇怪啊……”

    “别想了!别想了!”阿史那霄云欢快地喊道:“很快就能和安西军汇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当面问问就清楚了。”

    王霨想了想,阿史那霄云的话看似偷懒,倒也不无道理。于是他闭目养神,不再费心思考葛逻禄部。

    阿史那霄云见状,也闭上美目,靠着车壁小憩。

    阿史那雯霞见姐姐闭上了眼睛,才抬头凝视着阿史那霄云,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张不开口。

    正为难间,阿史那雯霞发现阿伊腾格娜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连忙惊慌失措地扭过头,闭上了眼睛。

    阿伊腾格娜笑了笑,也斜依车厢休息。

    “哥哥,你在哪里?我还能见到你吗?”阿伊腾格娜怀着思念和担忧,睡了过去。

    日夜不停的长途跋涉,让少男少女们都吃不消,不一会儿功夫,他们都或浅或深地睡着了。

    马车内暗香浮动、如麝如兰。

    浅浅入睡的王霨恍惚间,似乎看到安西军和北庭军内外合击,在怛罗斯城下粉碎了大食叛军的主力。他正要高兴,却见王正见和高仙芝为如何处置战俘发生了冲突。

    一个激灵,王霨从浅睡中醒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只顾着开心,却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这让他在马车内坐立不安。

    犹豫了片刻,王霨轻轻从车厢里走出来,跳到赤炎骅背上,驱马来到王勇身边。

    “王勇叔叔,方才那些石国人说唐军在拓枝城屠城了,你觉得可信吗?”作为一名穿越而来的现代人,王霨对于残忍的屠杀十分反感和抗拒,但他拿不准唐人会如何看待屠城,因此刚才有点犹豫。

    “估计是封常清的手笔。”王勇略一思索,低声说道:“至于为何要屠城,我猜不出来。但封常清行事,多有深意,绝不会特别简单。”

    王勇平淡的语气让王霨微微有点惊讶和难受,他本期待王勇会义愤填膺,却不料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推测事情的来龙去脉。

    “王勇叔叔,北庭军屠过城吗?”王霨紧张地问道。

    “没有!”王勇坚定地否定道:“都护并非嗜杀之人。”

    王霨心头一松,疑问道:“为何安西军就下得去如此狠手呢?”

    “小郎君,你可是厌恶屠城之举?”王勇从王霨的语气中察觉出了一点端倪。

    “王勇叔叔,战场厮杀乃生死较量,不杀人就会被人杀,自然无需仁慈。可若是战胜之后,对手无寸铁之人挥刀,实在令人无法接受。”王霨想起后世发生过的一系列大屠杀,心情黯淡。

    “小郎君宅心仁厚,有都护之风,令人佩服。”王勇笑道:“平心而论,我自己也不愿挥刀滥杀。但对于安西军屠城之事,某却也不愿非议。”

    “王勇叔叔,此话怎讲?”王霨疑惑不解道。

    “小郎君,杜判官为人行事如何,你怎么看?”王勇反问道。

    “谦谦君子、足智多谋、见识不凡。”王霨一口气用了三个成语。

    “小郎君所言甚是!”王勇点头道:“杜判官颖悟绝人,却恪守君子之风。可安西的封常清和杜判官不同,他心志如铁、双目如电、行事犀利,却重结果轻道德,不在意世间物议。”

    “如此性格,确实与杜判官泾渭分明。”王霨叹道。

    “小郎君,你可知道,安西军中许多人都甚是畏惧封常清?”

    “嗯!听马校尉说起过一二,以他之武勇,提到封判官时,脸上的表情却如老鼠见了猫一般,特别好玩!”王霨点了点头:“不过,那岑掌书似乎并不畏惧封判官,话语中还满是敬佩和欣赏。”

    “不清楚,或许是两人比较契合的缘故吧?”王勇摇头道:“小郎君,封判官的所作所为虽然不讨人所喜,但高仙芝对其言听计从,却并非没有道理。据都护所言,封常清行事谋算甚远,从不做无谓之举。由此推之,安西军屠城之事,背后或大有文章,决不能简单视之。”

第七十一章:力劝三军整旗鼓(二)

    “王勇叔叔,话虽如此,可一想到安西军人人手上都沾满无辜着鲜血,我心里还是很别扭。”王霨对“屠城”始终耿耿于怀。

    “小郎君所虑甚是!”王勇也面有忧色:“军队之根本,在于军纪。若以烧杀劫掠激励士卒,或可一时提升战力,却会将士卒变成无法约束一群野兽,难以成为真正的精锐。权衡利弊,屠城之事,还是少做为佳。”

    “王勇叔叔,那高仙芝和封常清难道想不到此节吗?为何还要驱使安西军变成嗜血野兽呢?”王霨恨恨不已。

    王勇不料王霨对屠城之事如此反感,一时也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劝解小郎君。

    低头沉思半天,王勇才兴奋地低吼道:“葛逻禄人和回纥人!”

    “嗯?”王霨迷惑地看着王勇,旋即反应了过来:“以葛逻禄人和回纥人为刀,避免安西军丧失军纪!”

    “小郎君所言甚是!不过,恐怕封常清的谋划还不止于此。”抓住关窍的王勇大致推测出了事情的原貌。

    “王勇叔叔,让我想想!”王霨举手示意王勇,让他自己来想。

    马蹄嘚嘚、车声辚辚,在脑海中反复搜索了古今中外无数奇谋毒计后,王霨沉声说道:“借刀杀人、挑拔离间。封常清果然好计谋,只是可惜血腥味太浓,令人难以接受。”

    王勇骑在乌骊马背上点头叹道:“小郎君所言不差。设身处地,都护和杜判官若是筹谋断绝葛逻禄和回纥人对河中的贪念,必有其他手段,绝不会用牺牲千上万的无辜者。只是这世上,不择手段者太多,谦谦君子太少,还望小郎君千万留意。”

    “马球场遇袭一事,某已知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王霨叹道:“不过,天生万物、以人为贵。我还是希望,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必用如此残酷的手段;我更希望,无论何时,都不必以无辜者的尸骨铸就前行的阶梯。”

    王勇赞同地点了点,默默向东南方望去,眼中泪光闪烁。

    “王勇叔叔,我的想法是不是太幼稚、太迂腐了?”王霨见王勇迟迟不语,笑着问道。

    “不!”王勇神色严肃地摇了摇头:“有所为有所不为,才是真英雄!某期待小郎君能恪守信念、追求正道!”

    关于屠城之事讨论完毕后,王霨一行继续急速向西北方的怛罗斯城赶去。

    一路昼夜不停,六月初五黎明时分,一千名北庭骑兵带着数千匹战马,赶到一条小河旁。

    王勇看了看地图,算了算行军时间和路程,觉得此地距离怛罗斯城应当只有百余里了,若无意外的话,安西军应该就在附近不远。

    王霨则凑在王勇身边,认真学习如何看行军地图。虽然在北庭都护府中看过无数地图,但如何在战场上使用,王霨依然十分有兴趣。

    在马车里坐闷了的阿史那霄云姐妹和阿伊腾格娜,也骑上各自的坐骑,打量着周围的地形。

    为了搜索安西军的踪迹,王勇派出数队斥候,向西、北两个方向前去探查。

    一路闲极无聊的苏十三娘和同罗蒲丽更是自告奋勇,带了五六名轻骑兵,沿着小河向西而去。王勇则带着大队人马,紧随其后。

    苏十三娘和同罗蒲丽两人骑术甚佳,带着北庭轻骑兵沿着弯弯曲曲的河边小路飞奔。

    眼见即将和安西军汇合,王霨的心情格外放松。他一边和阿史那霄云闲聊,一边悠悠然欣赏着四周的秀丽风景。

    河水淙淙、林草繁盛。

    小河在原野上流出一个巨大的几字形,“几”字里是一片小树林。沿河小路在此稍稍远离了河道,从树林的南缘穿过。

    北庭轻骑来到树林中间时,忽而前方有隐隐马蹄声传来。

    苏十三娘急忙勒马止步,举手示意大家噤声,然后指了指树林。

    同罗蒲丽会意,带领北庭轻骑藏匿进稀稀疏疏的树林深处。

    见众人藏好,苏十三娘才催动紫骍马,向树林中奔去。此时,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

    紫骍马四蹄如风,苏十三娘在起伏的马背上瞅准一棵大树,奋力掷出绳索,牢牢勾住大树的枝桠。然后如鸟儿一般腾空而起,在半空中荡了两荡,落在树冠之中。

    同罗蒲丽伸出大拇指朝树冠比划了一下,抓住苏十三娘的绳索,脚蹬树干,带着长弓和箭囊,也爬了上去。

    同罗蒲丽刚在树枝上站好,就见小路上,一队数百人的黑甲骑兵由西而来,正不疾不徐向东而行。

    高大雄壮的战马和华丽修长的弯刀,在晨曦中格外引人注目。

    “姐姐,这绝不会是安西军!”同罗蒲丽凑到苏十三娘耳边,低低说道。

    “大食马、大食长刀,妹妹,他们应当是呼罗珊骑兵!”苏十三娘在长安就见识过不少大食武士,更在庭州城中见过穆台阿带领的呼罗珊骑兵。

    “姐姐,怎么办?”同罗蒲丽平时总和苏十三娘顶嘴,关键时刻,却早已习惯视之为主心骨。

    “三百余骑……”苏十三娘的玉指在半空中点了点,数清了大食骑兵的人数:“妹妹,敌人行军的速度并不快,你带着北庭轻骑兵,悄悄从树林中绕过去,抢在敌人之前,给王别将报个信。”

    “那姐姐你呢?”同罗蒲丽关心地问道。

    “我要跟在敌人后面,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若有需要,也能从背后偷袭一下敌人。”苏十三娘习惯于将最艰难的任务留给自己。

    “姐姐,我陪你一起吧。你的飞刀很厉害,但射程不若我的长弓远。”同罗蒲丽挥了挥手中的雕弓。

    苏十三娘知道同罗蒲丽箭术甚强,点头同意。

    同罗蒲丽眉开眼笑地从树上滑了下来,悄声来到北庭轻骑藏身处,交代了一番。

    北庭轻骑兵连忙轻声催动战马,缓缓向树林深处走去。

    其实,以同罗蒲丽和苏十三娘的身份,两人本无权指挥北庭士兵。

    但从碎叶城杀出以来,两人不俗的武技、与北庭士卒同甘共苦的坚韧赢得了广泛的尊重。再加上两人与小郎君和王别将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北庭牙兵和轻骑兵们也就视两人为北庭军的一员,乐意接受两人的指挥。

    而苏十三娘和同罗蒲丽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从来都是用商量的语气和北庭将士沟通交流,更是获得一片赞誉。

    北庭轻骑兵离开后,同罗蒲丽不再上树,而是翻身上马,侧耳倾听。苏十三娘则依然躲在树冠之中,居高临下,监视大食骑兵的行踪。

    大食骑兵的马蹄声越来越小,逐渐杳不可闻。同罗蒲丽才轻拍雪墨骃,和从树上滑下的苏十三娘一道,向东行去。

    苏十三娘和同罗蒲丽都在庭州城中见识过呼罗珊骑兵的悍勇,故而两人很谨慎,并不敢跟得太近。

    大食骑兵的速度并不快,紫骍马和雪墨骃稍一加速,两人就能清晰地听到敌人的马蹄声。为了避免被大食骑兵发现,两人只控制马速,缓缓而行,凭着声音跟踪敌人。

    忽然,大食骑兵不疾不徐的马蹄声忽然变得有些杂乱,然后就是一阵大食人的呼喊声和长刀出鞘声飘荡而来。

    “姐姐,遇上了!听不到北庭将士的慌乱声,可见他们已经收到了消息,早有准备。”同罗蒲丽得意洋洋:“王别将可是又欠了姐姐一个人情!”

    “死妮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胡说八道!”苏十三娘恨恨地骂了一句,抛出绳索,再次跃到树上。

    苏十三娘隐藏到树冠之中后,同罗蒲丽也想要抓起绳索上树,却发现绳索已被苏十三娘给提上去了。

    “小心眼!”同罗蒲丽嘟囔道:“大不了我自己爬上去。”

    说干就干,同罗蒲丽拔出匕首,扎进树干之内,正准备借力爬树,却听到树冠内的苏十三娘惊叫了一声。

    “姐姐,怎么了?”同罗蒲丽大惊失色,以为苏十三娘遇到危险了。

    “自己上来看吧!”树冠内传来苏十三娘平静下来的声音,被提上去的绳索也应声而落。

    同罗蒲丽抓住绳索,飞快地爬到树上。站稳之后,她放眼望去,却见树林边缘的小路上,三百多名大食骑兵跪在地上,恭敬地向严阵以待的北庭军行礼。

    “姐姐,呼罗珊骑兵什么时候变成软骨头了,竟然对王别将下跪求饶。”同罗蒲丽有点迷惑不解。

    “看仔细点,他们可不是向北庭将士跪拜。”苏十三娘点了点同罗蒲丽的脑袋。

    同罗蒲丽拨开重重叠叠的枝叶,仔细观看,才察觉到,大食骑兵是在向艾妮塞所在的方位跪拜。

    “嗯?怀远郡主?”同罗蒲丽一愣。

    “傻瓜,这些大食骑兵不是叛军,他们应当是忠于怀远郡主家族的士兵。”苏十三娘已经看出了门道。

    “可我听郡主说过,他们家族的士兵崇尚白色,大食叛军才喜爱黑色铠甲?”同罗蒲丽参与西征的名目是担任艾妮塞的贴身护卫,故而也多少了解一些大食国内之事。

    “应该是为了迷惑大食叛军。”苏十三娘推测道。

    “有可能。”同罗蒲丽点头称是:“姐姐,要不我们下去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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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西域少年行介绍:
天宝七载,碎叶城外唐军大营中,历史扇动了蝴蝶的翅膀,穿越千年而来的少年,带领一路结识的各族同龄人,由西域来到长安,希望用手中的横刀,守护大唐荣光和辉煌!虽有怛罗斯异势、吐蕃束手等花火,但帝王倦政、父子相疑、党争不断、藩镇坐大、宦官渐强,强大的历史惯性依然…大唐西域少年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西域少年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西域少年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