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节:撤离
火光摇曳加上雾气与地面上堆积的死尸令人无法看清全貌,但即便如此站立起来将近三米高的人形轮廓依然给予一行人极大的震撼。 过去与鬼族交锋的惨痛结果武士们仍旧没有遗忘,因而当亨利开口说出:“就这样撤离吧”的时候,鸣海也没有再坚持想要贯彻武士精神自我牺牲断后。 执拗的武士也并非蠢蛋,面对能一击把穿着重甲的武士砸死的对手,这种牺牲不仅毫无荣誉亦无法起到应有的阻碍作用。 在眼下想救援的第一对象已经救到的时间点,队伍又基本上都是精疲力尽个个带伤,继续战斗有害无益。 “老师!”地上偌大的肉山一起一伏仿佛仍旧存活,注意到这个细节的米拉大声提醒,而等到警戒着的亨利等人瞥过去时一大票让人感觉相当眼熟犹如章鱼一样的惨白生物体便从中钻了出来,只是其行动速度很是缓慢没有能构成什么真正的威胁。 “快走吧。”虎太郎背着昏迷的阿惠站了起来,因为地面上尽是腥臭体液的缘故他脚下一滑虽然没摔倒却似乎拉了脚筋,龇牙咧嘴一瘸一拐地速度变得慢了许多。 “我来——”“走远点!”咖莱瓦本想过去帮忙扶着,却被虎太郎吼了一声只好愣愣地站在原地。阿惠的衣物都尽数被溶解,咬紧牙关的虎太郎显然是忌讳她被其它男人触碰。 “啧——都这种时候了。”米拉啧了一声收起刀把外套褪下来跑过去帮忙,同为女性的她出手虎太郎也没再摆出那份咄咄逼人的态度。在给阿惠裹上羽织外套后两人协力将她运送着首先往通道的上端跑去,而等到他们这三人上去后其它人才陆续跟上。 “呃——嘶——”巨大的甲壳人形像是刚睡醒还处于迷糊状态,它发出如同多重声音混杂的吼声。但已经完成了救援任务的一行人也没有多作停留立刻爬了上去,处于最后一位的贤者在踏上通道的一瞬间转头把已经快要烧完的火把丢了下去。 “嗤——”地一声火焰烧了起来,因为几个子房破裂加上巨大肉山怪倒塌的缘故地面上横流的腥臭体液加剧了空气中可燃物的浓度,一瞬之间火势蔓延了开来甚至顺着虎太郎和米拉的脚印要烧上通道,好在贤者及时踩灭了它们。 “这些东西,估计还会活着吧。”绫往下看去,昏暗的洞窟之中忽然烧起的大火明亮得令她不得不眯起双眼,刚刚那些似是幼体的生物在其中也不见了踪影到底有没有被烧死无人知晓。 “快走吧。”咖莱瓦拉了一下看呆了的博士小姐要她快点前进,但绫扫了一眼却忽然挣扎着叫了起来:“等下!” “那个大家伙呢?”火焰顺着蔓延的体液烧到了肉山尸体旁边,但原本站在附近的巨大人形却没能看到黑影。 “跑。”亨利一手把其他人都推了上去紧接着握紧了之前从米拉那儿拿回来的大剑——随着洞窟之主的死亡他的夜视能力也一点点在恢复,因而贤者得以在其他人无法瞧见的一片黑暗之中看清楚那个趴在墙壁上的家伙全貌。 人形的轮廓但却有着六条手臂,宛如蜘蛛一样以背部为中心扩散开来的有力手掌紧紧扒在岩壁上。躯干的表面覆盖着厚实的甲壳而位于脑壳到后颈的部分有一团惨白色的血肉在蠕动,它就这样在亨利的注视下像是逐渐陷入沼泽的生物一样把自己一点点埋进甲壳的保护之中。 “......”避开火焰爬到了墙壁上高处的怪物位于一个亨利都无法够到的高度优哉游哉地完成最后的演变,贤者掀开外套摸了一下腰间的皮套,但飞刀早已消耗一空哪怕是匕首也在击杀洞窟之主本体的时候损坏——面对爬在几米高岩壁上的对象此刻就连他也束手无策。 一时半会对方看起来不会动,尽管它正在完成某种让人忧心的转变疑似在一点点增强实力,但缺乏远程武器够不着它而且这时它也确实不会袭击众人。 这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平静,接下来的一切取决于到底是一行人跑出去的速度更快还是它完成转化的速度更快——亨利转过身收起大剑追上了其它人。 “快些。”好在第二个出口离的并不远,爬上通道以后踩着满地的碎骨他们迅速地回归到了符文武器的附近。紧接着便拿起之前卸下的最后的麻绳丢上了满是月光的洞口。 “都真死了啊。”米拉望着之前斩杀的野兽,旁边的蝙蝠尸体和触手的残余也没再被收掉,还有几只躯体完好的蝙蝠僵硬蜷缩地掉在地上——似乎是洞窟之主被击杀以后它们来不及返回支援便直接一同死掉。 “璐璐。”亨利搭在洞窟下方的墙壁上回过头对着个子最为小巧的猎民少女开口,而对方立刻会意过来踩着贤者的大腿又爬上他的肩膀,最后抓着亨利的手臂在他用力往上一甩的协助下成功扒在了洞口的边缘。 “唔——”像小猫从被窝里探出头,璐璐从高高的草丛里钻了出来,眯起双眼迅速地适应了外面冰凉清晰的夜间空气下明媚的月光后,她赶紧捡起了地面上被丢上去的抓钩。 “来。”贤者接着对米拉招了招手,而洛安少女也紧随其后地如法炮制第二个跟了上去? 她和璐璐配合着在地表找了一棵足够粗壮的树赶紧固定好绳索。 “好了? 拉一下看看!”白发的女孩从杂草遍布的洞口探出头喊了一声? 下方的亨利拉了拉绳索:“嗯? 靠得住。”接着便转过头让虎太郎走过来。 “背好了。”年轻的华族子弟被拉伤的腿依然钻心地痛? 他走过来每一步都龇牙咧嘴发出“啊嘶——啊嘶——”的倒吸气声——但尽管如此他却仍旧不肯放开阿惠交给其他人,而在这种争分夺秒的情况下众人也没力气去跟他计较。亨利用布带垫着再加上麻绳加固把阿惠牢牢地捆绑在虎太郎的背上,这样一来他可以腾出双手。 体型相对瘦小的虎太郎和阿惠洞口的大小可以直接二人一起通过,只是体能废柴的武家子弟加上腿部的疼痛和背了一个人的负重爬上去的一瞬间竟直接又滑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啧!”米拉在上面看的十分焦急? 她向下一声大喊:“抓住绳子,我拉!”心急如焚的洛安少女打算强行介入来加快进程? 但她哪怕久经训练终归也力量不足? 一口气要拉两个人哪怕旁边有璐璐帮忙也还是十分困难。 所幸亨利和咖莱瓦在下面帮忙托起了虎太郎和阿惠,而武家子弟就这样颤颤巍巍地紧抓着绳索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在米拉忍不住的骂了句洛安粗口大叫:“你也快爬啊!”才活动起了双臂。 终于登上洞窟的虎太郎趴在地上像条濒死的狗一样耷拉着头脸色铁青地大喘着粗气,任由干草粘在他的脸上也无动于衷。旁边出了更多力气的米拉和璐璐都神色比他更好一些? 两人把他和阿惠挪到了一边然后又把绳子再次放了下去。 “快跟上。”紧随其后的是小少爷和博士小姐,因为绳索能撑得住亨利的一拉所以两人同时攀爬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尽管弥次郎体力消耗甚大而绫又不是战士出身,他们还是以很快的速度爬了上去。但就在鸣海等人准备继续跟上的时候下方忽然响起了杂音。 “走? 别管我们。”怪异的人形生物显然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转化,亨利对着已经爬上去的年青人们说了一句? 而鸣海则是和老乔直接走向了另一侧原来的出口。 “快跟上。”武士领队回过头对着还在发呆的愣头青叫了一声,而余下的5人就这样迅速地奔跑着穿过了火焰仍旧熊熊燃烧的前半截矿洞。 “啊啊啊——!!”有着六条手臂的甲壳巨人以惊人的速度接近过来,它凭借能够在岩壁上攀爬的能力迅速地缩短着一行人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约书亚在奔跑过程中回过身丢出了随身的短刀但因为对方的速度极快哪怕是他也没能命中。 “叮——!”的一声短刀打在岩壁上反弹落入了火堆之中,但前方一刻未停奔跑着的一行人越过了岩虎的尸体已经跑到了狭窄螺旋通道的入口附近。 “啊啊啊啊啊啊——!”像人类一样的咆哮声从甲壳巨人口中传来,紧接着像是回击约书亚的进攻一般它也朝着这边丢出了一些什么东西。 “咻——”“啪——!”发出破空声的东西朝着老乔的头部袭来被亨利一把抓住,柔软又滑溜溜的手感立刻让贤者意识到了这是个什么东西——惨白色的寄生体触手尖端立刻探出了尖刺直接扎入了贤者的手臂皮肤并开始向内钻入,但他毫不在意地用力一握直接把它捏成了肉泥。 “多、多谢先生。”惊魂未定的老乔目瞪口呆地看着亨利手臂上好几个血洞,若不是贤者及时阻拦只怕现在被扎出洞的就该是他的脑袋了。 “应该进不来,跑快点。”在贤者甩了甩手掌的同时小跑着的一行人迅速地进入了狭窄的螺旋通道之中,就连亨利和咖莱瓦在里面都觉得行动困难的走道将近三米高的甲壳巨人自然没有进来的可能性。 “啊啊啊啊——”它发出咆哮声用力地撞击着洞口使得洞窟顶部的水滴和碎石不停地颤动掉落,但这种时候没有空闲去管这种事一行人只是加速往前并迅速地穿过了打开的石门。 “呼——”处于最后一位的亨利还将石门重新掰了回来将它重重地关了上去。 “咚——”地一声,没有手臂骨卡着的石门这次终于严丝合缝地关上。 “但它应该能爬墙的吧。”咖莱瓦愣愣地说着,尽管大部分时候看起来像个呆头鹅,但在一些事情上面他还算敏锐。而贤者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他们接着往前,然后在之前的断崖部分发现了倒在地上的老药师。 “只是晕了。”额头渗出血迹的老药师身上有些被挠伤的痕迹,从爪痕大小判断估计是遭受了蝙蝠的袭击,在旁边还有他掉落的鞋子结合地面上的水迹来看只是摔了一跤失去了意识,他仍有呼吸。 万幸没有身死的老药师随身携带的药物洒了一地,而亨利在检查了一下多出来的几瓶烈酒之后就让咖莱瓦把老药师背了起来。 消毒烈酒所用的廉价容器都是常见物品,除了木质的以外还有陶制,贤者将几瓶烈酒用撕下来的布条捆绑在一起之后又把其中一瓶瓶口的木塞拔掉塞进去了布条,然后将几种味道浓烈的药粉搅拌手脚麻利地倒入其它几瓶之中。 而就好像是约定好的一样,等到他把这一切完成的一瞬间,那头有着六条手臂的甲壳巨人也像是猿猴在树木间晃荡一样从侧面的岩壁上扒了上来。 紧追不放意味着它有极为敏锐的感官,而越是敏锐的感官在特定情况下就越是脆弱。 “围巾戴好。”亨利一声提醒之下其他人立刻行动了起来。 “啊——”它张开嘴试图发出恐吓性质的咆哮但毫无骑士或是武士精神的贤者完全不给它这种机会直接在鸣海手里的火把上蹭了一下就把烈酒奋力丢了出去。 “咔嚓——!嘭轰!!”咆哮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变成了被火焰和带有浓郁刺激性气味烟雾笼罩下的惨叫。 六条手臂的巨人有两只手不得不伸出来捂住自己的脸。 “你们快走,约书亚跟我上。”干扰的招数上去以后贤者令其他三人带着昏迷的老药师先行一步撤退而又在拔出大剑的同时对着红发剑客开口。 “嗯。”惨叫声给了剑客最好的定位,他握着手里的太刀而贤者则是拿着大剑一左一右地冲了上去。 “啊啊啊——”有着六只手臂的巨人同时挥拳迎向了两人,亨利直接对着拳头避都不避用大剑迎击,而约书亚则是微调了太刀的锋芒一个错身顺着手臂切向了它的脖颈。 “擦——”“咔哒——!”大剑斩断了一只手臂而太刀击碎了脖颈的甲壳但却卡在肌肉之中。 “锵——”约书亚没有恋战抽刀的同时用利刃狠狠地一划扩大了战果紧接着一个俯身躲开进一步的攻击——到底是柿子挑软的捏还是针对脖子的攻击更有威胁二人不得而知但甲壳巨人很明显忽视了亨利的攻击朝着约书亚挥动了拳头,这给了贤者扩大战果的机会,他直接调转克莱默尔的剑刃摆出了铁蝴蝶的架势。 “呼——”大火灼烧加上刺激性的烟雾干扰感官,这刚刚新生的怪物在满溢的外界信息下无法做出准确而及时的判断,它空有一身蛮力却难以发挥——斜斩接着面对肩关节的突刺紧接着扭转手腕配合步法改为上撩,直接把一侧另外两只粗壮手臂砍断的最后一击斩向了它的头颅,而红发的剑士就像和贤者心灵相通一样也在同一时间压低了身形以几乎与地面垂直的一记水平斩劈中了甲壳巨人的小腿。 少了三条手臂的它本就一侧失衡,再加上重心被打破,就像是自己有意地一般撞向了克莱默尔举世无双的剑刃上。 “锵——!”坚固的甲壳终归并非金属,在大剑的威力下看似防御完美的头颅被漂亮地斩断向着瀑布下方飞去。 “嘶——!”而就在它身死的一瞬间,背后的甲壳里复数的寄生体又迅速地脱离了这个已经无用的躯壳,只是它们钻出来的一瞬间就被外面仍旧覆盖体表的火焰灼烧,像是被炙烤的蚂蟥一样发出“噼啪”的声响缩成一团。 “咚——”代表着洞窟之主最后一搏的硕大身躯轰然倒地,失去寄生体操控的**迅速地分崩离析,只是是否还有少量逃窜之后又会死灰复燃一行人仍旧不得而知。眼下解决了最后的威胁贤者和约书亚也转过身迅速地跟上了其它人。 “哈——哈——” 不过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但重返地表却恍若隔世。 清新的空气和皎洁的月光悠然地洒落,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般。“沙沙”的声响伴随着吃痛吸气的“嘶嘶”声一并传来,背着阿惠得虎太郎和米拉、绫、璐璐还有弥次郎一同从山上拨开灌木走了下来,所有人都疲惫不堪又带着些许伤痕,洛安少女瞧见被放下来的老药师松了口气: “至少我们没减员。” 如是说着。
第一百五十九节:血战之后
作为适应性极高的短寿种,人类对于环境变化的承受能力要远比顽固到一辈子拒绝离开自己出生地的长寿种强上许多。精灵族风华绝代的剑圣、魔导师和林间射手需要最少花半个人类世纪的时间来培养,而矮人在胡须能没过脖子之前也不被认为是能独当一面的勇士。 人类的新兵却只需要3个月的时间便可完成从农家或是城市小伙到士兵的转换。 当然,若是以苛刻眼光评判的话人类的士兵素养是远不如其它隐世的大族,但这种强大又迅速的适应能力确确实实是如今人类脚步遍布各地的一大原因。 从冬到夏,几个月的时间接连不断的各种事件让青田家的武士们产生了几近涅槃的变化。从最初耀武扬威自认天下无敌锋芒毕露的年青武士,到一步步接受挫折却又重新站起来,变得内敛,深邃,却又直率。 也或许正是如此,在历经洞窟之中近一小时的血战之后,伤痕累累气喘吁吁归来的他们。 才变得像是里加尔出身的几人一样,开始能感受到质朴的美好。 清冷的月光不分贵贱平等地洒落在出身迥异的众人身上,炎炎夏日在入夜后的山间开始有所收敛,风一道道地吹下来,因为基本上都是全身大汗的缘故夜风感觉起来格外地凉爽。 “好想洗个澡。”米拉抓起自己的领口嗅了嗅,小声嘟哝着。她的衣服全都黏在一块儿,一个小时的蜡烛和火把熏陶加上洞窟内的臭气和战斗喷溅到的各种血液污渍,烟熏火燎的气息加重了气味让人愈发烦躁。只是目前处于旅途之中,即便是简单的淋浴亦是一种奢求,只能用消耗了不少的薄荷膏涂抹在身上尽力掩盖气味,然后在回归到营地的时候换上干净衣裳。 下山的路上阿惠和老药师先后醒了过来,摔了一跤的老药师虽然是后醒的却精神状态恢复的更快一些,反倒是阿惠那边在醒来过后发出几句呓语喊了一句“虎太郎少爷”便又昏了过去。 手忙脚乱的公子哥把她放了下来像是怕她就这样死了摇个不停,直到被米拉骂着“你想杀了她吗”阻止了下来。 精疲力尽的一行人下山的速度十分缓慢,而等到他们终于回到下面时,虎太郎的几名华族同伴立刻从火堆旁边跑了过来嘘寒问暖。 这到底是真的关心还是虚情假意无从知晓,这些人确实在面对危险时选择了退缩,但缺乏勇气和漠不关心并不绝对是划等号——冷眼旁观的洛安少女如是想着,她的目光投向了更远处独自扎营浩浩荡荡的龙之介一行。 没有多少战斗能力和经验的年青人怯逃是可以理解的,在听闻前任县令的介绍之后她也明白龙之介一行和虎太郎之间微妙的关系和其它种种问题所导致的不愿帮忙。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毕竟大家都只是萍水相逢。但考虑到洞窟内部的战斗,若是龙之介一行答应协助的话凭借他们的兵力原本可以不必打得这么勉强。 甚至如果推进得快一点的话,说不定另外两人也能救下来。 她甩了甩头,告诉自己这种假设毫无意义,龙之介一行并不亏欠自己,这只是战斗过后的疲惫和受伤带来的不满在转移怨怼,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正这么想着,洛安少女便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又被人揉乱了。 “有点油,之后找个旅馆洗洗。”贤者表情平淡地耸了耸肩,而气不打一处来的白发女孩则是瞪着他并狠狠地踩了下脚。 “糟糕的大人。”她用亚文内拉语念出了这句话,旁边的人听了只知道语气有点气鼓鼓的但却并不明白意思。 回归到营地之后的一行人都像是瘫倒在地一样坐了下来,留在这边的传教士一行和樱以及其它留守的武士把营地设立了起来,而在商量过后行李丢失的虎太郎也借了其中一个营帐把阿惠带了进去。 因为虎太郎拒绝其它男人进入协助照顾,而洛安少女、璐璐和博士小姐又都很是疲惫,于是留在原地保存了体力的樱就担当了这个责任。 作为过去曾任花魁的存在,有时候手下的其他人遇到不讲理的客人受伤之类也是常有的,因此樱也掌握了一些照顾人的技巧乃至于基础疗伤。 疲惫不堪的武士一行当中鸣海和弥次郎是受了相对严重一些的伤的,之前不过是紧急处理根本算不得靠谱,此刻放松下来又都开始生生痛。随着他们归来的老药师因而便重新为受伤的人做起了检查,尽管亨利将他随身携带的消毒用品拿去战斗了? 老药师留在原地的药柜子里却还是有很多备份的。 被救了一命的老爷子自称名为坚,小少爷很快地熟络起来随着足轻们的喊法称他为“坚爷”,一介贵族如此称呼令平民出身的老药师受宠若惊? 而之后亨利一行想要付他药水的钱也被他百般婉拒。 “不过是些许自制的药水,哪能与救命之恩相比。”身家虽贫? 气节却仍旧在? 加之以疗伤技艺确实十分出众? 在处理完毕之后弥次郎和鸣海等人稍作商量,便对坚爷提出了在青田家供职随他们一同上路成为随行药师的请求。 “如果少爷不嫌弃这副老身骨拖后腿的话。”平民能在贵族家谋得一官半职是鲜有的? 虽然年纪略大加之弥次郎告知的路途遥远他起初有些犹豫,最终却也还是接受了这个工作机会。 多了一个专业药师随行,队伍在各方各面的后勤更有保障。亨利虽说贵为贤者也多少具备一些药草和疗伤的知识,但术业有专精? 一些草药是新月洲独有的,贤者终归还是在里加尔待的时间比较长,只能取用一些两地皆有的做法。 尽管如此? 他的知识水平令他仍旧在一些方面可以弥补坚爷的知识空缺,因此两人搭起了话,不一会儿竟是撇下其他人畅快地聊了起来。 百无聊赖的洛安少女原想休息但因为黏糊糊的浑身不舒服加上肌肉酸痛却也无法入睡,她四周瞥了一眼? 弥次郎和鸣海等人在检查装备;咖莱瓦和博士小姐则在一旁记录起各种东西并互有交流? 璐璐跑去营帐里面翻找吃的,而樱则是在照顾阿惠。唯一算得上空闲的传教士一行也闷在自己的营帐里一声不吭而且她也觉得教士们闷得不行没啥可聊的,最后还是篝火边上的香气引来了洛安少女的注意,一顿苦战下来她感觉自己又渴又饿,而早有准备留在营地的人也因此早早便做了准备。 “是什锦粥,熬了挺久的。”负责做饭的足轻们如是介绍着。鲜香味和浓郁的雾气随着揭锅立刻飘散,熬煮许久的黄米变得柔软容易下口,而添加在里边的是之前购买的一些干燥河鲜。被细心挑去刺的鱼和去壳去头的河虾先是浸泡复水然后才被放入熬煮。 水产品的鲜味渗入其中,剁碎了的不知名本地野菜又被少量地添入——足轻们展现出了一贯的手艺,这是十分符合和人美食标准的鲜香之物,米拉也吃得来,但此时此刻她却微微地皱起眉头。 “小姐怎么了,不喜欢吗?”因为是府上的贵客,所以足轻二人也对她用上了敬称,但洛安少女摇了摇头:“就是觉得,现在不太想吃。” 清淡又带有鲜味的食品诚然朴素健康,但战斗过后十分疲惫的身体叫嚷着“这太淡了!”。她有些犹豫,而见到这点两位足轻面面相视,却也暂时没得什么方法。 正在这个时候,没耐心等粥烧好跑去营帐里找干粮的璐璐忽然哇哇叫着跑了出来:“水,哪里有水。”她吐着舌头不停地用小手扇着,而在洛安少女递给她淡水之后立刻仰头大口大口地灌。 “这是怎么了。”等到璐璐喘完气米拉才开口询问,而夷族的女孩大着舌头说道:“吃了尖尖长长的红色果子,看样子还以为很甜。” “像火烧一样。”她补充了一句。 “啊,那个是从龙之介大人那边交换来的,听说是腊墨商人交易来的,想着小姐和先生会不会更想尝尝家乡菜。”足轻们如是回答着,而等到他们去取过来时,米拉一见便双眼放光。 “是辣椒!” “卡、卡普西坤?”拉曼语的发音让两个足轻头晕目眩,而饶是米拉手舞足蹈,她仍旧没法用半生不熟的和人语言给他们解释清楚。 “是一种调味料,味道十分辛辣,大约和新月洲的生姜有些相似。”这时和老药师交流完毕的亨利走了过来再次揉了揉米拉的头,并且这样解释着。 “生姜啊,这么说可以让人身体暖和?”“可现在夏天啊,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两名足轻这样交流着,而贤者瞥了一眼锅里的河虾,又看了旁边泡水复水剩下的一些,摸了摸下巴。 “有葱蒜一类的调味料吗。”他如是询问着,而足轻们略微迟疑了一下:“先生是说荤菜吗,有是有,但大人们都不太爱吃,因为气味重。” 和人的饮食总体来说偏清淡,不像里加尔爱用相对具刺激性的味道。平心而论淡口的对人的身体也要相对好上一些,但类似眼下这般苦战过后,可能反而是气味更重一些的要更吸引人。 “我来吧,你们有兴趣的话学一学。”因为偏里加尔式做法的缘故,见足轻们不太擅长,亨利便走上了前去。 “久违地有老师做饭了。”兴高采烈的洛安少女跑回去营帐内翻找清酒,而亨利则拿起了被处理干净的河虾,再接过了足轻们递来的干燥大蒜,手脚麻利地开始了处理。 尽管武士们不是很爱吃大蒜这种气味浓烈的荤菜,但底层人却还是经常储备,干燥的大蒜相对来说比较耐储存,而且具有一定的健康价值,所以足轻们也少量地携带了一些。 取出了平底锅的亨利从陶罐当中用木勺子舀起一勺猪油倒了上去,尽管天气很热猪油却还是块状的,稍微用勺子摊了一下在篝火热量的作用下逐渐融化,而与此同时贤者便用足轻们用的菜刀把剥开的蒜剁成了碎末。 之后在油化了的时候添加进去,几下翻炒香气立刻弥漫在营地之中,惹来了包括不爱吃这类口味的武士们的围观。 “不曾想先生还如此擅长料理。”鸣海有些佩服,虽然佩服的地方很是奇怪。 “你们可能不太吃得惯,我就不加太多了。”贤者如是说着,又对辣椒进行了些许的处理。 蒜油炒出来后复水的河虾和剁成小块的辣椒一起被加入,之后先是翻炒一番浸油吸取汤汁,之后他将明着燃烧的柴火拨开只留下闷烧的炭火慢慢炙烤。 “好香。”喝了一肚子水的璐璐嗅了嗅鼻子。 “这味道确实引人开胃。”连不爱吃重口的武士们都提起了兴致。 “这是你们称腊墨的国家的一道菜,虽说那边更多用的是海虾。”亨利这样解释着的空当,传教士们也从营帐中跑了出来,很明显是也打算蹭饭。 “僧多粥少啊。”人数众多但是数量却有限,鸣海如是感叹着,而亨利耸了耸肩。 “配粥吃吧。”“也对!”“不能浪费二位的辛苦啊。” “还有酒。”一脸期待的洛安少女举高了手里的清酒这样叫着,而贤者回过头瞥了她一眼:“你啊......” 热腾腾但有些清淡的粥和作为小菜味道浓郁的辣河虾,两者结合起来虽然辣味在热量得作用下更进一步提升使得武士们大多也都哈起了气然后一边吃一边喝水或是清酒,却切切实实地相佐相成。 鲜香淡味的粥在味道浓郁的小菜作用下更好入口,而用一口粥配一口小菜的吃法,冲淡了味道以后不仅武士,连不爱和人食品的传教士们也变得能够接受起来。 “什么味道啊。”阿惠稳定下来以后樱也钻了出来,并且立刻加入了开小灶的行列。 在旁边跑回去跟龙之介报告后又被味道吸引过来的约书亚以及虎太郎等人还有新加入的老药师一齐努力下,最终一切被吃得干干净净,酒足饭饱的一行人懒洋洋地趴在离篝火稍远一些的地方,吹着夜风感受着悠然洒落的月光。 人生惬意,或许莫过于此。
第一百六十节:炎阳与蝉鸣(一)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是当今和人社会普遍的认知和绝大多数人的生活习惯。主流文化认为会在夜间行动的多是偷鸡摸狗之辈,要么从事下三滥的行业要么胸无大志沉溺于酒色之中,而从大体上来看他们的这种偏见也没有太多错误。 火烛在探洞时消耗一空后,一行人才知道新月洲的照明用具十分昂贵,即便是财大气粗的青田家也并未备上多少。养蜂业似乎在这边并不似里加尔那么旺盛,官家常用的蜂蜡火烛标准为一新月尺长——换算成里加尔标准单位大约是17公分,因为正好是成人手掌中指到手腕的长度所以也俗称“一掌烛”——这种蜡烛一般一支要卖到400文左右。 要知道大部分和人平民一个月的收入也不过一两银,也即是1000文铜钱。买两支加起来省点用也顶多烧个18小时的蜡烛便只剩下200文来维持家计,有多奢侈也从中可以看出。 民间更常见的是所谓“半掌烛”,顾名思义便是比一掌要短上一半的,这种蜡烛一半价格在100文到130文之间。之所以比一掌烛便宜那么多是因为其材料五花八门,并不是纯粹由蜂蜡构成。里面还添加了一些屠夫剩下边角料熬出的动物油之类较为便宜的原料。 这么做的缺点是点燃的时候会有较为难闻的味道,不像蜂蜡会有舒适的香气。但尽管是这样相对廉价的蜡烛,若是每晚都要点个不停也仍旧有些奢侈。 绝大多数平民夜间使用的照明用具还是更为廉价的油灯或者上山采集木材,自制火把是山民必备的技能。和人的火把与里加尔略有不同,通常是取干燥竹木将尖端劈开填入燃料使用而非裹布浸油。这其中尤以富含油脂的松木为上佳,事实上和人语言当中称呼“火把”的一词便写为“松明”,指的就是富含松脂耐烧的松木。 当然,即便有着多种多样的民间智慧,最节省的方法还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毕竟除了心怀不轨之徒,也很少有人需要趁着夜色做些什么。 吃完夜宵一行人很快地便入睡,夏日的初晨来得很早,6时尚未到阳光就已经洒落,而此时许多人都已经醒来。 早前起来的足轻们从龙之介一行的水车那边又换取了一些淡水正在锅里烹煮军粥。他们并没有用货币直接购买,因为出门在外用互相所需的物资相换反而要更好一些。 之前阿勇几人暂且借用他们的东西并补充水份与其说是龙之介一行足够大方,不如说是卖给亨利这个约书亚的旧识面子,并且他们也有情报需要从一行人身上打听。 没来由的善意是不可信的,天底下没有比免费更贵的东西。龙之介一行终归是浪人,哪怕其中有约书亚这个旧识也还是不要对他们太过于信任为妙。 当初遇到的泥石流解释是乱砍乱伐并非有意为之而且只是擅自跟上他们的流民造成的,但这种让底层临时人员顶罪的说辞哪个地方都不少见还是不要尽信为妙。即便这确实属实,后面龙之介试图隐瞒事实旁敲侧击从贤者这边获得情报也是没有辩解余地的。 虽然站在他们的角度这也解释得通:对着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全盘托出不仅显得没脑子还很可能完全得不到自己所要的讯息,以他们的立场来说维持警惕方才能活得长久。 但亨利这边又何其不是如此。事事都要你“站在对方立场尝试理解”的人往往不光是立场可疑脑子也不太好用,因为归根结底话说得再漂亮人和人之间也还是存在各种各样的小圈子小团体的。 你所应当做的是优先考虑自己所在的团体的利益,在满足了自保的前提下再去尝试理解对方,而不是像童话读多了的公主大人一样觉得夜不闭户亦无妨天底下都是好心人。 只是人和人之间的圈子团体势力并不总是泾渭分明,像一场大雨中池塘表面泛起的万千涟漪,它们互相影响互相覆盖又此消彼长,所以总有人分不清什么才是自己所属的,一心向着其实并不把你当自己人的圈子——我们扯远了。 总而言之,各取所需保持距离,不必舔着脸去拉关系蹭淡水和其它物资,而是以他们需要的一些东西进行交换。这便是亨利一方和龙之介一方所达成的默契。 这种默契让两方人马能相安无事地并有一定程度的合作,而只要不对互相之间要求更多,也能维持较为良好的氛围。 大人的世界里并不是非黑即白——不是朋友就是敌人的简单思维只会把潜在可能成为朋友的也都逼成敌人,这种中规中矩算不上朋友但也不算敌对的关系才符合大部分萍水相逢的人之间应有的立场。 早早起来的足轻等人炖好的军粥拿给腹泻倒地的阿勇几人食用? 等他们吃完之后才舀了一勺猪油加入进去继续熬煮为其他人做准备。在老药师坚爷加入队伍以后他调配的肠胃药帮助下三名武士恢复得比想象的快。早晨起来他们已经可以自己站立,虽然还有些虚弱无法长途步行但已有在营地独自行动的能力。 情况还算比较严重的还是阿惠,她仍旧半梦半醒,有时满身冷汗醒来大叫又有时候睡得像是死了过去一样半分钟才呼吸一次。也因为这个原因? 虎太郎在付一行人酬劳的时候显得不情不愿——照他原话来说:“人都成这样真能算成功救下来吗。” 满怀怨怼的公子哥这句话让米拉挽起袖子差点没一拳头揍上去,但虎太郎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极度自我中心的公子哥。他或许会在一些情况下作出让人佩服的举动,但你不能指望他在本质上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不情不愿的公子哥最后给了他们8两金子的酬劳,考虑到本地平民的收入这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但拿出手的虎太郎却显得不是很在意,照他的意思要是阿惠情况好些的话他原本打算给的更多。 不缺钱却吝啬? 因为给钱这种行为在他看来是一种奖赏——既然这些人工作完成不到位那凭什么要给钱? 典型的上位者思维。 这笔款项最终被亨利、璐璐、米拉还有咖莱瓦均分,鸣海等青田家的武士虽说也参加并出了很大力气却没有接受? 一来他们不缺钱二来身为武士做这种事拿钱显得很不体面。 绫不拿钱也是同理,她也没有太多这方面的需求。作为新京认证的博士在境内受到很大尊敬,她甚至可以直接去很多地方直接蹭吃蹭喝也没有问题。 每人二两金足以支撑相当充裕的生活一年以上时间,这算是没有白费劲去冒险。不过这是光考虑吃住问题的结论。 里加尔的冒险者们能赚得不少的佣金? 哪怕被公会抽成一半最终到手的也还有不少? 但大部分却始终在底层徘徊? 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装备的损耗问题。 刀剑没有外行人想象的那么耐用,哪怕是优质钢材所制一场战斗下来卷刃掉尖等问题也仍会有,这种程度的修复耗费的资金也不算少了。 增加厚度诚然能使得武器更加耐用不易损坏? 但截面更厚的刀剑往往会牺牲切割性能,变成又钝又沉的尴尬存在。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你是希望有一把相对脆弱易损需要常常保养打磨但很是好用吹毛断发能杀敌制胜的武器,还是希望有一把不用经常关照也不容易坏,可是打上去无法斩断对手的持剑手哪怕用力能打骨折却效率还是比不过正儿八经钝器的钝剑? 厚重的刀剑还会增加使用者的疲惫度,所以不论是里加尔还是新月洲好用的长剑长刀都不会特别沉重。 好剑难寻,在轻薄顺手的前提下要拥有足够强度的刀剑无一不是出自大师之手,而这种级别的工匠往往是有钱都可能买不到的。因此到头来大部分人就只能选择品质较好的武器然后小心些使用。 就像老话说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和人的剑技甚至有用刀的平面和刀背去格挡对手进攻从而保存较为轻薄的刀刃这种技法,但真到了生死关头还在意这种细节的往往是刀保住了人没命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收入的资金虽然不算少,但考虑到任务中损坏的武器铠甲消耗的物资需要补充的部分,这笔钱便可谓来得快去的也快。 虽说作为青田家的贵客亨利几人可以蹭吃蹭喝也能获得一些武器补给,但在自己有收入资金的情况下还打算白蹭新的武器装备也显得有些不要脸了。 再怎么讲,终归还是自己拿钱去买自己需要的装备来得自由和舒服一些,所以这也是洛安少女在拿到了薪酬之后的盘算——之后到了稍大一点的城镇,她便打算购置一些新的行头。 简短的早饭过后一行人重新上了路,虎太郎几人原本打算自顾自走上不同的路途,但眼见阿惠尚且处于昏迷状态他又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最终便用每日一两银雇佣了樱协助照顾而他们也与青田家一通上路。 白发的女孩对此略微有些不乐意,她个人是希望这个麻烦的公子哥能尽快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但最终看着虎太郎面对昏迷的阿惠焦急又不知所措的模样也还是按捺了下去。 由于阿勇等人尚且处于虚弱又承受不住颠簸的情况加之以之前这几名武士的战马也吃了毒浆果身亡,少了代步座驾承重,鸣海跟龙之介一行商讨过后花了一笔钱让他们让渡了一辆里加尔式的重型马车。 容量颇大的四轮马车足以坐下绝大部分的人员还能放下物资,而作为车夫的老乔在原地花了一些时间也便适应了如何操控。乘马的武士加上马车带来的高机动性加上队伍本来规模就不是很大,一行人也得以在龙之介他们那边的大部队整理完毕之前就上路。 按照浅显的了解两方人马之后的目的地方向还是大致相同的,但他们的关系也没有特别密切因而也只是稍作告别亨利他们这边便先行上路。 龙之介一行的大部队都能行走,队伍规模更小的一行人自然走起来速度更快一些。 平稳的道路上几个缓坡过后,队伍开始一点点往下,总算是来到了章州南部的领域。 坐在马车中的白发女孩从防水帆布旁边探出头去,她嗅了嗅鼻子闻到了一些什么。 “是在烧草堆的味道。”旁边的老药师没有往外看,但他却判断出了是怎么一回事。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大地上,A字交叉框架屋顶的和人农民茅草屋鳞次栉比,已被收割的水稻脱粒后摊在路面上较为干燥的地方进行暴晒,而远处那些割下的稻草集结成堆,一部分便被用泥巴盖起的土窑焖烧制成草炭肥料。 这里的水稻田规模不大,是章州境内少有的能产水稻的地方。得益于附近较为安稳肥沃的水域,这边的产出的水稻多是为坪山县的武士贵族所用。 只是这边似乎也并不总是太平。 “原本是去沼泽里挖便可,但近年来瘴气浓郁常有蛟害人,加上据说有些强盗流寇藏身其中,他们就越来越常自己烧肥了。”这边的村落因为出产水稻较为富裕,也是坚爷常来售卖药膏的地方,所以他多少知晓一点本地风情。 作用多多的稻草本可拿来做些别的事情,现在拿来烧制肥料,显然也是因为保证贵族老爷得饭碗里有白米饭要比农民的生计更加紧要。 和平宁静的田园风光,只要不去思考背后的苦难,这一切就像是诗歌一样美好。 马车悠悠转,而望着村落依靠着的矮山上升腾而起的雾气,坚爷忽然想起来,开口说道: “哦对了,这边还有温泉。” “温泉!”洛安少女双眼放光地回过了头。
第一百六十一节:炎阳与蝉鸣(二)
短暂驻足的村庄和其它绝大多数和人村庄一样并没有一个正式的命名,这里的人们如同新月洲大地的其它大多数区域,都只是用“慕拉”这个简单的词语称呼自己的老家,而这个词便是和人语言当中村子/村庄的意思。 隔壁村就直接叫邻村或者“那个村”,这种说法本地人心领神会但外地来客则往往一头雾水,因此时间长了也便有一些以当地产业或者地貌特征取得的俗称。 像一行人现在所在的村子,便简单直白地被称作温泉村。 得益于本地的稻米出产和小有名气的温泉,这里的村子规模和人民生活都相对来说要算好上一些。穷乡僻也并非人人就都过着苦日子,人总是会犯把一个复杂的集体简化为单一刻板印象这种错,像章州普遍比较穷就觉得所有人都是穷得吃不起米饭。但一个小小的村子就像缩小版的国家,它也有着自己的富人穷人阶级划分。 温泉村最有钱的大抵是这边的旅店老板,因为他家的屋子房顶用的是城区人才会用的瓦片而非乡下更常见的茅草。 新月洲过去的诗人曾有过“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这样的诗句——烧陶工人烧了一辈子的陶土,自家屋顶却从来都用不起美观耐久的瓦片,只能以茅草铺就。 底层劳动人民用不起自己生产的物品在哪都很常见,对种植水稻的农民而言黄米才是每日口粮,只有产量充裕的泰州那边平民百姓才能较常吃上稻米,而且也通常只是糙米。 这也因此,哪怕不考虑旅店本身的占地面积,光是使用的实木建材与屋顶上精致的瓦片也已经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 大部分新月洲各地旅馆的主人都属于在当地较有名望的存在,因为这个国家缺乏里加尔式的冒险者文化,平民阶级的旅客在这边并不常见——或者说会居住在旅馆的平民旅客并不常见。 大部分平民即便旅游也多是住在破庙或者借本地人柴房之类免费地方暂住一宿,会花钱去住店吃饭的要么是富商携家带口出游要么则是外出游历的年青贵族子弟,而这些人对饮食和各方面都是有较高追求的。 任何商业走到最后,其实都是依赖自己所建立的人脉——这点细细剖析开来其实很是直观。 以米饭为例。 温泉村虽产粮,却优先是供给坪山县的华族的。最上等的精米白面是给华族的贡米,次一级的则是为上士所用。吃稻米这种事本身就属于身份的象征,在这个阶级严苛的国家即便手中有银光是这样你想去跟农户收购稻米,大多数也会惧怕上交的分量不够被贵族惩罚而拒绝乃至于尝试举报。 所以须有人脉,要么和本地贵族沾亲带故要么与税官粮草征收者有密切关系,能够通过商讨与贿赂得到一定的份额配给,打通各路关系才能获得稳定的粮食配给。 除此以外各种礼仪也需多加注意,和人的武士有一大特权名为“无礼讨”——若是平民之于武士缺乏礼节或者乡士对上士缺乏礼节,只要被认为是有所冒犯那么高位者拥有当街拔刀斩杀对方不被过问的权力。 这项特权如今的人已经很少应用,但即便如此倘若旅馆的主要面向客户是贵族的话,上下佣人与厨师小二仍旧需要学习相应的礼节,力求把贵族老爷们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培训需要成本,懂得正确礼节以及贵族们在餐饮、熏香甚至于居室榻榻米与床铺柔软度这种信息的人脉得有。可以说光是有钱而没有任何相关知识的话,旅店即便强行开起来了也会因为各方面的不顺最终倒闭。所以一个存在时间漫长的旅馆其主人必定拥有相当盘根错节的人脉,一定程度上在当地村里也会拥有类似里加尔世界乡绅那种地位,受到当地人的尊敬,遇事也会找他们商讨。 权力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因为它非常容易便能引诱人走上滥用的道路。 即便是像现在一行人当中的老乔这样在骑马武士阶级中垫底的乡士,他所拥有的身份地位也能够让温泉村的人直接服从。 若是老乔是个邪恶的贵族的话,他看上哪家农户的姑娘开口要对方服侍,农民是不得反抗的;而像是稻米这样的供应倘若他张口要求农民们全都上缴给自己,这里也并不存在有资格反驳他的人。 假如底层农民胆敢拒绝,那么他可以直接动用“无礼讨”拔刀斩杀。 农民们唯一被赋予的权利就是派人去附近级别比老乔更高的武士家中报告此行此举,而鉴于粮食是上缴给坪山县华族的,武士们又得先去报告给坪山县县令,由那边作出裁决之后再派人过来处理。 而这里头的处理又会涉及到很多复杂的斗争——比方说农民们拒绝了将要交给坪山县县令的稻米给予老乔,那么他们就犯了对贵族无礼的罪? 是应当被斩杀的;而老乔占了坪山县华族的稻米? 这又是作为乡士的他冒犯了华族? 按理说也是应该被斩杀。 那么这两宗罪要先计算哪一宗?像这样通过官僚体系报告的再回来处理的时间点? 可能性子不耐烦的老乔便已经拔刀杀了农民扬长而去了? 而若是他杀了人没有带走粮食或者只带走一小部分,这件事最后可能便这样不了了之。 因为追究起来十分消耗人力物力。 最后冲突之下损失最严重的还是底层的劳动人民,虽说领地内出了这种事掌权的华族也会面上无光通常都会想方设法挽回颜面,但到最终其实最多也就是让犯了事的乡士登上府邸下跪道歉罢了。 向领主道歉? 而不是向他斩杀了的农户道歉。 至于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拥有特权的武士杀了农民并不算一种错误。既然不是错误? 那么道歉反倒才是莫名其妙的吧? 权力这种存在便是如此可怖的力量。它并非实体的兵器或者强健的身体这种肉眼可以辨识之物? 却拥有比实物更强的威力。基于这样的特点,在来到了武士相对稀少的小乡村旅馆之中? 主人会想方设法地伺候好他们一行人,也便是毫不意外的事情了。 紫云武家子弟遍地走会给人一种武士很多的错觉? 但即便当今和平了许多年新月洲的武士阶级确实有些过于泛滥,和全国总人口比起来其实也占比不足百分之一。 尽管这百分之一的人口每年所需的俸禄高达国家收入的百分之三十,但本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想法? 新京仍旧还是得养着他们。 能放人的地方基本上都安插了武士上去,不少地方甚至出现了人浮于事的现象? 光是税官就有七八个,昨天收完一次今天又来一次。底层的百姓苦不堪言但又没有反抗的权力,向上申报也往往被层层扣押最后石沉大海,哪怕能够送到官老爷的面前又怎么能保证最上面的人就真的是一清二白。 举报不一定能带来好的结果,哪怕只是希望对方收税的时候别压迫得太过分,一旦越过基层执行者向上层报告被本人得知了,农民们往往便会迎来凶残的报复。 占据了大多数的人民生活富足或是苦难,全在掌权者善恶一念之间。领地的民生与负责管理的华族息息相关,一个糟糕透顶的贵族治理下往往会出现贵族们锦衣玉食过着没日没夜的享乐生活,而走出城区往外看村庄则是“良田万亩尽荒废”的矛盾现象。 交不起税的农民们最后往往遁入山林落草为寇只能靠劫掠比自己更弱小的存在过活——从这些来看,坪山县显然是要比起章州其它地方显得安稳的。 尽管这或许并不是虎太郎的父亲那位岩仓县令的功劳,单纯只是因为龙之介当初的斗争消耗了这个县内部的士族实力,而新上任的县令嫡系尚且未能发展壮大,目前而言贪欲尚且能得到满足罢了。 如此讽刺,本应保卫人民的武士在内斗中遭受了挫折元气大伤,却反而让人民过得更加富足了。 早餐时间坐在撑起的纸糊窗户旁,向外看向举着纸风车嬉闹玩耍的小孩,小少爷甚至连筷子都停了下来,爱吃的甜品似乎也有些索然无味。 “累了?还是手还在疼。”坐在对面的洛安少女开口询问,而弥次郎只是摇了摇头。 南下旅途几个月的见闻让这位青田家的少主从原先傲于自己的武士身份与剑技,一点点变得内敛,也多多少少开始质疑起自己所属的阶级存在意义。 他不再盲信自己过去所遵循的价值观,但就好像大部分年青人一样,他也有尝试通过全盘否定过去自己的形式来达成那种想象中的“改变”的倾向。 证据的其中之一就是弥次郎开始学习拉曼语并更常地向亨利甚至是米拉请教,甚至时常会刻意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他在矛盾——尽管是同龄人但所经历的事情却更多的我们的白发女孩儿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点,她也曾处于这种阶段,一心一意想要与过去的自己撇清干系,但急于求成往往会带来惨重的后果。 只是和当初方才11岁便和老师相遇的自己不同,小少爷拥有一定的成就并且年纪更大,这也使得他更加固执己见。 几句言语是无法让他立刻便停下这种做法的,只能花时间慢慢来改变,一点一滴。 在到达温泉村后经过修整并且泡了小有名气的温泉,在正儿八经的床铺上一夜睡醒变得精神饱满后,米拉的早晨吃的是撒了拌芝麻油的海苔碎的糙米饭,配上腌萝卜片与味增汤。和人供应的饮食一如既往地以清淡为主,习惯之后虽然还算不错,但也时而会怀念里加尔式肉类与油脂比重较高的饮食。 虎太郎等人至此大约就要分道扬镳了,身为坪山县令之子的他一到旅馆便被认出了纹章以贵客待遇伺候,这点倒是遂了米拉的心愿不必再看着这位臭屁的公子哥。而在有旅馆主人好生伺候的情况下,他也便决定在这边停留等到阿惠情况好转了。 虎太郎就在刚刚跑来跟他们通知这件事,并且煞有介事地告诉樱不再需要她照顾了。鉴于她照顾有功给予她比之前口头约定更高的酬劳,然后一脸得意地给了花魁5两金子转身扬长而去,令她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这一切显然是做给对他态度严厉的洛安少女以及旁边另一张桌子上,之前洞窟内抽身离开的老药师坚爷看的——看吧!你们这群人错过了多大的奖励。 这种行为显然对虎太郎来说十分重要,尽管不是很喜欢这位公子哥而且他显摆完了扬长而去,迈大了步子又一次扯到之前拉伤的大腿,一声闷哼之后一瘸一拐走回去的样子很糗。他能恢复这种精神饱满的状态也算是一件好事。 毕竟一位满怀怨怼的贵族公子哥而且现在还是在他家势力范围之内,怎么想都意味着许多麻烦。 分道扬镳后一行人将要继续南下,但在那之前他们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一路奔波加上洞窟之战损耗的不仅是武器护甲,连带着衣物鞋子等一些物品也需要替换。口粮和新的储水用具,各类副食品调味品都需要补充一些。这点还得加上从龙之介一行那边购来的里加尔马车,拉车的马匹所需要的粮草也不少并且车辆本身一些部位也需要维护修理。 浪人集团终归还是个浪人集团,即便龙之介一行识货买来了马车他们却也不见得会懂得如何维护。因此这辆马车实际上有不少地方都出现了松动磨损——而这也是贤者与鸣海老乔等人此刻不在这里的缘由,他们提早吃过早饭便跑去检查马车与拉车得马匹了。 “我也去看看。”早餐吃完按照和人的习惯将餐具收拾在餐盘上等待佣人过来收走,米拉这样说着起了身打算也跑去看,却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啪咔——”地一声大门被粗暴地打开,而还没等店里的人发火,满头大汗的村民就大声喊着:“掌柜的在哪,我家儿子,他们去了沼泽——” 有着黝黑皮肤的矮小男人亚麻材质的衣物上沾满了血液,从上面鲜红尚未氧化的颜色来看,显然是刚刚才沾上的。
第一百六十二节:炎阳与蝉鸣(三)
自清晨起便响个不停的蝉鸣以强烈的存在感宣扬着正处于夏季的事实,燥热的空气之中弥漫着血腥味和沼泽特有的臭味,盛夏的高温是一切的催化剂,所有的不适感都在炎阳的照耀下被放大数千倍——烦人的蝉鸣,出汗的不适,难以放松的燥热。 但却有人在发抖。 “这可真是——”被拉出来的旅店老板意外地年青,约莫三十几岁的他留着一头长发乍看之下宛若女性。他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个小孩和旁边抱着自己手臂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站着的那一个,又看向满脸焦急的父亲,转过了头最后把目光瞥向坚爷。 时常过来这边售卖药膏的坚爷本就和这边的人有点头之交,因此旅店老板也是知道他药师身份的,但老爷子望着这样的一幕也显得有些头大。 “我尽力吧。”坚爷跑着步回到旅店内部去翻找自己的药箱,而也走出来看的洛安少女和旁边的弥次郎等人瞥了一眼之后便发觉情况不容乐观。 从两名小孩沾湿的衣物以及血肉模糊的腿与腹部来看显然是遭受了来自水下的攻击,因为淤泥和衣物跟鲜血混在一起的缘故伤口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但仍旧渗着血却是确凿的事实。 “啧——”环视了一圈发现周围的成年人都一副六神无主模样的洛安少女凭借着佣兵的经验打算先上去按压住伤口尽可能止血等坚爷回来,但她刚迈出一步那个黝黑的中年男人就拦在了米拉的面前。 “你想干什么!别靠近老子的孩子!”他紧咬着牙关几乎是咆哮着说出这句话,米拉愣住了,她从对方遍布血丝的双眼中看出来的尽是无名怒火仿佛自己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可她和这个人不过是第一次见面。 “那是鄙人的客人,也是这位武士府上的贵客。”店长开声如是为洛安少女辩解,而听到是武士的相关人士农夫立刻垂下了头,但又“切”地一声撇过了脸:“就算这样,一个女的还长这幅怪异模样,老子才不会让她靠近孩子!” “要是下了什么诅咒可怎么办!”大声地这样咆哮着的农夫让旁边的弥次郎脸色都黑了起来,而米拉也感觉有些不满,模样与新月洲大众有所区别的洛安白发在这种时候成为了阻碍是她所没有想到的,但这种仇恨似乎并不单单是发色引发。而正在她打算揍倒这个人都要过去给孩子止血的时候,之前还咬牙切齿仿佛这一切都是米拉的错的中年男人忽然之间变了脸色。 “怎么了。”平稳的语调响起之时,她便知道是自己的老师过来了。 在附近马厩里维修马车的亨利、打下手的咖莱瓦和三名上级武士听到动静也走了过来,而瞧见身材高大的贤者和愣头青还有三位地位高贵的武士中年农夫直接就吓得一声不吭,眼见情况紧急洛安少女也没再计较对方那恼人的态度——她转过了头:“好像是去了沼泽玩,被什么给咬了。” “嗯。”贤者点了点头,然后抽出了腰间的工具小刀直接走了过来。 “你你、你这恶鬼想做什么!”中年农夫大叫着闭上眼睛直接朝亨利打出了一拳,但他紧接着就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提了起来接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去打水。”在农夫被亨利丢在旁边的同时米拉跑到了不远处的水井那边,而贤者蹲了下来检查了一下发现其中一个小孩已经没有了声息就直接走向了另一个人。他用小刀麻利地划开了表面包裹的衣物,而在洛安少女提着井水回来后又用水和布迅速地清理干净了伤口表面的芦苇、淤泥和衣物碎片。 “不容乐观啊。”半大的小孩迷离地半睁着眼睛张大了嘴,瘦小的胸膛仍在起伏,但却幅度越来越微弱。 “来了,来了。”穿着粗气的坚爷背着整个药柜走了过来,他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所以想尽可能地把东西都准备齐全。 中年农夫坐在旁边的地上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因为有武士站着的缘故的他也没胆量再冲上来,只好看着这群异国妖怪对着自己的孩子上下其手。 “多半是鳄鱼,就是你们说的蛟。”十来岁的孩童腹部有着长长的伤口,并且一部分肚皮甚至都翻了起来露出里面粉色的内脏,这显然是被咬到以后来回甩的缘故。 “旁边那个没气了。”亨利拉住了正打算检查另一个人的坚爷,老药师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之后卸下来药柜与贤者一并开始处理。 “会松口已经是奇迹了,但这样的伤。”亨利面色与语调依然平静? 这幅模样看在旁边的人眼里仿佛他无血无泪,但在这种时候比起像那位父亲一样宣泄情绪? 冷静方才是最能保住孩子性命的。 大腿皮开肉绽不停地溢着鲜血? 成人巴掌大的一块皮肉被撕了下来,这种伤口即便是对体格更为庞大的成年人而言都是极大的痛楚? 更不用说出现在纤细的儿童四肢上。到处都是伤口到处都是血,加上头部似乎还被甩动磕到了什么,即便是两人尽力为之,小孩还是在到达旅馆的5分钟之后就浑身惨白地没了生息。 “死、死了?”在亨利和坚爷都摇了摇头站起来? 而旅馆老板告知中年男人这一事实的瞬间? 他黝黑的脸一瞬间灰败得像是全身的血都被吸干了。 “你们他妈的!!”大声咆哮着的农夫冲向了亨利和坚爷,而贤者用一只手像按小孩一样直接按住了他的头顶把他停在了原地。 “还老子孩子,还老子孩子!”中年男人用尽全身力气捶打着贤者的手臂? 但却只有他自己感觉到了疼痛。 “锵——”旁边的鸣海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冷冷地看着对方。 “我——你们——”脸上表情变换不停的农夫握紧了拳头又松开,用力地跺脚却再也不敢上前? 他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最后把眼神锁定在了自己唯一幸存的小孩身上—— “秋!!为什么!!”年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小孩在自己父亲叫出名字的一瞬间像是被掠食者盯到的猎物一样战栗了起来。 而他接下去的那句话让在场的不少人都有把这个人暴打一顿的冲动。 “为什么独独你活下来了。” 目眦欲裂? 咬牙切齿,充斥着愤怒的中年男人大声地这样叫着:“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脸色惨白的孩子愣在了原地? 最后浑身抽搐着像是要哭却哭不出来的样子直接就摊在了地上。 “又装惨吗你这废物,你娘亲现在可没在这里护着你!”迈着大步冲上来的中年男人举起了巴掌就准备打自己唯一幸存的小孩? 但鸣海一步向前直接拦在了他的面前。 “噫,武、武士大人。”原本仿佛滔天的怒火在一瞬间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尽数熄灭,中年农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脚并用地后退,最后站了起来隔得远远的。 “老、老子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啊。”他满脸哀愁地这样念叨着,下一秒又换上了那副怒容满面的模样:“老子告诉你,你现在给我过来,秋,你不过来的话你这辈子都别想进门了。” 大声咆哮着的中年男人对唯一一个地位比他低的存在宣示着权威,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自己的小孩其实早已经昏厥了过去。 “受了这么大的刺激,能失去知觉反而是种幸福。”过去检查的洛安少女瞥见了宽大男士甚平衣物下遍布伤疤的幼小身躯。 “是女孩子啊。”她立刻明白了这位父亲会喊出“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这种话的原因了。 “真是,哎呀,我命怎么这么苦啊。”情绪失控的中年男人忽然撇下自己两个已经过世的儿子转过头大叫着跑了开去,他的大声嚷嚷引来了很多街坊邻居的围观,但贤者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下,大部分人看到是这个人以后都走了回去当没看见。 “看来在本地是个角色?”他开口这样问道,而旁边的旅店老板温文尔雅地叹了口气:“是的,此人名为阿伦,是个,村子里有些难缠的人物。” “因为家境贫寒,他直至30来岁都未娶妻,直到十四年前出去沼泽采集草炭,捡回来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说是自己的妻子。” “然后便一直想要生个男丁。” “接连生了三个女孩之后确实有两个男丁出生,接下来却又连生了四个女孩。阿秋便是他家的四女。”店长回过头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短发女孩,米拉背起了她打算带到旅馆内部。 “从四岁起这孩子便不怎么像女生一直和男生混在一起,这次会和自己的两个哥哥一起出门也是。” “因为妻子疯癫孩子又多,基本上他家的小孩都是处于放养状态。许多时候吃不上饭,村里人不忍心孩子受苦因此经常给他们饭吃,也常来鄙人旅馆要饭。但时间长了,阿伦却也借着孩子的面子养成了有事没事便跑来叨扰的恶习,村里人也经常被他借钱有去无回,最后大多便选择视而不见了。他们会去沼泽,多半也是想在那边挖点莲藕野菜去吃吧,真是苦了孩子了。”旅店老板摇了摇头,朝着屋内叫了一句:“阿忠啊,喊两个人过来,送去坟场埋了吧。墓碑就订一两银子那种。” “把她带进去吧,帮这孩子清洗清洗。”一行人中的几位女性都凑在了一块儿,而店长对着她们十分有礼地开口说着。 “嗯。”洛安少女点了点头,紧接着就跟樱、绫还有璐璐一起走向了旅馆内从温泉那边引过来热水的浴室。 女生们走了,死去的小孩也被随从们抬走,剩下还有人清理着门前和木制门框上的血迹。一时间一行人都有些无话可说,片刻过后,还是小少爷先开了口。 “既然养不起,为什么要生呢。”他这样说着,而旅馆老板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阿伦虽然讨厌女孩,因为对他来说儿子才是能继承家业的。但长到14岁的女孩儿就可以嫁给别村的人,出嫁以后不必自己继续养育不说,还可以收获一笔礼金。” “孩子对他来说,就像是商品。” “他的悲痛或许是真的,但到底是因为损失了什么东西而悲痛——不,还是不要继续猜想了。”旅店老板自己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有的事情戳破之后世间就尽是冰冷,所以哪怕是虚假的,也还是倾向于认为他是一位父亲失去了小孩感到痛苦更好。 人总得相信些什么才不至于陷入绝望。 停下了这方面讨论后旅店老板笑了一笑岔开了话题:“不过这位南蛮的老爷居然懂得医术,刚刚的举动也相当沉稳果断。鄙人虽然见识过一些南蛮来客,但像老爷这样的还是头一遭。有兴趣的话,不妨一同饮酒交流见识如何?” “各位老爷若是看得起鄙人的话,也欢迎同行。”店长这样说着,而贤者点了点头:“亨利梅尔。”他如此自我介绍着,而店长也回应:“请称呼鄙人为雅之。” 这件事尚且还不算彻底处理完毕,阿秋该怎么安置以及附近沼泽的情况都还没一个尘埃落定,搞不好他们会在这个村子停留比料想更长的时间也说不定。 但眼下在一大清早便遭遇了这种突发状况,一壶好酒正是众人所需的。 蝉依然在叫,仆人们清理店门口血迹扫帚的“沙沙”声和地板上拿着湿布来回擦的“呲呲”声此起彼伏,与蝉鸣一并构成了算不上悦耳动听的背景音。 随着日照时间累积外边的空气越发燥热,纸糊的门窗基本都被拉开以便透气。 而店长令旁边的侍女为一行人都斟上了酒,安安静静地,所有人也都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清酒苦涩辛辣的味道在舌尖流转,不擅长的弥次郎眉头紧皱。他尚且年青,能从中品出所谓的酒香,大抵便已是生活的老手。 竭尽全力仍会有失去,即便是仿佛万能的贤者也常有救不下的生命。 世间也并非所有人都会对自己拥有之物心怀感恩好好珍惜善待。 愤怒驱使下人会想向那些令人不快的事物暴力相向,可这究竟是真心想用自己掌握的力量改变,还是不过在假借大义名分发泄自己内心中也存在的毁灭冲动。 两百余载人生。 曾有机会掌握里加尔世界最伟大的一个帝国的最高权力;历经传奇乃至于自己便已是传说之一;足迹遍布里加尔人已知的和未知的所有世界。 人们传唱又在书本上记载他的名号。 海米尔宁;欧罗拉的噩梦;贤者。 但自己就真的比粗野的乡间农夫高贵、聪慧、有能得那么多吗? 所行之事,便一直都是正确的吗。 这是一个亨利没有答案的问题。 年青气盛的弥次郎大抵会打从心底认为自己是高贵的;对自己满怀尊敬的弟子们也许也会从各个角度尝试证明他这个老师是远比刚刚那个不成器不中用的父亲更优秀的存在。 可是在没法拯救那两个小孩这件事上,他和阿伦是平等得。 苦涩的事情充满了人生中的方方面面,但即便如此——正因如此。 每日的饮食才值得细细品味。
第一百六十三节:炎阳与蝉鸣(四)
对于和人的农民而言,所谓童年的概念是几乎不存在的。孩童尽管有时也会嬉闹,但父母长辈却往往会尽早地教会他们实用的技能,而不是以“孩子还小”的名义放任他们自由玩耍。 粮食得来不易,粒粒皆辛苦。在这种背景条件下家里每增加的一张吃饭的嘴,都必须想方设法令其能够回本。 出嫁前的女孩儿是每个家庭重要的劳动力,从五六岁的年纪开始大部分便会学着开始做家务。织布与缝缝补补被视为是必备技能,而若是还有更加年幼的小孩,姐姐则通常还要担当照料的角色,令父母可以安心在田地里劳作。 会相对具备自由的往往是农家的男孩。不同于从小需要劳作的女孩,被视为家族香火传承的男孩可以玩闹到年岁稍长才会被教育各种知识,他们被寄予厚望倾注一家之力培养,但却极少有人真的能成才。 即便如此,以平均寿命与成年定义评判只占据人生当中不足四分之一的童年,却仍是这个年代许多人在成功存活老去之后会第一时间怀念的东西。 被美化的回忆摒弃了不纯的成分独独留下自由与散漫,和人民间老者最爱念的话除了“一代不如一代”以外便是发音为“阿诺郭洛尤咖达呐”——直译过来是“那时候真好啊”式的念旧。 可童年真的就无忧无虑尽是美好吗。 对于大月神历4164年夏天,处于温泉村的阿秋来说,大概从一开始这个答案便是否定的吧。 依据国土博士的统计,月之国的人口平均寿命大约在39岁左右。看起来给人一种有人活过40岁就已经十分稀奇仿佛所有人都约好了在39岁那年就一起死亡的错觉,但这个数据其实是极具欺骗性的。 虽因国力和学术体系所限,里加尔未能有类似的统计,但多半两块大陆的人口平均寿命是十分相似的。 这自然不是相隔大洋彼岸文化与语言都不共同的里加尔人和新月洲人一起约好了不要活过40岁,造成这种局面的根本原因是婴幼儿极高的夭折率。 十月怀胎,生育对妇女而言是一遭鬼门关。缺乏经验的初产妇有一半以上会死于难产和生产后的大出血,而生母死亡的小孩若是出生在贵胄家庭尚且能花钱找着乳母,平民家庭就基本上只有死路一条了。 即便成功度过婴儿时代,儿童时代也依然充斥着各种危险。一场迟到的季风导致的干旱减产会最少造成一半儿童的死亡,连带着家庭暴力、野兽入侵、夏季溺亡甚至是营养不良带来的各种综合病症,10个小孩里能活过10岁的,仅仅只有1-2人。 那么10岁之后就能平平安安了吗? 不尽然。 “半大孩子吃死老子” 和人民间的这句谚语所呈现出的农民家庭复杂关系远超外人所能想象——步入青少年时期长身体的小孩胃口剧增,但体能和各方面却仍旧无法与大人相比。他们吃的和大人一样多,却无法做和大人一样多的劳动来赚取口粮。这一时期的小孩也是与父母冲突最严重的,女孩儿会被像货物一样尽早地物色亲家早日嫁出,而除了继承家业的长子以外若是还有额外的男孩也会被要求自力更生。 贫贱夫妻百事哀。在和人农民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从来道不出父母之爱是为何物。 一起玩耍的童年玩伴不知何时就因为不起眼的事情丧了命;姐姐们早早就嫁为人妻,兄长若是存活下来也需要考量继承家业的事情。父母亲健在也往往顾不上打理,忙于劳作,任由他们自由生长。 但即便如此,她在旅馆中醒来以后,却第一时间仍旧哭闹着想要回去娘亲的身边。 年仅7岁的阿秋意识不到自己已经被抛弃的事实,她或许连恨的意义都不明白,只觉得父亲是暂时生气了之后就会变好。 不论洛安少女和其他几人如何温柔? 这些人始终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不论在外人看来这个家多烂多差? 对这个孩子来说那始终是她唯一的家。 “清官难断家务事啊。”旁边的鸣海如是感叹着? 最终还是请来了阿秋较为熟悉的旅馆店长才终于将她安抚下来,并再次沉睡。 “试着调了点安神的药物,等她醒来和水服用。”坚爷这样讲着,人都多多少少有点善心? 已经成为青田家供职药师的他也不再计较少量的金钱,直接递给了店长。 “鄙人之后看看,去和阿伦谈一谈吧。”店长叹了口气? 之后又把目光瞥向了旁边的里加尔一行,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了口。 “诸位? 南蛮的老爷。” “虽是客人? 开这种口有些不甚妥当? 但之前听虎太郎少爷所说。” “诸位似乎是,可雇佣的剑?”雅之店长用了相当文雅的说辞,和人的语言当中不存在“佣兵”这一概念? 因此虎太郎跟他沟通交流的时候试着解释的结果便是创造出了一个新的词汇。 “嗯。”回应店长的是洛安少女,亨利和咖莱瓦仍在外面修理马车,而弥次郎和老乔则跑去附近的铁匠铺和其它地方进行采购。 “但他们不一样? 他们是。”店长所说的南蛮老爷们还包括了传教士一行,洛安少女思索了一下:“僧侣。”她这样解释着。 “这样啊,不是武僧吗。”店长点了点头,他说了个米拉不太了解的概念,但眼下并不是满足自己好奇心的好时候所以她也没有追问。 “是想说去讨伐恶蛟与盗贼吗?”雅之店长并未藏着掖着,因此鸣海也判断出了他的意图先他一步开口询问,但还未等店长答复武士领队就摇了摇头:“这实在不太可能,吾等也正在赶路途中。沼泽瘴气之地广阔又难以行进,恶蛟神出鬼没,光是搜寻想必就得费上好几天。” “这,这也确实。”店长叹了口气,章州有许多洼地沼泽,一些地方有瘴气会使人头晕目眩难以辨识方向,即便是本地人也少有愿意深入那些地方的。 整块领土被这些大大小小的沼泽所割裂,章州的人口基本上除了几处较大的城镇便都是分散在各处零散的小聚居点。 缺乏管制的山林和沼泽地区盗贼流寇乃至叛军浪人横行,屡次剿杀都没法清理干净。加上各种恶兽毒虫的存在,沼泽区域一向都是父母长辈恐吓不听话小孩的恐怖故事发生地。 但另一方面,沼泽却也拥有一些难得的资源。丰富的草炭可以在冬季取暖和作为肥料,泽地的青蛙和大号的螺类是民间难得的美味,就连鳄鱼若是能力足够得以捕捉的话也是可以拿来开荤的。 连成片的美味浆果、莲藕和其它可食用植物也常在沼泽附近生长,引诱着饥肠辘辘的农民们冒着生命风险去获取。 温泉村算是附近规模较大的村子,然而与接壤的沼泽相比它小得在地图上看不清楚。一路南下已经见识过沼泽宽广的鸣海知晓协助这些人会遇到的麻烦,尽管这里发生的事情确实令人痛心,但他们却也是力有不逮。 章州的鳄鱼远不如里加尔世界咸水沼泽地带的表亲那么庞大,这里的鳄鱼大多仅有一米到一米半长度。大人进入沼泽其实相对来说算得上安全,若是只遇到一条的话被咬了也能逃回来。大部分时候见到人它们甚至不会太主动进行攻击,除非是体格够小看起来能吃掉的小孩。 但这里的沼泽地域辽阔且高高的芦苇丛生,视野所限若真想剿灭鳄鱼那所需要的人力和时间都远超亨利一行这少数几名武士配上几个里加尔佣兵能力范畴。 鳄鱼的生长相当缓慢,一次剿杀确实足以维持较长时间的水域安全。以雅之店长的介绍过去温泉村也曾组织过大规模的猎杀,由坪山县的武士领队带上青壮年的劳动力乘船浩浩荡荡进行了大规模搜索。毁灭蛟蛋并以大弓大枪射杀捅杀成年恶蛟,但随着动荡与分裂,如今的县令却是拿不出这样的人力了。 不过他这一说法倒是给一行人提了个醒,因为他们自身虽然不具备这样的人力,却有一批正在附近的人马是具备的。 龙之介一行正在追杀从藩地逃回章州的死仇三郎,而据雅之店长所言,除了那部分恶蛟以外沼泽里也潜藏着的盗贼也是最近这段时日才出现的。 “事实上,可能正是他们把恶蛟往村子附近的沼泽驱赶的。”这一信息让鸣海等人都提起了兴趣,时间点上卡得刚好,要说没有联系的话反而比较奇怪。 “虽然我们无法直接协助,但或许可以牵绳引线令有能力者帮忙。只是对方的身份或许有些微妙。”龙之介一行是打算绕行温泉村的,他们虽然会在一些村子里寻求补给,但温泉村这种直接给坪山县供粮的地方却不在此列。 浩浩荡荡的浪人进来总免不了会有风言风语,而介于自身身份微妙,被探知军队规模也有一定的风险。 因为双方之间保持了一定距离的缘故,当初道别时他们这边也只知道龙之介一行大概会在附近的山中修整。不过武士们有马匹代步,要顺着山道回去寻找也不会是太难的事情。 剩下的决策就主要还是店长决定,私通浪人这种事可大可小。主要是龙之介一行的军队规模不小,若是在温泉村附近有了流血冲突军事行为,基本上是不可能瞒过坪山县上头的。 浪人终归在和人社会里是属于不被待见,被认为无法无天随时可能干坏事的存在。加上龙之介前坪山县县令的身份,当今的掌权华族会对其怀抱有敌意和成见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后面这一段大抵是不要提及比较好。 “浪人吗。”但即便如此,雅之店长仍旧显得相当犹豫不决。 除去恶蛟与盘踞的盗匪能解决温泉村的心头大患,可拜托正儿八经的武士也就算了,委托浪人来做这种事显然是以毒攻毒。 “若是清剿完,他们自己决定盘踞在这里又该怎么办?若是狮子大开口要求更多的酬劳的话。”店长的担心不无道理,剿灭了一伙盗匪要是来了一伙胃口更大的,那他们岂不是面临更大的麻烦。 基于不信任感而产生的犹豫不决导致房内空气有些沉闷,而在这种情况下,洛安少女叹了口气: “我都不相信我会说这种话,但。” “让虎太郎出面试试看?” “如果是正儿八经的坪山县华族之子颁布的命令的话,多多少少算是有一些约束吧?”在里加尔世界没少和贵族打交道的我们的白发女孩儿把她的经验应用到了如今的处境里,而不出意外地,其他人也接受了米拉的这个建议。 “确实,如果有华族出面还出尔反尔,就等于是撕破面皮要跟坪山县对着干了。”鸣海点了点头。 “有岩仓家得名号,鄙人说服起村民来也会便利一些。”店长似乎也赞同这一提案——他虽然具备一些人脉受到村民敬仰,但终归也只是一介平民而不是村子的掌权者,所以要做这种事不能独断,需要召集村民共同商讨。 “那么,鄙人去与虎太郎少爷探讨,再试着召集村民。浪人那边,便有劳诸位去通知了。”
第一百六十四节:炎阳与蝉鸣(五)
龙之介一行的浪人部队规模足有一百余人,而且几乎尽数都是重装单位。除了30名骑马武士以外余下的人也大多都是着重甲使用步战大弓和薙刀、大枪的存在。这样的部队行动起来的速度不会太快,即便有马匹代步大型里加尔四轮马车运载辎重,老乔去那边通知他们再回来也得花上一天半的时间。 在外战斗经验较为丰富的这样一支精英武士部队,单论正面作战的话面对数倍于己的布衣流寇都能稳操胜券,但地形并非平原而是沼泽的话,问题就要变得相对复杂起来了。 温泉村附近的沼泽地形经过多年的人类活动和一部分有意开垦,实际上是存在能容许最低程度步行通过的陆路的。只是这些单纯靠芦苇混合泥土压实了的路面在大晴天走少数几人也就算了,百余人规模的重装部队通行实在是很有可能会因为路况过烂而陷于其中。 村人之间的流言说是那一伙流寇盘踞在走陆路大约一天路程的深处,但这所谓的一天路程是以什么人的脚程计算,又是朝哪个方向走出一天路程他们也说不明白。 因为存在的最小尺寸最细致的地图都是以章州整个地方作为概念的州级地图,并且已经有50年未曾更新的缘故,哪怕拿出地图想要在上面找出来让农民们指出流寇具体窝藏在那个地方也行不得通。 没有明确的方向会导致搜索范围变大,比人还高到处都是的恼人芦苇遮挡视野加重了这一问题——实际上这也正是许多村人说不出方位的重要原因。他们或许能顺着踩平的路深入进去寻找资源再根据一些地标走出来,但却没有一个过于明确的东南西北的印象。 两眼一抹黑,只能凭直觉等龙之介一行大部队再过来一起进去碰运气找那帮流寇的话就未免太过于不专业了。 亨利和米拉、璐璐还有村里的一位老猎人在老乔出发的同时便深入了沼泽,在大部队到来之前便轻装上阵进行侦查。 多年的经验和总结出来的规律是他们的仰仗,在正式发起进军产生冲突之前必要的情报有许多,他们需要一个不落地掌握。 就好像上山的猎人不会漫无目的地闲逛单纯碰运气等着猎物撞上门来一样,找寻某个目标,你首先需要做的是代入对方的思路。 猎物是野猪的话,就放低视野去观察植物的根茎部分——野猪喜欢拱那些生长在低处的食物,像是薯类根茎和各种蘑菇都是它们的心头好。泥土翻起来的痕迹和上方较为完好根部却被挖起来啃食过的植被代表有野猪在这附近进食,根据缺口新鲜程度又可以从中推测出进食是在什么时候。 察觉了这点便可尝试寻找兽道和足迹,蹑手蹑脚地处于下风处小心跟踪。 相较之下,鹿类则更偏好浆果、树芽与草本植物一类生长于较高处的存在——若是你发现一株灌木鲜嫩多汁的嫩芽都被啃食干净唯独剩下老而涩的深绿色叶子,那多半是一头鹿干的好活。 生物的喜好也是辨识追踪的重点知识——野猪喜欢在泥潭里打滚让全身覆盖上淤泥从而有一层硬壳抵御蚊虫叮咬,而鹿类则很喜欢用身体在粗糙的树干上来回磨蹭止痒。 从树皮被磨蹭掉的高度可以看出鹿群的规模和个体大小,而泥潭附近的痕迹也总能为你提供附近野猪的一些重要讯息。 那么猎物是人类的话呢? 人类拥有储存器具和各种工具、露营用品等等,有组织有规模的人类具备有一定程度上脱离当地环境进行自给自足的能力。他们可以从别的地方运来口粮和淡水,在短期内不需要在环境中进行过多的活动低调行事。单纯由这一点来看的话,人类显然是相对而言更不易被追踪察觉的目标——可这前提是对方有意隐藏且意志力高昂。 猫咪懂得掩埋自己的粪便,而狗则往往随地排泄。换在人身上也是如此——匿踪的高手可以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但缺乏纪律的流寇又哪里能做到这些。 饮酒作乐,被啃了一半的鱼干随意地丢弃爬满了蚂蚁,喝空了的酒瓶掉在地上甚至被踩得有半个底部陷进了淤泥之中。 “臭死了。”不知哪个家伙在附近解手,留下的尿骚味让洛安少女小眉毛都皱到了一块儿。这群家伙显然并不知道隐藏自己,他们带来的物资在使用过后没有经过妥善的隐藏和掩埋处理,这些人造物在自然环境之中格格不入,成为了最明显的地标。 “绕过这边之后大约行进500米距离。”贤者从随身的腰包里掏出空白的草纸笔记本——这是在紫云那边购入的物资其中之一,造纸术发达的月之国不必像里加尔那么依赖羊皮因此纸张价格十分低廉。甚至于都是按本卖而非一张张,这种小尺寸的本子一般是作为账本使用,亨利自己用刀具裁得更小然后用抹了蜂蜡和动物油的防水牛皮缝线装订起来,而此时此刻它便派上了用场。 没有地图就自己绘制一份简易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而且考虑到接下来共同行动的人数之多,单纯只有他一个人认得路的话遇到一些什么情况会缺乏变通性和容错率。 以简单又醒目的地标作为标记点:温泉村出发的地方亨利以一个圆形上面又有如雾气升腾的曲线标注,而行进了一段路途瞧见的是一棵长得歪歪扭扭的柳树? 简笔画把握其特征之后更进一步又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芦苇丛等等。依次递进,醒目的地标佐以简易的地形左拐右拐小字标注? 随着步伐的进展简陋的地图也一点点完善。 而待到邻近傍晚时分,他们便成功地靠近到这处有遗弃的酒樽酒瓶与吃了一半的鱼干所在——这显然便是流寇们营帐的外围了。 “观察一阵再回去。”几近黄昏能见度开始大幅度降低? 但亨利却决定利用好夜色再进行一次观察。包括村里猎户在内一共四人的小组观察了一下后便尝试在附近一处芦苇浓密的地方隐藏起来。一行四人轻装上阵? 璐璐和猎户带着简陋的猎弓——以武士的概念称作四半弓的一种较短的弓,虽然也有160公分之长。 这种弓相较两米以上的步战大弓小上很多? 却又比骑射用的130公分长半弓稍大一些。是一种民间使用相比武士运用更多的弓类型? 常见于农夫猎户手中,一些足轻也因其较小的体积带来的密林便携性会选择。 猎弓水平的四半弓以里加尔概念拉力仅有30公斤左右? 狩猎100千克上下的成年野鹿都有些勉强,作为战弓只能说是刚刚好到达及格线。 比这还糟的是亨利和米拉新购入的简易和制弩机? 因为和人较少用弩的缘故这边的弩机结构非常原始简陋。全木制成的弩机体积比里加尔钢制小弩要大但威力却不足三分之一? 唯一的用途也就只是在逃跑的过程中骚扰一下对手或者射击试图在近战开始前造成一些轻微伤害罢了。 尽管如此? 有远程武器可以依赖也要多多少少使人安心一些。 以粗磨谷物混水和盐烤制的干粮配上淡水成为了四人今夜的晚餐,在盯梢的情况下也没法追求太多。他们设法在地面上用芦苇铺了一层隔绝湿气? 耐心等候了一个多小时在入夜之后借着黑暗的掩护又进一步地摸得更加靠近。 “像个湖心岛? 只有一处出入口。外围有巡逻人员。”周边的芦苇似乎经过了人为清理? 从酒瓶被遗弃的地点过来以后一行人完全地暴露在了湖心那些流寇的视野之中,而这段距离仍有百米之远。 “幸亏那些人不拘小节。”洛安少女如是感叹着? 之前的地方芦苇密密麻麻? 但稍微往前跑动一阵便会直接暴露在毫无阻拦的空地之中。好在那些巡逻人员随意丢弃了食物和酒瓶并且在那边解手引起了他们的警惕? 知晓已经到了流寇附近便有意隐藏起来等待夜色降临,这下借助黑暗掩护而处于沼泽中间的那些人又点起了火把篝火,敌明我暗,他们匍匐在地上得以进行细致入微的观察。 “啊——哇——”争吵声在远方的营地里传来,因为很是嘈杂的缘故没法听清内容,但在明媚的火光下很明显有两个男人推搡了起来。 “噗通——”的声音响起,在这个湖心岛一样结构的地方推搡的两人似乎是在醉酒状态下直接掉入了水中,而四人仔细地观察,他们推搡着扑腾着,一会儿竟是直接从水里站了起来。 “哦?水似乎很浅,不到大腿。”这个小细节没有逃过亨利一行人的注意——有这样的优点他们就不必全都集中在直接通往流寇营地的地面通道。 “人员数量在60到80人之间,他们带了营帐而且似乎补给充足。可以看到有长矛之类的武器,但没有立起拒马或者栅栏。”贤者做笔记的同时洛安少女和璐璐还有另一位猎人分别统计了营地左侧、中央和右侧的人员。因为他们在走动并且火光和障碍物遮掩的缘故这个数字有一定的水份,但根据一共11顶营帐来推断似乎也确实差不多是这个人数。 “他们有很多辎重,但没有牛马。”洛安少女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80人规模的部队所需要的补给很多,这些人可以随意遗弃鱼干酒瓶证明他们生活很是充裕。 “水路?”璐璐也显然很是机敏,她反应了过来。 “但没看到大船。”洛安少女显得有些疑惑,营地的另一侧对着比较宽广的水域,虽说有被营帐遮盖住这个可能性,但能一次性承载近百人的大型帆船高耸入云,即便是在夜色下也仍然是很容易辨识的。 “多半是分兵,乘小船过来的。因为沼泽地带可以扎营的干硬地有限,容不下太多人。或者干脆就是派出来作为先头部队驻扎的。”贤者如是推断着,小股步兵有着远超自己运载能力的辎重后勤通常意味着他们只是一支分离出来的支队。考虑到水力运输的承载能力较强,营地之间也许距离相对较远。 “进一步深入找找主力吗,老师?”米拉看向了贤者,不知对方主力在何处的风险是他们在攻打这个营地时可能会被出其不意的援军侧袭,但贤者摇了摇头。 “继续深入风险太大。” 从早晨开始进入沼泽足足走了一个白天的时间才到达这个湖心岛流寇营地,夜里行进起来更不方便,再贸然深入只会增加被发现的风险。 “不让他们报信应该就可以了。”侦查的情报给予了贤者制定一个作战方案所需的足够信息,剩下的就只需要回归到村子然后等待龙之介一行的到来了。 “回去吧。”醉醺醺的巡逻流寇三五成群举着火把一边饮酒吹嘘一边慢悠悠地走着,四人伏低了身体先是慢慢地摸着前进了一段路途,在进入芦苇的掩护之后又加快了速度小跑着离开。 托连日以来艳阳高照的福,干硬的地面不容易留下脚印。尽管如此贤者还是以从芦苇丛深处折下的叶子捆扎一边往回跑一边来回地清扫着地面。 容易掉落的芦苇是沼泽地区泥地上常见的光景因而也不至于引起疑心,人的奔跑脚印是纵向的,而以芦苇叶来回横扫地面杂物掩盖扰乱了足迹的垂直轮廓。不需要完全消除,只要不至于一眼便能看到一排脚印即可。 路途遥远,尽管因为已经知道路并加快了速度返回,回归温泉村的时候也已经是凌晨3时左右。若是老乔成功说服的话,龙之介一行大约还有半天左右能够到达,所以又喝了些热汤泡了一回温泉过后,将笔记转交给在傍晚时分先行入睡此刻醒来正在等候的鸣海和大神,洛安少女和璐璐便抓紧时间先行去休息了。 贤者详细的笔记以和人语言记载,为的便是武士领队可以看懂。而尚未休息的亨利本人也在之后与他们商讨制定了方案,并以更大尺寸的纸张又绘制了几幅地图副本,等待明日交予龙之介让他分发给手下的浪人迅速熟悉地形。 详尽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在他们这边作为斥候外出侦查的这一天余下的人也没有闲着。能修复的装备都被简单地修好,断掉得枪头被装在了新的杆子上,加上雅之店长尝试动员了一些村里的少壮也拿上农具作为战斗力补充,所有人都做足了准备。只待明日龙之介那边的援军到来,便尝试把盘踞的盗匪解决。 虽说原本店长的提案是解决盗匪和恶蛟,但在侦查归来后一行人也不得不承认鳄鱼的问题可能反而是次要的。 “野兽之流,终归是不如人类危险啊。”武士领队如是感叹着。
第一百六十五节:炎阳与蝉鸣(六)
一个持续4000余年的国家,其丰厚的历史底蕴注定了有许多行为是不会和仅有百年历史的里加尔小王国一样的。 如是的事实在到达新月洲以后,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透过各种细枝末节传达给里加尔一行。 与侦查工作在同一天内完成,经由温泉村旅店老板雅之牵头,全村同意过后。坪山县县令之子贵为华族的岩仓虎太郎亲自签署的《讨剿文书》详细记载了本次发起剿匪的理由,以及具体的参加人员: “兹于丙冥年文月葵亥日,因章州坪山县有温泉村,邻近沼泽蛮地匪患猖獗,民众苦受其扰,而起此讨剿文书。” “雇佣浪人百余名,义务参加者为藩地外出游历武士青田氏一族及其南蛮随行者,另有村民壮丁10余人,皆精通弓箭之法。领导者为岩仓氏虎太郎公子。” “天命昭昭,正义必胜。” 而作为随行人员之一的咖莱瓦用拉曼语在他的笔记本上则如是记载:“大月神历4046年7月3日,我们开始向沼泽进军。” 正式的官方文书用语和日常对话差距甚大,而即便虎太郎之前怎么看怎么是个废柴,在提笔写字之时这位公子哥却显示出了极高的素养。 端正的笔法和严谨的措辞显示出华族应有的教育水平,而之后掏出随身携带的印章又为这一纸文书赋予了确凿无疑的权力。 已经成年的虎太郎拥有的印章是“代县令”章,因为他的父亲是如今的坪山县县令,若是有事外出或者因故暂时无法掌权的话他会执行代理权限。一些特殊情况下他也可以以官方正式地位颁布类似这样的有公证力的文书作为约束。华族子弟会拥有这种职位是理所当然的,即便在自治程度更高的藩地也是如此,像弥次郎若是在青知成年了也会有相似的权限。 这份权力在他本人找到供职的地方之前都会保有。它并不是世袭的,只是县令或者镇长权力的延伸。一旦父辈被剥夺了华族地位,代县令之类的身份也会荡然无存。所以充其量只是一个临时的官职,大部分时候也并未被应以实权。但作为新月洲的华族,一旦担任了一官半职,随身携带印玺都是作为严格规范的一环的。 洛安少女并不知晓这些,因为和官职贵族相关的讯息鸣海等人并不会过多透露。她只是以里加尔式的思维,认为虎太郎是这边的贵族子弟那么他的话应该能代表贵族权威。 她没想过这件事情会变得这么正式和公文化,这些人甚至小心翼翼地留下了文书准备日后上交报告。 如是的一幕出乎了里加尔人的预料,凡事都需要正规化的做法正是历史底蕴浓厚的新月洲人才有的特点。尽管有时候这也会显得繁文缛节过多十分地官僚主义,但留下证据和文书印玺,在一些时候却远比只靠一张嘴要来得有信服力。 这一件事情忽然给米拉提了个醒——他们在藩地所发现的那封叛乱贵族的投名状,所拥有的威力大抵是远超认知的。 另一个小插曲是察觉到了虎太郎拥有的实权她忽然对这个人不那么讨厌了,因为尽管这位公子哥有些虚荣和自私,他却并不是一个会应用实权去欺压他人的人。 掌握实权而不滥用,即便是在万分紧急想要营救阿惠的情况下他也反而是降下身份求情而不是摆高姿态搬出代县令的印章压人。 是他没意识到自己的权力有多大还是其它问题暂且另说。总而言之,在虎太郎和雅之店长的行动之下,不光将这次行动给正式化以免落下话柄,他们还提供了一部分报酬给龙之介所带领的浪人一行。 少得可怜的报酬更多是以物资补给的形式供给,而虎太郎本人尽管名义上是总指挥却要陪在他的阿惠身边,所以最终出行的人员配置便主要是由战斗人员组成。 快马加鞭的老乔成功说动了龙之介一行,而等到百余人规模全副武装的精英浪人部队到达之时,亨利一行也带着拿着猎弓的当地青壮力等在了温泉村的村口。 “数日不见。”龙之介抽着烟斗对几人简单地问候了几句? 之后便单刀直入地话锋转到前来的目的:“那么事不宜迟。” 以慢速行军过来的他们保留了足够的体能? 因为需要尽早进入沼泽的缘故? 刚刚碰面合流便立刻开始向着内部进军。 但并非所有人都是按陆路前进。亨利和青田家一众武士以及温泉村壮丁们? 在将敌人布防、规模以及附近地形绘图交予龙之介一行并商讨以后? 自身却并未走这条之前探索出的陆路。 村民们提供了小型的渡船,而他们这一支人数较少的别动队便准备这次乘水路进发。 这样的分兵策略主要是基于流寇营地附近百余米的可视范围。这个距离即便是骑兵也无法瞬间到达,加之以湖心岛尽管理论上可以淌水过去,下了水势必行军会受到更大的阻碍。 从不可避免地被发现到两军交战? 这段时间持续好几分钟的话,部分位于后方无法被龙之介一行攻击到的流寇便可能会乘船逃跑。 而考虑到他们拥有的充沛物资补给? 十有**在沼泽中还有一股更大的流寇势力他们会去通风报信。在不确定援军规模的情况下最佳做法就是悄无声息地把他们包围在原地全歼或者逮捕? 否则一旦援军过来,在两方人马的夹击下己方就会陷入被动。 由贤者所提出的这一方案得到了作为实质性军事领袖的鸣海与龙之介的赞同? 而分兵的双方便这样以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向着沼泽内部前进。 由于龙之介一行到达已是午后的缘故,水路出发的亨利一行自然夜里需要在水上度过。 农夫们的渡船前后呈方形? 尽管挑的已经算是相当大尺寸,每一艘坐个四五名全副武装的战士也已经有些拥挤。 方型且底部较为平整宽大的这种小船一般用来运人或者捕鱼,它的平稳性较尖头船要好? 但速度也相应地更慢。里加尔世界斯京海盗著名的长船所拥有的高速袭扰优势在这种民用船上是不可能实现的,他们只能慢慢地在水里飘一整天的时间去接近营地。 由于隐蔽性的需求亨利要求所有人不得点燃灯笼。 夏夜的沼泽水域算不上凉爽? 今夜未有下雨算是一大庆幸,否则光是中间那节的蓑草遮盖根本不足以囊括所有人。 不得点灯,也不得用船上的炊具烹煮热食。他们的晚饭也一样简单朴素只是一些干粮配淡水。 但更让一众乘船新手们感到不安的还是满载的小船摇摇晃晃的感受。 挤满了人的小船吃水颇深,臂弯搭在船舷手掌往下手指可以直接划开碧波。如此浅的船舷让人不由得担心若是有鳄鱼袭击他们船舶根本无法提供防护,因此入夜过后只剩蝉鸣的安静环境里,稍微大的一点“哗啦”水声都能使得船上的众人一惊一乍。 人们瞪大眼睛左看右看,尽可能地蜷缩在船上不要站起来或者坐起来。因为一来这样会显得目标更大,二来一个不小心改变了船舶的重心他们就会落入碧绿的沼泽水域之中。 “谁知道水里都有些什么东西。”就算是温泉村本地出生的人,也仍旧尽可能地远离这些水域。陆地方才能给人安全感,但这片水域右侧基本上都是高高的芦苇,除了流寇所在的湖心岛有硬地以外其它地方要靠岸得先用镰刀割上大半小时的芦苇。 今夜是只能在船上过夜了。 米拉用羽织把自己裹起来以免受沼泽内肆虐的蚊虫袭扰,为了避免味道随风飘出被闻到他们没有点燃蚊香,只用了一些防虫的青草汁液涂抹在身体内侧如腋下脖子根这些地方再用布料裹起。她紧握着自己新换上的月之国式长刀,尽管她并不是十分中意这种比里加尔大手半剑都短的武器。亮晶晶的双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尽管亨利开口说了几次要她试着睡一睡,洛安少女却始终无法安眠。 “这孩子倒是睡得挺香的。”人挤人的小船上璐璐的小体型成为了优势,她可以相对伸展自己的肢体不受到限制。夷族的少女本来是被安排和老药师坚爷、樱以及博士小姐还有传教士一行一起留在旅店的,但她自己坚持要参加活动做出贡献。 猎民的思想是淳朴简单的:这些人现在是同伴,自己有能力就要帮助同伴。 她没有畏惧的理由,尽管也没有太多和流寇们为敌的理由。 作为佣兵的亨利和米拉获得了一笔和虎太郎之前提供的相比而言显得有点少的报酬。和提供给龙之介一行的一样,这并不全是金钱,而是七拼八凑的物品。洛安少女的新刀就是其中之一。 水平只能算是普通,连作为护手的刀镡稍微摇晃一下刀身都会发出“咔哒咔哒”声响的这把刀是雅之店长个人的藏品之一。 它的锋利程度达标,不用临阵磨刀算是省了不少事。但整体也只是达标够用的程度,并不能算得上是什么宝刀。 在拿到的时候洛安少女翻了个白眼抱怨说这把刀很可能这场战斗打完直接就坏了,报酬等于没有。但终归多一把可用的武器总好过什么都没。 乘船的别动队人员分成了负责近战和远程射击的两种,挑选出来的十名温泉村壮丁都是擅长打猎的老手。虽然他们的猎弓不如真正的战弓强劲,但本来他们这边也并不负责主要攻击。 小船分成了两个部分,由鸣海作为指挥,康复的阿勇和另外三名武士以及温泉村壮丁们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他们的船每艘只乘坐3-4人,到时候负责站在船上进行弓箭射击。而里加尔一行,我们的贤者与洛安少女,以及愣头青咖莱瓦还有余下的武士和足轻们则是穿上了盔甲使用近战武器,在更靠右的位置行进,到时候直接进行登陆战。 除了原有的人员配置以外,刚刚才分别不久的约书亚也在龙之介的示意下加入了亨利这边的队伍。盲目的红发剑客听力优越且更善于混战而非列阵,把他安排这种小股规模的特种袭击而非龙之介那边的主力进攻更能发挥优势。 桨声微微,船舶在夜里也轮班换人划桨以不消耗过多体力的航速缓慢前进。摇晃的船舶和沼泽内的腥臭味加之以一刻不停的恼人蝉鸣在阵阵疲倦之下竟也出现了像摇篮一样的作用,米拉感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最终便安心地在船上蜷缩着睡去了。 因为选了最大的船,鳄鱼终归没有袭击他们。而当清晨降临之时,波光粼粼的沼泽水面上一时之间也竟然说得上美丽。 亮黄色的朝阳反射着水面,一夜未停的蝉鸣在太阳升起以后似乎更加剧烈了。栖息在这里的各种生物都随着早晨到来开始了活动,鱼儿飞跃尝试吞食爬在芦苇上的昆虫。一阵阵“哗啦”声传来,显然是某种巨物下了水,但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擅捕鱼的白鹭“啪啪”着翅膀从芦苇丛中飞起,一行人控制着速度免得动静过大惊扰了鸟类暴露行踪。今日的餐点也仍旧简朴,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战斗职业者们也都拿起武器解开不便行动的外衣做起了准备。 他们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只待茂密的芦苇丛消失,在那尽头拐角出现流寇营地的一瞬间。 “快到了。”约书亚闭着眼睛忽然这么说了一句。 极度的安静之下,远处的人声已经多多少少可以听见。 时间接近中午,他们似乎还是走得有些快。此刻已经距离流寇只剩下百多米距离。 空气中传来些微人声大吵大闹,嬉戏欢笑,却没有战吼与惨叫。 ——是龙之介一行走陆路被什么给拖慢了?还是一行人走太快了。 理论上应该由龙之介一行主力先发起进攻,他们这边再趁注意力被吸引了从水陆攻击的,但现在这点却似乎无法按照计划实现。 没有任何与陆路友军联络手段的一行人必须尽快做出决策——是放缓速度等待龙之介一行发起攻击,听闻战吼与金铁交加之声再加入战局,还是维持这样的速度过去期望对方也准时出现同时发起进攻? 亨利通过手语和鸣海取得了交流,而武士领队最终决定还是保持目前得航速靠近过去。 因为他相信即便是他们这边接敌,凭借武士们还有亨利等人的战斗能力,也足以牵制住敌人让龙之介一行进场。 战斗即将来临,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
第一百六十六节:炎阳与蝉鸣(七)
素养低下的流寇不会懂得维持隐蔽,他们的巡逻部队与其说是在警戒不如说只是应付上面安排的任务。 熊熊燃烧的篝火在风向改变之后把柴火余烬的味道传出很远,而浓郁的酒气甚至在小船缓缓地飘出之后就弥漫在众人的口鼻之间。 他们就这样脱离了芦苇丛的掩护,但却没有任何流寇注意到这边。操着藩地口音和北部俚语的污言秽语伴随着放声大笑和饱嗝被尽情放出,此时尚且中午,但他们却已经痛饮了数个小时。而似乎是担心船舶被飘走的缘故,亨利一行靠近过来才发现他们把所有的小艇都用铁链捆绑在了一起。 所有人都在亨利和鸣海的要求下伏低了身子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地靠近,有的是基于冷静,而像温泉村的壮丁们则可能更多是紧张作祟。 这是极为大胆的行动。因为船队速度并不完全等同,有的人快有的人慢的缘故,亨利打着手语跟鸣海协调,让负责近战和远程的两边人马都慢慢地到达了差不多的位置。 没有急于发起进攻,由于对方没有哨塔缺乏俯视视野并且防备松懈的缘故,借助流寇们自己的小船带来的视野遮蔽他们得以在穿过芦苇丛之后都仍旧保持隐蔽。 一直到远程人员在20米左右的距离列好了阵列,把船锚偷偷地丢下水之后半跪起来开始拉弓搭箭,而前锋人员则攥紧了武器靠近到被铁链捆死的船舶时,营地内的大声笑骂都未曾停下。 “拉弓——” 鸣海举起了手。 “放!!” 十几枚箭矢形成的箭雨算不上遮天蔽日,然而当它们呼啸着落下的时候仍旧造成了惊人的效果。 和人的弓手不似亚文内拉长弓手那般善于数百米距离远程抛射,他们更加惯常在近距离进行平射。尽管这样缺乏超远程密集打击的能力,但箭矢的命中率也相对而言更高。 十之**命中了目标。落空的一些都是因为紧张感或者营帐的遮蔽,聚集在外面饮酒作乐的流寇们瞬间迎来了一顿痛击。不少人上一秒还在喝着酒下一秒就被一发箭矢击中脖子倒在了地上。 “敌、敌袭!” “他妈的!痛死我了!!”猎弓终归不是战弓,箭伤未能命中致命部位的大部分中箭者伤而不死,其中有性情较为彪悍的直接把肩膀上的箭头折断抄起放在身边的刀站起身便冲了过来。 “上。”但这也是亨利等人负责登场的时候。 “咔——!”前锋们乘坐的小船和被铁链捆死的敌方小船碰在了一起,捆在一起的船舶成为了一个稳固的登陆平台,但他们没有急于冒进。 “就在这拦住。”亨利掏出了大剑直接一记横斩把一个落了单醉歪歪握着短枪冲上来的流寇两只手齐肘斩断——对方试图以硬木枪杆举起格挡,但又怎么挡得住克莱默尔的威力。 身着盔甲头上佩戴轻型护额的武士和足轻们拿着大枪腰上佩刀在连成一片的小船上拉成了一字横线。 “抬高,射击后方目标!”而鸣海则在后方下了锚漂浮在水面上的船队中大声指挥,临阵磨枪由猎户和武士组成的弓手队伍杂乱不齐但最终还是成功地在他的命令下抬高了弓箭改平射为抛射。 “30米距离,放!”第二轮箭矢越过了前方没有冒进的亨利等人直接落在了乱七八糟一窝蜂冲过来的流寇阵型中央。 “妈呀!”粗口和叫骂连带着摸爬滚打,一窝蜂冲过来的敌人就这样被箭雨打断攻势断成了两个团体。而前锋被切断的十几人本就在第一波箭雨之中好些带伤,此刻没有意识到队友被截流己方失去了人数优势,冲上来的一瞬间迎上了早已做好准备的亨利一行。 “哈!”小少爷和老乔还有大神都以稳固的姿态刺出手指的大枪,流寇们武器残次不齐,有的是长刀有的是大枪还有的只是单手山刀,在训练有素的武士面前他们会落败毫无疑问。 “同样距离,持续射击!”鸣海接着下达指令,而弓兵们也一枝接着一枝地射出箭矢。他们早在出发之前就已经确认要让猎民出身的温泉村青壮追求准确杀死人类对手有些勉强。因此弓兵们负责的任务一直都只是用远程打击截断敌人打乱他们的阵型,避免前锋一口气被四五十人的压倒性兵力淹没。 这样的配合很显然是奏效的,缺乏战斗意识和优良护甲的流寇们在第一波因为醉酒而大涨的士气下尚且能骂出“他妈的”然后顶着箭伤冲上来。而一旦这第一波一鼓作气的冲锋受到了阻碍,在之后接连不断的箭雨打击下他们很快变得犹豫不决担心远程火力的进攻不敢上前。 但这种效果并不能永远持续,因为猎民出身的弓手并不擅长持续射击。他们在对付猎物的时候不需要像这样频繁拉弓搭箭,所以前10箭过后再拉弓的速度很明显地就变慢了下来。对方终归具有压倒性的兵力优势,猎弓的杀伤能力不足等到箭雨密度下降了流寇必定会再组织起冲锋。 鸣海不怀疑亨利等人的实力,但蚁多咬死象,流寇人数够多的话最乐观他们这边也会有人负伤——焦急使得武士领队眉头紧皱,但他没有更明显地表现出来? 因为这些本就士气低落的民兵弓手一旦看到他失去冷静必定会军心大乱。 “顶住!”亨利等人形成了较为严密的阵线用小范围的攻击打翻武器击退流寇,因为视野遮蔽的缘故这些敌人弓手们是无法命中的,而随着箭雨的稀疏越来越多的人趁这个空当冲了上来。 前锋的压力一点点在变大,尽管贤者将许多人砍翻在地? 但这些流寇不知是因为酩酊大醉还是什么原因竟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有许多人被砍掉了一只手仍旧疯狂进攻? 仰仗护甲有些冒进的老乔和小少爷差点就挂了彩,要不是贤者及时地一脚踹翻了他们面前的敌人并且往前来了一次反冲锋击退了流寇们他俩势必会被冲垮。但亨利的离开使得防线出现了缺口? 在他两侧的咖莱瓦、璐璐还有米拉的压力瞬间倍增。 以少打多终归还是有些问题,这些人虽然不懂得什么战斗技法装备也很一般但却悍不畏死。 麻烦了——无数的方案从武士领队的脑海中闪现,他开始有些自责认为也许不应当冒进该等着龙之介那边先发起进攻。 所幸的是? 透过被冲锋和躲避箭雨摔倒的流寇们自己推翻的营帐看向远方的空地,一队重装的骑马武士也正在这个时候从芦苇丛中冲出,从背后把正打算赶过来支援的流寇巡逻队给砍翻在地。 “上!”龙之介行动果断且毫不留情? 被砍到在地的流寇直接被战马践踏踩得血肉横飞。而他显然也注意到这边已经开战,一声令下这三十名骑兵便加速直接冲进了浅滩? 以战马更高的机动力涉水冲上了湖心岛。 “后面? 后面!他妈的后面!”注意到身后也有敌军的流寇们转过了身准备抵御? 但居高临下又全身重装的重装浪人们挥刀的同时指挥战马用沉重的铁蹄践踏,直接就把他们的阵型打得几近崩溃。 “停下射击,起锚靠近!”担心误伤的鸣海果断地下达了指令,而亨利等人也抓住流寇们因为背后攻击而混乱的瞬间击溃了面前还剩下的几个人越过小船往前推进。 “散开!”前锋们终归是科班出身的职业战士? 在贤者的指挥下他们分成了三组四散开来从不同的角度进攻流寇。而不再以紧密一字阵列背对友军? 有了空隙鸣海也再次命令弓手们张弓搭箭。 “放!”近距离平射对活跃在茂密山林之间猎手而言不是难事,他们在十多米的距离上发挥出了惊人的效率,许多箭矢都命中了流寇的要害,饶是这些人在酒精作用下悍不畏死,命中要害的箭矢也依然可以让他们倒地毙命。 “撤!撤!”前后夹击,流寇们原本松散的阵型逐渐被逼得一点点变得密集。 慌乱中被推翻的营帐倒在了火堆上逐渐燃烧了起来,贤者用大剑挑起顶端把它甩在沼泽之中使火熄灭免得燃烧的火焰成为警醒流寇援军的狼烟。 “骑兵,回!”来回冲锋砍杀践踏的骑马浪人把流寇一阵践踏之后就被龙之介下令往回拉,因为规模更大的精英步兵队已经压了上来,他们的战术和亨利等人一样,但拿着两米长步用大弓配着掌心宽杀伤箭头的武士弓手队伍又岂是猎户之流能比。 “放!”骑兵往回拉的一瞬间下蹲姿态的40名武士弓手齐刷刷地放出了箭雨,他们压低了姿态免得箭矢穿过去命中亨利一行,而这杀伤力巨大的沉重和矢深深地扎进了每一名命中的流寇身体之中,锋利轻薄又十分宽大的对无甲目标用箭切开了他们的皮肤肌肉伤及重要脏器与血管,原本在酒精和紧张感作用下满面通红的流寇们很快地便失去了血色一个又一个地倒在了地上。 “步战队——向前!”交锋不过短暂时间有生力量已经丧生了三分之二以上,剩下的大多数还都带伤,流寇们人挤着人眼见着两边的人都压了上来。 亨利低垂着大剑和咖莱瓦还有洛安少女、璐璐等人与分散到另一侧老乔和小少爷等人重新合流。气喘吁吁的前锋们以相对松散的阵型压上前来。而后面鸣海率领的弓兵部队也在侧面靠岸登陆。初次参战的温泉村壮丁们有好几个见到死人直接扶着地面呕了起来,而剩下的人紧握着弓的手也是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并且浑身颤抖。 诡异的亢奋与紧张感弥漫在他们的内心之中,但基于月之国整体对流寇这类存在极度憎恶的大众基调,他们却并没有背负罪恶感这种东西。 这些青壮年本就是自愿参加,在他们看来打击流寇和之后铲除鳄鱼的行为都是在为自己的村子做贡献。实际上愿意参加的人要远多于这部分,但鸣海只挑选了善于用弓的人。 龙之介命令手下的骑兵回归到大道上进行警戒,而余下全副武装的步兵则都来到了湖心岛上。 从20多人对付80多人,到100人对付10多人。大势已去,胜利的天平很明显已经在亨利一行这边。 “我、我们投降!”脱口而出的是熟悉的藩地口音,但看着这些算得上是老乡的流寇弥次郎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亲切与同情。 “这些财物。”翻倒的营帐里面箱子堆满了华贵的丝绸女子衣物与各种物资,这显然并不是这些人通过任何正当所得获取的。 大声喊着投降的人手里握着的武士长刀鞘上还沾着血,原主人是什么样的命运不难想象。 如同肮脏饥饿的老鼠过境,在局势不利的情况下果断地投降,而一旦天平倒向自己这边他们又会显露出贪婪凶狠的本性。 忿忿不平的神色在被包围的流寇当中一闪而过,一旦自己这边的人看过去他们便会立刻垂下头表现出顺从的模样。而同一时间又有不少人忍不住朝着沼泽深处望去,仿佛在期待着什么东西现在赶来。这进一步地坐实了亨利之前的推断——明显也注意到这一细节的龙之介立刻下令部队分出一半人返回大道立刻开始就地布防。 他们可不是流寇,龙之介麾下的精英浪人们不光是战士还是工兵。他们从马车上搬下来各种扎营器材与竹扎大盾,略作变换直接就在沼泽陆路上迅速地搭建起了简易的工事。 马车随行是他们迟到的原因,但也因为始终没有放弃辎重的缘故可以像这样就地迅速建筑起防御工事。 “啧——”流寇当中有一人没有忍住发出了咂舌的声音,而龙之介在注意到这个人以后便对手下如此命令:“那个人抓起来,严刑拷打。” “其它的杀了。”毫不留情的浪人领袖如是下令的一瞬间流寇们立刻焦急地挤了起来,有三四人丢下了刀冲出来开始跪地痛哭说自己都是被逼的上有老下有小,而其他人则是咬紧了牙关表示要誓死奋斗。 不论他们怎么挣扎大势已去都是事实,因为龙之介一行才是此战主力的缘故亨利等人也就站在旁边没有过多介入。本来任意处置这些流寇就是龙之介答应协助的条件,之后还得仰仗他们的人力帮忙铲除鳄鱼,温泉村的人也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人的人生已经定型了。若是说年少无知者仍有回头路,这些平均年龄已经有三十的流寇便基本已经无法回归到正常生活了。 他们不会认真劳作,因为已经尝过违法的痛快并且对此食髓知味,便已失去了脚踏实地的心。 如果老老实实种田你只能吃糙米甚至黄米白薯,而去干流寇的勾当可以吃吃香的喝辣的大鱼大肉整天酗酒,那没多少人能安下心来。 就像杀过人的熊会化身为荒神一样,已经沉溺于劫掠的人身上的业障也已经浓厚到无法消除。 龙之介会对他们这样无情,也许也正是因为他之前手下也有过这样一批人,并且浪人们在一定程度上也和他们有共通点吧。 他现在仍能以复仇和武士所信奉的东西约束自己与手下的人,但一旦复仇结束呢? 许多人总觉得了解了对方就会宽恕,也确实有一些仇恨与憎恶是基于误会与无知。但凡事不能以一概全,在龙之介身上,正因为深刻了解,他才拒绝宽恕。 接下来还有主力要应对,没时间浪费。 投降的人和负隅顽抗的人都被一箭射杀,那名在看到防御工事一瞬间就发出咂舌声——显然认出来他们在做什么——的流寇则被击伤以后抓了起来。浪人们过来取走了营地里的建筑材料进一步加固阵地,对其中的财物却都视而不见。 “尸体埋在前面的土地里,留几具丢水边,拿着弓箭在旁边守着。”浪人领袖的进一步命令更加凸显出他丰厚的作战经验,埋起来的尸体是为了防备在夏日炎炎之下**造成瘟疫在军队中传播,而留下来的部分则是用来引诱鳄鱼。 引诱出来之后再进行击杀,另一个任务便也完成了。 他选择在湖心岛前面的陆地大道上扎营做进一步深入沼泽进攻或者抵御敌方的准备——这一切都要取决于拷问那个人能得出来的讯息。 龙之介没有选择小小的湖心岛本身,是因为看似四面环水只有一条出路的那个部分纵深不足。一旦出现什么情况也无法及时撤退。 浪人们一刻不停地建筑着营地,而小少爷和鸣海一行也在旁边观摩学习。他们只除去了自己营地附近的芦苇,但却用流寇们的营帐配合己方辎重上的各种工具迅速搭建起了一个简易的哨岗。 基本的围墙和高于芦苇可以观察到远方的哨岗被分别设立,之后他们又以浸湿的兽皮覆盖在木质大盾和哨岗简陋的防箭屋顶上防止被火箭点着。等到防御工事建立完毕以后,他们才将营地设立起来。 雷厉风行地处理完一系列事件,速度之快以至于众人都没什么战斗过的实感。“告一段落了,让村人乘船回去报告吧。你们也留下?”龙之介对着一行人如是说着,而亨利在和鸣海讨论过后也便决定暂且留在这边。 贤者的战斗方法与经验终究是里加尔佣兵式的,同根同源的浪人们的作战手段对于武士们来说更有学习的价值。加上他们也需要充当一个类似于监管得身份确保这件事情落实。 劳累的温泉村壮丁们在得到武士许可从流寇营地中挑选了一些财物后便心满意足地乘船先回去了,而留在原地的一行人则还得考虑第二阶段的战斗。 一部分浪人在营地后方见不到的地方开始了对那名流寇的拷问,惨叫声连连,让米拉有些心情不好因此叫上璐璐和咖莱瓦去到了湖心岛那边。亨利和武士一行最终也决定在湖心岛那一片狼藉之上扎营而不是和浪人们一起,虽然这样会缺乏防御工事保护,但他们也可以在有什么事情发生时乘船离去。 合作不代表要亲密无间,终归还是保持一些距离和警戒对他们来说更为安心。
第一百六十七节:龙与蛇(一)
温泉村所在的地域在章州境内算是海拔较高的,因此方才有建立村落的可能性。往西北去地形一路变低,也便有了大批连成片的沼泽与水域。这些水域与亨利一行人经过的大裂谷相连,往南通过各种转道可以通往新京,而往北则直达藩地。只是这片沼泽和附近河道支流芦苇丛生且害兽横行,即便是熟悉水路的本地人也不太愿意深入,所以大部分时候来往的人走的还是陆路。 稀烂的泥地连灌木都难以生长,四处都是的芦苇成为了这边最常见的建材——平民所用的粗纸可以用它制造,和人夏日爱用的草席、草帽斗笠可以用芦苇编制;它可以用来铺盖屋顶,穗还能做成扫帚;民间小孩还很常用空心的芦苇杆制成芦笛,这是农家孩子少有的娱乐之一。 除此之外这些遍生的芦苇还是新月洲武士们马匹优质的口粮,它的嫩茎和嫩叶十分受牛马欢迎——也正是因为这方面的价值,温泉村的人最早才会定居于这附近。而时至今日也依然会有村人定期收割芦苇制成牧草,除了供给耕牛和旅店马厩以外有一些还会提供给坪山县的武士作为马草。 遍地都是草料给眼下驻扎于此的龙之介麾下的武士部队提供了便利,最少他们不必过于担心马草的问题——虽然这也并不意味着简单。缺乏牛那样的反刍能力,马每天需要食用的草料更多。武士们所用的新月洲战马大多肩高在140公分左右,相较属于较为矮小的种类。然而这样的体格每天仍旧需要最少3到4公斤的草料。 虽然可以通过在其中添加营养相对较高的蔬菜、浆果与谷物来降低草料的需求量,数十匹战马所需要的维持饲料也仍旧是相当可观的。 龙之介的队伍不同于一般武士的地方就在于他麾下如今大浪淘沙剩余的这些人都并不介意挽起袖子干活,他们早就已经放下了武士的矜持,一切都以实用主义为优先。 这点多多少少有点像里加尔佣兵一行,尽管其中仍旧有部分占据领导位置的人不常实际动手,但他们也只是负责的方向不同。他们不像大部分浪人始终都还保持着武士的矜持,自认“这种无主可奉的情况只是暂时的”而不愿意从事挥刀战斗以外的工作,即便不是战斗本身,建筑工事和其它后勤工作他们都乐意动手。 高效而又精准,残忍却又克制。是见证了龙之介一行战斗以后鸣海所给出的评价。他们训练有素并且比青田家一行都还要经验丰富,扎营、维护装备、设立防线和检查伤员照顾马匹的一系列行动几乎都在同一时间进行。并且井然有序,互不干涉。 如此高的素养摆着,然而龙之介的眉头却依然紧皱。 因为这里实在是太过于穷乡僻了。 沼泽是最不适合他麾下这种重装部队的地方,因为这里地形复杂视野又狭窄,很容易被更轻便灵活的部队从侧翼或者后方偷袭。而沼泽地带又缺乏能建筑永久性防御工事的建材——最近的森林需要砍七八个小时的芦苇然后找一条硬地路才能过去,没有足够的木材甚至没有新月洲到处横生的竹子导致他们连想做个像样的围墙都没有办法。 湖心岛已经被歼灭的流寇分队一直保持营帐不设防的状态除了自身防备松懈以外也有这方面的原因,除了纤细柔软的芦苇这里根本没有合适的建材。哪怕有一些硬地你认为或许可以挖泥堆砌一道土墙,但这里毕竟是低地,表面被高温烤干的土层不过半个手掌厚,一铲子下去坑洞里就会渗出水来。挖出的淤泥也因为含水量过高十分稀烂,堆出来的土墙还没半米高就会直接塌陷。 温泉村的大部分建材都来自山上而非沼泽也正是这个原因。 浪人领袖采取了相当保守的措施,可是他们携带来的辎重中的建材有限,哪怕拿了流寇们的营帐框架也不过只能拼凑出最重要的一座简易哨塔。其它的防御工事与其说是围墙更不如说只是几个有面对远程攻击的遮蔽点。 考虑到种种因素,最终他们连流寇们捆绑在一起的小船也拉上了岸。这些船舶被用锤子砸开,龙骨锯断削尖扎入地面,而现成的平整木板则被钉在上面做成了一堵约莫一米五左右高度的围墙。 这还不是结束? 龙之介对这些防御工事的安排并非拉出一道椭圆形或者一字型的围墙,而是一左一右? 以前后相隔几米的距离错开——亨利一眼便看出这种做法是古典拉曼帝国步兵反骑兵的工事——至今它们都仍旧记载在帕德罗西帝国的《战争事典》之中。显然这位相当喜爱烟草的浪人领袖从里加尔商人那边得到的并不仅仅只有载重能力很强的四轮马车。 但话说回来,他采用这种做法却并非应对骑兵。原因主要有二:第一是哪怕拆了部分船舶建材也仍旧有限;第二则是湖心岛这支流寇分队的规模? 以及其平均素养。 龙之介的部队尽是精锐? 但不过百人规模。哪怕算上亨利一行与青田家武士们,他们的人数按照月之国概念来说也不过是一支侦查大队。这其中有不少人武力颇高堪称以一敌十? 考虑到浪人们精良的盔甲与武器? 大部分同时对付好几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就好像任何小而精的部队一样,正因为人数稀少? 哪怕有极高的战斗力他却也无法接受牺牲。 以一敌十的精英死一个少一个,而走人海战术用炮灰十个换一个的人? 却往往死了十个还有一百个。 流寇的一支小分队都足有80人的规模? 那么主力部队呢? 保守估计大抵是有数百人的——凭借他对那个像蛇一样狡诈的男人煽动人心的能力了解? 在北部出现动荡的情况下,为了一口饭吃跟随他跑到章州的人绝对不会稀少。 而介于这些人未经专业训练? 十之**他们的做法是一窝蜂地涌上来依靠人数优势进行集群冲锋企图淹没己方。 在这种情况之下? 临时拼凑的木质围墙作用堪忧。若是一路畅通无阻的话几百人规模的暴民冲上来光靠推都能把围墙给推倒。所以他选择了从书本上学来的南蛮战法? 通过左右错开布置掩体并且在后方布置小规模轻装弓兵的方法,逼迫对方的冲锋从直线变成只能走S型。 如此一来敌人的冲锋速度会被减缓? 变相提高了他们到达己方阵线的时间点? 给予布置在后方的弓兵部队充足的打击时间。 这种临时阻碍结合低劣的战斗素养只会造成更大的混乱——到时候必然会有人试图钻进芦苇丛绕过有围墙的地方前进? 又可能还会有其他人试图扒上围墙。但不论他们怎么选择气势汹汹的前锋部队都必然会受到阻滞,而人挤着人一口气冲上来,无法看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也无法沟通又缺乏指挥的中部和后方部队,极有可能会继续往前挤,导致他们失去阵型冲锋失败。 一个简单的举措,却透露出龙之介经过简短观察便看透了这些流寇的本质,以及他丰富的应对这类敌人的经验。 内行看门道,在咨询过后从亨利那边得到解答的鸣海眼里,这位坪山县的前任县令其深不可测的程度又加重了几分。 营地建起,烧火做饭。流寇营地被敲掉加上乘船的人变少了得以全速划船,回去的温泉村壮丁们到傍晚时分竟然又有半数以上的跑了回来。这些看起来老实的农夫猎户们拿着肥美的鲜鱼和各种食材与锅子跑来一副要感谢犒劳青田家武士们的模样,却有几个眼神游离向放在旁边的流寇财物,内心打的小九九一目了然。 鸣海与弥次郎都不是克扣之人,在与龙之介商量过后他们也准许这些农民再拿去一些衣物之类的用品。虽然没能获得金银财宝让这些人脸色一下子焉了几分,但在看到那些自己永远买不起的华贵衣裳尤其是女性衣物时,几位已经有心上人的年青小伙子又笑开了花。 养在温泉村稻田里的肥美大鱼尽管只不过是平民爱吃的河鱼而非上等海鱼,经过切块炖煮和调味煎烤却也可以成为粗糙的美味。 温泉村算是在整个章州境内副食品较为充裕的村落了,水稻田里农民们总会放养一些鱼虾蟹类。它们能吃掉害虫,一些人不爱吃的部分也能拿来喂养鸭鹅。杀鱼吃虾较为少见,因此鸭蛋鹅蛋加上新月洲普遍存在的豆腐豆干就成为了主要的副食。 以里加尔人的概念,这些人已经算得上是富农。加上村里猎户们偶尔上山打猎,毛皮可以出售去制作防水的刀鞘外包,铠甲装饰和衣物,肉类则也可以成为食品的补充。 虽说并非所有温泉村的村民都过这样的生活,但总的来说还是要比只有谷物和薯类可以吃的更穷的地方要好一些。 和人称为“文月”的七月正值盛夏因此直到傍晚7时都仍旧天色通明,尽管如此一行人仍旧点起了篝火,只为用烟熏火燎驱赶沼泽地带成群结队飞舞的蚊虫。 死尸和鲜血的味道吸引来了这些体长堪比指甲盖长度的硕大吸血虫豸,因为蚊虫袭扰过于严重的缘故,在钓上来了三头鳄鱼并且用重矢射杀以后龙之介便命令把那些被啃食残破的尸体用石头绑起来然后用小船带着沉到稍远的水域之中了。 烹煮食品的任务依然是由青田家的足轻伙夫们担当,休息了这么久加上药物调理终于能吃得下大鱼大肉的阿勇和其它三名武士在今天大量消耗之后胃口大开。不过把食品拿给武士一行和浪人一行以后,尽管已经接近傍晚,这些猎户们却没有留下来一起吃的意思,抱着拿到的衣物和被射杀的鳄鱼立刻就要离开。 看他们行色匆匆的模样,显然是担心武士老爷们反悔又要将流寇的赃物给要回去。 吃了人尸的鳄鱼他们都打算带回去开荤,这件事情让米拉感到有些震惊,但同时回想起自己在遇到老师之前的生活她却也并非不能理解。 “内脏清洗干净就好!蛟肉尝起来可鲜美了!”被问及的时候有一名猎户这样回答,而他话音刚落便被旁边的另一人瞪了一眼——那意思显然是‘跟武士老爷们这么说,不怕他们忽然想尝尝吗’。 也意识到这点的猎户有些尴尬地匆忙转身道别登上了船,之后这些人便用力地划着桨消失在了芦苇丛的另一边。 “估计他们回去都得凌晨了。”老乔感叹了一句。 “何必这样呢,我们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而三名武士的其中一人如是说着,旁边的阿勇也有些忿忿不平:“这些刁民,不知感恩。” “不平等的对象是建立不起来真正的信赖关系的,因为一旦你们反悔他们没有任何反制措施。”亨利用平静的语调这样讲着,阿勇看了他一眼,但终归也没说什么。 吃完东西以后足轻们把之前掏出来剩下的鱼内脏拿到了一旁,用流寇营地里一个在战斗中被打得变形了的铁锅装了起来。 “这是?”好奇的洛安少女靠近了过去,而足轻们将腥臭的内脏一股脑地倒了进去。 “这是要做灯油呢,小姐。”因为是青田家贵客的缘故,足轻们一直都是这样称呼她的,少有地让洛安少女也体会了一把贵族。 “一分一寸的东西,都要物尽其用。” “鱼的内脏过于腥苦无法入口,但却可以用来熬出鱼油,配上灯芯便可以用了。”因为味道过于浓郁,两名足轻在处理完了以后走到了旁边下风处架起另一个火堆开始长时间的熬煮。他们还用被撕碎的布料做了简单的滤网,在第一回熬煮出内脏以后滤一遍还要再煮一次提高纯度,最后才能装罐等待沉淀。 足轻们居住一直都是和里加尔一行以及武士们分开的,所以他们夜间偶尔会使用的照明器物是什么洛安少女其实也并不知晓。 这次是头一次见他们这样自制灯油。 显然,新月洲的武士老爷们除了保障基本生存以外,并不会给麾下的足轻们提供更多的好处。领着低廉的薪水却要做许许多多的事情,若是有像这样的需求,也只能自己发挥聪明才智了。 但这并不是她,或者甚至亨利可以介入的事情。他们终归只是客人。 胡思乱想着,正在思考今夜要怎么度过,前方同样灯火通明的浪人营地那边约书亚走了过来。 他是来传讯的,龙之介希望亨利一行都过去。 “审问有结果了。”红发的剑士这样说着。 严刑拷打持续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那个有眼力辨别出龙之介在做防御工事的年青流寇是个出乎意料的硬骨头。但在拷问结果出来之后这点却也变得理所当然——他是一位忍者。 位于章州沼泽更深处的部队,确凿无疑是三郎和他当初在沼泽村的随从。 由亨利一行过去打过照面的清石所率领的忍者部队,正是三郎的心腹精英。而这个年青忍者便是驻扎在这个流寇营地中负责通风报信的存在——如亨利所料,这确实是一支充当警戒性质的分队,被布置在更靠近村落的地方。而三郎所防备的人。 便正是他深知至今仍旧存活,并且还在追猎自己的龙之介。 他出于不知名的原因回到了章州,并且知道龙之介仍在这里活动,所以把一部分跟随自己的流寇发配到了这边。本质上这些人全是弃子。他给了他们一定的财物和充沛的补给,只是让这些人在万一的时候心甘情愿地赴死,为隐藏在其中的忍者争取逃离并通知大部队的时间。 贤者的计谋确实奏效了,水陆两边包抄阻止了他们的逃离。若是只从一边进攻的话,那么忍者逃跑报信要么三郎率领的大部队就会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要么他便已逃之夭夭。 确认了这一消息的龙之介神色有些复杂地一口又一口抽着烟半天没有说话。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迎来了这一天。 而他之所以邀请亨利一行前来商讨,便是想借用贤者的思路,推测三郎若是得知消息会逃走还是进攻。 “他到底来这里找什么?”亨利直接切入了重点——明知章州这种故土有危险却仍旧还要逃回来,这其中必然有什么深刻的理由才对。 能明白这个缘由的话,就能根据对方的目的制定作战计划。 “不明不白,十分遗憾地,那名忍者抓住机会咬开藏匿于嘴中的毒药自尽了。”龙之介面无表情地吞云吐雾:“所以只听他说了些什么神奇秘宝,若是能得到的话,化龙升天与皓月同辉也不是难事这样,像猜谜语的话。” “章州真有这样得秘宝的话,还至于像这副模样吗。”他叩了叩桌角让烟灰落在地上。 “他的理智大抵早已被癫狂所替代了罢。”
第一百六十八节:龙与蛇(二)
营地内有些嘈杂。 仿佛流寇们又回来了一样,酒瓶和酒杯的碰撞还有欢笑声此起彼伏,明艳的篝火上烹煮的食品香气四溢。人们大多放松了身心大吃大喝。只有当你看到那些在外巡逻和哨塔上站岗的人仍旧坚定且清醒,以及哪怕饮酒作乐的人也仍旧把武器放在身旁甲胄也未曾褪下,才能意识到他们和之前那帮人并不相同。 在审问得出结果以后,龙之介让手下的浪人们开始了这场庆功宴。 11年的追凶终于将要迎来结束,他终于可以洗净自己武士名誉上的污点,夺回自己的荣誉。 许多随行的浪人们都衷心地为龙之介感到高兴,还有不少人痛哭流涕了起来。这复杂的男儿泪包含多种情感,不光是为自己主君也是为自己而流。 因为这漫长的光阴对于这些浪人而言同样充满了苦楚——武士的信条要求他们尽忠,但这份忠义并非没有牺牲。11年的风餐露宿让很多当年还是白净小伙的武士都变成了满脸胡茬头发凌乱皮肤黝黑的大叔,而他们背井离乡许多直至如今都未能成家落户,也无法对父母长辈尽孝。 岁月能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者变得不依赖拐杖都站不起来,也能使得最坚定最忠诚的人弯腰鞠躬向他过去唾弃的对象顶礼膜拜。 里加尔世界有过无数这样的案例:曾经誓死抵抗入侵者水火不容的部族,在经历了惨败之后在成功的文化教育熏陶之下不出两三代人就会出现对如今的统治者忠心耿耿的人。老一辈人还记着战时的仇恨,往往对曾经的侵略者部族带有极高的敌意和排斥意识。可在战后出生的新生代却并不如此。 他们接受着胜利者的教育,享受着作为统治阶级的胜利者们赐予的各种生活,便不由自主地认为他们是更高贵优越而自己应当学习模仿的存在。 这种在所统治的部族之中制造分化对立,培养立场倾向于自己的新人是标准的殖民者做法,过去的拉曼帝国也深谙其道——我们扯远了。 总而言之。 不论曾经有多么坚定的立场和决心——我们不应该怀疑它们被立下时有多坚不可动——也终究会在时光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看着自己追随者们所表现出来的各种情绪,龙之介沉默了。 11年的时间,从最初浩浩荡荡数百人的队伍到如今只剩下一百人出头。 逃离的人大多数是足轻,而剩下的人则大多数是武士。理由花了11年他也已经能够懂得,因为足轻们更现实,他们不那么在乎荣誉这种虚无缥缈又无法填饱肚子的东西。 只有能够吃饱喝足的人才会在乎自己的精神信仰还有礼仪言行,武士们能够舍弃成家的机会放弃正常的生活是因为他们所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们忠诚比这些更加重要——但这也是因为他们从没体会过上顿不接下顿的日子。 成为浪人的武士和足轻是不一样的。武士浪人虽然在武士社会饱受鄙夷,但他们仍旧拥有贵族的身份和特权,可以骑马;可以着甲。特权和人脉仍旧存在,他们只是一时间不风光,仍旧是人上人,备受敬畏的存在。 可足轻不同,身份地位本就微妙的他们一旦如此几乎便会被与流寇劫匪画上等号。 做同样的事,但不同身份的人只会迎来不同的结局。足轻和武士阶级之间在认知上的巨大差距造就了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那些逃离的足轻把誓死跟随龙之介的武士当成了不看现实只知发梦的蠢蛋,而留下来的武士们则时常诅咒这些下贱的步兵对荣誉的一无所知,甚至有不少人发誓在讨伐三郎以后要去追寻这些逃兵斩杀他们洗刷耻辱。 而就连这样的声音,也在11年的岁月中逐渐变少,到现在几乎一点都不存在了。 因为足轻们的离去,武士们不得不舍弃了大多数的战马。因为光靠他们的仅剩的人力根本维持不起一整支纯粹的骑兵部队。唯一保留下来的30名骑兵都是部队中最擅长马战的人,他们仍旧需要机动兵力,面对三郎当初掀起暴动后残留在章州各地的流寇势力这种不正规但人数占据优势的步兵,骑兵具有极高的作战效率。 大部分武士变成了以步战为主,并且在这段岁月里一点点学会了自己做饭和制作防御工事。留下来的人放下身段拾起了原本全都由足轻承担的工作,而放不下身段的则理所当然地离开了。 讽刺的是,这些放不下身段离开的人也往往正是当初谴责足轻们逃避行为骂得最凶甚至于声称要斩杀他们的武士。 基于同样的理由——武士们高贵的尊严——他们可以唾弃咒骂甚至打算斩杀那些逃兵,也可以让自己成为逃兵。 而他们不会觉得自己有错。那些离去的人有的甚至在走之前信誓旦旦地声称是要去斩杀逃兵洗刷荣誉,义正言辞地给自己的行为安插上了大义的名号描绘成一场英雄主义的孤独苦行。 这是多么。 多么。 小到可怜的格局啊。龙之介回想起腊墨人对和人武士的评价,他越发觉得这一切是这么地可悲。但他不会说出来,因为这是凝聚这支队伍仅剩不多的几样东西了。 没有身份地位? 没有合理的收入——从里加尔人的口中听闻的雇佣士兵的概念最少是有钱和名望的——可他们呢? 被主流社会所排挤? 就连平民对他们也是敬而远之又怕又恨。虽然有部分村庄会跟他们交易补给品,但也仅限于此,没了钱就不会认人。 没有身份地位,没有归属,除了掠夺流寇以外什么收入都没有。但掠夺流寇这种行为,不论用多少华丽辞藻来美化都是有悖武士精神的? 所以大部分他麾下的人也都拒绝这么做。他们的清高气节让龙之介十分自豪,但气节填不饱肚子? 而11年的光阴也足以让他当初累积的财富几乎消耗一空。 所以这支100人的队伍? 已经是他所有的也是最后的力量了。 所以他当初在问亨利他们的时候旁敲侧击而不坦白了讲? 除了和人文化造就的暧昧含蓄的表达方式影响以外。 或许也是期待着那个高大的异邦人? 那个可以确定肯定是没有牵连的外人? 会告诉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吧。 他一口又一口地抽着烟? 眉头紧皱地看着营地内庆祝着的手下们。 三郎有600人规模的部下? 而且这还只是计算了他最核心的兵力。 在他一点点消耗掉自己手中的财力和人力的这11年间,那个男人凭借自身的狡诈与聪慧构建起了自己的庞大势力。当藩地出现变故的时候,他带着整整一支帆船队南下逃开了。他带走了自己还有合伙人的财物还有愿意追随他的人? 而这么一股庞大的势力南下的过程中又有不少人成为了附庸打算扯大旗好做事。 被歼灭的这支80人的流寇部队就是其中之一? 据忍者所说在到达章州以后三郎还吸收了这边的一些过去有牵连的散兵游勇进入自己麾下——也正是从这些人口中他得知了龙之介仍在追杀自己的事实。只是这部分附庸人员编制混乱? 所以也没有一个具体的人数。 但保守估计? 三郎在沼泽深处的部队恐怕也有千人之众。 是他们的10倍。 这个数字大大地超过了龙之介的想象。哪怕成员构成全都是未经训练的杂牌步兵,一千人的规模也足以让他眉头紧锁。而根据多方面沟通了解到的消息,三郎麾下应该最少还有200人左右的藩地浪人部队和数十名忍者。 这些出身藩地的浪人虽然训练和装备相比新京直辖州的要稍弱一些,但却大多帮三郎都干过一些见不得光的脏活,所以上战场不容易怯战。而有这些老兵作为骨干力量镇压,整支部队的士气也能大大提升。 300人的杂牌军,他有信心用自己麾下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浪人们正面击溃。近战手们顶在前线,弓箭手在侧翼发挥远程袭击,再加上半弓与大枪混合同时具备远程打击能力和近战冲击能力的精锐重装浪人骑兵从背后冲锋,可以轻易地带走。 500人的规模,他们就必须转攻为守。寻找有利地形利用工事和陷阱削弱敌方力量,尽可能在正面交战之前以事前建筑的工事、陷阱以及远程打击减少对方人数让他们陷入混乱。争取分而治之,逐个击破。 硬碰硬的正面冲突在这种兵力差距下,优秀的训练和装备能起到的作用虽然有,但因为兵力的绝对劣势也会微乎其微。所以必须尽可能地借助外力。 1000人的规模,哪怕考虑到动员效率以及部分人员是临时投靠的对三郎并不忠心这也是一个可怕的数字。并且——从这个已经被敲掉的流寇营地的表现来看,三郎显然也很明白如何运用这类炮灰性质的人员。 箭矢不是无限的,拉弓的武士虽然在相对安全的地方进行射击,却也会消耗体能。工事能被推倒,哪怕挖了壕沟在里面堆满了尖刺,只要人数够而且心够冷酷,也能用尸体把它们填平。 下三滥的本地混混,给予足够的酒精麻痹和奖励的许诺——或许再加上一些武力恫吓——便可以成为好用的炮灰。 武士们箭矢消耗一空,工事被摧毁或者被尸体填平。他们会变得略微疲惫并且失去了远程打击能力,而三郎自己真正的主力却仍旧保留完好,600人的部队仍旧足以在正面战场中取胜。哪怕龙之介有一支骑兵部队,在沼泽这种地形里他们却也得不到最好的发挥。 烂泥地战马是冲不起来的,芦苇遮挡住了视线让低矮的步兵可以很轻易地包围骑兵。机动力和冲击力的优势仅存在于己方伏击对方的第一场战斗中,而且考虑到弓手的数量和会被作为炮灰丢出来得附庸部队的人数,骑兵们很有可能也需要在前期就加入战斗,无法留存箭矢以及作战体能。 这是个死局。 三郎所具有的压倒性兵力优势,使得留存在这里的保守作战方案毫无生路。 虽然他们仍旧具备敌明我暗的情报不对等优势,通过审问拷打他们已经知道了三郎的大致人员配置和兵力,但三郎却对他们已经到来都一无所知——想到这点,龙之介扣了扣手中的烟斗,熄灭了烟草。 为自己争取来这个优势的那个男人或许会有答案。 他悄然地离开了自己的营地走向湖心岛那边。
第一百六十九节:龙与蛇(三)
你很难用一两个词汇简单概括一处战场。 因为这种地方一向都是人类所有感官与情绪被集中并且放大的所在。 混乱、残忍和血腥的场面充斥在视野之中,鲜红色的动脉血和暗红色的静脉血混杂在一起,把粉色的内脏、黝黑或是洁白的皮肤、五颜六色材质各异衣物与白花花的皮下脂肪平等地染成了脏兮兮又引人瞩目的红。泥土和断掉的芦苇杆子还有盔甲和衣物碎片混杂其中,像是帕尔尼拉最顶尖的糕点师在烘焙好一个蛋糕之后趁热在上面撒上的糖碎。 听力也没有被放过——受了轻伤的人想要把肺里所有空气挤光一样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重伤将死未死之人则气若游丝地试图将自己的临死遗愿或是未了心事诉说予空气。而同一时间又有其它人在大声地以各种各样的语言——或污言秽语,或措辞精妙——地高歌荣誉,呼唤复仇,在胸腔之中鼓动起所有的热血,希冀能以此带来莫大的勇气战胜困局。 汗味、呕吐物、便溺和浓郁的血腥气息混杂在一起充盈于鼻腔与口腔,每次在激战之中张大嘴呼吸这种令人作呕的气味都足以让你翻肠倒胃。 ——可以说,对于普通人而言光是接收一片战场上这些密集的信息便足以让神志陷入混乱。 所以你需要集中,尽可能地过滤掉那些与眼下情形无关的讯息,集中在一个目标上面。 米拉握紧了手里的和制长刀。 和人的打刀柄长以里加尔单位而言约在28公分到30公分之间,比大号的手半剑略长,和里加尔长剑相当,短于双手大剑。 标准的里加尔剑技基础技法在运用和制长刀时可以应用7成以上,而这首当其冲的,便是双手握持的方式与步法和起手式—— 双手武器,重在后手。 她前面靠近刀镡所在位置的右手只有食指和大拇指握实,余下的手指没有紧握,而握刀的位置在刀镡后面约一指距离并未紧贴护手——左手则握着刀柄末端。 你永远可以通过握刀或者握剑的姿势轻易地辨别出一名剑士是否经过专业训练——站姿有误或者两手紧贴在一起握持双手武器这种新手错误自然不提,若是握持姿势与步法整体有板有眼,却在挥剑之时双手僵硬仿佛一个整体,这也必然是不入流的新手。 出色的剑士,两手的肩、肘、腕的活动范围与角度都深刻把控。剑柄不会握死,伸缩腾转自然,佐以重心后置的长刀长剑,令其攻击不光刁钻多变,并且迅猛无比。 技艺精湛至这一步的剑客,便已非矛斧可敌。 “哈——”这人不是流寇,他的站姿稳固,握持短枪的技法也显示出老道经验。 他是三郎麾下的藩地浪人,与我们的洛安少女一样只着轻量化的胸甲。 一米八长度的和制短枪面对一米长的腰刀拥有十足的长度优势,尽管白发的女孩儿身高稍高一些,却并不足以弥补武器的优势。 对方刺了过来,平稳而又凶狠,丝毫没有留情的意思。 但她没有慌张。 她没有尝试躲闪到侧面,因为对方的枪虽长却还没有长到无法及时腾转挪移的程度。与里加尔常见的两米三以上长度的矛相比和人的短枪更具灵活性,加之以武士的复杂运用技法,倘若她尝试以步法避开反而会落入下风。 所以她选择了正面迎击。 简简单单的中位姿态,在对方向前突刺的同时米拉也转动了脚跟足尖用力一步踏出。 “喝!”她刻意倾斜了手中的长刀,在挥出的瞬间以一个从上方劈向对手头部的假动作欺骗了这名浪人让他没有变幻攻击,然后紧接着偏转刀锋用刀背撞开了短枪的枪尖。 “嚓——!”已经受损但仍旧锋利的刀刃切开了硬木杆表面的大漆,而她到这时再以微小的步伐更进一步在把短枪向着右侧格出的同时人往左前方踏出一步并且左手把刀柄往回拉劈出了又狠又准的一斩—— “啪嚓!!”刀刃撕碎了浪人持枪的半个手掌表皮切开筋腱又斩断了骨头,手掌喷着鲜血落下而她紧抓住对方失去反击格挡能力的这一瞬间这次一大步向前准确无误地将刀锋刺入了对手的喉咙之中,向着侧面挥出扩大伤害的同时收回了刀并且连退两步。 “呃——嘶嘶”切开的喉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带着气泡的血液疯狂地溢出而翻着白眼的中年浪人就这样死在了他所轻视的年轻女孩剑下——一如前面的好几个人。 里加尔的长杆步兵很爱用手甲,一些高品质的戟和斧枪还会在杆子上加上一个护手——很大原因便在于:即便长杆兵器相较刀剑而言具有总长度的优势,但因为握持的两手分得较开的缘故,前手却经常是处于刀剑的攻击范畴之内的。 和人的武士以马战为主,他们的步战技法相比里加尔人而言更多考虑同种武器对抗的“公平性”——可战场上没有公平性可言? 人们之所以追求好的武器和铠甲就是为了在战斗开始之前尽可能地取得优势。 尽管话说回来? 里加尔的贵族剑法也通常考虑的是剑类武器之间的对抗就是了。 名师出高徒。 随着岁月的流逝和自身技法的进步? 我们的洛安少女更进一步地体会到自己老师所教授的知识到底有多难能可贵。 亨利所传授的战斗技巧精简又高效? 但同时却又具备灵活性和变通性。因为他已然通过无数的基础训练让洛安少女掌握了最根本的“核心”? 而她所需要的就是在这幅骨架上根据目前情形的不同选择合理的搭配以应对。 不同的武器,不同的敌人? 不同的战场环境,不能以同一套应对方式。 但有些事情是共通的:锋刃武器的劈砍对人体软组织有最大的杀伤力? 它也能砍得动一些武器的木柄;而身着铠甲的敌人则最好用刺击攻击缝隙或者反过来用刀柄击打。 不论技法怎么变化,敌人始终是两手两脚的人形。人的关节活动范围和臂长不会突然地增加? 若是穿着了铠甲的话还只会减少。 里加尔人在格挡的“同时”进行攻击的剑法精髓对于每一次攻击都要重新开始的和人而言无比陌生,这种迥异的高级技巧是她的优势? 而她也深知这一点。 “奥尼,奥尼啊!逃!逃!”装备精良但人数稀少的浪人们在一边倒的战斗中终于崩溃了? 他们转过身试图涉水而逃,但亨利和约书亚一左一右地杀了出来,逼迫着这些人又退回来,与鸣海和弥次郎还有阿勇等人一起完成了包夹。 明媚的正午阳光之中,最后的抵抗也迎来了结束。 15对20,相近的人数规模他们却已经能够在己方无人重伤的情况下完成全歼? 并且对手还是算得上精锐的藩地浪人。 “清点一下? 把物资烧了,然后快走。”战斗只持续了不到10分钟的时间,在米拉丢掉了手里伤痕累累的刀拔出匕首从面前那个死去浪人身上割开武装带拿了他的太刀的时间点,亨利点燃了火把并且和其他人交接,每个人都拿着一支火把围在了浪人们的营帐面前。 干燥的夏日晴天之下火焰很快地燃烧了起来,而在把能用的武器都收集起来并且把地上的浪人都补刀彻底杀死以后,一行人迅速地乘上了小船并且离开了这片区域。 等到附近三郎麾下的其它人左转右转终于收到消息,在战局结束的数个小时后才姗姗来迟之时,他们也只能看着一地的狼藉却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 “这怎么回事,立刻追踪!”依然精神抖擞的清石怒容满面,但他下令之后这些人却并未立刻行动。忍者头领回过头看着这群本地招收的流寇,其中有人不以为意地抓耳挠腮,而其他人则眼神躲躲闪闪,显然在盘算着些什么。 “嘶——呼——”清石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内心中的怒意:“去追踪来犯者,抓到的重重有赏!”他改变了措辞,这这些浑身酒气的流寇们这才动弹了起来,他们抓着手里的镰刀和短刀发出乱七八糟的起哄声,然后一窝蜂地朝着陆路的方向乱糟糟地跑了出去。 “啪——”清石头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这群唯利是图的小人。” “大人。”一名麾下的忍者在旁边单膝跪地。 “甲组与丙组,可有消息?”忍者之间的交谈他立刻切换了措辞,与流寇沟通用更浅白的言辞是为了隐藏身份,这是他的职业习惯也是三郎的意思——虽然这些人投奔了他们并且是可以利用的,却并不代表要真正对他们推心置腹予以信赖。 “......已有半日未曾联络。”忍者的报告让清石的烦躁感更进一步地上升,这片充满蚊蝇毒虫和恶蛟巨蟒的沼泽本就充斥着各种凶险,眼下更是有不知哪里来的凶人在到处袭击他们。本来想交给那些流寇去探寻的但这些人消极对待,不得已派遣出了沼泽村的心腹部队和自己的忍者部队,却依然丝毫没有抵御能力。 “我们难道真的是被恶鬼给袭击了吗,妄入不应当进入的领土,三郎大人啊,您所追求之物,招致的是否是毁灭。”清石喃喃自语着,哪怕绞尽脑汁他也仍旧无法和当初在藩地有一面之缘的那个异邦人联系在一起。他也一点都不觉得是龙之介所能做出的事情,因为龙之介始终是一名华族。 武士们的战争是具备仪式性的,这种仪式性与荣誉尊严挂钩有时候甚至比胜利更重要,这是战斗中敌我双方的共同认知。 这是和人引以为傲深刻入骨的文化一环,却也是拉曼学者所批评的“狭小格局”。 烽烟四起,原本意味着隐蔽性的丧失。可远远看着燃起橘黄色火光的沼泽深处,龙之介却愈发地佩服起那个异邦人来。 “走这边,看,这儿有东西!”高高的芦苇丛另一侧,嘈杂的流寇们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他们正在按照计划被引到偏远的地方。 “过去了,继续前进。”龙之介麾下的浪人们轻装上阵,尽管仍旧着甲,却舍弃了体积过大难以携带的一些装备。 他们没有攻击流寇的意图,百余人的规模的这些乌合之众尽管以手上的兵力完全可以全歼,所有人却都只是在龙之介的命令下半蹲在膝盖深的水里忍受着不适感等待这些人过去。 有不少浪人握紧了刀一副做好了随时拔出刀上阵作战的架势,只是在主上的威压下没有发作。 这绝不是武士的作战方式,一点都不堂堂正正,毫无荣誉,尽是屈辱。 即便浪人们已经接受了许多有违身份的低贱工作,他们却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需要像这样任由分明是可以击败的敌人大摇大摆地离去。 忿忿不平的情绪通过不耐烦的急促呼吸被原原本本地传达给了龙之介——这一切果真就像那个男人所说的一样,分毫不错。 “可以赢。”那天晚上他放下了烟斗,也放下了自尊去向他讨教的时候,那个高大有如恶鬼的男人这样说着。 “可以赢,只要你愿意为了复仇放下一切。” 硬碰硬是绝对赢不了的,兵力上压倒性的劣势让他们不论怎么挣扎都不可能在正面战场上取得胜利。 但他们从来也都不需要在正面战场取得胜利。 三郎聚集起来的这些人只是为了钱和填饱肚子而跟随他,他们没有龙之介麾下这一百人所拥有的强大士气与凝聚力——所以他需要在其中安插进自己的心腹。 就像湖心岛那个流寇营地里的忍者,哪怕是从沼泽村跟出来的600人也不一定全都就是忠心耿耿的存在。绝大多数很可能只是因为能吃香的喝辣的才跟着他——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初三郎可以轻易地背叛樱这个多年的合作伙伴,那么他对于自己麾下的大部分人也必然不会有推心置腹的信任。 亨利为龙之介举了一个他最能理解的比方:“就像是把蝎子、蜈蚣和毒蛇同时放在一个罐子里,它们只是害怕攻击其中一者时被另一者攻击,所以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始终想着捅对方刀子,若是他能拥有这种地位,那么为什么这个人不可以是我。 三郎必然是知道这些人怀有二心得,所以他一方面予以他们财物以及优越的生活,另一方面又在其中安插进忍者和浪人之类更为忠心的存在作为骨干。 “所以,我们要破坏这个平衡。” “毒蛇最能伤人的只有脑袋,身体虽然看起来庞大,但却没有你所担忧的那么大的威胁。” “要用的,叫做斩首战术。”贤者翻转着手里的短刀,点了点简陋的地图。 “失去指挥的部队,规模越大,混乱也只会越大。”
第一百七十节:龙与蛇(四)
身为曾在新京供职的存在,清石对秩序的重要性具有极其深刻的认知。 无规矩,不成方圆。如此庞大且领地狭长的月之国正是因为有着诸多的规矩与传统,才能在长达数千年的时光内一直维持总体上的和平与繁荣。 每个人在这个社会当中都有自己应当扮演的角色:农民耕种,商人贸易,工匠制作;贵族们尽心尽力地治理领地,学者则以睿智引领他们避免陷入歧途。 巫女与僧侣们以宗教戒律加上皇室颁发的大月律法,以精神信仰和凡世惩戒两种方面的律法约束人们的恶行,维持社会稳定。 所有阶级的人各司其职,尽可能地避免好吃懒做的人出现让所有人都能派上用场,社稷才能有千年安稳。 而即便有这么多的戒律与守则,若还有逾越之人,那么便会轮到忍者部队来出动了。 与许多前辈上忍一样,清石自认是充当了花园中园丁的角色——清理掉错误生长的枝丫,使盆栽长成理想而又规矩的形状。许多忍者的业余爱好是种植盆栽,这点也在意料之中。 维持均衡,清理掉过分肥大长得歪斜了的枝丫,让别的地方也能获得充分的营养。他们不被看到,隐蔽于黑暗之中,但却是让这个国家拥有秩序和平稳的重要角色——最少清石和许多忍者都是这么认为的。 月之国非常庞大,为了能够及时行动,忍者们必须拥有足够深并且足够广的脉络。他们分布在整块新月洲大地,以居酒屋、茶馆、旅店等人员来往较大的地方作为据点,掌握情报并且透过种种隐秘手段传递。在忍者的眼里,整块新月洲大陆都没有秘密。而由于在一些时候消息的上报可能来不及,忍者们也被赋予了一定程度上可以进行先斩后奏的权力。 平民出身的忍者却拥有和武士“无礼讨”一样的生杀大权。这种权力来自数百年前新京颁布的秘密法令《火付法》,它的内容非常具有新月洲特色——以木头、茅草和纸质结构为主的和人房屋星星之火便很容易连成片烧起来,因此对于火苗都要尽早地扑灭。有时候发现了火苗再一路上报最终便会导致灾难扩大到无法解决的地步,因此引用这一典故,忍者们便以谍报与暗杀等形式,成为了新京手中的灭火众。 “一切都是为了皇国,一切都是为了新月洲。” “那个时候真好啊。”时至今日回想起来,清石仍旧会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感叹。 但忍者已经覆灭了,那个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逾越的人见得多了,难免会有谁会受其影响。下贱的平民之身却掌握部分与武士同等的特权,有时候甚至有武士都被忍者以叛乱的名义逮捕甚至暗杀。两个阶级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的大背景之下,作为拥有特权又掌握着这么多秘密的存在,必然免不了会有一部分年轻人自大狂傲起来。 拿着新京赋予的权力却不为皇国作贡献而是中饱私囊,并且试图扩大自己的影响力谋求更多的权力。当这一系列事情败露时,新京理所当然地没有对叛忍怀抱任何容忍与姑息。 清石憎恨着那些不识好歹的族人,但又终归还是珍视自己与手下那些中忍下忍们的性命,没有对新京派来的猎杀部队引颈受戮。 他逃了,在作为忍者大本营的天城受到雷击和鬼族部队强攻,苦练技艺的暗杀者们在压倒性强大的力量面前毫无建树地被撕成碎片,而自己所生养长大的那号称千层迷宫遍布机关与各种训练设备的城市被付之一炬的时候,他转身头也不回地逃了。 同样逃离的还有其它不少忍者,大部分都逃向了藩地,因为那里不在新京的直接管理之下。 他们憎恨那些执行任务毫不留情的女人,憎恨那些因为贪婪而僭越最终为同族带来毁灭的叛忍? 也憎恨只能选择背离新京背离皇国的自己。 忍者们仍是忠心的? 只是皇国已经不再需要他们的这份忠诚。 郁郁寡欢的许多忍者都沉浸在酒水中早早了结了自己的一生? 但清石与其他部分忍者仍旧维持着自己的理念——他们必须矫正这个国家的混乱,只要铲除那些肮脏的东西,只要把秩序带回来将功补过,他们就还有重来的可能性。 所以? 寻一位有能力的主人去侍奉,成为了绝大多数忍者的做法。 一切都是为了月之国,为了这持续了四千年的国家能够再持续另一个四千年。弄脏自己的手也不在乎? 被新京所误解所排斥也不在乎。不可原谅的只有那些下手不知轻重的女人和引来灾祸的叛忍,但只要戴罪立功,只要创下谁也无法忽视的功绩? 恢复到往日地位以后这些都可以再清算。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 清石在藩地忠心耿耿地服侍了新主9年时间。即便是在藩地产生了动荡? 为了掩护核心人员的撤离包括自己亲兄弟在内的一部分精锐忍者断后丧生,他的忠诚心也仍旧没有丝毫动摇。 藩地的叛军是可憎的会破坏秩序的存在,但以他的身份前去进言也不见得有任何人会买账。所以他痛心疾首? 却只能告诉自己先安于现状。 他们逃离了藩地,但南下却带有明确的目的。沼泽村逃难的人里有一部分是那一夜跑来寻欢作乐的藩地新贵,因为事发突然加贺家的武士们不知道他们的存在而他们也没有接收到消息。这些人为了活命以情报换取物资给了三郎许多惊人的秘密? 而正是这些秘密引领着他们来到了现如今所在的章州。 神陨之地。 章州有着不同于新月洲其它地方的故事传说,这里的儿歌和民间故事所描绘的不是最常见的稻荷神与地位最高的大月神,而是司风雨的龙神。 但龙已陨落,庞大的龙尸燃着火从夜空落下,砸穿了地面并且深深地埋入大地之中。龙神的尸首流出了无数的液体,清澈甘甜的水使人喝下便可达成永生拥有神力,能像龙神那样掌握风雨。但却又有止不尽的毒,那是对背叛者的憎恨所化成的蛊,诅咒着这片大地使得它永远充斥着瘴气。 民间的传说随着岁月推移变得四分五裂无法自圆其说,背叛者是什么人也只是有许多自相矛盾的猜测。但这样的故事却仍旧在这片大地上深深扎根。或许是瘴气的真实存在使得这个故事更具说服力,但在别的地区,特别是更靠近中部和南部的地方所流传的《建国神话》,在大月神神孙下凡统一新月洲的桥段里,这一段都只是用“地上的主,将他们的国献与,俯首称臣。”一笔带过。 三郎不是个会相信神话故事的人,尽管他确实是章州出生,但对这个故事他过去是嗤之以鼻的。 但逃难的藩地贵胄给他们展示了难以想象的东西,虽然那完全是清澈甘甜的反义词并且也并非液体。但在他吞下那颗黑色的药丸之后,确实在短时间内从一个肥胖白皙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男人变成了能单手将一名重装浪人丢出去力大无穷的战士。 在他被三郎下令杀死之前,这人在游女和美酒的诱惑下把他所知道的东西全都抖了出来——尽管他知道的不多。 忍者头目不知道自己的主人从中看到了什么,他虽然也有些吃惊并且看到了这种药丸的价值——若是有它们在的话,哪怕是面对鬼神也许也有一搏之力——但他只想安分守己,让一切回归秩序。 三郎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他可以组织起自己的势力,他所掌控的地区内也确确实实存在自己的秩序——以他为顶点的秩序。 尽管有时候他会有一些心血来潮的举动,可能让清石心甘情愿地侍奉这么多年,就代表他是一位符合他理想的主人。 但这一切在这段时间内也开始有所动摇了。 千人规模的部队驻扎在沼泽深处,他们在清石的安排下扩散开来:就像过去忍者们在新月洲大地上所做的,他们分散成了好几个小的营地,忍者们隐蔽于流寇之中,掌握周围的动向。 所有的这些事情,都是他在做。防卫工作,物资流通,安抚人心。别的人或许会因为这种权力的掌控而骄傲自满,但清石只是感到了不安。 自从到达章州以后,他的主人似乎全身心地沉迷于挖掘所谓能赐予神力的神水这件事上。除了带着那沼泽村覆灭时少部分跟着他的女人还有负责根据传说寻找神水的本地猎人和部分浪人去寻找这股传说中的力量以外,他对其它所有事情都不关心不在乎。 恶蛟食人,无孔不入的鼠蚁侵蚀了口粮。误入瘴气使得麾下的人有所减员,流寇们闹内讧以及趁着管理混乱偷盗财物和补给物资肆意挥霍的事情更是时常有之——清石本意是想把所有人都约束在沼泽中,他们的物资足够撑一个月,派出去购买也只需要少量人员便够。 可这些流寇哪有什么秩序可言,乱糟糟往外跑的他们早早就把自己的存在暴露给了周边的村民,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官府给盯上——可即便他把这些报告给三郎,他也显得完全不在乎。 然后事情就到了最糟的地步。 是恶鬼?是这片大地的诅咒?还是官府终于派出了部队。 他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有些什么人来到了这附近,而且己方接敌了。遇袭,并且惨败了。 在星罗密布的各个前哨营地被袭击,大火烧掉了他们三分之一的物资和财物以后,不耐烦的三郎直接让他“全权管制”,于是清石选择了通知部队回撤到本阵。 而也正是在这个时间点,清点人数的他才恍然发现有近乎一半的流寇趁着混乱掳掠了财宝便离去了。 剩下的人数仅有600不到,并且糟糕的是作为心腹精锐的忍者部队和浪人部队有大批人员战死或者失踪。 等到他终于反应过来对方是在精准地打击自己麾下的骨干部队,因为缺失了这些人员剩下的流寇乱成一团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时,这个一向沉稳哪怕在失去故乡失去兄弟和诸多同胞的时候都没有慌乱的男人,长达10分钟陷于呆滞之中,无法言语。 是他终于在岁月的面前变得迟钝了吗,又或者一心一意想着忠心侍奉主人维持秩序,有朝一日便能回到过去的日子使得他忽略了很多重要的信息。 看着仅仅只剩下7个人的忍者部队。 “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了什么”的想法浮现在了清石的心中,他握紧了拳头,再一次尝试去向三郎报告并且寻求这位在过去一直很有能力的主人的意见。 然后在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在对方玩世不恭的态度之下升起一股无名火,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对着本该侍奉的主人拔出了刀。 但瘦弱的独眼龙却以惊人的速度躲开了他的刀,并且一拳反击便把经验丰富的忍者领队整个人打飞了出去。 脊椎重重地撞在大帐厚实的中央支撑柱上,后脑把实木的柱子磕得都凹陷了进去,鲜血开始流淌,头脑昏涨的同时清石整个人都没了力气瘫坐在那儿。 “你啊。”而三郎走了过来,用手指有节奏地一下又一下地戳着他的胸口,如是说道:“和绝大多数这个国家的人一样,太过于短视了。” “只看得到眼前的东西,只想保住现有的东西。” “皇族当了多少年皇族了?武士们的家族又有多少都是传承了上千年的。” “是啊,是啊,荣光万丈,都具有优良的传统。”三郎掏出酒瓶抿了一口然后砸在地上摔碎,无法动弹的清石眼看着破碎的瓶口一点点溢出的黑色液体。 “你知道吗。” “南蛮有腊墨,但不止有腊墨。” “腊墨只不过是南蛮的其中一个国家。” “像章州这么大的一块土地,就可以分成好几个国家,好几位王!高贵的王!高贵却不唯一。他们的王不是被皇室册封的,也不是靠什么千年传承的丰厚底蕴。” “是自己打拼出来的。” “为什么!”脸上全是青筋浮起剩下的那只眼睛尽是血丝的三郎咆哮着对着瘫坐的清石喊道:“为什么我们不能也这样呢。” “藩地的那帮人要对新京掀起反旗了,反,反得好!可我并不打算选任何一边站。” “你、一定、不、懂、吧。”他又一次一下一下地戳着清石的胸口:“你只想着能回归到往昔的荣耀,只想着新京的大老爷们在吃肉的时候赏你几口汤喝。像条跟在武士老爷们屁股后面的狗一样靠着主人的威风耀武扬威。” “要洗牌了,现在我需要的是有志气的人,像你这样的老古董就沉下去吧。”三郎转过了头,而清石则感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像是逐渐要失去意识。 “大人,怎么处理?”一直跟着三郎的一个人这样问他,语气忠诚如侍于君侧得重臣——这曾是他的地位。即便感官已经越来越迟钝,清石的心却反而在这个时候无比清明。 ‘啊,原来我早就’ ‘被排除在外了’ 担当的看似是管理要职,实际上却已经被挤出了核心圈子,三郎不再跟他分享秘密——假如曾经有过的话——只是把他打发去管理那些拖延时间的炮灰。如同仍旧心怀忠义的忍者在新京追杀时不得不将那份忠义藏在心中逃亡一样,他这9年时光献上的忠心。 在这个男人心中也毫无价值。 “丢池子里,应该能把他变成些有用的东西。”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三郎冷冰冰地丢下了这样一句话。
第一百七十一节:龙与蛇(五)
单纯以外观上的第一印象,外来者总是倾向于认为和人武士所用的长刀十分单调。千篇一律的柄卷握把,千篇一律的刀镡,千篇一律的尺寸与刀型。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观点并没有太大的错漏——作为一个统一了四千余年的国家,月之国当今普遍使用的打刀确实具有高度的一致性。较之里加尔东海岸花哨而西海岸则简约的护手设计,以及从细长的刺剑到宽刃的斩击剑,再从单手剑到手半剑再到长剑乃至于大剑的尺寸大满贯而言,普遍在一米左右且双手使用的和制腰刀确实有些缺乏个性。 和人并非没有其它武器,上至大弓半弓,步战有薙刀野太刀大枪,钝器还有金棒。但论到随身武器,这个包括军事在内文化高度统一的国家确实难以与里加尔大陆繁多风俗迥异的小国之统合相比。 可这结论仍旧不是完全正确的。 就像其他任何乍看之下十分简单无脑的事物,其实正因为背后经过了精妙的计算与丰富的经验累积,方才可以呈现出这种略看都一样,细看各有不同的结果。 相同的长度和剑柄,意味着你可以用同一种技术无缝切换到捡来的武器上。一个惯用长剑的里加尔冒险者若是捡了一把单手剑必然会手忙脚乱,但和人武士在战斗过程中打刀损坏只需要捡起其他人的便可继续使用。这是以“国家”和“大军”作为标准单位实行的武器配给系统,尽管因为长久的和平就连和人自己都不再记得当初的缘由,他们只是按照惯性继续如此罢了。 而根据目标的不同,和制的长刀刀刃也可以有所不同。 ——就像我们的洛安少女最新得到的这把。 米拉其实很不喜欢和人的打刀。 里加尔标准的大手半剑或者长剑基本全长都在110-130公分的层次。而和人的腰刀总是比它们更短,这使得里加尔剑术出身的她不得不适应更短的攻击距离。并且打刀的刀镡只能被动地阻挡对手向着手部进行的攻击,在运用里加尔进阶剑技的“同时”技巧——意味着用护手卡住对手武器在防御的同时向前突刺——时因为护手过小总有对方武器脱离卡位命中自己的风险。 但最重要的,还是和人长刀其制作方式注定的普遍缺乏的对较硬目标的穿刺能力。 最擅长穿刺的形状是矛型,中间起脊而两侧都是斜面的这种武器尖部在刺入目标时受到的阻碍最小,因此在面对一些劈砍无法造成有效伤害的轻型装甲例如皮甲使用恰当的武器进行突刺是可以造成有效伤害的。 双刃的里加尔剑普遍具有这种特点,而单刃的刀类厚重的背部带来更强的斩击能力却也往往是以牺牲突刺能力作为代价。 在大量运用刺击技巧的里加尔剑士手中,更偏重于斩击的和制长刀只能说勉强合适。 但也并非所有刀都注定会是如此。 亮如水的刀刃经过精心打磨几近明镜,她一手握在靠近刀镡的地方,而左手则用掌心抵着握把末端。 风吹过沼泽,芦苇被压得低低的,旁边还有另一种相对矮小的草,开着洁白的花儿,碧绿修长的叶子末端尖尖,有如长剑。 此花名为菖蒲。 而这种善于穿刺的长刀制式,便以其叶子的形状,取名为。 菖蒲造。 “呼——”“呲——踏!”呼出一口气的同时,左脚脚跟一转,右脚踏出,整个身体向前压去紧接着两手直直带着跨步的冲击力将与绿叶极为相似的刀刃送出。 “噗咔——”硬质的角质外壳被极具破坏力的刀尖刺穿并且刺入,紧接着米拉用力地把刀尖往回拉的同时却把后续的刀刃继续向前推利用已经破开的口子扩大伤势。 夹杂着黑色液体的暗红色血液开始流淌。 “咖莱瓦!”她一声大喊,而一旁的愣头青拿着大盾从侧面冲过来用力地把受到重创的妖物砸在了地上。 “喝啊!”人高马大的苏奥米尔裔在运用起重型武器时堪比鬼族,他直接砸碎了倒地妖物的脑壳,但还没喘一口气就被米拉一下拉到了旁边。 “嘭!”又一头干瘪的怪物落了下来,它扭曲的手指指骨膨大撑开了指尖的皮肤异化成骨爪,刚刚就是一个飞扑试图用它挠伤咖莱瓦。愣头青没有着甲? 更别提这东西可能有毒。 “咻——啪——”亨利看也不看地单手把这头怪物一剑枭首? 干瘪的身躯瞬间像失去操控的木偶一样瘫倒在地? 和其它好几只袭来的怪物一起在众人的同时进攻下失去了行动能力。 少数几只流窜到这边的都被解决,一行人暂时可以松口气观察局势,但他们仍旧维持了紧密阵型,以防止这些行动敏捷的东西从别的方向袭来。 呈现消瘦人形的妖物肋骨与脊椎都凸显于灰绿色的表皮之下? 纯黑色的瞳孔分不清眼白和眼瞳,却不知为何从中能感到对生者无尽的憎恶。包括黑色体液在内这一切都令队内一部分人感到无比眼熟,或许只有一点不同。 “太弱了。”旁边的弥次郎如是说道? 这些怎么看都是食尸鬼的怪物除了生命力稍微顽强一点以外几乎无法与当初遭遇到的那只相比。对米拉来说,这也和过去在里加尔时遭遇的那些区分甚大。虽然那已经是挺长时间以前,并且我们的洛安少女在战斗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 她仍旧还是对当初那些被好几支长矛捅着都还能冲过来对人类进行攻击的食尸鬼印象深刻。 但这些东西除了具备同样令人生厌的恶臭体味以及相对较为顽强的身体与生命能力以外? 与那些食尸鬼的区别就像是随便抓一个普通剑士和亨利的区别一样大。 ——可耐不住数量众多。 “魑魅魍魉!”龙之介麾下的浪人们很明显地出现了慌乱的情绪? 有吃佛的人甚至念起了经文试图依靠信仰的力量使其退却。尽管他们身上穿着的铠甲足以抵御住这些力道不足的攻击,但像是从三途河爬出来的幽冥黄泉生物极大地震慑了武士们的内心。加上有好几头被砍破了头壳却还在张牙舞爪,尽管人数更多一时间他们的战果却无法与亨利这边相比。 数量大致和浪人等同的食尸鬼包围在浪人部队的外面像是狼群一样不停游走着时不时上前试探进攻? 而浪人们则以紧密的圆形阵防备着。 破败的营帐和旁边漂浮着了无生息的数艘大型帆船都诉说着这确凿无疑就是三郎大本营的所在,接连针对骨干部队的袭击之后亨利判断时机已至因此他们发起了总攻,但他们一头撞上的却并非料想中杂乱无章的流寇? 而是一群躲藏在芦苇丛之中虎视眈眈的妖物。 弯腰驼背犹如干瘦老人的这些新型的食尸鬼比过去遭遇的保留了更多的人形,它们同样不具备痛觉并且极为凶悍,犹如野生动物一样的强悍身体能力和疯狂的进攻本能使得这些东西面对训练有素的武士都能做到一对一不落下风——尽管这比起过去在帕德罗西帝国遭遇的那种需要一个长杆步兵小队才能对付的弱上不少,考虑到密密麻麻的数量却仍旧使得一行人短时间内无法抽身。 风雨欲来,吹得洛安少女的一头白发与身上的袍子一并飘扬,亨利站在另一侧,鬼怪似乎畏惧着克莱默尔不敢上前,但他也没有独自冒进。 “变阵,背靠帆船,扇形扩散!”圆形阵适合防守但消耗下去对己方士气十分不利,龙之介迅速地下令变换了阵型,让队伍依靠着水边帆船的部分将战斗力集中在前方。 “枪兵队上前,不要畏惧,能流血的东西就能被杀死。弓兵队,慢速自由射击,节约体力与箭矢!”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的敌人,但龙之介仍旧冷静地指挥着手下的队伍。他在判断出这些东西类似狼群以后就让弓兵自由射击而不是集群投射——后者在对付以密集阵型进军的人类时更好用,而对零散的敌人则效果不佳。 “准备冲锋,和他们夹击。”在见到龙之介变了阵型以后鸣海和亨利这边也下达了决定,尽管他们没有战马,但一行人占据的这块小高地即便是步行冲锋也能有不小的助力。 重装浪人部队和亨利一行人的别动队呈90度夹角姿态——这是按照一开始的作战计划布的阵:由亨利他们先对营地发起攻击造成混乱转移注意力之后龙之介的重装浪人一拥而上,以图一口气打崩士气。 但在到达以后发现敌人有所改变他们的战术也因此变得保守,不过眼下配合龙之介那边攻守戒备的扇形阵,并且在主力浪人部队吸引了大批食尸鬼的注意力之后他们也紧抓机会。 “锥形阵吧。”亨利这样说着,而武士领队点了点头。 “咖莱瓦过来。”贤者就比他矮了几公分的愣头青像拎小鸡一样连人带着9公斤重的大盾提了过来。 “前锋就是我,约书亚和咖莱瓦。布置一下侧翼和尾部。”锥形的阵型需要注意外围的战斗能力,所以善于近战的人员都被布置在了外围,但他们这支队伍说到底目前不善于近战的也就只有跟来的璐璐和一只手受伤的鸣海罢了。 较为松散的阵型以亨利作为前锋而咖莱瓦与约书亚在他身后两侧扩大战果,他们在确立了目的以后鸣海掏出了挂在腰上的竹制哨子:“哔——哔哔——哔——”一长两短一长,在重装浪人包围圈之中的龙之介立刻看了过来,瞧见他们的阵型以后前任县令意识到了他们的目的。 “西面友军靠近,小心箭矢不要误伤!”他立刻通知了麾下的浪人:“弓兵队打击两侧,枪兵三队,配合友军进行冲锋!” “哈!”浪人们回应了龙之介的指令,尽管一开始这些妖魔让他们感到惊慌,但作为百战之师只要行动起来很快就能在战斗中找回状态。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面对未知情况最怕的就是指挥官慌了没能给指令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做,若是陷入这种处境的话整支部队士气崩溃都只是时间问题。 “踏踏——”几十米的距离有着斜坡的优势步行冲锋速度也飞快。 “呼——”大剑垂低,之后伴随着步伐一记斜撩。 “嗷——!”注意力本在浪人那边的食尸鬼回过头来一声咆哮但戛然而止“呲咔——”盖世无双的剑锋之下,从手肘命中的这一剑连带着把半个上半身切开,而它还没落地亨利的第二剑就又已经斩出。 他在斜撩挥到中部的时候两手握剑变换了角度,紧接着直接用一记范围巨大的横斩同时斩杀了三头食尸鬼。 “哈、哈啊啊啊!”愣头青发出有几分不争气的为自己助威的叫声举着大盾冲上去撞开了两头食尸鬼,而另一侧的约书亚则用太刀劈砍也击杀了两头。 “向着两侧扩散开!”鸣海大声地下达了指令,他们以锥形阵凿进去之后却没有凿穿,而是向着两侧扩散开来从背后进一步打散这些正在围攻浪人的食尸鬼。 “三分队,冲!”前任县令也立刻下达了指令,位于西侧持矛的重装浪人们配合亨利一行的冲锋也上前夹击,直接把位于两方人马之间的食尸鬼屠杀殆尽之后他们也立刻向着两侧扩散。 “一队二队,跟上!”打得食尸鬼乱窜之后龙之介立马投入了剩下的兵力。 “弓兵队,拔刀!” “哈!”弓箭略有消耗的弓手也在他的指令下迅速地把弓背在身后拔出了腰刀。 “上前!”大枪直刺,长刀劈砍。夹杂着黑色液体的血液与怪物四肢横飞,尽管生命力十分顽强的食尸鬼有许多半个身子没了都还在张牙舞爪,但掌握到要点在头颈的浪人们也互相配合着利用自己穿着重甲的优势踩踏胸腔在对方拼命的抓挠之下近身用腰刀结果了这些妖物。 战斗迅速地落下了帷幕,气喘吁吁的浪人和亨利一行检查着那些还在活动的食尸鬼迅速进行补刀。浪人们之中有不少都高兴地大声庆祝着胜利,这种氛围影响了阿勇等人使得他们也面露微笑。 但亨利与鸣海还有龙之介这几位实质上的计划制定者却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三郎麾下的追随者,是多少。”鸣海忽然开口。 “具体情况无法把握,但根据之前的情报和行动过程中引开的估算,一切顺利的话最少还有五百多人吧。”亨利这样回答,浪人和忍者不光是三郎的心腹,也是他麾下负责坐镇控制这些流寇的存在。保存实力重点击杀骨干,让缺乏纪律的流寇在失去管制之后自由散漫的天性爆发掳掠财宝离去,正是深刻明白这些底层流氓的心理他们才制定了这个作战。 尽管这些人分散到坪山县范围内的话后续的处理会更为麻烦,但再怎么着分散的小股流寇都要比被团结统一起来的力量威胁更小。 有很多事他们可以做别的选择,也许他们应该向坪山县求援,千人规模的流寇的话武士们应该会派出正规部队。但对官僚体系低下运作效率的不信赖以及龙之介浪人集团跟正规华族之间的微妙气氛,真的选择这么做也不一定结果会更好。 情报是在拷问了被俘获的忍者之后才得知的,在进入这边之前他们预料的敌人顶多就是两三百人战斗力低下的流寇。而从目前的遭遇来看,选择尽快进攻也许是正确决策。 “这里大概有一百五十头的.....妖物,先生觉得是不是——”鸣海欲言又止,食尸鬼的身体可以明显看出人的轮廓,加上一部分身上还挂着残破的衣物,部分甚至可以看出男女的特征区分——尽管绝大多数都是男性。 “二位是说,这些是,由人转换得来的?”龙之介显得有些慌乱,他摸了摸身上的烟斗,然后想起因为之前涉水导致烟草浸湿又有些烦躁地甩了甩手只得作罢。 “有这个可能性,只是这种规模的话。”亨利从腰包里掏出了魔石,击发之后环视了周围一圈,最终朝着帆船的方向丢了出去。 “嘭嚓——”由德鲁伊制作的魔石由纯粹魔力构成,就像体内含有魔力的人会在面对外围高浓度魔力时出现应激反应——往往体现为得病发烧——魔石也会因为外界的魔法而产生抵消反应。 符合使用者波长的魔石可以在有害的魔力环境内以消耗自身储存的魔力为代价创造一个较为稳固的环境,而在面对这些有害的魔力时被击发的魔石便会—— “嘭——”耀眼的蓝光闪现,紧接着帆船得内部出现了一阵密密麻麻让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 就像有无数人同时在船舱中奔跑。 “快让你的人撤回来。”亨利立刻对着龙之介说道。 “所有人,回撤!”而前任县令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听他的迅速地行动了起来。 “准备火箭火把,得把那些船烧了。” “虽然只是半吊子的东西,但没想到。” 贤者一字一句地说着。 “他真的把门给打开了。”
第一百七十二节:龙与蛇(六)
宛如过去帕德罗西帝国事件的重演。 铺天盖地悍不畏死的生物像潮水一样一波接着一波涌来,以压倒性的力量嘲讽着人类所有的战术、兵法、荣誉和气节。 伤亡很快地出现了,重装浪人的盔甲在接连不断的打击之中开始变形。轻型的笼手在接连不断的骨爪与噬咬下,铁板形变,缝制在布料上的锁子甲脱落,最终这些爪牙深深地扎入了手臂之中撕开了表皮与肌肉伤及筋骨血管。血液很快地溢出把浪人们的甲衣打湿令他们脸色泛白,随着失血与肌腱受伤他们的攻击动作变得越来越迟钝甚至无力举起武器抵挡瞄准咽喉的啃咬。 数量相近时,凭借良好的装甲与阵型他们可以打得过这些悍不畏死但攻击力相对一般的弱化食尸鬼。 但这不是对等的。 这是120对400以上。 而且120人当中还并不尽数都是前锋,总共只有数十人的前锋浪人几乎每一个人都要承担将近10头食尸鬼同时攻击的压力。 “变阵,背水一战!”龙之介一开始就下达了这样的指令,此刻进一步地缩小了防线,使得拉长呈半圆形的阵型从只有一层变成了三层。亨利等人作为核心坐镇在最后一层防线,而一旦最外侧的人受伤退下第二第三层的人便顶上去维持防线——但局面不容乐观,任何人都完全可以看出来这一点。 “不到10分已经有7人重伤!龙之介大人!”一片嘈杂之中副官如此报告着,几乎失去战斗能力的浪人们被放在阵型的最中间,只经过简单止血处理的他们用最乐观的说法也只是躺在地上能死得舒服点。 “最少如果弓箭能——”副官如是地说着,但从防线上被抽离出来的弓手们哑火了10分有余也并不是在逃避责任——他们有更重大的任务。 “火箭准备好了吗!”负责指挥弓兵部队以让龙之介能全身心进行防御工作的鸣海大声喊着,因为事发突然浪人弓手们并未携带专门的火箭,此时是拿了普通的重箭在缠布淋油临时制作。但因为轻装进攻将辎重放在半路的缘故足足花了10分钟的时间才整理出足够的可燃物。 “完事——”“好了——”弓兵们依次报告起了自己的状况,而武士领队瞧着不远处帆船最高的旗帜——猎猎作响的风向旗被吹得笔直—— “风速四,西北方向,半拉弓!瞄准风帆!”鸣海这样大声地喊着,而弓兵们根据他报告的讯息把自己手里的大弓向着右侧略微歪斜并没有直接瞄准风帆。 “嗤——”负责点火的一名浪人在弓手们把箭矢搭上以后迅速地把临时制作的火箭点燃,而弓兵们用食指和大拇指拉着弦,只用力地向后拉出了一半拉距。 凌冽的风把火苗吹得发出“呼呼呼——”的声响,只拉一半火箭也足以够得到帆船,若是拉满的话反而会因为箭速过快在狂风之下导致火苗熄灭。 “预备——放!”鸣海一声令下,数十枚火箭分别朝着侧面靠在这边的帆船几个船帆射去,堆叠在一起的厚实船帆成为了最好的引火材料,密密麻麻落上去的火箭除了少数扎在满是风霜的厚木船板上半天没烧出什么动静以外都成功地迅速蔓延了开来。 “下一艘,预备——放!” “啊啊啊——” “龙之介大人,已有15人重伤!” “顶上去!” “哈!” 从三道防线变成两道以后很明显地在没有止境的攻击之中变得摇摇欲坠,疯狂涌上来的食尸鬼冲击着让半圆形的阵线像一个被用力揉捏的面团,一旦某一处的力量失衡就会凹陷进去而人类顶回去后又会在另一个方向上出现凹陷。 许多浪人在这个过程中脱离了防线友军的掩护一瞬之间就被嗜血的妖物拖入黑潮之中没了身影,身上穿着的重甲尽可能地提供了防护却仍旧远远不够,在压倒性的人数劣势面前被吞没只是时间问题——但目的终于达成了。 “都点着了!”鸣海一声大喊。 “分队,分队,分队!”而龙之介麾下的另一名副官立刻这样大声咆哮着。 “弓兵队与武士们一起前进,运用异邦人大人教予的战术,要撤了!”百战之师尽管死伤惨重却依然士气充沛,弓兵们齐刷刷地收起大弓拔出了刀还有人拿起了倒地同伴的短枪。而亨利一行从防线上抽身的一瞬间便从半圆阵型南侧强行突围。 “喝——”大剑的锋芒再次展现,这边本就靠着水边相对来说压力较小,他们迅速地凿穿了这边的食尸鬼潮并且突围冲到了20米左右的位置。 “弓兵停下!就位——阶段掩护开始!”鸣海大声地指挥着,而连血迹都没来得及擦的弓手们把刀收回去短枪则是插在地上以后迅速地裂开了阵型拉弓搭箭。 “哔哔——哔哔——哔——”武士领队吹响了哨声,尖锐刺耳的声响远比张嘴大喊更能在嘈杂的环境中被注意到——这是撤退的讯号,龙之介头也不回地大声喊道:“火罐准备!火把准备!阵型收缩,锥形阵!”制作火箭余下的燃料被迅速地倒在了地上,而变换了阵型的浪人们在一瞬间发起了一波反冲锋让黑潮退后了一些之后迅速地越过了满是燃料的地面。 “点火!” “放箭!” “轰嗤——”火把被丢在地上把火焰点着烧出来一道烈焰墙的同时不远处的弓手们对着夹在两方人马之间的食尸鬼投下了箭雨。 发出“咻咻——”声的重型和矢带着强大的威能落下,尽管除了少数命中头部的以外没能一击杀死这些扭曲的怪物却也足以把它们击倒为龙之介的部队突围创造契机。 “杀!” “哈!!!” 重伤的浪人被护在锥形阵的中央? 而已经断气了的就只能遗留下尸首被食尸鬼所淹没。11年的并肩作战早已让他们培养出了如同兄弟一般的深切羁绊,可如今却连尸首都无法安葬只能这样狼狈地窜逃。 “啪——嚓——” 在悲痛与愤怒下充满血丝的双眼怒视着眼前所有的亵渎之物,浪人们将恨意注入到每一次攻击之中,用精心锻造的和制长刀高效地结果着一头又一头的扭曲妖物。 “哈——哈——”气喘吁吁的他们来到了弓兵们所在的地方。 “转身? 抬枪!就地防护!”熊熊燃烧的大火或许能让人类敌人停下,却无法彻底阻挡这些没有智慧不知生死为何物的食尸鬼? 它们心中埋藏的野兽本能使得火焰燃烧起来的时候动作有所迟疑但很快地顶着熊熊燃烧的火穿了过来。 但一行人突围之后追上来的食尸鬼不再是之前包围的阵型而是以不利于发挥的一字长蛇追赶过来,对于转过身来再次开始就地防卫的龙之介等人而言压力要小上许多。 “弓兵——撤!同样距离!”由亨利简短告知的战法名为阶段式掩护撤退? 虽然将本来就人数占据劣势的部队进一步拆分成两个部分违背了龙之介的意愿,但亨利的解释成功地说服了他因此浪人领袖也毫不迟疑地把兵权交给了鸣海。 近战手和弓兵拆分成了两个部分? 其中一部分撤离之时另一部分则对敌人进行攻击? 迟缓敌人的追击令友军能够成功撤离。撤退逃离虽然听起来并不体面但这种做法远比死撑着最终被打得四散溃败更能保存有生力量。 “——放!!”他们没有在原地停留太长的时间,浪人们只是用短枪发起一次防守打退了四足奔跑着先行冲上来的食尸鬼为弓兵争取10秒左右的时间。 停留太久后续的食尸鬼跟上来他们又会陷入被四面八方包围的局面。 “咻咻咻咻——”呼啸的箭雨落下打击在长蛇阵的食尸鬼潮中间,力量强大的重箭打翻的食尸鬼阻挠了后续奔行的部分令它们的冲势为之一滞,紧接着龙之介一行再次向后奔跑拉开了距离。 几乎所有人都喘起了气,尽管阴沉天空下凌冽的风夺遮蔽了夏日炎阳,但剧烈的体力运动与甲胄负重却仍旧加重了汗水流失和闷热的体感。 但他们必须忽略这些。 握刀的手开始阵阵抽痛? 手掌与手指发麻? 双腿感觉也已经像是灌了铅但在紧缚的绑腿作用下仍旧可以迈得开——所以必须继续前进。 人员在一点点减少? 因为没有担架而被搀扶着一路颠簸的重伤浪人们最终都断了气? 龙之介咬牙舍弃了这些人? 他们就这样以十来秒几十米的距离一段一段地向着温泉村的方向回撤。 “武士大人,箭用完了!”就好像疲惫的身躯还不够糟一样,在最后一次进行掩护之后,弓手们大声地这样喊着。 “到节点了!”但浪人们撤退回来以后却认出了这边的地形——这正是他们之前轻装进攻三郎本阵时把辎重、马匹和部分补给藏匿的地点—— “骑手出列。”前任县令脸色冷峻地下达了指令,而也已有所折损的骑兵们从步战人员的队伍中走了出来迅速地跑到芦苇丛中牵出了战马——上等的阉马性格温顺,没有主人的命令不会离开被放置的区域。 尽管同样身心疲惫,但在骑上马以后他们瞬间强打精神拿起了同样预留在原地的骑乘用长枪。 “弓手尽快补给箭矢。” “异邦人的诸位,有劳了。”穿着重甲长途奔行的浪人们体力接近见底,而亨利一行因为是与弓兵一起行动的较好地保存了力量。他们和青田家武士们一起换防顶在了前线,而我们的贤者先生一如既往地单枪匹马打退了在追击过程中变得稀稀拉拉的食尸鬼先锋。 黑血在克莱默尔的锋芒下飞溅,扭曲的魔物一头接着一头倒地不起。其他人都等不到食尸鬼冲上来就被亨利屠杀殆尽。 “若是鄙人的麾下每一位都像他——”龙之介神色略为黯淡地感叹着,而迅速地补给了箭矢的弓手们毫不迟疑地再度拉弓搭箭,在一波箭雨落下之后骑兵部队也整理好了状态。 “预备——” “冲锋!” “哈!!!”马蹄声从“踏踏踏踏!!”迅速地加速成有如雷鸣般的“轰隆”声,在带着连人带马数百千克的强大冲击力下尽管只有数十匹他们仍旧成功地把这一批食尸鬼撞得四分五裂。 被枪尖击穿并且挑起的身体仍旧疯狂地挥舞着四肢想要造成伤害,有的食尸鬼甚至一口咬住了大枪的枪杆怎么甩都甩不掉以至于骑手只能舍弃大枪拔出固定在马鞍上的太刀继续战斗。 “哔哔——哔哔——哔——”口哨声再次响起,这是回撤的信号,骑兵们没有冒进在把整支队伍的食尸鬼又反过来践踏一次之后便迅速地与已经开始进一步撤离的大部队汇合。 身心都疲惫不堪的众人艰难地迈着步子,但值得庆幸的是直到撤离到看不见帆船燃烧起来的熊熊大火的位置,食尸鬼们也没有再出现在远方的芦苇丛之中。 “停下,都喘口气吧。”龙之介下令的一瞬间,将近一半的浪人都脸色苍白地瘫坐在了地上。他们几乎个个带伤,虽然有盔甲防护不是重伤但却仍旧增加了负担。 “没有,追上来呢。”鸣海仔细观望着远处芦苇丛中的风吹草动,而亨利脸色依然平静地开口:“因为它们的任务只是守着那些帆船。” 他这样说着,声音不大也不小,但却足以被其他人听到。 “嘶——”龙之介较为矮小的那名副官忽然发出了咂舌声,紧接着咬紧了牙关带着全身盔甲晃荡的声音冲了过来抓住了贤者的衣服——因为身高的缘故她抬起手都只能揪着接近衣领的地方。 “铁咩。” “你这家伙到底有什么东西瞒着我们!你对这些东西很熟悉是吧,为什么不早说!死了这么多人全都是你的过错!”因为音量加大加上周围变得安静,女性特有的声线完完全全地暴露了出来,青田家一行的其他人也略带惊讶地回过了头——他们都不知道龙之介麾下的这位副官居然是女性。 和人武家的女眷基本都需要研习武术,在家中男丁外出打仗时负责守卫宅邸,但这位很明显地隐蔽了作为女性的特征,只是作为武士存在。 在战斗中沉着的表现以及前任县令予以的副官身份都呈现出了这位女武士无愧于自身职业的素养,而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们从未怀疑在甲胄包裹之下竟是一副女儿身。 但此刻也或许正是因为女人独有的细腻让她注意到了贤者表现出来对于食尸鬼的了解,这个高大的南蛮人那永远平静的态度在她有如家人的部下伤亡惨痛的当下像是油浇在火上,刚刚松懈下来就忍不住爆发。 “村雨,停下,先生救了我们一命。”因为亨利的名字对和人而言发音太麻烦的缘故,龙之介也与鸣海一道这样称呼贤者。副官咬着牙松开了手,但大部分人还是看向了贤者——他们需要一个解释,立刻,马上。 “你们对腊墨所称的魔法,也就是灵力这种东西熟悉吗?”贤者连动手去整理衣领都懒得,开口便直奔主题。 “阴阳师所学的术式是吧,巫女据说亦可动用灵力,这和眼下的情况有些什么关系吗?”魔法在这个国家也属于较高层次的东西,作为前任县令的龙之介也只是粗略有所了解。 “运用这种力量确实可以呈现出奇迹。但鄙人从未听闻可以扭转生命,改变生死。” “阴阳术,理应是更——” “不如此扭曲的东西。”前任县令择选着措辞,最终用和人特有的委婉方式如此说道。 “人类和其它种族能运用的魔力,是有限的。”贤者打了个比方:“就像篝火,燃烧的篝火若是直接用手触碰,会因为热量过高灼伤身体。” “但若是隔着容器,火便可以用来为水加热。通过增加一个缓冲介质的方式,使得温度得到控制,温一杯茶,烧一锅泡澡的水。变得可为人所用。” “啊,法力池。”旁边的洛安少女略有所悟地这样感叹了一句。 “所以——”副官沉默了,而龙之介似乎也略有所悟。 “嗯。”贤者点了点头。 “所谓的食尸鬼,就是自身承受能力不足却接触了本源魔力,也即是你们所说的灵脉的存在的。” “人类。” “那么三郎是如何掌握这份力量的。”前县令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不知道。”但几乎超出所有人预料的,本应该拥有许多答案的人却摇了摇头。 “确切的答案我没有,但有推论。” 亨利看向了一行人大枪上风干的血迹,暗红色的鲜血夹杂着几丝黑色。 “大概是把火苗控制在微小的范畴,虽然还是会灼伤,但不至于直接被烧死。” “他稀释了量,大概是通过给那些人的饮食每次加入微小的量的方式达成这样的目的。” “但这本该是不可能的。”贤者如是说。 “被侵蚀转变的食尸鬼不会听令于区区一介凡人,它们只忠诚于扭曲得原始目的——狩猎与进食。它们是剥离了文明外皮剥离了宗庙社稷束缚,回归到野兽状态的纯粹的‘生物’。” “虽然扭曲,但也纯粹。” “能以凡人之躯号令这样纯粹的混乱,除了必要的术式以及自身接受【更·高·程·度·的·侵·蚀】以外。” 他看向了龙之介。 “还需要拥有极为坚定不可动摇的剧烈情感。” “通常。” “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