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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者与少女全文阅读

作者:Roy1048     贤者与少女txt下载     贤者与少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三节:雨和雪

    与山贼之间的战斗,在优秀的装备、久经训练的兵员佐以出色的指挥官与配合,再加上运气也站在他们这边这等天时地利人和皆备的情况下获得了全胜。从无人重伤或是身死这一点来看他们战绩辉煌,然而即便是在有着这样的有利条件的情形之下,这场战斗却也并非是毫无代价的。

    “啊嘶啊嘶”夷人的妇女们取出了随身携带用途多种的烈酒,浇在了和人武士裸露的手臂上。在战斗时旺盛的肾上腺素平息之后,开创性伤口上烈酒消毒带来的刺激感让这些平日循规蹈矩的武士们也不由得倒吸凉气。

    “是男人就忍着点。”不少夷人女性都这样开口训斥着,而一时间心高气傲的武士们竟无法开口反驳。山民、猎民出身的夷族人生性坚韧,在荒野之中长期以猎杀维生的他们也许不懂得战弓与矛的集体阵型运用方法,说不出剑术的所以然,但与蛮熊野猪的搏斗也丝毫不会比对人战斗轻松。

    在荒野之中,受伤是家常便饭。行动敏捷的野生动物可不会为人类着想挑那些好走的路布满尖刺的灌木丛或是满是锋利碎石的山道,这是命命相搏的情景,它们知道什么道路可以甩开猎手,而厚实的毛皮与粗韧的脚掌令它们可以直接走这些难行的地形。

    猎人得在片刻之间做出抉择是迎难而上还是怎样,倘若忧心这些细小划伤稍有迟疑,那么猎物转眼之间就会跑丢。自己就要两手空空地回归,让家人大失所望,并且饿着肚子。

    划伤、刮伤、摔伤导致的骨折,各种各样的伤痛是山民的常态,他们的皮肤在风吹雨打之中也十分坚韧,不像和人武士这样白净又缺乏伤痕。

    夷人的狩猎小组往往最少是两人组合的,这样双方之间有个照应。莽莽大山之中倘若一人遇到危机无人协助,那么基本也已经宣告死刑。

    也正是如此,不光对于自身的伤口处理有一手,他们也很是擅长帮助同伴处理伤势。

    山贼可不是毫无反抗能力只能露出后背给他们追杀劈砍的农民,这和当初沼泽村几乎一边倒的屠杀是两码事。哪怕是久经训练并且装备完善的和人武士,在优势占尽的情况下,也还是有许多人负伤。

    只消数秒时间在彻底断气之前发起最后的反击,长矛或是刀子碰巧命中了甲胄防御弱点的部位,伤害就会产生。

    山贼们时不时反击的箭雨也有一些很不巧地击中了胸甲的肩带等防护较弱的地方,扎进了武士们的肩膀之中。只是所幸被下方与里加尔板甲衣同理,以布帛中间藏有薄薄乌龟背甲形状铁片的龟甲金所阻拦,也未伤及骨头与主要血管,只是一些皮外伤罢了。

    和人的甲胄弱点集中在喉咙与腹部。喉咙的地方武士们在加上了面甲以后下垂的喉甲便会遮挡住,而腹部因为会带着刀剑,也相当于有了防护。只是为了视野、呼吸或是喊话指挥下属,有不少武士会选择在上阵时不戴面甲。

    而除掉这些可以弥补的弱点:头部、躯干等重点防护部分,和人甲胄的包裹面积其实可与里加尔的板甲相比。

    真正弱势的地方还在于他们的四肢护甲。

    为了追求轻量化,和人的四肢护甲多是以有弧度的铁条缝在布帛上面制成。

    手臂的部分称之为“笼手”,简单理解就是一条布做的袖子,顶端带有两根系带在绕过腋下之后便可系紧。而这一整条袖子上面用缝纫之类的方法固定了一系列的铁条以及铁片,还有锁环。

    但月之国的锁甲与里加尔也有极大的不同。

    里加尔人的锁甲是铆接的,通过孔板拉出来的铁环在锤扁之后会打孔并且以铆钉固定。环环相扣毫无开口,是名副其实的“铁甲衣”。

    但和人的锁甲不光只是弯曲下来的铁环,开口的部分任由那样放着稍微遭受些力道便会变形脱落,还采用的是“十字编法”,也就是锁环是用十字形排列的,不是里加尔人密密麻麻当成布匹做的方式。

    这自然是在负重、制作时间等一系列方向上面做出来的妥协。而这种做法所引致的,便是和人的臂甲很难出现里加尔那种弹开滑开所有攻击,除非面对重型钝器否则基本无伤的情形。

    它们起到的作用只是令重伤变成轻伤,令会就此残废的截肢变成可以愈合的骨折与脱臼。

    所以一通下来,武士们最伤痕累累的自然也是四肢这些防护薄弱又被山贼重点瞄准的部分。

    被割坏,刺破需要修复的笼手共有7副。它们的主人自然手臂上也多是有一些或长或短的切割伤。而武士们的身甲上出现了破洞,肩甲的系绳坏掉了需要重新接上。头盔被击打变形以至于压着自己侧脸的,也都是有的。

    需要重新缝合起来恢复使用的笼手,还有消毒过后被用针线缝合的伤口。

    明明占尽优势,连运气也是在他们这边的,但面对会竭尽全力反抗的对手,己方仍旧是出现了许多伤员。

    伤口狭长,痛得不像样地龇牙咧嘴者有许多。但哪怕场面看起来有点大,却仍旧都只是轻伤。

    区别轻重伤的定义十分简单。

    哪怕身上被划了好几刀,只要没有划破主要血管,没有砍断肌腱,没有断掉骨头,人还能站起来,包扎一下继续战斗继续前进,就还仍然算是轻伤的范围。

    而倘若被截肢,被打到残废无法自理了,这就判断为重伤。

    代价算低的。

    代价算低的,可是

    老乔沉默了,弥次郎也沉默了,旁边的大神和鸣海更是如此。

    和人的武士阶级存在了很长时间,而没有实战经验的武士,也一代人接着一代人。

    在这个长久和平的国家,能够经历实战的情况也就只有极少时候剿杀山贼海盗,或是与不服管教的少数民之间的边境冲突了。

    他们所学是有用的,尽管初阵有许多人都紧张得浑身发抖,但长期的训练确实发挥出了成果。

    但这份战果比起一味的喜悦,却掺杂了几分不如人意。

    包括鸣海在内。

    他们其实是预计着更好的,更辉煌的成果的。

    一口气冲破,然后山贼们就夺路而逃,这边没有任何一人受伤,大获全胜。

    诚然,将这种话说出口来,谁都会注意到这其中过分美好的理想主义。但他们确实是这样相信着的,认为自己可以办到,可做出来这样的成果。

    但仍旧还是不行。

    这都甚至不是完全的正面冲突,起初双方都只是隔着木盾互相射箭骚扰,而被抓住契机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山贼们仅仅是在最后濒死之际反抗了一下,他们这边就出现了十来个伤员。

    所有一切优势都站在自己这边。

    装备是己方更优秀,人员也都是在极好的环境之中修养,精力充沛。战术上是他们这边略胜一筹,运气也站在他们这边,山贼指挥官最后的自乱阵脚坐实了他们的胜利。

    然而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有很多人受伤,护甲有破损,箭矢有消耗,刀具也有磕碰损伤或是使用不当导致的卷刃。

    只因为这是会反击的对手。

    鸣海畏惧于想象更糟的情况,他知道这种马后炮于事无补,但却又忍不住开始思考那种可能性。

    若是这些优势稍微有哪一项被夺去了呢?

    出于对那几声巨大声响的留意与亨利进行的事后交谈,让他明白守在小道那侧指挥官有多出色,而那边那头山鬼又有多么难对付。

    尽管弥次郎摆出了一副“吹牛的吧”之类的表情,显得不是很想相信,但是鸣海却认为对方没有说谎。

    第一是他没有必要吹嘘战功,第二是对方确实从那边杀了过来。

    而若是两边的负责人调转,守在这边的是更为有能的指挥官,会怎样?

    第一时间识破了亨利扰乱军心的做法,当机立断地下达弓兵队反击;不,在那之前,肯定不会给夷人接近的机会,在他们冒头的一瞬间警惕后方的人就会进行攻击。

    夷人不会有扰乱山贼给武士创造突击机会的可能性,他们也没有实力直接造成确实的杀伤。山贼若是能够稳下军心的话,以箭雨攻击便能够让夷人散开,无法进行有效的反击。

    即便这样确实也仍旧能够按照原来的计划完成夹击,让山贼不得不分出一定的力量去对付后面的敌人,若是优秀的指挥官识破了夹击,利用巨盾掩护抬起长矛来对付武士的话

    哪怕兵力分散了,武士们也依然要啃的是硬骨头。

    “那种时候,我能下达让部下们明知危险却仍旧冲锋的命令吗?”在脑海里设想了几次那种艰难处境之后,鸣海对着自己抛出了这样的疑问。

    “别做你正在做的事情,我知道你在干嘛。”旁边的亨利冷不丁地对着陷入沉思的武士队长这样说着。

    “不要拘泥于‘若是’,睁开眼看看确凿无疑的事实。”

    “这些家伙在嘶嘶叫,还有力气喊痛。甲胄坏掉的人也有力气抱怨,有力气维修。”

    “你的决策保住了他们的性命,让我们可以继续前进。”

    “眼下就先好好休息,享受一下这胜利的初阵吧。”贤者拍了拍鸣海的肩膀,向着一行人暂作休整的山洞内部走去。

    “亨阁下,可也曾处于这样的位置?”而高级武士开口对着他这样问道。

    “啊,很久以前,是的。”亨利停下了脚步。

    “果然啊。”而鸣海叹了口气:“一般的南蛮剑士,我也不觉得会懂得那么多。”

    “但很久以前?”

    “现在的亨阁下,又是什么位置,什么身份?”他抛出了这个疑问,其中也自然不免含有质问亨利来到新月洲的目的之意。

    “现在啊。”贤者回过了半边身体:“如你所见。”

    “就是一个稍微会耍点剑的,南蛮异邦。”

    “非要说身份的话。”他耸了耸肩:“是贤者哦。”

    “贤者?”鸣海皱起了眉,这个词他并不懂得。

    “月之国也有钟吧?”亨利忽然这样说着。

    “是的,寺庙里大抵都有,会建在半山腰之类较高的地方,每当到某一时辰便会有人敲钟,令世人知晓时间。”他自己这样说着,然后忽然隐隐明白了亨利的用意。

    “大概就类似那个敲钟的人吧,贤者这种存在。”他再度耸了耸肩,然后回过身朝着米拉和咖莱瓦等人走去,再没回头。

    “敲钟之人吗......”而身后的高级武士回过头看向了洞外,老乔率领着负责给山贼收尸的队伍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雨又要下了,好冷好冷!”络腮胡的乡士大声这样喊着,然后就好像是听见了他的话一样,半空中硕大的雨滴真就开始落了下来。

    只是不过片刻的时间,雨水当中居然还夹了些许雪花。

    “这个时间点下雪,真怪啊!春天都已经开始挺久了!”老乔如是嘟哝着,而取暖做饭的火堆里未干的柴火发出“噼啪”一声。

    升起了些许白烟。

第八十四节:残留在春日的雪

    倾盆而下的雨夹着缓缓飘落的雪,在持续了半个小时有余的时间后暂且停歇。

    但仅仅只是这样一场骤雨夹杂落雪,顷刻间便使本来尚算温暖的盛春午间变得尽是凉意。

    新月洲北部的农民有句俗语是“冬雪丰年,春雪讨嫌”,趁着早春回暖到田里播种下苗的时间点突如其来的大雪,冻死冻伤的幼苗会让他们很长时间的劳动成果报销,只得重来。

    尽管只是一场刚到小腿脖子深的小雪,但在它的波及范围之内,多半也会有许多农民是苦着脸唉声叹气的吧。

    赏雪、赏雨是贵族才能做的行为。

    哪怕身处的地方是相同的,看着的天空与大地是相同的,两个不同阶级的人所能看到的事物依然有所区分。

    劳动人民往往只能看到阻碍,雨天泥泞的大地寸步难行,泡水会把庄稼泡烂,让自家的屋子发霉,东西浸水坏掉。

    哪里都是这样。

    不论是自然灾害还是人为的战争到来,会陷入困境的往往是本就已经身处困境的弱者。强者掌握资源,有的是办法脱身或者自保。因此他们大可讴歌灾难之美,写诗赋词描绘景物。

    但弱者光是生存下去就已经竭尽全力,哪有这份余裕。

    哪怕是对异邦人出身的米拉和咖莱瓦等人来说,这也并不难以想象。在任何国度都存在上下阶级,而限制下层阶级往上爬的,便是这令他们光是饱腹已需竭尽全力,根本无空学习上进的生存压力。

    严苛的月之国在这一基础上又套了一层心灵枷锁,使得农民不光是抽出时间来学习奋进都无法做到,更是在内心深处卑微地认为自己已然待在应当一辈子待着的地方,任何想要改变现状的念头都是大逆不道的。

    一段时间的共同前行加之以并肩作战,已经多少与这些和人武士队友们熟悉起来的米拉和咖莱瓦,大抵是明白了如何与他们相处,也大抵是明白了为什么传教士在这个国家的布教会如此艰难了。

    和人是通情达理之人。

    尤以和人贵族为其中佼佼者。

    “贵族者,当不应以血统之高贵立之,而应以其谈吐言行,仪表体态彰显自身之优越。如此方得民心之所向,万众之臣服。”

    自小就被要求文武双全的他们,不光礼节会到位,自身的理解能力与沟通能力也丝毫不会差。

    只要搞对了方式,那么他们在通情达理这点上不会输给你所知的任何优秀的人才。双方可以高效地交流,又都拿出专业的精神来互相合作,甚至于成为朋友也不是什么难题看看这支队伍如今其乐融融的模样便知道了。

    但这是建立在【搞对了方式】的前提下。

    和人的逆鳞,是批评他们国家的不足。

    只要不涉及对于他们现如今生存方式,对于月之国的阶级社会各种东西的探讨,那么大家就可以是好朋友。

    这是一种礼貌而又拘谨的奇妙关系,也许是同为历史悠久的大国缘由,与帕德罗西人类似,会给人一种有距离感,难以真正交心的感受。

    除却那些不可谈不可触碰的东西,谈天说地都无妨。但一旦开口提及,气氛就会瞬间变得僵硬。

    这是一种糅杂了对于自己国家悠久历史的坚定自信和身为其中一员的自豪,以及里加尔与新月洲文化之间不同所产生的隔阂,而诞生的奇异景象。

    在拉曼文明西迁洒落的火花成长起来的里加尔,哪怕是西海岸也依然在许多地方有着文化共通性。因此教会的传教也许会遇到语言和开明程度之类的阻拦,却从未有像在新月洲这样庞大到令人棘手以至于不得不出下策煽动战争作赌博的困局。

    不碰这点就没问题,但传教士的工作又不可能不碰这点。

    唯一神教信仰要求信徒全身心奉献给神明,倘若武士们内心仍旧信奉着月之国的传统,遵循月之国的生活方式,那么对于白色教会而言也是不可接受的。

    矛盾并不只是表层上的利益,而是内心深处,他们这些外来者与新月洲迥异的文化土壤所产生的水土不服。

    “还好我只是个佣兵。”大致知晓了传教士们的目的和他们会遇到的阻碍之后,洛安少女略微有些算没心没肺地这样感叹着。

    在经历过一次并肩作战以后,藉由建立起来的信赖关系,双方之后的各种合作多半也会更加稳固一些。

    亨利的战术、夷人们的配合以及随后帮助武士们熟练处理伤口之类的互动,不仅化解了隔阂,还证明了他们这些人的价值。

    正如我们之前所提,一支队伍当中长期保持不平等的关系是十分不健康的,因为总有人会变得心理不平衡。

    和人武士虽然隐藏得很好,但仍旧心高气傲。吃住和保护全都是由他们提供,这些人难免会对亨利他们这些南蛮还有特木伦等夷人一行有所轻视。

    但与山贼之间的战争以及之后处理伤口的事情,一方面挫了挫武士们的锐气,让他们明白自己虽然强大却也并非无敌,面对会反击的敌人还是会受伤的;另一方面也让他们认知到自己以外也是有着懂得兵法能够发挥出实力去战斗的人,而自己所小瞧的边境夷人,在面对流血受伤时所表现出来的坚韧也令人刮目相看。

    如此的诸多细节,通过行动来打动别人,正是我们的贤者先生一贯的作风。

    育儿者尚且知道“言传身教”,倘若光是有一张会说漂亮话的嘴无法身体力行干实事,这些心高气傲自认武艺高强的武士们,又怎么会服气。

    他们接纳了夷人还有亨利等人这些南蛮外乡客,虽然还是有少部分武士比如弥次郎小少爷有时候会摆一张臭脸,而传教士们也因为时不时仍旧职业病发作的缘故会让气氛尴尬,但总体而言。

    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武士们已经是接纳了自己的旅伴,并且把他们视为同等的存在。

    这直接表现出来,或许许多不谙世事的年轻人仍旧注意不到的改变便是鸣海在雪停之后打算进行下一步计划时,主动邀请了特木伦和亨利加入他们的讨论行列。

    尽管武士领队并非自大之人,之前也两次见识过亨利作为个人的武力强大,但他前几日制订计划时都是直接决定好了再告知亨利与夷人领袖特木伦。

    诚然,贤者个人武力的强大是有目共睹的。但战斗职业者作为个人的武艺高强与作为指挥官的能力并没有直接的联系,所以在亨利证明了他在这方面的才能之前,在特木伦证明了他可以统御夷人部族按照亨利的计划准确无误地行事之前,哪怕他们表现得再强大,鸣海也绝对不会咨询他们的意见。

    哪怕这里仍旧是他的主场,对于附近道路的了解亨利和特木伦都不如他,这种主动咨询和邀请加入,透露出的却是一份平等,一份尊重。

    这些是弥次郎小少爷仍旧没能学会的技巧。

    这也是上层阶级的武士领队,和下级武士之间会有的区分。

    自己是否有受到重视、付出有得到感恩、有被人尊重,鸣海在这些方面作出的积极回应,亨利和特木伦作为成熟的大人,自然也不会就这样变得飘飘然真的开始对计划指手画脚。

    二人安静地听闻武士领队阐述完下一步的计划之后,基本也就都赞同了大体的行进方案,夷人领袖还有贤者依托自身对于野地行军和天气变化更为丰富一些的了解提出了些许的建议,而鸣海在确认了它们确实有价值之后,也加入了作为变量的考量。

    而在亨利与特木伦分别归队并且把下一步的计划传达给自己人以后,这支百人大队又花了好一些时间把之前战斗的各种需要缝缝补补的东西都弄好,又吃了一顿热餐,望着外面的天色又逐渐变得明亮起来,也终于重新整理起行装准备再次上路。

    因为天气变冷的缘故,大部分人都拿出了自己保暖的衣物。武士们在鲜亮的盔甲外面穿上了名为“阵羽织”的衣裳也即是鸣海一开始就穿着的,只不过大部分普通武士身上的并不那么华丽。

    “羽织”乃是和人的一种外套,而在这个名词前面加上“阵”便代表是要“上阵杀敌”穿着的,也即是着甲服饰,武装服饰的一环。

    普通的羽织带有袖子,但盔甲外边不可以包裹太多的东西否则会阻碍行动,因此阵羽织多是无袖背心。

    以丝绸作表,羊毛或是棉布作里制成的阵羽织可以拥有一定抵御天气变化的能力,因为降温缘由,很多人便也把这个取出拿来增加保暖性能。

    而夷人们则是在和人的服饰外面又加上了自己原有的服饰作为保暖,因为是步行,要轻装上阵的他们也就带了这两套衣物,倒是没有太多额外替换用的。

    天气转寒,米拉、亨利还有咖莱瓦一行则是把原本也已经收起来的里加尔式牛皮靴子重新翻了出来。

    厚皮底加上相对更薄一些的皮靴身,里加尔人的这种装备比起月之国的草鞋要更加舒适。缝线处来回擦蜂蜡再藉由火烤融进去的话,哪怕是踩到积水因为蜂蜡也能有一定的抵御能力,寒气不容易侵蚀。

    但因为有雪的缘故,我们的洛安少女还跑过去跟足轻那边要了一些干的稻草,折叠起来之后塞到了皮靴里头,跺跺脚踩实了就是隔湿的鞋垫。

    异邦人的行头让和人乃至夷人都是看得目不转睛,不过他们自己也并非没有足部御寒的手段。

    脚底稻草编的厚系带鞋是不会替换,但却从赤脚或是穿着轻的短袜改成了所谓的“长足袋”。

    这是一种用布帛缝制的厚两趾袜,和人将“足袋”用以称呼袜子,这个词汇十分简单易懂:足指的是脚,而袋则是袋子,套在脚上的袋子,足袋;触类旁通,和人称呼“手套”自然用的也是“手袋”这样的词汇。

    由此延伸,所谓长足袋自然是普通袜子的加长版本。有的到小腿长有的甚至到大腿往上的这种以厚棉布制成的腿部装备,角度还会加厚一层布,相当于多穿了一条棉裤子一般,御寒能力自然也十分不错。

    再在上面套上耐走的草鞋,面对寒冷天气的足部装备便完成。

    阳光不甚明媚,给人感觉之后兴许还会继续下雨或是下雪。

    地面上湿软的积雪走起来不会很是方便,但他们到底还是没有完全脱离山贼的领地,因此在紧急休整了过后,就立刻重新上路。

第八十五节:阴晴不定

    月之国所谓的山峦众多并非夸大其辞,当一行人花了不短的时间终于从旅途起始点的第一处阻碍之中穿出时,摆在他们面前的并非一路顺畅无阻的广阔平原,而是更多的山。

    里加尔不是没有山。

    亚文内拉人也自称山民,但里加尔的大部分地区与月之国相比却仍旧是平缓的。

    共同奋战之后双方的距离被进一步地拉近,被视为同等存在予以尊重之后,不光是不在意身份的老乔这个粗野的乡士,其它的武士也都开始了与亨利还有米拉这两位难得的异邦战斗职业者聊起他们的所见所闻。

    迄今为止来到月之国的多数是政客贵族商人和传教士,哪怕有护卫的士兵,却也多半被严格限制,一般的武士根本无从面见。

    放下身段的隔阂,同为武者,他们之间其实有很多共同话题可聊。

    目前的道路变得宽广起来,他们不必再以狭窄的单纵阵型前进。除却警戒的侧翼,余下的武士们多数轻拉缰绳使马匹缓步,放慢速度以便与步行的亨利等人谈话。

    已经越过了高危区域,在以小时计的长时间跋涉之中,仍旧让所有人时刻紧绷神经只会导致武士们精神疲惫麻木,关键时刻反而反应不过来。

    严肃又沉闷的气氛是有害的,亨利明白这一点,鸣海自然也是如此。

    有侧翼小规模分队进行警戒的情况下,本阵的人不必过于紧绷也是可以的。但刚刚经历了初阵的很多武士们内心都仍旧有些应激反应,对于自己夺取他人生命的实感以及战场上那种令人窒息的冲突瞬间,这两夜里睡不安稳的足轻和武士都不鲜见。

    所以放松心情的交谈不仅不是一种松懈无防备,反而是为了使得他们内心平复能冷静思考而必须的举措。

    总而言之,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持续着。贤者充沛的见闻佐以洛安少女活泼的性格,使得围在他们周围听讲的武士越来越多。

    在新月洲之外还有着如此繁多的人与物,都让一直处于统一国家当中的武士们心驰神往。而在讨论各个国家与民族之后,因武者生性避免不了的战力对比,倒是由于亨利赢得了众人的尊重,少了几分火药气和争强好胜,多了几分沉静和反思。

    广阔而贫瘠的阿布塞拉大草原,游牧民的军队以轻装弓骑兵为主:土地资源匮乏,大部分地方只能长出野草。因而他们难以建立起能够供养更加重装军队的城邦。草原人的骑兵轻装上阵,以轻量化和高耐力闻名,但不论是抗打击能力还是自身的杀伤力都十分贫弱。

    这是他们至今无法离开阿布塞拉,真正攻入到里加尔定居民势力圈范围内的缘由。

    而与其对比,里加尔东西海岸的主要王国与帝国的骑士文化,亦是与其地形密切相关。

    平坦又富裕的东西海岸,土地肥美森林众多。数百年前的早期骑士们在旷野之上建立能够供自己重装部队休养生息的小型哨堡,以这些城堡作为推进点,按部就班地打下了如今的江山。

    西瓦利耶国名便是骑士/骑士堡在西瓦利耶语当中的最终体量,由无数骑士/无数个骑士堡组成的骑士之国,西瓦利耶。

    这个词同时也指的是“骑士精神”。

    这是很简单明了的思路:装备越重,单场战役中可以发挥出来的作战能力就越强。但因为负重的缘故,持续作战能力便会变差。

    有着平坦富饶平原的里加尔可以通过建立骑士堡供养骑士的方式,据点连着据点,稳打稳扎扩大江山。但这种方法无法照搬到阿布塞拉,单纯因为仅仅生长着野草的荒凉大草原若是停下就等于自寻死路。

    阿布塞拉人只能一直前进。

    草原人和里加尔人之间的争斗没有谁是赢家。

    善于重装冲锋的里加尔骑士在进入了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之后会追不上轻装的弓骑兵阿布塞拉人没有据点,所以他们也无城可攻。

    而轻装又以耐力见长的弓骑兵部队也啃不动硬邦邦的城堡,他们擅长打机动战,固守不是他们的强项。哪怕占领了领地也会被更擅长这方面的里加尔人夺回。

    一个打不着,一个打不动。双方就这样达成了平衡,倒也迄今为止都没有爆发什么太大规模的冲突。

    而这两者不论是谁,来到了月之国却都会成为不适用的兵种。

    没有什么是一招鲜吃遍天的,甲胄也好武器也好,长年累月历经漫长历史沉淀,在特定的地理环境根据特定的敌人或是假想敌,演变出来的甲胄与武器都会是当地最适用的。

    技术上的差距诚然会有。

    里加尔人对于人体结构的了解制作的板甲是无可争议的顶级防具,因为它在防御力全面碾压和人武士甲胄的情况下,仅仅只重了三分之一。

    但就是这多的三分之一重量以及结构上的改变,让他们无法

    做这种事。

    “如何?”在闲聊之间,时光如流星一般飞速划过。已经又到了午后时分,一行人停在某处,而鸣海骑着马,抬头看向了树梢的顶端。

    “不行,鸣海大人。云看起来太厚了。”之前曾与小少爷交手过的青年武士阿勇在全副武装的情况下轻松爬上了树梢,此刻正端坐在高处观望着远方的景象。

    “看来本日的进程就到此为止了,我们最好就此开始扎营。”武士领队如是说着,而我们的洛安少女还有旁边的愣头青咖莱瓦则是看着青年武士再次像是毫无负担一样轻而易举地从树上爬了下来。

    “骑士可干不了这种事,《武勇录》里头穿着全套盔甲爬梯子砍树就已经是十分刻苦的壮举了。”摇了摇头的白发女孩儿如是说着。

    多山的月之国有些地方连马都很难前进,武士的甲胄在全身覆盖的情况下都仍旧要着重考虑灵活性和轻便。为此虽说牺牲了防御力,尤以四肢部分若是与里加尔的板甲相比会被贻笑大方,但这种取舍换来的灵活性却使得他们可以长时间步行登山,乃至于在无需脱甲卸下防护的情况下爬上树梢观察敌情或是地形。

    这是真正的山地步兵,真正的山地骑兵。单论机动性与灵活性,他们可以把里加尔的重骑兵吊起来打。而遇上了草原人的布衣弓骑兵,则可以仗着自己有甲,顶着对方的火力冲上去厮杀。

    里加尔的骑士想要取得相同的灵活性以确保顺利爬树,最好的选择是卸下四肢护甲,尤其是重骑兵爱用的大型肩甲。而尴尬的一点就是在除下了自己的四肢甲之后,他们的着甲面积却反而变得比月之国的武士要低了。

    单一部件的防御能力无法与板甲相比,但在四肢、躯干、头部都有防护的情况下,它的灵活性要比板甲更高。月之国山地步兵与山地骑兵特化的甲胄十分具有特色,而在明白了这种特色确实适用于当下环境之中后,远道而来的一部分人也多多少少开始了思考。

    当然,需要重点强调的是,里加尔的骑士们在自己所处的战场环境当中并不需要着甲爬树做侦查。

    而月之国的武士们若是去到了里加尔的平原,遇到了同等规模的重装骑士手持3.5米长的骑枪进行冲锋。

    他们能做的只有逃跑。

    和人引以为豪的大弓会被板甲弹开。

    而作为人类单兵冲击力最强,只要规模够大就连地龙和巨人都可以一波击倒的武器。

    骑士手中的骑枪,在命中轻量化的武士甲胄的一瞬间,大抵会像捅穿一层纸一样丝毫未受阻拦。

    在他们所处的环境之中,这些是最适合的武器装备如是,交流沟通得出来的结论,令包括米拉、绫、传教士以及小少爷和一众武士们都若有所思。

    而咖莱瓦这个愣头青则是奋笔疾书地记载着,时不时停下来,似乎是在思索着如何组织言语。

    他这一有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愣头青印象的举动,也使得一旁的博士小姐是侧目连连。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变得恶劣的天气使得鸣海下达了尽早扎营的决定,却也并非他杞人忧天。

    自青知镇的永川河支流与主河道相接点起始,北地的和人能够南下的道路共有两条:

    一是顺着四通八达的水系,走水路乘船渡河前往,这自然也是更为顺畅省事的道路;而第二条便是他们所选择的更为偏僻,耳目更加稀少的陆路。

    两者之间并非笔直平行,而是从青知开始像是分叉一样渐行渐远,在到了中南部之后才重新开始有汇合迹象。

    永川河孕育了新月洲的文明,这并不是夸张修辞。尽管这条母亲河也时常有泛滥成灾的时候,与火山喷发、地震还有山体滑坡一起构成月之国多灾多难的一面,但它所途径的地势较为平坦的区域,确实也正是月之国最为繁华的各大都城所在。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便利与危险并存,这便是更为通畅,地势较低的水路。

    而更为不便,更加艰难的陆路,则是一路向着东南方向进发之后,地势越来越高,进入了高原地带。

    一行人此刻走到了边界的地方临近北部的高湿原,久远过去形成的山脉中的盆地因为湿气过大并不宜居,但在盛夏时节蔚蓝的火山湖倒映着景象,水中有山山中有水,一片繁花盛开的湿原当真是新月洲中北部的一大绝景。

    话虽如此,对于携带辎重的一行人来说湿原软烂的泥地走起来也会像是跑进鞋靴里的小石子一样让人烦恼万分。

    春季本就是湿气浓郁的时间,又是步入了湿原,不光是行进起来困难,对于武器和甲胄的防锈工作也令人头大,还偏偏赶上了最近诡异的天气。

    两日前那场雨夹雪并不是偶发,这两天异常天气动不动就有的发生,身后一些地方局部常有雷暴,远远都可以看见仿佛有意识一般笼罩着某一山头的浓密乌云。而若是前进方向能瞧得见乌云,过一会儿也多半有雷暴雨或是落雪。尽管来得快去的也快,一不小心却很容易被淋成落汤鸡,装备与衣物都受潮受损。

    体温下降的话人也会容易得病,尽管武士们也有携带一些药品,但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小心谨慎预防的重要性要更大一些。

    十数分钟的光阴又迅速地流逝,当一行人将营帐都已经扎好之时,刚刚目击到的乌云也飘到了他们的正上方,遮蔽了阳光。

    悄无声息地。

    轻轻的白雪开始落下。

    下意识伸出手去触碰的米拉忽然像是触电一样,回过头看向了旁边的小独角兽,又进而瞥向了贤者。

    这是既视感无比浓重的一幕。

    “反常的。”

    “寒潮。”

    魔力池轻微鼓动了一下。

第八十六节:雪花之原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们的洛安少女也逐渐开始将一些事情作为自己的秘密藏起。

    即便是对着亨利也不会全盘托出。

    虽然说出来有些令人稍微感到寂寞,但保留有自己的秘密,不是所有事情都向长辈寻求意见而开始独立思考,正是少年开始向着青年转变的迹象。

    14岁的年纪正是自我意识开始萌芽,在此之前的一切所见所闻终于开始消化转化成为自己的东西,建立起独立人格的时候。

    就好像在一夜之间发生的一样,原本事事都向着长辈寻求意见的孩子,忽然决定很多事情要自己来做。

    像是终于羽翼丰满的雏鹰,想要大展身手飞离巢穴,去往更加广阔的天地。

    过去身边的长辈便是他们的全世界,但如今他们所看着的是更加遥远的地方。为了能在接下去的日子里独力闯荡,他们必须摆脱事事依赖长辈的心态。

    操之过切的年轻人们,常常会把这一切表现成全盘否定父辈的叛逆。

    为了挣脱过去的唯命是从,他们选择了年轻人常有的过于激进的做法对抗与全盘否定。但却忽视自己身上那些不可分割的由父辈得来的东西。

    假以十数年,待到光阴磨去了棱角,头脑冷静下来开始拥有更多东西的年轻人才会开始珍视那些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事物吧。

    浪子回头这个成语,所描绘的便是如是的光景。

    幸则,我们的贤者先生与洛安少女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会如此剑拔弩张。

    在相遇之时便已足够早熟的白发女孩心态转变的过程并不突兀,而贤者从未给她套上任何枷锁,也使得思想与人格上的冲突并不剧烈。

    14岁的年纪本该是最麻烦的时候看看小少爷弥次郎便可知道但名师出高徒,我们的洛安少女却一点都没有令人失望。

    她无需通过处处与贤者作对唱反调来表达自己的独立个性,因为哪怕是在结伴同行了3年经历了无数岁月之后的如今,她也仍旧认为自己可以从老师身上学习的东西有无数,也仍旧。

    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继续持续下去。

    突如其来的寒潮,诡异多变反常的天气令米拉提起了些许的警惕。

    魔力的爆发会影响气候,这是她在过去曾了解过的事情,而他们在一段时间之前也确凿无疑地遭遇了与魔法相关的事情。

    谁做了些什么?

    曾在帕德罗西帝国发生过的暗无天日的惨烈事件要在这边重演?

    不,有些什么是不一样的。

    尽管连日来反常的春雪多半确实与魔力相关,但就好像整个月之国给人的感觉一样,就连这种魔力紊乱引起的异常天气现象也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矛盾的印象,但

    就连魔力紊乱所引发的异常天气,也给人一股仍旧压抑着,隐忍着的感觉。

    像是被严格纪律、规则与阶级束缚着的这个国家一样,这几天下的雪和雨也总是行色匆匆,丝毫没有当年魔女降世时帝国南方出现仿佛末日将至的模样。

    仍旧存疑,仍有许多东西不明,需要探查清楚。米拉这样思考着,并未将自己的疑虑说出,哪怕是对着亨利也是。

    他多半是能解答米拉的疑惑的,尽管没有主动开口解释,但若是她想知道了,亨利也会把之前经历的事情,一切都解释通透吧。

    可这并非他的本愿,也并非她的本愿。

    漫漫3年的结伴之旅,米拉已经很是懂得自己老师的脾性。

    亨利不喜欢直接给人答案,并非他不喜欢开口或是想要藏私,尽管他有时候确实不怎么喜欢说话。

    直接获得的答案确实方便也高效,但倘若情况不是那么紧急无需立刻告知令所有人都明白如何应对,那么选择直接给出答案,就会令其他人失去学习探索挖掘过程中培养出来的能力。

    以读书学习为例:不会读书,无法铭记书中的内容诚然有错。但仅仅会读书、会背书也是不够的。哪怕脑海中装着再多的知识能够对着各种情况一一对应,终归也还是会有哪天会遇到自己现存的知识当中无法对付的事物。

    就好像弥次郎他们所在的月之国武士阶层,那封闭了数千年自己人打自己人磨练出来的剑术一样。

    在熟悉的领域,在能够应对的舒适圈之内,他们能打得有来有回很是赏心悦目;但当跳脱出这个熟悉的圈子,武器改变了,技法改变了,对手不按照套路出牌了,他们就会变得慌乱。

    倘若时间充裕,亨利不会把问题的答案全盘托出,便是为了培养她探寻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

    再丰富的书本,再充沛的知识量,也还是会遇到预料之外的情况。世间沧桑变幻,离开某地一年的时间再度归来一切就会大有不同,所以没有什么东西是能永远依靠现有的知识去应对的。

    因而,在思考、尝试解决问题时培育出来的【专注】。

    在遇到挫败,在遭受伤痛之后却仍旧能重新鼓起干劲的【毅力】和内心【承受能力】。

    在遭遇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时,不乱了方寸而是能够稳下心来思考的【冷静】。

    直接给予答案,她便无法经历这些过程。若是填鸭式地灌输亨利现如今拥有的知识,那么米拉这三年间学到的知识怕是会远比如今都更多,甚至足以让她和绫这位虚长她六七岁的月之国博士相提并论但这样一来,她就无法通过这些过程获得真正可以永久保留的品格了。

    不妄下结论轻易盖棺定论,细致入微地去思考,去观察。因为年龄的原因她仍旧会稍欠火候,但在亨利反复强调之后,她已经注意到了自己这方面的不足。

    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所学会的这些事物,这些做法,这些品格,将会成为她可以受益一生的宝物。

    所以切莫心急,亨利若是对于某物暂且不想说明,那便是因为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漫长岁月的累积,贤者对于事物所拥有的观点,是从与别人不同的时间尺度出发的。

    但即便知道这些,她也终归还是有些时候会变得心急。

    总是望着那个背影是不够的。

    她希望能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那个人的肩上背负了太多,哪怕只有一丁点也好,她希望能成为他的助力。

    白雪缓缓落下,而这一夜的时间便这样在各怀思绪之中越过。

    清晨醒来时的天空并不算明亮,灰蓝色的天空中云朵都无法瞧见。昨夜的雪比预想的还要大,帐篷的顶端还有周围的地面上积了不少,早先醒来的夷人和足轻们把积雪清理到了旁边,以方便进行出发前的整装与早餐的烹饪。

    漫长的湿原地区尚且在前方,一行人的营帐是扎在了北面的山坡上。

    湿原整体是以高山中的盆地地形呈现,从这边下山之后必须走上接近一个白天的路程才能去到另一侧。

    先下山,然后走过漫长的湿润泥地再重新上山。

    带着十头驮牛这样的辎重,一行人要穿过这片湿原的难度颇高。但这里人烟罕至又有着充沛的资源补给,这几日沿途的消耗都可以稍作补充。时间点上他们也并不急迫,若是运气较好的话停留下来在湖边捕一些鱼品尝一下新鲜的食材也是极好的。

    夷人的部族在大山中迁徙时也会路过这里,不论是特木伦等人还是璐璐都曾来到过这边。

    只不过为了避开和人的主要定居点,他们一般是从更偏东面的深山之中向西进发来到这里,所以这条道路夷人们倒也不甚熟悉。

    下了一夜雪的湿原和早前有了很大的区别。

    原本春日已然盛开的花多与野草,一片绿色之中夹着一些黄褐色还有五颜六色的花多,如今却都被一片雪白所替代,只有未曾冻结的几片湖泊与池塘倒映着灰蓝色的天空。

    雪景虽美,但想到要在其中跋涉,大多数人却都是一脸苦样。

    昨夜下得挺大的雪积累到了有膝盖深,鸣海在足轻们清理干净积雪以后用力踩了几下地面,但他碰运气的举动迎来了失败,地面上草鞋的脚印清晰可见,甚至微微有渗出一些水来。

    武士领队指望着的东西显然是这变冷的天气能否把湿原地带软烂的泥地给冻硬,最少如果地面变成坚硬冻土的话,拉着辎重的驮牛走上去也不会轻易陷入变得困难重重。

    但显然仅仅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雪,还是不够把整片湿原的土壤转化成冻土的。

    “哎呀,这样一来不是比冬天出行还麻烦么。”口直心快的老乔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积累到膝盖深的积雪,但哪怕在其中跋涉,冬日最少踩穿了积雪下面还有坚实的地面,这边却尽是软泥。

    让一切雪上加霜的还有他们因为出行已是春日,对此预料不足而没有准备雪鞋与雪橇的事情。

    尽管夷人们很快就地取材用小树枝和兽皮布帛编织出来了宽大的四方形雪鞋,令步行前进的队员可以跟得上马匹的速度,但需要更长时间切削的雪橇是没有办法了。

    他们毕竟是出行,哪怕是善于在山野之中生活的猎民,也不会在身上带上一整套木匠行头。

    只能将就着来,有什么用什么了。

    在给马蹄也加上一些防寒措施防止长时间在雪地中的行走冻坏它们的四肢之后,一行人吃完了早饭,开始踏上漫漫的穿越湿原之路。

    而在他们下到了底的时候,灰蓝色的天空中太阳也开始出现,金黄色的光芒洒满了整片湿原,让皑皑白雪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都跟紧一点,眼睛不要睁太开,小心得了雪盲症。”前方的武士领队藉由头盔的帽檐与面甲缝隙遮盖抵挡住了反光,他回过头这样提醒着,却见很多人都拿出了临时制成的抵御这种环境的装备。

    怪异可笑的眼镜加上防寒的围巾与兜帽或是斗笠,变得连脸都难以看清的一行人,排成行开始在雪地之中艰难跋涉。

第八十七节:缓慢前行

    自然的力量有多伟大,这是一个以文字的体量很难囊括所有、哪怕倾尽全力也只能展现出冰山一角的话题。

    若是纵观历史,不论是在哪个国家的史书当中,去查阅那些决定了国家乃至民族命运英雄辈出的决定性战役,哪怕记录者藏有私心一笔带过而将更多篇幅用来倾尽一切地讴歌人类英雄们的伟大,也始终会在其中发现有关于天气对胜负的影响。

    优秀的指挥官会利用起一切可以利用的自然环境因素风向可以用来提高自己手下弓兵箭矢的射程;借助雾与夜色之类的视觉屏蔽大军进发也是被视为基础中基础的常规操作。

    倾盆大雨过后泥泞的土地会让重骑兵陷入其中变得被动;炎热的气候会让物资补给很快腐烂发霉污染水源使得士兵们生病腹泻;冰冷的地方若是防寒措施不足甚至就连刀剑都会因此被跟鞘冻在一起。

    因为每天都在接触,人们过于习惯这些环境因素,以至于几乎注意不到它们在那一场场伟大的胜利或是惨痛的失败之中到底扮演了多么重要的一个角色。

    天时、地利、人和。一场战役可获得的三大优势之中,人为因素仅仅只占据其一。

    倘若将偌大的自然界拟人化,那么人类所讴歌的史诗般的战役,大抵就像是人类眼中两窝蚂蚁在争斗一般。

    闲暇之时若是提起了兴致,那么便会蹲下来花些时间去观看。但少有人会去在意其中哪一只蚂蚁是蚁群中的英雄、国王或是伟人。

    反正如果心情不好了,一壶开水浇下去,英雄伟人照样逃不过浩劫。

    当别的生物为之辛苦奋斗的事物不过是你举手投足间就可以改变、或是摧毁的小事时。

    你的内心自然而然会不把这些当回事,会变得冷漠起来。

    这种量级上根本不在同一个次元的差距,使得人们无法像是憎恨同族的高位者一样去憎恨自然。

    无法反抗的强大演变成敬畏使得全世界范围内都诞生了以自然现象拟人化的多神教崇拜,古早时期甚至以人祭的方式祈求气候顺畅;而即便是在自封更为“先进优越”的白色教会这种一神教里,也是通过将自然灾害形容为伟大神明的力量歌颂唯一神的伟大,将一切苦难都用“这是神明给予有罪的我等的惩戒”作教义解释。

    自然之力与生活是如此密切不可分割而又强悍难以抵抗,因而当它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人们早已习惯,也只能选择暂时停下任何想做的、正在做的事情,去配合它。

    队伍停下来了。

    早晨行至中午,尽管做了雪鞋等装备,软烂又湿冷的地面还是严重阻碍了他们的进程。

    晴朗日子里原本一个白昼便可以穿越的湿原,他们连续走了好几个小时也才走了五分之一不到的路途。

    午饭过后眼看着今天多半无法穿过了,鸣海决定放弃路途最短的直线前进,向着右侧稍微绕点小路,去往火山湖畔。

    因为水流冲刷堆积的缘由,湖畔的地形相较周遭要相对高上一些。广袤湿原的大部分地区湿气过于浓重,虽说下雪但天气却也没有冷到能够让雪冻得干硬。今天无法穿过湿原必须扎营,因此他们最次也必须找一处地势较高的区域,至少这样一来当雪水融化了不会流淌到营帐之中。

    百人规模的队伍陆陆续续来到了湖畔的高地上,尽管只是向右走出了不算特别远的距离,因为雪软难行的缘故,他们也一直走到了午后一时四刻左右才到达了目标区域。

    因为之前经历初阵仍旧心有戚戚夜里未能睡好,今日又遇上了艰难地形的缘故,武士和足轻们很明显地变得士气低下了起来。

    一个早上的时间他们又回到了跟之前相似的沉默寡言的状态,而在到达了湖畔高地面对很大面积需要清理的积雪,很多人都是站了大半天净是发呆没有动手。

    没能休息好,人的精神状态就会变得很差。武士们虽说有马代步,但几个小时身着近20千克甲胄与武器骑马前行的过程也不会特别轻松。足轻的甲胄因为用铁量更少的缘故,诚然更加轻盈,但他们也需要背负一些物资,并且是步行。

    训练和实战终究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哪怕青田家的这些武士和足轻们都十分刻苦每日都有训练,在庭院之中随时可以进入室内休息的模拟训练与真正的环境相比也只是小巫见大巫。缺乏面对恶劣天气下负重长途行军的经验,也一再将他们自身各方各面的能力推向考验的极致。

    青田城主说是为他们前往新京之旅打掩护的历练这个借口,如此想来也不能说就只是做做样子的借口。出门在外事事都要靠自己和同伴,这趟旅途不光是对小少爷弥次郎的锻炼,也是对武士和足轻们的历练。

    目前来说他们的表现并不出乎实战经验相对更多一些的我们的贤者先生与洛安少女的预料。

    鸣海等人作为月之国的武侍者阶级,是久经训练,身心都得到这个四千多年文化的古国充沛智慧打磨的职业士兵。

    但因为这个国度长久的和平缘由,包括他们的祖辈十几代人在内,一生都为此训练却从未真正让自己手中的刀尝过血便逝世者,占据了绝大多数。

    安稳的和平,武者无需派上用场对于国民来说诚然是一种幸福,但当他们真的遇上了需要应用自己各种技能的时候,训练与实战的落差感便会使得很多事情开始跟不上节拍,出现不协调。

    这并不是在说训练毫无用处,作为科班出身,从亨利那儿学到了货真价实的知识的白发女孩,对此再清楚不过。

    训练与不训练,就好比外出进入荒野作不作准备。

    久经训练的人就像是水具、炊具、火具、寝具、食物兼备之人,但是因为实际情况的区别,有些东西不会那么顺利。例如在训练的时候可以轻易燃起的火,实际步入荒野之中却可能因为火绒潮湿、使用的木材与训练时不同等变量而遭遇困局。

    但即便如此这也仍旧比两手空空一无所知的人,活着归来的可能性要高上许多。

    他们会遇到挫折,会因为情况和之前一直训练的样子有别,无法完全发挥达成理想战果而感到沮丧。会因为训练中没有遇到类似的情况而感到疲惫,困乏。

    但假以时日,若是吸收了这些经验,转化过来,在困境之中更加进一步迸发出斗志,那么他们也会脱胎换骨成为比现在更出色的人物。

    这其中会因挫败而一蹶不振者自然也会有,但总而言之,眼下武士和足轻们所展现出来的便是这样一种不协调、跟不上拍子,不在状态的模样。

    所幸队伍也并不完全由他们构成,更为轻装上阵而且面对荒野经验比他们更丰富一些的夷人部族占据了队伍的同样多数。因为物资辎重是驮牛背负的缘故,久经荒野考验的他们仍旧保留了相当旺盛体能。在简单吃过用纱布包裹放在怀中以体温防止冻得干冷吃坏肚子的饭团后,精力仍旧充沛的夷人们便自发地开始清理起高地上的积雪,并且协助足轻将驮牛上的辎重卸下,让这些也在雪地之中累得气喘吁吁的驮兽们可以减轻负担。

    异邦组合的亨利他们这一支不是猎民又不是武士,没有战斗力的角色占了好几个的小分队此行倒也意外地没有人趴窝。

    亨利和米拉不提,璐璐本身就是夷人出身身体素质不赖,咖莱瓦也是搬运工,而传教士三人组既然有志气远渡重洋自然也必须吃苦耐劳虽然艾吉的表现让人无法将他与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最后剩下的也就只有绫和樱这两位和人上层的女子,所幸生存方式有别外貌看起来也是两个极端,一者娇小一者高挑的这两位女士却同样拥有不屈的内心,虽说在爬上了高地之后都忍不住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雪天之中仍旧汗水连连,但却一声不吭丝毫没有开口要其他人迁就自己的意思。

    当然,她们二人的随身装备也十分轻盈。仅有些许衣物,口粮与饮水都由体力更为旺盛的咖莱瓦这个愣头青代为背负,但这坚韧的性子仍旧是值得称赞的。

    夷人们用行走杖和雪鞋用老藤捆扎在一起,做成了简易的雪扫。尽管是挺辛苦的工作,但心性还是少年的夷人领袖特木伦之子呼兰与其它一众同龄的夷人少年少女们欢快地玩耍了起来。他们大笑着把简易的雪扫放在面前奔跑着把积雪推落高地,在晴空之下多多少少提供了一份生机与活力。

    不知是被这份年轻人特有的活力给感染还是因此觉得偷懒的自己面上无光,总而言之,武士和足轻们也都收拾起了心态开始扎营、喂马喂牛。一传十十传百,扩散开来的勤劳整支百人大队没人闲着的情况下,解决问题的速度可谓飞快。

    到达高地不过20分钟的时间后,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露出下面的杂草、花卉和土壤,营地被扎了起来,牛马安顿在一侧,而篝火也被点了起来,准备烧些东西喝一喝暖暖身子。

    湿原虽然大部分地方仅有野草生长,但湖畔的附近还是有一些灌木与树木的。一支由夷人和足轻们组成的小队卸下包括甲胄在内的随身物品之后准备前往那边补充柴火,而余下的人则是开始又一次检查起装备来,进行各种繁琐但必要的日常工作。

    昨夜还是大雪,今日却从早晨开始便是朗朗晴天。

    照耀了一个上午一个中午的太阳让很多雪水开始融化,被扫到下方的积雪黏成了团,而高地上一些崎岖不平的地方一脚踩下去也尽是湿哒哒冷冰冰的积水。

    武士们经过战斗漆面磨损的甲胄在这样的天气之下不可避免地也开始出现一些锈迹,长刀短刀的木鞘也因为潮湿而开始膨胀,甚至有人要保养的时候拔了半天都没拔出来最后用力过头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哪怕教养丰富,信奉的教条也讲究律己,牢骚和一些小声的脏话也依然是免不了会随着心里的不满而溢出。

    而就在这样百般思绪的纠葛之下,穿越湿原的漫漫数日旅程的第一天。

    逐渐落下了帷幕。

第八十八节:枪兵

    持续了大半个白昼的晴空日照,使得即便地面上依然有着皑皑白雪,实际体感温度却高出许多。

    现在到底是春日,哪怕是下雪天,口鼻也不至于冻得麻木,任何水汽都凝结在围巾上。

    迟来的热汤仍是和人最常吃的豆制品佐以简单调料制成,哪怕临近湖畔,要立刻就捕到鱼来尝鲜也未免有些过于小瞧野外了。

    高山的湖泊之中是有生机存在的,只要有水,时间长了就总会有各种生物在此定居。

    地质演变与动物迁徙以人类所难以想象的时间尺度发生的,作为星咏博士,职责是研究天地万物、生灵、地理、星象等自然相关,绫拥有着月之国4000多年的知识累积,因此对于这方面的了解也远超队里其他大多数人。

    当像个超大号好奇宝宝的愣头青咖莱瓦忍不住开口感叹这么高的地方为何也能见到远处巡游的鱼群时,作为新京天阁大书院中极少数的女性博士,一直不受重视也很难有发表自己研究结果机会的绫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不知道多久以前形成的高山湖泊,随着风雨和水的自然侵蚀,即便明面上看不到河道,内里也可能会有九曲十八弯连通到大海的暗河存在。

    在远处游弋的鳟鱼里加尔也有相似的品种,拉曼语发音称其为“撒尔莫”,意思是“上升”。命名来源于这类鱼在生命历程当中会顽强地逆流而上,跑到平静的高山湖泊之中产卵繁衍下一代的行为。

    这种生命的巡游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因为这里地处新月洲内陆地区。哪怕大陆再狭长它也仍旧是一块大陆,离海边直线距离都无比遥远,更不要提河流会有各种拐弯。倘若代入到人类自身来考量的话,当初这些鳟鱼的祖先到底是如何发现这些湖泊的,当真是一个令人着迷却又热血沸腾的话题。

    想象一下历经漫长的旅途,甚至跨越过难行的瀑布。在光都无法照射进去的河道当中往前游动、不停地游动,最终发现了这样平静而又富有生机的世外桃源。

    引路者、最初的开拓者早已不在了,消失在了漫漫历史长河之中连记忆都没能留下。但是彼等铺平的道路,传递下去的记忆却形成了一代又一代的传承,至今这些鱼儿也依然祖祖辈辈持续着这趟生命的巡游。

    这又何尝不像人类星星点点,逐渐在世界各地传递的文明之火呢。

    拉曼古人有言:兴趣是最好的导师,站在某一领域顶尖层面的人往往总是早年间便对此兴趣浓郁热情旺盛。

    说起自己所感兴趣自己所热爱的事业时,博士小姐便透露着这样的光彩。她整个人容光焕发地,一时间愣头青连忙不迭记录绫所讲述的事情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就只是发愣地看着她,好像她比今天的太阳还要炫目一样。

    “干、干嘛。”察觉到对方的沉默与直勾勾盯着的眼光,也多多少少因为自己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的举动而感到羞耻,博士小姐撇过了头用手指绕着自己蓝色的发丝,如是说着。

    “啊——”咖莱瓦开口,想说些什么。

    “接好。”但洋溢着年青人青葱氛围的这一幕被我们的贤者先生毫不留情地打扰了,他丢过来了一根长木棍,而咖莱瓦手忙脚乱地去接因此记事本差点掉在地上而他急着接住记事本的时候又不小心用棍子敲到了自己的脑门。

    “呜哇——”站在亨利身后的白发女孩发出了嫌弃的声音,而捂着自己额头的咖莱瓦吸着凉气忍着痛,后面的博士小姐则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拿这个做啥?”咖莱瓦收好了自己的宝贝记事本,左看右看,最后把它递给了绫托她保管。

    “跟过来。”而亨利话不多说,歪了歪脖子示意他走到一行人营帐前面的空地。

    “.......”身后的绫瞥了一眼手里的记事本,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打开。

    “哦呀,亨阁下又技痒了?”正在擦拭自己盔甲的老乔看到了三人过来,瞧见咖莱瓦手中的长棍时立刻意识到他们想做什么,于是开口这样说着:“等下也让俺凑个热闹。”

    “教训这家伙,我都够了。”而米拉白了一眼,毫不留情地开口。

    “那个,我又做错什么了吗?”人高马大将近一米九而且十分健壮的愣头青抓着木棍像个受到委屈的小姑娘一样开口,而觉得这家伙悟性真的低到无可救药的洛安少女第二次翻了白眼:“说是要教训你但不是真的要教训你啊,你怎么这么呆。”

    “啊,是。啊?”依然一副呆样的年青人明显仍旧不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不光是米拉,就连旁边的其它一些围观的人也都再次发出了叹息的声音。

    “要是这幅体格给我多好,长成这样却这么没用。”抱着双臂站在自己帐篷前面围观的小少爷弥次郎小声地嘟哝着,而鸣海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就是,之前面对那个山鬼,很大只的那个东西时。你不是站出来在璐璐她们面前了么。”米拉学着亨利的样子耸了耸肩,而后者注意到这一点挑了挑眉毛——她接着说:“我听她们说了,勇气可嘉。可你这家伙根本不懂战斗,站前面是想等敌人把耐打的你给打死,最后累了就放过她们吗?”

    “呜恶。”被毫不留情地批评,咖莱瓦感觉自己的胃有些绞痛因而表情也变得苦了起来。

    “所以说,哪怕为了今后的旅途里你能不要成为一个花瓶,也最好得练两下。”终于点题的洛安少女叉着腰神采飞扬地这样说着,而反应过来的愣头青:“啊!”了一声之后又“哇!”了一声。

    他的动作好懂到旁边的樱笑得花枝乱颤,而看着咖莱瓦用拉曼语记载的日志的绫抽空瞄了一眼,也是“噗嗤”地笑出了声。

    “啊!”是“原来是要做这个啊!”的意思。

    而后面的“哇!”则是“哇,要教给我这个吗!”的意思。

    好懂好懂,十分好懂——但米拉第三次翻了个白眼。

    “先说明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开口这样说着,但考虑到咖莱瓦的基础,加上洛安少女并非贤者,因而思索如何才能令愣头青理解,整理语言使得米拉陷入了一阵小小的沉默之中。

    “比起话语,用实际演练要更直接。”亨利注意到了自己弟子遇到的困境,轻声开口点醒了她。

    “啊!”洛安少女立刻明白了过来,然后跑到了另一侧跟对着小少爷就伸出了手:“木刀借我。”她开口这样说着,一点都没有客气的意思。

    “......”抱着双臂的弥次郎皱起了眉,对于自己身高颇为在意的他不是很喜欢米拉居高临下的视线——但他还是转过了头:“给这家伙一把。”对着下人这样说着。

    “嗯。”洛安少女伸出了手,而在一瞬之间旁边的鸣海、大神还有弥次郎都注意到了她这双纤细白皙的手掌上磨练的痕迹。

    “.......”三名和人的剑客都安静了。

    在男性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月之国,女武士之类的存在被视为异端。女性本就占据劣势的身体素质使得她们要面对的困境会远比男性更多——是的,米拉是亨利的弟子这点他们都知道,甚至之前那场与山贼的搏斗也据说她发挥了重要作用。

    但贤者太耀眼了。

    惯性思维会很容易让这些人轻视这个年轻又活泼的女孩,觉得她不过是陪衬。

    但事实是这样吗?

    “啪——”“呼——呼——”“嗯——”单手握持,之后娴熟自然地压低了重心,活动着脚步的同时转动手腕旋转木刀。

    看起来只是普通热身或是耍酷的动作,他们这些行家却是明白门道的。

    活动脚步是在确认地面的情况,而旋转武器是在确认攻击距离以及重量与重心。

    哪怕是最出色的手工匠人,做出来的武器也会有细微的品质差距。大部分时候这些差距是可以被忽视的,但在武器类型区分较大的情况下,倘若直接盲目刻板地沿用自己已有的运用经验,便会出现预判失误之类的情形。

    “嗯。”基本确认完重量与重心之类的事物之后,洛安少女左脚在前足尖对着咖莱瓦,而右脚则是呈一定角度向外伸出,挺直腰板重心略微压前,然后把木刀靠在了右侧的肩膀上。

    “南蛮的起手式吗。”“动作倒是十分娴熟。”鸣海与大神两人如是讨论着,而弥次郎则是沉默以对。

    “我先攻击一次,你试着防御。”米拉对着咖莱瓦这样说着,而愣头青点头了好几下,就抓起了木棍的中段。

    “身长乃是咖勒艾瓦占优,武具亦是,但——”武士领队下达了判断,而与此同时米拉保持着移动靠近到了愣头青的面前。

    “啪——”朴实无华的迈步加上劈砍。

    “啊!”年青人抬起了手中的木棍横向格挡,但在挡住了洛安少女的攻击之后她却丝毫没有摆架势拼力气的意思,顺势就松开了手整个人继续往前一矮身用木刀柄的末端敲在了咖莱瓦的肚子上。

    “呜呕——”尽管收了力气但一下子被击中的愣头青仍旧忍不住双脚一个不稳就单膝跪了下去,而反过身来的米拉把木刀架在了他的后颈。

    “锵,你死了。”毫不留情地开口说着。

    “漂亮的动作。”旁边的老乔直率地开口赞赏,而一整个额头都是汗水的咖莱瓦又难受又迷茫地抬起了脸看向了米拉。

    “看你这样子还是什么都没懂啊。”而洛安少女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满脸无语:“我以为最少之前讲过一些而且经历过......果然是这样了吗,果然变成这样了吗。”

    “我不行了,老师你讲给他听吧。”草率放弃的白发女孩把责任推给了一旁的贤者,而亨利耸了耸肩,对着仍旧搞不清楚状况的咖莱瓦开口:

    “你刚刚,在想什么?”贤者单刀直入地开口,而年青人愣了一下:“想什么.......”

    “就是,米拉说要打过来,所以我就是,格挡。”没能防住洛安少女的攻击,但愣头青显然注意不到自己的问题所在。

    “格挡有什么错误吗?”见到周围的武士们都是一阵叹息而米拉脸上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更重,愣头青进一步地迷糊了起来。

    “思路没有错,但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只有亨利依然语调平缓。

    “木棍。”

    “那米拉手里拿的是什么?”

    “也是木棍,啊,木刀?”

    “我能打这家伙吗老师?”

    “冷静点。”贤者用平稳的语调如是说着:“你手里的木棍,就当做是模拟长矛吧。”

    “它相比木刀具有什么样的优势?”

    “攻击距离更长。”还没等咖莱瓦回答,他就竖起了一根手指,说道:

    “你的第一反应是格挡对方的攻击,这点没有什么奇怪。因为你跟在我们的身边,耳闻目染,我们的做法就是这样。”

    “但这种看起来很简单的做法其实也需要相当的训练功底,而且它并不是每一种武器的首选应对方式。”

    “长枪的长度远比刀剑更长,因此在短距离内的变招应用上,它会更为迟钝。”

    “你在挡住了她的攻击之后,她可以迅速变换手势,你却跟不上反应。不光是训练不足,武器本身也并不适合这样的做法——长的武器近距离速度就慢,短的武器近距离速度就快,这是很朴实的道理。”亨利一如既往用浅显易懂的方式讲解着,就连咖莱瓦这种愣头青也听懂了个七八成。

    “换而言之,在你选择了用长枪格挡的一瞬间,你就是在用自己的短处去面对敌人的长处。”

    “那我,该?”大致明白了的咖莱瓦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就发问道。

    “利用好自己的长处。”亨利语调平稳而有力:“双手平端武器,握在后部三分之一的地方,自然垂于身前。”

    “将视作枪尖的地方对着你的对手,平稳端枪,双腿岔开,不要站在原地,保持移动。”

    “一旦对手试图从侧面冲击,你就扭转身体朝向那边,永远保持你手中的武器对对手形成压迫。”

    他开口这样说着,而重新爬起来的愣头青则是按照贤者的话语开始笨拙但认真地摆出握持长枪的姿态。

    “还可以。那么你试着做到这几点,接下来——”

    “我来。”观战的弥次郎忽然冷不丁地开口,而咖莱瓦看着这个以前吊打过他的小少爷出来,额头上立刻渗出了冷汗。

    “嗯。”亨利点了点头,而接过了木刀的弥次郎则是站在了咖莱瓦的对面。

    “请教了。”

    “是......”

第八十九节:简繁之争

    “纸上谈兵”这样的概念,不论在里加尔还是在新月洲都是存在的。

    耍嘴皮子在和平的日子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让人以为他当真很懂,但在真正上战场时却手忙脚乱摔了个狗吃屎,世界各地的人民都爱看这种不学无术之人谎言被戳穿的滑稽可笑的故事。

    从好的方面来说,它是一种对于人们追求一戳就破的虚荣的鄙夷,是一种对于务实精神的歌颂,是一种鞭策。

    但人有一个在大多数时候会将一件好事变为坏事的倾向下过于简单的,非黑即白的结论。

    以一个极端,来推翻另一个极端:

    纸上谈兵是不可取的,因此,所有用嘴来说的武术相关军事相关皆是可笑的。仅有实际掌握刀剑枪戟,去挥舞去战斗,才能学会真正的事情。所有一切口头的传授,所有一切纸笔的记载都不过虚妄,都是派不上用场的摆设。

    这种全盘否定先人智慧与导师教学,认为只有从战场上拼杀存活下来才能算是真正的剑技的观念,讽刺的是嚷得最大声的那一批也往往是连剑都未曾握过的人。

    真的拿过剑上过战场的下级老兵,往往会对剑术教程等一切能够提升自己技艺杀敌保命的知识趋之若鹜。

    因为剑技这种东西,本就是无数先人在战场上拼杀磨练,总结流传给后辈的宝物。

    “哈”弥次郎调整着呼吸,双手紧握木刀,采取的是保守而又可攻可守的中段起手式。

    他手中的木刀仅有1米左右,以月之国的单位称为“三尺”,而亨利从附近树林里挑选并大致切削打磨过的那支不算完全笔直的木棍则有7尺。

    武器的长度上是咖莱瓦占据绝对优势,而身高也是他足足高了有将近20公分之多。人愈是高大手脚也越长,这又进一步使得长兵器的距离优势能够长足地发挥这也因此,尽管面对的是一度败在自己手下的外行人,弥次郎仍旧没有采取积极突进的步伐,而是保守又谨慎地双手握刀在身前,警惕着咖莱瓦手中的木棍缓步拉近距离。

    “呃呃”愣头青按照亨利的说法握着木棍用一端对着小少爷,同时努力使得双脚不要僵硬保持移动以防止他侧袭。

    弥次郎微微皱起眉头,警惕着木棍的一端紧接着试探性地向左侧迈出了一步。

    “啊”而咖莱瓦虽说慢了一拍,但也确实按照亨利的指点转向继续指着他。

    武器和身高臂长上的优势使得他拥有的容错率更高一些,哪怕慢了半拍,因为攻击距离的优势,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弥次郎也仍旧难以接近到能够发起进攻的距离只要咖莱瓦的慢还在合理范围内。

    “吾国有句话叫‘一寸短一寸险’,指的就是这种情况。”站在鸣海旁边观战的大神少有地开口,他的嗓音与贤者接近,都是平稳缺乏起伏的类型,让人感觉也是个冷静之人。

    所谓险,乃是双重涵义。

    短兵多是利刃,技法凶险追求杀伤,因而武器本身便是一种“险”。

    而另一种涵义的“险”,则是对于使用者而言。因为短兵交战的距离极近,加之武器长度缘由,攻击频率极高容错率极低,一旦有一个瞬间做错,那么多半是不会有矫正的机会了。

    “哈”弥次郎再一次佯攻,而明显不知所措的咖莱瓦向后退了一步的同时,两手还有一个本能的向后回收的动作。

    “......”小少爷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又一次拉开了距离。

    “这呆子估计又要挨打了。”而旁边显然也看到了这个动作的洛安少女摇头叹气,樱和璐璐一脸茫然地看着她,而绫则是沉迷于咖莱瓦的日记本之中不可自拔。

    “是啊。”亨利语调平淡地肯定了米拉的观点,而他话音刚落,弥次郎就由中段换成了气势更为惊人的上段。

    “嘶”他动作幅度很大,双目怒视着咖莱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青田弥次郎,参上!”之后呼气的一瞬间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号,并且向前突击。

    “哈!”势大力沉,是谁都能看出来是由上至下的强力斩击,咖莱瓦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回收了双臂平举着木棍做好了抵御这一击的准备

    但也正是因为这看似无比正确的举动。

    才注定了他会输。

    “唉”随着米拉的一声叹气,弥次郎冲到了咖莱瓦的跟前,木刀狠狠落下,愣头青试着举起木棍去抵挡但小少爷却忽然一扭身体改袈裟斩为横斩。

    “啪!!”

    “呜哇咳!”收了不少力道的这一击最少没有把肋骨给打碎,人高马大的愣头青抗打击能力一流因而估计只是淤青,但疼痛是仍旧免不了的,他一时间感到难以呼吸整个人直接就跪了下去,木棍也摔落在湿润的泥土上,因为疼痛而僵硬的缘故一个大男人都不像样地流出了眼泪和口水。

    “你这呆子,我......”米拉一脸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气鼓鼓地转过身走去。

    弥次郎瞥了一眼咖莱瓦,又看向了亨利,无声地走向了鸣海等人。

    “呜嘶嘶”忽然的惨叫声让博士小姐抬起了脸,而看着咖莱瓦的惨样她本来有些心疼想走过来的,但贤者却比她更快地站在了年青搬运工的面前。

    “我啊嘶”侧胸仍旧阵阵酸楚的咖莱瓦想说些什么,但却说不出来。

    “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对不对。”而亨利俯视着他,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就把这个和他差不多高大的年青人扶着坐了起来。

    “我......反应太慢?”而疼痛逐渐缓解的愣头青开始试着寻找原因就好像他一直在默默看着的贤者与洛安少女所做的那样。

    “别瞎猜,给出你能肯定的答复。”亨利一针见血。

    “嗯.......我不知道。”咖莱瓦的呼吸逐渐平复,然后颇有自觉愚钝的惭愧之意点了点头。

    “你认为防御是什么概念?”亨利忽然撇开了话题这样问他。

    “呃”咖莱瓦理所当然地没有反应过来,而贤者再度重复了一遍:“你认为拿武器与他人战斗时,面对他人的攻击,你有什么样的防御手段?”

    “呃......躲开?”愣头青开始思考:“还有”

    “格挡。”亨利抢了他的话:“就是你刚刚想做的事情。”

    “嗯,但是我反应太慢了”咖莱瓦垂下了头,而这下不光是米拉,连交手过的弥次郎也开始用鄙夷的眼光看他。

    “这不是根本原因。”贤者开始如是说着。

    言语,是有魔力的。

    所谓纸上谈兵诚然不可,但仅仅只认为一味苦练便可达成至高之境,也是一种无比的骄傲自大。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学而不思则罔”如是的话语与纸上谈兵一并,亦是比比皆是。

    “你的概念没有搞清楚。”亨利竖起了一根手指,点中了咖莱瓦的要害:“你对于攻击和防御的概念仅限于‘躲闪’以及‘格挡’。”

    “而不知晓‘控制’。”

    “啊......啊?”咖莱瓦仍旧一脸迷茫。

    “这是我们的错。因为与我们一同前行,见识过我们的战斗以后你总会下意识认为,面对对手的武器时,你需要通过复杂而又巧妙的格挡与卸力之类的技巧,再进行准确高效的反击。”贤者毫不留情地这样说着,而咖莱瓦这回听懂了,像小鸡琢米一样连连点头。

    “但这种做法,并不适合你。”亨利如是说着,而愣头青愣了一下,有些不甘地垂下了头。

    “不是说你天资愚钝,别乱想,只是单纯你学习得还不够多。”贤者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内心想法,直接点出了这一点:“我会让你练习长枪,是因为在之后的旅途当中需要的是能够立刻派上用场的技法。”

    “不论是里加尔的东西海岸、阿布塞拉大草原、奥托洛帝国还是南境城邦联盟。不论是人类还是矮人。哪怕讴歌的传说英雄大多是拿着剑的,这个世界上,最常有的武器却仍是长矛、长枪。”贤者居高临下地以他灰蓝色的眼眸看着年青人,那双蕴含魔力的眼哪怕是背光在朗朗晴天之下仍旧散发着平稳却又令人难以移开双目的光辉。

    “你就未曾想过缘由吗?”

    “想过,但没懂。”咖莱瓦愣愣地回答。

    “剑术,剑技。是需要时间来磨砺,亦需要天分与导师的。米拉学了三年的时间也仍旧只是掌握了大部分的基本型和一部分的进阶剑技。”

    “多变的剑法,掌握敌人所未知的技术,诚然是一种克敌制胜的方案。但它所需耗费的精力,训练所花费的时间与人力成本极高。”

    “因此,剑技并不适用于数量广大的普通士兵。”亨利一如既往地以浅显的语言,层层剖析了各种事物。

    “他们需要的是更加简单的东西。”

    “简便易学,是批量推广至群众之中的最基础要素。”

    “长矛需要做的,仅有戳刺。”

    “成排的长枪兵并排站立手持武器,仅仅只是举着,无需作出任何复杂的动作,也会令骑士心生畏惧。”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概念。”

    “你手中的武器仅仅只依赖于‘长度’与‘距离’便已完成了‘防御’,按照我所说的方案,一直保持着尖端压迫,使得弥次郎无法靠近,你就已经完成了防御不是吗?”亨利说到这儿,咖莱瓦若是还听不懂,那他也就真的没救了。

    “啊”

    “啊!”愣头青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了。

    “先入为主是很要命的,因为你一直在看着的我们所用的武器都是刀剑,攻击距离更近,以格挡为主。因此你便认为‘防御’仅有‘本能的躲闪’与‘挡下对手的攻击’这两种。”

    “但长兵器只需保持正对着敌人,威逼不让对手靠近,就已经是一种防御了。”

    “距离即是防御,控制双方之间的距离,而不是用挥舞起来更费时间的长兵器试着去在短兵器占优的近距离下格挡。”

    “那样做的一瞬间你就注定落败,因为你舍弃了自己的攻击距离优势,用自己的短处去和敌人比拼。”

    “繁琐复杂的使用技艺可以往后再学,你现在所需要的是这些基础,可以立刻便派上用场的基础与正确的应用思路。”贤者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如是说着:

    “明白了?”

    “啊啊”而如醍醐灌顶明白了这一切的愣头青接连点头,连伤痛也忘记,气力十足地回答:“明白了。”

    “老师!”他下意识地就喊出了米拉一直在喊的称呼,使得踱步返回的洛安少女大声地:“啊?!”了一声。

第九十节:夕阳、雪与浓汤

    在长时间的外出旅行当中,尽管荒野之中存在的有敌意的人或者生物才是冒险故事往往大书特书的对象,但真正的冒险实际上早在出发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朴素又繁琐的准备工作无比重要,哪怕仅仅只是两三日的旅程,物品也必须尽量都携带好,以防不测。

    人的所需简单总结便是“衣食住行”这四样,出门在外负重有限自然不可追求奢华,但尽管如此,仍旧需要尽力满足避免自己因为过于艰苦的旅行精疲力尽。

    平原众多可以大量养殖牲畜的里加尔人爱穿皮鞋,而新月洲人则喜好编织的草鞋。两者虽然外观与结构都有很多区分,但却都有结实耐穿的共通点。

    为了防止脚的皮肤被自己的鞋帮或是鞋带磨破,而且也有抵御外界各种寒冷潮湿等因素的缘由,鞋靴里头便还要再穿上布或者针织羊毛做成的袜子,最好再在行李之中带上一双备用。

    除此以外,基础的衣物也必须带上最少一两套备用。衣物的要求很简单,轻便合身,坚固又耐用。里加尔人尤其是东海岸人的首选是各种经过缩绒处理的羊毛布,上衣的内里会衬有亚麻,而下装则通常只有腰围一周会封着亚麻加固。

    月之国羊毛产量稀少,因而大部分衣物便是以棉织成的布帛,或是棉麻混纺。

    内里穿着的衣物讲究保暖舒适,而在此之上他们还需要一件防水可以抵御风雨的外套。厚实帆布过蜡或是以胶油鞣制达成防水处理的很是常见,就连苏奥米尔人和帕德罗西帝国人爱用的羊毛斗篷也与外套或紧身裤不同,在编织时会尽量保留羊毛中的油脂,以增强密封防水性能。

    新月洲的人很喜欢用长长的蓑草晒干之后制成雨衣,但这种草只生长在南方温暖地区。若非四通八达的永川河流域,地处北方的人很难入手这种轻便又廉价的雨具。

    自身的“衣”的部分解决之后,接下来的另一项则是“住”。人的负重有限因而这个部分定然是需要作出最大取舍的拥有牲畜背负辎重的队伍可以携带由杆子和布料组成的帐篷,但只有帐篷遮蔽的话也是不足的。

    在帐篷内里睡眠的人需要寝具以保暖隔绝湿气,尤其是铺在地上的地铺,往往不光需要有保暖防潮性能还需有一定厚度,以便在人躺上去时能形成一定的缓冲,不至于让地面上的细小石子与凹凸不平硌得夜里辗转难眠。

    和人在室内常用的布团地铺是以棉布填充棉絮制成,虽然舒适但并不适合旅行。一来体积过大,二来容易破损或者受潮变重。

    亨利等人携带的地铺是在苏奥米尔入手的,以针织羊毛编织成的地铺厚度和防潮性能还有保暖性都十分不错,也坚韧耐用。若是天气实在太冷,还可以在上面再铺一张羊皮。而和人跟夷人所携带的则十分相似,都是一张草编的席子配上兽皮或是布帛垫层。简单,却又实用。

    铺在身下的简单地铺佐以斗篷或者外套作为盖被,再将自己脱下来的衣物卷成团捆扎一下当做枕头。若是小规模的旅人没有帐篷遮风避雨,这就会是他们在荒野之中仅有的寝具与住所。

    身上穿的,夜里枕着入睡的解决过后,便是旅“行”之中所需要的各种物品。

    要点火,需要的有一块燧石和一把火镰;火绒可以用麻绳解开弄松之后充当,也可以在荒野之中搜集物资;夜里若是要做事的话,光靠不可移动的篝火是不够的,所以还需要一盏灯笼。

    修补软装备需要备用的布匹和小块的牛皮或者羊皮,之后是缝纫用的针、亚麻或者丝制的线以及配套的蜂蜡。蜂蜡的用处多多,不光可以用来进行防水密封处理,缝纫的时候将针线在蜂蜡上面拉紧过一下,能起到一定的润滑效果,使得针线更容易穿过物品。

    保养盔甲除锈与武器刀具打磨则需要浮石与油石,再配上用小罐装的猪油或者其它动物油脂,或是用软木塞密封的小罐橄榄油,不光可以作为食物,同时也是武器与铠甲的保养用品。

    最后再加上水具,以及进餐所需的小刀、便携不易碎的木制餐具,轻质的锻打旅行小吊锅或者再加上煎盘组成的炊具。如此解决了“行”的装备,最后剩下的,就是最为麻烦的“食”的部分了。

    旅行中的食物要考虑的因素非常多,大抵是占到了“衣食住行”当中将近一半准备工作的部分。其它装备如寝具与衣物之类,只要质量可靠,同一份装备可以长期重复使用。但食物不行。

    食物是消耗品,每日都会有损耗,因此必须根据行进路途的日程来仔细计算要携带的口粮。

    而在这一基础上还得再加上负重的因素,背的东西越多自然内心会越有安全感,但是过分沉重的行李会早早使得你累趴,疲劳加上过于沉重的装备会大大增加失足落入山崖或者水中之类的危险。

    必须带够,却又不能带太多。这两点本身就需要让人好生费上一番纠结,除此之外却还仍旧有保存的问题。

    一行人出发时是春天,天气仍旧算是凉爽,但也没有冬天那么稳定。时寒时暖加上湿气的缘故,保存的食物会很容易受潮发霉。

    寒冷的北方冬天新鲜食材不需要进行太复杂的处理也能带出门几天不会坏,但在其它几个季节时,携带的口粮就必须经过严苛的挑选了。

    和人武士的主食是粳米,去壳处理以布袋包裹并放在涂有大漆的密封木箱之中能够有效防潮。除此之外他们还携带了没有去壳的稻谷,有着外壳保护因而能储存更长时间。之后使用便携的小型器械去壳,虽然复杂费事一些。

    除了主粮以外,剩下的食物大多是经过脱水处理的。里加尔人喜欢用盐,再三抹制吸干水分,干得可以用来砸人的咸肉保存时间漫长,但在食用时却必须用水煮好几回,否则便会咸得发苦硬得磕牙。

    熏制的工艺在月之国也是有的,毕竟它与火息息相关,善于用火的人类各地文化自然也都懂得。

    但今夜傍晚提早吃的晚餐,他们所品尝的却是更加具有月之国风格的食物。

    被和人武士誉为上等美味的柴鱼片,是经过相当漫长时间才能处理好的一种食材,也是月之国浓汤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鱼本身并不是叫做柴鱼,而是沿海渔民所捕捞的大型鲣鱼。之所以被称作柴鱼,是因为在处理过程之中要反复烘烤暴晒,最终几乎彻底脱水的鱼肉会变得像是木柴一样干硬,需要用木工的刨刀裁成小片保存。

    这是弥次郎等人携带的秘藏食品,因为十分珍贵的缘故,今晚是为了纪念一行人越过了之前的阻碍以及并肩作战达成了和解,才特地拿了出来。

    当然,另一方面也与他们成功地在湖中捕捉到了一些鳟鱼有关。吃了好一阵子的豆干,可以换一换口味,许多人也都是由衷地对今日的晚餐感到期待。

    烤干晒干的柴鱼片并不拥有烟熏或是盐制的独特风味,基于月之国普遍淡口的饮食,这倒也不出意外。

    和人武士对其趋之若鹜的理由,是一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鲜”味。

    大块的柴鱼片被撒入高山湖中取得的澄澈淡水之中,之后以柴火长时间炖煮使得汤水逐渐变色。随后控制好火候将火调小长时间熬煮,令水分蒸发,汤汁浓缩成味道浓郁的汤底。

    同时旁边的另一口大铁锅也被架起,洗好的白米放入其中,加上淡水,盖上木盖,由专人把控火候开始焖饭。

    这两者在进行的同时,余下的一些柴鱼片还被专门负责做饭的足轻用锋利的小刀像是削火绒碎屑一样刨成了细丝。

    待到夕阳的下半截已经沉入远山顶部,整片天空都被赤红色的火烧云所覆盖,地面上尚未完全消融的皑皑白雪也都被染上了橘色之时,负责煮汤的武士们加入了调味的配料,搅拌,与一旁的米饭同时开锅。

    方形的月之国餐具上盖上了满满的一碗热腾腾的米饭,而圆形的木碗之中则是乘上了香气四溢的鲜汤。金黄色半透明的浓汤与远处的湖水同步荡漾着,升腾起的热气在夕阳下形成了光柱。

    而之前将柴鱼片刨成了细丝的足轻们取出了一个竹筒装着的芝麻调料,洗净双手之后撒入装有刨丝的木盆之中,搅拌均匀。

    “盖在米饭上吃。”似乎对于这一口很是喜欢,弥次郎少有地对着不知道如何享用的亨利他们这些南蛮人开口说着。

    雪白的米饭上面盖上了芝麻点缀的鱼肉刨丝,之后旁边又有人递来了有木塞固定的陶瓷瓶子,里头装着的是大豆与盐发酵制成的月之国调料,酱油。

    绕着圈儿淋在米饭之上,再佐以鱼片熬制的鲜美浓汤这仍旧不算结束,负责伙食的人还在旁边忙活着,泡在木盆之中的豆干复水之后变得具有弹性,佐以从捕到的鳟鱼身上割下来的脂肪融出的鱼油,简单煎制的豆腐具有之前煮汤的淡口所无法比拟的香味。

    一口浓汤下肚,再吃上伴着酱油和芝麻鱼丝的米饭,咬一口油煎的豆腐。

    远远望去一片橘红色的夕阳、山的轮廓和地面上的积雪还有远方平静的湖泊。

    篝火在静静地燃烧。

    使人如此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第九十一节:尾随者

    新月洲是一片龙类生物绝迹的土地,不提极其少见的巨龙与同样数量相对稀少的亚龙,哪怕是里加尔大陆上许多地方都有分布的各种杂龙类以及龙蜥类,这里也一概见不到。对于这一独特的现象,帕德罗西帝国组建了学者团进行过多次探讨研究,但由于新京政府的不配合,这方面一直都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月之国有句谚语叫“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尽管谚语中的动物有些微妙的差别,但因为龙类生物的不存在,这片土地上的其它生物确实更加繁荣昌盛。

    对于自然稍稍有所了解的人,总会惊叹于自然之中巧妙的生物结构。

    哪怕是截然不同的生物,在相同环境之下历经漫长的岁月依然会演变出类似的结构、外表以及自身的生态位。

    食草动物;以昆虫还有果实之类为食的小型杂食动物;伺机而动、不挑食的食腐动物,以及——

    顶级掠食者。

    未曾出过远门的人,不会明白为什么猎人最少也需要是个两人小组。

    住在和平的文明地带,石头构建的城市坚固住房之中的人,多半一生之中见过最大的侵入者也就只是无处不在的老鼠。

    但荒野之中是不一样的。

    野兽会远离人类所在的区域,除非饥肠辘辘到无以复加。它们畏惧那些灯火通明的地方,哪怕那里总是传来食物的香气,哪怕那里尽是无力抵挡自己的弱小生物。

    刻在血脉之中的记忆让它们本能地避开这些睚眦必报,没有爪子没有獠牙,却会拿着小尖棍儿,会用看不见的方式让自己流血受伤的生物。

    刚出生不久的野兽都明白这一点,就像幼猫会本能地对着像是小鸟或者老鼠之类的物体提起兴趣一样。这是流淌在血液之中不得已成为了本能的深刻印记,在人类城市村庄建立扩张的过程之中产生的冲突在这些人总认为无脑的野兽身上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刻痕。

    它们必须让规避人类、规避那些灯火通明的地方成为本能,做不到的,基本上都已经死在了人类的弓箭和长矛之下。

    这是一种巧妙的平衡,刻在基因之中的记忆,使得哪怕城市与村庄防御并不是那么地完好,野兽也会处于自保本能规避开。因此世代更迭,在城市繁荣之后出生的新生儿甚至连尖牙利爪的掠食者有多可怖都并不知晓。

    在他们的眼里,这些食人野兽就好像是神话故事一样遥不可及,开拓者那一代与之搏斗的血腥记忆这些新一代根本无法感同身受。

    这种大意与无知带来的是轻视,许多在城市稳固发展之后出生的新一代年青人,在荒野之中遇到野兽遇到掠食者时也丝毫没有畏惧之心,认为它们就像是城里街道上的流浪猫狗,自己挥挥手吓一下就会夹着尾巴逃走。

    而其结果,便是往往旅途未曾走出一半,便被咬断了喉咙,吃光了内脏。

    老练的猎人与冒险者,永远都会留着人守夜。

    哪怕没有与任何人产生冲突,没有人类的追兵,他们需要防备的生物也依然有许多。

    只有蠢蛋才会小瞧野生动物的敏锐与机灵,人类世界的文明给予了很多弱者犯错甚至重复犯错的机会,但是荒野之中是不一样的。在这里犯了错就意味着饿肚子,犯了错就意味着死亡。

    一百人的队伍,山贼可以注意得到,更为敏锐的这大山之中的野兽又怎可能毫无察觉。

    人类所散发出来的味道、马匹、驮牛的体味和排泄物、烹饪的食物香气,剩余的食物残渣。所有的这一切在嗅觉敏锐的狼的感官之中,都会像是夜里海岸上的灯塔一样明显。

    它们是长途奔跑的好手,沿途又有的是森林可供它们藏身,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跟在了队伍后面的,哪怕是夷人的老练猎手或者视觉敏锐的我们的贤者先生也无法说清。

    能够知道的就只有,当注意到的时候,这个规模不小的狼群已经开始在远处的森林之中用那反射着月光的双眼盯着他们了。

    “二十四头,领头的是一对。”基本讯息的确认并不困难,猎人之中有的是好眼力的射手,但我们的贤者先生比他们所有人都更快地洞悉了情况,并且同时也告知了鸣海等人。

    狼是一种聪明的生物,小规模的狼群一般低于10匹,而这个显然要稍大一些,也或许正是它们会有信心尾随在他们这一支百人大队后方的缘由。

    “目标是牛吗。”虽然是彻头彻尾的城里人,但鸣海显然也不是对于荒野一无所知的类型。他很容易就判断出了这个狼群盯上的是行动缓慢又体积庞大的驮牛。

    吊着一条尾巴确实让人十分不快。湿原地区本来就对带有辎重的队伍来说艰苦难行,此刻又加上这些伺机而动的饿狼,简直令人心烦意乱。

    但他们却也没有什么太过于高效的方法去解决这一切,这个狼群不小,而且从保持的距离来看明显仍旧在警惕着他们。百余米的距离在昏暗的月光下,狼群又躲藏在森林之中,能够注意到已经是视力优秀而且警惕十分了。

    包括博士小姐和花魁传教士一行、咖莱瓦以及小少爷在内,更多的人都是在听闻了远方的森林之中有尾随的狼群之后,有意去寻找,才瞧见了那些毛茸茸的蠕动黑影轮廓。若是队伍当中尽数由武士构成,没有更加适应荒野的猎民之类的角色存在,那么他们多半会等到狼群靠到了跟前才注意得到。

    狡诈,机灵。

    保持着距离警惕着人类的攻击,不会贸然靠近。

    同时体力与耐心都十分充沛。

    在知道自己被察觉被警惕时它们不会强攻,而是会利用自己长久的耐力就这样跟随下去,然后在有谁掉队落单的时候,一拥而上。

    “只能跟它们耗着了么?”很明显又开始心惊胆战的胆小传教士艾吉忍不住开口这样问道,若是可以由他来决定的话,多半会希望能对这些野狼都赶尽杀绝吧。

    “我可不是坐船这么远过来,来给狼撕成碎片的啊!”自从登陆以来至今都没过几天安生日子的艾吉整个人都变得有点神经质了起来,虽说原本他就相当胆小,让人怀疑这种心理素质到底为什么会选择漂洋过海成为传教士,但现在是真的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一碰就爆了起来。

    “安静点,你这样还算是神的仆从吗。”阿方索显然也对他的表现失去了耐心,他大声地训斥着,而艾吉在吓了一个激灵之后垂头丧气地返回了帐篷。

    “安排守夜吧。”亨利如是说着,而鸣海点了点头,与特木伦一起开始进行安排的商讨。哪怕去打这些狼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它们躲藏在森林之中,机敏,又懂得互相配合。

    夜色之下武士们哪怕弓术再好也难以发挥,而且森林地形复杂,对于弓箭射击来说命中难度大大增加。

    两条腿的人是跑不过四条腿的狼的,这些家伙的耐力也很充足,一旦打算逃跑,以人的脚力根本追不上,而骑马又会被复杂的植被所阻碍。

    打不着又追不上不说,一旦有谁在追逐的过程当中落单,那么这些家伙也肯定会回过头来亮出爪牙。

    高风险低回报,加之以武士们携带出门的箭矢有限,虽说在山贼一战过后尽量回收并且也从山贼的库存里搜了一些出来,也依然有1到2成左右的箭矢彻底损毁无法再次使用。

    武器和甲胄都是会损耗的,刀会有缺口,会卷刃需要打磨。倘若不细心保养使用方式又出错的话,折断也是常有的事情。

    人和马的体能也都有限,夜里实在不是人类尤其是骑兵这种重型单位可以肆无忌惮地行动的时间。而若是到了白天,这些狡猾的狼估计又会保持更远的距离,它们听力与嗅觉皆十分敏锐,不似人类那般依赖光照与视力,而它们也懂得如何发挥自己的长处。

    只能选择以不变应万变,用滴水不漏的防备、警戒,成本更低不那么消耗人力与物力的驱赶代替斩尽杀绝,等到他们离开这片区域或者拖的时间足够长了,这些狼就会转移目标去猎杀其它猎物。

    讨论的结果,最为合理的搭配显然是让夷人的优秀猎手与武士还有足轻等于附近设立篝火哨岗。

    他们所在的这块高地一面靠水,但余下的所有地方都是平缓的山坡,因此哨岗必须最少设立3处。

    设立起来的篝火附近被摆上了小马扎以供疲惫者暂时休息,每个哨岗都被安排了两名夷人猎手以及三名武士两名足轻。武士和夷人都是带着弓的,而足轻则是持长矛警戒。

    他们从柴堆里取得了一些一握粗,一米五左右长度带有分衩的木棍,将另一端削尖并且在上面挂上了蜡烛灯笼。

    这些木棍被安置在篝火外几米远的地方,并且点上了长明耐烧的蜡烛,以扩大照明范围,提早察觉动静。

    月光终归是不靠谱的,一片晴朗时确实亮如白昼,但被云遮住的话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而武士和夷人猎手们也并不是贤者,没有出色的视觉,就需要用其它办法来补全。

    但这种准备归根结底仍旧是财大气粗物资充足的武士们才能采用的手法。能够烧好几个小时的蜡烛虽然不至于贵到平民买不起,大部分农民也依然会对其小心谨慎地节省使用。绝不会这样一次用上好一些,而且直接就挂在了外头让它烧到干净。

    总而言之,有了个颇具威胁的尾随者之后,队伍的方针也必须作出一些改变。这一段时间大抵夜里都不会很好过,但些许的疲惫可以回复,一旦失去了驮牛失去物资或者有谁失去生命了,却是更大的损失。

    篝火与烛火缓缓摇曳,而在这一夜里,武士们又更进一步地开始感受到夷人猎民的出色之处。

    尽管在武艺和操守还有团队合作上面他们确实无法与武士相提并论,但要讨论对付野兽的方式,长时间枯燥又让人心慌的荒野守夜之时如何保持清醒,他们却又一个个如数家珍,令结伴的武士们学习到了很多。

第九十二节:春末

    当三月迎来尾声,时间节点上正式步入4月之后,北地不甚显著的春季也仅有一月就将结束了。

    时间流逝的速度飞快,对贤者一行而言,于漫天飞雪之中登陆到这片土地的光景还历历在目,转眼间却又将要在这里迎来一个季节的完结。

    随着一行人向南前行的脚步和季节的推延,四月伊始以来气温越来越多地维持在了20以上。在湿原所遇到的小雪就好像是寒潮最后的挣扎一样——依然十分强大,以人类所无法抵御的强力覆盖了十数公里的范围,但却任谁都可以看出来即将凋零让步于暖和日子的迹象。

    冰雪消融从路况的角度来说是一件好事,没有结冰打滑的地面,没有难以前行一踩到就陷进去的积雪,令一行人在离开了湿原之后的道路越来越好走。

    跟在后面的狼群令队内的不少人都精神紧张了三天左右,但兴许是饥饿让它们转而去找寻更好得手的目标而放弃了这支警惕的人类队伍,在第四天的早上正好走出湿原的那一刻,身后一直静悄悄尾随着的狼群就再也不见踪影。

    连日的守夜加上紧绷的神经,待到确认狼群已经没了踪影,松懈下来的第四天许多人都是失误连连。

    负责烧火做饭的足轻挺长时间以来首次出现烧过了头的情况,宝贵的白米一整锅几乎废了一半。而后面在保养自己的刀剑时不小心割伤自己的也有两人,搬柴时不小心砸到了自己脚的也有一人。

    有过守夜经验的人都明白,在将近凌晨,也就是守夜即将结束时人的精神就会处在最为疲惫意识模糊的状态之中。

    前半夜的亢奋与紧张感,神经紧绷会使得人对各种细节都十分敏感,但当天快要发亮,潜意识之中觉得“一切快结束了,我可以休息了”的时候,精神就会松懈下来,而疲惫便会如潮水一般涌来。

    所以经验老到负责守夜的人多数会轮班小息,避免所有人都在同一刻放松了警惕,导致安稳度过的一夜在最后一刻全盘皆溃。

    但即便有着这样的轮班安排,考虑到10来人的足轻还必须负责30余人武士的起居餐饮等杂活,他们实际上也没有多少时间能够休息。

    守夜的武士可以多睡一两个小时,但足轻们不行。弥次郎有良好的卫生习惯,晨间喜欢用温水洗漱,因此他们必须有人提早起来烧水。而后这一整支队伍的伙食也需要进行准备,尽管亨利一行还有夷人们一定程度上可以自理,许多诸如炊具和粮食等物品却仍旧是足轻把关,所以他们也必须从那边借取,需要有人负责接洽。从这个角度来说,10个人,真的是不怎么够用。

    因为疲惫而出错的足轻,尽管确实情有可原,却仍旧迎来了上级武士们的一通训斥。这个国家严苛到无法违逆的阶级关系就通过这一早晨的动静,清楚地传递给了亨利他们这些异乡人。

    看着那些平日里可以与他们这边有说有笑的武士板起脸面目狰狞地训斥足轻,而下级士兵们只得不停道歉的模样,面面相视的亨利等人,都不知道应当如何言语。

    人是具有两面性的,哪怕是再合得来的友人,在一些地方上面的做法也可能仍旧会使得你无法苟同。

    咖莱瓦看起来有冲动想要上去阻止,毕竟经过旅途考验的他多多少少也明白守夜的那种疲惫,但洛安少女拉住了他。

    愣头青的做法总是过于直接,出身于不同文化背景的他不会明白武士和足轻之间的关系,以里加尔人的价值观直接介入到月之国内部的做法,只会导致对方对他产生不满,引火上身。

    “你吃我们的住我们的,啥事都不干还要指指点点?”用咖莱瓦能听得懂的通俗语言,米拉给他打了个比方这样说着。

    强行介入引发武士们的不满只是其一,更要命的或许是,假如咖莱瓦这样做了,足轻们也非但不会感激他出头的行为,反而会憎恨他。

    因为他的强行介入只会激化矛盾,而且在月之国的价值观当中,足轻们认为武士的行为并无不妥。

    这件事情有着很复杂的内情,简单又直接,依照内心当下的冲动就去行动往往只会激化矛盾使得事态恶化——某种程度上,米拉在这个明明比她更加年长的家伙身上看到了过去自己的影子。

    年青人、小孩子总是只能看到眼前的事物。

    他们无法以更长的时间尺度来看待一切,当被父母训斥时,满心只有此刻的委屈与愤恨,认为父母对自己过于苛刻。

    因此采取的做法不光过于直接,有时候甚至会十分过激。

    离家出走,断绝关系,甚至于弑亲反抗者历史上皆有。但不论是哪一种,多半在经历过更长久的岁月之后,才会逐步了解,因后悔而痛哭流涕,明白当初的苛责皆是为了一丁一点将自己打磨成型。

    养儿方知父母恩,当长辈看着幼儿时,所看到的并非当下,而是十年,二十年以后的时间。

    急不得的。

    人生是很长又很复杂的,有的时候直截了当的做法会十分痛快,但在其它一些时候,你又需要采用更加精准,更加直击要害,却又在一定程度上绕了一个弯的方式,去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亨利走了出去。

    历经过共同奋战以及许多日的协同过后,在建立起来的熟悉感、信赖感以及彼此之间融洽的气氛这一系列前提下,他说出了由夷人帮忙照看和人装备、帮忙做事以减轻足轻们劳务压力这一提案。

    水到渠成地,在经过思索过后,鸣海和弥次郎虽然仍旧有些无法完全放下心,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多观察老师的做法,你这个呆子。”米拉给了看着贤者的行动发呆的愣头青一记肘击,而队伍中的其它不少注意到这一切的人也都在细思过后不由得一而再再而三地瞥向亨利。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毫无关联的事物,然而即便如此,到底是要有怎样的心态和双眼,才能总是准确地把所有的线索组合起来,选出正确的那条道路?

    经验的差距。

    在走这一步时,已经做好了应对之后会发生的情况的准备。

    因为前期一切都已经铺平,做出这一步的举动时才会给予别人水到渠成,一切理所当然的感觉。可这并不理所当然——倘若他没有足够的实力令武士们认同;倘若他不是选择以技巧点到为止而是任由愤怒来用力量压制将武士们打成重伤;倘若他没有在与山贼之间的战斗当中毫无保留地相信鸣海会予以支援,给予这些虽然久经训练却缺乏实战经验的武士足够的尊敬。

    倘若他只是一个满腔怒火,又因为自身的武艺高强而心高气傲根本不打算配合武士们,更不可能放下身段去让夷人猎民们与他合作的异邦人。

    一个人的强大终究是有限的。

    “贤者”是什么样的概念,看着亨利的背影,博士小姐忽然明白了,一直若有所思的鸣海也感觉在刹那之间懂得了。

    作为凡夫俗子的更多人或许无法明白他当下在做什么,就好像一窍不通的普通人看着一个维修复杂机械的人,没有站在机器的面前,却跑到旁边摆弄起毫不相关的其它东西,像是不务正业地跑去摸鱼。

    你不会明白对方到底在做什么,但当他所有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东西都逐步完成,最终拼凑组合起来的一瞬间,你才会惊觉——

    他其实一直都只是在做同一件事情。

    专心致志地,调整,引导。

    使一切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有才华的人,敏锐的人,看见了这些细节,而为此感到折服。

    而即便是更多没有这份能力,阅历不足难以察觉到他意欲何为的人,也会不知不觉地被其吸引,跟在那个背影的后方。

    因为他们隐隐约约地也察觉到了,一切事物总是在按照这个人的说法发展的事实。

    少数察觉到这一切的人思绪万千,有感叹与恍然大悟的,有隐隐约约觉得看到希望的。

    也有。

    提起了警惕的。

    ————

    ————

    时间继续缓缓地流逝,眨眼之间,4月已经过去了一周半的时间。

    重复的前行之路没再遇上什么大的麻烦,而随着准备的物资用得七七八八,一行人的辎重也变得轻盈起来,前进速度又进一步地增加。

    在炎热的天气第一次到来,高照的太阳炙烤之下午间温度直逼30的4月13日午后,他们终于走完了这一段廖无人烟的道路,到达了新月洲中西部位于群山之间的领地:泰州。

    月之国的政治体系,因为到达了新的领地缘由,也经由武士以及博士小姐之口介绍予亨利等人。

    一行人的出发点,北方与夷地接近的领地被称作“北方三藩”,藩主乃是月之国皇室分支。藩王赐姓为“源”,用以表达高贵而正统的皇室血脉出身,但却又因一系列缘由被贬为臣,无皇室正统继承权限,降级到了藩王一级。

    用通俗一些的语言来说,便是在皇室内部竞争之中的落败者,被丢到了北方给予亲王之类的名头,虽然比起一般华族仍旧算是更为高贵的,但很明显是被发配到了边疆。

    而北地的贵族也基本上都是随着曾经侍奉的皇室成员一同被丢过去的,因此从这点来看,北方会有谋反之心,估计新京也是早有预料的。

    藩地会有一定的自治权,因为地区遥远管不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既然是作为皇室的正统支系,自然也要予以一定的特权。

    所以从最传统的概念来说,藩地其实算是新月洲的边疆。而他们在走了这么长时间的山路终于到达的泰州,则是正儿八经的新京势力范围的最北部存在。

    泰州的管理者并非皇族,而是华族当中仅次于中央权力圈大臣的存在,官职称作州牧。

    这是普通贵族能够拥有的仅限于朝中重臣的重大职位,而且作为地方官的领袖,其个人生活或许比竞争激烈的宫中还要美满。

    月之国一共设立有17个州,17州牧便是国家最为重要的地方长官。而除此之外再算上3个拥有一定自主权的藩,以及包括本州、扶桑等重要地区在内的4个皇室直辖地,其领土范围以及整体国力,确实是足以与帕德罗西帝国正面抗衡的强大存在。

    风尘仆仆的一行人在艳阳天之中到来之时,正是月之国祭祖的节日清明时节。

    于10日开始的这一节日,全国上下许多地方都会给予工农士兵以为期一周的假日。令国民得以在这一时间点与家人结伴春游,前去为故人先祖坟墓除草祭奠。

    与亨利、米拉还有樱在之前经历过的山脚小村那种仅有靠近神社的地方限定的请神迎春祭典不同,这一节日是月之国律法规定全国上下的节日,也几乎是劳碌的底层人民一年之中仅有的可以欢闹娱乐的日子。

    所以当他们来到泰州北部时,所遇到的便是携家带口带着行李的老老少少们沿着一行人的反方向,向着山内进发的一幕。

    麻布的背囊与藤竹编织的背篓、遮阳的草帽一顶连着一顶,骑在马上回头看去拉出了长长的草黄色队伍人头攒动着,但都不约而同地为武士们让开了道路。

    如晚春开始逐渐旺盛的阳光一般,在冬季消退之后,南下的一行人开始看到的。

    是这个国家充满活力与生机的一面。

第九十三节:热

    泰州最北端的城墙,设立在高原地带往去往平原必经之路如咽喉口一般的位置之上。

    自青知镇出发一路往西南方向前进的陆路山道,在穿越崇山峻岭又走过湿原后地势逐渐开始往下并趋于平整,而扼守在这道路的最末端通往永川河流域平原地带的,便是泰州这一存在。

    泰州的“泰”,取自月之国古语的“国泰民安”这一词汇,有抵御外敌保护国家和平的含义。将位于最北端的新京下辖州如此命名,显然一定程度上也有警告北地藩王的意图在内。

    帕德罗西帝国对于月之国地理的翻译之中直截了当地将泰州称之为“新京之盾”,也多多少少可见这个地区的重要性,以及长久和平的月之国内部实际上颇为复杂的状况。

    仅粗略一瞥外观的话,泰州的城墙与里加尔那边常有的城堡大体类似,毕竟实用的东西总是有着相近的要素:石砌的城墙约莫有三四米高,由整形过的大块石头堆砌而成。但若你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许多与里加尔式城墙不同的地方。

    从城墙的下方抬头望去,有别于里加尔人通常露天的设计,泰州的城墙在石砌的基底上增加了一段泥糊的墙壁,并且在上面盖有月之国风格的屋檐,为下方看守的士兵遮风避雨。

    墙壁的上方开有比人头略大一些的方形孔洞。这些洞的截面呈梯形,内里大而外侧小,令从内往外射击的弓手可以自由变换左右方位,同时又不容易暴露于敌方的弓矢之下。

    同样是梯形设计的还有石砌的基底,和人将这种部位成为石垣,意思其实便只是石质的城墙。

    但它真正有别于里加尔式城墙的一点,却还要走到侧面才能看得出来:

    泰州的城垣有着极为惊人的厚度。

    与直接从平原地带垂直竖立建造,与地面关系整体如同一个倒过来的T字一样的里加尔式城墙不同,位于多山的新月洲因而和人建立城垣时亦会发挥最大长处。山地多有起伏落差,崖壁等高低差地形随处可见,而于这种地貌建立起来的城堡,所谓石垣,实际上是经过处理的崖壁外围以岩石加固制成的。

    原本平缓的上坡被人为地挖掘改成垂直的壁垒,填土与挖坑制造出内外的高低差之后,再在泥土崖壁的外围砌上石块。

    这种城墙与里加尔人单独用石头砌成的垂直城墙最大的区别就是它的后面是实心的泥土,这也因此,若是想攻占一座月之国的城堡,里加尔人惯用的投石机之类的攻城设备大抵是无法派上用场的。

    因为它不是单独一层石质壁垒,哪怕把石垣打坏了,后面也仍旧是崖壁厚实的泥土。守城一方仍旧可以占据高地的优势,居高临下地以箭雨和投石攻击。

    如此独特的城墙设计,再佐以多山崎岖难以设立重型攻城设备的地形,新京会对泰州信心十足,乃至于和人内部甚至将其直接称为“难攻不落之城”的理由也就可想而知了。

    话归原处,向着泰州城门内部走去的众人,因其独特地形缘由,开始走上了一段上坡的道路。而守城的卫兵在注意到了他们这一行显眼无比的队伍之后自然是上前来进行盘问,只是身为卫兵头子的下级足轻在面对高级武士的时候态度拘谨又小心,丝毫没有盘查的味道,倒不如说像是在请安。

    鸣海并未为难这些例行公事的士兵,将盖有青田家印章的通关文书上交之后,一行人就这样在艳阳天之下等待着足轻上交上级汇报。

    城门附近虽有遮阴的屋檐,但并不足以容纳他们这一支百人大队。加上武士骑着马已经高于屋檐的缘故,他们也只能顶着太阳的直射。

    烈日炎炎炙烤着着甲的武士们,月之国涂漆的甲胄相较里加尔人更中意的抛光板甲诚然是不那么容易变成烫人的钢板,但自从早晨9点过后一直到现在都未除下盔甲,武士与足轻们也已经都是浑身湿透。

    原本作保暖用的阵羽织他们此刻已经除下,为了增加透气性能,不少武士还将肩甲取了下来,这样一来少了些遮拦可以通过腋下散发一些热量。

    尽管如此,戴着金属制成的头盔,占据人体3成左右排热份额的头部被限制了,浑身仍旧像是被困在了蒸笼之中一样。

    长途旅行的冒险者往往不爱带头盔,原因便在于此。

    头部是人体要害,若是里加尔的征召民兵,哪怕买不起铁制的身甲,也往往会尽可能在上战场时找一顶头盔,避免被流矢爆头死得不明不白。

    但在不主动参加大规模战役,以小组规模更多执行护送类任务的冒险者圈子里,头盔却是一个不那么受人待见的部件。

    重量、燥热、影响视野与呼吸碍手碍脚是一方面,若是把些许不适和生命摆在天平上的话,任谁都会选择忍耐不适。

    真正的原因还是没有必要:因为小组规模团体的冒险者战斗更多限制于巷战的缘故,缺乏正面战场上的混乱又危险的密集交火,个人的武艺足以弥补防具的不足。反倒是穿戴一身整齐的话,会因为负重和疲惫,早早地将体力消耗殆尽,令自己无力去进行真正的战斗。

    武具也好防具也罢,归根结底都仍旧需要根据自己面临的情况进行选择。

    人的负重和体能都是有限的,若是经常参与战役,经常面对生命危险的话自然谁人都会尽可能地穿多一点。但在长途旅行可能十天半个月都不会遭遇外敌的较为和平的环境之中,还带着二三十千克重的全副甲胄,就意味着你必须舍弃掉路上更有作用的各种补给物资。

    而且归根结底,倘若人数等其他方面处于劣势的话,哪怕穿着再齐全,战局逆风,对方也依然有的是方法将你虐杀。

    哪怕拥有人类单兵防具巅峰的全副板甲,里加尔骑士若是落单时遇上擅长对人战斗的职业挂牌战争佣兵,也会优先选择避让而非对战。职业的战争佣兵也许一队人加起来的装备才与骑士的一副全身板甲与马甲相当,但因为优秀的配合缘由,他们却能够把精锐的板甲骑士打得鼻青脸肿。

    手持比骑枪更长,足有4米以上的超长枪者会先限制骑士的冲锋;之后持两米多长戟者上前将骑士击倒落马;但有着板甲的防护又训练有素的骑士可不会被这样一击干倒,落马以后的骑士多半会爬起来继续战斗。而此时便又会有另外两到三名长戟或者勾镰手配合剑盾手上前,利用长杆武器勾住骑士的脚踝或者膝盖内侧将其放倒之后,三人配合压住手脚,以半剑式或匕首捅向腋下、撬开颈甲缝隙,或是从面甲观察口刺入。

    当然,若是人数对等,同样由4人组成的重装骑士夹枪冲锋,这些佣兵肯定是会直接落败身亡。所以归根结底,个人哪怕再武勇,甲胄与武器再完备,遇上了战局逆风,敌人又是老道且懂得自己甲胄弱点者,也最好不要像个傻子一样冲上去送死。

    ——话归原处。

    “除下头盔吧。”阳光直射燥热难耐之下,鸣海终于是下达了这样的指令。

    尽管和人武士将许多这类苦难与疲劳视为对自己意志的考验,但好不容易到达了泰州,若是为了逞强搞得自己一行人当中有好几个中暑倒下,就只会沦为笑柄了。

    除下的头盔与之前的肩甲一并都放在了空出来的木箱之中,而在遮阳的头盔卸下之后,内里武士们却也还仍旧戴着由黑色纱网制成的贵族帽子。

    名为乌帽的这种帽饰有着令亨利与米拉等异乡人觉得十分独特的长长顶部设计,而藉由鸣海与好卖弄的弥次郎之口,他们也又得知了一些与月之国漫长岁月息息相关的事物。

    和人的头盔顶端开有圆孔,称作“天之穴”,这个看似是弱点的设计因为武士甲胄轻巧动作灵活缘故,其实并不容易被敌人摸过来刺中。而尽管如今的头盔上保留这个圆孔只是制作风格缘由,过去却是有真正的作用的。

    和人的武士在若年时便会开始蓄起长发,由于养尊处优的缘故,贵族多是皮肤白皙细嫩的。未成年的武家男儿若是将头发垂下不编男式发髻着女装,外人恐怕很难辨认是男是女。年长的武士有一些会剃有在外人看来十分难以理解的半秃发型,但却也仍旧在两侧和后脑留有足够扎成辫子的发量。

    长发扎成辫子,配合乌帽套予头顶之后,会将帽子与头发从头盔顶端的圆孔拉出,以自身的头发配合乌帽来固定头盔,这便是千年之前月之国没有内衬的古典头盔的固定方式。

    这种听起来就让人感觉头皮发麻的固定方法实际上还算稳固,因为那个年代的头盔做得更小更贴合头壳的缘故,倒也合适。只是往后发展,由于直接贴着头皮缺乏对于钝器打击的缓冲,和人的头盔也逐渐与里加尔类似开始于内部加上织物制成的内衬。

    而圆孔、乌帽以及长发这些传统,尽管已经没有实际作用,却仍旧作为武侍者阶级悠长历史的一部分被保留了下来。

    对于出身里加尔大陆西海岸,历史短暂的亚文内拉王国这样的小国,偏向于实用主义的我们的洛安少女而言,在听闻这一切讲述的时候内心可谓感慨万千。

    对自身历史渊源了若指掌的武侍者阶级,其甲胄与武器上面保留了如今已经没有实际作用,只是作为千年历史见证的细节。

    这种不光是文官,就连武侍者阶级也有着悠长的历史文化沉淀从未出现断层与遗失的情形,也就仅有在数千年和平的月之国能够见到了。装备日新月异竞争激烈的里加尔人哪怕是骑士阶级,也都是十年十年就有不同,甲胄永远是以现如今最为流行的风尚和最为实用的前沿设计为主,是缺乏这种细节上的一脉相承的。

    两者孰优孰劣,去纠结的话其实毫无意义。因为它们都是在特定的环境背景之下诞生的事物,与其所在的地区文化与历史渊源息息相关,单独割离出来拿来作对比,是一种愚昧之徒才会作的行为。

    闷热难耐之下的时间,哪怕用胡思乱想来转移注意力也仍旧感觉过得极慢。尽管守门的足轻去找上级汇报按压关印只不过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一行人却都只觉得自己渡过了比之前这一段旅途都更为漫长的岁月。

    待到印着泰州城关朱印的木板宣纸通关文本总算经由毕恭毕敬的足轻组头之手递回到鸣海手中之时,这支百人大队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等了一个世纪之久。

    “走吧,好好休息一下,补充物资去。”而回过头来终于如是说着的武士领队,那声音就宛如夏日之中冰凉的山泉水一样。

    沁人心脾。

第九十四节:分别

    作为重要陆路关口所在,人来人往的泰州北城门附近如一行人这样有着不少骑马武士的阵势虽然不算多见,但也确实没有稀少到让来往路人都停下来观看的程度。

    携家带口出门踏青的平民们自觉地为武士避让开了道路,多数人都是谦卑地低着头的,少数年幼不懂事的孩童好奇地抬起脸观看也很快就会被父母拉扯训斥。

    “百姓”——这是月之国用来作为平民通称的一个词汇。拉曼语当中无法找到完全相同意思的词汇进行转译,即便用长句解释,也往往适得其反。有的东西出身自其所属文化体系者一目了然,而外人若是想要了解,则是困难重重。

    百姓一词指的是平民阶级,但又并不仅仅只是阶级上的平民。它还蕴含了人生百态,拥有平民本身的构成成分十分复杂,有着千百种名号,千百种行业的含义。

    若是直接取“一百种姓氏”之类的含义来翻译,多半帝国人会看得云里雾里,因为大部分的和人百姓其实并不真正拥有姓氏。

    这是一种更加暧昧笼统的概念,与月之国的社会结构一样,深邃、复杂又多变,外人是难以用一两天的时间就完全搞懂的。

    而这种多样性,也正是一行人在步入泰州北城门之后所见的光景。

    即便严苛的社会阶级规定了平民不可以拥有贵族那般华美的衣着,你却也仍旧可以从外观上轻易辨别出富有的商户与贫穷的农民。

    已然是晚春的这个时间点,今日气温又相当之高,午后出行即便有着遮阳的斗笠也还是燥热难耐。因而下地干活的农民穿着打扮很不讲究,成年男子往往是一件简单的兜裆布配上亚麻制成的轻薄短袖宽松外套,看起来很不雅观,图的就是一个凉快。

    女子因为月之国的矜持文化诚然是裹得更加完整一些,只是这些衣物多是洗得褪色了的素色棉麻,还常常可以看到大小的异色补丁。

    与之相比,经商且事业小有成就的富裕人家,则自然而然也会在穿着上模仿他们所憧憬的上流社会:男子多穿着与武士相似的服饰,天气较为寒冷时会在内里穿棉质贴身衣物,再佐以宽大的外袍与称之为袴的裤裙。

    这样的服饰实话说来仅仅适合春秋时节,春末夏至以及隆冬腊月它都不甚合适,尽管外观上要比起农民连下装都不穿的粗鲁样子更为雅观,但保暖性能和透气性能却十分差强人意。

    武士一年四季都是类似的穿着打扮,与和人的武侍者阶层文化讲究忍耐与克制是分不开关系的。一个长久和平,有着众多以战斗为生,自小便开始进行战斗训练却极少有实战机会的武者的国家,其统治者阶级最不想要的是什么?

    答案从月之国的现状便可得知。

    在有着严格训练,自小便遵循各种守则过着一板一眼生活的武士当中,古往今来都仍旧有不少叛逆者抱团成为山贼开始过着以武力掠夺他人的日子。试想一下若是他们没有精神上一刻未停的自我锻炼;内心中对于自身传统的认知,精神上对于自己所在阶级的信仰;以及对于主君无可动摇的忠诚,这些久经训练又无处发挥的武侍者阶级,想必是会反过来成为国家的心头大患吧。

    缺乏信仰与坚定而又统一的目标,只为了追逐眼下的利益而行动的话,哪怕武艺再高强也始终只是一名剑客,而非真正的武士。

    “武士”是拉曼人的说法,为了便于帝国内部人员理解,用来与“骑士”对应的存在。而就好像任何的翻译一样,它必然是与原本的语境有所区分的。和人的语言当中真正对于这一阶级的称呼其实是侍——武侍者,掌握武力,以武力侍奉皇家与自身国家之人。

    刀、甲胄,乃至于武技等一切其实只不过是他们的外在,其真正重要的内核是自律的精神与绝对的忠诚。

    若是缺乏了这些,那么构成这个国家重要结构支撑的武士阶级就会沦为滥用武力肆意掠夺的暴徒。而这个统一了数千年的国家也势必会像是混乱的里加尔西海岸一样,群雄割据,互相征讨不休。

    ——话归原处。

    富裕的商人尽管出于对上流社会的憧憬而往往会模仿其衣装,但并未经受武士自律训练的他们在一些地方最终就会选择妥协。例如武士所着的马乘袴是长至脚踝,全尺寸的长下装,商人在夏季时则多会穿成仅低于膝盖,类似七分裤的大口半袴。身上的外套也是如此,上下装都减短了长度并且采用更为轻薄透气的面料。

    这种因平民模仿贵族又追求舒适性而诞生的改良服饰,随着时间推移也开始为上流社会所接受,成为许多武士尤其是年青人在夏季时会采用的便装。

    当然,在最为正式的场合他们仍旧会穿着整齐完备的传统服饰,但这种细节却又是这个国家看似泾渭分明的上下阶级其实并未断绝的交流的证明。

    一行人逆流而上,在走出离北城门有百余米的距离之后,人流开始逐渐变得稀疏起来。

    清明的假期足有一周,但就好像前面碰上仍在守门的士兵一样,不论是吃公家饭的还是个体商户,都仍旧会有人选择在假期加班以尽量赚取更多的银两。

    尽管与家人一同踏青以及为祖辈扫墓也十分重要,但别家都歇业的话自家的生意也会好上一些,打着这样主意的商户不在少数。假期足有一周,也是为了让他们能错开时间分别出行。

    正式进入泰州的领土范围内部以后,商家和工坊鳞次栉比,更往远处看去,建立在半山坡上的梯田于灿烂的日光下反射着凌凌波光。

    这里开始,地势又重新向着西方变低了。

    作为和人较为富裕者主食的大米于泰州正式开始有所种植,尽管仍旧是与其它作物配合种植的,这里作为稻米的产地却并不像身后的北地一般需要依赖贸易,因此价格自然也更为低廉。

    走过了北城门附近的小商家所在,一行人从山脊上平直的道路穿过梯田区域,向下看去时,农民们正在忙着插秧。

    以可活动的木制结构组成的龙骨水车斜着设立在山脊道路的顶端,以人力踩踏的方式令水车运行起来之后,从下方的人工小溪将灌溉用水运到顶部便会自动浇灌在挖好的沟渠之中。

    随后顺着规划好的沟渠逐渐流淌至每一段梯田。

    在进行过土地的耕耘过后,灌水作业需要在插秧之前便做好。等到耕耘过的田地上灌溉的水沉寂下来变得平静之后,便将预先培养好的秧苗取出,一株一株地插入水稻田之中。

    从大部分田地尚且空缺以及时间点来判断,一行人到来之时,显然正好是早稻刚刚好开始插秧的时间点。

    这是十分壮丽的一幕。

    自脚下所踏的土地往前看去一直到遥远地平线的另一端为止,山坡上的树木与灌木被清理干净之后人力将山坡理成了一段又一段的梯田。

    山脚下约莫有三米宽的溪流是久远过去人工开凿的,直接从永川河流域引水进来之后,每隔一段就设立一台木制人力水车,倾斜着安放在山坡上,通过脚踏将水运往山上。

    水车由一个带有踏板的转轮和一条每一节都带着一个小木桶的传动带组成,另一头安放在水里。只要人在这一头的转轮上像是走阶梯一样踩踏板,传动带便会开始运作,自动地以每一个小桶舀起小溪中的清水并且向着上方运动,在到达顶端之后又因为结构设计而倾斜小桶倒下清水。

    无需人力往复背负,只需要踩水车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将溪水运到山上。之后便只依赖于自然的重力,水逐渐往低处流溢满每一段的梯田。

    农人们唯一需要做的,就只有在沟渠因为杂草而堵塞的时候用草叉清理便可。

    依托于这样高效率的农用基础设施,人力和耕作的时间成本被大大地降低了。尽管农民仍旧是社会的底层,但月之国的农民过的日子却和里加尔那些时常被领主苛捐杂税弄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农民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贫穷确实依然是大部分人的常态,但月之国的所谓贫穷,指的是好的东西吃不起,杂粮粗粮可以吃到饱,衣物多半是补了又补的,而不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那种贫穷。能吃饱,但没法吃好;有屋住,虽然不算大。每天需要劳作,一年也就只有清明节这种全国上下的节日可以放松一下。

    他们是富足的贫穷,尽管一生多半都无法突破自己所在的阶级,却也依然可以安生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如此独特的光景,对自里加尔大陆远道而来的人而言,当真是难以想象。

    统一而又强大的中央,有力的监管措施避免地方官员对平民剥削严重——这是政治结构上的原因,但仅有这一项的话却也只是画饼充饥。

    真正决定了月之国物质文化丰富的,是他们千年和平没有战乱破坏累积下来的大量基础建筑设施。眼下一行人即将穿过的水车与梯田,便是这一方面的缩影。

    不论精神上口号喊得多么响,倘若物质基础无法得到满足,那么现状就依然无法改变,或者即便短时间内产生了变化,终归也还是会重新趋于混乱。

    如果说有信仰的忠诚武侍者阶级构成了这个国家的中坚与骨干,那么遍布各地井然有序地从事着自己行业的工农百姓,则是这个国家结结实实难以撼动的稳固底子。

    依托于基础设施,高效率,井然有序的耕作,意味着他们可以拥有更多充沛的时间与精力去做别的事情。

    农人耕田之余织布与糊纸伞在泰州是十分普遍的,而一行人身后北城门附近的小商行的老板们,也大多乐意于从农户手中接过他们制作的物品,进行托管售卖。

    阿方索教士看着这一切,结合一路以来的所见所闻,内心中的五味杂陈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是一个全国上下绝大多数人都满足于现状的国度,像是根基稳固又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白色教会的现世苦难皆是考验,来世会有更美好生活的宣传对于他们丝毫没有吸引力的事实,越是深入了解这个国家的百姓,他就越是能够肯定。

    各怀心事,思绪万千。壮丽而又辽阔的景色和人生百态给予他们的思考并非两三句话就可以概括,但这类问题可以慢慢思索,眼下他们有更加迫切的事情需要去做。

    物资几乎消耗殆尽了,他们得想办法补充。

    而除此之外——亨利与米拉回头看向了身后打扮与和人平民一般无异的夷人们。

    特木伦等人的共同旅行,到了这里也算是要正式结束了。

    接下去他们前行的道路上和人的势力越来越庞大,哪怕有武士们打掩护,对于现阶段受到新京追捕的少数民而言,风险也实在太大。

    他们打算进山,前去夷人在群山之中的避难点,而最好的出发时间便是这最近几天。

    大隐隐于市,五十余人规模的一支夷人部族若是孤零零地进山,是很难躲过和人设立的一些关口耳目的。

    但如今是全国范围内的清明假期,上山祭祖踏青的平民多如牛毛。混入其中悄然消失于山野,也不会有谁人能注意得到,这样一来便不会给和人武士们追踪自己找到夷人避难点的机会。

    “真、真的不确定跟我们走吗?”在梯田末端岔道停下来,特木伦对着璐璐开口说出了这句话。

    “......”夷族少女摇了摇头,尽管是同族,但她却并不属于特木伦的这一支分支。

    前方便是别离之地,亨利一行与武士结伴将走西面的岔道向着永川河流域附近回归,而特木伦等人则要取东方的道路,进入群山之中。

    作为离别的赠礼,最后的物资和一些工具被送给了他们以供这一路上使用。

    共同的旅行和之前面对山贼的并肩作战使得武士们也消除了隔阂与夷人建立起了些许信赖关系,尽管只不过是数周的时间,分别之时依然有些令人伤感。

    但人生便是如此。

    走上了岔道的两方人马在快要看不见彼此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回过了头,按着头上斗笠的边缘行了一个简单的礼节。

    “有缘的话,还会在哪里再相见的。”

第九十五节:安泰之地

    春夏之交,印象里总是湿热难耐的。

    哺育新月洲大地的永川河流域两岸水汽充沛,因而哪怕是在泰州这种尚属北地的领域,这个时间点也几乎和潮湿的南方没有太大差别。

    夜里和清晨起雾是这个时间点常有的事。若是太阳光照不够强烈的话,白天伸出手去,湿漉漉的空气也仿佛可以抓下来一把水。

    单纯从气温来说并不高,但却比盛夏之时更加令人辗转难眠。

    过高的湿度使得人自身调节体温的排汗之类难以达成,因此夜里若是盖的被子厚了,那么多半会闷得难以入睡;而若是盖的被子薄了,这个时间点却又有些太冷。

    所以在春夏之交的时候,感冒是常有的情况。

    “阿啾——”

    尤其是身体较弱的人。

    顽强的意志力改变不了博士小姐作为学者缺乏锻炼的事实,而且根据一同就寝的米拉等人反馈,文文静静的绫夜里睡觉其实很闹腾。

    踢被子之类有些小孩子气的地方被说出来,让出身高贵的她觉得十分害羞,但把这件事说出来的洛安少女本人却不以为意,只是在旁边哈哈大笑着。

    白发女孩一直都是个直率的人,也正因如此,她的交际圈当中尽管有许多各国的上层贵族,却始终像是平凡的朋友一样相处。

    在这个洛安女孩的面前,她们可以放下那名为礼仪的拘谨的护甲,可以不用担心自己的言语和身份不搭调因而被敬而远之,可以安心当一个普通的女孩。

    开心的时候就笑,不开心的时候就哭。

    亨利和米拉这一对师徒,结伴旅行的时间越长,彼此就越是相像。

    他们的身上都有着共通的令人安心的氛围,只是贤者的存在是一种无所不能的安心感,只要你的视野所见当中有这个人高大的背影,只要你能听得见他那缺乏感情起伏总是平稳的声音,你就觉得再危险的局面都仍旧有逆转的可能性。

    而米拉的直率所带来的则是可以不必那么拘谨的另一种层面的安心感,在她的面前你不需要处处小心谨慎,像是回到老家和老友相见一般,亲切而又自然。

    即便除去了其它很多要素,单凭这令人感到安心的氛围,也注定了人们会不由自主地开始聚集在这两人的身边吧。

    追寻同一种事物的人,不论出身的国家地区和文化背景有什么区别,最终也会到达同一个地方。

    话归原处。

    一行人停留的地方是泰州中部,名为安尚的地方。

    月之国“州”的概念大约与帕德罗西帝国“省”的概念相似,作为区分规划的行政区,由新京任命的官员负责大致管理,而官员再定期向新京汇报工作以及上缴税赋。

    类似的金字塔结构在世界各地的国家地区和组织内部其实比比皆是,只不过数千年的和平使得月之国的行政系统发达程度远比其它国家更高。

    月之国的文官和武官区分不会十分明显,文化上其实一脉相承,但因阶级和职责不同却也确实存在区分。因为长久的和平,武士等武侍者阶层的地位相较管理国家的华族这种文官要更低一些。

    武官负责维护国家的安定,而文官则是管理国家领地的存在。除此之外月之国的另一个重要集团,就是博士小姐绫所出身的新京天阁大书院了。

    作为整个月之国数千年智慧的结晶,占地面积极为广阔的天阁大书院号称藏书若是全部搬出来足以填平一面湖泊。光是每天负责保养书本避免损坏的学徒就有1500人之众,而拥有此等规模的藏书量,书院出身的人会成为国家的智囊团也就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了。

    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出身也基本都是贵族,但书院的人却并无实权。他们是研究员,是学者,许多都决定一辈子要遨游在知识的海洋之中,他们的双眼所看见的是更加长远的东西。

    也正因如此,少了阶级之间的摩擦,没有对于权力的**,这些人才得以心无旁骛地学习研究。

    书院一共三个阶级,新入门者是学徒,负责照料上级的起居以及维护书本。作出一定学术成就者即可被认证为学士,而作出非凡成就之人,如同绫这样的行业当中的翘楚,便会经受皇室册封,成为认证的博士。

    博士根据相关领域一共有好几种类别,其中最受重视的自然是与国家经营相关的国土博士。

    绫所属的研究星象与自然万物的星咏博士相较而言更像是国家文化传承的一环,但需要星咏博士发挥作用的场合实际上也不在少数。

    以泰州为例,负责管理的州牧主要负责的是经营领地,而本地驻扎的武官则是负责把守边疆。

    可这领地应该如何经营?这里的土壤与气候适合种植什么作物?养殖什么牲畜?这些就是博士们作为智囊团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熟识生物与地理的星咏博士会在领地巡视调查,观天象,研究动物与植被,之后上交报告。

    而国土博士则调查人口当中的工农行业从业者组成,根据星咏博士所提出的建议,规划领地内部的分工——

    若是星咏博士判断这里会存在有矿脉,那么就把这一片规划作为矿区;若是这里的土地适合种植某种特定作物,那就规划这里作为农业区。

    之后再规划道路,城区,凭借自己充沛的知识将领地规划为最能高效运营的模式。

    月之国多灾多难、火山地震频发,哪怕是作为母亲河的永川河也时不时就会泛滥。在这里犯错的代价太高,因此知识的重要性他们非常明了。

    这也是为何绫作为星咏博士哪怕并无实权,却在这个国家内部行走之时会备受尊敬的缘由。

    之前所经历的地方尚且算是边疆蛮夷之地,当进入泰州之后,显露出自己身份的博士小姐在这种新京直属之地,几乎是一上街就有人对着她行礼。

    不论是平民还是贵族,但凡看见了她身上的那套历经旅途有些破损的博士袍,皆会停下,发自内心地表达敬意与感激之情。

    从青知镇这种北方藩地跑来的青田家贵族武士,对上平民还好,泰州的贵族武士却是大抵会鄙视他们是“乡下武士”的。

    实际上在进入泰州的当天,路上遇到一行穿着便装的上士队伍时,对方便以不屑的语气轻声说了一句“以那卡奇足库”——意为“乡下贵族”。

    骑马武士的身份能让平民低头行礼,但是作为繁荣行省又是新京直属的泰州武士们却是本能地就有一股鄙视在里头的。

    但队伍里头有一位星咏博士就不一样了。

    作为这个国家仅次于皇族几乎与朝中重臣拥有同等级声望的存在,身为武士若是对博士表现出不敬,那必然会遭受自己亲族与同一阶级者唾弃。

    忘却自身传统,不知感激,蔑视自身的根源。类似的行为哪怕只是表现在口头上,也会令人不齿。

    博士到底是如何受人尊敬的存在,在正式步入泰州之后,真的是让亨利他们这些外来者大开眼界。

    只不过绫本人似乎对于这类东西并不十分感冒,她甚至似乎有些怕生,一直躲在米拉和咖莱瓦的身后。让旁边的樱看得是表情复杂。

    “我这边基本上算是被人唾弃的职业,你却连别人的尊敬都害怕?”花魁出身的她看着这一幕的时候内心想法到底有多复杂,一般人多半是难以理解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在一系列的小插曲包括与夷人一行分别之后,人数减半的队伍继续南下便来到了安尚这一县城。

    县城的规模不小,比青知镇要大个三倍左右,但繁荣程度却反而比不上竹器贸易辉煌的青知。

    因为这里以农业为主,南北经商又主要是通过成本更低运载量更大的水路缘由,陆路的商贸不甚发达,自然与此相关的行业规模也不会很大。

    客栈是有的,但基本上生意看起来也就勉强能够过得下去的样子。

    其它相关的食店和器具店也基本类似,本地人偶尔会光顾,但因为不在黄金地带,不会出现生意火爆的现象。

    因而当一行五十余人带着辎重穿着华丽,一看就多金又有物资需求的队伍进入安尚县时,都不必他们自己去寻找,许多眼前一亮的店老板和伙计就立刻跑到队伍前面,冒着平民冒犯贵族而被斩杀的风险主动介绍邀请前去自家门店了。

    机会总是留给有把握的人的,主动出击的一家客栈最终获得了一行人的垂青。武士讲究生活节俭朴素因而对于起居也不会有过高要求,但出于照顾队伍内女性以及自家少爷的目的,鸣海最终选择的还是一家比较大的而且客房也较为干净的客栈。

    只是因为春夏之交的反常天气,绫依然在一夜过后不小心着凉感冒。而在得知生病的是一位书院博士之后,店老板跪下磕头谢罪的场面,多多少少让米拉这种异乡人又一次深刻体会到了这个国家的森严等级。

    不过绫也并不是仗势欺人的角色,作为星咏博士的她虽然不如御医那般擅长草本,多少也懂得一些治病疗伤的方法。因而在向店老板打听过药材铺的所在之后,便与米拉、璐璐还有樱结伴,四名女性在第二日一同上街闲逛。

    这漫长一路所消耗的物资不少,余下的部分也尽数赠与特木伦等人过后,他们得花一些时间重新补齐才行。

    五十人左右规模所用的物资,如若没有事前准备的话,调动补齐最少也得花上两三日的时间。

    再加上损坏之后临时修补的那些甲胄需要正式的修复;因为战斗而变钝的武器也需要重新打磨;箭矢需要补充。一系列的工作需要完成,在与弥次郎还有亨利商讨之后,鸣海也就决定在安尚县停留两周左右的时间。

    修生养息,之后再重新踏上南下之路。

第九十六节:脱节

    4月步入尾声之后,在全国各地都开始正式迎接夏天到来的情况下,北方藩地却仍旧是处于相对凉爽的天气。

    竹器制作与贸易业繁荣昌盛的青知镇镇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最远可销售至新京的竹器贸易令本地大多数人的生活美满而富足。占据了水路交通要点的这座小镇所在地得天独厚,哪怕不制作销售竹器,单凭作为南北水路贸易门户一般的地理位置,仅仅只发展商业运输其实也已经可以发展得十分不错。

    青知镇的华族青田家如今的家主是附近有名的能人。他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小镇发展至如今规模,其卓越的眼光乃是最初的凭依。

    青田家的发迹史几乎是附近小农眼里如“成功论”一般的典范教材,但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也该明白这是几乎无可复制的成功。

    而且几代人的经营其实也并不完全顺风顺水,在如今的当家接手时,小镇的前景其实并不乐观。

    青知镇作为南北水道门户,古往今来便有商业来往。作为本地的华族,他们有权力向来往客船货船征收关税,而过去的几任也便都这样安心了事。

    但北地毕竟局势特殊,自皇族被贬为藩王的领主和新京之间的关系并不总是融洽的。

    逐利而行的商人们往往对这种风声十分敏感,稍微风向有些变化,往往货船的流量就会大幅度下降。

    如今的家主在二十六年前接手之时,就恰逢这种关系紧张的情况:远道而来的南蛮人在蠢蠢欲动,所谓纯白教会的外来教派一直在各地徘徊试图扩大信众——新京有了别的东西需要担忧,而藩王们自然不会对此视而不见。

    国家大事他操不了心,因此只能努力耕耘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通过整合本地原本就有的零散小手工竹器产业,拿出青田家自己的家底投资扩大生产规模,建造各种便利的措施,鼓励人们从事这一产业,他打造出了青知镇自己的支柱。如此一来哪怕其它商人因为各种变故而不从这边经过了,也不至于树倒猢狲散。

    自身有某一独特优势,要远比单纯依赖不知是否可靠的外力更加靠谱,而这些年来的经营,已经令青知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富庶领地。

    欣欣向荣,大抵是用来形容这一个小镇最为合适的词汇。

    作为这样一处领地的最高掌权者,青田府邸的早晨是从大约五点少许开始的。

    夏季日照时间长,天总是很早就亮。饲养在外围的公鸡在天色逐渐从湛蓝转为浅蓝的时间点便开始打鸣,而随着声音的响起,仆人们也陆续地起了床,睡眼朦胧地开始预先做好准备。

    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就连仆从的人数也都会显示出其豪气。

    烧火做饭的就要一组16人负责,淘米的,劈柴的,将腌渍萝卜取出并且切成漂亮的小块摆上装盘的。

    简单洗漱过后仆人自己都未曾吃饭,便开始忙活起主人的早餐来。

    因为主母有着清晨沐浴的习惯,还需要有人专门去烧热腾腾的水。水温高了或者低了都是要挨板子的。除此之外水都有讲究:直接从河里提起来的水带着河流的腥味,总是会令主母皱起眉毛面色不悦。尤其是在烧热了过后,哪怕看起来清澈,却始终会有些些刺鼻的味道。

    这种水仆人们自己用也就算了,要拿来给大人们沐浴洗漱乃至做成饭菜,势必会让尊贵的大人失去了胃口,毁了一天的好心情。

    因此青田一家乃至居住于府邸上的贵客、负责护院的高级武士们日用的水,得是从山上引下来清泉。带有竹器的清香者最佳。

    泉眼专门有人守着,提早一天就去用上好的木桶承接带回,放在扶桑之地运来,用当地富有磁性的黑泥烧制的巨大黑陶水缸之中,盖上橡木的盖子,静静沉淀一夜。

    直接饮用都有一股清澈甘甜味道的泉水经过这样的手法,便会拥有沁人心脾的味道。

    以此淘洗、浸泡,之后再用柴火慢烧煮成的白米饭,一旦开锅就芳香四溢。哪怕只能等主上们吃完吃那些锅巴与残羹剩饭,仆人们每天也依然盼着这一顿相较外边又黄又硬的糙米饭而言更加丰盛的餐点。

    而用这样的泉水,再佐以各种晒干的花瓣进行沐浴,便是主母年近四十却仍旧有少女般肌肤的秘诀。

    络绎不绝的仆人四处奔走,忙活着自己的事情。而等到他们醒来已经忙活了有半小时左右,负责看家护院的下级武士、足轻们才分别醒来。

    武士们的一天是从整理自己仪表开始的,哪怕下级武士只能使用棉麻制成的衣物,整理得一丝不苟也是他们的指责所在。

    月之国整体十分潮湿,若不每日保养,那么武器生锈也是常有的事情。

    以黄铜铸造的刀镡若不每日擦拭很容易就会发绿发黑,而通常抛光如钢镜一般的刀刃有了锈点也会十分明显。每日早晨如仪式一般检查自己的随身武器与其余细节,不论是乡士还是高级武士,都是一门必修的课程。

    而足轻等武装随从的日子就没有武士们这么闲情雅致了。

    他们不光需要保养自己的装备武器,还需要负责清理照看武士老爷们的甲胄。

    月之国的甲胄虽涂有大漆,不像里加尔人喜欢的抛光板甲那么容易生锈,却也并不是全然不受环境影响。

    倘若保存环境不好,湿气侵蚀之下漆膜也会脱落,或是像人脸上生痘一样从漆的下方生锈鼓起。因此擦拭掉表面的落尘,保持环境干燥,是足轻们所必须做的事情。

    青田家的财力十足,因而高级武士多半会有好几套甲胄以适应不同的情况。而即便是普通的乡士也大多会有两套盔甲。

    除了放置在自己家里作为武勇彰显摆设的一套以外,其余大多都会被收入和人称作武具房的军械库之中。

    而足轻们在醒来整理保养好自己的东西过后,便会陆续进入武具房之中,开始一一保养清理高级武士们的装备。

    他们的担子很重。

    自己的装备必须保证一尘不染不能有生锈,还必须保管武士老爷们的甲胄。不论哪一边都不能出问题,出了问题就要挨打挨罚。

    而最为可悲的,也许是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有结束这一事实。

    在仆人们忙活了一个小时有余,而足轻们保养完了自己的装备开始进入武具房保养武士们的装备;低级武士们优雅得体地整理完自己的仪表、擦拭完武器,拿出纸笔开始书写些诗词的时候,青田城主一家以及那些高级武士还有门客们才终于醒来。

    此时天已经完全亮堂,6时半左右的夏日朗朗晴空照耀着大地,尽管气温上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却无声地向人们宣告着光阴的流逝。

    自那异邦的不速之客到来,而后以历练之名弥次郎与他们同行出发,已经过去了好一些时日。

    青田镇总体来说似乎对此毫无反应,镇民们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而虽说夫人有时会唉声叹气担忧着自己远方的孩儿,却也并没有严重到影响家里状况的程度。

    在仆人和随从们都早已醒来事先做足了准备的情况下,领主一家的清晨过得有序而又平凡。

    在侍女伺候下洗漱或是沐浴更衣,之后被端上来的早餐热腾腾散发着香气。和人贵族进食的过程永远都是安静又守序的,缺少里加尔贵族们的大鱼大肉大声呼喝,他们像是就连早餐都在注意克制着自己,不发出过大的声音,哪怕咀嚼都是紧闭着嘴。

    除非特殊的情况,庆祝某些东西之类的宴会,否则席间多半不会有交谈。

    只是安静又细致地品味着朴素却又美味的早餐。

    以山泉水浸泡,柴火慢烧熟成的米饭,配上金黄色切成小块的腌渍萝卜。爽脆的口感和浓郁的味道使得人精神一振。

    一茶碗的米饭配合萝卜很快便可吃光,最后再以一碗热腾腾的浓汤收尾,几乎没有人会留下剩饭剩菜。

    但这悠闲的时间也只到此为止,青田家到底是一镇之长,每天所需要过目的,所需要管理的事物多如牛毛。

    哪怕经营的年头已经许多,来往的商人之中认为关税过高拒绝支付乃至于闹事的也仍旧有之;某某竹器匠侵占了另一家的领地,私自砍伐了别人打算再留一阵子待其长成的竹子;某某商人进了一批货却迟迟不肯支付货款。

    哪里出现了盗匪,又有谁打算向领主禀报一些什么事情。

    繁荣的小镇每日需要处理的事情,忽然又发生的事情数不胜数,而哪怕其它人已经整理过问,很多事情的最终裁定却仍旧需要由青田本人来进行。

    若是注意到下面的人糊弄了事或是吃了贿赂,在上缴的报告当中含糊其辞,他便必须派信得过的人前去刨根问底,看看哪些是需要治罪清理的,保证整个小镇所有吃公家饭的人都在做实事。

    如同照看菜田的老农,不光浇水施肥,还总是得注意把虫害及时清理。

    以自己一人的能力奠定了如今的青知镇,又以自己一人的能力维持着整个小镇的运转。

    不是没想过要培养出来足够可靠的助力,只是这个国家那坚实到几乎不可动摇的阶级关系,虽然给予了下面的人对于他的无条件服从,却也使得他们失去了在此之上拼搏的动力。

    远近的人们都知道青田家的发迹史,许多人都口口声声说着要成为下一个青田。

    但当机会真的摆在他们面前时,面对那盘根错节坚实而又不可动摇的上层阶级,极少有人有那个勇气真的发起挑战。

    绝大多数都会龟缩回去,念叨着“平平淡淡有什么不好”,继续过自己原来的日子。

    这大抵,就是这个国家的局限性了吧。

    每每遇到类似的情景,青田的内心都会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做一天僧人敲一天钟。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做自己分内的事情,余下的事情哪怕看到了,哪怕只是举手之劳,也并不会过问。

    甚至分内之事也往往会有人糊弄了事。

    所有人都似乎对周围的事情是不敏感的,是迟钝的。

    虽然这些人都生活在同一处地方,但是却又都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之中。

    “本分。”

    “本分。”

    停笔之时,已然是中午。处理完了所有的文书,青田摇着头,如是感叹着。

    “仿佛只要大家都固守本分,一切发生的事情就都不存在,世界就还是美好的。”

    “唉——”他一声长叹。

    “咔嚓——”而门外响起了盔甲碰撞的声音。

    “主上,是时候赴宴了。”

    穿着一袭轻装甲胄,须发灰白的年老武士这样说着。

    他的面容与青田有几分相像,但更像的还是已经不在此地的青田乔。

    “老叔啊,你真的不必这样。”城主没有摆身份,而是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跟他这样说着。

    “不光是在下,令海也一样。”年老的武士让开了身体,外面是一众全副武装的武士,人数不多,但从气势来看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只是平均年龄都有些高。

    “你们啊。”青田再度叹了口气。

    “都是些死而无憾的老家伙,无牵无挂,主上不必担心。”

    面容肃穆的武士们都穿着轻便实用的甲胄,系甲的绳索扎紧,武器也挂得牢牢实实的。

    “看来我是拗不过你们这些叔叔辈的了,哈哈——”他回过了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内,侍从们都已经预先吩咐放假了。

    “那就走吧!”早已穿上了华服的城主站了起来,久违地没有人伺候他穿鞋,因为宽大的服饰缘由,半天都未能穿上。

    “让在下来——”

    “您是在做些什么?”

    二十来个男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另一侧。

    穿着外出用服装的夫人满面怒容地看着青田。

    “哎呀,露馅了。”而城主像是个小男生一样挠着头赔笑。

    “我不在的话就连鞋子都没法自己穿吗,真是的,为什么我嫁给了这么没用的男人。”怒气腾腾的夫人似乎是一路跑着回来的,她面色泛红,头发都乱了,而且因为出汗的缘故衣物紧贴着身体。

    “想丢下我一个人走吗?”

    “想都别想。”

    一边教训着城主,夫人一边蹲了下来帮他把华贵的布靴一点点穿好。

    “就不能让我自私一回吗。”

    “不能。”

    “我还真是娶了个不得了的老婆啊。”

    “那还用说。”

    沉默的年老武士们看着城主和夫人斗嘴,而待到城主的鞋子在夫人的帮助下穿好过后,他又伸出手去,帮她整理起头发来。

    “弥次郎知道了,肯定会发火吧。”

    “我始终无法原谅您将他托付给不知深浅的南蛮人这一事实。”

    “但我亦理解这是唯一的选择。”

    “走吧。”青田微微一笑。

    “赴宴去。”

    “是。”而武士们齐刷刷地应声。

    ————

    ————

    拉曼新历1531年,月之国历4164年4月底,在已经步入南方的亨利等人在进行下一步的前进准备,多数队伍成员对此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青知镇完成了一次权力交换。

    镇上的人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有些什么事情发生,但因为对他们的生活目前没有立即的影响,大部分人也便选择了安分守己。

    一些酝酿已久的东西开始悄然运作。

    自洽自容地运行了漫长岁月的月之国的整个系统。

    由此开始脱节。

第九十七节:西方的故事

    拉曼新历1531,白色教会神历1332年,西海岸联合王国历2年的4月到5月,在一系列因果的共同推动下,成为了一个注定会为后人铭记的时期。

    起初只是极小规模传播的假说,流传在白色教会的高层、魔法师和与之关系密切的圈子当中。

    说法很早就已经冒出,大抵是在3月伊始,天空中的月亮化作一片血红那一夜之后的一周时间内便出现的说法。

    但酝酿至4月底时,到底是有谁大嘴巴炫耀无意泄露还是有意为之我们无从知晓。能够明白的就只有,自帕德罗西帝国北方领省伊始,民众之间有一个像是瘟疫一般具有极高传播能力的消息迅速地扩散。

    它像是干旱已久的阿布塞拉大草原上忽然晴空一声惊雷所溅下的火花,星星点点毫不起眼,但因为其它事情而掉以轻心的刹那,便已经发展成难以扑灭的硕大局势。

    市民之间流传的消息被大街小巷里走跑的个体商户听闻,个体商户又以此为谈资告知自己合作的商会,商会的人在外出收购农产品的时候再多嘴一句说给了农民,而农民回家就告诉了自己的长舌妇妻子;听到了这样消息的小孩虽然不甚理解内容,见大人们都在说这些因而也觉得是一个值得告诉自己玩伴的消息,而玩伴是码头工人的儿子,消息就这样以飞快的速度传播,仅仅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帕德罗西帝国上下就都流传着这样的消息:

    “在血月当晚出生的新生儿,拥有极高的魔法潜质。”

    贵族们慌了,军队和骑士被调动来调动去,甚至雇佣了号称极其擅长于此的佣兵前去调查,为的就是查找出到底是哪一环出了漏子,为什么这样的消息会漏到民间去。

    而部分于此相关的民众在反应过来之后,就好像是突然在自家地里挖到了金矿或者忽然发现自家其实有个远方亲戚是大贵族要自己继承家产一样,欣喜若狂,相拥而泣。

    帝国乡间的许多平日里无所事事多年以来没有寸进停留在初阶的中年法师,忽然发现那些平日里又嫉妒他的生活却又暗地里鄙视他的农民们对他的态度变得友好了起来,甚至于许多人拿出了自己一辈子的积蓄,来请他上门,看看他们家里的那个刚刚满月不久孩子是否有成为魔法师的资质。

    而假如这个消息还不够引起魔法师的注意,只是令他觉得莫名其妙,认为这些农民是不是集体吃了有幻觉效果的蘑菇开始作春秋大梦觉得魔法师是地里的萝卜甜菜一拔一个的话——

    那么当他收到了那盖有自他毕业并被断定资质中庸以来就几乎断了联系的魔法师协会混入秘银粉的印油的书信,甚至收到了不再有联络的当年的导师的亲笔信要他重视这个问题时——

    这些个浑浑噩噩了许多年不求寸进的中年魔法师们,也忽然都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也吃了有相同效果的蘑菇。

    农民和市民阶层像是集体得了疯病一样,如饥似渴地求助于任何平日里敬而远之的魔法相关从业人士,拼尽一切把自己打算拿去做生意、盖房子的,甚至是看病的资金拿出来,请求他们鉴定家里的小孩是否真的如流言所说一般有这份资质。

    拉曼的社会学者在记载的报告上面将这种风气形容为:“帝国上下受自商人阶级崛起以来帝国上下兴起的投机之风影响,市井小民与粗野农夫也都做着发家致富的美梦。乃至许多人不务正业,社会秩序混乱,大量工农行业人员罢工,魔法师相关的所有事物甚至包括与之相关的佣兵公会门前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更有投机取巧的商贩趁机售卖起了‘婴儿魔法师袍’,种种乱象令人忧心。”

    尽管这位上流社会出身的学者字里行间带有鄙夷投机取巧者的意味,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商人文化旺盛不已的帕德罗西帝国,当这种可以一搏翻身的机会出现时,几乎没有人会放过。

    各地的贵族们自然都是开始忧心了起来,过去商人阶级崛起已经令他们这些传统贵族的实力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虽然许多贵族成功和商人联姻合并,成为有权又有钱的大家族,可这说到底也只是少数。

    现在这些市民和农夫当中再冒出来一堆有潜质可以成为魔法师将来有几率变成大人物的家伙,势必又会进一步地威胁到他们的地位,挤掉一大批的贵族。

    许多小镇和乡村的领主思考着自己平日里对农民们呼来喝去爱理不理的样子都是满头大汗了起来,哪怕农民家里的孩子到头来没能成为什么优秀的魔法师,到底也是有法师协会在背后撑腰的。

    要现在开始就去讨好这些农夫?那么他们势必会摆出一副臭屁的样子。只因为家里有一个刚满月不久的婴儿将来可能成为大人物就去联络去投资?那么要是将来证明是废物扶不上墙怎么办。

    可话又说回来了,这些平民基本都是白眼狼,天天都在家里跟小孩灌输着领主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的念头——虽然他们也承认其中一部分属实——这样将来长大的孩子要是出人头地了,又怎么会给他们好脸色看?

    扩散的流言引发了整个帝国上下各个阶层的骚动,有的忧愁到彻夜难眠,有的欣喜若狂到甚至当场倒毙。

    在投机又逐利而行的商人文化无比盛行的帕德罗西这一国度,仅仅只是一个流言,竟可引发如此大的躁动,许多人多半一开始都是未曾想过的。

    在风言风语引发的农夫和市民们自发验证浪潮开始之后,一波又一波惊天的消息被抛了出来。

    5月初第一批验证的人结果出来,在使用了一系列的仪器验证过后,这些刚刚满月不久的婴儿确凿无疑地被确认拥有比普通成年人更高的魔力水平。

    “微弱,但是确实是天生有魔力池存在。”类似这样的富有魔法师特点的客观而又严谨的结论,听在了农夫和市民的耳朵里,却好像是赌场的老板告诉他们下的赌注赢了一座庄园一样震撼。

    欣喜若狂的农夫和市民们几乎要把自家的婴儿抛上天空,而因为欣喜若狂的家长过激的举动加上新生儿劳途奔波至大城市进行魔法检查一路劳累的缘由,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未来的大魔导师”忽然经受不住而夭折,令整个家庭在短短时间内经历了大起大落——

    而又有多少没有在当晚出生,是早了一天或者晚了一天出生的花大价钱抱侥幸心理测试过后却发现没有资格,有多痛心疾首每日以泪洗面,这都是又一些数不尽的人类悲欢离合的平凡故事。

    我们所知道的就只有,当这一消息被确定,被确凿无疑地承认过后,又进一步地推动了帕德罗西帝国的境内更多人假如到倾家荡产请魔法师鉴定自家新生儿的行列之中。

    这是帝国上下平民阶级的狂欢,它在一定时间内造成了许多商店、工坊乃至农田的关闭,令整个社会由于缺乏了劳动力,秩序陷入混乱。而趁嗅到商机的人借此发展运输业或是干脆假扮成魔法师骗取高昂鉴定费用等赚了个盆满钵满的也是一抓一大把。

    短短时间内以流言作为诱因,在投机风气旺盛的帝国土壤上所发生的这一切混乱,在7月末终于平息之后,拉曼学者总结时总是避免不了“野蛮的三个月”或是“世风日下,丢人现眼”之类的词眼。

    这一切撕破了帕德罗西人自诩千年传承文明古国的表皮,那些原本秩序盎然的拉曼城市和动不动视其它国家的人为蛮族高傲不已的帝国市民所展开的这一场狂欢,令异国他乡到访的人是惊愕不已,同时却也因此把这些消息逐渐扩散到了里加尔的其它地区。

    但令许多市民和农夫始终想不明白的是,那大名鼎鼎又珍惜人才的魔法师协会以及各种当地有名的魔法师,却在得知流言并且确认了消息之后始终闭门不出。

    即便是向着那些因为收了许多鉴定费而变得乐呵亲近别人的乡野下级法师打听,却也只能知道协会确实关注过,但只是告知要“多加关注”,就没有其它的消息。

    魔法师协会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这是令平民阶级疑惑不解,而乡下贵族们也松一口气,感叹幸好他们消息不灵通的事情。

    但只有最愚蠢最不像样的贵族才会真的觉得魔法师协会的消息不灵通。

    魔法师协会迟迟没有动静,甚至于佣兵公会与其相关的部分都表现得兴趣缺缺,仿佛这真的就是过眼云烟,这种大场面实际上没多严重,他们都经历过,只有无知的农民才反应过度。

    这自然不是事实。

    实际上自3月的血月事件开始,整个里加尔世界与魔法相关的圈子就动了起来。

    穿灰色袍子的学徒像是候鸟一样集群出动,混杂其中的往往还有数量不相上下穿深青色袍子的初阶法师。

    零头的动辄是三五成群穿深蓝色袍子的中阶法师这种堪比小镇领主的大人物,甚至于穿纯白法师袍袖子有金边的高阶魔法师也偶尔可以瞧见。

    他们都离开了自己的象牙塔,久违地开始四处奔走。

    这是极为惊人的异变。

    整个世界范围内的魔力水平,尽管只是短短的一刹那,但是迎来了一次波动高峰。

    新生儿拥有魔法资质便是其副作用。

    过去的贵族和魔法师家族为了维持自家的血统,往往会大力收购各种富含魔力的魔兽腺体和魔法植物混入幼儿的食物当中,又在家里放置各种价格高昂的魔法矿石。

    为的就是让孩子可以尽早在魔力充沛的环境下点燃法力池。

    而血月当晚的魔力高峰波动,就达成了类似的效果,让许多没有经济能力接触到这些物品的农夫和市民家里的小孩早早地就点燃了魔力池。

    这种事情任谁都未曾见过,哪怕是那些一直以自己知识充沛而自傲的高阶魔法师们,也终于忍不住整理行装起身,像是卑微的学生一般踏上茫茫旅途,前去森林里拜见长寿的精灵族求解。

    他们自然注意到了平民当中诞生的有极高魔力资质的小孩,但没有主动去接触的原因,除了忙于调查真相以外,另一个原因是这些小孩多半许多不会活过周岁便会夭折。

    贵族世家的孩童可以早早点燃魔力池,因为他们撑得起那份支出,能够以各种昂贵的魔兽腺体和名贵魔法药物调理。

    但对于贫穷的平民而言,一个仅仅满月不久的小孩在贫瘠的营养条件下羸弱的身躯,要承受早早点燃魔力池的消耗,哪怕保守估计,大抵也会有一半的小孩活不过周岁。

    尽管哪怕只计算那些活下来的部分,这一夜所增加的魔法师的人口基数也是极为可观的。

    因此魔法师协会不作接触,最主要的,便是因为这最后一个原因。

    灯下黑。

    拉曼的学者们忽视了,许多底层贵族也忽视了,甚至市民和自耕农们也都忽视了。

    血月的波动是平等的,只要在当晚出生的婴儿,那么就有这种资质。

    狂欢的市民们拿出了自己一辈子的积蓄前去鉴定并且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但有的人是一辈子的积蓄拿出来也不足以付得起鉴定费的。

    那是所有帝国人都忽视的存在,是水手们口中的“压舱物”。

    那是抬起整个帕德罗西帝国使之前进的存在,人口基数甚至比起农民和市民都要更为庞大的——

    奴隶。

    “父母能为下一代付出的,是所有。”

    “天下没有比父爱和母爱更为无私的感情。”

    “你很难想象,一个沉默了许久的人,竟会为了下一代爆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

    拉曼人的千年文化当中流传下来的无数歌颂的诗句,在这一刻被应用在了原作者永远不会想到会被应用的群体身上。

    这些早已被帝国人的鞭子抽得脊梁都歪了下去,对自己的人生对自己的未来丝毫没有努力拼搏打算,已经认定自己一生就是如此的奴隶。

    当他们得知了自己怀里的那个新生儿也许有逃脱奴隶身份的机会时,所爆发出来的东西,也许足以使得不可一世的帕德罗西帝国灰飞烟灭。

    所以魔法师协会不能来。

    他们不能张开怀抱迎接这些未来的魔法师。

    这种表态会是引火烧身,所有怀抱希望的奴隶和平民都会朝着他们涌来,而那些因此受到损害的商人和贵族们则会无比痛恨。

    里加尔世界的国家大多仍旧是奴隶制的。

    一旦开了这个头,一旦张开了怀抱欢迎这些人。

    协会就等于与全世界的国家为战。

    是的。

    大多仍旧是。

    除了一个国家以外。

    希望的目光望向了西方。

    那是一个正在冉冉升起的国家,一个就连他们这样的人也能获得第二次人生的国家。

    废除奴隶制的联合王国。

    波及整个里加尔范围的动荡。

    开始了。

    这是夹杂了人口流失,大迁徙的,希望与绝望并存的故事。

    后世史称。

    第一次魔法启蒙战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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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者与少女介绍:
我们终究会因为想要找到某些东西而踏上旅途。彼此的所求不尽相同,有的人只是为了找到心中的景色,另一些人却是为了寻找一段人生。 这是一个背负贤者之名的男人与无名少女一同旅行,并且邂逅许多事物的故事。 它不会像你以往看过的故事那么急躁,因为我更希望你能细细品味,细细思考,像是对贤者与少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贤者与少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贤者与少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