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力劝三军整旗鼓(三)
苏十三娘用目光遥遥瞥了眼王勇,然后摇头道:“虽说这些大食骑兵可能是忠于怀远郡主的,但他们来意不明,我们不得不防。你拿出长弓,对准那个领头的大食将领。一旦有变,立即射杀他!”
“姐姐,是王别将示意你的吧?”同罗蒲丽一边弯弓瞄准,一边不忘打趣苏十三娘。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苏十三娘啐道。
“姐姐,别耽误我瞄准!若是不小心射偏了,可是你的罪过!”同罗蒲丽嘴上不饶人。
小路之上,热泪盈眶、跪倒在地的哈基姆并不知道,自己已然被人用弓箭牢牢锁定,随时可能毙命。
“公主殿下!实在没有想到,居然能够在这里遇见你!”哈基姆泣不成声。
“哈基姆,快起来吧!父王一切可好?国内战事如何?”艾妮塞喜极而泣,泪水涟涟。
米薇站在王勇身边,将大食语逐一翻译过来。
王霨和阿史那霄云姐妹,则听着米兰和阿伊腾格娜的翻译。
围在四周的北庭骑兵,弯弓挺槊,依然处于戒备状态,并不曾放松警惕。
“公主,我离开大马士革时,巴格达城已被叛军占据。哈里发本来十分忧虑,担心叛军会继续攻打叙利亚地区。万幸的是,叛军还没有发动新的进攻,就传来艾布??穆斯里姆带兵撤离的消息。叛军止步于巴格达后,我军得以趁机巩固防线,哈里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请公主勿忧!”哈基姆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一下大食国内的形势。
“哈基姆百夫长,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赛伊夫丁和哈基姆是同僚,两人均为白衣大食宫廷卫队的百夫长。
“赛伊夫丁百夫长,我军在整备防御的同时,也积极搜索情报,才知艾布??穆斯里姆东撤,是因为唐国发兵粟特地区,威胁到了叛军的老巢。哈里发知道后,派我带领三百骑兵,一路东行,探明虚实。”哈基姆的回答很简要。
“哈基姆百夫长,我乃北庭别将王勇。”不待赛伊夫丁再问,王勇站了出来,开门见山问道:“据我所知,大马士革距此地极其遥远,中间又多大食叛军的控制区域,不知贵部是如何安然无恙抵达此处的?此刻向东,又意欲何为?”
哈基姆听了米薇的翻译后,望了眼艾妮塞和赛伊夫丁。见两人都点了点头,才开口说道:“王勇将军,巴格达一战,十分惨烈。叛军虽然得胜,却也死伤无数。我军在此役中缴获了不少叛军的铠甲和令牌,更为幸运的是,竟然偶然获得一枚曼苏尔的令牌。”说到此处,哈基姆停了下来,望着王勇。
“曼苏尔是阿拔斯的弟弟,我知道。”王勇淡淡回道。
哈基姆心头微震,他没有想到,唐军居然如此了解大食叛军的内情:“在这枚令牌的帮助下,我们伪装成曼苏尔手下的骑兵,一路畅通无阻。之所以来到此处,是因为过了飒秣建城后,我们发现齐雅德带领七千呼罗珊骑兵和一万多粟特仆从军,正急匆匆北上。我们便跟在后面,来到此处。”
“齐雅德!”阿伊腾格娜惊叫了起来,她想到了忽都鲁。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齐雅德部的?他们此刻在哪里?”王勇也甚是焦急,他不明白为何齐雅德没有和艾布??穆斯里姆在一起。
“五六天前的事了……”哈基姆回忆了一下:“绕过拓枝城后,我们在城北的山林中抓获了三名呼罗珊斥候,得知他们要北上怛罗斯城,和主力汇合。因为我们人少,轻装而行,就超过了齐雅德部,来这边一探究竟。此刻齐雅德应当也距此不远了。”
“和主力汇合?”王勇面色大变:“贵部一路行来,可曾遇见过其他唐军?”
“王勇将军,天将明时,西边数十里外有数量庞大的军队在激战,杀声震天。我军人少,不敢靠得太近。从旗帜上看,应当是呼罗珊骑兵在围攻敌人。我们担心卷入双方的厮杀,便远远绕开战场,转而向东躲避。”哈基姆的目光微微有点闪烁。
赛伊夫丁和哈基姆熟识多年,知道他的话有不尽不实之处,心中暗暗想道:“看来哈基姆此行还有其他目的,合适的时候得找他问问。”
王勇对于哈基姆的眼神并不在意,而是吃惊地自言自语道:“激战?数量庞大!”
此时,王霨也反应了过来,惊叫道:“王勇叔叔,恐怕是安西军遭遇袭击了?”
“怎么会呢?”阿史那霄云一脸难以相信的神情:“我听父亲说过,高仙芝行军布阵十分谨慎,怎么会遇到偷袭呢?”
阿伊腾格娜心乱如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哥哥会不会也在这里呢?”
藏身在树上的同罗蒲丽见王勇等人面色大变,以为有什么变故,右臂用力,羽箭随时准备离弦。
“小郎君,若哈基姆百夫长所言不虚,恐怕战事又有惊人逆转。在此地空谈于事无补,我们应尽快前去探查,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王勇焦急地吼道。
“公主殿下,为你的安全着想,我们是不是在此地守候即可?”赛伊夫丁避开米氏姐妹和阿伊腾格娜,在艾妮塞耳边低低询问道。巧遇哈基姆后,赛伊夫丁顿觉腰杆硬了许多。
“赛伊夫丁,你怎么能这样想呢?”单纯的艾妮塞有点生气:“王别将等人一路护卫我们,辛苦异常却毫无怨言。此刻稍有危险,我们怎么能后退呢?再说了,哈基姆所带的三百余人和北庭军合在一起,岂不是更安全?”
赛伊夫丁见小公主如此执着,苦笑一声,无言以对,只好转身去和哈基姆商讨向西侦查的具体安排。
赛伊夫丁劝说艾妮塞之时,王勇也在和王霨商议,建议他们留在原地等候,别距离战场太近。
但心急如焚的王霨和阿史那姐妹毫不犹豫便拒绝了王勇的提议,坚持要一同前往。
王霨和阿史那雯霞更是向王勇保证,他们有足够的能力,不仅可以保护好阿史那霄云,还可以保护好阿伊腾格娜。
碎叶惊马事件后,王勇就明白,小郎君的性子虽然宽厚,但在他真正在意的事情上,是绝不会让步的。而阿史那姐妹,姐姐是爱冒险不怕事大,妹妹是下定决心绝不回头,都不是省油的灯。
若是其他人,王勇肯定就直接呵斥下令了。但面对这群身份特殊、性格执着的少男少女,他一时还真没有什么稳妥的办法,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阿伊腾格娜。
半年多的时间,足以让王勇认识到,阿伊腾格娜年纪虽小,为人处世却格外理智,比跳脱的阿史那霄云和刁钻的阿史那雯霞都要稳重,而小郎君待她也格外不同。
西边的战事若真的如哈基姆所言那么激烈,前行侦查凶险异常。以阿伊腾格娜的行事风格,肯定会选择不立于危墙之下。若是她出口相劝,或许能扭转形势。
可王勇用眼神暗示了阿伊腾格娜数次,她却故意低头,避开了王勇灼灼的目光。
无奈之下,王勇只好开口说道:“伊月小娘子,小郎君如此任性胡闹,你来劝劝他吧。”
“王别将,你说笑了!”阿伊腾格娜恭敬地回道:“小郎君是主,在下是奴,岂有婢女劝说小郎君的道理。再说了,其实我也想去看看前方战事。”
“王勇叔叔,别再磨蹭了,赶快出发吧!越晚越耽误事!别担心我,你不是说过,大唐男儿岂能怕见血?”王霨见阿伊腾格娜也支持自己,心中莫名觉得更加理直气壮,便拿出当年王勇说过的话,来了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王别将,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是一定要去看的!上次伏击葛逻禄人就没带上我,这次我绝对不要错过!”阿史那霄云借机闹道。
王勇还来不及劝说王霨和阿史那霄云,就听一路上沉言寡语的阿史那雯霞幽幽说道:“王别将,若前方真是安西军和大食叛军在激战,此战将牵涉到王都护和家父的安危甚至生死,我们为人子女,岂能不忧心?还请王别将理解!至于我们几个人的安全,从碎叶城逃脱以来,无时无刻不在危险之中,早已习惯了。再说了,王别将你难道对北庭健儿们如此没有信心吗?”
王勇扫了眼求战心切的北庭将士和骁勇不亚于呼罗珊骑兵的白衣大食骑兵,又见赛伊夫丁正苦笑着将盾牌挂在艾妮塞乘坐马车的车窗上。他知无法劝服小郎君,只好无奈点头道:“县主、小郎君,某答应你们。不过,你们必须乖乖坐在马车里,不得自行骑马,以免为流矢所伤。”
王霨等人见王勇松口,自然连忙答应,不敢得寸进尺。
经王勇和赛伊夫丁商议,最终决定,哈基姆挑选十名熟悉附近地形的大食骑兵,和十名北庭牙兵,一同在前开路;而艾妮塞和米氏姐妹的安全,则移交给赛伊夫丁和哈基姆负责,王勇则只需专心照顾王霨、阿史那姐妹和阿伊腾格娜。
第七十一章:力劝三军整旗鼓(四)
商议完毕,一千三百多人的队伍便紧急向西行进,向战场飞驰而去。
队伍出发前,苏十三娘和同罗蒲丽得到王勇的信号后,才从藏身的树上跳下。
同罗蒲丽从哈基姆身边经过时,得意地挥了挥长弓。
经赛伊夫丁解释,哈基姆才知道,方才自己命悬一线,随时可能被人射杀。
同罗蒲丽见艾妮塞安全无虞,就向王勇提出,她和苏十三娘,愿意跟随开路的北庭牙兵,一起前去探路。
得到同意后,两人挥鞭催马,跟在大食骑兵之后,呼啸向西而去。
小路曲曲折折,树林时疏时密。
向西疾行了十余里后,隐隐有厮杀声从远方传来。苏十三娘和同罗蒲丽明白,战场将近,便快马加鞭,提速向前。
跟在她们身后不远的北庭牙兵大队也渐而听到了从战场上传来的金戈声,都忧虑异常。
王霨坐在马车内,焦急地从车窗探出头来,遥望西方。心忧的同时,他紧张思考着,该如何破解战局的奇变。
在碎叶城时,王霨虽也忧心战局,但他身处后方,距离前线甚远,消息也比较滞后,故而只是偶尔想想。此刻,战场近在眼前,形势又格外危急,西征大计可能毁于一旦,历史悲剧可能重演,王霨再次感到了沉重的压力和巨大的责任感。
“西征是我暗中推动的,决不能失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唐军再一次折戟怛罗斯!”王霨的心中如狮虎怒吼!
血气上涌的王霨,高速运转脑中的所有知识和信息,如入定的围棋手一般,试图从岌岌可危的局势中寻觅到一线转机。
马车内,阿史那姐妹和阿伊腾格娜听着越来越清晰的厮杀声,都放下了所有心思,苦思如何能够帮助安西军和北庭军。
阿史那霄云急的坐卧不安,却毫无头绪;阿史那雯霞凝眉思索,也无计可施;阿伊腾格娜认真推算大食叛军的思路,暂无所得。
王霨苦思破敌之策时,负责探路的苏十三娘等人来到一个急弯处。行在最前方的数名大食骑兵正要拐弯向北,忽听霹雳弓响,一羽长箭破空而来,将一名大食战马的脖子射了个对穿。
战马疼痛难忍,人立而起,将马背上的大食骑兵摔了下来。
长箭射中目标后,数百名羽箭紧随而来,将来不及勒马的三名大食骑兵的坐骑都射成了马蜂窝。
好在道路弯曲,大食骑兵的身体尚未完全转过弯,不曾为羽箭所伤。
一波羽箭过后,下一波羽箭持续而来,似乎无穷无尽。
跟在大食骑兵后面的北庭牙兵急忙止步,苏十三娘更是抓起绳索,准备从茂密的树林中穿行而过,击杀敌人。
苏十三娘正欲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胳膊却被同罗蒲丽拉住。
“嗯?”苏十三娘秀眉一挑,面有疑色。
“马校尉!”同罗蒲丽急着喊道:“第一箭是马校尉射出来的,我听得出,那是他的逐日弓。”
“是吗?”苏十三娘不使弓箭,对其中的奥妙不太懂。公孙大娘门下有人擅用弩箭,可苏十三娘更钟情于飞刀。
“姐姐,即使是军中的制式弓,每把弓的长度和弓弦的松紧都略有不同。听多的话,细细分辨,还是能听出其中的差别。马校尉所使的逐日弓是名匠精心打造而成,与制式弓相比,在材质、尺寸上差别甚大,非常容易辨别。上巳节比试箭法时,我就已经能听出逐日弓特有的声响了。”谈起弓箭,同罗蒲丽十分自信。
“马校尉!在下苏十三娘,请勿射击!”苏十三娘见同罗蒲丽言之凿凿,就丹田运气,娇声喝道。问过之后,苏十三娘使了个眼色,两名北庭牙兵立刻打马掉头,向王勇禀告去了。
“苏十三娘?”马璘听后一愣,不明白留在碎叶城的苏十三娘会出现在这里,还和大食骑兵混在一起。但听声音,确实是故人。
“难道十三娘被敌人抓住了?但以她的身手,不至于如此啊?况且,以她的性格,绝不会屈服敌人的淫威。”马璘心中讶异的同时,右手紧扣弓弦,随时准备射击。
叶斛王子听到有人用唐话自报家门,忍不住问道:“马校尉,苏十三娘是何人?”
在碎叶城时,叶斛下了不少力气探查安西、北庭两军的信息。但苏十三娘隐匿在如意居的商队之中,并未被叶斛留意。
“故人!”马璘简单地回了话,然后高声回道:“十三娘,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和大食人在一起?”
不待苏十三娘解释,同罗蒲丽就先喊了起来:“马校尉,我是同罗蒲丽。前面这些人不是大食叛军,是赛伊夫丁的朋友!”
“同罗娘子怎么也在这里?她不是应该陪在怀远郡主身边吗?”马璘心中大惊:“碎叶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叶斛发现事情越来越有趣,就示意正在射箭的回纥骑兵停止攻击。
回纥骑兵望了眼曳勒罗,见其点头同意,便瞄准小路转弯处,引而不发。
羽箭停下之后,焦急的马璘急忙问道:“十三娘、同罗娘子,王别将何在?”
苏十三娘望了眼路面上密密麻麻的羽箭,止住了正要回话的同罗蒲丽,反问道:“马校尉,你身边的朋友又是何人?”
“我和瘦猴两人与临阵脱逃的回纥朋友有些冲突,正在对峙!”马璘见苏十三娘不回答自己的问题,立即意识到,方才是自己失言了。
侧耳聆听的叶斛王子不料对方如此谨慎,笑了笑,却并不在意。因为他已经从马璘的话中推测出,碎叶城中恐怕是发生了什么。
至于马璘的回应,叶斛当然听得出他是在求援。若兵权还在手,叶斛肯定会出手制止马璘。但此刻,叶斛冷笑一声,让曳勒罗头疼去吧!
满脸不耐烦的曳勒罗,听到“临阵脱逃”四字,须发怒张,用突厥语呵斥道:“马校尉,我本想饶你不死。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怨不得别人!”
曳勒罗一挥手,数名回纥骑兵调转箭头,准备射杀马璘和瘦猴。曳勒罗根本不顾及马璘的身份,也不在意苏什么娘。在他看来,安西军必败无疑,唐军西征即将一败涂地。趁乱杀个北庭校尉或几千名唐军,根本算不得什么。
曳勒罗之所以支持移地健反对叶斛,并不仅仅因为移地健的刀法是他所教,和他有师徒情谊,更因为他厌恶叶斛过于喜欢大唐。
在曳勒罗看来,漠北是回纥的牧场,大唐也应该成为回纥的牧场。既然回纥已雄霸漠北,就应像吐蕃一般,和大唐分庭抗礼,而非奴颜屈膝甘当属国。
因此,西征以来,他根本不打算让回纥骑兵真正协助安西军。也因为此,他此刻不惮于下令射杀马璘。
可马璘的动作更快,回纥骑兵还未松弦,马璘的长箭已经脱弦而出,朝曳勒罗袭来。
曳勒罗本以为自己面前有重重扈卫,距离马璘又甚远,应当安全无虞。却不料马璘的长箭如同长了眼睛一般,从多名回纥骑兵的缝隙中穿过,直奔自己而来。
曳勒罗连忙举盾闪躲,羽箭倏忽而至,直中曳勒罗坐骑的额头。
曳勒罗的战马是匹千里挑一的漠北名驹,可被长箭射中后,战马还来不及哀鸣,就倒在了地上。
曳勒罗也没想到,马璘的箭术居然如此惊人!他更未料到,马璘的目标竟然是战马!
曳勒罗从坐骑上摔倒之时,回纥骑兵的箭支也射了出来。
早有提防的马璘和瘦猴,驱马侧跃,奔进了树林之中,躲开了羽箭。
“停!不要和唐军发生冲突!”叶斛带着亲卫上前,挡住了正要冲锋的回纥骑兵。
曳勒罗摔倒在地,尚未起身,叶斛王子又挺身反对。回纥骑兵们犹疑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
“混账,谁让你们停下来了!”曳勒罗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怒斥止步不前的回纥骑兵。
叶斛和曳勒罗的冲突,导致回纥骑兵们无所适从、头疼不已。
慑于金鹘令在曳勒罗手中,回纥骑兵们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绕开叶斛王子的阻拦,追杀两名北庭唐军。
“有胆的话,你们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吧!”叶斛抽出弯刀,带着自己的亲卫,拦在回纥骑兵马前。
叶斛并不真的在意马璘的生死,但他就是故意要和曳勒罗闹别扭,杀一杀曳勒罗的气焰。否则的话,今日之事传回回纥王庭,自己的威望将一落千丈。
回纥骑兵见王子发怒,连忙勒马止步,不敢向前。
“亲卫,将除了殿下之外所有阻碍军令的人全部抓住!敢有抵抗者,格杀勿论!”曳勒罗站起身来,再次拿出金鹘令,高声令道。他的亲卫们立即抽出弯刀、抓起长矛,准备拘捕叶斛的亲卫。
叶斛的亲卫都来自和他利益攸关的家族和部落。此时此刻,亲卫们见王子巍然不动,便知今日无论是为了殿下还是为了自己,都决不能退缩。
曳勒罗的亲卫步步逼近,叶斛的亲卫则凛然不退。
曳勒罗死死盯着叶斛,等待对方先让步。叶斛则毫不畏缩地迎着曳勒罗的目光,盘算着如何压倒曳勒罗。
双方亲卫眼看就要发生火并,树林中忽然闪出一紫一白两道身影。她们如潜伏在草丛中的云豹,骤然跃出,挥动着刀剑朝回纥骑兵杀来。
第七十一章:力劝三军整旗鼓(五)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对峙中的双方都有些发懵。
两道身影如风掠过,从目瞪口呆的亲卫中间穿过。
面对快速冲入阵列中的敌人,一直处于看热闹状态的回纥骑兵们一时手足无措,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名回纥十夫长反应比较快,他见两人从马旁奔过,立即扔掉手中的长矛,抽出弯刀,朝敌人投掷。
弯刀刚脱手,一支雕翎如电而来。箭簇与刀身撞在一起,火花一闪而熄,弯刀被磕偏了轨迹,落到了地上。
“神射手!”回纥骑兵们倒吸了一口冷气。草原上的勇士最重骑射,也最崇拜骑射无双的高手。哪怕是敌人,高超的箭术依然会赢得赞誉。
回纥骑兵发愣的功夫,两道身影已深入到回纥阵列之中。其中那位紫色身影右手持长剑,左手奋力一挥,一道绳索脱手而出,绳索前端系有锋利的三爪弯钩。
站在地上的曳勒罗只觉得眼前一晃,绳索上的弯钩已如鹰爪般,深深嵌入其肩甲之中。
紫白两道身影抓住绳索,同时用力,竟然想要将回纥名将曳勒罗拽走。
曳勒罗从马上摔落时,随身唯有一柄弯刀。他本可以挥刀斩断绳索,可壮如黑熊的他对敌人的冒犯怒不可遏。
曳勒罗双手抓住绳索,肌肉贲张,怒声喝道:“哪里来的蠢材?不自量力!”
回纥骑兵见主将如此神勇,纷纷举起长矛喝彩。
“傻瓜,我本只是想把你当棵木桩借借力,不料你还主动帮忙!”苏十三娘咯咯一笑,对同罗蒲丽喊道:“妹妹,跳!”
两人借助绳索上传来的千钧拉力,奋力一跳,如飞鸟一般在空中飞了数十步,跃过数十名回纥骑兵,落到曳勒罗的身边。
落地之后,两人借助方才的冲劲,挥刀舞剑,如魅影般杀来。
“啊?”曳勒罗使出浑身力气争夺绳索,却不知对方竟然趁机借力,猱身而至。
本在和叶斛亲卫对峙的曳勒罗亲卫见主将有难,也顾不上其他,连忙调转马头,驱马赶来救护。周围的回纥骑兵也反应了过来,挥舞着弯刀,准备帮忙。
“让开!”苏十三娘将手中的绳索挥出。绳索如灵蛇翻滚,击在数名回纥骑兵脸上。
回纥骑兵侧脸躲避的功夫,苏十三娘左手摸到腰间,飞刀急射、例不虚发。战马哀声连连、嘶鸣不断。
苏十三娘逼退周围的回纥骑兵之时,同罗蒲丽已和曳勒罗交上了手。
曳勒罗猝然迎敌,难免有点慌乱。同罗蒲丽和回纥部间有血海深仇,越斗越勇。刹那间,两人就交手了十几回合。
同罗蒲丽的刀法甚是精灵古怪,曳勒罗则是稳扎稳打的军中路数。同罗蒲丽开始略占上风,可她的气力毕竟不如曳勒罗。待曳勒罗心情平定之后,同罗蒲丽竟然隐隐有些被对方势大力沉的攻击压制住。
“妹妹,我来助你!”苏十三娘又用飞刀逼退曳勒罗的数名亲卫后,挥剑杀向曳勒罗。
方才因偶遇马璘,叶斛和曳勒罗也都从阵列中间的位置来到了阵前。虽然他们身边带有亲卫,也有一些回纥骑兵跟随保护,但人手并不算多。
后面大队的回纥骑兵却还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只是依令原地待命,并未上前。
此刻,曳勒罗被同罗蒲丽逼得来不及传令,叶斛王子则冷笑地观望曳勒罗出丑,根本不会下令让大队回纥骑兵前来助阵。
因此,当苏十三娘用飞刀逼退了回纥骑兵后,就敢放心大胆地加入战团。不过,她的左手中始终扣着一柄飞刀,随时可以出手伤人。
苏十三娘的剑法本就在同罗蒲丽之上,相识以来,两人交手过无数次,无论是马球场上真刀真.枪的对阵,还是日常的嬉笑打闹,同罗蒲丽从来都未取胜过。
三尺青锋寒光闪闪,苏十三娘或抹或挑、或刺或砍,她身姿若舞,却剑剑凌厉如霜,直奔曳勒罗的要害而去。
苏十三娘如一抹紫霞加入战团中后,曳勒罗顿觉压力倍增、左支右绌。本来密不透风的防御,在长剑的撕扯下,顿时破绽百出。
同罗蒲丽在苏十三娘出手后,愈发英勇,弯刀也使得更加犀利,专奔曳勒罗的漏洞而来。
和曳勒罗对战的同时,苏十三娘的飞刀还不时飞出,逼得欲图上前帮忙的回纥骑兵止步不前。
转瞬间,三人又斗了数十回合,曳勒罗被一对刀剑压制的心浮气躁、险情不断。
“看飞刀!”苏十三娘抓住个破绽,左手一挥,吓得曳勒罗连忙举刀格挡。对战之际,苏十三娘的飞刀频频出击,从未失手,让曳勒罗不敢小觑。
曳勒罗挥刀阻挡,自认为可以封住飞刀的轨迹,却迟迟未听到撞击声。一愣神的功夫,却见长剑朝自己腹部直刺而来。
曳勒罗此时方知对手并未真的射飞刀,只是借此引诱自己露出腹部的空当。
为了防备飞刀,曳勒罗浑身的力气都绷在胸肩之间。骤然腹部遇袭,多少有点慌乱。
“好机会!”同罗蒲丽瞧出曳勒罗的动作有些变形,纵身一跳,挥刀向曳勒罗的颈部斩去。
曳勒罗的刀往下走,已然无法挥刀格挡,只好低头缩肩,以躲避刀锋。
“斩!”同罗蒲丽刀若弯月,一挥而过。
“妹妹,别忘了!”苏十三娘见同罗蒲丽出手甚重,连忙喝止。
刀光闪过,曳勒罗的后颈一阵剧痛,顿时变得昏昏沉沉。
“姐姐,我有分寸!”同罗蒲丽将弯刀架在曳勒罗的脖子上后,笑着说道。
“最后时刻换了刀背,还不错。”苏十三娘挑落了曳勒罗的弯刀,收回自己的绳索。
“多谢姐姐,我终于抓了一名回纥大将!”同罗蒲丽的弯刀反射着晨曦,格外耀眼。
“若不是为了活捉,哪需费这么多功夫!”苏十三娘淡淡一笑,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两人如闲庭信步般闲聊,周遭的回纥骑兵却吓得脸都要青了。回纥军纪甚严,主将为敌所获或斩杀,亲卫们必死无疑,其余士卒也将获罪。
回纥骑兵正思虑如何夺回曳勒罗时,却听树林中马蹄嘚嘚,方才逃匿进去的两名唐兵杀了回来。而弯道南端之东,如雷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
“叶斛王子,请勿轻举妄动,否则我只能不客气了!”马璘长箭在弦,遥指叶斛的后心。
“让开!否则你们的将军马上就会人首分离!”同罗蒲丽见马璘杀出,娇喝道。苏十三娘则亮了亮手中的飞刀,冷冷地指着欲图逼上来的回纥骑兵。
曳勒罗的亲卫生怕主将被杀,连忙让开一条道路。其余回纥骑兵见状,也跟着闪到两边。
瘦猴则驱马上前,帮助苏十三娘和同罗蒲丽,将曳勒罗拉到了树林边缘。
“马校尉,北庭军就是如此恩将仇报吗?”叶斛面无表情地看着曳勒罗被人俘虏,背对着马璘冷说道。
“叶斛王子,若非记挂你方才求情之恩,贵部死伤的恐怕就不只是数匹战马了!”马璘同样冷笑着反驳道。
叶斛扫了一眼,发现方才的厮杀中,唐军还真没有出手杀人,只是伤了数匹战马,活捉了曳勒罗。
见曳勒罗被唐军俘虏,叶斛内心深处也甚是欢畅。但从维护回纥部的脸面和利益出发,他不仅不能将喜悦挂在脸上,还必须出面与马璘交涉。
“马校尉,你弄这么大的阵仗,打算如何收手?难不成要将我和葛萨阿波一起斩杀在此吗?我们回纥部虽然弱小,却也有控弦之士数十万。日后无论是在大明宫和北庭军理论,还是在灵州和朔方军兵戎相见,我们回纥部都不会畏惧!”叶斛见马璘等人并未出手杀人,明白他们必有所求,便故意摆出强硬的姿态。
“叶斛王子,你弄错了!”树林中忽又有数骑奔出,当先一人高声喊道。
“嗯?”叶斛循声侧身望去,认清来人后,并不惊讶,笑着问道:“王别将,不知我错在哪里呢?”
“叶斛王子城府甚深,难以对付,难怪回纥汗国会蒸蒸日上,称霸漠北。”王霨跟在王勇身后,见叶斛根本不问他们为何出现,心中暗暗叹道。
“叶斛王子,抓住葛萨阿波的两位,并非我北庭军人马。故而,无论葛萨阿波是死是活,均和我军毫无关系,未来也无需在圣人面前理论。至于王子殿下,我们又岂敢伤害呢?”
此时曳勒罗已经从昏迷从醒来,他见叶斛不紧不慢地和北庭唐军谈判,便忍不住喝道:“混账,不用管我,快把这些唐军全部杀死!”
“你再睡会吧!”同罗蒲丽用刀柄猛磕曳勒罗后颈,再次将他打昏。
“王别将,无论那两位娘子是谁,我都不希望她们如此对待葛萨阿波。”叶斛怒道。
“同罗娘子,既然叶斛王子不愿意你用刀柄砸葛萨阿波,那下次就用刀尖捅吧。”王霨驱马向前,笑着对同罗蒲丽喊道。
“明白!霨郎君放心,杀回纥人,我最拿手了!”同罗蒲丽调皮地一笑,又用刀背拍了拍曳勒罗的后背。
“霨郎君,那女子是你的什么人?”叶斛见王霨出面,出言质问道。
“叶斛王子,同罗娘子是鄙号素叶居的伙计,和北庭军毫无牵连,和贵部之间,却有点血海深仇。”王霨拱手施礼:“敢问王子,贵部为何在此呢?可有高节帅的军令?”
第七十一章:力劝三军整旗鼓(六)
方才得到北庭牙兵的报信后,王勇立刻带上十余名北庭牙兵飞驰而来。
王霨听到马璘居然在此处,不待王勇阻止,便跳上赤炎骅,跟随而来。
阿史那霄云和阿史那雯霞也随之跳到坐骑之上,尾随而行。
阿伊腾格娜见大家都从马车上下来了,便也骑上素叶骠,跟在后面。
艾妮塞见状,也想下车骑马,却被赛伊夫丁和哈基姆死死劝住。
苏十三娘等人和后面的大队人马之间的距离本就不太远。当同罗蒲丽听到马璘正在和回纥部对持,欲图穿过树林救援马璘时,王霨等人已经赶到。
得知回纥部临阵脱逃被马璘截住,王勇又惊又怒。而此时,回纥骑兵已经在曳勒罗的指挥下,准备击杀马璘和瘦猴。
听到弓箭破空身后,王勇、苏十三娘、同罗蒲丽带着数名牙兵,立刻驱马进入林中,准备救援马璘。王霨和阿史那雯霞也抽出武器,护着阿史那霄云和阿伊腾格娜,冲入林中。
王霨还未冲出树林,马璘已射杀了曳勒罗的坐骑,躲入林中。树林并不大,两路人马很快就找到了对方。
和王勇等人汇合后,马璘只来得及四句话,就听到外面的回纥骑兵大呼小叫,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
“葛逻禄背叛、安西军遇袭、回纥部临阵退缩、叶斛和曳勒罗不和!”马璘用最简短的话将所知的所有信息和盘托出。
王霨揣摩着马璘的四句话,脑子中首先蹦出来的却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德国总参谋部大名鼎鼎的“施里芬计划”。
一战前,德国总参谋长施里芬考担忧地处中欧的德国西有法国、东有俄国,德军很容易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便殚精竭虑制定了通过快速集结动员,先集中兵力闪击法国,然后调头收拾俄国的“施里芬计划”。
王霨方才在马车上思考了半天,总觉得眼前错综复杂的战局有似曾相识之感。
待听了马璘提供的信息后,王霨顿悟到,艾布??穆斯里姆的用兵思路,简直就是“施里芬计划”的升级版。
在当前的战局中,大食叛军就是兵力雄厚,却随时会陷入两线作战的德国;北庭军和安西军则是法国和俄国。
艾布??穆斯里姆为了打破困境,先是潜伏北上,闪击北庭军。他本以为可以一举击溃王正见,然后挟大胜之威,南下战胜高仙芝。却不料北庭军拥有希腊火和配重投石机等守城利器,短期内根本拿不下。
此时,安西军已经启程北上。如果大食叛军继续围困怛罗斯城,将再次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局,必败无疑。
因此,艾布??穆斯里姆又转换了思路,决定伏击安西军,然后再回头慢慢收拾北庭军。
弄清了艾布??穆斯里姆的用兵思路后,王霨也迅疾发现了扭转战局的关键所在。
历史上,德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之所以败北,就是因为“施里芬计划”未能完全落实,德国最终还是陷入两线作战的宿命中。
电光火石的瞬间,无数念头和计划在王霨脑海中翻腾。他脱口说道:“北上!北庭军!”
“小郎君,什么意思?”王勇知道王霨常有惊人奇思。
“破局的关键?”聪慧的阿伊腾格娜最先猜出了王霨的意图。
“霨弟,现在该怎么办?”阿史那霄云更关注眼前。
“活捉曳勒罗!”理清艾布??穆斯里姆的思路后,王霨在脑海中构思了一个初步的想法。
阿史那雯霞闻之,拍马就要往外杀去。
苏十三娘一把抓住阿史那雯霞,呵斥道:“有师父在,还轮不到你出头!你就是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急于一时!”
王勇和马璘正欲杀出,王霨却摇头道:“王勇叔叔、马璘叔叔,此事不适合你们做。最好是同罗娘子和十三娘出手,如此才有回旋余地。”
同罗蒲丽挥刀喝道:“小郎君,别的事我不敢保证,但杀回纥人,我绝不退缩!”
“不是杀,是活捉!”王霨强调道。
“明白了!”苏十三娘施礼道:“还请霨郎君放心,我和同罗娘子必不辱使命!”
苏十三娘和同罗蒲丽杀出后,马璘弯弓搭箭,为两人提供掩护。王勇则带着北庭牙兵,护卫着王霨等人。
在此空隙,王霨则拉住瘦猴,细细询问他们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得知一百一十五名北庭牙兵均为葛逻禄人和呼罗珊骑兵联手杀死,北庭将士都恨得牙痒痒。
听到马璘和瘦猴被谋剌思翰放走后不久却又被葛逻禄百人队抓住,王霨和阿伊腾格娜同时陷入深思之中。
而听瘦猴复述叶斛和曳勒罗之前的争执时,王霨对自己的计划愈发有了信心。
待苏十三娘和同罗蒲丽捉住曳勒罗后,王霨便跟着王勇,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阿史那霄云还想跟出去,却被阿史那雯霞牢牢拽住。
“妹妹今天怎么如此关心我?”阿史那霄云笑着调侃道。
阿史那雯霞面色一暗,想要说些什么,却期期艾艾,始终说不出来。
“妹妹怎么也如霁昂一般口拙了?”阿史那霄云轻笑不已。
阿伊腾格娜赶忙上前说道:“霄云小娘子,我们还是待在树林边缘,听听小郎君如何与回纥人交涉吧!”
阿伊腾格娜的提议抓住了阿史那霄云的痒处,她不再追问妹妹,而是侧耳倾听树林外的问答。
阿史那雯霞感激地望了眼阿伊腾格娜,阿伊腾格娜则笑而不语。
“霨郎君,敌军势大,不得不退!恐怕过不了多久,高节帅也会东撤!”叶斛王子的声音从林外飘来。
“敢问殿下,如果你赞同撤退的话,又何必与葛萨阿波发生冲突呢?”王霨单刀直入,直击要害。
“霨郎君,葛逻禄人和大食叛军狼狈为奸,人马众多、来势汹汹,我军必败无疑,又何必坐以待毙呢?”叶斛并未直面王霨的质问。
“王子认为我军毫无胜算吗?”王霨目光如剑,凝视着叶斛王子的脸庞。
“不知霨郎君有何高见?”王霨凝重的神态虽然让叶斛触动,但他始终还是将王霨当做黄口稚子,只是因为王正见的缘故才高看他一眼。
“北庭军!”王霨朗声说道:“家父麾下尚有三万精锐,更有诸多利器。一旦北庭军南下,大食叛军和葛逻禄部必将葬身此地。”
“北庭军?”叶斛稍一琢磨,当即明白王霨所言不虚。
十万敌骑汹汹来袭之时,叶斛忙于和曳勒罗争夺兵权,决定一万回纥骑兵何去何从。因此他根本无暇思考如何扭转战局。
但作为回纥汗国的王子,叶斛的见识和智慧均不差。他一旦开始认真思考,很快就意识到,如果北庭军可以南下,确实存在扭转战局的可能。
想到这里,叶斛不禁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王霨几眼。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十岁的幼.童,还未曾窥见战场,就能够依靠一鳞半爪的线索,抓住整个战局的肯綮。
二十二岁的叶斛王子是漠北知名的青年才俊,可他扪心自问,十岁之时,自己绝不可能达到如此水平。
有那么一瞬间,叶斛特别希望王霨只是被推到前台的傀儡,所谓的惊艳绝才,都不过是王勇等人指点的结果。
可他端详了半天,却根本无法从王霨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心虚和不安。
“大唐人才彬彬济济,一介幼子都如此出类拔萃。反观漠北,还是太荒凉了些!”叶斛心中感慨不已。
“叶斛王子,某方才所言可有不当之处,还请赐教!”王霨见叶斛迟迟不语,只好开口问道。
“霨郎君的算盘打得不错,但恐怕小瞧了艾布??穆斯里姆了吧?”叶斛心中翻江倒海,面色却依然冷峭。
“哦?”王霨笑道:“愿闻其详。”
“霨郎君,艾布??穆斯里姆纠集人马本就甚多,现在麾下又多了两万葛逻禄骑兵。就算他抽调精锐偷袭安西军,但以其行事之谨慎,怛罗斯城下必然还有数万兵马。不知霨郎君打算如何联络上王都护呢?”叶斛敏锐地找到了王霨的漏洞。
“叶斛王子,可否近前一言?”王霨并未回答叶斛的质疑,而是笑着邀请叶斛密谈。
“霨郎君,马校尉长弓犀利,我可不敢乱动!”叶斛面有愠色。
“叶斛王子,明人不说暗话。我们是否有伤你的意思,难道你心里不清楚吗?”王霨不为所动。
“哈哈!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叶斛见小花招被王霨识破,却并不懊恼,他摊开双手问道:“霨郎君,可需在下解除兵器?”
“劫持我或者杀了我对殿下能有什么好处?”王霨反问道。
“好,爽快!”叶斛催动战马,赶到王霨身边。
马璘手中的逐日弓吱吱作响,冰冷的箭镞紧跟叶斛的身影缓缓移动。
“太危险了!”树林中,一向冷静的阿史那雯霞玉手微颤、紧张不已。
“妹妹,霨弟敢如此做,想来胸中早有定计,不必担心。”阿史那霄云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一点,可她的心噗通噗通,仿佛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放心,叶斛若真的与曳勒罗闹得不可开交,肯定不会伤害小郎君!”三人之中,唯有阿伊腾格娜最为清醒。
“霨郎君,不知你打算如何突破怛罗斯城外的铜墙铁壁呢?我估计,城外的大食叛军怎么也得有五六万吧!”靠近之后,叶斛笑若春风,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叶斛王子,你若为天可汗赏识的话,是否就可以在储位之争中稳操胜券呢?”王霨避开叶斛的质疑,直捣叶斛内心最深处。
第七十一章:力劝三军整旗鼓(七)
“啊!?”叶斛大为惊骇,脸色隐隐有些发青。
“叶斛王子,西征石国,对贵部或许无关紧要。但对圣人和政事堂而言,却是仅次于石堡之战的重大国策。若殿下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扭转战局,在圣人心中,必将重重记上一笔。回纥汗国虽然称雄漠北,却终究只是大唐的属国。若圣人和政事堂发话,想来英武可汗也不能不慎重考虑吧!”王霨不等叶斛辩解或反驳,就直接点出了要害。
“嗯?”叶斛沉思不语。
“叶斛王子,你之前极力反对撤兵,想来也是欲借大唐之力吧?”王霨的低低耳语在叶斛听来,却若漠北冬日席卷天地的狂风一般,吹飞了他内心深处的无数伪装。
“霨郎君,过慧易夭,你不担心吗?”叶斛恶狠狠地吼道,右手摸到了刀柄之上。
“叶斛王子,吾之生死,于殿下又有何碍呢?我不过是想帮殿下一把,你又何必如此气恼呢?若是殿下能够协助我扭转战局,我必会说动父亲,上表为殿下请功。父亲对我的话,还是十分在意的。”面对叶斛的威胁,王霨心中多少有点紧张,但为了扭转战局,为了改变历史轨迹,他尽力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金鹘令!”叶斛见王霨神情淡定,不为威胁所动,便不再兜圈子:“曳勒罗手中有父汗亲赐的金鹘令,我指挥不动一万精骑。”
“叶斛王子,若金鹘令被盗了呢?我手下刚好有位和贵部有深仇大恨的女护卫……”王霨轻轻一笑,目光遥望紧攥弯刀的同罗蒲丽。
“霨郎君,我什么也不知情……”心领神会的叶斛笑得如草原上的狐狸一般:“不过,霨郎君,丑话说在前面。无论你如何打算,我部兵马都不能折损太多。否则我无法向父汗交代,储位更会化为泡影。”
“禀报阿波,我军后方有追兵!”
王霨见叶斛动心,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他正要与叶斛商谈细节,却见一名回纥斥候高声疾呼,从西而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回纥骑兵撤出战场时,曳勒罗考虑到敌军追击的危险,在后面布下了大量斥候。相反,由于清楚前方遭遇敌袭的可能性极小,回纥大军的前方并无多少斥候。
那名斥候一边呼喊,一边搜寻曳勒罗的踪影。找了半天,他都看不见身材魁梧的阿波,却发现军中气氛十分诡异。
“慌什么!可看清追军的旗号?”叶斛王子斥道。
“葛萨阿波……”斥候的目光还在寻找曳勒罗。
“亲卫,给我教训一下这个有眼无珠的家伙!”叶斛怒不可遏。
叶斛王子的亲卫们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此刻见曳勒罗被人生擒,王子殿下似乎又能掌控局面了,心情大好,表现的也格外卖力!
面对雪亮的弯刀,斥候迟钝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了:“启禀殿下,追兵打的是葛逻禄部的黑狼旗,大约有八百多名骑兵!”
“八百葛逻禄骑兵,太小瞧回纥部了吧?难道后面还有更多追兵?”叶斛有点疑惑,想不通敌人的意图何在。
“叶斛王子!葛萨阿波!在下谋剌思翰,欲同两位一叙,并无恶意!”叶斛王子正在思索,却听后方有数百人用突厥语齐声高呼。
“谋剌思翰?他想要干什么?”叶斛一愣。
“谋剌思翰!”马璘的肩膀轻微抖了抖,那个血腥的雨夜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谋剌思翰!?他现在究竟是敌人还是朋友呢?”王霨眉头紧皱,脑子飞速运转。穿越以来,王霨也跟着阿伊腾格娜学了不少突厥语,虽不能全部听懂,却也能明白个七七八八了。
“叶斛王子,你可敢随我一同会会谋剌思翰?”叶斛还未想好如何发号施令,王霨就抢先建议道。根据马璘所言,谋剌思翰似乎还是心向大唐,王霨决定试着争取一下。
“嗯?”叶斛犹豫了一下,转而笑道:“思翰王子也是聪明人,想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王霨朝身后的王勇和马璘挥了挥手,示意两人跟上。
从苏十三娘和同罗蒲丽身边经过时,王霨伸出大拇指,表达了对两人武技的敬佩。然后,他比划了个搜身的动作,低低说了句:“金鹘令!”
同罗蒲丽秀眉轻挑、坏坏一笑,娇颜若漫山遍野尽情绽放的萨日朗花。
树林中的阿史那雯霞见王霨跟着叶斛向西而去,立即猛踢青墨骐,从林中窜出。
“妹妹小心点!”阿史那霄云也催动白练驹,冲了出来。
阿伊腾格娜和其余北庭牙兵见状,连忙跟随而出。
苏十三娘见徒弟迫不及待地冲出树林,本想叫住她,却又摇了摇头,并未言语。
回纥骑兵见树林中忽然又有数骑奔驰而来,急忙弯弓搭箭。
“叶斛王子,这些都是我的婢女,让贵部赶紧收手。”王霨听得了身后的响动,有点慌乱地喊道。
叶斛回头扫了一眼,对王霨**裸的谎言根本不相信。不过,他此时无心纠缠这些针头线脑的琐事,就挥了挥手,示意回纥骑兵不要阻拦。
见回纥骑兵皆依令让开,叶斛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高声令道:“诸军听令,葛萨阿波被擒,现在由我执掌全军。在我击退追兵之前,切勿轻举妄动!决不能和唐军发生冲突!敢违抗军令者,斩!”
重新夺回了兵权,叶斛王子顿觉浑身上下格外舒畅,
对回纥军的千夫长、百夫长们而言,王子和阿波都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两人神仙打架,他们只好化身为墙头草,那边占上风就倒向那边。
本来曳勒罗有金鹘令,千夫长和百夫长们自然不敢违抗大汗亲赐的令牌。可现在曳勒罗随时可能身首异处,他们便立即惟叶斛之命是从。
被回纥斥候发现之时,谋剌思翰就下令全军止步,高声呼喊。他拿不准回纥部究竟遇到了什么,故而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能劝服回纥部一同北上,整个计划就更完美了。”在阵列之前等待的同时,谋剌思翰盘算着可能性有多大:“究竟是谁主导了回纥部撤兵呢?若是叶斛和曳勒罗两人都赞同,便无计可施了。不过他们貌合神离,应当还是有空隙可钻的……”
正筹谋间,谋剌思翰忽听马蹄声声。他抬眼一望,却见叶斛王子和一少年,在数十名骑兵和婢女的扈卫下,奔驰而来。
谋剌思翰一眼就看见了马璘,他微笑着朝马璘点了点头,心里寻思着那支百人队是不是在附近。
马璘冰冷着脸,对谋剌思翰的热络视而不见。
“思翰王子,好久不见?不知此刻,你我是否还能像朋友一样畅所欲言呢?”王霨急于探知谋剌思翰的立场,人未至、话先到。
“霨郎君?”谋剌思翰又惊又喜。他心中稍稍一动,立刻扔掉身上的弯刀,独自驱马向前。
“不知霨郎君在此,还请恕罪!”谋剌思翰翻身下马,恭敬地跪在王霨马前:“至于我是否还是霨郎君的朋友,想来马校尉最清楚。”
跟着王霨身后的马璘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王霨见谋剌思翰的姿态如此低,连忙从赤炎骅上跃下,抓住谋剌思翰的胳膊,低声问道:“战况如何?安西军可否战败?葛逻禄部为何要背叛大唐?!”
“霨郎君、叶斛王子、王别将、马校尉,艾布穆斯里姆纠集了七万大军,于一个时辰前偷袭了安西军大营。不过,幸好安西斥候反应甚快,高节帅指挥有方。我离开战场之时,安西军尚可支撑。”谋剌思翰站起身来,一边行礼,一边介绍战场形势:“至于父汗的所作所为,身为人子,不便多言。”
“真不知艾布??穆斯里姆给谋剌黑山许诺了什么好处,值得‘贵部’如此上心!”马璘忍不出出言讽刺道。
谋剌思翰不以为忤,反而斩钉截铁地回道:“马校尉,大食叛军提出的条件确实十分诱人。经穆台阿转针引线,父汗和艾布??穆斯里姆谈了许久,他答应战后将阿史不来城、俱兰城、拓枝城和怛罗斯城都赐给我部,还许诺返还所有突骑施逃奴!不过,在下谨记都护的教导,从未有叛唐之心!”
“啊!”躲在北庭牙兵身后的阿伊腾格娜听到了“突骑施”三字,吓得花颜失色,惊呼了一声。
谋剌思翰和叶斛不约而同循声望去,寻找惊呼之人。
“某的一个小婢女,是去年攻伐突骑施部时所获。骤然听思翰王子提到突骑施,她难免有点把持不住。”王霨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道,心里却在心疼阿伊腾格娜。
叶斛听了王霨的解释后,不以为意,转而质问谋剌思翰:“不知思翰王子意欲何为?是要追杀我军吗?”
“叶斛王子,我手下只有一个千人队,岂会以卵击石?我本欲邀请殿下一同北上,不过见霨郎君在此,想来不必多言了。”谋剌思翰笑道应答的同时,暗暗琢磨着王霨口中的“突骑施婢女”。
看见王霨、王勇和马璘和叶斛同时出现的那一刹那,谋剌思翰已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尤其是发现王霨最先开口而叶斛毫不介怀时,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第七十一章:力劝三军整旗鼓(八)
“我蠢笨的哥哥,你究竟胆大妄为做了什么,竟然把霨郎君一行驱逐出了碎叶城。”谋剌思翰暗暗想到:“我知道你觊觎霨郎君婢女的美色,故意传递前线军情给你,本只是期望你得罪霨郎君,为以后铺垫。不过,你做的似乎比我期待的还要好!”
“碎叶城**有一千北庭军。就算一路折损,想来霨郎君这边还有数百人马。算上一万回纥骑兵和我的九百骑,应当可以杀到怛罗斯城下了。有霨郎君在,可以省却不少麻烦,简直是天助我也!”细细盘点之后,谋剌思翰顿觉计划愈发完美。
“思翰王子,安西军可曾派兵北上求援?”王霨既急于知道更多的信息,也不希望叶斛和谋剌思翰过于关注阿伊腾格娜。
“霨郎君,我借口监视回纥部,早早离开战场。并未见安西军试图突围。”谋剌思翰恭敬地回道:“不过,艾布??穆斯里姆十分狡猾,我担心安西军即使派兵,也未必能够杀出去。”
“断绝希望!艾布??穆斯里姆倒是精通心理战。”王霨自言自语道,思虑着该如何整合各方力量。
“小郎君,别忘了,齐雅德和那俱车鼻施带领的两万人马也即将赶到战场。”王勇在王霨耳边小声提醒道。
“一千北庭骑兵、三百大食骑兵、一万犹疑不定的回纥骑兵、一千立场不明的葛逻禄骑兵,还有数千匹战马和一些希腊火。”王霨在心中将所有的力量盘点了一圈,又将大食叛军主力、齐雅德部和围困怛罗斯城的留守军的分布状况,在脑中的地图上逐一显现出来。
穿越以来,王霨在北庭都护府中翻阅了大量的唐代地图,终于将大量的唐代城池和他记忆中世界地图一一对应起来。比如,庭州城大致位于乌鲁木齐附近;龟兹城在库车县一带;碎叶城大致位于吉尔吉斯斯坦的托克马克附近;拓枝城就是乌兹别克斯坦的首都塔什干;飒秣建则是乌兹别克斯坦的第二大城市撒马尔罕;怛罗斯大致位于哈萨克斯坦的塔拉兹附近……
千百年来,地形地貌在自然之力的雕琢和人类的干预下,改变甚多。许多河流和湖畔早已改道或干涸。但是,那些名川大山相对固定。王霨正是以天山和葱岭为基准,大致定位了唐代碛西名城。
前世还是小白领之时,因为女友小雨在中亚工作,王霨一有空闲,就在网上一帧帧地翻看中亚诸国的地图。在将古今地图重叠之后,王霨脑中地图的精确度和准确度,可以说远远超过了唐代所有人的认知水平。
此时,王霨的脑海中如同一个巨大的沙盘,敌我双方的所有兵力都在沙盘里一一就位。反复推演了数次之后,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叶斛王子,思翰王子,我有个粗浅的想法,不知各位可有兴趣一听。”拿定主意后,王霨拱了拱手,笑着邀请道。
“洗耳恭听!”叶斛最先表态。
“早闻霨郎君胸有丘壑,今日终于有耳福了!”谄媚的话从谋剌思翰嘴中说出后,却变得毫无油腻之气。
王霨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寥寥数笔,就在草地上画出了当前的战况。
枯枝在地上指指点点,王勇、马璘、叶斛和谋剌思翰时而皱眉深思、时而点头附和、时而出言询问、时而讨价还价。王霨则根据其他人的意见和要求,对计划的细节进行了进一步的完善。
“诸君,可还有疑问?”王霨见众人不再询问质疑,便开口问道。
“霨郎君,你将最易获得战功的事项交给我,又主动承担了最艰险的任务,在下敢不领命?”叶斛王子十分满意。
“思翰王子呢?”王霨盯着谋剌思翰,神态如初啸山林的乳虎。
“霨郎君,你既然答应尽力帮父汗脱罪,在下必将不辱使命。”谋剌思翰神色恭谨。
“既然如此,军情紧急,诸君就按照计划分头行动吧!”王霨用力挥了挥拳头。
待谋剌思翰和叶斛策马离去之后,王勇才小声问道:“小郎君,我们究竟该如何突破怛罗斯城下的守军呢?”
“王勇叔叔,你忘了我之前给你讲过的战例了吗?”王霨一笑,在王勇耳边低低说道。
“小郎君,吾必生死相随!”王勇的拳头重重击在胸口。
马蹄隆隆、烟尘滚滚。呛鼻的尘土让昏迷多时的曳勒罗醒了过来。
“杀了唐军!给我杀了唐军!”醒来之后,曳勒罗尚未分辨处自己身处何方,就怒吼不已。
吼了半天,却不见有人回应,曳勒罗心头大惊,继续吼道:“亲卫!我的亲卫呢?”
辚辚的车轮声让曳勒罗意识到,他不是在马背上,也不是在草地上,而是在马车车厢里。
曳勒罗慌忙弯腰从车窗里探出了头,只见马车周围全是急着赶路的回纥骑兵。
“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去杀唐军?”曳勒罗发现自己并未被唐军俘虏,心中又有了底气。
“殿下说了,阿波老老实实待着马车里即可,可别干什么蠢事,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窗外的一名回纥骑兵冷冷答道。
“你是叶斛的亲卫!我的亲卫呢?你们在干什么!快停下!”曳勒罗右拳敲击着车窗,左手去掏金鹘令。
“咦?”曳勒罗在怀里和腰间摸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金鹘令。他急忙缩回车厢内,四处寻找。
“葛萨阿波,别折腾了。你的亲卫都被北庭军留在树林里,此战结束后,我会派人将他们带回来的。”叶斛听闻曳勒罗醒了,策马来到车窗边,悠悠然说道。
“我的金鹘令呢!殿下,私夺金鹘令,可是蔑视可汗的重罪!就是你,也承担不起!”曳勒罗以为是叶斛趁机夺走了金鹘令。
“葛萨阿波,金鹘令一直都被你贴身保管,我怎么知道在哪里?”叶斛哈哈大笑:“再说了,我本就是大军的最高指挥官,有父汗亲赐的兵符,又何须金鹘令?”
“叶斛,你究竟要干什么!?”曳勒罗明白,金鹘令肯定找不到了。
“干什么?”叶斛冷冷一笑:“替你弥补过失!”
“混账!”恼羞成怒的曳勒罗恨不得立刻跳下马车,生擒叶斛。他刚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铠甲和武器早已被人卸去了。愤怒的他用力从车窗里伸出双手,欲图抓住叶斛解恨。
“滚开!竟然敢冒犯殿下!”叶斛的亲卫见曳勒罗动手,立刻用刀背猛击曳勒罗的胳膊。
“葛萨阿波,这四**马车可是霨郎君素叶居所制的精品,又宽大又安稳,你还是躺在里面好好休息吧!”叶斛说完,就不再理会曳勒罗,挥鞭打马,向前冲去。
曳勒罗如困兽一般大吼大叫,却被叶斛的亲卫堵在马车之中,根本出不来。愤怒的他不曾注意到,他坐的马车后面,还跟有一辆车辙深深的四**马车。
听着曳勒罗无可奈何的嘶吼,叶斛心情放松,无比舒畅。在他身后,八千回纥骑兵精神抖擞、滚滚向南。
晨露消褪、红日渐高。
怛罗斯城头,一身戎装的王正见站在南城楼上,望着城外正在列阵待命的大食叛军,面有疑色。
“都护,有什么不对吗?”杜环看出王正见有心事。
“六郎,总觉得有些不对,却找不到缘由。”王正见沉思道。
“都护,大食叛军的攻击日日不停,我军守城器械损耗甚多,士卒伤亡也有所增加。但都护应当不是因此忧心吧?”杜环推测道。
“刀枪无眼,沙场之上岂能没有伤亡。我军损伤远少于敌军,又有何忧呢?”王正见摇头叹道。
杜环用右手托着下巴,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敌军,似乎想从中找到答案。
“六郎,马校尉一行离开几天了?”王正见忽而问道。
杜环记忆超群,他不假思索,张口就回道:“七天。”
“七天……”王正见手指轻扣城墙:“高仙芝应该快到了。”
“都护,我明白了!”杜环吼道:“太刻板了!不应该如此!”
“嗯?对!六郎所言甚是!”王正见猛拍城墙:“大食叛军攻势虽猛,却日日重复,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花样,并无任何新意。此绝非艾布??穆斯里姆的手笔!”
“都护,静水之下必有潜流。吾担忧艾布??穆斯里姆正在谋划新的诡计,我们必须严加防范!”杜环急道。
“侦听敌军穴攻的水缸都埋好了吗?城墙附近的民居都拆干净了吗?城内是否还有大食探子在活动?沙陀部可有异动?……”王正见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将艾布??穆斯里姆可能用的攻城方式全部问了一遍。
杜环一一回答,相应防范措施都已实施。
“如此甚好!”王正见点了点头:“不过,艾布??穆斯里姆用兵如狐,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
城池之下,忽都鲁带着数十名附离兵,在金狼旗下,遥望城楼。而其余数千突骑施骑兵,却全身披挂着呼罗珊骑兵的铠甲,列队在哈米德的黑底新月旗下。
“苏鲁克,什么时候才能攻克怛罗斯?”忽都鲁幽幽叹道:“我恨不得生擒王正见,以祭奠父汗。”
“特勤,我想,艾布??穆斯里姆带兵回来之日,便是怛罗斯城破之时。”苏鲁克巧妙地回道。
“那也必是王正见授首之日!”忽都鲁恨恨地说道。
“特勤,若你诛杀了王正见,陷在庭州城中的郡主该怎么办?”苏鲁克被忽都鲁信重,知道阿伊腾格娜在北庭都护府。
“唉!这可如何是好?”经苏鲁克提醒,忽都鲁忽然发现,他必须认真考虑如何利用此战换回妹妹。
忽都鲁正在沉思,忽见一名哈米德的亲卫赶来,倨傲地用大食语说道:“忽都鲁特勤,哈米德千夫长命令你部,从今日起直到总督归来,夜间负责在营地外巡逻警戒。”
“夜间巡逻不都是由白日不出战的粟特轻骑负责吗?”忽都鲁疑道。
“哈米德千夫长说了,突骑施人每天只是出来列列阵,并未攻城,不算白日出战。因此,必须承担夜间巡逻任务。”亲卫生硬地回道。
忽都鲁还要申辩,苏鲁克拉了拉他的衣角。
“请禀告哈米德千夫长,在下遵命!”忽都鲁冷冷地回道。
“特勤,且忍一时。此战过后,我军势力必将大涨,就可以全力攻击葛逻禄部和沙陀部,以夺回碎叶城。”苏鲁克劝道。
忽都鲁点了点头,仰望天空。湛蓝的天宇中,一只雄鹰正迎着阳光展翅翱翔,如骄傲的众神使者,冷冷打量着无聊的人类世界。
半空之中,雄鹰用敏锐的眼睛,看到了一座人类城池和无数围着城池周围的营帐。
城池和营帐中间,无数个小黑点正在向城池奔跑,而城池上的小黑点,也在不停地晃动。
小黑点太多,将雄鹰最喜欢的野兔和小鹿都吓跑了,它只好继续向南飞,以寻找猎物。
雄鹰轻轻扇动了着巨大的羽翼,巧妙地借用空气中的上升气流,扶摇而上,不紧不慢地向南滑翔。
飞了一个时辰后,它看见又有一群小黑点,正在向北飞驰。小黑点有大有小,它认出,那些大黑点是马匹。可是,马匹太大了,它抓不住,只好放弃了。
抓了只野兔,在树枝上吃饱喝足后,雄鹰再次展翅。它想飞到南方的山林里去。陡峭的悬崖和茂密的山林,才会让它觉得安全。
在飞向山林的路上,有条小河,雄鹰以前经常在这里歇歇脚、喝口水。可这次,无数小黑点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空中还有无数箭矢飞过,吓得它高高飞起、不敢停留。
飞过小河后,它又先后看到两股小黑点。雄鹰知道,有些小黑点很危险,会射出箭矢,伤害自己。故而它尽力飞得格外高,以规避危险。
可是,雄鹰发现,今天大地上的小黑点似乎都很匆忙,根本无暇顾及它,这让它感到格外欣喜。
“这些小黑点在忙什么?真无聊!”怀着这样的心思,雄鹰飘飘然向南而去。它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见识了一场宏伟战役的全景。
第七十二章:密信暗传退敌援(一)
杀声阵阵、血肉横飞!
谋剌思翰带着帐下的千人队回到战场之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本该是朗朗晴空、风吹草低、牛羊成群的醉人夏日,可放眼望去,却只见箭矢蔽空、长矛如林、铁骑冲荡、尸横遍野。
人多势众的大食军轮番出阵,如无休无止的海潮,向安西军的营寨发动一**的攻击。
面对无穷无尽的狂潮,安西军的大营如同坚不可摧的礁石,虽然被潮水咬出了豁豁牙牙的伤口,却始终屹立不倒,迎接着一轮又一轮的冲击。
“安西军还真是坚韧!”在去拜见艾布??穆斯里姆的路上,谋剌思翰留心观察着交战双方的一举一动。
和他离开时相比,安西军大营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原本用于阻拦骑兵冲击的拒马,早已被毁坏或移开;环绕营寨的壕沟中,塞满了层层叠叠的人马尸体,已基本被填平;四处辕门的木柱上,都沾染了斑斑血点和焦黑的痕迹。
安西军士卒的伤亡,也明显增多。不少身着明光铠的尸体,散落在营门口附近,和呼罗珊骑兵、葛逻禄骑兵或粟特轻骑的尸体叠在一起。
望着那些生前厮杀不休的尸体,如好友般挤在一起长睡不醒,谋剌思翰忽然觉得有点荒谬。
“可怜的人,你们至死都不明白,究竟为何会踏上不归之路!愚蠢的人,你们是否真的明白,究竟为何而死?”对自己的头脑愈发自傲的谋剌思翰,用神一样的姿态,俯视着战场上拼命厮杀的芸芸众生。
“高仙芝,你战功赫赫、盛气凌人,今日终于吃到苦头了吧?封常清,你自以为看穿人心、掌控安西,这次却失算了吧?艾布??穆斯里姆,你用兵狡诈、诡计多端,却没料到会成为我的棋子吧?”想到诸多名震四方的英豪落入自己陷阱而不自知,想到精心的筹谋即将水到渠成,谋剌思翰的内心深处,翻涌着操纵众生的得意和大功将成的畅快。
至于贪婪无比的谋剌黑山和蠢笨蛮横的谋剌逻多,早已不放在谋剌思翰的眼里了。
“父汗,你不是一直都因自己的愚蠢而轻视我吗?你不就是因为我的母亲誓不低头而憎恨我吗?今日,所有的一切,我都将如数奉还!”想到母亲,谋剌思翰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谋剌思翰的母亲死得很早,在他脑海中只留下了一团模模糊糊的白雾。
无数次,谋剌思翰拼命回忆,试图将白雾驱散,以看清母亲的音容笑貌。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却始终寻找不到母亲的身影。
虽然记不清母亲的容貌,可每次想起她,谋剌思翰总是会感觉有人将他轻轻抱住,温柔地抚慰他痛苦的心灵。
正是凭借着对母亲的追忆,谋剌思翰才挺过了无数的磨难……
谋剌思翰悄悄将眼泪擦干,恢复了平静。谨慎的他在心中将计划再次考虑了一遍,以确保毫无破绽。
“艾布??穆斯里姆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定要想好措辞。”谋剌思翰明白,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越到最后越要小心。
将一会儿要说的话在心中反复推演了数次后,谋剌思翰才放下心来。
“王霨不过十岁,谋划军略之才却不亚于叶斛,实在令人惊恐!”谋剌思翰最初计划拉拢所有力量,一起冲到怛罗斯城下,联络上北庭军。可王霨却提议让他折转回来,监控战场局势的同时,实施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
“幸好此子的打算和我的计划暗合,不然的话,实在棘手!”谋剌思翰对王霨展现出的才华甚是敬畏。
“真没有想到,谋剌逻多竟然出兵夜袭大云寺。虽知他极度贪色,却还是没有料到,他居然如此丧心病狂!不过,也亏了他对美色的垂涎,才使得事情更加顺遂!”和王霨商定过后,谋剌思翰私下试探询问过王霨,为何会忽然出现在战场附近。得知谋剌逻多的疯狂举动后,谋剌思翰既惊且喜,下意识朝王霨的几名“婢女”望去,果然寻找到了那张明艳如莲的俏脸。
谋剌思翰自知并非柳下惠,可他绝不会为了一两个绝色女子影响心中的大计。
“这个霨郎君,小小年纪,聪慧近妖,却如此贪恋美色,走到哪里都带着婢女,实在可笑。”谋剌思翰很庆幸,自以为发现了王霨的软肋。
“筹谋许久,还是有些许疏漏。没料到霨郎君一行会离开碎叶城西行。幸亏今日之前,他们始终没有和高仙芝汇合,否则还真有可能露出马脚。同时,还是低估了马璘的武勇,百人队竟然死伤十余人……”谋剌思翰反思计划中的意外,稍微有点后怕。
遐思中的谋剌思翰,如同一斑彩蝶,从杀声震天的战场中悄然穿过,来到艾布??穆斯里姆面前。
“思翰王子,你既归来复命,想来那一万回纥骑兵已远离战场,不再威胁我军。只是不知回纥部最终去往何方?”艾布??穆斯里姆锐利的目光盯着谋剌思翰的脸,似乎想看出点什么端倪。
“禀告总督,回纥部已向东而去,准备经碎叶回漠北老巢。”谋剌思翰恭敬地回道。
“哦,不知思翰王子为何知道的如此详细?”艾布??穆斯里姆奇道。
“禀告总督,在下抓了几名回纥部的斥候,审问过后方知,回纥部发生了内讧,叶斛王子和曳勒罗发生了激烈争执。”谋剌思翰的话虚虚实实,可听起来却无比真诚。
“哦,竟有此事?”艾布??穆斯里姆对“回纥内讧”甚有兴趣。
“禀告总督,回纥部的一万骑兵,名义上是以叶斛王子为主将,曳勒罗为辅。可出征前,回纥可汗秘密赐给曳勒罗一枚金鹘令,命他务必保全回纥部的战力,不得为唐军折损人马。我军抵达之时,曳勒罗拿出金鹘令,夺取了回纥军的指挥权,控制了意图抵抗的叶斛王子,勒令全军回国。”谋剌思翰故意把细节说得特别清楚,因为他深知,谎言之水,只有隐藏在真实的海洋里,才不会被人察觉。
“竟有此事?!”目光长远的艾布??穆斯里姆本就在寻求大唐内部的缝隙,听了回纥内讧的具体情形后,他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如此看来,唐国对回纥人的控制并不牢靠……”
“总督,唐军看似强大,但内有裂隙、外有我军强攻,必败无疑。”谋剌思翰见艾布??穆斯里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唐和回纥关系上,便知他不会再留意回纥骑兵的行踪。因此,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引导话题,为下一步行动布局。
“安西军虽注定失败,可反抗依然十分激烈。我还是低估了唐军的防御。本以为可以一击而中,却被高仙芝打了个反击。之后我军又发动四五轮进攻,虽有所斩获,却每每功败垂成,实在可惜!”艾布??穆斯里姆对战事陷入胶着有些不满。
“敢问总督,高仙芝可曾派兵北上?”
“安西军反击之时,趁机派出了五百轻骑,欲图突围。不过我早有准备,已经其全部斩杀,并将唐军轻骑的头颅抛入了安西军大营。”艾布??穆斯里姆轻描淡写道。
“总督……”谋剌思翰故意迟疑了一下。
“嗯?有话就说!”艾布??穆斯里姆虽看不太透眼前这位年轻的葛逻禄王子,却知他十分聪颖,常有独到见解。
“总督,示弱诱敌,进而截杀突围唐军,堪称神来之笔。可是,将头颅抛入安西军大营,或有可商榷之处。”谋剌思翰谨慎地说道。因为他之前并不知此事,此刻只能临场发挥,将话题引向自己预设的目的地。
“有什么不对吗?”艾布??穆斯里姆询问道。
“总督,若面对拔汗那国那般软弱之敌,只要将头颅亮出,敌人就吓得魂飞魄散,开门投降了。可安西军乃大唐精锐,自有强军的傲气和风骨。我军将安西轻骑的头颅抛入唐军大营中,恐怕不仅不能摧毁敌人的反抗之心,反而会激发安西军同仇敌忾、血战到底的决心。”谋剌思翰的思路已经理顺。
“哦?”艾布??穆斯里姆沉思片刻,点头赞道:“确如思翰王子所言,此举过后,安西军的反抗愈发激烈。本来有数次打破营寨的机会,都因唐军拼死抵抗而丧失了。”
“总督,在下有一建议,或可瓦解唐军抵抗之心。”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谋剌思翰也微微有些紧张:“安西军拼死抵抗,缘由有二:一是幻想北庭军能够前来援助;二是担心兵败被戮。此时北庭军来援的希望已断,安西军仍不放下武器,无非是惧怕投降后被杀。若我军承诺投降者免死,甚至同意,允许其放下武器后东归安西都护府。想来安西士卒的抵抗之心会软化不少。”
“不错!”艾布??穆斯里姆赞过之后,阴深深地笑道:“只是,思翰王子,你的计策,并非是为了纵虎归山吧?”
第七十二章:密信暗传退敌援(二)
“总督,只要安西军放下武器,之后如何,不都任凭总督发落吗?”谋剌思翰早已料到艾布??穆斯里姆会如何想:“总督,那安西军辎重营中有不少随军工匠,可都是难得的宝贝,还请总督千万留意。”
“工匠!”艾布??穆斯里姆眼睛一亮。在见识了北庭军的守城器械和安西军的防御力后,他对唐人工匠格外感兴趣。
见艾布??穆斯里姆已然入局,谋剌思翰轻松说道:“总督,不知你打算如何将‘承诺’告知安西军呢?”
艾布??穆斯里姆盯着谋剌思翰英俊的脸庞笑道:“思翰王子,你也别藏着掖着了,我知道你心中早有定策。”
“还是被总督看出来了!”谋剌思翰不着痕迹地拍了个马屁:“总督,战场之上,若十万人高声呼喊,必能让安西军听见。可惜我军中精通唐话者甚少,勉强凑几百人高呼,必将湮没在震天的厮杀声中。不若将内容写在布条上,用千百支羽箭射入安西军营中。如此,安西军人人都有可能看到,更能瓦解其军心。”
“很好!”艾布??穆斯里姆点了点头:“只是写如此多布条,极其费时……”
艾布??穆斯里姆话未说完,谋剌思翰就已从怀中抽出了条数寸长的布条,上面写着八个小字:“投降免死!允尔东归!”
“思翰王子,你做了多少布条?”艾布??穆斯里姆接过布条扫了一眼,便交给身边的亲卫。亲卫立刻会意,拿着布条去找精通唐话的人辨识。
“禀告总督,一千条!”谋剌思翰朗声回道:“在下监控回纥部之时,听厮杀声久未停歇,想着或许有用,便让手下千人队按照我写的内容,制作了一千个布条。”
亲卫将很快就将布条送回来,并朝艾布??穆斯里姆点了点头。
“思翰王子有心了!如此,便由你的千人队负责将布条射入安西军营中。”艾布??穆斯里姆目光炯炯。
“诺!”谋剌思翰郑重行礼道:“此事繁杂,还请总督派人协助我部。”
“好!”艾布??穆斯里姆明白谋剌思翰的避嫌之意,毫不犹豫答应了所请。
面对心思机巧的谋剌思翰,艾布??穆斯里姆颇有些感慨。他实在想不通,为何谋剌思翰与其父的差异如此之大。
在呼罗珊骑兵的监督下,谋剌思翰的千人队将布条绑在箭尾上,然后策马靠近安西军大营,弯弓仰射。
五十多名认识汉字的呼罗珊骑兵和粟特骑兵,将所有的布条全部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以确认其中并无其他内容。可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葛逻禄千人队中,有几十名骑兵绑布条的箭杆上,早已贴好了薄薄一层近乎透明的丝帛。
带着布条的一千支羽箭落入唐军大营时,白孝德正手持步弓,站在北门附近的寨墙之后,充当弓箭手。白孝德身侧,则是安西都护府掌书记岑参。
当岑参披甲待战时,许多安西士卒以为他只是做做样子。岑参见状,便主动请缨,坚持出战。
高仙芝本来不允许,可后来形势实在太危急,也就默许了。
刚苏醒过来的卫伯玉,则重新披上铠甲,手持长剑和巨盾,守护在白孝德身前。
白孝德等人身后不远,赫然站着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和判官封常清。数名安西牙兵手持巨盾,紧张地遮掩在高仙芝和封常清身前。
高仙芝却神情淡然地盯着眼前的战场,听着营寨各处报来的一条条军情,然后略一思索,相应调整兵力部署。
连番苦战,安西军的营寨虽未被攻破,却也死伤惨重。尤其是顶在最前面的刀盾兵和弓箭手,都已经伤亡近半。
无奈之下,在兵力上有些捉襟见肘的高仙芝,只好命令轻骑兵和安西牙兵下马,补充弓箭手和刀盾兵的缺员。
战事进行至此,高仙芝为了稳定军心,面上的神情依然很淡然镇定,可他内心早已有些不安和焦躁。
葛逻禄部背叛,让安西军猝不及防、夤夜遇袭;回纥军临阵脱逃,又断安西军一臂;本欲突围求援,五百轻骑却悉数为敌射杀,希望破灭。
从军几十年,高仙芝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绝望,内心如坠入冰窟之中一般冰冷。回忆之前,无论是被数倍达奚部叛军包围之时、还是仰望坦驹岭高耸入云的雪峰不知该如何翻越之时,高仙芝从未失去过信心。
可这一次,诸多打击接踵而来、叠加在一起,令高仙芝首次感到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迫。
高仙芝不怕死,可他却不能接受失败!更不能接受安西军的威名毁在自己手中!
“封二,该如何是好?”高仙芝忍不住再次问到。
面容憔悴的封常清头发散乱、眉头紧缩,他已经接近于疯癫状态,却始终找不到破解困局的良方。
“唉!”高仙芝见封常清久久不语,低声叹道:“难道安西军的威名要尽毁于此?”
高仙芝话音未落,就见营寨北部的空中飞起了一团羽箭。
接战之初,葛逻禄骑兵和粟特轻骑自知骑弓的射程不如安西军的步弓,就不愿意靠近射击。
呼罗珊骑兵虽然悍勇,他们的短矛射程也有限,无法与安西弓箭手抗衡。因此,数轮进攻,都被安西军化解。
失败数次后,艾布??穆斯里姆发了狠,命令葛逻禄骑兵和粟特轻骑必须顶着安西军的箭雨靠近营寨,射杀唐军的弓箭手。
在军令和督战队的威逼下,葛逻禄骑兵和粟特轻骑用累累尸骨,换来了安西弓弩手的惨重伤亡。
幸亏安西军将士弓马娴熟,几乎每个人抓起长弓、举起弩机都可担任弓弩手,安西军才能够凭借长弓硬弩,一次次杀退敌人的进攻。
此刻,见敌军再次逼近营寨射击,高仙芝急忙令道:“刀盾兵,加强防护!弓箭手,还击!”
一千支羽箭刚从对面飞起,白孝德用力拉动沉重的步弓,向敌军射出了复仇的长箭。
岑参的气力要比白孝德小不少,他实在无法熟练使用步弓,只好换了把轻巧的骑弓。
白孝德的长箭尚在半空飞行,对面的敌军就整齐地调转马头,急速向后撤离。此时,岑参的羽箭才刚刚离弦。
“奇怪,这次后面没有督战队吗?”白孝德见识过呼罗珊督战队的残酷无情,笑着调侃道。
之前,曾有一队粟特轻骑兵,顶不住唐军的羽箭,转身逃窜。他们还没有跑远,就被恶狠狠的呼罗珊督战尽数斩杀。
调侃的同时,白孝德俯身抓起盾牌,同时护住了自己和岑参的头部。
站在他们身前的卫伯玉,则高高举起巨大的步盾,以遮蔽箭雨。
箭支打在盾牌之上,叮当作响。岑参恍然觉得,自己仿佛坐在一叶扁舟内,听着江南夜雨,点点滴滴敲打着乌篷。
“咦?这是什么!”箭雨过后,卫伯玉发现,一支扎进盾牌的羽箭箭尾,有缕布条在随风飘动。
“劝降书!我绝不投降!”打开之后,卫伯玉大怒,立刻将布条扯掉,扔在地上。
此时,也有许多安西士卒发现了布条,大多数人都将布条扔掉或撕毁,却也有些人握住布条,不舍得抛弃。
早有安西牙兵,将布条呈给高仙芝。
“攻心之计!艾布??穆斯里姆真是花样百出!”高仙芝根本不信布条上的内容,却也知道,军心势必会因此发生微妙的改变。
卫伯玉将布条扔掉之后,似乎还有些不解恨,就右臂用力,将羽箭从盾牌上拔出,准备将之折断。
“等等!”卫伯玉刚要发力,就听身后的岑参焦急地喊道。
“怎么了?”卫伯玉正疑惑间,岑参劈手将羽箭夺走,手指在箭杆上摩挲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从上面揭下一层丝帛。
喜不自胜的岑参将丝帛送到高仙芝手上后,陆续又有几份丝帛被细心的安西士卒发现,先后送来。
高仙芝将丝帛一一摊开,只见上面均用蝇头小字写了四句话:“有敌在南,回纥退之。霨已北上,静候佳音!”
封常清接过丝帛后,皱眉疑道:“霨?难道是王都护的霨郎君?他不是在碎叶城吗?”
不待高仙芝说话,岑参就急不可耐地吼道:“节帅,封判官,这的确是霨郎君的笔迹,我在碎叶城时见过!”
封常清想起岑参曾应王正见邀请去北庭军营赴宴,的确见过王霨,憔悴的神情顿时一扫而光:“节帅,虽不知霨郎君为何在此,但某认为,丝帛上的话可信!”
“南边?”高仙芝皱了皱眉头:“之前那股袭击拔汗那军的大食骑兵!”
“节帅,或许还有那俱车鼻施残部!艾布??穆斯里姆还真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准备将我军全歼于此!”见脱困有望,封常清的思路恢复了平常的敏捷:“也不知道霨郎君如何劝动回纥部回心转意!不过,即便有回纥部阻击,我军也需要加强对南面的侦查和防御。”
“封二所言极是!”高仙芝点了点头,立即命令牙兵传令,调整兵力部署。
第七十二章:密信暗传退敌援(三)
“节帅,也不知霨郎君手里有多少人马,能否联系上北庭军。”封常清盘算道:“我记得王正见在碎叶城留了一千骑兵。这么一点人马,够用吗?”
“封二,西征之胜败,此刻皆系于霨郎君一身。我们既然无力突破大食叛军的包围,就别再替霨郎君担忧了,还是竭尽所能,支撑到北庭军南下!”高仙芝急切地说道:“当务之急,是将此喜讯遍传……”
“节帅,不可!”高仙芝的话还未说完,封常清就焦急地劝道:“送信之人,必在敌军营中。北庭军杀来之时,他也可乘机搅乱局势。若此刻将消息传遍全军,将士士气大振,必然会令艾布??穆斯里姆生疑,反而会害了送信之人。”
“封二所言甚是,是某疏忽了!”高仙芝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太兴奋了。
“节帅,喜讯不可轻传,也不可不传。当请各级将官依序前来,悄悄传达,然后再由将官把消息告知诸军士卒。还有,要告诫将士,不可表现得过于兴奋和激动,要继续装作绝望动摇的样子,甚至要故意卖些破绽,以迷惑大食军,为霨郎君和北庭军争取时间!”此时此刻,封常清为了扭转战局、争取胜利,恨不得绞尽所有脑汁。
“善!”高仙芝点头称是,随即命令牙兵将安西都护府的高层人员全部召来。
“是谁送的信呢?”从喜悦的情绪中稍稍平静下来,封常清蹙眉长思,一个年轻的身影立即浮现在脑海里:“难道是……”
“封二,战事紧急,不急于探寻送信之人。反正霨郎君知道的一清二楚,待北庭军南下与我军合力击败大食叛军后,直接问霨郎君即可!”高仙芝笑道。
“可惜,阴差阳错,最终还是要让北庭军占了头功……”舒缓过来的封常清幽幽叹道。
“封二,事到如今,你还在忧心谁占头功吗?”高仙芝的有点哭笑不得:“艾布??穆斯里姆乃某战场所遇最强之敌,能战胜之已属万幸,其余之事,不必再谈。”
“习惯了、习惯了……”封常清讪讪一笑,不再言语。
谋剌思翰见特尔克率千人队从安西军大营前回转时,面上波澜不惊,内心深处却紧张万分。
情报虽然顺利躲过大食人的检查,在艾布??穆斯里姆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送进了安西军大营,可唐军能否顺利配合,却还是个未知数。
更为重要的是,高仙芝和封常清能否想到帮自己隐蔽身份。谋剌思翰相信,以封常清之才,应当是能猜出此事乃自己所为。
“总督,唐军营寨东门处有些惊慌和混乱,快被突破了!”穆台阿兴奋的吼声传来,谋剌思翰立即远眺安西军大营,发现安西军大营东辕门的人员有点混杂、防御也大失水准。
“总督,看来劝降信起作用了,安西军军心有些不安了!”谋剌思翰装作一副急于表功的急迫模样。
“好!破敌之后,必重赏思翰王子!”见固若金汤的安西军大营出现松动,艾布??穆斯里姆大喜。
不待艾布??穆斯里姆发令,肩上伤口刚包扎好不久的穆台阿就主动请缨道:“总督,请许我带队再冲一次!我一定要成为第一个杀进唐军大营的人!”
“好!好!好!”艾布??穆斯里姆最喜穆台阿的忠诚和勇敢:“你就带上一个千人队,冲杀唐军营寨的东门。”
穆台阿转身就要离去,艾布??穆斯里姆却叫住了他,叮嘱了一句:“保护好自己,别再受伤。”
穆台阿无比感动,郑重地点了点头,率军厮杀去了。
由于安西军似乎出现了军心不稳的迹象,大食叛军立即加紧了对营寨的围攻。
战士的怒吼声、厮杀声,战马的奔驰声、哀鸣声,弓弦的震荡声、羽箭的破空声,横刀和大食弯刀的摩擦声、长矛和马槊的撞击声……战场上的所有声响,交汇在一起,如同太古凶兽的咆哮,惊天动地、撼人心魄。
战场之南三四里远的地方,丘陵起伏、草木繁盛。满面征尘的齐雅德听着北方传来的厮杀声,兴奋异常!
由于石国骑兵速度较慢,抵达战场的时间比齐雅德预想得要晚了些。他之前一直担心不待自己抵达,安西军就被总督的主力给歼灭了。此刻听到厮杀声未停,齐雅德便知自己还有冲锋杀敌的机会。
“全军止步,列阵,准备冲锋!安西军正被总督主力围攻!唐军肯定想不到我军会出其不意,从南杀出。给安西军致命一击、奠定胜局的重任和荣耀已注定属于我们了!”齐雅德用大食语鼓舞略显疲惫的呼罗珊骑兵。
那俱远恩则将齐雅德的话翻译成粟特语,低低说给那俱车鼻施。
“安西军被艾布??穆斯里姆伏击了?!”那俱车鼻施顿觉喜从天降。
“勇士们,给拓枝城同胞复仇的机会到了!高仙芝已掉入艾布??穆斯里姆总督的陷阱中,成为笼中困兽,随时可能毙命。让我们给他最后一击吧!”那俱车鼻施挥起弯刀,高声吼道。
“复仇!复仇!”那俱远恩带头喊了起来,一万多粟特轻骑随之齐声高呼。
齐雅德见粟特轻骑的士气和战意被那俱车鼻施煽动了起来,满意地点了点头。
七千呼罗珊骑兵依令列出三角形的冲锋阵型,以作战悍勇出名的齐雅德,则当仁不让,位于三角形的顶端。
一万多粟特轻骑则分成两队,分别由那俱车鼻施和那俱远恩带队,扈卫着呼罗珊骑兵的两翼。
“逐渐提高马速,在看见敌军之时,将速度提到最高!”齐雅德下达过命令后,猛踢坐骑。雄健的大食马一声长嘶,迈开小步,缓缓向前。
齐雅德身后,近两万骑兵如同乌泱泱的群狼,开始亮出自己的獠牙和利爪。
小步奔驰了数千步后,厮杀声越来越响亮,战马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
“冲!”齐雅德手持长矛,如追逐猎物的雄狮一般咆哮。他仿佛已经看到安西军被自己杀得片甲不留。
“击败安西军后,得多抓几个工匠,看是否有人会造纸。”即将接敌之时,齐雅德脑子忽然蹦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念头,让他也有点错愕。
“大概是太想知道如何制造纸张的秘密了吧。”齐雅德哂笑道。他正要收敛心神,忽觉战马脚下不稳,差点要跪在地上。
“起!”异变突生,齐雅德却并不慌乱。他急忙猛拽缰绳,示意坐骑跳跃。
齐雅德的战马乃万里挑一的良驹,极其神骏。它的左前蹄虽然陷入了坑中,但得到主人的指令后,其余三蹄同时发力,将凭空一跃,生生将左前蹄从坑中带了出来。
落地之后,齐雅德的战马虽然一瘸一拐,却还能行走。
齐雅德身后的其他骑兵则没有这般幸运,无数匹战马被密密麻麻的坑洞绊倒,折断蹄腕,痛苦倒地。马背上的骑士则被摔在地上,或是摔得鼻青脸肿,或被慌乱的马蹄踩死。
“怎么回事?怎么会遭遇伏击呢?”齐雅德本以为自己是隐藏在阴影中的刺客,兴致冲冲要去刺杀敌人之时,才恍然发现,自己早已成为他人的目标。如此惊天逆转,实在令他有点措手不及。
因坑洞引发的混乱还未平复,无数羽箭就从两侧铺天盖地般飞来。
藏匿在草丛中的回纥人不停地拨动骑弓弓弦,射杀石国骑兵和呼罗珊骑兵。
回纥骑兵并未骑马,皮甲上还挂满了青草。方才他们趴在高高的草丛中,与之浑然一体,不近看根本察觉不了。
更重要的是,齐雅德见战场在望,以为胜利唾手可得。根本不曾料到会在此地遭遇伏击。
“别慌!敌军人少!赶紧整队,击杀敌人!”骤然遇袭,齐雅德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根据羽箭的数量判断出,埋伏在两侧的弓箭手并不多,大概只有三四千人。
呼罗珊千夫长、百夫长们听到了齐雅德的呐喊,高声咆哮,竭力整顿混乱的军队。
粟特轻骑却乱成一锅粥,无论那俱车鼻施父子如何嘶喊,都无法让他们恢复秩序。
呼罗珊骑兵的阵列稍稍有点起色,却见成千上百支火箭呼啸而来。
“火攻?”齐雅德一愣,哈哈笑了起来:“夏日草青,汁液甚多,如何点燃得起来!”
齐雅德的笑声未落,冲天的火焰腾空而起,皮肉毛发烧焦的恶臭扑鼻而来。
火苗腾腾、黑烟滚滚。
刚刚平静一点的大食战马被火焰炙烤后,吓得慌不择路,掉头就跑。呼罗珊骑兵拼命鞭打或猛踢战马,试图控制它们,却抵不过动物的本能。
粟特骑兵早已将“复仇”的豪言壮志抛在了脑后,乱糟糟地向南遁去。
位于阵列之西的那俱车鼻施担忧儿子的安危,带领数名忠心耿耿的亲卫,试图穿越混乱的骑兵阵列,去东翼寻找那俱远恩。
“火是如何燃烧起来的?”齐雅德呆若木鸡,如傀儡一样,被几名悍不畏死的亲卫拉着,向南逃窜而去。
马蹄如雷、杀声震天。
烈焰焚烧起来之后,四千回纥骑兵,从远处的丘陵背后杀出,向混乱不堪的战场杀来。
而埋伏在两翼的回纥人,在射了三轮火箭后,就又换回寻常箭矢,如平日里猎杀野鹿一般,射杀着惊慌失措的敌军。
在亲卫们的奋力掩护下,那俱车鼻施顶着箭雨,艰难地穿过早已杂乱无章的阵列,从西侧来到东侧。
在烈焰的包围和烤灼下,那俱车鼻施和亲卫们寻找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俱远恩的身影。
“我的儿,你在哪里?”那俱车鼻施自认为雄才大略,在子嗣上却格外艰难,只有那俱远恩一个儿子,因此十分宠溺和珍惜。此刻寻不到那俱远恩,他心慌意乱,再无平日里的阴鸷和凶狠。
有个机灵的亲卫抓住了一名掩头逃窜的石国骑兵,怒声喝问道:“王子殿下呢?”
“敌人刚一射箭,王子就带头向南逃走了!”石国骑兵吼了句,就挣脱了亲卫的手,慌忙逃窜。
“这孩子!”那俱车鼻施又失望又欣喜,苦笑道:“事不可为,我们也……”
那俱车鼻施话未说完,一支流矢穿过了亲卫们的骑盾,插入了石国正王的胸膛,殷红的血顺着箭杆,滴了下来。
在箭矢横飞的的战场上,国王的生命,并不比普通士卒更为高贵和安全。
“陛下!陛下!”亲卫们见国王中箭,手忙脚乱,有人想去扶着国王,有人想去牵引战马,以那俱车鼻施为中心,周围慌乱一片。
亲卫们的骚动,引来了更多的箭矢。气息尚未断绝的那俱车鼻施又被数支羽箭射中,身子一歪,从马上摔了下来。
“远恩逃走了,我就死在这里吧。”最后时刻,那俱车鼻施在心中念道:“只是,到了地狱里,我该如何面对屈勒呢?”
“哈哈,想来屈勒应该会上天堂吧。那我就不必担心他的质问了……”怀着这样的念头,一心统一昭武九姓、称霸河中的枭雄那俱车鼻施,倒在了焦黑的土地上。他的尸体,和卑贱的石国士卒的尸体混在一起,被猛烈的希腊火烧成了灰灰。
第七十三章:百密一疏遇金狼(一)
浓烟滚滚,恶臭冲天。
叶斛王子立马小丘陵之上,望着不远处忙于打扫战场的回纥骑兵,把玩着一顶华丽的头盔,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哈哈,实在是太轻松、太爽快了!葛萨阿波,我军以八千胜两万,所谓勇猛无敌的呼罗珊骑兵,也被杀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之前是谁畏之如虎呢?”叶斛轻蔑地瞥了眼被自己亲卫控制着的曳勒罗,出言讽刺道。
和王霨分别后,叶斛率领八千回纥骑兵马不停蹄绕到战场之南。
在距离安西军大营三里远的地方,叶斛寻准齐雅德部突袭唐军的必经之路,命人挖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陷马洞。
漠北的牧民们都知道,马匹在草原上奔驰,最怕踏入老鼠洞和野兔窝。一旦陷入其中,轻则将马绊倒、重则折断马匹的蹄腕。
因为时间紧迫,回纥骑兵来不及挖掘能将马匹整个陷进去的巨大陷马坑,就挖了无数野兔窝大小的洞,然后盖上野草,洒上猛油火和随军携带的动物油脂。
叶斛又分出四千骑兵,下马携弓藏匿在两侧草丛中,准备趁敌混乱之际,骤然发动火攻并持续射杀敌人。
其余人马,远远隐藏在丘陵、土包之后,以烟火为号。一旦敌军陷入火海,就列阵杀出,给齐雅德部致命一击。
叶斛最初还有点忐忑,之前他虽在漠北也指挥过一些战斗,但都是回纥部实力占优的顺风仗。
而此次,叶斛面对的敌军不仅人数占优,更有盛名在外。抵达碎叶后,叶斛就听到传言说,大食呼罗珊骑兵极其骁勇,足以和大唐精骑分庭抗礼。
可战斗开始后,顺利得令叶斛如在梦中。呼罗珊骑兵根本没有想到行踪已经暴露,兴致冲冲准备偷袭安西军时,却被星罗棋布的暗洞搅乱了阵型。
当从王霨那里得到的猛油火释放出呛人的浓烟时,战斗已经变得毫无悬念。齐雅德麾下的呼罗珊骑兵也从未见识过如此诡异的火焰,他们望着在碧绿的青草上灼灼燃烧的猛火,呆呆傻傻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烈火和箭雨的打击下,慌乱的石**队不仅立即瓦解,还将七千呼罗珊骑兵的阵列冲乱。齐雅德拼命收拢,却已无法挽回颓势。
叶斛率军杀到后,唯一能做的,就如猎杀兔子一样追亡逐北。在回纥骑兵的追击下,齐雅德只好仓皇地带了数十名亲卫向南逃窜,根本无法收拢残兵。
将呼罗珊骑兵和石国轻骑击败后,回纥骑兵一边清扫战场,一边四处派出斥候,确保再无敌军可以从南偷袭安西军。
在打扫战场的过程中,回纥骑兵发现了一具焦黑的尸体,尸体上滚烫而华丽的甲胄格外引人注目。叶斛带人猜测了许久,觉得死者很有可能是石国正王那俱车鼻施。
锦上添花的惊喜让稳重的叶斛也禁不住心花怒放。如此大胜传回回纥王庭,足以将叶斛的形象衬托得更为勇武和高大。
若再加上从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收获的人情,以及可能在天可汗和大唐政事堂那里获得的赞许和支持,叶斛喜上眉梢、神采飞扬。
“幸亏我的坚持,才得以遇上了霨郎君,获得如此千载良机。否则西征一场不仅徒劳无功,还会被移地健压上一头。”叶斛立马丘陵,心中溢满了踌躇满志的得意。
“这究竟是什么火?为何烧得如此猛烈!!”曳勒罗呆呆地望着战场上空尚未消散尽的黑烟,对叶斛的讽刺置若罔闻。
“葛萨阿波,此乃北庭军秘不示人的利器猛油火。据霨郎君所言,此物极易燃烧,火势凶猛,遇水不熄。若非有猛油火,我军也不可能在夏季发起如此猛烈的火攻。”叶斛心情甚佳,就多说了几句。
“猛油火?!”曳勒罗瞪大眼珠,急切地盯着叶斛吼道:“殿下,王霨送的猛油火,你是否都用完了?”
“葛萨阿波的忠心令人感动,难怪父汗如此倚重你!”叶斛重新夺回兵权并杀退齐雅德部后,对曳勒罗的态度不那么仇视了。取得胜利后的叶斛,对待落败之敌一向是十分有风度的。
“葛萨阿波,我没那么傻,不会全部用完的,马车里还留有几牛皮袋。回到黑虎城后,一定要召集工匠好好琢磨琢磨。”叶斛早有打算。
“殿下心思缜密,是我多虑了!”曳勒罗明白大势已去,也不再纠结金鹘令的下落和叶斛的夺权,而是开始思考在木已成舟的局面下,如何为回纥汗国和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叶斛和曳勒罗虽然年纪相差甚大,却都是利益至上的现实主义者。利益发生分歧和冲突时,两人斗得不可开交。
而此刻胜负已分,叶斛和曳勒罗都能迅速放下过节,和平相处。
“殿下,你的心思在下明白。不过,我还是要多言一句,唐军的猛油火今日可以烧退大食人,明日就可能焚毁黑虎城,我们不得不防!”曳勒罗出神地注视着半空中的浓烟,神色凝重:“还有,王霨如此放心地将猛油火交给殿下,难道他不担心吗?”
“嗯?”叶斛王子凝眉思考道:“阿波的意思,是说北庭军有恃无恐,不担心我们偷学仿造。”
“是与不是,回到王庭寻工匠仿制即知。不过,无论如何,得知北庭军手中有如此利器,总比一无所知、忽然遭遇要好。”曳勒罗盯着战场上随处可见的焦黑尸体,幽幽反省道:“我还是小觑唐军了……”
曳勒罗的感慨让叶斛忽然想到,王霨之所以大大方方地将猛油火交给自己,除了助自己伏击齐雅德部之外,或许还隐藏有警告和威胁之意。只是方才太兴奋,没有想到这一层。
“霨郎君,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叶斛觉得愈发看不透王霨了:“你真的只有十岁吗?”
宿鸟晚归、暮色霭霭。
小河北岸,艾布??穆斯里姆站在简易帐篷之前,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向南的斥候派出去了吗?”艾布??穆斯里姆急声吼道。
“总督,我已依令派出了十余队斥候。但目前均未返回。”身上又中了数处创伤的穆台阿连忙回道:“或许是齐雅德万夫长迷路了,总督不必过于忧心。”
“安西军的大营摇摇欲坠,却始终危而不倒。若齐雅德及时赶来,从南部发动突袭,任高仙芝有天大的本事,也应支撑不住了。我计算着行程,本以为石国仆从军再拖拉,齐雅德部也应当在今日下午赶到。可如今太阳都要落山了,齐雅德怎么还不来!”战事不顺,艾布??穆斯里姆有些焦躁。
“总督,都怪属下无能。之前唐军东门有些混乱,我带队冲杀,眼看要得手,却又被那陌刀手拦了下来。若非如此,不需齐雅德万夫长赶来,安西军就已然溃败了。”穆台阿自责道。
艾布??穆斯里姆见穆台阿肩伤未愈又添新伤,感慨道:“穆台阿,你已经尽力了,此非你之责。只是齐雅德迟迟不来,我有点不安。而唐军虽被劝降书短暂扰乱了心神,却始终不曾溃败,也出乎我的意料。”
“总督,以我深入唐国内部所见,安西军和北庭军都是百战精锐,意志顽强,绝不会轻易投降。”穆台阿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艾布??穆斯里姆略一思索,朝不远处观察战况的谋剌黑山父子挥了挥手。
“思翰王子,安西军迟迟不降,不知你有何高见?”艾布??穆斯里姆阴沉沉地问道。
“总督,此乃思翰之罪!”谋剌思翰立即跪倒在地:“本以为劝降书能使安西军会军心大乱,却不料高仙芝竟然稳住了局势。徒劳无功,罪不可恕,还请总督责罚!”
“责罚?”艾布??穆斯里姆冷笑道:“还请思翰王子告诉我,如何惩罚你才能让我军迅速获取胜利呢?”
谋剌思翰对来自艾布??穆斯里姆的猜疑早有预料,他正要张口,却见谋剌黑山抢着说道:“总督,安西军本来就是一群宁死不降的怪物,很难劝降。贵军一时半刻拿不下安西军,又关我们葛逻禄部什么事呢?再说了,我军的伤亡也很惨重!”
谋剌黑山的反驳令谋剌思翰有点惊讶,他愣在原地,一时都忘了翻译。
艾布??穆斯里姆开口催促后,谋剌思翰才回过神来,一五一十地将父亲的话翻译成大食语。
“总督,大不了我拼着再折损几个千人队,也会助你尽快打破安西军。但是,别将战事不利的屎盆子扣在我军头上,更不要扣在思翰头上!”谋剌黑山不等艾布??穆斯里姆回话,就又抢着说道。
谋剌黑山的粗鄙令艾布??穆斯里姆又气又笑,他伸手扶起谋剌思翰,故意嗔道:“谋剌叶护、思翰王子,我不过是见战事胶着,特向思翰王子请教,却不知两位演得是哪一出?”
“总督,父汗心直口快,还请总督勿怪!”谋剌思翰连忙施礼求情。
第七十三章:百密一疏遇金狼(二)
“无妨,如此直爽,才是英豪本色。”艾布??穆斯里姆深知此时不能与葛逻禄部翻脸,笑着问道:“如何破敌,还请思翰王子畅所欲言。”
“不敢!”谋剌思翰惊惶道:“劝降之策未能成功,在下惭愧万分,不敢再大放厥词!”
“思翰王子莫要谦虚!”艾布??穆斯里姆不依不饶。
“总督,吾观安西军,虽仍在勉力支撑,但体力渐衰、勇气近枯。若我军能凭借人数优势,连夜攻击,不给安西军一丁点的喘息机会,最晚明日清晨,当可击败唐军。”谋剌思翰想着和王霨约定的时间点,谨慎地说道。
“思翰王子所言不差。”艾布??穆斯里姆嘴上赞许,心里却觉得谋剌思翰所言平平,毫无新意。
大战进行至此,偷袭早已变成强攻。为了尽快击溃安西军,连夜攻击本就是题中之义。久攻不下后,艾布??穆斯里姆需要的是出人意料的奇思妙策,而非人人皆知的平常谋略。
“总督,为表达葛逻禄部的忠心,在下愿意带军上前,督促我部兵马奋力厮杀!”谋略思翰见艾布??穆斯里姆起疑,不愿在他身边多待。
艾布??穆斯里姆沉吟片刻,点头赞道:“思翰王子有心了!不过,你身份贵重,不能没有人保护。穆台阿,劳烦你带个百人队,贴身护卫思翰王子。若有任何闪失,唯你是问!”
“多谢总督!”谋剌思翰明白艾布??穆斯里姆的疑心并未消除,但他并不在意:“我这就去点检帐下兵马,准备督战。”
谋剌思翰和谋剌黑山离开后,穆台阿小心地问道:“总督,你是怀疑谋剌思翰……”
穆台阿在艾布??穆斯里姆身边当了数年亲卫,对总督的细微神情和内心起伏,要比其他人熟悉得多。
“看不透……”艾布??穆斯里姆对穆台阿的疑问不置可否:“一会儿你盯紧点!此战关系河中的归属,千万不能大意!”
艾布??穆斯里姆向穆台阿面授机宜之时,谋剌黑山正气呼呼地吼道:“这个狗屁总督,脾气坏的很,比封常清还难伺候!”
“父汗,慎言!”谋剌思翰小声劝道。
“一会儿你留个心眼,别让我们葛逻禄勇士太拼命。”谋剌黑山对自己的兵马十分在意。
“谨遵父汗之命!”谋剌思翰恭敬地回道。
“若是手下儿郎死伤太多,你的万人队可就别想了!我得优先补充本部人马。”谋剌黑山大喇喇地说道。
“儿子带个千人队已经很吃力了,不敢贪心。”谋剌思翰深深低下了头,不让谋剌黑山看清他那阴晴不定的脸色。
霞光消褪、归鸦绕树。
苍茫的暮色中,怛罗斯城南二十余里外的一片树林里,人影幢幢。
林中潜伏的人影都格外小心,他们走路蹑手蹑脚、说话低声细语,生怕惊动林鸟。战马也都被戴上了笼头,无法随意嘶鸣。
“天怎么还不黑!”树林中,王霨焦急地望着依稀透着点亮光的天空,恨不得时间能走得再快一点。
与叶斛和谋剌思翰分别后,王霨带着一千北庭将士、三百白衣大食骑兵和从回纥部借来的两千骑兵,快马加鞭北上,直奔怛罗斯城。
王霨一行虽然只有三千多人,却有七千多匹战马。有不少战马还是北庭牙兵从葛逻禄手中缴获的,一路从俱兰城附近来到这里。
军情紧急,王霨一行马不停蹄。由于一人双马,三千多人的行军速度极快。
在六匹战马的牵引下,四**马车也将速度提到了最高。在平坦的原野上,马车基本能够跟上骑兵,同步北上。
王霨和艾妮塞商议后,请哈基姆带领的三百白衣大食骑兵担任开路先锋。
越靠近怛罗斯城,大食叛军斥候的出现频率就越高。
哈基姆等人用特征鲜明的大食衣甲和流利的大食语,假扮成艾布??穆斯里姆的亲卫,骗过了路上遭遇的所有大食叛军斥候,并将之全部斩杀。
王霨之前从谋剌思翰口中得知,艾布??穆斯里姆偷袭安西军时,就是让葛逻禄为先锋,诱杀了不少安西斥候。一直到逼近安西军大营时,才被人识破。
王霨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白衣大食骑兵迷惑大食叛军的斥候。天色将暮之时,他们顺利赶到了怛罗斯城南。
大队骑兵潜伏在树林中后,王霨、阿史那姐妹、阿伊腾格娜在王勇、马璘、苏十三娘、同罗蒲丽及北庭牙兵的护卫下,小心翼翼地向北潜行数里,远远地望了眼怛罗斯城。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城外连绵不断的营帐,还是给王霨带来了极大的心理震撼。
“十余万敌军围城,父亲和阿史那副都护手中只有三万兵马,却打得敌人不得不另生诡计,南下偷袭安西军。实在令人钦佩!”王霨由衷叹道。
“父亲太厉害了!”阿史那霄云亲眼看到围城之景后,对阿史那旸也十分崇拜。
“能有如此战绩,想来也离不开杜判官的智谋。”阿史那雯霞瞟了眼阿伊腾格娜,轻声说道。
面对阿史那雯霞的示好,心思聪慧的阿伊腾格娜却恍若未闻。她明亮的双眼仔细盯着城外的营帐,试图寻找什么。
“伊月,如此远的距离,就算以马校尉和同罗娘子过人的眼力,也不可能在暮色中分辨出忽都鲁特勤的金狼旗。”王霨最先明白阿伊腾格娜在找什么。
“小郎君,我知道看不清。不过,还是忍不住想找一找。”阿伊腾格娜有点羞愧不安。
“人之常情,伊月小娘子不必内疚。”苏十三娘温言抚慰道。
“小郎君,谋剌思翰所言不假,艾布??穆斯里姆确实在怛罗斯城外留有大量人马。”王勇的注意力一直在大食叛军的营帐上:“单看城南的营盘,就能容下四五万人!”
“根据谋剌思翰提供的情报,继续围城的大食叛军应当有六万人。”王霨分析道:“不过,为了迷惑父亲和阿史那副都护,艾布??穆斯里姆并未缩减营盘的规模。”
“小郎君,我们什么时候踏营入城?”再次望见怛罗斯城,马璘的心情尤其激动。
“再等等,夜色深一点,我们的突袭才能发挥最大作用。”王霨的心情也很焦急,但他明白,自己的计划,离不开夜幕的掩护。
王霨等人前去窥探怛罗斯城时,艾妮塞本也想跟去,却被赛伊夫丁和哈基姆劝住了。
艾妮塞本期盼王霨或阿史那霄云能够出言帮她,但王霨清楚赛伊夫丁对艾妮塞安全的担心和重视,并未开口。
阿史那霄云受不了艾妮塞可怜的眼神,想站出来劝说哈基姆,却被阿史那雯霞给拉住了。
无奈之下,艾妮塞嘟着嘴,气鼓鼓地钻回了马车之内,拉下窗帘,不再理会赛伊夫丁和哈基姆。
“赛伊夫丁百夫长,小公主的脾气还是这么倔强!”哈基姆笑道。
“哈基姆百夫长,公主不是脾气倔强,而是对唐人太信任了!”赛伊夫丁低低说道。
“嗯?”哈基姆清楚赛伊夫丁话里有话。
“对于目前粟特地区的战事你怎么看?”赛伊夫丁幽幽问道。
“叛军势大,但唐军也有取胜的机会。”哈基姆想了想,谨慎地回道。
“那你觉得,若是唐军获胜,他们是否会继续进攻呼罗珊地区呢?”赛伊夫丁瞄了眼艾妮塞的马车,压低嗓音问道。
哈基姆认真思虑半天,轻声回道:“以我一路所见,粟特人对唐国甚是敬畏和爱戴。唐军选定在石国与叛军决战,属国众多、补给无虞,甚是便利。足见唐国为了遏制叛军,花费了不少心思。但若继续西进,呼罗珊地区尽是叛军的忠实支持者,唐军将陷入重重包围,寸步难行。以唐人之智,当不会如此行事。”
“唐人皇帝发兵之时,打的名目是替我国平定内乱,帮助哈里发铲除逆贼。小公主信以为真,至今还期盼着唐军能够杀到呼罗珊,甚至兵抵巴格达。”赛伊夫丁苦笑道。
“若唐军真能继续西进,自然很好……”哈基姆叹道。
“国内的形势已经如此糟糕了吗?”赛伊夫丁急道:“我去年离开大马士革时,叛军的实力还不足以威胁叙利亚地区。”
“赛伊夫丁百夫长,叛军首领阿拔斯凭借先知后裔的身份大肆蛊惑人心,到处宣扬倭马亚家族得国不正,将许多实力强大的部落和对家族不满的野心家都鼓动了起来;那艾布??穆斯里姆又极其擅于发动波斯人和卑贱的奴隶,导致叛军兵力日益增长;阿拔斯的弟弟曼苏尔手段残酷、作战凶猛,我军根本没有足以与之抗衡的名将。如此下来,我军的形势也就越来越糟糕,连巴格达也丢了。若非唐军出击,恐怕大马士革也快要守不住了。”谈起内战,哈基姆忧心忡忡。
“形势竟然已经如此艰难!”赛伊夫丁大惊。
“当然,若是此战艾布??穆斯里姆大败,即便唐军不西进,我军也还是能得到喘息之机。哈里发早已派人去埃及、西班牙等地编练军队,以保卫叙利亚地区,击败叛军。”哈基姆安慰道。
第七十三章:百密一疏遇金狼(三)
“国内如此危急,我们必须全力配合唐军,在粟特地重创艾布??穆斯里姆,以折叛军一臂。如此,无论之后唐军是否西进,都能为我军减轻压力。”赛伊夫丁放下了对唐军的不信任。
“自当如此!”哈基姆点头赞同:“小公主那边,该怎么办呢?”
“击败艾布??穆斯里姆后,我们再给殿下细细解释吧。”赛伊夫丁无奈道。
“赛伊夫丁百夫长,小公主会不会难受?”哈基姆有点担心。
“哈基姆,你此行不单是收集情报如此简单吧?”赛伊夫丁并未回答哈基姆的问题,反问道。
哈基姆谨慎地四下望了望,才小声说道:“临行前,哈里发召我密谈。叮嘱我一直向东,仔细打听小公主的行踪,哪怕是走到长安城,也必须找到小公主。”
“哈里发可有书信交给公主殿下?”赛伊夫丁着急地问道。
哈基姆摇了摇头:“哈里发确实写了一封信,可是他担心路上被人发现,给公主殿下带来麻烦。想了又想,哈里发还是将之销毁了。哈里发让我给公主带句口信,那就是‘安心定居长安,勿忧家国。’”
“哈里发的苦心,恐怕公主早已明了。”赛伊夫丁叹道。
“哈里发还交待,找到公主后,我和手下的三百人也不必回转,直接听命于公主,负责保护殿下。一路收集的情报,可通过来往大唐和我国的商队带回。”哈基姆补充道。
“公主身边确实需要人手!”赛伊夫丁苦笑道:“我护送公主东行,被叛军追杀,到碎叶城时,已经只剩下我和公主两人。若非巧遇北庭军,我恐怕早已战死了。”
“北庭军的霨郎君,年纪和公主相近,看起来却比殿下成熟得多,根本不像十岁幼.童。”难得北庭诸人都不在,哈基姆可以和赛伊夫丁畅所欲言。
“确实很古怪!不过公主很喜欢他。”赛伊夫丁日日守护艾妮塞,对公主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霨郎君的家世也不错,放在我国,地位类似总督之子,未来或许能配得上公主。”哈基姆想得很远。
“未来会发生什么,谁又能说清楚呢?”赛伊夫丁盯着西边晚霞,轻声叹道。
大半年来,从大马士革到长安,又从长安到庭州和碎叶,种种变故,让赛伊夫丁常有恍然如梦之感。
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赛伊夫丁仔细听了听,发现是王霨一行窥阵归来,便不再和哈基姆交谈。
艾妮塞兴奋地从马车里蹦下来,飞快地跑出去迎接王霨,缠着他打听怛罗斯城外的情形。
赛伊夫丁和哈基姆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王霨简要地给艾妮塞说了两句,就带着阿伊腾格娜,来到赛伊夫丁面前,施礼商议道:“赛伊夫丁将军,怛罗斯城外的敌军甚多。我军需等到夜深人静,才方便发动攻击。在此之前,所有士卒,都需隐藏在树林中休息。还请贵部协助北庭骑兵,担任巡逻警戒的任务,以避免我军行踪被叛军发现。”
听了阿伊腾格娜的翻译后,赛伊夫丁点头道:“理应如此,霨郎君不必客气!”
哈基姆和马璘各带三百骑兵,混编成三十个小队,从林中四散而出,前去侦查周围敌情。
马璘外出巡逻后,苏十三娘和同罗蒲丽一跃而上,潜伏在树林边缘的树冠上,警惕留意着四周的一举一动。
树林中的士卒则在王勇的指挥下,按照王霨的要求,以五匹为一组,紧张忙碌地将两千匹战马分成四百组,每组战马都用缰绳连在一起。
其中一千匹战马的马鞍两侧的牛皮袋里,更是倒满了猛油火和油脂。就连马尾上,也系上了易燃之物。
另外一千匹战马,则没有携带猛油火,仍然可以骑乘使用。
忙碌完毕后,除了负责值守的明岗暗哨,其余士卒都静悄悄地靠着大树或躺在地上休憩,静待大战来临。
王霨本想回到马车上,趁着大战前的最后一丝空闲,和阿伊腾格娜将踏阵的步骤再仔细推演一遍。可艾妮塞却缠着王霨不放,非要和他闲聊战况。
王霨很想直接拒绝,但他在穿越前养成的尊重女生的良好习惯,却让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阿史那霄云见王霨如此狼狈,嫣然而笑,却不上前帮忙;阿伊腾格娜咬了咬嘴唇,开始在心里琢磨小郎君的筹谋是否还有漏洞。
阿史那雯霞面若冰霜,犹豫了半天,最终忍耐不住,气呼呼地上前,焦急地指着树林深处喊道:“霨弟,那边好像有点麻烦,你的连环马弄不成了。”
“什么?”王霨大惊,顾不上和艾妮塞告别,连忙向阿史那雯霞所指的方向跑去。
“我这徒弟,恐怕一生都无法摆脱情丝的缠绕了!”树冠之中的苏十三娘,借助天地之间的最后一丝霞光,再一次看清了阿史那雯霞如何为情所困、为爱痴狂。
苏十三娘还来不及感慨太多,忽见西方有二十余骑策马而来。
“马校尉!”暮色中,马璘的银甲尤其显眼,苏十三娘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王别将,西边三四里外有一千余敌军游弋,此刻敌军已向西,但仍需加强警戒!”飞霜还未踏入树林,马璘就急吼道。
“明白!”王勇沉声回道,旋即下令:“各处岗哨,小心戒备!”
马璘和哈基姆回到树林后,下马稍稍休整一番。他们正要翻身上马,继续出林巡查时,忽然感到脚下的土地在轻微颤动。
树干颤颤、树枝摇晃。机警的苏十三娘向西一望,发现大队骑兵正朝树林奔来。
只扫了数眼,苏十三娘就从人数从判断出,来者是敌非友。
“王别将,敌袭!西边有敌袭!”苏十三娘焦急地喊道。
树林之中,本在休息的北庭士卒一跃而起,翻身上马,列队待敌。
回纥骑兵的速度稍慢了点,但在北庭骑兵列队完毕之时,他们也都手脚麻利地骑上战马了。
赛伊夫丁急忙将艾妮塞抱起,将她送入遮掩严实的马车内。
王霨和阿史那雯霞抽出刀剑,奔向阿史那霄云和阿伊腾格娜,护卫两人的安全。
马璘和哈基姆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何突然有大队骑兵杀来。
王勇骑在乌骊马上,仰头喊道:“十三娘,敌军打得是什么旗帜?”
霞光消褪、暮色已深。苏十三娘吃力地望了半天,才看清敌人的旗帜上似乎画着一头狼。
“狼!旗帜上画着狼!”苏十三娘扭头向王勇喊道。
“十三娘,无数突厥部落都崇尚狼,沙陀、葛逻禄、突骑施等部落的旗帜上都有狼。你要仔细分辨狼的颜色,才可能弄清对方的身份。”王勇苦笑道。
“有本事你自己上来看,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苏十三娘一边生气,一边凝目盯着飘扬的旗帜。
潜伏在树林另一头的同罗蒲丽闻声赶来,跃到同一棵树上,和苏十三娘一起辨认。
“狼旗?”阿伊腾格娜隐约听到了苏十三娘和王勇的对话,心中一紧:“会不会是金狼旗?”
不待苏十三娘分清,大队骑兵已在树林外一箭多远处停住,纷纷弯弓搭箭,对准树林。
一名十夫长服饰的少年武士从阵列中驱马而出,用突厥语对树林中吼道:“躲在林中的懦夫,你们投降吧!”
“金狼!”少年武士喊话之时,同罗蒲丽利用天地之间残存的微弱光芒,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金狼旗!突骑施部?!”王霨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还不算太糟!”
“外面可是忽都鲁特勤?”王勇高声喊道。他知道忽都鲁精通汉话,因此并未用突厥语。
阿伊腾格娜站在王霨身后,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期待林外的回答。
“巴库特,你下去吧!”忽都鲁辨认出了王勇的声音,他在苏鲁克的护翼下,又惊又喜地来到阵前:“果然是北庭军!突骑施勇士,准备放箭!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
白日佯攻怛罗斯城之时,统率所有留守军队的大食叛军千夫长哈米德故意刁难突骑施部,下令让他们承担夜间巡逻的苦差事。
忽都鲁很气恼,本欲申辩,却被苏鲁克劝阻了。
“特勤,哈米德对我军有偏见,我们无论如何争辩也没有用。此刻他大权在握,我们只能暂时低头,待艾布??穆斯里姆归来后,我们再做计较。”苏鲁克的话合情合理,忽都鲁也明白“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只好压下心中的郁愤,领了任务。
一天的佯攻依然是劳而无功,所幸突骑施部只需装装样子,并无任何伤亡。
突骑施部的晚饭刚要做好,哈米德就又派人催促忽都鲁派兵去巡逻。
忽都鲁强忍住抽刀杀人的愤怒,命令附离亲卫通知帐下勇士抓紧时间吃两口热饭,然后带好干粮和清水,外出巡逻。
艾布??穆斯里姆安插在突骑施部的一百名呼罗珊骑兵,则躲在营帐里装睡,根本没有一起夜巡的意思。
第七十三章:百密一疏遇金狼(四)
忽都鲁本可以不去巡逻,但他心里发闷,饭也没有吃,就披挂好铠甲,骑上金狼驹,带队离开营盘。
按常理讲,夜间巡逻,应当将五千多突骑施骑兵分成数队甚至数十队,分散在大军营盘的四面八方,监视周遭的一举一动。
对哈米德极其不满的忽都鲁虽选择了暂时隐忍,却故意将五千多骑兵召集在一起,摆好阵势,一股脑离开营地。
“你让我巡逻,我就带着所有突骑施勇士,围绕着怛罗斯城大摇大摆转一大圈。”忽都鲁心中残存不多的少年心性,让他选择用一种恶作剧的方式发泄不满。
苏鲁克明白特勤是在和哈米德怄气,他笑了笑,却并未阻拦。
草原之上,千百年来,永远都是崇拜强者、鄙视弱者。身为部落或汗国的首领,若逆来顺受、不敢奋勇抗争,则绝对无法赢得子民的爱戴和敌人的尊重。
因此,对于忽都鲁玩笑似的反抗,苏鲁克并不反对。年少气盛的巴库特则兴奋地嗷嗷怪叫,为特勤叫好。
“好一个忽都鲁,竟然故意和我作对!”哈米德发现了忽都鲁的小花招,十分恼怒:“看我明日怎么折磨你!”
哈米德心中恨意满满,但他甚是畏惧艾布??穆斯里姆,并不敢对突骑施部做的太过火。
哈米德清楚,半日之内丢了怛罗斯城,已让他在总督的心里分量大减。他之所以能够获得统率留守兵马的重责,只不过是总督念及他长期驻扎在附近,熟悉地形。
总督为了确保能够一举战胜安西军,将呼罗珊骑兵的精锐基本全部带走,只留给哈米德五千呼罗珊骑兵,以震慑突骑施部和其余仆从军。
哈米德深知,艾布??穆斯里姆总督自兴兵反抗倭马亚家族以来,依靠麾下四万呼罗珊骑兵,屡战屡胜、威名赫赫。故而吐火罗和粟特仆从军对总督和呼罗珊骑兵甚是敬畏,不敢有丝毫不敬。
总督之下,自然是万夫长齐雅德。作为总督的左右手,齐雅德的勇猛,也令敌胆寒。
而哈米德本人,不过区区一千夫长。若非手下有五千呼罗珊骑兵,他根本镇不住数万仆从军。
因此,色厉内荏的哈米德咕哝着念叨了几句狠话,却未出营和忽都鲁理论。
哈米德清楚,艾布??穆斯里姆总督十分在意忽都鲁和突骑施部。不过,他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所在。但这足以让他不敢对忽都鲁逼迫太狠,而只是暗中琢磨明日攻城时如何做手脚阴突骑施一道。
突骑施部的营地在怛罗斯城南。忽都鲁带着手下离开营地后,在晚霞的照耀下,直接向南奔跑了二十余里。
见四周再无呼罗珊骑兵的耳目,忽都鲁找了块平坦的草地,下令全军下马休息,把肚子填饱再说。
一时之间,除了负责警戒的斥候,数千突骑施骑兵都在抓紧时间啃干粮。
忽都鲁与士卒同甘共苦,刚掏出自己那份干粮,就听斥候来报:“特勤,东面隐隐约约有二十余名骑兵,看衣甲像是大食人的呼罗珊骑兵。”
“哈米德,欺人太甚,竟然派人跟踪!”忽都鲁怒不可遏:“苏鲁克,备战!生擒这队呼罗珊骑兵,让哈米德明白,我军也不是好欺负的!”
苏鲁克也未料到哈米德竟然如此没有分寸,无明业火猛然窜起:“附离军,列阵!”
哈基姆和马璘率领三百大食骑兵和三百北庭骑兵从王霨等人藏身的树林出来后,就将六百名骑兵分成三十个小队,四散撒开,警戒周边。
每个小队,都有十名大食骑兵和十名北庭骑兵。如此搭配,既可以迷惑大食叛军的斥候和巡哨,又能保证足够的战力。
哈基姆和马璘两人亲自带了一个二十人的小队,警惕地向西边行去,探查周边是否有敌军经过。
一路行了三四里,并未见任何大食叛军的斥候和巡哨,令马璘啧啧称奇:“也不知是谁统率围城的大食叛军,竟然如此粗心和马虎,实在是天佑大唐!”
暮色深深、余晖消散。正感慨间,马璘忽见前方有数道人影闪动。
马璘向哈基姆比了比手势,示意前方有敌。哈基姆则整了整衣甲,准备故技重施,诱杀敌军。
哈基姆刚摆好“艾布??穆斯里姆亲卫”的架势,却见前方的人影并不靠近,反而拍马就跑。
“怎么回事?”之前遇到的叛军斥候,见了哈基姆等人的衣甲和旗帜后,都会主动靠拢上了搭话。首次遇见拔腿就跑的叛军斥候,让哈基姆十分迷惑。
马璘忽然感觉有些不安,但还没琢磨明白哪里不对,就听前方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一千多骑!怎么会有如此规模的斥候!”马璘从飞霜背上跳下了,伏地听了片刻,吃惊地说道。
哈基姆虽听不明白马璘说的是什么,却也从日益逼近的马蹄声中感觉到一些异常。
哈基姆犹豫了一下是否调头就跑,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冒险赌一把。毕竟自己和十名手下是货真价实的大食人,普通叛军应当根本分不清,自己是忠于倭马亚家族还是支持逆贼阿拔斯。
马璘并未发问,却也大致猜出了哈基姆的打算,就带着北庭牙兵,躲在大食骑兵身后。幸好大食马身量甚高、哈基姆等人也比较高大魁梧,足以遮掩骑着突厥马的北庭牙兵。唯有骑着飞霜的马璘在身高上不输于大食骑兵,他只好猫着腰,躲在队伍最后。
“来者何人?”哈基姆久为倭马亚家族的宫廷卫士,气势十足。
“哈米德的走狗,纳命来!”对方有人用大食语比较流利地回道。
哈基姆听懂了对方说的每一个字,甚至能从一些发音习惯听出说话之人并非大食人,但他却搞不明白这句没头没脑话的意思。
“我们是艾布??穆斯里姆总督的亲卫,你们是什么人!”虽弄不清对方的身份,哈基姆下意识中还是觉得,“艾布??穆斯里姆亲卫”这个名头应该会起作用。
“总督的亲卫?”气呼呼的忽都鲁急忙勒住马缰,并下令附离军止步。
哈基姆见自己赌对了,得意洋洋地吼道:“你们眼瞎了吗?竟然敢冲撞我们!耽误了总督交代的任务,你们谁来负责?”
躲在队伍最后的马璘,虽听不懂大食语,却也从哈基姆的语气中判断出,他正娴熟地扮演趾高气扬的总督亲卫。
马璘暗暗叹道:“倭马亚家族的宫廷卫士,估计日常也没少干恃强凌弱的坏事,难怪大食会发生内战。不过,长安城中的龙武军等北衙禁军也好不到哪里去!倒是北庭牙兵,在都护治下,恪守军纪。”
“不知是总督亲卫,实在抱歉!”忽都鲁一边拱手道歉,一边驱马向前,借助西天最后的一点亮光,仔细打量眼前的十名骑兵。
“马是大食马、衣甲也对、弯刀的纹饰也不错,大食语也格外流利,只是为什么总觉得有点比较别扭呢?”忽都鲁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们在干什么呢?赶快让路!别耽误我们回营!总督的紧急军令,耽误不得!”哈基姆见对方服软,打蛇随棍上,大声呵斥道。可他并不知对方的身份,因而只能装模作样地吆喝。
“敢问亲卫怎么称呼?”忽都鲁见哈基姆面生,决定还是谨慎些好。
“哼!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质问我!”哈基姆抽出弯刀,指着忽都鲁。
苏鲁克立刻紧紧攥紧手中的短矛,随时准备射杀哈基姆。怒目而视的巴库特更是悄悄拿出了弓箭。
“岂敢岂敢?”忽都鲁并不气恼,而是用大食语谦卑地赔笑道:“我和总督身边的穆台阿百夫长甚是相熟,不知他此刻是否安好?”
哈基姆见忽都鲁姿态甚低,也不好继续发怒。他并不知穆台阿是谁,但想着大食叛军占据上风,应当不会折损几名百夫长,就故作不耐地回道:“穆台阿百夫长毫发无伤,不必忧心!”
“多谢!如此我就放心了!”忽都鲁神情放松,然后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追问了句:“那拉哈曼百夫长呢?”
哈基姆眼骨碌碌一转,为了编的更逼真点,就故作伤心地叹道:“安西军的抵抗十分顽强,拉哈曼百夫长被唐军羽箭射中,右腿不小心受了点伤。”
“噢?”忽都鲁摇了摇头,叹道:“实在太可惜了!我好久没有看见他了……”
“伤势不重,你不必担心。”哈基姆愈发佩服自己。
“我军负责巡视,必须严查一切来往人员。方才得罪了,还请见谅!”忽都鲁再次施礼道歉:“我们还要巡查城西,就不耽误各位了!”
不待哈基姆发话,忽都鲁就低低下令,让附离军全军折返。
“有惊无险!多亏我反应快!”附离军走后,哈基姆哈哈大笑。
马璘方才一直低头躲藏,在愈发昏暗的暮色中,他并没有认出前方是突骑施部。
见一千余骑汹汹而来又乖乖撤退,马璘也以为对方被哈基姆骗了,就未多想。
由于发现西边有敌,马璘和哈基姆就不再向西,而是迅速折返,向王勇等通报军情。
回转之时,马璘并未发觉,巴库特率领几名骑术极佳的突骑施骑兵,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马璘等人进入北庭军藏身的树林后,得到消息的忽都鲁立即率五千骑兵杀出,用冰冷的箭镞对准树林。
“忽都鲁?!”马璘此时恍然大悟:“刚才那一千余骑是突骑施人!”
弄清情况后,马璘后悔不迭:“方才若是我不躲藏,想来忽都鲁一定可以认出我,我也必定会认出他。如此,也不至于暴露大军的藏身处了。只是,忽都鲁是如何从哈基姆哪里看出破绽了呢?”
“忽都鲁特勤,你是如何找到我们的?”马璘忍不住发声问道。
“你问问那个奇怪的大食人,拉哈曼早已死在庭州城中,又如何会刚刚被安西军射伤呢?”忽都鲁又气又笑道:“若非如此,我也险些被他糊弄过去!”
“百密一疏!”马璘痛苦地自责道:“小郎君,此乃某之过错!若因此影响西征大计,我百死莫赎!”
“马璘叔叔,别灰心。忽都鲁特勤应当不知道伊月也在林中,这或许就是我们的转机,至少能争取些时间。”王霨黑亮的双眸盯着阿伊腾格娜。
阿伊腾格娜当即明白了王霨的意思,她歪着脑袋稍加思索,郑重点了点头,快步向林外跑去。
阿史那霄云和阿史那雯霞如坠云雾之中,根本不明白王霨的意思。
树林外,忽都鲁正欲下令突骑施骑兵射箭,忽听有人哭着喊道:“哥哥!我在这里!”
“妹妹!”阿伊腾格娜的声音让忽都鲁大惊失色,他急忙焦急令道:“放下弓箭!放下弓箭!”
当阿伊腾格娜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时,忽都鲁的泪水如素叶水般滔滔而下。
“妹妹!”忽都鲁跪在地上,一把抱住奔跑而出的阿伊腾格娜,泪水滚滚而落:“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哥哥,是我!是我!”阿伊腾格娜傻傻笑道,再无平日里的聪慧。
此时,在忽都鲁眼中,单调乏味的夜色开始变得多姿多彩,愤怒郁闷的心情忽然如花绽放。
第七十四章:马踏连营虎出柙(一)
新月初升,月华如水。
怛罗斯城南的树林外,偶然重逢的忽都鲁和阿伊腾格娜喜极而泣、抱头痛哭。
“没有想到,郡主居然在树林里面!”附离军千夫长苏鲁克喃喃自语道。
“郡主?”巴库特迷惑地望着苏鲁克,不少突骑施骑兵也同样困惑。
“阿伊腾格娜郡主,可汗最宠爱的女儿,特勤的亲妹妹!”苏鲁克解释道。
树林内,王霨盯着忽都鲁和阿伊腾格娜,紧张思索着如何解除困境。
数千突骑施骑兵并不可怕,凭林中的兵力,完全可以一战。但是,一旦发生争斗,必然会惊动城外的大食叛军。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怎么才能打动忽都鲁?”王霨刚琢磨这个问题,脑海中最先跳出的就是那双聪慧的双眸。
“不!”王霨坚定地摇了摇头,他绝不会将阿伊腾格娜作为交换的筹码。如果她现在就要选择随哥哥离开,王霨心里会很不舍,却肯定不愿阻拦。
“突骑施部现在最需要什么?”王霨换了个角度,站在忽都鲁的位置琢磨突骑施人的未来。王霨自信,以北庭军和大唐为依托,自己绝对可以拿出令突骑施人心动的条件。
在思考的间隙,王霨抬头随意望了眼,忽然眼前一亮,心中萌发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王勇见王霨陷入沉思,无暇关注阿伊腾格娜的安危,就捡起一颗石子,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朝苏十三娘所在的树冠抛去。
石子打在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苏十三娘会意,轻轻摇了摇树枝,拍了拍同罗蒲丽。
同罗蒲丽挤眉弄眼地对苏十三娘笑了笑,才将长箭对准了忽都鲁。距离虽然有点远,光线也有点昏暗,但同罗蒲丽自信可以射伤目标。
王勇听到树上沙沙作响,放心地点了点头。王霨见树枝晃动,明白苏十三娘和同罗蒲丽躲在暗处保护阿伊腾格娜,也放心了许多。
树林外,苏鲁克警惕地盯着树林深处,见林中的唐军毫无动静,不禁大奇:“特勤说郡主被北庭军困在庭州城当婢女,可从唐军的反应看,郡主的自由并未受到约束啊?”
忽都鲁和阿伊腾格娜两人时隔数月再次相逢,兄妹二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突骑施骑兵见郡主归来,也都暗暗高兴。移拔可汗死后,突骑施人感到天崩地裂,都以为光明神已经抛弃了他们。可特勤和郡主陆续归来,让他们觉得,伟大的阿胡拉??马兹达仍在眷顾突骑施部。因此,手持长矛的他们屏声静气,生怕打扰特勤和郡主。
树林内外,数千骑兵剑拔弩张、紧张万分。
对峙正中,却是一对年少的兄妹久别重逢。
敌我数千将士都心照不宣地保持静默,唯有风动林叶、马嘶数声。
阿史那霄云听了一会儿,吐着舌头低低说道:“霨弟,原来伊月是突骑施郡主!你之前知道吗?”
“霄云姐姐,家父和阿史那副都护都知道。只是父亲不愿太多人知晓,所以我不敢告诉你。”王霨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解释道,生怕阿史那霄云生气。
“既然父亲也未告诉我,我又何必生霨弟的气呢?”阿史那霄云并不在意。
王霨听后,心头一宽的同时,却又微微有点失落。
“难怪伊月如此聪慧,见识也高于常人。”阿史那雯霞回忆起马球场等事,颇有感慨。
艾妮塞听了米薇的翻译后,笑着拍手道:“没有想到,伊月竟是‘顶牛者’苏禄的后人,实在太有趣了!”
赛伊夫丁和哈基姆听后,愈发觉得王霨和北庭都护府深不可测。
“‘阿伊腾格娜’,天上的明月!想来伊月也曾是她父汗掌上的明珠、心头的圆月吧!”阿史那雯霞抬眼望去,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发现一钩新月已挂在半空。
月光下,阿伊腾格娜和忽都鲁终于止住哭泣,恢复了平静。
“哥哥,你身后都是我们的族人吗?”阿伊腾格娜的头放在哥哥的肩膀上,开心地望着苏鲁克等人。
忽都鲁站起身来,拉住妹妹的手,一一介绍道:“这位是苏鲁克,曾担任过父汗的附离亲卫,现在是附离军的千夫长;这位是巴库特,他在素叶水畔救过我一命……”
苏鲁克翻身下马,恭敬地跪拜阿伊腾格娜,巴库特见状,也急忙下马拜见郡主。其余附离亲卫依然警惕地留意着树林内的动静。
“赶快起来!”阿伊腾格娜急忙扶起苏鲁克:“谢谢你!谢谢你们救了哥哥!谢谢你们追随哥哥!”
“不敢,郡主言重了!”苏鲁克急道:“若无特勤解救,吾等应当还在给葛逻禄人和沙陀人做牛做马。应当是我们感谢特勤和郡主!”
“都是哥哥的功劳,我什么也没有做!”阿伊腾格娜连忙摇手说道。
“不,妹妹!”忽都鲁高声说道:“没有你,我就无法离开庭州!也就无法召集突骑施勇士!”
树林之内,打定主意的王霨见林外气氛缓和,就在王勇和马璘的扈卫下,带着阿史那姐妹悄悄移步到树林边缘。
“伊月果有郡主风范!”王勇点头叹道。
“比我这个县君强多了!”阿史那霄云自我打趣道。
阿史那雯霞本想接话调侃姐姐几句,却又生生忍住了。
“伊月此刻简直就是舞会上焕然一新的灰姑娘。咦?我给伊月讲过灰姑娘的故事吗?记不清了。”王霨心中暗暗感慨道:“一会儿时机合适,我就出去和忽都鲁谈谈。”
树林外,提起“庭州”后,兴奋的忽都鲁才想到最重要的问题:“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小郎君知我思念哥哥,就恳求王都护,许我随军西征。本来我们待在碎叶城,我想着大战结束后或许有机会和哥哥见面。不料葛逻禄部的谋剌逻多忽然夜袭北庭军,我就跟随小郎君西行。在得知安西军被大食叛军围攻后,我们就北上怛罗斯城,试图联系上王都护。”
说到这里,阿伊腾格娜忽然面色大变:“哥哥,我们突骑施部也是围城的一员吧!?你们此刻是在巡逻!”
忽都鲁痛苦地点了点头,无奈叹道:“妹妹,你可知道,若无穆台阿的拼死相救,我早已被葛逻禄人杀死了!若无齐雅德将军出兵帮忙,我们的族人根本无法从葛逻禄和沙陀人手中逃脱!若无艾布??穆斯里姆总督的支持,我们根本不可能得到如此好的武器和战马!”
“哥哥,大食人靠不住!他们已经把你和族人出卖了!”阿伊腾格娜想起谋剌思翰的话,急着喊道。
“不可能!”忽都鲁摇头否定道:“艾布??穆斯里姆总督连让我军出战攻城都舍不得,又为何要出卖我军呢?”
“郡主,你是听谁说的?”苏鲁克急切地问道。
“妹妹,恐怕是北庭军编出来骗你的吧!”忽都鲁对北庭军恨之入骨。
“不,我亲耳听葛逻禄王子谋剌思翰说的。”阿伊腾格娜坚定地回道:“小郎君不会骗我。”
“霨弟,伊月很信任你哦!”阿史那霄云调笑道。
阿史那雯霞反复盯着王霨和阿伊腾格娜看了半天,许久不语。
“那是因为我骗不了她……”王霨苦笑道。
阿史那霄云以为王霨在说谎,岂不知他心中后悔不已:“以后再也不能教别人如何识破谎言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同罗蒲丽见阿伊腾格娜和忽都鲁争吵,弓弦拉得更紧了些。
苏十三娘回头望了眼王勇,见他并未发出任何指令,就潜伏在树上继续观察。
“谋剌思翰?你怎么遇上他?”忽都鲁疑道。
“特勤,郡主方才说安西军被大食叛军围攻,莫非艾布??穆斯里姆率军南下,就是为了伏击安西军?”一直凝神思考的苏鲁克出言提醒道:“可是,单凭二万多呼罗珊骑兵和五万仆从军,对上近五万唐军,并无绝对把握。”
“哥哥、苏鲁克千夫长,葛逻禄人被艾布??穆斯里姆诱以重利,背叛了大唐!”阿伊腾格娜急道:“不是七万对五万,而是九万多对不足三万!”
“那又如何?安西军败了,北庭军也将成为瓮中之鳖,父汗的仇就可以报了!”忽都鲁满腔怨恨都在北庭军身上。
“可葛逻禄人要求大食叛军将所有族人送还,继续给他们当奴隶!艾布??穆斯里姆毫不犹豫就答应了!”阿伊腾格娜望着眼前的一名名饱经磨难的族人,痛苦地喊道。
“不可能!”忽都鲁吼道:“艾布??穆斯里姆一直善待我军!齐雅德将军也很重视我们!还有,穆台阿难道没有反对吗?”
苏鲁克紧皱眉头,判断阿伊腾格娜所言的真假;巴库特等年轻的突骑施骑兵,想到在葛逻禄和沙陀人手下的痛苦日子,恨恨地挥起了拳头。
“哥哥,谋剌黑山的贪婪人人皆知。若无重利,他为何会选择叛唐呢?”阿伊腾格娜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据谋剌思翰所言,负责拉拢谋剌黑山的,正是穆台阿!”
“不!”忽都鲁怒气冲冲地抽出弯刀,遥指天上的新月:“我不信!”
第七十四章:马踏连营虎出柙(二)
苏鲁克急忙用独臂拦在忽都鲁的腰间,生怕暂时陷入疯狂的特勤不小心伤害郡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树冠郁郁、月光淡淡。同罗蒲丽紧盯忽都鲁的弯刀,思忖长箭击在哪个部位,才能确保不会误伤阿伊腾格娜。
王霨见忽都鲁失控,挥刀指向阿伊腾格娜,也顾不上思考时机是否合适,就树林中跑了出来,护在阿伊腾格娜身前。
阿史那雯霞也想跟着出去,却被阿史那霄云拉住了:“妹妹,我们出去于事无益,就别添乱了!”
“太危险了!万一他们挟持霨弟呢?”阿史那雯霞不敢正视姐姐的眼睛,急于挣脱。
“那不是有马校尉和王别将吗?再说,有伊月在,她不会让突骑施人伤害霨弟的。你出去反而有危险!”阿史那霄云的态度很坚决,牢牢抓住妹妹的胳膊:“马上就能见到父亲了,我绝不能让你有什么三长两短!”
姐姐的关心让阿史那雯霞僵在原地,她点了点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谢谢姐姐!我听你的。”
“难得你这么听话!”阿史那霄云得意的笑了起来,洁白的脸庞如漫天的月光一般无瑕。
王霨刚跑出去数步,马璘就已用逐日弓瞄准了忽都鲁。
王勇本想阻拦王霨,但他想了想,只是默默翻身上马,抽出横刀,随时准备带队冲锋。
“忽都鲁特勤!无论你信还是不信,艾布?穆斯里姆都已经将贵部出卖了!当务之急,你还是想想突骑施部未来如何在河中立足!”王霨高声吼道。
“你就是王霨?!”忽都鲁怒道:“我们突骑施人正是拜你父亲所赐,才沦为奴隶的!”
“攻伐碎叶城乃国战,家父身为北庭都护,依令征战,何错之有?移拔可汗虽因此战自刎,却非死在我军刀下!攻陷碎叶城后,北庭军军纪严明,善待贵部妇孺,又有何过?将贵部青壮分赐参战诸部,依循的乃是草原惯例!郡主沦落战场,家父以礼待之、杜判官视之为徒!伊月在我身边半年,名义上是婢女,实则如我姐妹,不曾遭受任何虐待!”王霨反驳道:“特勤,你认真想想,家父可有对不起突骑施人的地方?在庭州城中,若非家父仁慈,你又怎么可能安然脱身?”
“花言巧语!”怒火中烧的忽都鲁以左脚为支点,原地一旋,突然从苏鲁克残缺的左臂处转出,挥刀砍向王霨。
“不好!”同罗蒲丽大惊,顾不上等待王勇的指令,就松开了弓弦。
长箭脱弦而出,向王霨身前射去。同罗蒲丽预判,长箭将会射中忽都鲁的右臂。
长箭尚未抵达,却见人影一闪,阿伊腾格娜护在了王霨身前:“哥哥,住手!小郎君待我甚好,我们不能恩将仇报!”
“糟了!”目光跟着长箭的同罗蒲丽惊叫道:“要射中伊月小娘子了!”
“啊!”苏十三娘扬起手中飞刀,却发现距离太远,救之不及。
冷静地苏鲁克听到了细微的破空声,疾步上前,拦在忽都鲁身前。
王霨惊觉事情有异,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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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苏鲁克才判断出羽箭射不中忽都鲁。他想移步保护郡主,却发现郡主已被北庭的霨郎君护在身后。他略一思索,并未迈步上前。
“霨郎君!”同罗蒲丽吓得花容失色,若非被苏十三娘拉住,险些从树枝上掉下来。
电光火石间,羽箭距离王霨只有数百步远了。眼看即将发生血溅五步的惨剧,只见一道银光从树林中如电射出,在半路追上了同罗蒲丽的羽箭,从侧面击中箭杆,将之远远击飞。
王霨拍了拍胸口,轻轻吐了口气,心中无奈道:“穿越真是太危险,又一次险些挂了。什么时候我才能有点王霸之气和主角光环呢……”
吐尽胸中的浊气后,王霨扭头朝马璘所在的方向竖起了大拇指,然后笑着向同罗蒲丽伸出了四根手指。
“霨郎君是什么意思?”苏十三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俏脸发红的同罗蒲丽羞赧道:“霨郎君是说,算上马球场,我已经射了他四箭了……”
“整日想着杀自己东家的伙计,世上还真不多见!”苏十三娘笑得肚疼。
“人家惊魂未定,姐姐还嘲笑我,不理你了!”满脸羞红的同罗蒲丽从树上跳了下来,走到马璘面前,低声说道:“谢谢马校尉!”
马璘正要客气,却不妨同罗蒲丽忽然踮起脚尖,慌慌张张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
马璘只觉一阵香风飘过,似有春风拂面,脸颊却又如在沙漠中暴晒一般滚烫。
马璘发愣的功夫,同罗蒲丽则早已挥着匕首躲在了另一棵树的树冠里。
望着傻傻的马璘,王勇嘿然而笑,眼睛却向树上的苏十三娘瞄去。
苏十三娘向下轻啐了一口,低声笑道:“这小妮子,还真是敢爱敢恨!”
“同罗娘子的心真是如风自由!”阿史那霄云的神情忽而有些黯淡。
“我要再勇敢一点!”满脸潮红的阿史那雯霞在心中大声鼓励自己。
米薇、米兰吃吃笑个不停。艾妮塞好奇地询问她们为何发笑,却被赛伊夫丁出言阻止了。
惊险过后,月色如常。
树林外,忽都鲁缓缓收回弯刀,脸色铁青地走向王霨。
躲在王霨身后的阿伊腾格娜有些紧张,她想再一次跳出来护住小郎君,却又担心惹哥哥生气。
方才忽都鲁挥刀,阿伊腾格娜来不及思考,就下意识闪到了王霨身前。此刻哥哥收回了弯刀,阿伊腾格娜反而陷入了矛盾之中。
“你们都很关心我、爱护我,为什么要发生争执呢?”阿伊腾格娜很期待哥哥能够和小郎君和谐共处,甚至希望他们能够无话不谈的好友。可她深知,不同的身份和利益,注定两人只能站在壁垒分明的两边。
“怎么办?怎么办?哥哥要是又和小郎君发生冲突可如何是好?”聪明的阿伊腾格娜被情感折磨,一时也没有了主意。
忽都鲁面
(本章未完,请翻页)色阴沉、脚步沉重。带兵数个月后,他身上愈发有了王者的威严。
王霨盯着越走越近的忽都鲁,黑亮的眼睛毫不犹豫地迎上了对方锐利的目光。
树林内外,马璘和苏鲁克都很紧张,但经过同罗蒲丽令人心惊肉跳的误射后,双方都默契地不敢再轻举妄动。
“算了,谁处于下风,我就帮谁吧。”阿伊腾格娜终于拿定了主意。
忽都鲁走到王霨身前,慢慢举起手,郑重施礼道:“多谢!”
王霨一愣,旋即明白忽都鲁是感谢他方才挡在了阿伊腾格娜身前,急忙回礼道:“特勤客气了!危险来临之时,男人自当挺身而出。”
“你别高兴太早!”忽都鲁冷哼道:“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大多数我都不认同也不相信。不过呢,善待我妹妹那一句,我却是信了。”
“哥哥,王都护、杜判官和小郎君都是谦谦君子,对我确实非常关心。”阿伊腾格娜不料哥哥和小郎君竟然没有挥刀相向,高兴地补充道。
“妹妹,你能保证谋剌思翰所言不假吗?”忽都鲁严肃地问道。
“哥哥,我们曾经逼近战场,也听了回纥汗国叶斛王子和白衣大食骑兵反馈的情报。以我所见,谋剌思翰的话是可信的。”阿伊腾格娜知道事关重大,反复想了半天,才郑重回道。
“苏鲁克,你看呢?”忽都鲁扭头问道。
“特勤,你知道,我始终不信任大食人。”苏鲁克毫不讳言自己的想法:“现在想想,艾布?穆斯里姆一直纵容特勤不必出战,或许早就存有将我军当筹码的打算。五千族人,攻城或许并无大用,但用来拉拢葛逻禄部,却是绝佳的诱饵。谋剌黑山在意的不是五千奴隶,而是他的颜面。”
“巴库特,你怎么样?”忽都鲁对苏鲁克的话不置可否。
“特勤,我说不清楚。反正你说杀谁我就去杀谁!不管是北庭军还是大食人,我都不害怕。”巴库特表态道。
“霨郎君,我们谈笔交易如何?”忽都鲁转向王霨。
“愿闻其详!”王霨见忽都鲁已对大食叛军生疑,顿觉胜算大增。
“霨郎君,你们此刻是要准备趁夜色冲阵吧?”忽都鲁已经猜出王霨的打算了。
“正是!”王霨大方承认道。
“今夜我军负责巡逻,若你能归还我妹妹,我会装着毫不知情,任由你们去冲杀大食军。”忽都鲁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特勤,此刻唐军被我们包围,郡主又在我们这边,何必谈什么条件?”巴库特不解道。
“放肆!”苏鲁克狠狠拍了一下巴库特的头盔,怒道:“特勤在谈正事,轮不到你插嘴!”
巴库特对苏鲁克很敬畏,他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言语。
“忽都鲁特勤,你的条件我不能答应。”王霨摇头道。
“嗯?”忽都鲁面色遽变,手放在了刀柄之上。他自认为开出的条件已经很优厚,算是回馈了王霨对妹妹的照顾,却没想到王霨竟然直接拒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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