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节:魍魉之地(一)
章州的国道直通坪山县县城,在得知更多讯息以后一行人理论上应要规避这片区域。不过行至县城仍有不短距离,因此从辅道绕下来过后短时间内浩浩荡荡的队伍便行走在了平稳的国道之上。 长年累月耕耘的道路四通八达。若从上空俯视,除去地表夏日郁郁葱葱的植被后,铺有青白色石板的国道与附近土黄色的辅道看着就像干枯老死的松柏—— 粗壮的主干道笔挺而两侧辅道犹如树木的枝丫,四通八达连接着附近的村庄聚落。 但这种笔直畅通的体验在愈发往南之后便逐渐开始消失。 新京修建国道之初,负责各地规划的国土博士们信心满满,打算不惜人力物力凿山填湖也要做出一条尽可能短尽可能垂直的道路。而令这种理想主义一度折戟沉沙的,便是章州南部尽是淤泥瘴气的土壤。 遍地淤泥的章州哪怕是铺条路也需要做极多的考量——直接建立在沼泽之上的路是不可取,因为一旦下雨就会被淹没看不到石板,迷失方向的话陷入淤泥之中便会丧生。 因此要么绕道要么抬高架空。过去负责的那位国土博士选择了后者,迎难而上,以支柱架高路基,取名“天道”。得新京批准后章州华族集结人力物力齐心协力建成的这一大工程,于十数年间成为闻名天下的绝景,甚至于载入月之国的名卷《天工开物》之中,成为章州人民自豪的本地名胜。 然而这种光荣并未持续太久,由于沼泽地带过多,为节省成本天道大量使用木质支撑。尽管当初花了很大力气进行防腐工作并涂抹大漆增加支撑寿命,它仍旧只支撑了十来年不到便被有毒的瘴气所腐蚀。 劳民伤财的大工程最终成为了昙花一现,负责这一段国道企划的国土博士从此被雪藏再无要职担当。而这事尽管使用的材料与工程方案均是新京批准,最终承担责任的却还是地方。 新京必须维持自身权威,不可以犯错。批准的方案与使用材料都没有错漏,会出问题定是因为地方官员偷工减料做了手脚——这是事实还是只是为了维持颜面把章州华族当成替罪羊无人知晓,但这件事情过后章州更加得不到新京重视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鸡肋领省终究无法咸鱼翻身,大段坍塌的天道残骸如今伫立于远方地平线之上,像是在无声嘲笑人类试图征服自然的愚蠢与无知。 行走在贴着山脚修建弯弯曲曲的新国道之上,亨利等人往东望去所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6月迎来尾声即将步入7月,晴天的热浪舔舐着地表一波接着一波。山脚下东面低侧的沼泽表面土壤已经被热得干燥裂开,但一旦以为是硬地踩踏下去,便会一脚深入到大腿陷入淤泥之中。 仍未被晒干的水道附近植被郁郁葱葱,蒸发的水汽在热浪作用下扭曲了视线。在这个距离看起来芦苇就像是在扭来扭曲的魑魅魍魉一般,尽管是大白天却令人不由鸡皮疙瘩起一身。 这下方是毒虫猛兽的家。新月洲独有的鳄鱼品种三两成群在岸边懒散地趴着。还有一部分身体倾斜藏在碧绿浑浊的水中,只露出扁平头壳的上半截和突出于上方的眼睛,伪装作枯木观察着岸边是否有前来饮水的野生动物或是人类。 和人本地的语言里将鳄鱼称作“蛟”,认为它们是新月洲龙的亚种。而龙类遍地的里加尔学者则认为鳄鱼比起龙蜥和巨龙的关系更远。 就连新月洲传说中的龙,里加尔人都认为更接近于蛇类,和更具兽类形象的里加尔巨龙是不同的生物。 只是特点相近因而在两地对译的文本中采取类似的说法。正如里加尔人爱穿的外套译作和人语言也用外套称呼,单从文字上看就是一样的东西,功能和定位也是一样。但强调人体曲线的里加尔风尚和宽松的和式衣物实物却有极大不同,这些细节都是光凭文字所难以体现的。 不同文化出身的人,即便用同种语言交流往往也仍旧需要配合上手舞足蹈来解释自己的意思。而即便如此能传递的信息量仍旧有限,不足的部分被后来人用想象填补并书写成游记。这样由少数真相,错误遗漏加上作者脑补构成的文章成为了从没到过这片土地的人了解知识的唯一途径,时间长了,也便有了远在大洋彼岸的帝国人对于月之国很多东西误解颇深的这一幕。 有的东西终归要亲眼去见一见才会懂得——就像眼下一行人所在的区域。你在到来之前只听瘴气遍地都是沼泽一类的描述或许想出的是自己家附近的田野和小池塘,但实际上章州这边的瘴地却是一望无际,在**的阳光下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和人民间有说法章州过去是写作瘴州,意为瘴气之州,但因不够文雅便改为文章的章。 滚滚袭来的热浪夹杂着沼地里挥发气息的臭味,动物尸首与腐烂植物埋藏于淤泥之中散发出独有的臭气,但除此之外却还有一股与海水相近的咸腥之气。 按照龙之介等人的讲解,这里的沼地有不少地方都是咸水。过去也曾有百姓以从中提纯盐碱为生,但终归沼地的水质浑浊污秽,费力熬煮筛晒之后的盐巴也总是带有怪味会使人得病,最终便被官府勒令不得进行。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作为生活必需品的食盐是官营的,私自制作与贩卖属违法行为,这些人也大多是因为官盐买不着又有需求才偷偷熬煮,并把多余的售予同村。 百多人规模的浪人部队走在路上如同瘟神,周围出游的商人们都唯恐避之不及。即便是其它旅行的武士也尽可能拉开距离不打算上前搭话交谈。 在社会阶级严苛的月之国,浪人这种原先是武士现在又没了职业的存在是微妙的。因为他们仍旧隶属于贵族阶级也可以拥有武器装备,地方官府不好像是对待无业游民那样驱赶或者关押,但没有正当职业的他们却又在一定程度上遭受排挤与敌视。 像是好好学生遇上了不良少年,惹不起打不过,能规避就尽可能规避,倒也在另一种层面上达成了亨利等人需要的低调不被打扰。 枯燥的行军过程加上夏日炎炎和沼泽的腥臭变得更加度日如年,体感上已经走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待到精神疲惫地打算休息时,却发现还不到上午10点。 离午饭都还尚早,加之气候炎热口鼻尽是腥臭气息,尽管消耗甚大一行人却也没什么胃口。 没在夏日炎炎之下行军过,你便不会理解这到底有多难受。 和人男性与小孩在夏日时爱穿一种叫甚平的衣物。这种服装用的面料是质地轻薄疏松的棉麻,透气性极为良好不说,仅到手肘长的袖子和躯干部分还是用绳接而非缝纫的,配上不过膝盖长的短裤散热性极为优良。 有的农民在天尤其热的时候会连甚平的短裤都不穿,就只穿着名为兜裆布的打底,用上衣的下摆遮盖住裆部两条腿都露出来,可谓是极致凉爽。 但正经的武士却不能如此,即便是夏日他们仍旧必须穿着里外两层的衣物来维持自己的体面。着甲的情况下更是麻烦,作为内衬的铠下着上衣长袖下着长裤,再配上盔甲在外,即便不被日光直射半小时内也能让你汗流浃背。 新月洲的甲胄爱用涂漆,相比里加尔的抛光盔甲面对太阳照射升温确实相对缓慢一些。加上他们采用的金属面积较小不是整块的板材而是小块或者长条状金属缝在布料上,整体要比里加尔式的对燥热环境抗性更高一些。 但尽管如此,长时间的行军仍旧足以让人头脑昏眩疲惫不堪。因为武装不光是温度还有负重一项,两两相加只会让人更加疲惫。 龙之介麾下最底层的步行足轻是完整的基础配置,四肢护具分别是以3条简陋铁板缝在布料上组成的一对小腿臑当,和同样用简陋涂漆铁条配合面料缝制的简易长笼手。这两个部分加起来约占2公斤左右的重量,大腿不做防护,再加上约重5公斤的轻薄胸背甲,下垂的草摺——里加尔称作裙甲——保护胯部与大腿上段,戴上1.5公斤重的铁制阵笠,整套装备的重量其实只在10千克以内。 和全套大约20千克的武士护甲相比轻了近一半的重量,但足轻们不比武士没有马匹代步东西都需要自己扛着,这其中还包括一部分生活物资。 月之国长途行军的食物标准单位是以50天份作为一个基数,而足轻需要自己携带3天的口粮,剩下的才用大包装存放于辎重之中。 这3天份的口粮主体是米面一类烤制脱水的干粮因此还不算太重,真正麻烦的还是淡水资源。 和人爱用的竹制水筒或者葫芦以里加尔标准大约能装个0.7升左右。当然因为是手工制品实际有大有小,一般而言一名足轻会带上两个水筒,加起来将近1.5升的水足够支撑半天的行军,省一点的话一天也能撑到。 常年锻炼的足轻一天下来走出几十里路并非难事,只要熟知地形知道哪里有能补充的实际上问题不大。但在夏季消耗大增的情况下原本简单的问题也会被放大,单兵携带的1.5升水不过半日就会消耗殆尽。 亨利一行之前也是陷入这种窘境,消耗过大加上不熟悉地形缺乏路程规划最终便引致阿勇三人趴窝的结局。 ——而龙之介一行采取的解决方案是将一辆马车直接改成了水车,特殊订制的大型竹制水箱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用刨子处理到无比平直的边缘严丝合缝,再以金属外箍绞紧。轻薄且不怎么漏水的这种大型储水箱实际是和人用以消防的移动水箱,因为大多数地方地震与泥石流频发,为便于搜救和人的房屋多是轻薄的木制结合纸质结构制成。 这种结构便于灾难发生后搜救抬起,且倒塌时对于居民的伤害也比沉重的石质结构要轻,但却在盛夏时节很容易失火。 连成片的木制房屋若是有一间失火很容易就会焚烧整座城池,因此司火防的人员便订制了各种规格的水箱。一般装在轻便灵活的独轮小车上,可以拉着迅速于街道间来回游走,相较人手提木桶能运载更多的淡水。 龙之介专门定做的这个水箱比消防的那种还要大,几乎是与大型四轮马车的长宽比相当。不过平常这个水箱并不会装满。因为即便是好走的国道也常有上下坡颠簸,装满水的水箱对于车轴还有拉车的马匹而言都是极高的负担,而且因为重量过大的缘故下坡时也会有很大的风险。 不过即便如此多这样一台水车也大大地提高了龙之介一行的持续作战能力,而与他们暂时同行的亨利一行也沾了这个光,得以获得充足淡水供给趴窝的阿勇三人免得脱水休克。 这样的坏处自然是机动性较差导致他们无法离开平坦的国道,但毕竟人数规模摆在那儿。小规模团体尚且能轻装上阵,过百的人数要是没有足够的给养,沦为强盗靠打家劫舍维持生活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炎炎夏日加上沼泽的腥臭热浪,所有人基本都是疲惫不堪的。10时过后他们又行走了一段不短的距离,但眼见走的速度越来越慢,前方便有龙之介副官一样的上士分发了一些用小木罐装着的膏状物。 用薄荷油、桉树油和樟脑等几味提神药物萃取精华,佐上蜂蜡制成的这种膏状物是和人社会常见的眩晕药物。亨利一行在离开紫云之前也有购入。 将其涂抹在额头两侧和人称作“太阳穴”的位置,以及上唇名为“人中穴”的位置,深吸一口气,清凉辛辣的气息便可使人头脑清明一扫因为炎热带来的昏眩。 如此暂时缓解了暑气,又行走了约莫40分钟左右,将近午间12时,一行人便在路边已经废弃的山脚驿站附近稍作休息。 他们到来时原本在这附近竹林下乘凉的其它旅客迅速地收拾起东西便拉开了距离,少部分反应较为迟钝的在察觉到武士们并无家纹是乃浪人以后也挪得远远的。 这种情景让亨利一行挑了挑眉毛,而早已习惯的龙之介麾下的人员则是开始摆设起锅具准备制作午饭。 显然,他们已是见怪不怪了。
第一百四十四节:魍魉之地(二)
简单的事情乘以数量,就会变得复杂而又困难。 帕德罗西帝国于拉曼新历1499年出版的《步兵入门》一文中如是记载军队数量与辎重的关系:“为1万2千名步兵,当准备最少650台重型马车;而为3000名骑士,当准备300台重型马车。如是1万5千人总计的队伍,最少需要950台重型马车运载补给。骑士每人当携带至少两匹马换乘,而马车应以10米间距隔开,如此规模队伍,其队首至队尾足有23公里之长。” 帝**用的重型马车是远比两匹马拉的商用大型马车更大的型号,一般是6头驮兽作为一组。这样体积的重型马车需要间隔10米距离才能保证安全,而近千台马车再加上一万多的作战人员,以松散长蛇阵型行军队伍本身都能拉出20多公里的长度。 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光看人数的话大部分人可能不会有什么概念,但一万多人的行军阵线有20公里,意味着以这种阵型的话,两个相邻比较近的小镇队伍前端都已经到下一个小镇了末尾还没来得及出发。 当然此等规模的人数会作为基础单位的也就只有国力强盛的帕德罗西帝国。一万多的正规军对于小点的王国来说已经是举国之力,那些动辄几万几万的战役往往是由大量奴隶和征召农民兵充数的,实际战斗能力与正规军根本无法相比。 但让我们话归原处,回到眼下。龙之介所率领的150人的队伍正好是帝国手册里说的1万5千人的百分之一,虽然他的构成稍微有些不同。150人的队伍有100人是足轻而剩下的50名武士带着60匹战马,另外是包括水车在内一共7台马车,50人的武士当中便抽出7人负责驾驭马车。这样的规模勉勉强强足够维持队伍本身的运作,此刻暂时加入的亨利一行也有自带辎重,所以总的来说倒是问题不大。 十余年的光阴,作为过去华族的龙之介自身攒下的财富几乎散尽,从麾下武士们的口中可以得知他们一开始是数倍于如今的人数。 只是有的人在追凶的过程中战死,而又有人选择逃离去寻求更好的生活。最终便一再缩减,只剩下这样的规模。 时间是最要命的东西,日日夜夜追逐着捕风捉影的线索要找到自己的仇家,这样的日子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即便是在以忠心作为文化根源的武士阶级,也终归大部分还是心向和平安稳的日子。一时半会的风餐露宿尚可接受,十年光阴日复一日如此,是对精神的一种极大的折磨。 连龙之介自己只怕都已经不知道是否要持续下去,他会尝试从亨利等人这里套用信息也是这个因素。或许他当时期待着的是贤者告诉他叛乱并未发生,而所谓因为叛乱三郎回到章州也只是无根据的推测,借助这句话来让自己终于放弃寻仇吧。 旁敲侧击不直接告诉,是因为他不清楚亨利一行是否与三郎有所牵连。十年以上的寻仇,大抵他已经失望太多次又被背叛太多次,所以在约书亚建议之前,他宁可编造谎言而不是阐述事实。 一心一意追凶。伙伴背离,散尽家财,不考虑未来不考虑一切结束后该干嘛,唯一的目标只有复仇。这样的他,大抵早已是孤身一人吧。 交情浅就不应言深,不过是初来乍到,摆出一副老熟人的样子语重心长不是贤者会做的事。对方要如何做他管不着,只是眼下方向相同能够有个互相照料他们才暂时结伴,因此总的来说两边的队伍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和克制,没有直接混在一起。 龙之介的队伍当中全是男性,且平均年龄在30以上,皆是壮年。这边的队伍当中年青的女性有好几位,樱当初走过去和龙之介交流关于三郎的事情时就有不少人用打量物品的眼光看着她,这也是不得掉以轻心的。 总而言之,维持着距离和警戒,两边的队伍分别在竹林之下暂作休息。我们的贤者先生捧着一杯粗茶依靠在粗大的楠竹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而有几个粗野的浪人本来提着一些吃食看样子想过来搭讪的,和将近两米人高马大的贤者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对上的一瞬间,便悻悻地转过头回去了。 身后看着这一切的花魁没忍住笑出了声,自打昨天夜里得知龙之介寻仇的对象是三郎以后,她就显得有些沉默。 沼泽村当时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是一段不愿意想起的回忆。女子在和人社会终究只是男人的附庸,里加尔的女性尚且可以握上武器成为佣兵,或者戎装上阵作为骑士贵族。若有能力的话像是我们的贤者先生与洛安少女的故识玛格丽特大小姐那样管理一座城邦的巾帼英雄也完全可能。尽管出头比男性更难,比例也更小,但她们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和人社会却是不允许的。女子能取得的最高成就不过是像绫这样空有知识的博士虚职——但就连这样也是被认为是邪道,大部分大家闺秀之间讨论的关于未来的企划就是嫁入足够好的豪门并且成为正室。这是这个传统社会男女明确的分工,女性就应当温婉持家。 女子无才便是德。好的女性应当没有个人能力没有主观意见,只是一个漂亮的花瓶满足男性的炫耀心理并且维持安静,不抵抗,不顶嘴,不反抗男主人的权威。这是这个四千年的古国根深蒂固的思想。而博士小姐和花魁当初一经见面就产生了激烈的碰撞,正是因为两人的生存方式如此相近却又如此不同。 她们都想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为独当一面逆反潮流的存在,只是绫选择的是忽视性别证明自己也能做到男性能做的事情,而樱则是利用自己性别优势以及男性的弱点爬上高位。 但这终归只是波澜万丈的激流中投下的一颗小石子。 当藩地出现变动,花魁轻而易举地便被抛弃了。 没有自我价值的附庸,和平的年代里可以视为珍奇的玩物花大钱去追求讨好,但终究不是必需品,遇到危机了第一时间便会抛弃。 这是一种对人的价值的彻底否定,而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在这个国家这才是正常的。 她们是反常,与和人主流社会格格不入,所以只能与南蛮异邦虾夷之流一同前进。 一个人,一场邂逅,把这些她本来已经尽全力忘掉的悲哀又重新掀了起来。 所以她沉默了,一直到瞧见我们的贤者先生默默的威压把想来搭讪的浪人吓跑才终于放声大笑。 “我说啊,南蛮的佣兵小姐。”樱又从背后抱住了正在维护武器的洛安少女,米拉赶紧把刀放下免得她被伤到。 “嗯?”白发的女孩回过头,双眼纯粹毫无杂质,樱有些羡慕地看着她这无法被污染的双眸。 “我可以对你老师出手吗。”她这样说着,然后看着米拉因为这句话而目瞪口呆再一次放声大笑。 亨利的举动不是基于占有欲,他并不像是小男生吃醋护住女友一样赶跑那些前来搭讪的人。只是出手维护自己珍视的同伴。他不会像是那些和人的高位男性一样宣称自己对女伴的所有权来赶跑别人,行为低调,却是将其他人视为人来对待的。 这种关怀是基于尊重和珍视,不带有目的性和占有欲。 但也正因如此,花魁才会感到些许的寂寞吧。她粘着我们的白发女孩戏弄着她,一直到旁边的璐璐和绫也走过来为止。 午饭吃的很是简单,之前在紫云购入的黄米消耗了不少且一直吃这种也有些令人疲惫。盛夏时节,能喝口汤水要让人舒适不少。因此一行人今日所吃的便是从龙之介等人那边换购得来的面粉所制的面条。 百多人规模的队伍,龙之介一行那边的辎重口粮杂得像是米面杂粮店的货架。因为他们补给都是在小村小镇的缘故,这些地方往往难以一次性大量获得同一种类型的食品,所以只能有的东西就都要一点。 这种杂乱在互换物资时倒成了一个优点,负责烧火做饭的足轻二人在发觉里头有一袋面粉散发着独特香味时,立刻从明显对它们没什么兴趣的龙之介一行手里将它要了过来。 高层出身的武士们并不懂得这是什么,但底层的足轻却一眼便能认出——这是掺了豆粕的面粉。 新月洲上下统计的总人口以去年为例总计有7000万以上,这块大陆虽然狭长但总面积实在不算小。一行人行走了这么久到达的章州实际上也还只算中北部,中部都仍旧未到,更别提最为繁华的南方。 如此众多的人口又缺乏可以饲养牲畜的大面积平原,肉食在这个国家相对稀缺一事我们之前也已经有提及。因而大部分人获得蛋白质的方法除了江河湖海中的鱼类以外便是可以种植的大豆。 豆腐豆干和以豆类制成的味增都是来源之一,但这里头最为廉价的,恐怕还是掺有豆粕的面粉。 大豆是撑起整个新月洲文明的基础作物,某种程度上甚至比起水稻和小米都要重要。它富含油脂与各种营养,除了人畜食用以外另一个重要的作用便是榨油。 食油炒制煎炸是许多人无法抵抗的烹饪方法,而大豆榨油剩下的这些碎裂的渣滓仍旧含有相当丰厚的蛋白质。最为廉价易得的这种原料是底层人民常用的米面添加物,装入布袋之后用木棒打成更加细碎的粉末,加入面粉便可以做成含有丰富蛋白质的面食。 负责做饭的足轻们将在紫云购买的干燥昆布放入汤水之中,这种沿岸出产的海藻除了过于深入的内陆地区以外许多地方都很常见。含盐量足够高且自身还带有海带鲜味的昆布晒干以后便成为了可长期保存的携带食盐,精盐毕竟不太好买,且容易受潮或者遗失。因此带作这种高盐含量的干海带,之后在需要使用时以小刀切成小块放入汤锅中炖煮,溢出来的咸味和鲜味可化腐朽为神奇。 放任昆布汤炖煮的同时出色的厨师们将带有豆香味的面粉打湿揉制,花了不短时间来回拍打碾压揉搓使得口感地道均匀。而在处理完这一切后其中一人拿出了薄片厨刀以极高的速度切削,便把扁面团切成了大小相近的面条——同时他又用手指捏了一小撮面粉撒上去揉搓避免面条之间互相粘连。 这一系列的操作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观看,而随着大火炖煮昆布汤的香气逐渐弥漫,也让原本因为燥热而感到疲乏的众人下意识地都开始吞起口水来。 烧汤,切面下面。澄金色的汤水透亮,鲜味和融入其中的盐分足以补充夏日炎炎流汗所遗失的部分。而经过炖煮汤汁都入味的面条饱满又富有弹性,尽管没有十分丰富的佐料和添加物,却正因这种清淡才让人在炎炎夏日之下胃口大开。 出色的厨师分工合作不过半小时的时间已经做好了整整一堆人的口粮,夏日炎炎之下行走了一上午疲惫不堪,却在午间竹林乘凉大口大口地吃着汤面。 饱餐一顿能让人得到充分的治愈,心情不好旅途劳顿,只要记得按时吃饭人就总是还能走下去。 不过几家欢喜几家愁,亨利这边吃着鲜香的汤面,那边啃着干饼喝酒的龙之介麾下的武士本是十分满足的,这下却忽然觉得没了兴致。 一百多人的队伍物资充足,遗憾的就是他们这边却没有负责伙食的优秀厨师。 包括这袋豆粕面粉在内,所有的米面龙之介一行都是三三两两各自揉成面团然后在火遍烤成饼干配酒水下肚,之前还能忍受这粗糙的口感,到这会一经对比不少人心理就不是滋味了起来。 10年以上的追凶光阴,队伍里稍微有点追求的人都已经离去。要能做得一手好饭那就得有些基本的追求,但这样的人又怎样忍受得了日复一日的风餐露宿。只有不拘小节能忍耐这种粗野日子的人才能继续陪着龙之介前进,但这样的人也显然不可能懂得如何生火做饭。 略微复杂的心情最终演变成行动,这一顿午饭,龙之介方的不少武士们都喝了比平日更多的酒。
第一百四十五节:魍魉之地(三)
行至章州中部,地形开始相较过去有所变化。 临近南部的地势变得在视觉上十分壮阔,高低差之大层次叠加犹如石工凿刻的台阶。自平地远远望去,遍布瘴气的沼泽往上是突兀出现的断壁,一层接着一层向外突出的岩石附满了藤蔓与灌木,满目绿色的间隔露出刀削般崎岖不平的灰白色山体,山脚之下还有着过去上古遗留的雕刻石柱。 最高处的峭壁山体上被开凿出了狭长的走道,晴空万里之下一行飞鸟远远地飞过,小得像是蓝色背景布上的零星砂砾,更显得周围的峭壁宏伟壮观。 行走至此,水路也已经成为一个可行的选择。硕大无朋的峭壁之下遍布浮萍的沼泽到这块已经开始有足够的深度可以行船。然而只有极富冒险精神的人才会选择乘舟前进。 被山体所遮盖的沼泽水域呈现出一股令人惊惧的墨黑色,借正午从正中央缝隙洒落的日光蓬勃生长的浮萍与莲花遮盖住了大部分的地方,盛夏的雨后这里总是蛙声一片,然而只闻其声却难见其影。 不时有半米宽的硕大莲叶被水底不知什么东西触碰剧烈摇摆,而待你望去,只瞧见一节节的巨大背鳍划开水面迅速隐入其中,只留下淡淡的涟漪继续摆动。 和人商人当中尚且算得上胆大妄为之徒才会选择行走水路,而他们在路过时往往会携带一袋精米,随行舟过程有序地撒入水中。 不明就里的拉曼学者听闻这一世故曾以为这是与文化相关的献礼仪式,按照只言片语的误解他们传成了“一年最好的收成献给水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但实际上按照和人古籍记载,这其实是某种吓退龙的方法。 有龙在渊,和人语言当中的“渊”指的就是深不可见底的水域。新月洲传说中的龙并不像里加尔的喜欢住在火山和雪山,而是在水里游走——这就更令拉曼人确信祂是一种蛇类而非兽类。一部分拉曼人认为和人传说中的龙是某种水栖的巨型蛇类,袭击人的传说以讹传讹久了便被神化——但总而言之—— 撒米的做法源自和人古老的传说,因为龙的身体遍布鳞片,若是在鳞下长蛆便会痛苦不堪却又毫无办法。因此用和蛆十分相似的白米撒入水中,便可令龙畏惧而不来袭击船舶。 这种想当然的做法到底有多大用处我们不得而知,只是显然即便有这种“无比可靠”的保证手段,大部分人也仍旧宁可选择峭壁两端开凿出来的道路行走陆路。 从低地一路往峭壁上方行走,真正踏足之后方才发现经过千年打磨这里远比在下方时看着要宽广。五六台马车并行都仍旧没有太大问题。靠近断崖的部分有护栏存在,但因为路途过于漫长,采取的便是最低成本的木质柱子配上粗麻绳拉成的象征性阻碍。 这种护栏只能让人意识到这里便是崖壁的边界而无法起到真正防止落崖的作用,更不要提年久失修有些地方的麻绳已经干枯发脆,仿佛风轻轻一吹就会断裂。 从这里往下落去,即便不考虑深渊中的各种蠢动黑影,光是几十米的落差直接砸在水面上也足以让人昏厥溺死。所以大部分行人都尽可能地离得远远的,只有少部分如同一行人过来时瞧见的这几名身着华服的年青武家子弟,会无意义地炫耀着武勇故意站得很近还大声嚷嚷生怕别人瞧不见。 在如今和平了许久的月之国,除了酗酒斗殴以外大抵做这种蠢事就是年青武士们最大的死因了吧。 一百多将近两百人的一行人走过时,这群正在装模作样展现武勇的年青武士当中有个吓了一跳差点就没掉下去,要不是伙伴伸手拉了一下只怕一条性命就要这样没了。 龙之介麾下的浪人当中有人瞥了他一眼,不知是感觉面上无光还是怎样,这年青人居然还一副要把火气撒到这边来的模样怒气冲冲的。还好被伙伴给拉住。 但即便如此他的叫骂也仍未停下,言论与之前亨利一行来到章州时那些年青武士骂鸣海和弥次郎等人的大致相同,都是骂什么年代了还穿盔甲带武器之类的,显然只着华服游历才是如今和人武士的常态。 弥次郎和鸣海等人有些深色复杂地看着只会逞口舌之利的那几名青年武士,他们从宽大华服袖子间露出的手臂纤细而又白嫩,让人怀疑是否还能挥得动刀。而旁边甚至还有仆人拿着大大小小的包具带着纸伞,想必是担心过于毒辣的夏日阳光伤害了武士尊贵的肌肤。 龙之介一行显然对这种日子已经习以为常,他们没有搭理,只是继续往前走着。 走峭壁上的道路远离地面没有了瘴气让人头脑清明不少,整支队伍走起来似乎也快了许多。只是他们只走到一半路途便差不多应当左拐往东。因为再这样继续前进下去就是坪山县的势力范围,而一行人从这开始就得绕路不能再走国道了。 一半的路途也已经消耗了大半天的时间,正当夕阳渐下逢魔之刻到来时,打算前往山上去的龙之介等人却被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药夫给挡了下来。 “武士大人们还是等白天上路比较好吧,这座山上可有不少的人面鸟在。” 不管他是否是老眼昏花没能看出龙之介等人是浪人而非正经武士才开口阻止,这种举手之劳般的善意对龙之介一行而言算是相当罕见。因而他思索之下也便告知了后方同行的鸣海等人,而听闻所谓的人面鸟,我们的洛安少女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里加尔同样存在的名为哈比的魔物。 但在稍微打听描述之后两边的人立刻意识到新月洲的这种鸟类和里加尔的仅有习俗相近,其它倒是区分甚大。 里加尔的所谓哈比更为正式的称呼是鹰身女妖,教会将她们和哥布林一类一起分入亚人一类。指有人形轮廓但智能低下仅存在野蛮本能,难以沟通交流无法理解文明种族的存在。而新月洲的人面鸟是一种彻头彻尾的鸟类,和人统称为鸮——也即里加尔人所称的猫头鹰。 人面鸟是一种居住在山岳地带有小规模群居习性的大型鸮类,平均体重在30千克左右。和人认为这类鸟类不详,很大原因在于这种体型的鸟相对较懒,不像10千克左右的大型猛禽往往以中小型鸟类和小型哺乳类为生,这种体型超大的鸟更多喜欢挑选行动不便的猎物或是直接以腐尸为生。 ——换而言之,和平年代它们喜欢挑选人类的老弱妇孺下手,而战争时死尸累累这种鸟又往往成群结队盘旋上空。 全副武装的壮年男性一般而言不是人面鸟的袭击对象,但毕竟这是飞空生物不好防御。且惯常吃死尸的它们爪喙都带有毒素,哪怕没有在袭击中直接身亡,被抓伤啄伤的也往往会之后高烧不断最后病死。 如今的和人药师和博士们研究认为这只是一种普通的大型猛禽,但其似人非人的面容加上狡猾诡异的特性千百年来也依然累积了不少的传说。各地山村的和人仍旧有许多认为人面鸟是一种妖物而非自然产物,尤其结合这个年代孩童的高夭折率,据说夜里它们会模仿婴孩啼哭,吸引失去孩子失魂落魄的母亲走入山林之后围攻啃食。 老药夫的建议最终略作考虑之下便为众人所接受,而为了回报这份善意鸣海等人也邀请他前来自己的营地一并暂作休息。 没有自己医馆的药师是乡下十分常见的存在,他们一般在相对远离村落药草容易生长的山上定居。外边开辟田地种植常用草药,而屋里又放有研磨器和各种制作药膏和药粉用的工具材料。定期收割药草并处理之后便用这种带有很多小格子的大型木质背箱装上,行走在附近的山村间出售药材换成生活物资。 这类人在和人乡间也一般充当类似于学者定位的角色。因为正经的学者较难接触得到,要么在书院要么在华族的府上,所以同样知识较为丰富的药师便会被乡间的人所仰仗来判断一些问题。 年长者对于很多问题的都学会沉默是金,即便到来后察觉亨利等人的独特他也全当没看见,只是礼貌地感谢了鸣海递过来的热茶,便在他们露营地的附近坐了下来。 近两百人的队伍占据了这个山口附近一片平地露营,巧合的是在黄昏即将结束时之前那批在山崖边上装模作样的出游年轻武士也走了过来,他们的方向似乎与一行人一致。 5名满身华服带着一把胁差的年轻武士和4名随从带着大包小包从一行人面前路过,这几人似乎打算趁天色尚未完全暗去再走上一段路途。旁边龙之介麾下的浪人有人告知了那年轻武士一声山上满是人面鸟的事情,一旁的随从脸色煞白立刻开始了劝阻,但之前那个差点被吓到掉下悬崖的武家子弟却似乎因为这样的事情反而起了好胜心,更是非要上山去了。 “让你们见识见识正宗武士的气魄!”甩下这样一句话,他拂袖而去走入了黑暗之中,然后过了差不多一分钟的时间才从黑暗里传来一句“快给本大爷点灯,这不是路都看不见了吗。” 身后又急又气但无可奈何的随从们从大包小包里翻箱倒柜地找,终于翻出来一个纸灯笼,而在点着的一瞬间瞧见上面的家纹,龙之介麾下的不少人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以一个圆圈上面有一本打开的书籍,圆圈中间写着和人文字“宣”字组成的文章正是坪山县华族的家纹,虽说与龙之介在位时有些许的差距,但也仍旧可以看出这一行人的身份。 只是这一行年青武士显然并不知道原因,听闻窃窃私语那为首的人多半认为是在嘲笑自己。当下咬牙连话语也更加带有几分怒气冲冲的感觉向前迈进,只有其中一名留着短发的年青女性随从抱歉地代表自己的主上向着他们这边鞠了一躬,然后也连忙跟了上去。 “真是经典的纨绔子弟。”我们的洛安少女这样叹了口气。 这个小插曲没有影响太多,虽然山上有风险而且这群人怎么看怎么不靠谱,但毕竟只是萍水相逢。 这批年青武士虽然年青,但平均年龄看样子也有个十七八岁了,是应当为自己行动承担后果的年龄。 告知他们有风险仍旧一意孤行,那么他们这边也没有必要非要跟上去护卫之类的,因为一来这样自己也必须冒险了,二来对方还不一定接受这种好意。 接了委托有报酬的是一码事,没有酬劳还非要凑上去等人家给冷眼看,哪怕是不知世故如我们的博士小姐,也绝对是开不了这种口的。 说是世态炎凉人心冷漠也罢,但毕竟大家都是挣扎求生的人不是童话里有不死之身又每每能及时赶到的英雄。 “好言难劝想死的鬼。”老乔如是说着,往篝火里填了一块木柴。 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希望这帮年青人不至于遇到什么困难了。
第一百四十六节:魍魉之地(四)
倘若剥夺智力与发明并使用工具的能力,人类作为一种生物其实是相当羸弱的。 缺乏强而有力的吻部与爪子,肌肉不够强健皮肤也不够厚实且并未生长鳞片。柔软的肚子与四肢难以抵挡肉食动物的爪子和尖牙,被食草动物反击也会轻易毙命,甚至就连感官都比其它生物要弱小许多。 人对周边环境的信息认知有8成以上是源自视觉,作为一种社会群居生物,听觉更多时候用于与同类交流。而微乎其微的嗅觉则通常用以辨别族群中生病的个体或是腐烂的食物,进而本能地嫌恶排斥那些老弱病残个体,避免密集群居生活导致疫病传染。 若无智慧之光,人类恐怕永远都只是蜗居在山洞之中瑟瑟发抖地躲避大型掠食者,而在白天出门捡拾浆果运气好的话偷得食肉动物残羹剩饭的渺小生物。 这也是包括白色教会在内世界各地都会诞生出认为人类是万物之灵长的理论,是有神灵恩赐点拨才使得人类如此特立独行——而至于包括精灵矮人在内的其它文明到底是统计在一个大的“人”的概念里还是作为神使之外的存在,介于他们露面如此至少而这部分解释又十分困难,大部分神学家便都有意无意地略过这个问题。 少数极其亵渎的异端结合其他几大种族隐世的时间与人类文明崛起的藕断丝连,给出了在早期人类文明发展过程中以精灵与侏儒为主的更先进的种族给予了帮助,而这些个体便以神的形象流传在了人类社会之中被讴歌保留了下来这种理论。 这自然触犯了很多很多人的逆鳞,敢公开说这种话的人大多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但若你仔细去思考的话其实即便如今精灵一族在人类心目中都具有一定程度的神性。 长寿到几乎永生不死,掌握人类所难以掌握的魔法——但让我们话归原处。 抱团发展起来的人类并没有改变自身的强度,人类没有长出爪子和尖牙,也没有演变出更强壮的肌肉。所作的是反过来,通过更多个体的聚集,通过劳动,通过智慧,把“洞穴”这种“庇护所”的概念拓展开来。圈起地,盖起城墙和房屋,把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自己的庇护所,并在其中以祖先数百倍数千倍的人数规模聚居。 为了维护这个小封闭体系的自我运转,人类诞生出了一系列的共通文化、共同信仰,开始给体系当中的不同个体以不同职责——大部分是负责劳动的,而少部分负责管理这些劳动者。 越成熟的封闭社会体系分工越明确复杂,而其中居于高位的个体。 也与原本的庇护所以外的世界——也即是自然,离得越远。 每日所食不是亲手打猎亲手处理的生物,他们吃的东西经由底层的劳动者获取又被加工屠宰成完全看不出原来形状的模样,再由其他人精心烹制最后再递上餐桌。 每天都吃肉食,但却从来不知道长着这种肉的生物有多大,散发着什么样的气息;在野外时喜欢走什么样的道路吃什么样的果子;什么地方是要害能一击必杀;什么地方命中了会让它发怒造成你自己殒命。 当你脱离了自己赖以生存的人类社会体系,被投入到荒野之中,甚至于身处黑夜视觉这一最大凭依被彻底剥夺时。 不论身上穿着的衣服有多精致在人类社会中的地位有多高贵。 你都会和远古时期的祖先一样,在黑暗中虎视眈眈的掠食者气息下瑟瑟发抖。 甚至于求生本能也许还不如远古的祖先—— “呼——”猎猎作响的火把照亮了有限的区域,亨利高大的背影在手中火把照耀下投出拉长了的影子,风吹着火光摇曳就连地面都不怎么看得清晰。 我们的洛安少女和弥次郎待在他的身后,而隔着一小段距离,璐璐带路,咖莱瓦和老乔护卫旁边还跟着博士小姐的另一支队伍也在林间行走着。 而之前那几名坪山县的青年武士此刻只剩下三人跟在亨利的身后,瑟瑟发抖仿佛受惊小奶狗的模样早已丧失了之前的意气风发。 这是早有预料的结果,只是一行人会同意帮忙算是一个意外。 早前那个为首的坪山县华族之子,名为岩仓虎太郎的年青人如今一副摆明吓破了胆的模样,浑身衣裳破烂地紧握着胁差站在贤者的身后——而他也正是这次的求助者。 除了额外的两名青年武士以外,那四名带着行李的随从都没了人影。这是很好猜的一幕,本就夜色浓郁能见度极低,遇上什么问题时没带多少行李的武士老爷自己转身跑了,剩下大包小包的随从就跑不掉被丢在原地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慌归慌,出乎意料的是这些武士竟很在乎自己的随从。上山1小时40余分钟后连滚带爬地下来的他们跑到了亨利一行的面前把身上仅有的财物都掏了出来面色青白地请求他们看在同为武士的份上帮忙搜救随从,并许诺找到东西以后会予以重谢。 不惜花重金也要请别人救下只是下人的存在,结合之前这些随从胆敢开口阻拦虎太郎等人,想想他们大概是从小便陪伴这些武家子弟长大,像是青梅竹马一样被重视的随从。 虽然这一切都是虎太郎等人咎由自取,但念在这些家伙虽然临阵脱逃却并不全然是无情无义之徒,而且他们也确实打算给亨利几人实质上的报酬,我们的贤者先生自然也就没有打算和钱过不去了。 龙之介一行的浪人集团没有参与此次行动,因为虎太郎直接略过了他们。到底是因为人数太多怕钱不够请不动还是对浪人的鄙夷我们不得而知,总而言之只有亨利一行的小规模部队上山,而经由虎太郎吓得胡言乱语的描述,他们也大致知道了自己对上的是什么样的魑魅魍魉。 土蜘蛛。 和人神怪志当中的一种妖物,据传是一种无比巨大且并不结网而是挖洞的蜘蛛类型。它们会在地面上挖坑然后吐丝用自己强韧的丝线将土块和落叶固定起来做成一个盖子,然后再在外面铺上一系列细微的丝线,自身躲进坑中用盖子盖上躲避。 有生物经过触动丝线便从中以迅雷之势冲出,捕获并拖入坑道之中。 因为夜色昏暗而迷路的虎太郎等人乱走的时候路过了土蜘蛛的巢穴,其中一名年青武士瞬间被拖进去,而目睹了那个场面的他们几人吓得魂飞魄散慌乱中分隔了开来,而等到稍微冷静下来以后回头却怎么都找不到原来的位置。 最后他们只能朝着唯一可以辨识的地方——也即是山下营地篝火的橘黄色光芒,选择跑到这下面来求助。 队伍的构成很是简单,除了作为向导的璐璐以及博士小姐以外其它人都是战斗人员。他们穿上了轻质盔甲,弥次郎和老乔原本打算带上大弓预防人面鸟的偷袭,但介于在林间这样的长弓活动不便而且夜色摆着不好瞄准,在亨利的建议下他们就只带了长枪。 和人有一种定位类似于里加尔的戟或者野猪矛的特殊长杆兵器称作十字枪——顾名思义,这种长枪不光只有一个尖头两侧还带有开刃的副翼。用法和戟类似可以勾倒对手,而在刺中了目标的时候横向的部分也有助于扩大伤害并且将对手给制住控制距离。 面对生命力顽强的妖物,用十字枪要比普通的枪更加靠谱一些。因为扎中了以后对方不一定会立刻身死,倘若没有控制的手段被靠近的话很有可能自身也会伤到。 包括我们的洛安少女和咖莱瓦在内,一共有4人拿着十字枪。而博士小姐与璐璐就只带着短刀一类用以防身。这样的队伍规模其实有些极简,但考虑到总人数和构成规模,他们确实也没法抽调出多少人了。 经历了很多事情的小少爷如今迅速地成长起来已经不至于像以前那样夸下海口,张口闭口都是武士的荣誉。他知道自己有所不足而需要学习,此次出来也正是为了累积经验。 而绫的意图就更加简单,作为一位博士,她对妖物一类与普通生物似是而非的存在感到十分着迷。而她对于土蜘蛛的相关知识也是一行人可以仰仗的。 实际上判断出袭击的妖物大概是所谓土蜘蛛的人,以及介绍了相关习性的就正是绫。手忙脚乱的虎太郎一行只知道有个多足的黑影把他们同伴给拖走了,七嘴八舌的描述到头来只让人一头雾水,还是博士小姐总结了几个特征以及他们经过的地形给出了这样的推测。 知道是袭击者是什么很是重要,因为哪怕是妖物也是遵循地盘和各种规则。这些书本上的知识由绫提供,而知晓了它们大概会在什么样的区域设伏,亨利和璐璐这样熟悉野外的人就可以有意识地去寻找排除那样的地形。 土蜘蛛会在落叶比较多的地方筑巢,因为地上的这些落叶可以干扰猎物的视觉,复杂的地表更难看出来它们用丝粘着土块编织的盖子轮廓。除此之外这些地面也最好灌木相对稀疏,因为灌木太过于密集的地区很少有猎物会强行穿过,布置巢穴陷阱的话成功捕获的几率过低。 由此总结的要点——树木高大密集而且以阔叶为主,地面上哪怕在盛夏也有积攒的落叶,并且叶子遮盖住阳光所以没有多少灌木生长的地形。 总结出这些特征以后就不是漫无目的地去乱窜了,有意找寻类似的地貌缩小了需要搜索的面积,也使得搜救更为高效。 但因为天色过黑,哪怕有照明范围远比灯笼更大的火把,他们也仍旧走了好一段时间才看到了比较有可能是的地形。 而刚刚才走过来就有一个黑影发出“咻咻”的声音窜过去。 “是蜘蛛吗?”米拉下意识地问出了这句话,但贤者却摇了摇头。 黑影在附近的地面上来回蹿动着,这显然不符合喜爱伏击的土蜘蛛的特征。 “火把给我,其它人聚集过来,在地上把火把隔着三步远插着。”他这样讲着,然后在其它人按照要求行动的同时把火把准确无误地丢了出去。 “咔——!”熊熊燃烧的火把砸中了一个油光水滑反射着光芒的漆黑外壳,一节节的身体带着橘红色的长足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迅速地远离了火光。 “好大的蜈蚣。”洛安少女感觉自己的手有点抖,不寒而栗的感觉使得不少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百足。”绫叫出了俗名,然后抓住了咖莱瓦的衣角躲在他的身后。 “这地方怎么回事,虫子都这么大的吗。”老乔警惕地握着十字枪这样说着,旁边的其他人没有回话。 超大号的蜈蚣在林间游走着似乎打算找机会袭击他们,而亨利拔出了背后的大剑。 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一步冲前。 “嘶——!”张开毒牙的巨型蜈蚣动作还没到一半就被贤者一剑准确地刺中了嘴巴,他紧接着双手紧握剑柄用力地一扭然后一撩,半个头壳喷着虫子的体液就掉到了地上。 死而不僵,百足的身体仍旧扭曲着疯狂在原地乱动,但亨利眼疾手快地用剑尖戳住了半截身体挑起来之后飞起一脚就把它踹飞出去了几米远。 “啪!”甲壳碎裂的声音和树木的沙沙声传来,登场还不到5秒的时间这条让人胆寒的巨型蜈蚣就回归了尘土。 而贤者若无其事地捡起了地上刚刚丢出去照明的火把,轻轻一挥甩干了克莱默尔上的虫子体液,收回到背后的鞘里。 “.......看老师打这些东西,总会给人它们很弱的错觉。”洛安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她这句话也引起了旁边其他人由衷的赞同。 “继续走吧。”而贤者没有在意这些,只是转过身如是说着。
第一百四十七节:魍魉之地(五)
大汗淋漓,不过五分钟的时间,汗水已经浸湿了弥次郎贴身穿着的胴甲内侧。热气从脖颈一周升起,若不是护额下面的布帛吸取了汗水,从额头滴落的汗液此时会像是雨水一样侵蚀双眼,使得本就不甚充裕的视觉进一步受到干扰。 实战和比武场的最大区别,除了手中的武器以及对手不会循规蹈矩一对一以外,大抵便是这复杂的环境了。 比武场经过专人整修一览无余,甚至就连地面都是平整到没有一丝起伏的。但荒野中的环境并不如此,地面上会有石子灌木杂草重生凹凸不平,若是下雨的话会泥泞打滑而过于干燥时则可能动辄扬起尘土遮挡视线。 不注意自己脚踩的地面,你会连站稳都没法做到。而在森林之中更是麻烦,灌木会勾住衣物遮挡视线,对手若并非人类是匍匐于地面的某种生物,那你连对方从什么地方攻来都难以判断。 ——好死不死地,此刻还起了风。 “沙沙——”的声音从面前的灌木传来,小少爷紧抓着手中的十字枪一个转身便面向了那个方向,但他无法确定那到底是土蜘蛛还是风声。 熊熊燃烧的火把在狂风之中疯狂摇曳使得面前的景象忽明忽暗,然而这已是他们最好的照明手段——灯笼蜡烛的照明范围较小适合在营地使用且相对脆弱易损,这种粗野的环境下唯有简单粗暴的火把适用,并且它还可以在紧急情况下当成钝器击打敌人。 弥次郎用左手食指中指和大拇指握着火把,而余下的两根手指勾着十字枪的前端,他将这只手往前伸去以尽可能照亮面前的景象,而右手则握着十字枪的末端,重心下沉,枪尖指着低处的灌木。 脚在发软,因为长时间的僵持而像是灌了铅一样难以挪动。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周围环绕着,诉说着他们已经被全面包围的事实。 “怎么可能,这个体型的肉食性生物这么多,它们到底是吃什么活下来的。”位于防卫阵型中央的绫自言自语地这样说着,她不论如何都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而包括虎太郎在内的三名坪山县的年青武士面色惊恐,尽管手里抓着武器却浑身发抖。 “来了!”负责另一个方向的老乔一声大喊紧接着由下往上地刺出了十字枪,而他身旁的咖莱瓦慢了半拍但借着身高手长优势也跟了上去。 “啪!”“呲嘶嘶——”立起有半人高的巨型蜘蛛从地面上扑起但被判断到动作的老乔和咖莱瓦准确地刺中,十字枪的横翼阻止了它的动作。 “小伙!钉地上!”“好。”老乔指挥着人高马大但缺乏作战经验的愣头青,咖莱瓦把蜘蛛用力地扎在了地上之后老乔抽出了十字枪调转方向准确地刺进了它躯干中央的缝隙。 “嘶嘶——”土蜘蛛发出嘶嘶的声响七条腿卷曲在了一起抽动着一会儿就没了声息。 “多少了?” “11只,老师也已经杀了7条百足了。”和弥次郎站在一侧的米拉这样答着,在这所有人里我们的洛安少女大抵是除亨利以外作战经验最为丰富的一人,但即便是她在这种环境面对这样的敌人也仍旧十分紧张。 “上空。”因为缺乏正面作战的能力,位于防卫阵型中央给自己找了块大石头站着充当哨岗的璐璐忽然开口,而一行人往上看去,几个硕大的鸟影在黯淡的月色下盘旋着,越来越近。 “人面鸟,被虫子尸体吸引过来的。”绫听起来似乎尚且能保持冷静,她利用自己作为博士的学识尝试分析这些妖物以帮上众人,但越想却只是越觉得这一切极不合理。 章州的野外虽有鹿、野猪和兔子一类生物,但完全不能供养起这个规模的掠食生物。这些虫子的体格动辄有半个人大小,即便节肢动物消耗比温血动物要低,作为伏击型掠食者具有极强地盘意识的土蜘蛛以这样十几头的规模群居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更不要提那些有两三米长的巨型蜈蚣和它们互不相犯只是向着一行人攻来。 就仿佛,它们都在某一个更高级的存在指挥之下一样。 这不是自然的产物。 和人所谓的妖物令米拉回忆起了很多东西,这令人感觉不快的违和感指向一个事实—— 一个她不想去思考,眼下也并没有时间去思考的事实。 “啪——!”亨利一脚踩中了又一只百足油光水滑的外壳,这数米长的巨型蜈蚣第一时间蜷缩起身体打算绕在他腿上并沿着身体攀爬,贤者反手握剑轻轻一划把它的身体斩断,在虫子体液乱喷的同时将剑高高向上挥舞以一记逆袈裟斩劈断了前面另一只支起身体打算喷吐毒液的百足的头部。 “呲——!”被劈开的头部溅出的酸液沾染到衣物上立刻开始腐蚀,就连地面的落叶也冒出些许的青烟但因为昏暗没有人注意得到。 “自卫用的酸液喷吐。”绫注意到了旁边又一次发生的这一幕,身体只有一个半手掌宽的百足尽管在人类看来十分恶心,但顶破天算得上中端生态位的掠食者。储存在后颈附近有严重刺激性气味和腐蚀性的酸液是它们用来面对威胁的自卫手段——尽管贤者确凿无疑地算得上是威胁,但眼下这些百足的使用方法却很显然不符合吐出酸液以后逃离的自卫保命天性。 ——它被当成了一种进攻手段:匍匐地面接住夜色和复杂地形的百足靠近到贤者身旁,而前面的保持距离支起身体吸引他注意力的同时用酸液喷吐干扰。 为地面靠近的同类争取时间,使它们可以趁夜色从贤者的视觉盲点用更具威胁的毒牙进攻。 难以想象,难以理解。她越是思考越是得出这样的结论,正因为身为学者拥有如此众多的生物知识,这些妖物的行为才如此地令博士小姐感到不可理喻。 违背天性,甚至超越虫子大脑所应有的智慧,这种分工合作配合无间的做法。 就像是。 人类一样。 “啪嚓——”咖莱瓦和老乔又干掉了一只跳起来的土蜘蛛,有贤者在外围清理身体更扁平不容易被发现的百足,一行人以缜密的阵型防卫体型较为肥大的土蜘蛛不算难事,但这前提是这一切有个结果。 “没完没了了!!让我出去!!我要离开!”虎太郎三人当中有一名年轻武士没有出任何力却在压力之中显得崩溃了,他抓着手里的刀在一行人的阵型当中因为恐惧而胡乱挥舞,爬在石头上的璐璐差点被他砍到为躲避直接落了下去还好被绫给扶住。注意到动静米拉回过了头一脚准确地踹在了他的侧身上,紧接着又狠狠地踩在了倒地的青年武士的右手上使他吃痛松开了刀。 “不会用就不要拔出来啊。”与温柔的和人女性大相径庭的我们的洛安少女果断地把这个崩溃的武士给缴了械,免得他搞出后院起火的事情。但这一打岔之前本就压力甚大的防卫圈就只剩下弥次郎一人,两只土蜘蛛立刻从灌木之中窜了出来,小少爷眼疾手快地刺中了一只但另一只越过了防线直接朝着背后对敌的洛安少女扑来。 “米拉!”绫焦急地大喊,而璐璐挣扎着打算掏出刀。 “咻呜呜呜——夺——”另一侧的亨利甩出了一把飞刀但因为重量不够没能完全把它停下来。 “啧——”接二连三的动静注意到这一切的我们的洛安少女知晓自己转身已经太慢于是直接调转了手里的十字枪将枪头向着背后捅出——既然这家伙是向着自己扑来的,那只要以自己为中心进行防御即可。 “咔——呲!”蜘蛛的甲壳十分羸弱,即便是立起来有半人高的土蜘蛛也在金属武器的面前毫无反抗之力,被十字枪扎中的土蜘蛛重达10kg以上的躯干立刻使得紧急情况下单手握枪的洛安少女吃不住力松开了武器,但她没有迟疑转过身的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并以一记拔刀斩顺势砍进了蜘蛛的脑壳。 “浅了。”用不惯的武器力道和速度都不太一样,这一刀没能砍多深,她直接用脚踹了一下刀背让攻击深入到能切断神经的位置才让这只土蜘蛛停了下来。 “咻——”“鸟来了!”另一侧的弥次郎注意到米拉抽不出手将火把夹在腋下踩着十字枪的翼刃拔出腰刀刺进蜘蛛的中枢也把它杀死,而一直盘旋上空的人面鸟在这个时候忽然俯冲下来也打算凑个热闹,米拉赶紧趴下去拔出亨利刚刚丢出的飞刀同时一个打滚避开人面鸟的俯冲,但这诡异的巨型猛禽不是盯着虫子尸体而是朝着她飞来的,尽管手忙脚乱但仍旧保持镇定的洛安少女在一片昏暗中判断出了对方的意图丢出了飞刀。 “咻——”但落空了。 “趴下。”终于整理好的璐璐在身后叫了一声,而洛安少女全部提升到最大敏感度的听力也准确捕捉到了弓弦紧绷的声响,她果断地趴在地面上。 “啪——咻——!”猎人出身的娇小夷人少女拉开了和她身材不成比例的长长反曲弓,在特殊弓体的加成下速度极高的箭头飞快地迎向张开脚爪的人面鸟,并且准确无误地命中了它的左眼击穿了飞行生物脆弱的中空头骨。 “嘭啪——呲——!”惨叫都没能发出来直接身亡的大鸟身体一歪摔在了一行人的阵型中央那名抱着被洛安少女踩痛的手暗自垂泪的年青武士面前,诡异的类人面容和一点点从眼眶涌出的血液吓得这人直接跳了起来用后背撞上了老乔,差点没害他直接摔倒。 “成事不足!”弥次郎终于没忍住地骂了一声,他把腰刀收回鞘里双手紧握十字枪把土蜘蛛给挑起来甩到了旁边清空附近的地面免得虫尸阻碍行动,紧接着和重新拿起武器走过来的米拉一起再度稳固了防线。 “呼——呼——”气喘吁吁,在地上打了个滚的我们的洛安少女一头白发沾了些许落叶和尘土,手臂上还有被小石子硌到的细小划痕。 体能和心理都遭受了巨大的消耗,而且这还是有贤者在外围不遗余力地一个人清理掉大量虫子的情况下。 大剑大开大合不适合守阵,他的体能和速度更适合一个人在外面游走减轻中间用长矛组成阵型的同伴们的压力。 “寸步难行啊。”老乔如是感叹着,旁边的咖莱瓦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攻击似乎暂停了一下,天空中的人面鸟没了踪迹,但本身火把就难以照亮上空今夜的月色又不够明媚。 它们已经袭击了一次说不定还会再来一次,人面鸟的俯冲速度相当快,下一次就不一定能够及时注意到了。 离不开。 自家人的绫和璐璐虽然没有战斗力但还能派上用场,难受的是这三名坪山县的青年武士,完全就是废柴不说因为恐惧乱挥武器还只会给自己还有其他人造成麻烦。 4人保护5人,哪怕有攻击距离更长的十字枪在也仍旧十分麻烦。 最重要的还是视野的丧失——风虽然逐渐小了但摇曳着的火把仍旧难以照亮大片的景色,倘若是白天的话只要在开阔地上可以远远地就看见目标到来他们根本不至于陷入这种窘境,眼下黑暗使得敌人变成更具威胁的对象。 “光啊。” 要是有。 不会被风吹得来回摆动,也不会被雨淋灭,足够稳定又能照亮周围的光的话—— 不知名的语言忽然在耳畔响起,米拉用力地摇了摇头,她觉得是压力太大使得自己出现了幻听,但声音却只是越来越强烈。 心脏附近一阵绞痛,但并不是心也不是肺。 是魔力池。 紧接着是锁骨和手臂附近的血管一阵火辣连带着酥麻。 “锵当——”她松开了手里的十字枪。 “米拉?!”旁边的小少爷叫了出声,亨利果断地砍死了最后一只百足一脚踢飞然后冲了回来。 “......梅戴露娜,拜道塞。” “伊露娜提亚姆(白月光)” “嘭呲——”强烈的白光瞬间从林间升起紧接着炸裂开来变成漫天的碎屑把整片树林都照得亮如白昼,贤者立刻闭上双眼并用手遮盖住,紧接着迅速习惯了光照的变化以后一步跃起踩在树干上助力跳到半空中把一只低空盘旋的人面鸟劈成了两半,落地时又刚刚好地扶住了再次变得面色惨白的我们的洛安少女。 “好亮!” “这怎么回事。” 光球炸开的碎屑仿佛雪花一样但却并不落地而是漂浮在半空之中,覆盖了周围半径20米的距离足以让所有人看清发生的一切。 “她...”绫震惊地看着这一切,甚至比起之前看到虫子面色都还要夸张,她看着因为魔力消耗而面色虚弱的我们的洛安少女,欲言又止。 “好皎洁的光,呼唤光而来,就好像,大月神一样。”弥次郎呆呆地看着米拉,而洛安少女在确信了自己能勉强站立以后就小声地和亨利说了一下,而贤者也慢慢地松开了手,让她撑着十字枪站起来。 “啊?虫子跑了耶。”呆头呆脑的咖莱瓦又一次慢了半拍地看着周围,倒是注意到了其他人没注意到的东西。 “咦,那边那个是不是——”他拍着虎太郎的肩膀指向了前面,而一直畏畏缩缩的坪山县武家子弟在瞧见行李的一瞬间大叫了出声。 “是我们的东西,阿惠,阿惠你在哪!”大声地叫嚷着的虎太郎直接冲出了防卫圈跑到了东西面前,弥次郎啧了一声赶紧跟上去护卫。而其它两名坪山县武士也跟了上去,不知是否是白光的缘故虫子确凿无疑地都退却了,他们暂时倒也没什么危险。 “老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而多多少少恢复了一些血色的米拉看着周围的白光,又看向了亨利——后者在她魔法还没放出来的时候就冲了过来,一副显然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样子。 “之前审问的那个家伙说的事,还有巫女好像也认识我,洛安人到底和这片土地有什么联系。” “我。” “到底是什么啊。”她苦笑着看向自己的手,拥有自己都不清楚的力量给这个女孩带来的不是膨胀的自信,而是迷惘。 “我也不知道。”贤者一如既往地揉乱了她的一头白发,最开始相遇时的那个小不点现在已经只比他矮一个头了,她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 时光转瞬即逝,或许这一切都太快了。 “大部分魔法师是通过学习掌握新的魔法的,但也据说有一些天生感知特别敏锐的可以在特定情况下自行领悟。” “有一个说法是魔力存在返祖现象,在特定情况下触发的话能拥有祖辈所掌握的能力。”他知道米拉不再只满足于一句简单的不知道,于是继续说着。 “可我父母只是——”洛安少女叹了口气。 “大概和这片土地有关。”贤者接着揉她的脑袋,直到米拉抓住了他的手然后开始用另一只手整理自己乱糟糟的白发。 “真麻烦。”想不通的事情就暂时放下,加上目前还有更加紧要的东西。 忽略,继续前行。这是冒险者所必备的强大神经,一直拘泥于暂时解不开的难题钻牛角尖只会错过真正重要的事情。 他们跟上了队伍,而在两人交谈期间走开去做别的事情的其余人一共发现了两样东西—— “洞穴,大概土蜘蛛就是从这里跑出来的。”在白光的照耀下亮如白昼,为了节省燃烧时间一行人把大部分火把也暂时熄灭了。他们发现了一个硕大直接可以容纳两人并行直立走入的洞穴,潜藏在灌木之下,若不是因为刚刚出入的虫子太多只怕也发现不了。 先行到来的咖莱瓦已经用单手刀把多余的灌木全都清理掉了,火光一照里面滴滴答答的尽是水,深处是看不见的黑暗让人不寒而栗。 但从门口散落的行李来看失踪的随从和武士显然就都是被拖进了里面。 而另一样东西,则是我们的博士小姐难以抑制疑惑而进行调查的结果。 “看这个,发现什么了吗。”她指着地面上两具土蜘蛛的死尸。 “什么,就特别大只?呜哇在亮光下看更恶心了,我们刚刚是在跟这个战斗吗。”愣头青摸着自己的上臂如是说着,而绫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靠近了一些更准确地指向了土蜘蛛的腿。 “都是,七条腿。”弥次郎愣住了。 “是的,旁边的其它所有尸体也是。” “啊?新月洲的蜘蛛是这样的吗,里加尔的都是八条腿啊。”咖莱瓦还没反应过来,米拉踹了他一脚:“呆子,你没看见断掉的缺口吗。” “没错,都是断了的。”绫点了点头:“我还查看了百足和两只死掉的人面鸟,除却我们造成的新鲜伤口不算,它们都具有一模一样的伤疤或者残疾。” “再结合这些肉食性生物的密集度和违背生物习性的行为方式。” “人为的。”亨利蹲下去观察了一下死掉的虫子。 “是某种召唤术还是?”米拉按照她对里加尔魔法的认知提出了这样的可能性。 “不太像。”绫摇了摇头:“如果你说的召唤术和阴阳师使役式神是类似概念的话,那是需要使役者自身的灵力作为维持的。” “阴阳师的式神大部分都是半灵体,因为要在现世中维持实体需要凭依物。” “最常见的是纸人或者木偶,那样的话被杀死就会变回原来的模样了,这个死掉了也还是虫子所以不是式神而是生物——最少书上是这么说的。”绫有些不自信地加了最后这一句话。 “那到底这是?”老乔如是问着,而博士小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才学疏浅,超乎我的认知了。” “神不需要令一切符合人的认知与理解。”冷不丁地,旁边我们的贤者先生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是什么意思。”绫提起了兴趣开口追问。 “教会常用的词汇,面对他们无法自圆其说的东西时就搬出这句话来压人。”贤者耸了耸肩:“虽然他们总是宣称人是神的子嗣是最重要的万物之灵长,但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不讲理的事情。” “遇到这些事时。”亨利指向了天空:“就全都推到神明大人的身上,说成是神的旨意,至高无上,不需要向世人解释,不需要合理。” “还真是,图自己方便的说辞。腊墨是,里加尔是这样的,地方吗。”博士小姐垂下了眼帘若有所思。 “总之。一模一样仿佛工匠制作的量产物,也就是说。” “还会有更多这种东西对吧。”米拉用她能理解的模式转换了这些信息——敌人,会有更多敌人。 “大概如此,虽然还不知道这些生物生成的能源和生产方式,说到底这片地方——”“总之——”洛安少女捂住了又陷入学者模式的绫的嘴,然后转过头看向旁边吵作一团的虎太郎三人:“有人似乎是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坪山县令之子显然想进去洞窟救人,而包括被米拉踩手缴械的那人在内其它二人却经历了这一系列变故只想下山去躲在篝火的旁边。 “我们也最好回去搬点援军。”亨利如是说着,而周围的人也都点了点头。
第一百四十八节:魍魉之地(六)
洞窟这种存在,古往今来不论在里加尔还是在新月洲都是与各类冒险传奇紧密联系的。在英雄传记里它们是居住着恶龙魔兽的地方,而神话里的各种大事件也经常是离不开这种地貌。 对未知的向往以及紧随其后的危险的恐惧,复杂的情感糅合在一起使得这样的地带天生具有神秘色彩——但那其实也只是对于身在城里对此一无所知的人而言。 洞窟是个讨人厌的地方,你要问真正与它有较多来往的冒险者的话,十个大概有十一个会这样回答你。 哪怕位于高山之上,绝大多数的洞窟也和干燥沾不上边。天热的时候蒸腾的水汽还有从地表渗进来的水皆凝结于洞顶洞壁之上,手稍微一摸就是一层浓郁的潮汽。滴滴答答落下的水珠在地面凝结成一滩又一滩的小水洼,即便不深,一脚踩下去,得,你之前尚且干燥的鞋子和袜子就湿了个透。 因为狭窄,绕道基本是不可行的。里加尔人在恶劣天气时会在皮鞋外面套的加高木鞋套在湿滑的洞窟里要敢使用就等着摔断手脚——而潮气侵蚀的还不光是脚底,裤管与衣物同样会受潮。头发变得又咸又湿仿佛有人在你头顶倒了一桶胶水一样紧贴着头皮。不适感若是在夏天还会更甚——因为洞窟里可没有照明。 亨利一行在回去迅速地重新做好准备以后点上了灯笼而非火把,尽管后者烧得更旺火光也更大。但在盛夏时节举着这么一个熊熊燃烧的东西在自己身侧,你会不停地重复因为闷热而流汗之后汗水又被烤干变成一层黏糊糊的东西覆盖在体表瘙痒难耐的痛苦过程。 在狂风吹拂又视野辽阔的林间地面上用火把是无奈之举,但要进入狭窄的洞窟就反倒是灯笼实用一些。尽管光照没有那么强,但也已经足够。而且相对微弱的烛光还可以作为预警措施——并非所有洞窟都有充足的空气,尤其眼下处于章州,烛光若是出现不稳抑或变色证明内里的空气混浊有毒,也可以让一行人察觉到这点免得死于非命。 当然,因为谁都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空间,搞不好有一个很大的场景也说不定,所以虽然没有点着但他们还是带上了一些火把。 除了将光照替换为蜡烛以外,一行人还带上了绳索以及一些如同锻打钩爪之类的辅助道具以防不测。粗壮的麻绳用途多多,不论是救援还是逃生都有许多用途, 与虎太郎同行的其它几名年青的坪山县武士留在了山下,除了大神以及尚且处于病倒状态的阿勇三人以外这次回去鸣海也跟了过来。而尽管虎太郎竭力恳求,龙之介一方也仍旧只有约书亚这个外来人愿意帮忙。 洞窟内部视野没有听觉重要,目盲而听力优越的这位亨利与米拉的故识在这样的环境下兴许能起到比双目明亮的人更高的作用。 除此之外,意外地是那位老药师也决定一同前行。不过他的行为却也并非纯粹乐于助人,虎太郎显然是个富庶的华族子弟,而他在乎自己那失踪的随从尤其是名为阿惠的女仆的行为也没有丝毫掩饰,显然这位药师是打算通过治病救人获得对方的感激赚上一笔了。 对潜移默化地成为搜救小队指挥者的贤者而言,这种有利可图才前来的协助者反而是他最信赖的角色。 里加尔有句俗语叫“天底下没有比免费更贵的东西”,而新月洲也有类似概念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为了明摆着的利益而卖力干活的人常被所谓“正人君子”贬低,但这种人是纯粹而又率直,好预测的。反倒是那种满口仁义道德仿佛自己生而就是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奉献的家伙,你猜不透他什么时候会因为什么原因背叛,方才是最危险的存在。 这位老乡下药师是队伍里非战斗人员的其中之一,另一人则是我们不论如何都坚持也要跟上的博士小姐。 这也并不出乎意外,若她是个听人劝便会放弃求知的人,那么一开始一行人也不会在遥远的藩地与绫相遇了。 重新回归山上的时候米拉之前放出的照明魔法已经消失,更令人不安的是之前他们斩杀在地的妖物尸体也都消失,从拖拽的痕迹和地上的足迹看来应该是某种肉食性的哺乳动物干的,但介于时间紧迫他们也就没有多作考究。 洞窟的内壁大多是硬质的岩石,顶部规模不是特别大的钟乳石群来看这个洞窟的形成缘由显然与水有关。这种洞窟一般在沿海较为多见,这边考虑到缓慢渗水的地面和洞壁,多半是山上的暗泉所为。 历经数千年光阴才缓慢形成的洞窟,兴许在和人建国之前就已是这幅模样。 刚刚进入一小段距离一行人便意识到自己并非第一个到访者,浓郁的腐臭气息在湿热的环境之中被助长充斥着口鼻之间令人头昏目眩。幸好在这个季节出行涂抹口鼻与太阳穴的提神药物是和人社会常备物品之一,再配上围巾遮掩勉强算是降低到可以接受的地步。 这里显然居住着某种生物,即便没有肉眼见到残余的骨头或者排泄物之类,光靠这浓郁的气息也足以察觉到并不孤单的事实。 提着灯笼的我们的贤者先生与洛安少女还有猎民出身的璐璐走在前方,硬质的岩石地表很难留下些什么痕迹,所幸他们的视力优良即便在昏暗的光芒下也仍旧可以看到些什么。 璐璐蹲了下去在前方的小水洼里捡起了一些什么,靠近了灯笼照明以后一行人才看到是一根细长的黑色头发。 “是人类的。”这点结合前面外面舍弃的行李总算是确定随从被拖进洞窟的猜测。 “似乎晕厥过去了。”只有一根头发没有其它痕迹,代表虎太郎麾下的随从们应该是在失去意识的状况下被拖进来的。否则在这样狭窄又充满坚硬岩石的地面上,又是夏季穿着轻薄衣物,他们的挣扎多半会留下衣物残片或者些许溅落的血迹与破碎的人体皮肤。 “真的吗,该不会已死。”虎太郎显得相当慌张,他陷入某种歇斯底里的状态一边恐惧着一边又因为十分在乎所以催促着往前。 “别怕,失踪才这么短的时间,要是被吃了的话血还来不及凝固,但我们可闻不到血腥味。”米拉回头安慰着,她没有提及死亡并不一定伴随着大量失血这一事实,因为这名年青的华族子弟很明显内心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此刻报喜不报忧才是正解。 “阿惠,你可千万别有事啊!!”虎太郎心急如焚,没来由地对着空无一物的洞穴就一声大喊。 但令众人感到胆寒的是,下一秒一片黑暗之中竟真的有个幽幽的女人声音回复了他。 “虎太郎大人——” 声音像是直接传入到脑海之中的,让人汗毛倒立,但精神几近错乱的虎太郎听到的一瞬间一把推开了他前面的博士小姐就拔腿狂奔。 差点磕到石头上的绫被一侧的咖莱瓦给扶住,后者满脸愤怒地看向了迅速消失在烛光边缘的虎太郎,而亨利和约书亚这两个速度最快的则是在一刹那之间冲上去一个拔刀一个伸手抓住了年青武士的衣领。 “阿惠,阿惠!”目眦欲裂的虎太郎手脚并用地对着前方狂甩试图挣开亨利有力的大手,而双目紧闭只凭听力辩位的约书亚则是在因奔跑而昏暗摇曳的火光下拔出了腰间的太刀顺着就一斩劈开了黑暗中的某些东西。 “呲——!”气流声从切口中传出紧接着“啪嗒——!”一声某种软质的东西掉在了洞底的水洼之中。 “阿惠!你们在做什么,阿惠在呼唤我!”虎太郎仍旧挣扎着,而贤者像是提小鸡一样把他提了起来紧接着把灯笼夹在腋下空出手给他来了一记响亮的巴掌。 “啪!”脸颊火辣辣的疼痛让虎太郎停下了挣扎,而在后续的其它人跟上来的同时亨利也重新提起灯笼照射到了地面上仍在微微颤动的东西。 “这是你的阿惠吗,看清楚。”地面上的东西表皮光滑惨白,像是鱿鱼的触须,只是长着一条裂缝。米拉蹲了下去用短刀挑开裂缝的唇瓣,里面露出的是没有牙床纯靠肌肉驱动向内弯曲的好几排尖牙。 “呜恶。”洛安少女厌恶地再三擦干了刀尖然后回鞘,而身后的博士小姐跟上来以后却被约书亚一刀两断的地方某个特殊的结构给吸引了。 “是声带。”她用灯笼照亮靠近过去以后瞧见了那个细节:“和人的很像,刚刚发出声音的大概就是这个。” “这是从哪——”“这边。”听觉最为敏锐的约书亚站在洞窟右侧的一处,绫过去照亮了哪里,是一个人头粗深不见底的小洞。 “像树干一样从里面钻出来,我砍断了以后就缩回去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终于惊醒过来的虎太郎脸色惨白,这样的怪物他闻所未闻。 “苌山虎。”身后的老药师忽然开口这样说道,众人回过头看向他,而老人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引来注意也就简短地解释了一下:“是本地一种据说住在山上的妖物,会模仿人的声音把人引去吃了。” “这片地方有很多神怪传说,据说外边那硕大的峡谷沟壑,是过去大月神和大国主,天之神和地之神的战争所导致的哩。” “深渊最底处还埋着当年死掉的神尸,虽死不朽的神怨念化作瘴气,才让章州一直有这么多毒虫猛兽和妖魔鬼怪。” “当然,当然,这只是传说哩。我们这片土地大部分时候还是安详的!”说完意识到虎太郎的身份以及他可能会有的担忧,老药师又赶紧这么补充了一句。 “让你想起什么了吗。”而亨利注意到博士小姐盯着被砍断的触手截面发呆,开口如是说着。 “这个东西的表皮质感和一些特性......” “你说,当初在北方那个东西,如果没有被你杀掉的话。”绫没有全说完,但亨利和旁边的米拉已经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总之小心点,我们不明白的东西还有太多。”下了如是的结论,一行人便无视了这个断掉的触手。而旁边早前一步与璐璐一起去探路的弥次郎、老乔和鸣海等人也刚好在此时开口叫这边的人跟上。 “没想到空间有这么大啊。”鸣海这样说着,他们已经把灯笼熄灭换上了照明范围更大的火把,然而即便如此也照不亮面前硕大的空间。 这是一处断崖,火光照耀之下都是尖锐如同铡刀边缘的锐利截面。 “风声很乱,我听不清方向,抱歉。”约书亚也无奈地摇了摇头,而米拉看着这边洞壁墙上笔直的痕迹,叫了亨利一声:“老师,看这个。” “人工凿刻的痕迹啊。”贤者这样点了点头,紧接着拿起一支火把点着后朝着前方丢了过去。 打着转的火把飞出了相当远的距离,照亮了一座已经烂得只剩木桩和两片木板的吊桥之后落在了另一侧的地面上,最后掉在水洼之中灭掉了。 “距离看起来少说有个8米啊,比较要命的是没有什么可以让钩爪固定的锚点。” “都是裸露的岩石,直接绳索过去风险太大了。”贤者分析着过去的可能性,而在火光照亮一瞬间看到某物的虎太郎则是再次大叫了起来。 “木屐!是阿惠的木屐。”他大声地喊着。 “先下去然后再上去吧,虽然费事一些,但总比摔了好。”幸亏之前带了绳索,亨利拿出一块石头,然后看向了旁边的约书亚:“帮忙测距能行吗。”他举到了和自己差不多高度的地方,然后在约书亚点头的同时松开了手。 “啪哒——”石头落到了地面上,而约书亚再次点了点头:“两米距离是这个时间,明白了。” “好,那我丢了。”接着贤者把石头往深谷的下方丢了下去,而红发的目盲剑士则开始以优越的听力捕捉下坠的石头。 “咚——咔啦——”“十米。”片刻后落地的石头声音传来,而与此同时约书亚也说出了到谷底的距离。 “准备好了。”根据他报出的距离,米拉熟练地准备了相应长度的绳索,在走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粗壮的麻绳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打一个结,这样的凸.asxs.鞋子的边缘能踩上去,算是最简易的一种绳梯的结构。 她准备了有15米左右的长度,而贤者则是从咖莱瓦那边拿了一把斧子和一个淬火的铁凿子,然后把尖部对着自己头部向外倾斜,用斜角把凿子三下五除二地就“叮叮当当”凿进了石头之中。 之后再打一个结结实实的绳结,他们就把这条绳索给丢到了深谷之中。 “真要下去吗。”到了这个地步虎太郎又怕了起来,亨利瞥了他一眼:“你也可以在这里等着,我从对面爬上去以后再打一个凿子,从空中爬绳子过去。” “但那样的话失手掉下去就没有岩壁可以给你扒了,会直接掉到谷底。”贤者如是说着,而与此同时米拉将不要的衣物垫在了粗麻绳靠近崖壁边缘的地方,防止它被尖锐的边缘磨断,之后就跟咖莱瓦说了一声,把灯笼挂在腰间的武装带上当先降了下去。 “好,好吧。”细皮嫩肉的武士青年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而一个个慢慢下落的一行人没有注意到的是,一片黑暗之中被斩断的触手尖,在没人以后又被人头粗的洞窟当中伸出来的某样东西给换换地拖了回去。 就仿佛这是贵重不可遗失的资源一样,小心翼翼地回收了。
第一百四十九节:冻结的时间(一)
因为总共携带的照明用具有限的缘故,体能比较好又有比较多户外经验的我们的洛安少女与猎民出身的璐璐便挂着灯笼当先下落到了谷底,携带光源待在那儿以便后来者下降时可看清底部的景象。 尽管不过是烛火之光,但在夏热炎炎把一个燃烧的光源挂在腰上仍旧是相当考验忍耐力的举动,即便是我们的洛安少女也尽可能地快降到下面以后立刻解下来改成提着。 她跟旁边同样降下来,一样也拿着灯笼的璐璐说了一声以后,后者站在原地等着上面的人下来,米拉则是转身用灯笼照了一下周围。 彻底的漆黑之中烛光能照亮的范围比一般人想的要大,然而10米深的峡谷她们哪怕尽可能地把光源往上举,能勉强照亮的也不过是约莫4米左右的范围,再往上就全是一团漆黑了。 只有当上方的贤者等人举着火把靠近崖壁边缘让下一个人顺着绳索下降时才能看到火光和摇曳的人影,而没有带着灯笼的其他人在抓着绳索往下爬的时候更是有一大段是毫无照明,一片漆黑。 亨利或许能像个冒险小说主人翁一样单手拿着火把只用另一只手抓着绳索垂降,然而对于其它缺乏此类经验的人来说,能够不整个紧紧抱着绳索,肯一点点松开往下降落就已经需要莫大的勇气。 哪怕他们准备的麻绳有成年男子手腕那么粗,承担一个人的体重时它仍旧不是像梯子一样结实可靠的存在。攀爬斜梯都有人能胆战心惊,这就更不要提软质的稍微着力便会左右晃动的麻绳了。 视野被剥夺,什么都看不清楚。潮湿的崖壁上有细细的水流漫过,打湿了绳子使得它有些滑。而活动的水流在一片黑暗之中溢过你的皮肤,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加之以之前的遭遇很容易就会让人想象成是虫子或者触手而胆战心惊。 恐惧感让人想松开手,却又因为害怕掉下去而不光用双手紧握还用两腿死死地夹住绳子。但越是这样僵持消耗的体能越多后面反而越是危险,所以需要鼓起勇气尽快地爬下去。 这也因此,有经验的我们的洛安少女和璐璐才成为了先头部队。 男人是一种很愚蠢又很单纯的生物,尤其是像虎太郎和弥次郎这样还在青少年岁数的。 年轻的女孩子都做得到的事情,自己又怎么可以露怯。这种争风吃醋的大男子主义尤其在月之国这样传统的国家更甚,因而甚至一度盖过了对于黑暗和高度的恐惧使年青的武士们争抢着就要表现。 米拉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只是习惯性地以冒险者的身份自居,比起让护卫对象还是自己先去做这种事罢了。但洛安少女的行为歪打正着地倒是打消了队伍中的紧张气息,令一行人能不在这种事情上面浪费太多宝贵的时间。 由于有虎太郎这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在,就连年老体衰的老药师和学者出身的绫都竟不是队伍中最拖后腿的人。 10米的麻绳攀爬虎太郎用的时间最长,而在洛安少女调查过周遭以后,他们也确认了爬下来其实不过是最简单的。 洞中峡谷的一侧是石壁,直接往上连着洞顶。而另一侧则是瀑布,往下去到更深的洞窟。 没有什么方便的路途,只能直接攀爬这潮湿的崖壁。 这里很明显有文明的痕迹,所有人都陆续下来以后照亮的区域越大他们就愈是能发觉这一点。 里加尔人有一句某种程度上略微渎神的俗语叫“上帝不会画直线”——这句话意指自然万物的鬼斧神工,线条往往复杂又多变,而笔直的造物则通常出自人手。 这段有10米深数米宽的峡谷,从崖壁两侧和上方流淌的水在众人落脚的地方不过没过脚面的程度,再往前一些越是靠近另一侧的断崖就越深,最终形成瀑布落往更深处看不见的地方。 两侧的在所有人都下来照亮了以后,从侧面看去可以看出将近笔直的模样,极有可能是过去在自然形成的裂谷上进行人工开凿拓宽加深的结果。 这到底是多久以前他们已然不得而知,石壁上凿刻的痕迹即便在水流日夜未停的冲刷之下仍旧新鲜仿佛昨日才形成。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人类留下的痕迹光是几百年的时间还不足以彻底被磨灭。 但上方的桥梁却已腐朽。 木制的物品过于干燥会开裂而过于潮湿则会弯曲朽烂,但桥梁所用的木头若得到妥当的处理和保养维护,其实意外地可以支撑数十年以上的光阴。 已经朽烂的桥梁只剩下一小截,地面上也找不到残骸,意味着已经被水流冲刷顺着瀑布落下。从这一系列的痕迹来推断,这里无人居住的时间多半已经超过了一个世纪以上。 星咏博士出身的绫在结合这些细节以后,认为这是过去月之国传说中的少数民族——曾给和族留下惨痛记忆的“土蜘蛛”一族的遗迹。 如今哪怕是大书院对于他们的记载也十分稀少,和人统一新月洲的战争血腥而又残酷,在结束之后强行将过去绝大多数的民族都收为和族并抹去了他们的历史与文化。 土蜘蛛一族就是其中之一,但因为这一民族善于挖坑藏匿,也就有说法他们至今都还残留在主流社会以外的各大山林地下之中。 这一民族的名字简单粗暴地透露了他们与巨大的妖物土蜘蛛之间的关系。和人民间的学者有两种说法,一个是否定作为妖物的土蜘蛛的存在,认为是这一民族善于挖洞藏匿和战争时期利用地道神出鬼没掳去和人的恐怖留下的传闻。 但一行人既然已经亲眼见到了这种巨大的妖物,这个论调也就不攻自破。因此博士小姐更加倾向于认同第二种说法——这一民族过去善于使役土蜘蛛这种妖物,与它们共同生活并在战场上运用这一妖物。 真相已经埋没在厚重的历史尘埃之中,当下一行人判断出这个洞穴可能是过去土蜘蛛一族藏匿之地,真正重要的讯息其实也只有确认了这其中存在“人为因素”。 他们不是来这边研究历史,而是受人所托来救人的。但知道这里有极大可能是土蜘蛛一族的遗迹,让一行人也必须更加谨慎小心一些——因为这个善于匿踪战的民族并不只会挖坑,为了抵御和人武士们的进攻他们还会在自己的藏身地设置各种各样的机关。 就仿佛光是大虫子还不够麻烦一样,现在他们还得小心自己脚下免得踩到不该踩的地方触发了陷阱。 而这还是之后的烦恼,首先他们还得设法爬上这10米距离说高不高说低也足够把你摔死的断崖。 亨利利用身高和夜视的优势瞧见了在桥梁右侧靠近瀑布的地方有一个也是固定在断崖上的东西,它用厚实的木质底座制成,呈倾斜向外凸出的模样。 细看之下贤者发觉这是打水用的辅助器具,过去可能下挂着麻绳和水桶方便居住在洞内的人们从瀑布附近取水。 这个东西的存在成为了他们可利用的道具,亨利当下取下了剩余的麻绳打了个活结做成套索旋转了几圈丢上去套住,但他稍微一拉试图让套索拉紧,上面看起来仍旧十分坚固的支架直接就发出闷闷“咔嚓”声断成两截落入瀑布之中,也亏得贤者力气够大,才没有被绳索带着下去。 回收了被水浸湿的麻绳,亨利对着米拉耸了耸肩,而洛安少女翻了个白眼,一行人无奈地只好试着攀爬。 在上墙之前他们给没经验的人又讲了一些基础——最少保持三点接触,也即是双手双脚最少要同时有3处是和岩壁接触的,不要一次性松开两只手或者两只脚。并且比起落手点更应注意依赖落脚点,因为人的脚是远比手更能支撑自身体重的。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临阵磨枪到底能听进去多少,但洛安少女还是尽可能地解答了。 除此之外我们的贤者先生还将剩下的一部分钉子带在了身上,他一马当先地开始了攀爬,并顺着墙壁隔着一段距离就用倾斜往下的角度打进去一颗硕大的钉子,之后再将麻绳捆绑固定在上面,三下五除二地弄出了一条稳固的可以手抓着作为保险的绳索。 只是这一来二去本就只是以备不时之需的钉子几乎消耗一空——因为他们不是为攀岩而来,这些足够大的铁钉还基本都是回去搬救兵时,虎太郎掏钱亨利从龙之介那边买来,他们用来维修箱子和马车的钉子。 由于龙之介一行也只是在乡村铁匠那边买来的缘故,这些钉子的水平参差不齐。有的渗碳足够硬度足以凿入岩石,有的却只能拿来钉木头这种较软的物品。也亏得贤者力气够大技术够好,才能把这些一敲尖头就弯了的钉子给强行砸到岩壁里面。 还没深入洞口多少就已经用了两段麻绳,剩下的虽然还有两段但谁知道够不够。更麻烦的是铁钉的数量消耗殆尽,若是后面还有高低差较大的地方,他们也没办法再像这样做安全绳了。 能尽可能利用这里原先就存在的人造物品节省自己带来的物资与工具,是较为稳妥的做法。但很显然这里的东西历经的岁月远比一行人所预料的更长,几乎都已经朽烂的结构稍微用点力气就坏掉,全去依靠那些的话只怕死得更快。 只是这点在爬上另一端以后,却反而倒不是坏事了。 过去在这里居住的人——不论是不是土蜘蛛族人——确实安排了陷阱,包括拌线触发的弩机和带有尖刺的落木之类的机关。只是时间过于久远,缺乏维护这些东西都已经彻底朽烂。 挂在高处的尖刺落木承重的麻绳已经断掉,砸在地上的落木在湿气侵蚀下也破碎了,若不是这里缺乏光照,多半从上面会长出来不少蘑菇吧。 旁边的弩机原本是藏匿起来的,如今也坏掉落了出来。触发的机关堆满了灰尘已经锈死卡死,铜的部分满是锈绿,而铁器更是已经坑坑洼洼不成模样。 泡在水里的部分呈现出光泽的氧化黑色,而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则是更为常见的褐红色锈粉,表层鼓起有些脱落的迹象。 “小心点别踩上去,锈铁可是剧毒。”随行的老药师注意到这一切以后开口告诫,而亨利等人当先探路的进行了一下大致排查确认所有的防卫机关都已在时光下彻底腐朽,又把这些仍旧锐利的器械都扫到了一旁。 解除弩机,卸下箭头,折断尖刺,然后都放在一旁。 “应该已有三百年以上。”这一堆朽烂的器物里一把和鞘锈在一块儿的太刀引起了一行人的注意,稍作观察从刀鞘上面仍旧鲜明的以螺钿制成的莳绘推测出了大致的年代——三百余年以前的前朝武士们很是喜欢这种漆鞘工艺,金粉银粉以及经过打磨处理的贝壳内部五彩斑斓的部分在刀鞘上弄成花鸟风月的图案是那个年代人们的心头好。 在鞘装与刀镡上面花费许多心力的这种工艺如今仍旧存在,只是由于武士阶级人口众多的缘故,它已相对稀少。今人的主流是单纯涂漆并在鞘口箍上水牛角的素装,莳绘的工艺已是追求“复古调”的华族才会选择的。 且如今的莳绘与过去的花鸟风月图案有别,更倾向于运用山水图案。结合这里久未见人至,被废弃300年以上是一个相对合理的推测。 被遗弃在原地的前朝武士太刀并不是唯一的和人物品,再往前去一行人还看到了一套散落在地漆面皆已剥落锈成褐色的甲胄。从附近并未有尸骨来看一行人原以为只是土蜘蛛一族盗来的财物——毕竟武士的甲胄和太刀还是相当值钱的——但细看之后他们却在胴甲上面发现了不少的伤痕。 “笼手的甲片。”武士出身的鸣海立刻注意到了这具甲胄上存在的违和感,而在亨利举着火把过来照明以后,一行人也清楚地看出了这具甲胄的诡异之处。 “像是被什么给捏扁了。”以长铁条组成的和人手部护甲“笼手”在小臂中段的地方很明显遭受外力作用整个凹陷了进去,这使得铁条的两端因此翘起像是彼岸花一样斩开,除此以外保护下肢的臑当——即小腿甲——也被有相同的痕迹,并且被丢在了颇远的地方,和一柄断掉的已然朽烂的长薙刀放在一起。 “果真是平安的武士,薙刀如今已经已不是主流了。”鸣海点了点头,武器和甲胄一起证实了他们之前的推测。 “这怎么看着好像。”而旁边我们的洛安少女紧皱起眉头,这些诡异的细节使得甲胄和武器越发不像是被掠夺来的财物,而是在洞窟这种无人之境被永远保留下来的战场遗迹。 “被什么东西抓起来,捏着手和脚撕成了两截。”亨利也得出了和米拉类似的判断,这名三百年前的武士死得实在有些凄惨,只是更让人觉得诡异的是——那他的尸体呢。 甲胄就像是从内部被掏空了一样,保留着武士战死时的位置,但内里的血肉和骨骼却已不见踪影。 “风变得明晰了,这前面是一路往下的。”听力优越的约书亚如是对着亨利说着。 “嗯,我也听得到。”而贤者凝视着下面漆黑到他也无法看穿的景色,眉头稍微皱了皱。 幽幽的风声迎接着或许是三百余年来第一次访问的客人。 这种紧张的氛围使得紧抓着阿惠木屐的虎太郎都不再敢发声催促,尽管他内心十分担忧,但这个洞穴越是深入就越是给一行人一股诡异的感觉。 “感觉有点怪。”按着自己心脏附近的魔力池,洛安少女亦觉察出类似于呼吸困难的古怪。 “因为前面没有魔力。”亨利少有地直接给出了答案,基于强化魔法的他的夜视能力在这里少有地也不奏效了。 充斥于天地之间的肉眼不可见的魔力光辉在前面荡然无存,这里的黑暗是真正的黑暗。 阳光无法透进来,就连通过特殊魔法可以瞧见的魔力照明也无法起效,唯一能够仰仗的,只有手中的灯笼和火把。 “走吧。”贤者直视着前方。
第一百五十节:冻结的时间(二)
行至洞窟内部,随着离瀑布稍远一些,地面变得干燥起来的同时人工开凿的痕迹也愈发明显。 流水冲刷形成的天然洞窟石质表面光滑,一些地方还有小规模凸起的钟乳石群,在火把和蜡烛光照之下投下倒影宛如什么生物在张牙舞爪。 而人工凿刻的洞壁则更为平整粗糙,许多地方都保留了一道又一道的痕迹,与天然洞窟光滑的表面形成了明显的分界线。 直至此处,真正的生活痕迹方才开始显现。贴着洞壁一排烧火做饭用的灶台连着复数的烟道通向外围,狭小的烟道左拐右拐最终出口隐藏在下风处免得炊烟被人察觉。似乎就连这样都不甚足够的缘故,一行人在旁边竹制的篮筐里还发现了大量的木炭,显然比起明火他们更多使用不容易产生大量烟雾的木炭作为热源。 这片区域看起来就是当初居住在这里的土蜘蛛族厨房,简陋却也实用。烧黑了的陶罐和已经锈破了洞的铁锅还放在旁边,里头曾经有的某种食物溢了出来,在火光照耀下只留下一滩已经完全干燥表面还覆盖了灰尘的黑色污渍。 被打翻的腌菜坛子里头本应可以长时间保存的腌制食品也在岁月的作用下凝固,米拉好奇地用手戳了一下,发现硬得像是石头。 “走得很匆忙。”只消用火把照了一圈,亨利便可得出这样的结论。 物资都还留着,连食物都没有带走,曾经住在这里的人并不是有序地搬迁走了。结合前面看到的武士遗骸——假如没有尸骨也能算是的话——这应该是一场很急迫而又突然的撤离,多半是遭遇了和人部队的突然袭击。 尽管这样思考的话有一个疑点存在——那些在武士附近靠近出口抵御入侵者用机关并没有被触发,它们保持着剑拔弩张的姿态一直到在岁月的作用下失效。话归原处,在突如其来的事件当中到底有多少人成功逃走了,一行人不得而知。只是数百年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幕在这里面似乎被永远地保存了下来。 麻绳,抓钩,绳梯。既然是居住在山上洞窟之中的人,又是以擅长隐秘出行出名的土蜘蛛一族,会有这些工具并不令人意外。 再往前走上一小段,堆积在角落里的这些可用的物资成堆。只是它们保留了当初存放的模样,内部却早已在岁月的作用下腐朽。 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我们的洛安少女拿起了一段麻绳。但一入手她就知道了不对劲,因为它没有绳子那种柔韧又富有弹性的质感,僵硬地保持着像是蛇一样盘旋的姿态,稍微用力试图掰直,就如同干枯腐朽的木头一样“撕拉”一声断裂。 “就知道。”米拉翻了个白眼,虽然猜到了,但毕竟现在很是缺绳索所以她还是想试试看。 “这边。”而几步外的亨利稍作检查发现了一个石门,厚度约有15厘米以上的它铁制的铰链早已锈死,没能完全关上的石门只露出约莫5公分宽的缝隙。 “呃——”约书亚和鸣海两名青壮年男性用尽气力,也仍旧纹丝不动。 “我来吧。”贤者平静地说着,上前一脚踹了上去。 “咚——!!”积攒了3个世纪的灰尘扬了一片,而厚重的石门在他一脚的作用下直接打开拍在了后面的洞壁上。 “咳咳咳,你说一声啊老师。”刚好凑过来的白发女孩不满地瞪着贤者,其它人都退开就她不小心吸了口尘埃咳得十分难受。 “......”亨利无言地耸了耸肩,而旁边的博士小姐在他手中火把的照耀下发现了什么,她忽然蹿了上去,然后在看见那是什么时又被吓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人、人的手。”学者好奇的天性和对于这种事情的不习惯使得她虽然大体还能保持冷静,却并不能像研究其它事情一样立刻凑上前去。 相对来说对死人见得更多的我们的贤者先生与洛安少女便没有这个问题,在咖莱瓦凑上前关心绫的同时,他俩走过去检查起了那只光滑得像是被细心的雕刻家清理过的手掌枯骨。 “半截手掌连着小臂。没有刀剑断口,桡骨还在,尺骨没了。”亨利判断着,人的小臂骨一共有两根,但这里只剩一根。而后面老药师凑前来也瞥了一眼,立刻吸了口气:“嘶——这是,被活生生扯断的。” “大概是卡在了石门的缝隙,刚刚开门的时候才掉下来的。”冒险者出身的亨利和米拉还有约书亚尚且还能保持冷静,就武士们在深入洞窟见到越发诡异的这一幕以后也变得有些打退堂鼓,这就更不要提老药师了。 “老朽,可否先回去。”他本是打算赚上虎太郎一笔,但此刻却怕自己有命赚没命花。 但这一开口却引爆了旁边本来就各种事情下精神压力有点大的虎太郎的情绪,这位坪山县华族的公子哥立刻破口大骂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宣泄着情绪,并且相当语无伦次。 所有人都安静地听他在那边大吼大叫,言语从上一秒的“你们难道没人在乎阿惠吗。”到下一秒“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人死不足惜。”,情绪的上下起伏之大以至于他吼叫辱骂的声音都足以在洞窟内产生回音。 包括鸣海老乔弥次郎在内,同为武士出身的人也没有开口,只是看着虎太郎歇斯底里地指责他们不够努力不够关心。米拉和亨利对上了视线,后者表情没什么起伏只是耸了耸肩。 当初在帕尔尼拉接玛格丽特的那个任务,为什么会挂了那么长时间一直等到他们来才接受。很大程度是里加尔世界的佣兵们并不是十分喜欢贵族老爷颁发的任务。 平民求助于佣兵的任务大部分都是比较容易解决的小任务,适合初出茅庐的小团队或者新手独行侠;而往上去规模相对较大能赚上一笔比较多的则是商队尤其是商人行会发布的护卫任务一类。 贵族发布的任务在冒险者当中被冠上“愚人金”的别称——你以为是金子满心欢喜,然后废了很大力气才发现它一文不值。 会成为冒险者的人多是正常生活比较难过下去的,像我们的贤者先生和洛安少女这样里加尔世界大大小小的贵族都认了个遍的比独角兽还要稀少。阶级隔阂使得他们对贵族怀抱有不正确的期待,觉得贵族老爷会跟大商户一样出手阔绰。 但事实完全不是如此。 佣兵公会能在各大城市立足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和本地贵族和王室或者皇室签订了合同——在特定条件下佣兵公会下属的挂牌佣兵是可被征召作为该国战力参加战争的。这种条件才让许多国家容许公会这种私营武装力量存在。不过为了避免被滥用,这个条件设置得相当苛刻,大部分时候得有当地最高领主签发的公文才可以调动。而且公会也不傻,一般派出去的都会是一些新人而不是宝贵的核心战力。 加之许多贵族其实都有自己的私兵,所以他们在公会发布任务时,往往是要利用佣兵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工作。 贵族总有秘密,而最能守得住秘密的。 就是再也不会开口说话的人。 这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则在于贵族老爷们虽然往往资产丰富,却并不一定和出手阔绰绑定在一起。 理由? ——看看眼下这隔了汪洋大海在一个讲着不同语言甚至人种都不一样的国家,却有着一模一样贵族范儿的虎太郎就能明白了。 高于人凌驾于人者不需要感恩。 来自下位者的一切奉献在他们眼里都是理所当然,甚至就连给予应有的酬劳都是你应当感恩戴德五体投地涕泪横流的恩赐。 满心欢喜以为捡漏接到了大家都没注意到的富庶贵族老爷发布的任务能赚上一笔,甚至做着能跟贵族攀上关系的美梦。这样的新手冒险者最终便会落得满身疮痍,在被欺瞒了事实哄骗说难度很低的高危任务中丧命或者落下残疾。而即便是牺牲自己性命这种事在高位者看来也是理应的,活着归来也收不到多少薪酬,会被以各种例如“不够努力”“任务完成得不好”之类的理由克扣。 虎太郎甚至还没有给过老药师钱,但眼下却在那边破口大骂,认为他半途而废没有精神之类,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通连诅咒带威胁。 但老人没有开口反驳,在和人社会这才是应有的姿态。 民不与官斗。 不是不想斗,是斗不过。他只能忍,只能安静地等虎太郎骂完,而其他人也不能开口声援,开口的话也只会让老药师今后的处境更糟。 发完脾气就过去了,等贵族老爷发完脾气就过去了。 不能反抗,反抗的话会让他们生气更久,痛苦持续的更久。 逆来顺受,是为了缩短痛苦的时间。 “哈——哈——你这,没骨气的老东西。”虎太郎骂累了,气喘吁吁地继续说着。他和老药师不过是今天才碰面,这种歇斯底里愤怒其实更多是因为这位公子哥对于眼下的情况无能为力。 这几个小时他遇到了太多匪夷所思又超过了自己能力的事情,加上自己心爱的侍女被掠走不知生死,他急着要去救回但自己又没有这个能力,只能仰仗别人,这群人当中却有一个自己说要回去了。 所以他发火了,像许许多多自身无能的人一样,在这种时候只有大声指责别人做得不到位能让他不至于精神错乱。 “我仍是优秀的,仍是完美的,错的尽是这些应被唾骂、本身就不干净的人!” 根深蒂固的阶级差异助长了虎太郎的嚣张气焰,洛安少女和贤者原本同意参加一个是看他对一介平民的侍女如此关照以为是个好贵族,另一个是因为虎太郎事前给了不少资金。 现在经过这一出,原因也就只剩下钱了。 “关心一个人,和整个人的人品都好,看来是两码事呢。”米拉如是感叹着,想到阿惠的事情时急匆匆、满怀关切、明明遇到了无法理解的危险和恐怖同伴都退却,还执意前进的虎太郎,跟面对老药师时恶毒咒骂的模样恍若二人。 他终于骂累了,而贤者上前去给安静的老药师抵了一些钱,跟他买了一些药膏。 老人看了这个高大的异邦人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接过了灯笼开始往身后的出口慢慢爬去。 小插曲过后队伍变得更加沉默,任务毕竟还是任务,少了一个成员以后他们转过身抓紧时间迈过石门。 继续向着下方前进。
第一百五十一节:冻结的时间(三)
闷热。 绫将自己的双手紧紧蜷缩在胸前,贴着墙壁一动不动,生怕动作给其他人造成了阻碍。 滴落的汗水使得她一头深蓝色的半长发紧贴着后颈和脸颊,闷不透气浑身发痒——只是都被紧张感尽数抑制住。 火把散发的热浪一波一波袭来,前后抓着矛的男人们瞪大了眼睛一刻都不敢移开眼神。人挤着人,体温和照明用具的温度混合在一起进一步使得这狭小走道变得透不过气来。 前排持矛的两人分别是老乔和弥次郎,因为通道仅仅只有半米宽,即便是体格相对较小的他们也仍旧只能侧着身举矛。天花板仅有两米高度,像亨利和咖莱瓦这样人高马大的在里面连转身都难——而他俩就分别处于两侧持矛者的身后,依靠身高优势举着火把照明。 大剑在这种地方发挥不出来,哪怕是短刀或者单手剑也只能更多运用小幅度的切割和冲步攻击。 这是矛枪的天下,但矛的用法却也并非追求杀伤。 ——因为之前尝试这么做的结果有些惨痛。 捂着自己前臂的鸣海紧贴着墙牙关紧咬,脸上血管因为疼痛而暴起。这位武士领袖强壮的左臂有一大段都被绷带紧紧捆绑住,尽管如此鲜血却还仍旧不停溢出,他只得按照亨利的指示用手按压,避免失血过多晕倒在这里。 和式的金属护臂,以布帛结合细长涂漆铁条制成的“笼手”从他左臂手肘处耷拉下来,上面有一段平直的切口,是贤者为他处理伤口时用小刀划开用的,但更让人移不开双眼的却是锁甲环和铁片上宛如强力钝器造成的硕大破口。 两排各四,一共八个,以宽度略微有变化的梯形组成——显然是某种具有长长吻部的生物撕咬造成的结果。 步入石门还不到10分钟的时间,领头的鸣海就受到了不算轻的伤害。 而贤者当机立断要求一行人立刻退出通道,在外面更为广阔的环境中战斗时,身后石门外面也传来了和内部一模一样的咆哮声。 哪来的东西? 外面只有一条路,难不成是顺着瀑布爬上来的? 把时间用在发呆思考这些问题,那么以后就再也不用思考了。冒险者的当机立断配上高素质的和人精英武士,在亨利的要求下一行人立刻收缩了阵型并以长矛摆出了两头兼具的防护姿态。 狭窄的通道不便于使用打击型武器或者包抄的技巧,但熟知地形特点的人眼中这种地形并非尽是缺陷。 没有复杂的地形,意味着只要对方出现在火光照明的范围之中他们就可以看得到。不需要复杂华美的技巧,不需要精妙的排兵布阵,只需收缩阵型严阵以待,将武器紧紧握好,在敌人出现的一瞬间向前刺出即可。 弥次郎和老乔以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姿态站着: 左脚向前膝盖弯曲放低重心,整个人向前倾斜的同时右腿伸出,又将右脚转过来,两脚正对的方向呈90度。 标准的战斗站姿,比起双足并列,这种姿态当前方有力量冲击来时会更加稳固不会失足摔倒。两人的长矛紧握,矛尖置于大约一米的高度——因为照唯一目睹的鸣海所言,那便是袭击了他的凶兽所具有的体格。 那是头狼。 但吼声又像是熊。可熊基本不会集体行动,这种体格的猛兽单独一只就要占领相当大的领地,唯一可能的是带着幼崽的母熊,可前后出现的吼声同样洪亮有力并无任何稚气。 ——说到底。 这紧闭多年以至于灰尘都足以呛人咳嗽的石门后面,到底是怎么长出来一只体格健硕到能一口咬穿铁甲的猛兽的—— 老药师还好吗。 洛安少女脑海中这个想法仅仅维持了片刻,她必须专注于眼下的情况。 约书亚闭上了双眼,以免最后剩余的那些许视觉扰乱了他更为敏锐的听力上的判断。 周围人心跳声在“砰砰”响,蜷缩在一群人中间的虎太郎因为闷热而浑身瘙痒抓耳挠腮时而咬牙切齿时而不争气地发出“咿唔”的咕哝声因其他人的安静而放大了百倍。 鸣海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以克服疼痛。 洞顶的水珠“滴答”地砸落在小小的长条状水洼之中。。 而约书亚也在同一时间捕捉到了某种硬质的东西与石质地面相磕碰的轻微“咔哒——”声。 “要来了!洞底方向!”他立刻向同伴们发出了警告,而这忽然提高的声音吓得虎太郎“呀——”了一声的同时洞底也立刻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老乔和弥次郎握紧了手中的短枪而贤者从腰间的皮套抽出了一把短刀手指翻转捏着刀尖就在黑影出现的一瞬间丢了出去。 “咻咻咻——”“当——!”刀尖和覆盖着皮毛的野兽头壳接触发出了所有人意料之外的金属声响——它没能扎进去,但力道仍旧足以让这头似狼非虎的畜生略微眩晕并本能地合上眼皮保护脆弱的眼球,同时在痛苦和眩晕下摇晃着脑袋。 它的冲刺歪了。 “上!”贤者一声大喊,弥次郎和老乔合力冲步向前刺出。 “喝——啊!”年长因而经验更丰富的老乔一矛刺中了对方的胸膛,紧接着心有灵犀的弥次郎在向前突刺的过程中后置的右手向下压了一下枪杆的尾部控制枪尖的走向。 “吼——!”三角截面的月之国短枪矛尖毫无阻拦地刺穿了厚实的毛皮与遍布血管的颈部并从另一侧刺出,但缺乏经验的年轻武士一根筋只知道捅忘记扭转短枪扩大伤口,长着残缺不堪爪子如同狼一样的生物立刻甩起前爪试图向他袭来,还好老乔注意到了这点立刻拔出短枪以月之国独有的甩枪用法迎向了这头野兽。 “啪——!”硬木制成的短枪在迎上布满肌肉的兽爪之后发出悲鸣应声折断,回过神来惊惶未定的弥次郎抽出刺中脖颈的短枪打算再次攻击,野兽却发出嘶哑的咆哮立刻以不似正常猫狗的诡异姿态四肢并用地向后疯狂爬蹿退出重新消失在黑暗之中。 “怎么,没死——”小少爷满头冷汗,短枪扎扎实实地捅穿了这头野兽的脖子,在那之前老乔还捅进了它的前胸,但它仍旧生龙活虎。 “血。”亨利把火把伸前,同时米拉从咖莱瓦那边又拿了一支短枪递给老乔。 年长的乡士表达谢意的同时把断掉的枪头捡起来塞在腰带里,并把碍事的枪杆用脚拨到了一边。 而这也正是我们的洛安少女瞧见地上那摊黑色液体的时候。 她脸色变得黯淡了起来,太多的东西在一瞬间重新浮现以至于米拉失语了。亨利注意到这点揉了揉她的头发并让自己的弟子继续警戒另一侧。 “和之前的怪异,是同一种东西吗。”弥次郎也经历过那场和食尸鬼的战斗,他使用的读音名为“阿雅卡西”——怪异——的称呼,是和人对无法理解之物的统称,而食尸鬼也很显然符合这种称呼。 有名有姓的妖怪,在有八百万神明万物皆灵的新月洲是中立性质的存在。它们似神非神,在和人传说中有自己的社会和规矩,有喜怒哀乐。不像里加尔的神是至善的存在,也不像里加尔的恶魔是至恶的存在。 月之国神话中的“灵”不是黑白分明的两元对立,它们更像是情感或是的化身——但怪异不属妖怪之列,它们没有情感,只为剥夺生命践踏幸福而生。 黑色的血。 鸣海会被感染吗——洛安少女回过头来看着武士领队,他用力地按压着的左臂被包裹在绷带之下看不清血管的颜色,而即便是额头上因为痛处而浮现的血管也在因为人处于贤者高大的背影之下火光无法照到而看不清晰。 ——该提出来吗?可现在检查这个问题会扰乱本就不安的队员心理。 老师应该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尽管如此,需要负责协调指挥其他人并且进行照明警戒的他不见得能顾得到后院起火这种问题。 不可以不警戒。 压力演变成焦虑进而使得她有些注意力涣散,这诡异的像是复数肉食性哺乳动物拼凑在一起的野兽行动速度极快又异常强壮,若不是约书亚的提醒只怕他们本就不怎么牢靠的阵势会被轻易冲垮。而只要被靠近到足够的距离,那能拍断硬木的爪子和咬穿铁甲的牙齿便会给他们带来不小的伤害。 ——该退出去吗?门外也有一只,已经见识到这种诡异生物在狭小通道内能有的行动能力和速度,出去外面开阔地战斗不见得是个好主意。 但卡在这里面进退两难,闷热使人烦躁,最重要的是—— 这里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像是夏日厨余的鸡蛋壳,在高温之下散发出的,那种蛋白质腐化的臭味。 刚进洞时便可闻到,但愈是深入这种味道就愈是浓烈,以至于随身携带的薄荷膏都无法彻底掩盖。 他们只能将薄荷膏用手指抹起并塞入鼻孔之中,深深一吸,才能让大脑在足够强烈的清凉刺激下保持清醒。 “仿佛。”思绪繁杂的电光火石过后,博士小姐轻轻地开口。 “是工坊中制作出来的一样。” 她的话语有些没头没尾,明白其他人听不懂,绫接着说道。 “土蜘蛛一模一样的缺少一条腿,一模一样的伤痕。结合了老虎、狼和熊特点的——” “那个东西能利用它吞下吸收的生物的特征,生物的目的几乎都是繁衍扩张。” “假如它没有被斩杀,而是设法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点,那么它会怎么做。” 绫掏出了随身的笔记本,像着了魔一样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翻找。 “被吸收的生物,解析之后复制生产出来。本体深深地隐藏在安全的地方,以这些复制体搜寻食物和给养供应扩张。” “而吸引想要复制的下一个对象的方法——死掉的土蜘蛛、百足还有人面鸟都是同一种性别。” “啊——”她捂住了自己的嘴。 “怎么了?”米拉没有完全听懂,她回过头问道。 “发情期的雄兽会被雌性的声音吸引,猎人会用这种方法模仿雌兽的声音,而它们不知道自己走向的是死亡。” “......老药师之前说过,苌山虎会模仿人的声音。”绫没有继续讲,但明白她话里意思的人也都没有再追问。 “你是说阿惠已经?这不可能!才那么短时间!”虎太郎虽然蛮横又纨绔,却比看起来要聪明,他也会意了,大声咆哮着以愤怒掩盖心慌。 “往前吧。”亨利如是开口说着,其他人都看向了他,虽然他们大多信任这个男人,但眼下局势显然已经是弊大于利——这么危险的情况,这笔钱宁可不要。 “会有传说,代表这东西存在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兴许已经长了几代人的时间。” “不想研究看看吗,到底长成完全体的它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老师——”米拉看向了他,她不是害怕,只是想知道原因。 “龟缩于自己的安全区之内,只认同自己所熟知的东西,否定在这范围以外的一切。” “可算不上冒险者。”亨利耸了耸肩。 底层的冒险者多数是为生活所迫,但成名的人本可利用积蓄过安稳的日子,却有许多年过半百仍旧活跃在这个行业的。 正是因为这个职业拥有其它行业所不具备的特质。 会使剑的不一定是冒险者,可能他只是个普通的剑士;会用弓的人或许称得上是神射手,但也不一定真的是冒险者。 佣兵是正式的称呼,就连公会也是叫佣兵工会,民间乃至贵族,以及大部分从事这一职业的人也都是如此自称的。 而冒险者,是一个多多少少带有些浪漫和崇高意味的自称。 做他人做不到的事情,见他人见不到的景色。 无脑地冲进火堆的人不是冒险者,那只是死亡志愿者。评估风险,掌握和锻炼技能。 能见过大风大浪并回来讲述传奇故事的人,才是冒险者。 这种憧憬,对于新鲜事物的刺激。 面对危险时血脉膨胀狂跳的心脏与冷静头脑清晰思路的明确对比。 被放大的感官,见着壮美景色时虽然听起来有些孩子气却忍不住泪流满面的自然流露。 方才是这个职业的真谛。 “走吧。” 黑暗与威胁在前,但正因如此,才有继续深入的价值。
第一百五十二节:冻结的时间(四)
虽然未能击杀,但捅穿了脖颈以及刺入胸腔的短枪依然算是给不知名的野兽造成了足够的伤害。 在确认短暂安全以后一行人散的比较开得以散热透气,趁这个机会洛安少女也提醒了一下贤者并告知了鸣海本人关于可能感染的事情。武士领队不愧为拥有传统精神的人,他没有犹豫直接点了点头,同意拆开绷带检查。因而贤者举着火把过来,而洛安少女便为他拆开鲜血已经开始凝固的绷带。护甲终究是有用的,虽然小臂甲上面硕大的牙印很是吓人,但损坏的护甲减缓了冲击,那一口终究并未对鸣海的肌腱造成过大的伤害。 因为闷热而流淌的咸腥汗水渍到伤口里让鸣海闷哼连连,而米拉在解开部分已经凝固的绷带时,最靠近内侧紧贴着皮肤已经和伤口黏在一起得部分不得已也只能强行撕开。洛安少女道了句歉,而鸣海点了点头咬紧牙关紧绷肌肉,她“撕拉——”一下扯了下绷带,令武士领队“嘶嘶——”地倒吸着气同时另一只手忍不住连续捶了好几下斑驳的石墙。 “没有黑色的。”被咬已经过去了十来分钟,但贤者举过火把来看手臂虽然鲜血淋漓伤口内部却相对干净。只是即便不会被感染异变,谁知道这野兽的獠牙上到底有没有毒素,之前是情况紧急,现在有喘息空当了他们仍旧需要抓紧为武士清理伤口。 亨利掏出随身携带的皮水壶,里加尔式的水具在极端燥热的天气下不堪大用,蜂蜡因为温度融化底部的牛皮已经因渗水而变成了深色,因而先行将它用掉。 他倒在了鸣海的小臂上将伤口外围的血污破布之类清理干净,而后洛安少女又从腰上的皮包里取出之前从老药师那边买来的药物。其中用小木瓶子装着的是高纯度的蒸馏酒——和人的清酒度数偏低,因而用来清理伤口的是纯度更高接近洛安酒的类型,这种酒和人并不会拿去喝。 倒出的烈酒对伤口的强烈刺激使得武士领队闷哼连连,身后的虎太郎光是看着都脸色铁青,他一会儿紧抓着武器试图用腰刀给自己信心,却又在博士小姐看向他时担心对方可能要自己上去战斗而立刻松开握刀的手。 清洗完伤口之后因为解开绷带时的二次创伤鲜血又开始溢出,这时候米拉又拿出来从紫云那边买的名为“金疮粉”的和人药物——这是一种混合了多种药材的止血粉末,和里加尔人称作龙血脂的止血药异曲同工。均匀洒在伤口上的金疮粉很快吸血凝固并在皮肤表面形成了保护膜。而将之前沾了血污秽物的绷带直接丢弃,为鸣海更换上新的绷带以后,洛安少女又递给他几乎万用的和人薄荷膏,在武士领队于太阳穴两侧抹上清凉的膏药之后,就连疼痛也被减轻了许多。 “牙都咬麻了。”金疮粉当中含有镇痛的成分,过了几分钟后鸣海虽然一身大汗但总算是稳定了下来,他自嘲着这样说着,但对一行人点了点头:“可以继续前进了。” 受伤的是左臂,惯用的右手仍可以持械战斗,但鉴于和人武士善用双手腰刀,他便担当了举火把照明的职位。 再往前去,通道开始螺旋向下,而随着角落里被随意遗弃的镐子和木质独轮斗车的不断暗示,一行人也多多少少猜到了这处地方过去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野兽没再来叨扰他们,曲径通幽,狭小的通道走到了底,面前是无比广阔的平台。 “莎啦啦——”的声音从右边传来,那是之前的瀑布,而亨利和咖莱瓦举高了火把,这个平台往前去照耀出的是无数两三米高的通道。 只有矿洞会需要挖这么高。 这显然是一个数代人的大工程,粗看之下的规模也显然并非上面生活区仅仅能供应几十人程度的灶台承担得起的。 也许那个生活区只是给他们开小灶用,过去外面是有一个正儿八经的村落的,因为这里怎么看都需要几百人规模的劳动力才能拓展出来。 四通八达的走道连接着各处,从瀑布落下的空旷回响来听里面大约远比想象的更大。布满了凿刻痕迹被预留下来作为支撑的巨大沙漏型石柱林立,上面的脚手架已经腐烂,但钉着的金属制壁挂火把框架虽然锈迹斑斑却仍旧没坏。 亨利取出了一些备用的蜡烛,依靠身高优势直接点燃放入了其中。 三下五除二地扩大了照明范围,使得一行人可以对周边环境更有把控的同时,也终于可以暂时熄灭一部分火把与灯笼节省燃烧时间。 接受过正儿八经军事训练的人和半路出家的外行人的水平区分,也在接下去迅速地呈现出来。在咖莱瓦和虎太郎仍旧发呆,而博士小姐处于震撼状态中时,包括贤者、洛安少女和青田家武士在内的专业战斗职业者们迅速地确保了周围的照明,之后弥次郎和老乔等人又携带武器探索了相对较好探索的区域,警惕着清扫出一片安全区。 外行人在面对恐惧和威胁的时候,喜欢将自己封锁起来,对恐怖之物视而不见。但这种自我封闭的做法往往反而会导致丧命。 狭路相逢勇者胜,从这句话诞生至今已有千年之久,但时光并未冲淡它的正确性。 亨利点着的蜡烛呈扇形被安置在较为靠近的石柱上,而扩散开来的青田家武士们也是呈扇形的模样进行检查与搜索。从蜡烛到他们背后的出口大约有7米左右的距离,扩散开来的队形虽然相对松散对于接敌而言是一大劣势,但和至关重要的退路保持一定缓冲距离,可以让绫和虎太郎这样的非战斗人员事先撤离。 如果全都挤成一团,他们只会慌忙无措。 只是他们人手不够,若是理想情况的话在这种地方留下一部分人确保退路是更保险的做法。 诡异野兽的战斗力不低,难以杀死并且十分强壮的它需要穿着重甲手持长刀一类重型武器才能对付。不过眼下到了空旷地带亨利的大剑得以发挥,熟知贤者能力的一行人也便对那生物再度出现没有太大的畏惧。 博士小姐依然在思考着试图总结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她之前在通道里边像是自言自语的解释大部分人都没怎么听懂。知识水平所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当时听得到的人里面像虎太郎其实处于精神极度紧张的状态,尽管他对其中一部分立刻反应过来,但那其实也只是简单非黑即白思路得出的结论,和绫想说的东西大相径庭。 个子小小的博士小姐大抵是到了新月洲以后亨利和米拉见到的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冒险者,她虽然不善于战斗,但这种对于新知识对于解开谜团如同着魔般的狂热,甚至于在明确见到了危险之后仍旧双眼放光地试图思考试图解谜,却是切切实实的冒险家精神。 而绫的知识也并不只是听着玩玩丰富见闻这么简单。 狮虎喜咬咽喉,而狼犬则善攻下路。犬类的前肢结构与猫科不同难以运用拍击,因而它们更善于用吻部啃咬。不同的野兽其实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攻击方式——面对大猫的时候要小心的是立起身体用爪子尝试抓抱把你按倒咬向咽喉门面的攻击,因而当取中段与上段的守姿;而面对喜欢攻击裆部与大腿,善于用吻部咬住四肢末端如手脚等地方把你拖倒的狼犬,则应该更多考虑下段的防护。 是什么野兽,决定了一行人应当采取的防备思路,能够有效避免他们因为对敌人的未知而应对方式有误出现伤亡。 只是这交手下来,诡异的野兽各方各面不同于任何已知的物种——而这还不是全部。 在外围警戒并探索的老乔等人发现了一些什么东西,和之前交手时注意到的野兽那粗钝的爪子给人的印象正好吻合——那是石头地面和墙壁上到处可见细微到不仔细观察难以察觉的划痕。 “这东西能扒着墙跑?”兽爪显然就是在这样的使用之下被磨钝且出现残破的,这种猜测吻合了一路走来本来空无一物的后方忽然出现另一头野兽吼声的猜测——它大概真是从瀑布旁边的峭壁攀登上去包抄的。 “所以有配合性,是群居的,可这是自然的生物还是只是像之前那些百足和土蜘蛛之间诡异的配合——”更多的东西他们不得而知,只是在这顶高有三米又遍布支撑石柱的矿洞之中要防备一个能上下爬蹿的目标,难度多多少少又增高了一些。 几分钟的检查足以让一行人探明这里的大致地形——从狭窄螺旋通道下来部分的这个平台可以看成是一把打开的新月洲扇子,呈扇形扩散开的这个平台底部便是狭窄的通道,通道就像是扇子的挂穗。 扇子左侧是瀑布,而在上方边缘大致等分的是三条互相有连接深入进去的道路。 虽然有岩柱遮挡视线,但大体上三条路还算是视野通明。而在最靠左侧贴着岩壁部分还开了一些洞,一行人察觉这点之后便走过去想看看有没有可用的物资。入口不高仅有一米五左右,就连米拉和弥次郎都得低头,不过内里倒是有将近两米高度。里面有布满灰尘已经朽烂的床铺,还堆积着一些诸如衣物和饭碗之类的个人物品,显然是矿工们的临时休息处。 除了休息用以外还有几个房间被当成了杂物间,里面也堆放有部分的矿物。而在瞧见里头的矿物到底是些什么以后,不少人都没法再移开眼睛。 三百年光阴,铁器会变成锈褐色,而铜器也会发绿。能历经3个世纪的时光仍旧在火把光照之下显现出闪亮如新的光泽的,基本都是人类世界奉为至宝的贵重金属。 “是金矿,怪不得土蜘蛛一族在传说中和朝廷抗衡了那么久。有这样的财力显然是——”绫没有继续说下去,堆满了整整4个房间的金矿尽管有不少仍需要提纯,但也已经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有这样的财力来打通关系组建军队,加上善于挖坑藏匿,这一民族会留下与和人主流社会抗衡许久的传说也有其现实依据可言。 但这还不是全部,其他人都在将眼光放在金矿上时,亨利捡起了夹杂在金矿之中的某种暗灰色的矿物,而洛安少女则是好奇地打量起了疑似土蜘蛛族人遗留的衣物。 “怎么都这么小件。”她捡起了地面上的一件已经在岁月的作用下僵硬如薄木板的外套,样式虽然与当今有许多区别,却大致可以看出来应当是男子外套。 可这件外套肩宽达标,长短却很不太正确。 “这是——”而与此同时绫也凑了上去观察亨利拿在手里的矿石。 “似铁非铁。”她踮起脚伸手摸了一下贤者手中的矿石——“是为寒铁。”绫瞪大了双眼,尽管天气燥热又被亨利握在手里好一会儿,矿石却依然冰凉。 “苟铁兹(寒铁)?”没听过的名字让白发的女孩也凑了过来,而亨利也注意到了她顺手拿过来的外套。 “这颜色。”米拉觉得有些眼熟。 “嗯。”而贤者点了点头,随手把矿石丢了回去。 “是秘银。” “因为对外界温度极不敏感,即便是用明火烧许久也仍旧冰冷,所以和人称其为寒铁。” “这也因此。”他看向了洛安少女手里拿着的衣服:“所需锻造温度极高,又需要长时间加温,对于人类工匠而言是处理难度极高的材料。” “能够成熟掌握秘银锻造技艺的。” “只有矮人。” “善掘坑道,所以所谓的土蜘蛛,其实就是过去居住在新月洲的矮人族吗。”尘封的历史真相似乎被揭起一角,除人类以外的几大文明虽然在里加尔也已隐世,但实际上在一些像帕德罗西帝国这样的地方仍旧可以见到他们的存在。 可新月洲却只有人类。 其余几大文明不光毫无踪影,就连关于他们的记载也一并被朝廷抹去。只留下一些只言片语随着时间早已风化的传言。 从服饰和前面发现的餐饮来看这里的矮人显然是与本地和人高度同化的,穿着和他们类似的服饰又吃相似的食物。 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一行人目前不得而知,也并没有太多空当去思考。他们带着任务来的,进来检查这些房间,实际上也是为了寻找能够用得上的物品。 “这个。”跟在后面的愣头青咖莱瓦借着火把余光瞧见了依靠在墙角的某物,他伸手拍了拍灰尘,然后拿了起来。 “哦?”贤者走了过来,用指关节扣了扣,又用手捏了一下。 “橡木制的。”石质房间并没有门,但有门框,摆在旁边的这扇门约莫一米六的长度还有半米宽,上面还装了金属制的边缘和加强条,看起来十分坚固。 “能当盾吧?”空有一身力气却没有战斗经验的愣头青颇具自知之明,他知晓自己的优点和缺陷,拿着一面大盾的他或许比拿着锐器更有作用。 “还不错。”亨利肯定了咖莱瓦的想法,只是这扇很显然当年刚刚做出来还没来得及装上去的门和周围其他房间的门差距甚大。 或许是为贵重金属矿的房间专门做更坚固的门扉,又或许是曾经这里的住客们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不对,在不安之中以橡木与金属制作了更为坚固的门。 不论如何,它还没来得及装上去,这里便已迎来灭顶之灾。 不惧虫蚀与潮气的橡木在里加尔是被捧上神坛的材料,许多地方甚至将橡木视为圣物。 也只有这样的材料,加上洞窟内部相对稳定缺乏变化的环境,才能历经这么多年的时光仍旧牢固吧。 总而言之,在收获了一些细微知识又给咖莱瓦临时拿了一面盾之后,旁边分头行动的老乔等人还在一个房间里发现了橡木雕刻的坑道地图,发现这里的地形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之后,一行人便抓紧时间继续前进。 留在原地入口附近的烛光缓慢摇曳,然后忽然“咻——”地一声熄灭。 像是有什么速度极快的东西,带动起了强烈的气流。
第一百五十三节:恶斗(一)
人和野兽,以及其它个体寿命更为长寿的文明究竟有些什么区别。 若你问见识了许多,走过了许多路途,历经了许多风雨的亨利·梅尔的话,他大抵会回答你“未来”二字。 仍旧稚嫩的我们的洛安少女多半会说是“思考与学习”,而她身畔的武士乃至于夷族出身的璐璐则大抵会归结于“传统”与“精神”。 咖莱瓦与绫应当总结在“知识”之上,可这些其实诸如精灵等种族也并不缺乏。 精灵在魔法上的造诣是公认的,他们拥有人类当中迄今为止都未有人得以问津的大魔导师这种能一个人对抗一整支骑兵的存在;而矮人在锻造技术上的出众知识也远超普通的人类,他们自千百年前就已经掌握的多种合金技术至今都足以令大部分人类赞叹不已。 侏儒一族的工程技术,兽人的传统尚武精神,所有其他人的回答你都可以在别的种族身上找到对应。甚至就连野兽都会思考和学习,猎人都知道嗅觉敏锐的野兽会对人类的味道起反应因而需要躲在下风处,而中过一次陷阱并成功逃脱的也往往不会再被相同的套路捕获。 所以贤者的答案是未来。 精灵会传承魔法,是因为“一向如此”。兽人遵循着可能已经有几千年的古老传统,拒绝改变;侏儒能制作出翱翔于天际的飞艇,也正因如此,他们才看不到脚下人类世界几十年一新的变化。 或许只有与人类接触最多的矮人一族,尚且能够推陈出新。 可这仍是被动的,而且矮人接受新技术的时间是以两三代人——也即是几百年为单位。 思考未来,眼光越过现在,为上百年以后甚至自己都已经死去的年代做好盘算,留下足以影响后人的事物。培育出有能的人。 “立起一块砖,眼里却已看到数百年后这座城邦繁华的模样。” 这是短寿种独有的浪漫与哲学,也正因如此,人类才足以将自己的触角拓展开来。而这种特性,也让他们在面对数倍于己的对手时,能够运用知识预见下一步,夺取先机。 ——被包围了。 和之前像是复数野兽混合体的怪物不同,这次成群结队出现的是相对“正常”的生物。 “是岩虎。”从名字便可看出端倪的虎太郎一眼便认出了这种野兽:“我家中一直挂着它的画像,是家父最心喜的猛兽。” 橙色体毛的岩虎体型相较新月洲一般的老虎更小,更接近豹的体型。它们不像一般的老虎善于在平地躲藏于灌木与草丛伏击,而是利用其相对轻巧灵活但十分强健的身躯在复杂陡峭的山体上追逐山羊这种主要猎物。 这也因此,相较善于平地长途奔跑的豹类,它的四肢更粗短一些,但这种在峭壁上来去自如的能力弥补了长途奔跑的不足,让它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有箭疤。”猎民出身的璐璐立刻注意到包围过来的这些岩虎右耳附近都有伤痕,而她这一提醒本来有些紧张的绫也立刻察觉到所有的岩虎都和之前那些生物一样,有着一模一样的疤痕,仿佛被谁给复制出来的一样。 “不太妙啊,有十八头。”本应是独居掠食者的岩虎以这种规模出现,被前后夹击的一行人卡在走道的中间,两侧往下虽然不是深不见底,却也有个几米距离,若是摔下去必然是会断腿伤腰失去行动能力的。 人可不像岩虎一样能在这种地方快速行进,最佳的选择理应是守势,但亨利却反而要求一行人散开向着两端攻出——这便是贤者凭借自己的知识与对局势未来发展的远见作出的判断。 “拔刀!”亨利简短地叙述了自己的想法之后,一行人将武器重新分配了一下,弥次郎和老乔等具有较为完善行动能力与经验的人把短矛交给了咖莱瓦与受伤的鸣海以及看起来不堪大用的虎太郎。 他们没有让拿着大盾的咖莱瓦顶上前去,因为本身采矿通道就已经十分狭窄,大盾上前会挡住视线,假如有岩虎从两侧试图攀爬侧袭他们没法及时看到。 咖莱瓦被安排在了唯一的远程射手璐璐的旁边,一手持盾一手持矛保护她与没有作战能力的绫,而其他人就以剑士在前矛手在后的姿态远离中部直接向前突进。 “吼——!”尽管看起来诡异不已,但野兽的本能仍旧使得这些岩虎在攻击之前先发出了威慑性质的咆哮,善于攀爬的它们在平地行动的速度甚至不如普通的老虎,这点给予了一行人足够的迎击时间,而等到他们冲上去的一刹那,所有人立刻意识到了亨利判断的正确性—— 大猫的攻击方式几乎都如出一辙,大幅度的奔跑之后扑起张开前肢试图扑咬目标。 这种方式不光对于人类而言在一瞬间立起身体时它们会有一个很大且容易命中的正面目标,并且动作幅度也极大。 ——换而言之,它们不像只用吻部攻击的狼群一样可以围住你同时好几匹一起上——从来就不是群居动物的岩虎毫无配合,每个个体的动作幅度与活动空间之大哪怕聚集成群,其实同时面对的数量也不会太多。 这就好比剑士的战阵总是会比矛兵更稀疏一样,前者需要活动空间来挥舞武器,而后者只需向前突刺。 “喝啊——!”已经经历过多次战斗,逐渐熟悉这种紧张感的小少爷手持腰刀在奔跑过来的岩虎刚刚立起身体的一瞬间就以一记简单又标准的劈砍命中了它的天灵盖。 “嘭!”的一声重击长刀砍破了岩虎的头皮并造成了头壳骨裂,但猎物是同样顽强的山羊因而长了一副厚实脑壳的岩虎并不至于一击毙命。仅重900克的护身长刀仍不够重,它虽然遭受重创但仍未身死,此时身后的鸣海立刻利用手中武器的长度越过前面顶着的弥次郎向下戳向被他击打趴在地上的岩虎,武士领队准确地刺中了它的背部把它按在地上,而另一侧我们的洛安少女立刻一个侧身扭腰的同时一刀从侧面劈向这只岩虎的颈椎。 她砍了进去,但坚硬的骨骼和强壮的肌肉使得这一刀没能完美切断,米拉因而立刻一脚狠狠地踩在了刀背上助力,但在切断岩虎头颅彻底击杀的同时她手里的刀也狠狠地磕在了岩石凿刻的道路上。 “当——”的一声,坚硬但相对较脆的和人长刀出现了豁口,但眼下不是能管这些的时候,因为另一头岩虎立刻又扑了上来。 比仍是少年少女的二人更加健壮有力的约书亚听音辨位,在俯身的同时挥刀用手中更长更重的太刀一击便命中腹部将一头扑过来的岩虎腰斩紧接着顺势往上一顶把被切断的岩虎上半身撞到调入两侧之中。重重摔在地上的半截岩虎身躯发出一声最后的哀鸣挣扎着没了声息,而另一侧的老乔也在同一时间用腰刀刺进了一只刚从侧面攀爬上来的岩虎嘴中,在扭刀扩大伤害的同时一脚踹中它的鼻子将其踢回到下方。 几乎全部的其它战斗力都位于这一侧,而另一侧单枪匹马拦下其余几头的,自然便是我们的贤者先生与他威力无比的克莱默尔。 空旷的空间中得以全力发挥的一米五大剑佐以他个人的臂长,亨利的攻击范围几乎和手持短矛的其它人一致。他一个人就涵盖了所有的空间,而且不同于仅有尖部有战斗力的矛或者斧子若是不幸杆子命中了目标就只能造成相当于轻型钝器的伤害甚至把自己折断,大剑修长又锋利的剑刃尽是致命的杀伤部。横斩竖劈,没有一头袭来的岩虎能挨他一剑还只是重伤。 就连趁机爬上了旁边支撑柱试图从半空中下扑的一头也在空中被贤者换成单手握剑潇洒地一记上撩竖着从腹部切成了两半,而他本人在避开喷涌的红色鲜血与岩虎内脏的同时往前顺势绕了个圈改成双手握剑又是一记袈裟斩劈开了一头刚刚伏下身子准备扑起的岩虎的半个头颅。 只剩下下颚的头部喷着鲜血被亨利一脚踹开,他接着又一剑捅进去下一头岩虎的身躯然后一扭大剑就像切纸一样从一侧破出,而生命力顽强的野兽仍旧试图用爪子造成伤害,但贤者仗着自己身上的板甲衣直接撞了上去把它顶过去撞在了后面最后一头岩虎的身上,然后趁它被死去岩虎的尸体压住的时候调转剑尖向下直接从天灵盖插穿了下巴,再用力一扭,龇牙咧嘴露出尖牙的野兽便翻着白眼一阵抽搐死去了。 而在亨利砍瓜切菜般解决了这头所有野兽的同时,其他人也在合作击杀了另一侧的最后一头岩虎。 体格比普通老虎更小的岩虎是敏捷而又出其不意的独行猎手,但因为体重较轻它们的冲击能力不足,又不似狼犬可以集群配合。数量没能形成真正的优势,因此主动进攻集中多人的力量围攻一只逐个击破,选择了正确的方法他们在几分钟内便解决了这一整批十几头的野兽。 “这些的血,是红色的呢。”洛安少女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些岩虎和之前那些怪异野兽的区别,尽管没人受伤看起来算是大获全胜,他们却也消耗了不少的体能。本身从山下走上来再进入洞窟之中爬上爬下就已经消耗了部分体力,加上和虫类战斗后回去找援军再过来,因为急着救人也没能好好休息,此刻不少人都已经是气喘吁吁。 战斗时的紧张感使得人感觉精神振奋,但实际上在从狭窄通道出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靠着薄荷膏的冰凉刺激在强打精神。此时已是夜晚加上体能消耗未经补充,自进入洞窟一来一直缭绕的如臭鸡蛋的味道也令人头昏目眩,在战斗结束以后精神略一放松,本就受伤的鸣海一个踉跄居然把手里的火把失手掉了下去。 而这一掉不要紧,落到了地下的火把立刻像是激起什么反应一样发出巨大轰鸣“嗤!”地一声在这一侧的下方燃起了熊熊大火。 “怎么回事?!是什么妖法吗!”被吓到的虎太郎直接松开了手里的短矛叫了起来,而更具判断能力和知识储备的亨利与博士小姐则认为是下方有些什么可燃物。 “也许是以前遗留的油。”绫如是说的,燃起的熊熊大火覆盖着地面烧灼着掉落的岩虎尸体毛发同时似乎还对什么东西造成了伤害,一声尖锐的惨叫声传来,令人汗毛倒竖,它听起来像人类又高于正常人能发出的声音。 诡异的感觉还只是心理层面上的,洞窟内本就空气混浊腥臭,此刻多了大火燃烧,燥热的感觉加上进一步的缺氧使人几乎快要昏倒——刚刚作出过一次的决定此刻其正确性又开始被质疑,他们再一次面临选择: 是进一步前进,还是退出去设法再找点人以及尝试把火灭了再走? 先不说龙之介那边是否会帮忙,留在那边的大神和足轻要照顾病倒的人并且保护己方财物与补给——毕竟对方终归是浪人——也抽不开身,他们若是再回去一趟,就这个体力消耗估计也是没法再来的了。 而且依照洞窟内部目前所见的凶险情况,拖延的时间越长,只怕被拖进来的人生还几率就越发渺茫。 龙之介察觉到了众人的迟疑和沉默,虽然性格十分纨绔高傲但似乎在涉及阿惠的问题上他就行动力极高。 也不知是疲惫和恐惧促使还是真心如此——或许两者皆有,他整个人跪了下来,以极低的姿态磕着头涕泪横流地说道: “求求你们,别走啊。” 接连超出认知的危机和一行人展现出的战斗力,令他体会到了自身的无能为力。加之以之前老药师的离去,绝望使得他终于放下了华族的高傲,但这在一方面却也证明了他对阿惠是有多在乎。 “走吧。”鸣海率先表了态,这种下跪的姿态在和人文化里被称作土下座,已是可以展示的最低姿态。若是这样了都还拒绝对方,那他便已是在对同为武士的对方表达鄙夷,认为以对方的身份地位哪怕这样低声下气都不足以被自己重视。 亨利看了看其他人,除了赞同基本上也是默许,毕竟人都有共情心,哪怕虎太郎有许多让人反感的地方,他在乎自己重视的人的这份心意却是真实的。 恐惧,瑟瑟发抖,不敢上前战斗,他知晓自己的无能为力,但却在同行的其它武家子弟都逃避的时候仍旧拼尽全力想找人帮忙救援。 “呼——”米拉看向了自己有了好几个豁口,尖部还折断了的长刀,尽管还有单手刀和小剑可用,但她仍旧有些不安。 除了亨利以外的其他人武器也基本上都出现了一些磨损,只是气喘吁吁的他们仍需要继续前进。 时间不等人,而且本就炎热的夏季此刻加上无名大火燃烧更加令人难以忍耐,不论如何,首先要离开这片区域。
第一百五十四节:恶斗(二)
离开大火灼烧的矿洞入口部分,一行人步入了一处看起来像是休息站一样的地方。多半是受上方水源侵蚀的缘故,这里的地表尽是湿气,而过去为了抵挡这些也有木质结合防水布制成的临时营帐,只是如今也已经倒塌。 一行人本应尽可能快地继续前行,但在火把照耀之下坍塌的防水布之中却有某些东西反射着光芒吸引了他们的瞩目。 在掀开防水布过后,地面上残留着三柄在水中浸泡了不知多少个世纪却仍旧闪亮如新的武器映入眼帘。 两把装饰着黄金的战斧与一把朴素的暗银色战矛,与新月洲的武器风格差异极大,偏向于里加尔式的风尚,一看便知是矮人所制。显然即便服饰与食物贴近本地,战斗方面他们却还是遵循了矮人的传统——又或者这些其实不是给他们自己用的——总而言之:一大一小的两把斧子长的那把有一米三左右,它们似乎是秘银精制,但却暴殄天物地被随意丢弃在地上。没有战损痕迹,更像是匆忙撤离之中遗忘在了这里。 战士出身的人都无法将眼光从上面挪开,他们一眼便可看出这些武器的精美绝伦。但诡异的是当弥次郎用力试图从地面上拿起时,却发现它们像是和岩石地表黏在了一起一样丝毫无法撼动。 以为是自己力气不够大的小少爷让一旁人高马大的愣头青走了过来,然而将近一米九高的咖莱瓦憋红了脸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拔起,最后因为沾水手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咔嚓”一声似乎触动了什么机关。 精神原本有些放松的一行人立刻戒备了起来弥次郎拉起了咖莱瓦而其他人则拿起武器举高火把开始观测周围,但在环视了片刻过后,这个机关似乎同样因为年久失修而失去了效果。 而此刻夜间视力略微有所恢复的亨利察觉到了某物,他上前去对着墙壁上布满灰尘已经卡死的机关用克莱默尔的配重球重重地砸了一下。在外表的岩石碎裂的同时机关转动,数米高的洞窟顶部“咔嚓”一声先是落下了一团泥土砸在地面上,紧接着又有一段卷起来的绳梯展开,但在同时又因为腐化而直接断裂,“啪!”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朽烂的木头当中爬出了一群白蚁,肥胖臃肿的蚁后在失去了朽木保护后暴露于地面上不安地挣扎蠕动着。而上方透过长长杂草投下的淡淡月光照亮了地面,显然这是一个隐藏起来的垂直出口。 “这下倒好,可以从这边出去了,前提是我们能找到办法从这里爬上去。”洛安少女感叹了一句。几米高的垂直墙壁绳梯已经断掉,徒手攀岩几乎不可能——不,或许有一个人能行——洛安少女看向了自己的老师——但对其他人还是十分困难的。 好在他们还有剩下预备的麻绳,只是一行人尚且还在思索要不要现在先固定好确保出口退路的时间点,令人不安的声响就再次出现在了洞穴之中。 难忍的恶臭伴随着翅膀拍动的声音出现,一整群十来只个头硕大又灵活矫健的蝙蝠发出“吱吱”的声音从上方冒出,而立刻反应过来的璐璐用手边改良过的投石索迅速而准确地发出了一击命中了一头,但在它发出“吱吱”惨叫落地的一瞬间整个蝙蝠群似乎也被触怒。 “趴下!”像是一阵带着腥臭味的旋风,这群蝙蝠向着一行人袭来。亨利一声大喊奋力地挥舞着火把驱散,而旁边其他人先后趴下老乔还按倒慢了一拍的虎太郎同时,咖莱瓦也少有表现出足够的机警举起了那面临时充当盾牌的橡木门。 “咚咚咚——!”的冲击声在盾牌表面上传来,整个人蹲下的咖莱瓦倾斜着橡木盾挡住了蝙蝠的冲刺,但对于这种体型小而灵活的飞行生物一行人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他们只能设法伏低身体并用火把恐吓这些恼人又肮脏的生物。 尖啸着的蝙蝠向着高空拉起重整阵型,下方的璐璐因为趴下的缘故没法使用投石索便掏出也是她不知何时制作的弹弓再度试图攻击,但这次并没有能够命中。 被打伤了一边翅膀的蝙蝠在地上挣扎着张开满是獠牙的嘴仍旧试图靠近一行人,亨利直接上去一脚“啪叽”一声把它给踩死。紧接着在旁边的石板地上抹去了靴底的粘稠血污,看着黑色的液体略微有些沉默。 “退到那三把武器旁边。”贤者在看到黑色的液体之后立刻做出了这个决定,他如此说着,而其他人虽然不明白理由却还是立刻照做。 “呆子你先站起来举着盾。”洛安少女一点都不客气地对着咖莱瓦下指令,而愣头青也乖乖照做举起盾牌挡在后方。紧接着其他人接连起身。 “走!”其余人等迅速地靠近到了地上那三把无法拿起的武器旁边。 “吱吱——!”不断发出叫喊的蝙蝠群拉到了将近洞窟顶部,在察觉到众人动向的一瞬间向着他们俯冲下来,但就在快要冲到他们头顶的时候地面上的矮人武器忽然散发出了光芒“嘭——!”地一声越过了更为靠近的人类而只是将半空中的蝙蝠震得四散零落。 “咖莱瓦,把盾牌举过头顶。”亨利用一如既往平稳的声音告知了年青人应该的做法,而愣头青愣了一下便紧闭起双眼照做。 “呼——!”贤者在吐出一口气的瞬间对着被冲击打乱了阵势像是在气流中紊乱只能拼命拍打着翅膀维持身姿的蝙蝠挥出了一剑,紧接着双手一扭又挥出了另一剑。 一秒内连续三剑,以惊人的视力和对目标的捕捉能力在大剑切割的轨道上涵盖尽可能多的目标——他并不追求命中躯干的高效杀伤,因为只需要碰到翅膀就足以让这些恶臭的小东西失去行动能力。 仅仅一刹那的时间十几只蝙蝠便只剩下几只,喷溅的黑色体液被咖莱瓦高举的橡木盾牌所拦截,没有沾到人的身上。而掉落在地上的蝙蝠仍旧试图行动,但不知为何也无法靠近一行人的所在。 亨利挥舞着火把而剩下的最后几只蝙蝠迅速地升高到他也无法触及的地方并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恶心。”仍旧发出“吱吱”叫声的重伤蝙蝠被余下的人迅速地用各种方法击杀,而回过神来大喘着气一身冷汗的他们也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地面上的矮人武器,又看向了贤者——显然是希望后者给一个解释。 “是矮人的符文武器,简单来说就是附加有某种魔法的。不适格者无法将它们举起,而污秽之物更是会被武器上的符文所击退。”他走了过来,用火把检查了一下。 “符文已经快失效了,年代真够久的。”武器上流露的光芒和整体做工都让在场的战斗职业者们心驰神往,但矮人制作的武器似乎做了某种只有矮人才能握持的限制。因而这个地方也只能成为他们当成一个相对安全的据点,而他们似乎也并不是第一批来到这里的人,亨利在符文武器附近愈发恢复的夜间视力使他注意到了一些什么,上前去进一步地掀开了倒塌的帐篷,在下方发现了好几具伤痕累累的残破和人武士遗骸。 三个世纪以前精致的和人甲胄遍布伤痕,这些伤疤很明显并非人类所为,因为尽是爪痕和咬痕。其中一具还具有一个令人胆寒的硕大伤口——将近1毫米厚的层叠金属胸甲破了一个人头大的口,内里的肋骨直接被折断并且从背后穿出。 像花朵一样扭曲变形绽开的钢板防锈漆剥落的部分已经锈蚀殆尽,但在缺乏阳光照射的洞窟内部尽管已有数百年时间织物部分却仍旧保留着鲜明的颜色。 “小樱威。”鸣海在看清甲胄的模样之后屏住了呼吸——在封闭环境下保留了颜色的武士亡骸两侧硕大的肩甲上联系甲片的系绳在和人专有术语里就称作“威”,而“小樱”则是指这些系绳上印有无数细小的樱花图案。 樱乃是新月国花,虽然女子取名为樱并不少见,但作为纯男性的阶层,武侍者阶级当中迄今为止漫长数千年的历史里取樱花为标志的。 仅有从皇室被贬为藩王的源氏一家。 ——换句话说,在章州腹地这么一个洞窟内他们所发现的,却是远在藩地的最高统治者的尸骸。 这或许还不是全部,因为一行人略微靠近观察,这具藩王的尸身手中还握着一把断刀——尽管浸泡于水中,它却没有任何锈蚀,并且上面还有一些明显不属于和人语言的文字。 “也是符文武器。”亨利语调平稳地作出了判断。 “这并不是和族来讨伐土蜘蛛的部队,他们是同一阵线。”绫左右看着,然后在记事本上不停地手写。如此诸多的细节已经足以让任何人都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月光淡淡地透过山顶的草丛洒落在洞窟内部的地面上。越发深入见到的东西让人细思极恐——虽然乍看之下武士的遗骸仅有几具,但包括洞口的那个在内却无不装备精良,甚至还有一位藩王存在。 在以忠诚著称的和人武士文化当中,一位藩王或者最少是藩王家系直属成员殒命于此。 麾下的随从武士部队会消耗了多少也是令人难以想象的。 加上有如此多的金矿和秘银矿,甚至有成品的珍贵符文武器被遗弃于此——数百年前在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战斗,规模和惨烈程度也许远超在场所有人的想象。 沉默弥漫在队伍中,遗留的武器和骸骨让人对于这里面的敌对势力有些恐惧——但一个疑问也就摆了出来,倘若这个洞窟内所遭遇的敌人足以摧毁强大的藩王军队,为什么他们目前为止面对的都是小队规模都能应付的威胁?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很简单。 不论那个敌人是什么,想必也是元气大伤,或许至今都尚未恢复。 就在他们用这样的想法试图说服自己的时候。 亨利沉默地用手把米拉拨到了自己的身后,然后握着克莱默尔向前走出了几步。 “咔嚓——咔嚓——”的金属晃荡声响起,紧接着在大部分人铁青的脸色下,一大群盔甲支离破碎的武士亡灵从前方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漫天佛祖啊——”
第一百五十五节:恶斗(三)
作为寿命短暂的种族,死亡一直是任何人类文明都无法抹去的阴影。 青春与活力终有一天会化为迟钝与腐朽,曾经以一敌百的老将最终却屈辱地死于年青时绝对不会败北的对手刀下。 所以古来里加尔的帝皇亲王、大公贵族们无不苦苦寻求长生不老之道,这其中有不少宁可牺牲万千子民去触碰禁忌之道也要永远地活下去。 可他们不明白,对情感丰富的短寿种而言,看似赐福的长生其实是一种诅咒。 因为一切都终究会归于乏味,当世间不再有任何能让你心跳加速的事情时,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见了千百遍因而一切皆是“怎样都好”与“无所谓”。这种麻木空虚但却永恒的“活着”又与“死”有什么区别。 或许是作为这种观念的反例,在灾害频发生命更加易逝的新月洲,也便诞生出了这样一种主要是在武士阶层流传的别样哲学——人生或许不必很长,但要让自己的死具有美感与意义。 如同花期短暂而绚烂的樱花,在枯萎的一瞬间漫天飘零的花瓣既意味着死亡却也美不胜收。 以“美丽的死”来升华短暂的一生,比起浑浑噩噩地活着,死得有意义才是武士们所追求的极致美学。而主人翁视死如归英勇就义,也往往是各种武勇传说当中必不可少的环节。 基于这样的文化基调,在一部分接受了和人文化输出的帝国文人口中,和人的武士化身为极其崇高悍不畏死又无比忠诚的勇者,是贪生怕死的帝国骑士所无法比拟的浪漫存在。 而经受这种文化教育熏陶成长的人在思路上到底与里加尔人有多大区别,当那群摇摇摆摆人多势众一眼看不到头的亡灵从黑暗中走出时,洛安少女清楚地意识到了。 “我留下来,各位撤退吧。”首先是一只手臂受伤的鸣海如是开口,他深知自己战斗力已经受到极大折损因而咬牙做出了这样的觉悟。紧接着旁边的老乔又接着阻止了他:“你背负着比我更重大的责任,断后交给我吧。” 弥次郎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博士小姐抿着嘴唇看着这一群武士,就连虎太郎也因为他们崇高的牺牲精神而久久无法发言——在这样大义凛然的氛围之下,米拉尴尬地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决定开口。 “那个,打得过的。”亚文内拉底层出身的佣兵小姐无法理解大洋彼端武士们的美学,作为备受歧视的洛安人,她迄今为止十余载的人生有大半都是在努力克服尝试艰难求生。 所以她无法理解这些人会在局势尚未到最绝望的情况时就轻易放弃开始追求崇高自我牺牲的做法。 即便可能都会誓死奋斗,但追求的终点却是不一样的。 冒险者的誓死奋战是为了紧紧抓住哪怕仅有千分之一的存活几率,而武士们的战斗则是想给自己写下一个华丽的句号。 可又有什么样的死是真的华丽而绚烂的,死就是死,什么都没有剩下。 再也吃不到美味的饭菜看不到漂亮的景色,无法体验到完成任务获得报酬的成就感,无法学习更多的知识见识更多人与物。无法听到亲朋好友的欢笑,曾经的遗憾也再无弥补的可能,余下的只有无尽的空虚与寂寥。 平凡的里加尔人出身的洛安少女,即便与他们共同旅行并肩作战,也许也永远都无法理解尊贵的武士老爷们对于高贵死亡的追求。 但这还有另一个原因。 她对于绝望的定义也许要远比哪怕年岁更高久经自律刻苦文化熏陶日日夜夜苦练剑技,却始终只是驻足于青田家高墙大院之中鸣海等人。 要更苛刻一些。 疲惫与困境是确实存在的,尽管实际上从虎太郎下山求援到往返再到进入洞窟或许还没有超过30分钟的时间,但高强度的接连战斗未得休息足以令人注意力涣散。 但这是第一次这样吗? 从登记挂牌成为正式的冒险者开始,有多少次的战斗是拥有十足胜利把握的。又有多少次是处在艰难的情景之中仅凭毅力咬牙撑下来渡过难关的。 她理解不了。 还能呼吸,还能挥剑,虽然因为接连战斗和有毒的环境而十分疲惫,但头脑是清醒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考虑什么让谁留下牺牲断后这种事——“这是缺乏远见与大局观的天真”也许假如她开口说出这些质疑,鸣海他们会这样反驳吧——可作为专家,所学习的那些格斗技巧与军事知识,不正是为了拿来将“天真的构想”化作“现实”的吗? 为什么他们看起来似乎并不打算拼死一搏便准备放弃了。 她理解不了,即便是同伴,由于出身的文化是如此迥异,双方在面对这种局面时产生的第一想法也依旧可以有天壤之别。 而且她没有足够的说服力,哪怕米拉开口说了能赢,鸣海和老乔也依然只是沉默以对。 她终究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在武力尽数为男性所把控的新月洲武士社会,尽管她证明了自己的战斗力,却仍旧避免不了会被轻视。 “我们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尽管并未直接开口说出来,但这种常见的仗着年长便认为自己全部正确的思维仍旧通过沉默被传达了过来。 正确与否不是高位者最在乎的东西,权威不容置疑,除了地位以外年龄也通常与权威和资深挂钩。这是任何一行都有的规则,哪怕年青人更有才华与实力也需要低头做人攀上高位再发言。 米拉知道这些,所以哪怕她感到无法理解,也只是言止于此。 所幸这种浪费时间的尴尬气氛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亨利在。 “后面,爪子磨地的声音,又是之前那种野兽,两只。”听力优越的约书亚再次捕捉到了爪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他直接用简单的语言报出了关键讯息。而绫在听闻这个细节的时候像是为了缓解队伍中的尴尬,也像是忽然灵光一闪,“咻——”地一下立刻掏出了笔记本:“啊!就是这个。” “岩虎虽然作为猫科又擅长攀岩,但实际上由于爪子需要用来捕猎大部分时候它们是用肉垫的部分扒着墙壁。爪子是收缩在里面保持锐利的——可那种诡异的野兽尽管也会攀爬爪子却无法回收因而造成了严重的磨损,这更像是熊或者狗——” 她用极高的语速叙说着:“考虑到其它的多种特征以及一路上遭遇的大部分都是正常生物的外观。可以认为多种生物的嵌合体会因为生态不同而出现器官的互相矛盾——” 绫在不到7秒内的时间里说完了一大段话,而其他人则打消了之前有些尴尬的理念对立立刻整理好了阵型围着那几支无法拿起的秘银武器对着两边分别到来的敌人进行警戒。 “我听不懂,有什么是和我们眼下处境相关的吗?”米拉直言不讳,而绫思考了一下:“你能变成用手支撑地面用脚握着武器吗?” “呃——”洛安少女愣了一下,然后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我可以试试。” “不是那个意思。”博士小姐立刻摇了摇头:“就好像你想砸破盔甲会用锤子,切割东西则用锐器一样。生物的各个部分也有着自己明确的用途。将这些东西强行整合在一起可能会导致互相矛盾。” “就像一个瘦弱的人却选择了重型武器,一个穿着全身重甲的人却试图使用敏捷的刺剑?”白发的女孩儿以她自己的思路理解了绫的意思。 “大概就是这样,现成的生物体具有自己完美的协调性,不像七拼八凑的个体可能各个部分会互相排斥,这种不合理的东西——” “是确实存在的呢,踉踉跄跄在走过来。”鸣海脸色有些发白地看着那些缓慢靠近的亡灵。 “是的,但这种不合理的东西,就好比分明装不上去的七巧锁——”绫继续解释着,她过于学术化的讲解有些难以通达意思因而越来越焦急——旁边的亨利适时地接上了一句:“只能用蛮力强行维持在一起。” “黑的血——”米拉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几乎每次与这些东西相关的事物出现时天空都会泛起淡淡的黑雪。 而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出众的魔导师曾说过那是实质化的魔力。 “自己不具备维持正常的活动能力,是以强大的魔力维系在一起的。”亨利用精简的语言作了总结:“换句话说——” “当这些东西被丢上来的时候,也就代表这洞窟里那个不论是什么的东西,已经被逼到绝路了。” 思路一下子明晰了起来,明明类似多种猛兽合体的那种野兽更加强大,却在袭击一次之后便换成了正常的岩虎。一部分袭来的生物有血有肉除了一些行为以外就是正常的野兽,一部分却流着黑血有着不正常的大小和体貌特征。 底牌和精锐,需要消耗魔力来运用。或许是维持的消耗实在太大所以之前才尽可能想用别的东西来阻止一行人,但现在在土蜘蛛、百足、人面鸟以及岩虎都被斩杀了以后,那个对象不得已也只能强行投入之前已经损耗过的精英战力,甚至将过去战死在这里的武士也复活起来一拥而上。 士气忽然回涨了。绫在短短几十秒内的一通解释尽管有许多人没有彻底听懂,但亨利最终的总结他们却是听明白了。 他们疲惫不堪,但对手同样已经陷入死地。 接下来就回到了武士们熟悉的环节——狭路相逢勇者胜。 贤者蹲了下来,所有人都眼看着他伸手握住了就连咖莱瓦用尽吃奶力气也无法撼动分毫的秘银长矛。 然后把它强行提了起来。 “......”试过上手的弥次郎有些无话可说地看着这一幕,但却也没有过多计较只是握紧了刀。 微弱的光芒开始闪烁,即便强行把它握起,并非矮人的贤者依然无法获得这把武器的认可——它开始抵触这个打算强行使用自己的对象,进而凝聚起历经几个世纪之久符文仅存的魔力—— ——而这也正是亨利想要的。 ——他根本没打算把这些武器拿来正常使用。 “嘶——呼——”一闪一闪的符文光芒聚集,强行握持不认可你的魔法武器会带来严苛的后果——许许多多的里加尔冒险故事和佣兵之间的口口相传都讲过这样的故事——有灵性的武器会自己选择自己的主人,而不适格者的强行使用。 则会让武器在抗争之中出现两败俱伤。 “咻——!”亨利丢出了手中的符文长矛,它直直地扎进了亡灵堆之中,下一秒残存的所有符文魔力在一瞬间爆发开来,将整支秘银长矛炸成两截的同时也在武士遗骸中间开了个大口子。 “嘭——轰——!!”洞内掀起的冲击波吹得一行人有些睁不开双眼,但一行人回过神来却发觉这并不是实质性的爆风——魔力的爆炸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大,一瞬间只是有一种像是气流一样的东西穿过了他们的身体,但这只是人体内的魔力对外界的感知,并不是真正作用在皮肤上的气流。 ——只是面对亡灵时这种战果却比想象的要好。 失去了肌肉连接只剩下骨骼按照常理来说是几乎不可能站立与行动的,这些数个世纪以前的遗骸之所以还能立起来不过是因为魔力替代了人体原有的韧带与肌腱将它们连接在一起。 就仿佛扯线木偶的线,亨利自身的魔力波长与符文武器原主人的并不吻合,在贤者有意营造的冲突之下互相抵触的魔力突破了符文的稳定阈值,损坏的符文将秘银之中蕴含的魔力泄露出来造成了冲击。 直接把将亡灵拉扯起来的木偶线给冲断了。 但这还没有结束。 “这是怎么做到的?”博士小姐双眼发光,她敏锐地意识到贤者是清楚亡灵的特性才熟练地作出了这样的操作,但现在并不是解释的好时机。 “压上去分兵,别让这些骨头合流。之所以能造成这样的伤亡是因为力量分散了。但随着碎掉的亡灵越多对面的实力也会越来越强。”亨利没有详解,只是迅速地下达了指令。 “了解。”鸣海等人握住了武器,而璐璐在用投石索丢出去石块却从一只爬起的亡灵肋骨穿过去之后沉默了一下也拿起了多出来的一支长矛。 “呆子跟着我,用盾拍!”米拉毫不犹豫地这样喊着,地上各种支离破碎的骨骼掉了一地踩上去的时候“咔哒咔哒”地响,数个世纪的岁月使得这些遗骸的骨架早已经干枯发脆,它们远没有看起来声势浩大的那么难缠。急急忙忙一刀劈上去原本只是想做一下佯攻之后配合脚步较慢的咖莱瓦掩护再进行击杀的米拉一击便把一具穿着残破甲胄的骷髅打成了两截。 “呃——”连她自己都对这个结果出乎预料,发脆的骨骼由魔力牵引才强行活动起来,但不论是互相之间的吸引力还是本身的力量都远不如有血有肉的活人。 人高马大的咖莱瓦拿着少说有7公斤重的厚实橡木门在冲过来以后成为了一行人当中最具伤害的一人,他一个冲刺就足以让好几个骷髅散架——但背后和约书亚默契地迎上了单体战斗力更高的怪异野兽的贤者却头也不回地提醒他们:“把颅骨碾碎才能结束,还会爬起来,切忌深入!” 他大声地提醒同时一剑挥出,但与洞窟之主意识相连的野兽对这个高大的男人十分忌惮在没有进入攻击范围之前便立刻拉开距离。 “又动了!”弥次郎喊了一声,被冲散的骷髅武士有不少身体没有彻底碎裂的过了一阵子又重新动了起来,因为过于羸弱而轻易冲垮了对方阵线的一行人立刻发现自己陷于包围之中。所幸亨利的及时提醒让他们明白该怎么做,刀劈盾击,匕首突刺,璐璐甚至掏出了作为投石索弹药收集的石块直接握着砸。 武士们苦练的技巧在非人的对手面前没有太大的发挥,此时已经变成了本能和反应速度的主场。他们粗喘着气用任何可用的手法把骷髅从自己和友军的身边推开并且击碎颅骨让里头残存的魔力逃逸。 但挂彩仍旧是难免的,这些武士骷髅握着的残破武器哪怕锈迹斑斑依旧具有足够的锋利度。在他们着甲率不足的情况下有不少人都出现了划痕,小少爷甚至在情急之下抓着骷髅武士的胸甲试图推开时被残破的盔甲边缘也割伤了手。 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早就消耗大半的体力在突入战斗之后迅速地流逝使得几乎所有人都大喘着气。燥热的环境和因为运动而上升的体温让汗水连着血水一起打湿了盔甲与衣物甚至还有刀柄,手掌受伤的弥次郎因为汗水打滑差点握不住刀因而“撕拉”一声扯下一块布迅速地缠绕握刀的右手将手掌和刀柄绑在了一起。 武士们仪式性的决斗思路在这一刻终于荡然无存,所有的规矩守则一板一眼的剑术和步法此刻都没有暴力本能来得好用。 但他们却是双眼放光的。 心无旁贷,不拘泥于形式与表面,脱离了技法的套路步骤却又反而将技法更加融入自身之中。 “咻——!!”大汗淋漓脸色苍白的鸣海一枪刺出,准确地击穿了一个武士骷髅的颅骨,而在它尚未完全散架的时候武士一扭短枪把它砸在了旁边一个骷髅的身上。 “咔嚓——啪——!”踩碎了骨头弥次郎用捆死在刀把上的右手单手挥出了一刀,刀磕在对方锈迹斑斑的头盔上出现了一个豁口,但他没有去计较这种细节,在将对手打得失去平衡的一瞬间左手握着的短刀准确地扎进了骷髅的眼眶之中,再用力一拍把刀尖刺了进去。 剥离了各种表面上的仪式性作秀,剥离了各种讲究精妙绝伦收个刀都要分好几步的战技。 但他们却是双眼放光的。 武道的真谛是什么。 战胜对手,存活。 它是洋溢着的澎湃的生命之力,是置于绝境彻底剥离了所有多余思考抛弃了包袱。 只余下一个目标的纯粹。 “血战到底!”少有地,一向沉稳的武士领队大声吼出了这句话。 “啊!!”而其他人也齐声回应。 两个部分的战局呈现出不尽相同的局面,与骷髅对战的人战局激烈而焦灼,而这边作为精英的贤者与目盲的剑客遇上的两头野兽却始终处于避战的状态。 “啧——”接连的落空让约书亚发出了一声咂舌,他和亨利的速度都不算低,但占据着洞窟的优势两头野兽仍旧设法避开了他们的大部分攻击。 “咻——”而亨利使用飞刀的攻击由于重量不足仅能造成一些轻伤——这些畜生的生命力之强之前已经体会过了,想要确保击杀依然只能靠大剑长刀。 “约书亚,回防——”“嚓——”地一声,贤者停下了脚步,而约书亚也在同一时间意识到了他们二人被引诱得与后面对付骷髅的其他人以及没有战斗能力的绫与虎太郎脱节的事实。 尽管洞窟之主是否具有这种智慧仍是个疑问,但小心谨慎仍是十分要紧的。 “吼——!”而两人这才稍微往后一退,强壮而敏捷的野兽立刻便转退为攻。 “啧,还真让你猜中了。”约书亚敏锐的听觉在光照不足的洞窟内部成为了比视觉更高效的感官,而亨利在符文武器散发的魔力作用下些许恢复的夜间视力也让他迅速地捕捉到了狂奔过来的两头野兽——以及后面匍匐在地悄悄不发出一点声音向着紧张地观战的博士小姐和虎太郎靠近的触手。 “咻——!夺!!”贤者毫不犹豫地甩出了最后一把飞刀准确地命中了那只触手“呀————!”惨烈的尖叫声立刻响起,而绫被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同时贤者一个转身垂下了大剑的剑尖面对袭来的野兽,约书亚则是默契地一个错身疾步冲向了博士小姐的身畔。 “呼——”“哈——!”长达一米五的大剑以极大范围的水平斩挥出的同时,盲目的剑客也在疾跑冲锋的最后高高举起太刀一个冲步以稳固到完全垂直的姿态进行了一记竖斩。 “嚓——”大剑劈开了一头野蛮的畜生紧接着剑尖前半截又砸进了另一头的肩胛骨,而深知攻击距离已经到极限的亨利强行地扭转了剑柄再次使得剑刃弯曲用剑面拍在了野兽的身上。 若是切割只会是划伤,而反倒是不正确的刀筋造成更像拍击的伤害使得这头野兽的动作为之一顿——这也正是亨利所需的全部,在约书亚一刀把触手切成竖起的两部分又接着连续三刀横斩袈裟斩切成碎块的同时,贤者一个大步冲到了动作被攻击迟缓了一下的野兽身旁,直接一脚踹在了它的肚子上。 “嗷吼——”“咚——”被直接踹得砸在了墙壁上的野兽接连受创却仍旧具有活动能力,但接连两次冲击使它从高速状态下脱离也给了贤者挥舞大剑所需的时间。 “吼——嘶”兽吼声戛然而止,像是老虎、熊和狼结合体的硕大头颅“咚——”地一声落在了地上,而失去了头部的躯体也瞬间倒地。 “哈啊——哈啊——”小脸煞白的博士小姐深蓝色的头发紧贴着额头,她双腿颤抖着无法直立起来而被切断了头部的触手迅速地收缩了回去。“哇——哇啊——”吓呆了的虎太郎虽然还站着却已经失神,他握着武器却丝毫没法派上用场。 “......”立刻回归的亨利瞥了一眼被约书亚切成了碎块的触手——和之前的类似,它张开的唇瓣里面有无数的牙齿,但更吸引贤者注意的是表面一些烧焦的痕迹。 “开始变难了——”尽管双目失明,但约书亚从前方的呐喊和粗喘之中判断出了分兵去迎击骷髅的同伴们陷入僵局的事实。 ——就像之前扯线木偶的比喻,当一个操作者需要同时操作几十个对象时,每一个的行动精度肯定是不如只操作一个的。 战斗力羸弱的骷髅武士迅速地被消灭,但随着数量的减少米拉、弥次郎鸣海和老乔等人的战斗却没有变的轻松。 一方面摧毁骷髅他们消耗了体能,另一方面随着数量的减少这些骷髅的行动却也越来越迅速。 原本连洛安少女挥击都无法招架的骷髅逐渐开始变得能稳固地抵御他们的进攻,脆弱的骨骼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光彩,到了最后甚至连骷髅的眼眶都燃起了蓝色的火焰。 “咚——!”消灭了围攻的对手后,他们由攻改守,由拿着大盾的咖莱瓦抵御着变强的骷髅武士接连不断的攻击,而其他人则一步步地向着贤者和约书亚所在的方向退后。 “还剩5只——”双眼燃着青色火焰的骷髅武士明显不同于之前的那些,越过一地的碎骨与残破的兵器铠甲,他们一步步向着大汗淋漓粗喘着气的一行人逼近。 但在另一侧的威胁被干掉了以后,亨利和约书亚已经可以腾出手来了。 “辛苦了。”盲眼的剑客对着武士们如是说着,在他们后撤围在没有战斗力的虎太郎和博士小姐附近时与亨利一起越了过去迎上了最后的几只精锐骷髅武士。 亡灵发出无声的嘶吼,在高魔力凝聚度的情况下发挥出了尸骸生前的战斗技巧。 但它们尽力的抵抗在压倒性的战斗力优势面前没能撑超过20秒,就像砍瓜切菜一样,亨利和约书亚干净利落地收拾掉了最后的敌人。 “哈——哈——”就连红发的剑客也在这时候开始喘起了气,而放松下来的其他人几乎都是瘫软在了地上,他们大多挂彩,铁制的盔甲变形而皮制的盔甲则在打击之下硬质的大漆外壳崩落。 伤口在汗水下又痒又痛,尽管知道必须迅速地清理伤口进行包扎恢复体力继续前进,此刻包括米拉在内却没有任何人行动得起来。 “结束——了吧?”洛安少女侧着头,因为汗水而凝结在一起的白发随之下垂,而她看着自己的老师,这样问着。 “大概还有最后一个。” “手下都用完了,就要本体上阵了。”亨利如是说着,而他话音刚落,矿洞更深处就传来了一声似人非人的咆哮。 “吼啊啊啊啊啊——”起于野兽一般的吼声,最后却像是女人的叫喊。 不知为何,声音之中传递出一股悲怆,犹如失去孩子母亲的恸哭。 “呜恶恶——”大约是除了绫还有亨利以外体力保存得最为完好的虎太郎一阵寒颤,之后又立刻开始催促起坐在地上的众人:“快点整点起来啊,阿惠还在——” “都拖了这么久了。”焦急而六神无主的虎太郎不停地催促着,精疲力尽又几乎人人带伤的一行人当中有不少都皱眉显露出不满,只是此刻的他们连跟他计较的力气与空余都没有。 “呼——”稍坐片刻清洗打理伤口又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检查了一下盔甲对一些断掉的肩带之类的部分进行了简易的维修,前后开裂的胸甲就用布带直接在腰绕一圈打个死结绑住。武器的损坏程度也不容乐观,但哪怕满是缺口的长刀仍旧可以继续使用,在自己够不到的背后之类的部分就由同伴进行协助检查。迅速地整理完毕又将部分如同空掉的水筒之类的物品放在原地卸下能卸的负重后,一行人重新燃起了火把。 继续往前。
第一百五十六节:恶斗(四)
洞窟之主——被鸣海说出后一行人便默认了这个称呼——似乎正如亨利推测的那样,已经失去了可用之兵。虽然那些蝙蝠仍旧有少量残余,但在众人继续往前的几分钟后也仍旧没有出现。 随着激烈战斗时“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逐渐平缓下来,连续高强度战斗的后遗症也开始一一显露。尽管大部分人的创伤都只是些微划伤没有过于深入并且已经处理过,但连续挥舞刀剑也使得手臂肌肉酸痛不已。 用力过度紧握武器的手指僵硬成爪,甚至本人想要松开都十分困难。小臂的肌肉不受控制地一抽一抽,因为消耗过度甚至在收刀回鞘的时候抽筋起来痛得僵在原地屏住呼吸站了半天。 不止洛安少女,旁边的弥次郎甚至老乔都是如此。老乔原本想开个玩笑说是自己上了年纪了,但一看别人也是这样只好挠了挠脸颊作罢。 肌肉和骨架都在悲鸣,尽管人数众多分担了压力而且实际上总共加起来时间也还不到一小时,但这段时间他们连续杀死的生物却大概是绝大多数和人武士一辈子加起来都达不到的程度。 不停地来回腾转挪移,不停地挥砍、刺击、敲击,踹开或者推开对手。时间虽然短暂,但运动的强度却不可谓不高。之前处于战斗中紧张感和不停跳动的心脏掩盖了这一切,而现在随着它慢慢消退,止不住的疲劳让眼皮开始打架越来越沉重,而四肢也好似系着沉重的铅球,每挪动一点都需要耗尽毕生的气力。 最严重的还数小少爷,因为他为了推开武士亡灵割伤了自己右手的手掌。伤口虽然不深但却十分狭长,作为重要的持械手出现这样的伤害哪怕并未伤及肌腱却也足以使得战斗力降低。 人的手是相当脆弱却又重要的一个部分,它承受不起太多的伤害却又因为战斗所需无法避免。重视手部防御的里加尔人发明了许多种坚固的手甲,但使用它们的代价是牺牲灵活性与增加负重。佣兵用得起的手甲大多是结构简单以两三块铁板组合在一起形成简易防护的样式,但这种手甲往往会影响手腕和虎口的灵活性,对于使剑而言会造成一定的阻碍。 技术不精的人穿上它们可能反而会妨碍到自己的动作——例如手甲把剑给卡住没能完成格挡——进而丧命。这个原因加上负重、价格、保养和携带等许多原因,绝大多数的里加尔冒险者更倾向于使用剑上的护手进行格挡而不是依赖手甲。 西海岸的征召民兵和东海岸的帝国正规军步兵则普遍会使用简易手甲,因为作为线列步兵的他们主武器是长杆兵器而非以小规模巷战为主的佣兵惯用的刀剑类。在大规模的步兵对战当中,长矛一类兵器很常被对手的大斧子或者戟类重型劈砍武器顺着杆子切掉手指与手掌,因此手甲的防护要更为紧要。 新月洲的武士因为需要兼顾骑射开弓,因此对于手部的护甲如同其他和人甲胄部位一样,进行了轻量化处理。这种代价就是他们所用的手甲只能保护手背和半截大拇指,在近距离攻击的时候十分脆弱易伤。 尽管弥次郎实际上伤到的是自己的掌心这个难以使用铁甲防护的部分,但总的来说这次他们会出现较多伤员也仍旧是与护甲防护能力不足有关。 除去那种体型庞大的混种野兽不提,单就骷髅兵的攻击威力如果当初的全身重甲没有被替换掉,在护甲足够完善与厚重的前提下,他们其实完全可以做到无伤。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他们当初作出了决策替换为轻装,现在又陷入了这种局势。与其把精力用在“假设更好的局面”,不如设法以现有的战斗力尽可能取得一个好结果。 亨利理所当然地注意到了其它人的疲惫,随着继续前进这边似乎矿脉更为集中的缘故,道路开始合并,他们转成贴着洞壁走侧面便是开凿深谷的地形。只需防御一侧可能来袭的敌人加上众人有些精疲力竭,贤者因而改变了队伍的阵型。 体能保存较为完好也算是队内战斗力顶峰的他和约书亚二人在前方稍微拉开一些距离,而咖莱瓦这个空有力气的愣头青则与经验丰富的鸣海配合位于后方防备侧翼和尾部偷袭。余下相对疲惫的人就在中间贴着墙壁,不处于战斗的第一线? 温存体能。 除此之外整支队伍还放缓了脚步,尽管虎太郎对此显示出了极大的不满,但在贤者说了句“你可以自己先跑去看看”也只好悻悻地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再如何纨绔又任性自我中心,他也仍旧能够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按说武士世家出身的人在经历战斗之后内心多少都会出现一些变化? 只是比对更加兵荒马乱的藩地出身的青田家武士? 或许在新京麾下各大州的武家子弟荒废的东西要比想象的更多吧。 这个国家已经太长太长时间没有战争了。过于庞大的武士人口消耗了大量的资源,新京看似养着一支庞大的武人集团? 但实际上以这一路南下所见,能发挥出多少战斗力却是飘忽不定的。 上位掌权的华族更注重的是政治斗争与派系联合,他们不可避免地朝着文官化发展。而士族尽管理论上需要日日夜夜磨炼自己的技艺? 在缺乏肉眼可见的威胁情况下大部分上层贵族却也是放任他们随波逐流。 就好像领地管理一样,兵权终归是新京的,你卖力培训出的是自己的力气? 培养好的军队名义上却不归你所有。 所以没有多少州牧或者县令会乐意花这么大的力气——或许有像龙之介这样的例子,但他的存在其实也非常尴尬。 倘若新京没有下指令要求? 附近又不存在迫切的威胁? 地方华族消耗人力物力来严格培养军队——这种情况下新京非但不会感激? 反而可能会怀疑你有谋反叛乱的意图。 因为天高皇帝远,哪怕名义上是属于新京的,付钱和每日沟通交流的却是本地的领导者。很多武士名义上效忠皇帝但实际上却对当地的华族怀抱有极高的忠诚心,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如果华族有叛乱意图? 那么这些人到底是会忠于新京还是选择追随华族? 龙之介离任以后带走了大批人员? 这些人宁可成为被排斥的浪人也要追随原先的县令。这实际上就已经可以算是有举兵谋反嫌疑的了,只是他们自称浪人,自我辩解为“暂时未能找到效忠的华族”而糊弄过去,没有明着造反加上具有一定的战斗力所以本地华族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们处于这种灰色领域罢了。 综合这一系列因素,类似虎太郎这样贵为武家子弟却实际上战斗力堪忧的人也是在这种环境下诞生的。 人怕出名猪怕壮,无为的废物不光乐得逍遥日子自在,还能活得长久。 所以当初一到章州,全副武装的青田家武士们就被嘲讽是《武勇传》看多了把自己当成几百年前的英豪。 能指望得上的战斗力就只有从藩地一路陪同的青田家武士们,虎太郎比起他那几个留在原地的同伴而言或许都要算得上是勇猛,最少他还有勇气进来。 但这也已经是他竭尽全力的结果了。弥次郎一众藩地出身的青田家武士缺乏的只是经验,他们经过丰富而严格的训练,具有良好的身体基础。而虎太郎细皮嫩肉的模样让人十分怀疑他挥刀会不会因为力气不够把自己给扭伤。 某种程度上来说,真到迫不得已的情况也许比虎太郎矮一个头的博士小姐反而是个可以仰仗的对象。 尽管她没有力气也未经训练,却拥有极强的行动力和坚定的意志。 ——话归原处。 往前略微又行走了一段之后,一行人逐步意识到这是贴着山壁凿刻的盘旋道路。而从周围火光可以照亮的部分没有见到任何其它岔道来看,这大抵就已经是矿洞的底部了。 应当是秘银或者金矿在这里形成了垂直又有分支的矿脉才采用了这样的挖掘方法,这里的地面十分广阔,但就在一行人准备继续往前时,前方的约书亚却竖起了拳头。 “不太对劲。”他说不出原因,但敏锐的感官还是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疲倦的本阵众人不停地用薄荷膏涂抹试图强打精神,也或许是因为这样浓郁的味道掩盖了周围的气味——但亨利是不受影响的。 “......”贤者皱起眉头,洞底的腐臭气味有如实质,他将火把放低靠近了过去,忽然“嗤!”地一声就点起了一小团火焰,只是很快地便燃烧殆尽,没有像之前鸣海火把掉落时那样熊熊烈焰烧个不停。 “这——”燃起大团火焰的一瞬间周围弥漫如同雾气一般的臭气也都被照亮,走道的末端已经被飘散的雾气所淹没,而一眼看去它们浓厚不已约有一米多高。 “呼——呼——”贤者尝试又挥舞了一下火把,但带起的气流只是让雾气来回飘动并未被点燃。 “似乎得靠很近才会点着。”他这样说着,而博士小姐则从保护圈里钻了出来,她伸出手去抓了一下,然后指尖揉了一揉感受着那份湿润。 “应该是某种可以燃烧的物质,但是因为这里位于洞底很是潮湿,炎热造成了雾气的形成。可燃物和水混合在一起,这里面水分很高,导致相对不易被点燃。”绫如是分析着:“以防万一火把还是举高点好。” 她这样说着,而洛安少女则是看向了贤者欲言又止。 “我在想,魔法能不能。”米拉显然是想着火把有风险的话尝试再次用出之前的照明魔法,但贤者耸了耸肩:“那你倒是放啊。” “糟糕的大人。”魔力与精力息息相关,明摆着知道她累得不行目前用不出还讲这种话的亨利惹来了米拉一个白眼,但洛安少女又接着说:“我在想,那个黑色的。” 她没说完,因为知道自己的老师会明白意思。 “不行,现在还不行。”他摇了摇头:“不是谁都能利用好的。” 米拉沉默了,她对于魔法和魔力的认知还比较有限,但看着周围疲惫不堪的同伴,也或许有一丝丝想要证明自己的想法,她仍旧想着自己能不能做多点什么。 “继续走吧。”但眼下没太多时间去思考。在把火把交给了队伍之中比较高的几名成员用很累人的姿势举高免得点燃雾气引火烧身之后,一行人走下了道路。 而他们才刚刚踏入雾气弥漫的矿洞底部硕大的平面,游离着的好几根触手就借着浓雾的掩护开始向一行人靠近。 “做好迎战准备。”粗壮得触手不可能悄无声息,立刻注意到动静的一行人强打精神地再次拔出了武器。 小臂的肌肉酸楚而手指僵硬,他们努力地试图放松,但却无法改变没法像之前那样发挥全力的事实。
第一百五十七节:恶斗(五)
老掉牙的谚语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虽说通常是指战略层面对于敌军的事前调查以指定针对方案,但应用到小队战术乃至于单兵战斗方面它也仍旧不失其正确性。 人类的绝大多数剑技乃至其它战斗技巧都是以同类作为假想敌开发磨炼出来的:这其中针对不同武器的使用者,应对的技能分支五花八门——却仍旧具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假想敌往往是四肢健全立直战斗的人形对手。格挡擒拿,利用人体关节的弱点进行攻击——如是的技巧磨炼了千百年之久已炉火纯青。 可在面对人类以外的敌人时,又应当如何变通? ——触手是不具备四肢的,拥有四肢的人型敌人的攻击可从四面八方如和人文字中的“米”字型袭来,你需要抵御垂直上下,左右横向和各个斜角的进攻,但没有四肢的敌手却不是如此。 它们的攻击更多是呈拉曼数字“I”那样垂直而没有更多其他方向的变化,可这并不代表应对的难度降低,因为人类对手无法自由地上下趴下又立起——或者说有人这么做的话你能更轻松地把对方干掉——而触手却可以自由地在纵轴上升降,袭击脚踝小腿胯部,从人们难以察觉的位置发起进攻。 所以该如何应对这种并非过去训练所针对的目标——贤者恰好在这时开口说话,而众人便认真地倾听:“瞄准重心,靠近同伴,会好几只配合着一起来。” 时间紧迫,语言需要尽可能地精简又足够直白。亨利总结出的几个要点在绫和咖莱瓦这种外行耳里听来有些模糊,但作为经过正规训练的人,在他的提示下队伍中疲惫不堪的主力人员立刻意识到了应对的关键—— 剑士格斗,脚下的步法甚至比手上挥舞刀剑的功夫更至关紧要。若是重心被打断摔倒在地那瞬间便会如砧板上的肉一般任人宰割。洞窟之主的触手虽然可怖且有异于寻常,却并不能平白无故违背常理地腾空。如同蛇一样,不论是打算从哪个高度发起进攻,若是要立起前半身来,它必然需要一个触地的支点。 ——换句话说,当触手发动攻击的一瞬间,立在地上支撑前半截身体的着地重心部分。 是不会移动的。 “中位守,圆形阵!”鸣海高举着火把下令,包括洛安少女在内所有的前锋都将短枪暂时放置在地上拿起了刀剑类。 所有人都采取了双手握着刀剑压低重心将武器放低的防守姿态,在火把的照耀下从上空看来圆形防守阵外围伸出的那些闪耀着的修长刀刃就如同月之国独有的幽冥花种彼岸花的披针。 “嘶——”一枚触手因为缺乏多面攻击的能力所以威胁不大,理所当然地,洞窟之主运用着如同蛇群一般为数众多的触手尝试从多个角度袭来。 体力流失严重的一行人取圆形防守阵恰到好处地防住了对方的这种攻击意图,左右和后方都是同伴的圆形阵让剑士可以不必忧心别的角度袭来的触手,只需要关照好自己面前的部分即可。 减轻防守压力,避免大幅度移动消耗过度,也免去各自为战被逐个击破的可能性。留在阵中央的咖莱瓦与璐璐被鸣海下达了来回机动填补缺口进行的指令:一旦圆阵的哪个角落有人压力过大了,他们便作为预备队填补上去进行协助。 “来了!”没有任何花招或是虚晃一枪,面对一行人采取的姿势洞窟之主不论是否具备人类同等级的智慧能做的都只有用饱和攻击尝试把他们的阵型给压垮。 但这绝对不会很容易达成。 精疲力竭,武器破损,但历经接连不断的血战许多人却在精神层面有长足进步——小少爷很明显地变得杀伐果决了起来,过去会因为心慌而被二流盗匪割伤手臂的他现在哪怕受了伤也仍旧会继续战斗。多年的武艺融会贯通,第一次真正成为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杀!”如蛇般游离的粗壮触手三条为一体配合着向一行人袭来,靠近米拉和弥次郎这边的一条直接立了起来向着洛安少女的头部扑来,但她没有理会,因为深知下方的才是真正的杀手因此一个俯身直接顶着佯攻对着另外两条挥出了一刀。 “咻——噗嗤——!”抢攻之下米拉成功地砍中了其中一只触手硕大的头部,但布满缺口的长腰刀却因为锋利度损失严重没能成功把它切下来。触手立刻开始向着浓雾回缩而她迅速地思索着没有其它办法也只好把刀抽了出来,腥臭的触手透明色体液带着一丝丝的黑色洒落了出来在空气中迅速地流失,而抽回了刀的洛安少女立刻和另一侧以一记竖劈逼退了立起的那只触手的弥次郎相配合顺手就给这个立起来无比醒目的目标来了一记横砍。 “啪——!”人头粗的触手没有骨头因此尽是强壮的肌腱,已经伤痕累累的长刀砍进去了一半而这凶狠的东西居然直接张开遍布尖牙的头部打算噬咬洛安少女持刀的双手,她只能放弃武器立刻后退,然后拔出了作为备用武器的咖莱瓦的那柄苏奥米尔战刀。 “嘶——!”往后退出一段距离的触手在火把光明能照到的最大范围处做了一个让看得见的人汗毛倒立的举动——它利用自己柔韧的身体弯曲下来? 然后布满尖牙的大嘴滴落着唾液将还卡在自己身上的腰刀一口咬住,接着拔出来丢在了地上。 “当锵嗡嗡——”掉落在斑驳石质地面上的长刀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但洛安少女却一点儿都不想去回收。 “是陷阱呢。”旁边的弥次郎紧握着刀如是说着。 “是啊? 狡猾至极。”汗水点点滴落,而洛安少女紧盯着面前的浓雾寸步不动。 损失了一把刀? 只造成两只触手重伤。他们这一边的防线是这样的结果,其它角落也没好上多少。只有剑术造诣最高的贤者与红发剑客二人分别砍断了一条触手,其它人也只是造成伤害击退了对方。 “先生怎么看,是想引诱我们深入再逐个击破?”脸色苍白的鸣海微喘着气这样问道。事已至此? 洞窟之主虽然非人却具有人类一般的智慧也已经不需要怀疑。因此武士领队直接应用了兵法的思维进行逆向推敲。 “如果是那样的话更应该集中从一个方向袭击? 这样的话为了增强这个方向的应对力量,我们的阵型势必会出现改变。”贤者头也不回地这样回答着。 “又来了——”约书亚一句话打断了他们的讨论,但这一次迅速出现的触手比之前更加谨慎? 它们甚至没有靠近到亨利一行的攻击范围内只是在火把能照耀到的光芒末端游走。 “啧? 被摸清攻击距离了,狡猾的畜生。”曾经温文尔雅的鸣海这位武士大人经过战斗如今也变得相对直率一些? 他判断出了这点? 而贤者则是皱起眉头,他往下一看? 发现之前被自己和约书亚砍断的触手部分不见了踪影。 “刚刚的佯攻只是为了回收被砍断的部分么。”站在贤者旁边的老乔也注意到了这点,尤其是被亨利斩断的那截? 因为大剑的攻击距离配上贤者的身高臂长所以是直接被拦腰斩断的。那么大的一个目标却一瞬间消失了,哪怕地上满是迷雾,人头粗一米多长的触手还是不容易看丢的。 “回收?”绫竖起了耳朵,她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词,再结合之前杀死的土蜘蛛、百足和人面鸟一个上下山的功夫便没有踪影的事实以及过去在藩地所见—— 几乎异口同声地,博士小姐与贤者作出了相同的判断:“它在拖延时间。” “如果是想让我们阵型被打乱之后逐个击破的话应该集中兵力在一个方向,这种从全方位来的攻击并且受伤立刻就后退,证明目的根本不在于造成伤害。” “它希望我们停在这里,这些触手只是拖延时间用的。”贤者单手握着大剑,另一只手往后伸去。 “啊?”抱着一大堆火把的咖莱瓦愣住了,而亨利反手用手背给了他一巴掌,看也不看地准确指着他手里的火把。 “啊!”脸颊火辣辣的痛让吸了太多臭气的愣头青头脑清晰了一些,他把一支火把递给了贤者,而后者立刻以极大的幅度弯曲起了整个身体。 “咻——呼呼呼——”在亨利的奋力一丢之下,打着转儿飞出去的火把划出了一道高高的弧线照亮了整个高耸的矿洞底部并且在命中了另一侧的山壁之后反弹落下,而在它落下的一瞬间一行人也得以看清那个一点点在溢出浓雾的庞大如肉山状不停蠕动的诡异巨物。 “呕——”璐璐捂着嘴低下了头。火光一瞬间照亮的庞然巨物有着一个像是被放大了几十倍的数百斤重胖子布满褶皱的腹部,堆积在地面上的惨白色皮肤上遍布青色的粗壮血管,它们不停地鼓动着向着上方如同莺粟子房一样饱满鼓起的结构输送着营养。 掉落在地上的火把光芒引发了戏剧性的反应,它通透的皮肤像是回应着光一样变得半透明起来而那饱满的子房当中如同婴孩一般抱着双腿蜷缩于羊水中的某个黑色的轮廓也因此被众人得以惊鸿一瞥。 “啪呲——!”尽管立刻被拍灭,在那之前的短暂片刻依然足够看清真容。 “颜色好深,像是有某种甲壳。”米拉如是说着。 “这体格,宛如鬼族——”而以目光粗略地估算了体型的鸣海则是冷汗淋漓。 “有三头。”视力最好的贤者在子房通透的微光灭掉之前准确地计算出了目标的数量。 “味道越来越浓了。”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周围臭鸡蛋的味道已经连薄荷膏都无法掩盖,这似乎确实和某种进程有关。 “主动进攻吧。”察觉到了对手的目的那战术也必须立刻改变。 “约书亚和我先上,其他人紧密阵型跟上。”贤者如是说着,与点了点头的红发剑客一并直接杀向了面前的触手,而似乎在火把被丢出以后也意识到目的已经暴露的洞窟之主直接调集了所有的触手拦在他俩的面前——这显然正合二人的意。 “就怕你不集中呢。”顶级剑士之间的默契无需言语,红发的剑客放低了身姿而贤者则以高位大角度的横斩。 两相配合一个错身,宛如锋利的巨型剪子,直接将面前被调过来拦截的触手切成了三段。 “嘶——!”喷溅着体液的触手直接消失在了地面上的洞窟之中,显然这本体类似于庞大肉质植物的洞窟之主早已将自己的根系深深扎入矿石之中。 “小心地面。”亨利眯着眼睛瞥了一眼地面,脚踩上去来回磨蹭会发出“沙沙”的声响,显然这块和靠近走道的附近石质不同更为松散,走道那边的更硬难以钻洞,这应该也是为什么触手会先钻出来再靠近他们的原因。 但走到了这块更加接近洞窟之主的地方时它们便可以直接从地面上挖出的洞里出来袭击。 简短的提醒过后亨利和约书亚接着向前冲去,在过程中接连又砍断了好几只触手,而后续的人过来时绫嗅了嗅鼻子转过头对着其他人开口:“有多余的蜡烛的话剪一段丢进去。” 她这样说着,但燃烧了将近一个小时实际上补给也消耗了大半,这时我们的洛安少女迅速地打开了灯笼的盖子然后把单手刀夹在腋下掏出小刀削了一小截燃烧的烛芯。 “这样够吧。”忍受着烫手的感觉在绫点了点头以后她直接往触手钻出来的洞窟丢了下去然后不停地甩着手指试图降温,而也是在这一个瞬间地面上的所有洞窟忽然都“嗤——!”地一声冒出了火光。 “啊啊啊啊——”似人非人的尖叫声传来紧接着是宛如地震一般的轰鸣声。 “看来烫到的反应都是一样的。”甩得自己的手指有些没知觉的洛安少女如是说着,紧接着握起刀和其他人一起接近到了前方的亨利二人身后。 合流的一瞬间再度照亮的硕大肉山让不少人都有呕吐的冲动,这扭曲的东西与其说是生物不如说是某种诡异的器械——不知出自什么生物的巨大弯曲肋骨如同花瓣一样绽开在高处,而这一摊堆积在泥地上几吨重的巨型肉山就像是被吐出来的内脏一样堆积着。 它很明显具有某些功能——但这不是目前有空闲去探究思考的—— “阿惠,阿惠呢!”虎太郎大声地叫了起来,这里已经是矿洞的底部,但却完全见不到被掳掠来的活人。 “......被抓进来的人一共有几个。”亨利抓住了虎太郎的肩膀,而脸色苍白的武家子弟慌张地思考了半天:“三个——” “啊!”他立刻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抬起头看向了那发着微光半透明的子房。 “做些什么啊,求你们了,做点什么,要多少钱都行!”虎太郎几乎是用哭腔喊出了这样的话,贤者一把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放在了后面。洞窟之主似乎确实已经无兵可用就连触手都元气大伤,它任由这一行不速之客站在自己的面前也没有任何反应——而贤者只是观察了一会儿,便抬起了大剑。 “你们都退后。”他这样讲着。 所有人都明白了亨利想干什么,他瞄准了那顺着皮肤表面巨大的为子房供血的青色血管,毫不犹豫地一剑劈了下去。 “啊啊——!!”不知发声器官位于何处,但惨叫声再次响起,在克莱默尔举世无双的威力面前庞大的肉山被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一大堆的杂质伴随着腥臭的黑色液体像是被打碎的陶罐一样倾泻了一地,亨利灵敏地躲闪了开来,但若未事先提醒的话其他人只怕是来不及避开的。 黑色的液体在地上如同有生机一样挣扎着最后没了声息,而随之流淌出来的东西是各种各样的生物器官——除了脏器以外还有羽毛和甲壳,很明显是之前被他们斩杀的生物。 “呜恶——呕——”一路奔波至此终于忍受不住,包括洛安少女在内好几个人都在臭气和疲惫以及面前这一切的摧残下吐了个爽。 “果然有用。”如同血管一样的部分被切断以后上方的子房立刻黯淡并且逐渐像是枯萎的花瓣一样萎缩了起来,像是花瓣一样的缺口软塌下来流出里面如同羊水又好似鸡蛋蛋清一样的部分散发着一直以来闻到的那股臭鸡蛋味,眼看着摇摇欲坠就要从肉山的身上脱落下来。 “是阿惠吗。” “等它掉下来你自己看不就行了。”亨利没理虎太郎正打算继续重复这样的工作,整座肉山忽然却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咆哮声紧接着动了起来。 “啪——!”其中一枚如同花朵子房一样的部分直接爆炸了开来里头的胚胎重重落地,紧接着随着地动山摇从地面上窜出来一条比之前更大的触手。 “啊啊啊啊——”约有一米直径的可怕触手咆哮着直接向着一行人拍过来,吐了个痛快的一行人也顾不得地上都是自己的呕吐物也直接翻滚飞扑躲避。反应过慢的博士小姐则是被咖莱瓦一把抱起来冲到了旁边。 “啪轰——!!”被遗留在地上的短枪和咖莱瓦的盾牌直接被拍得四分五裂,丧失了一部分的武器和大盾的一行人同时也被触手弄得分离在各处。 “它取消了另一头的培育,在专注只弄好一只!”被咖莱瓦拦腰抱起的绫大声地提醒着,而立刻反应过来的亨利和约书亚一左一右也毫不犹豫地发起了攻击。 “当!!!——咚——!!!” “什么——鬼——”震得虎口发麻的手感使得红发的剑客疑惑脱口而出,而另一侧克莱默尔也没能造成和之前一样强力的伤害。 “是秘银——”火花四溅,在这一瞬间贤者准确地判断出了镶嵌在这最后一只触手体表被他打凹了的金属材质。实打实全力砍在金属上的反弹让队伍中的这两名剑术造诣最高的人都被震得连退几步,而当其他人再度举起了火把时,这粗短犹如花朵主茎的触手全貌也终于显现出来。 它护住了最后的一个子房,但即便没有里面那头即将成型的犹如鬼族一般庞大的人形生物,面前好似巨型装甲蠕虫的触手也足够难对付了。 “这应该是本体,后面的部分只是用来培育的,就像蚁后。”绫仍旧能够保持冷静,她观察着如是说着。 “诡异,这寒铁板是用钉子固定上去的,就好像有什么智慧生物为它穿上的。”老乔注意到了全身斑驳装甲板的触手的诡异之处,而鸣海则是看着它那如同人类却又有好几排牙齿的头部伤痕累累的模样。 “是断箭,还有很多伤疤。”弥次郎紧盯着立起来有三米多高,牢牢地护在最后一个子房面前不停地发出“嘶嘶”的咆哮声恐吓一行人的这条触手。 “果然过去在这里的土蜘蛛族人和藩王们就是以这东西作为对手,但究竟要怎么解决。”对方明摆着打算守着等有生力量培育完成,这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但这种休息时间是以每一分每一秒胜利的可能性都在变得更加渺茫为代价的。 “帮我拿一下。”亨利和约书亚都回归了队伍,一行人再次合流,而贤者将他手里的克莱默尔递给了自己的弟子。 “老师?”米拉拿着如今她已经有力气挥舞得动的大剑,有些不解。 “秘银耐火,而且燃料也不怎么够了,从嘴巴捅进去也很难,所以没办法了。”他掏出了匕首,紧接着身上的符文亮起。 “嘭——”一跃而起的贤者高大的身躯超过了巨型触手所能捕捉到的极限,在对方应对着抬起头张嘴打算咬他的同时贤者落了下来紧接着一只手扒着巨型触手上颚的末端作为支点将身体调整了过来。 “咔!!”沉重而有力的下颚合上的一瞬间唾沫飞溅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但这时亨利已经松开了手顺着它整个垂直竖起的身体滑了下去,紧接着他用手扒在了秘银板边缘微小的凸起,并且趁着对方竖起身体的一瞬间将匕首倾斜往下地从缝隙刺了进去。 “呼——”深吸一口气后他松开了手,紧接着手握成拳用力地对着匕首的末端捶了进去。 “啊啊啊啊——”痛苦不堪的触手开始以惊人的声势开始翻滚,而贤者紧抓着深深扎入了结实**之中的匕首任由它挣扎甩动也没有掉落下来——甚至于利用自身的体重和对手的摇摆使得匕首在秘银板之下来回搅动造成了更大的伤害。 “啪——”整块的血肉都在触手自身的晃动下被搅烂,而在秘银板所固定的表面松动的一瞬间,亨利抓着边缘整个人蜷缩起来接着一个扭腰就倒转过来身体头朝下地踩在触手的身侧。 他一手抓着匕首另一只手把装甲板撑开紧接着双腿在巨型触手的身上用力一蹬。 “撕拉——!”“呜啊——”让看着的一行人都感觉到无比痛苦的一幕就这样血淋淋地上演,约莫90公分长度50公分宽的弧形装甲板粘着触手怪的皮肤和下方的肌肉就直接被撕了下来,血液飞溅而它因为莫大的痛苦开始奋力地挣扎,而已经破开了缺口亨利没有费劲回去拿克莱默尔而是直接拿着经过粗暴使用已经弯曲的匕首直接连着自己的手臂捅了进去。 “噗嗤。” 位于装甲板和层层肌肉保护下的中枢被已经损坏但仍旧锋利的匕首准确地摧毁,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本来还在剧烈挣扎的触手直接僵住了,紧接着在贤者抽出了手臂的同时轰然倒地。 “嘭————!!!”鲜血和体液沾满了他的半边身体,而亨利甩着手又在另外半边还算干燥的衣服上擦干了自己的手。 “当锵锵——”而之前被撕下来还连着一点皮肤的秘银板也在这时终于因为重量分离掉落在了地面上。 绫的推测似乎是正确的,在亨利走过来的同时这条明显更粗的触手被击杀以后整座肉山都失去了生机。 “啪嚓——”最后一个饱满的子房萎缩起来并且像是枯萎的花朵一样垂了下来,里面培育到一半的生物带着大量的羊水砸落在了地上。 “阿惠,阿惠!”抓着火把的虎太郎在瞧见了其中一头碎裂的甲壳中的面容后立刻冲了过去,如同被砸碎的螃蟹外壳,他将对方身上布满空洞和有机物的甲壳去除,里面显露出来的便是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他那思念已久的人儿。 “阿惠,你醒醒啊。”不顾那些不明液体的脏污,虎太郎用力地摇晃着对方。 “别那么用力,她还活着。”走过来的米拉瞧见阿惠在甲壳被除去过了一小会儿后开始一起一伏的胸膛,如是提醒着。 “呜呜呜,太好了,太好了。”而虎太郎因此紧抱着浑身都是粘稠体液的侍女。 “这边的似乎是死了。”另一侧的另一个名仆从得情况糟了不少。碎裂的甲壳之下他的身体已经开始与异样的器官融合,下半身已经变成了覆盖着甲壳体格更大的人形怪物,也似乎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随着母体洞窟之主本体的死亡,他也直接失去了生命迹象。 “准备回去吧,终于。”鸣海长叹了一声,但就在这个时候约书亚却再次握紧了剑。 “还没完么。”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瘫倒的肉山之中传来,紧接着是清脆的硬质甲壳碰撞的声响。 再然后,将近三米高的人形轮廓从中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