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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者与少女全文阅读

作者:Roy1048     贤者与少女txt下载     贤者与少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八节:别致的食材

    “不必拘谨了,不适应吾国正座的话,按照轻松的方式来即可。鸣海,你们也是。”青知的城主分别对着亨利一行和自己麾下的武士这样说着,而把自己的小腿都坐得发麻了的洛安少女就见到武士们也都改变了这个难受的姿势,改成了盘腿坐。

    看来哪怕对久经训练的他们来说,这种姿态也更加偏向于正式场合的礼节,而不是日常放松的姿态。

    端着大木盘子的仆人一行接着一行走了进来,上面用陶瓷餐具盖着的餐品大多仍旧热气腾腾。

    午饭虽然吃得不错,但走了一整天来来往往又已是晚上七点多的时间,米拉也感觉到自己饥肠辘辘。她满心期待着,但最先的一名仆人递上来的却是用黑红色的小碗盛着的某种汤水。

    “......”与洛安少女同样感到大失所望的还有坐在另一侧的璐璐,夷人少女很明显地整个人都垂了下去,但还是拿起了勺子开始喝汤。

    和人的就餐方式跟贤者与洛安少女迄今为止所体验过的一切都有不同,里加尔世界不分东西海岸,哪怕是在奥托洛或是阿布塞拉大草原,聚餐基本上都是大家一起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但和人的宴会却是每个人一张小矮桌子,所有人都坐在地板上,用各自分别的一套餐具进食。

    这种做法也许与他们注重礼节的文化相关,分隔开来的餐点相较大桌子少了一份热闹的气息,却多了一份安静有礼。所有人不必争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单独一份。

    由仆人上餐的部分与里加尔世界一些地方相似,如此一来不必自己动手的宾客们可以有时间与空闲去与主人交谈,而不是只顾着争抢食物。

    当然即便是这样,埋头大吃的人仍旧有许多例如个子小小却很能吃的璐璐。

    她低着头很快地就喝完了汤,但在这一侧的洛安少女却只是品了两口就停下了勺子。

    “不合口味吗?”贤者很明显注意到了米拉瞬间皱起的眉头和放回到小矮桌上面的勺子,而洛安少女表情有些微妙地看向了自己的老师。

    “味道,不太习惯。”她这样说着。

    “和人喜欢吃豆制品,这里头这个是发酵的豆子。”亨利用勺子把汤碗当中粘稠的暗黄色像是牛油一样的东西捞了起来。

    “吃惯了的人感觉尚可,但对不太习惯的里加尔人来说嘛”他看向了另一侧,已经饿得面黄肌瘦的艾吉一下一下地搅拌着勺子,但就是始终不肯喝一口。旁边的阿方索与另一位传教士以及咖莱瓦倒是十分适应地把汤水喝了个干净。

    “就像我们那边的奶酪,月之国的人也吃不惯。”贤者耸了耸肩,而米拉瞥向了另一侧都把汤水喝得干干净净的所有人,皱了皱小眉毛,紧接着闭上眼睛还是把汤一口气灌了下去。

    “呸。”始终口味不合,像是喝药一样只能这样喝下去的白发女孩忍不住吐出了舌头,但所幸这做法并未引起城主一家的不满,这位始终笑容可掬的城主再次“哈哈”大笑了起来,并且开口说道:“看起来吾国的餐点,不是很符合各位口味啊。我倒是准备了一些可能会合适的,但在那之前,还是想请各位品尝一下吾国的传统。”

    开胃的汤水喝完,第二回端上来的东西看起来也是新鲜出炉。仍旧冒着热气红彤彤的鱼上面盖着一些四方形的白色块状物,看起来像是奶酪,但在放下来之后抖动的模样又与奶酪区分甚大,而且在温度下也不会融化。

    “若是淡口的话,淋上酱汁来品味吧!”城主如是介绍着。用方形长条黑釉粗陶盘子装着的鱼不算特别大,并未用油而显然是蒸出来的红鱼身上切了一些切口,从中散发着热气的雪白鱼肉鲜嫩可口。鱼皮上盖着切成细丝的一些金色还有看起来像是切碎的绿色植物应当起到的是调味的作用,去除了鱼腥味的它们散发着一股从未见识过的淡淡清香。

    “酱汁是?”因为不懂这个词汇,洛安少女对着贤者开口询问。“旁边那个,调味用的。”而亨利这样说着,虽然岁月流逝,但却依然手法娴熟地拿起了旁边瓷碗中的勺子,舀起了一勺黑色的酱汁,绕着一圈浇在了鱼皮上面。

    从颜色看起来就给人觉得味道浓郁的酱汁从鱼皮上面的开口浸到了鲜嫩的鱼肉之中,因为是蒸出来的缘由,水分充足的鱼肉并不容易入味,因而这浓郁的酱汁也不至于在淋上以后就变得过于咸口。

    “这样。”米拉有样学样,一边看着亨利的做法一边有些笨拙地动了手,旁边的咖莱瓦亦是如此。

    “哇。”但一如既往呆头呆脑的年青人没有学会亨利绕着一圈均匀淋上去的做法,直接把所有的酱汁倒在了正中心切开口的地方,尽数浸到了鱼肉之中。

    “呜哇。”很明显都变成深颜色的鱼肉会味道浓厚,而更为要命的是,咖莱瓦接着用勺子按照里加尔人吃面饼的做法,连着上面的调味料一起把鱼肉给舀了起来。

    “等!”对面的绫看到了这一幕开口打算阻止,但为时已晚,咖莱瓦在入口嚼了几下之后,整张脸立刻通红了起来。

    “姜是去腥用的。”博士小姐无可奈何地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水、水。”像是被丢上岸的鱼一样难以呼吸,但又觉得在这么干净的地方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很不好意思的年青人强行吞下了嘴里的东西,紧接着小声地叫了起来。

    旁边的仆人在城主的手势下立刻给他端过来了清水,而大口大口地喝下去以后年青人仍旧吐出舌头用手不停地扇着,仿佛舌头着火了一样。

    有了他这个前车之鉴,洛安少女小小地松了口气她差点也这么干了。

    里加尔人在品尝主菜时往往习惯于在上面叠上调味料一同入口的做法,例如在小块的面饼上叠上薄片的奶酪与入味的烟熏火腿和一些植物香辛料,但月之国似乎并不如此不能按照自己习惯性的来,要多观察多学习。白发的女孩在内心中再次强调了一下这句话,紧接着细细观察起了亨利的做法。

    贤者在淋上酱汁之后从旁边拿起了两根看起来像是竹签子一样的东西,接着用它们抹掉了盖在鱼皮上的调味料,然后夹起了一小块蘸着些许酱汁的鱼肉。

    他另一只手拿着勺子拦在下面,这样当食物入口时汤汁不至于滴得满地都是。

    “这个是?”洛安少女这才注意到这种餐具的用法,因为之前也就吃过一些团子之类的食品,她还以为这个也是相似的用法。

    “这样用。”亨利把手转了过来为她展示,而旁边的传教士还有咖莱瓦等人也看着贤者的动作开始模仿。城主观察着这一切,而对面的樱和绫也不由得为亨利熟练使用的动作而感到好奇。

    但好奇心敌不过腹中的饥饿,在多多少少学会了一些之后,米拉笨拙地用筷子也模仿着亨利的样子夹起了一块鱼肉。只是在入嘴以后,她又一次因为酱汁别致的味道而表情接连变换了好几下。

    “要说好吃好像也......但味道。”洛安少女半天说不出自己准确的感想,而贤者耸了耸肩:“也是大豆发酵的。”

    “你再尝尝那个。”他说着指向了放在盘中鱼身侧的白色方块。

    “啊”米拉听着亨利的话试着夹了起来,但因为力道掌控还不准确的缘故一下子就把滑嫩的白色方片给夹破了。

    “力道要掌握好,和用剑是一个道理。不能光用蛮力。”即便是在进餐的时候,贤者也没有停下指导。我们的洛安少女点了点头,接着再次尝试夹起来。

    “口感,好......独特。”仍旧有些热气腾腾的豆腐一咬就随开,很容易地就在嘴里化开,这种东西里加尔那边并不存在,独特的口感使得人很容易着迷,但却就好像鱼还有之前的汤一样,令米拉感到不是十分地适应。

    “这个,怎么,没什么味道的。”她皱着小眉毛这样说道。

    “也是豆子做的。”亨利再次耸了耸肩。

    “哈哈哈哈。”而坐在正中央的城主看着两人的互动,到了这时又一次笑了起来:“果然,吾国的餐点,大多对各位而言有些淡口了吧。”

    “这点我也有所预料,因此特别吩咐下人,准备了一些大约会更加适合各位口味的东西。”他这样说着,紧接着又一次拍了拍手,与之前一般无异的下人们端着木盘子再度走了进来,又分别在每个人的矮桌上端上了一盘菜肴。

    这一次摆在桌子上的东西散发出令里加尔人尤其是帕德罗西帝国出身的几人胃口大开的熟悉味道

    “这是,番茄?”艾吉第一次主动开口这样说着,那鲜红又散发着些许酸味的物品正是帝国南方料理体系的主要构成材料之一。

    只是用在这里并非主菜,而是调味用品。

    如同酱汁一样处理并且浇在了上头,在这之下的是炸成了金黄色的丸子,传教士一行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品尝,而一咬开炸得松脆的外壳,里头鲜美多汁的肉糜便香气四溢。

    “啊啊。”哪怕并非正统的里加尔式菜肴,这种风格却是相比起淡口的月之国蒸鱼与汤水更为适合的。坐在右侧的一行人大多都开始了大快朵颐,而左侧的新月洲土著们则是也在略有迟疑的品尝过后,双眼放光地一个接着一个。

    看上去相当喜欢这道菜肴的不光是他们这些异邦人,就连武士与城主家的小少爷弥次郎也十分中意。

    “各位满意便好,这是我自行开发的。”城主也在品尝过一些之后,开口这样说着。

    “以肉糜结合些许豆干碎块增加口感,又裹上了面粉,按照南蛮常有的方式油炸,加上百年来已经在吾国有所传播的南蛮柿调味。”他显然话中有话:“我相信就好像这道菜一样,隔着大洋的两种文化,相互结合而非相互对抗,也许会有着更好的结果。”

    宴会的正题终于要来了,阿方索和亨利还有樱与绫分别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看向了城主。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吧,我知道各位掌握了那些谋反的人一些重要的讯息。而我打算帮各位一把。”他双手靠在了一起,因为遮挡住了脸上笑容的缘故,只余下双眼犀利的目光。

    “虽然不能明着来,但是对我个人而言,新京方面取胜才会有更好的结果。”

    “这位,相信也是推测到了这点,才透过一系列的举动前来进行接触的吧。”他没有看向身份尊贵又是月之国本土出身的绫,也没有看向阿方索这个年长的传教士领袖,而是直接看着亨利。

    “愿闻其详。”而贤者开口,这样回答道。

第六十九节:商人与贤者

    “鄙人年青时,曾按照家规,前去新京觐见研习。”大约是因为话题相对严肃的缘故,青知城主替换成正式的语气开口叙述道。

    “如今所知的与腊墨相关的知识,以及治理青知的方针,皆是来自于那段时日所拜的恩师。”

    “愿诸天神佛保佑他在天之灵。”城主双手合十,做了一个月之国的祈祷手势。而阿方索等人也用白色教会的祈祷方式附和了一下。

    “腊墨人与吾国建立正式的定期来往,大约在正羽7年,也即是腊墨人所称的月历4009年。”城主提了一个来自里加尔的众人所不熟悉的名讳,月之国正式的历法是与在位的皇帝相关的,皇帝登基即使用新历。因此所谓四千多年的月之国历,实际上是拉曼人所统计的异邦说法。

    只是随着一百多年的交流,这种说法也逐渐为月之国的年青一代所接受。

    “但在那之前,个人层次的海外来访,已经持续了有一小段岁月。”

    “也就是说,在新月洲以外的地方也有文明这种事情,其实至少一部分的和人,在很长时间以前就已经知道了。”

    “恩师便是其中之一,并且是一位,非常独特的大人。”他的语调之中有些怀念的味道,只有在这种瞬间,直视着他双眼的人才能意识到这个人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是个会被自己妻子当众大吼的懦弱贵族。

    “最初与南蛮之间的接触没有在吾国引起什么波澜。尽管也有人提起了好奇心,但那仅限于如恩师那样的少数学者。”

    “真正地引起了广泛的讨论,是在与腊墨确实建立了稳定长期的联系之后。”

    “和人贵族大多视腊墨的一切为毒素。而不得不说,他们的观点有几分道理在其中。”

    他说出这段话的时候看向了传教士一行,虽未挑明,但话语中透露的意味也足以让阿方索等人撇开视线不敢直视。

    “城主阁下的说法,仿佛自己并不位列和人贵族之中一样?”而亨利敏锐地注意到了措辞透露出的暗意,直接点出了这点。

    “以他们的观念来看,或许正是如此吧。”青知城主微微一笑:“鄙人并非自古便是武士世家,我青田家历史算上犬子不过六代。最初的祖辈仅是一介小小的行脚商人,通过攒来的资金,买了土地与乡士的名分。”

    “之后数代人的经营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可在那些历史悠长的老牌贵族眼里,大约始终不过是哪里来的赤脚贱民,永远无法真正跻身于他们的行列之中。”他说着的话题有些沉闷,但表情却依然轻松微笑。

    “原来如此。”亨利点了点头,而旁边的其他人也都吃完了东西,停下手中的动作。

    米拉注意到下人并没有像是之前一样及时进来收拾,显然是城主吩咐过了,毕竟他现在所说的话题不是十分适合透露出去的。

    在场的人里头除了他们这些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以外,就只有包括鸣海在内的三名武士以及城主的儿子弥次郎。

    人数规模很小,又是在私人场所。这一系列细节透露出的讯息都十分值得回味。

    “不被其它人所待见,又因恩师的观念而并不完全对异邦持以排斥态度。城主阁下所叙述的一切我大致明了,但会做出这种选择的原因,不只是这样吧?”亨利用平稳的语调如是说着,但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米拉认得这个表情,这是贤者在讨价还价时会有的模样。

    “阁下着实敏锐。是的,正如鄙人之前所说,这场斗争,新京胜了要对鄙人而言更为有利。”城主青田依然笑眯眯:“商人总是期望着状况变好,战争会意味着状况变坏。鄙人不想站错边,失去这祖传的家业。”

    他说出的话语由正统的和人贵族听来会显得十分没志气,但三名显然都是心腹的武士并未表露出什么,只有小少爷弥次郎很明显地皱起了眉头,小声地叹了口气,似乎是对自己懦弱的父亲感到不甚满意。

    亨利注意着这一幕,但嘴上依然没有停下来:“那么城主阁下打算如何安排,所谓的协助?”

    “犬子与在此的三位,将会率领一批人马与物资,与诸位一同前往新京。途中进行掩护。”青田依然满脸笑容:“犬子今年亦年满十四,按照祖训,便是到了外出游历的年纪。带上些许信得过的护卫,显得十分自然,不会引起无谓的怀疑。”

    “掩护,还是监视?”亨利半眯着眼睛。

    “两者皆有,不可?”城主咧嘴一笑。

    贤者睁开了双眼,一时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阿方索看着亨利,洛安少女也是如此。青田的做法相当狡猾,明面上他不站在新京一方也不站在叛乱者一方,但私底下却派出自己的儿子与这些武士打着护卫的名义与众人一同前进。

    用游历的名义派出自己的儿子一同前去新京的话,亨利一行人所获得的关于叛乱者的讯息上报时他肯定也能分得几分功劳。

    而青田本人留在北部的做法又能稳住近在咫尺的叛军,两手抓两头注重,不至于顾此失彼。

    “商人本性。”亨利耸了耸肩。

    “阁下是看透了这一切,才来进行接触的吧。”青田依然笑眯眯。

    “谁知道呢,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南蛮人,误打误撞罢了。”他顿了一顿,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那些同伴。多了如同监视一般的青知家武士,还带上一位性格麻烦的小少爷会让人有些不爽。但说实话,城主会丢出这个条件,就是知道他们这一行人无法拒绝。

    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我们已经说过无数次,身在他乡即便是他亨利梅尔,带着这样一支大队伍在缺乏资金补给和当地人疏通关系打掩护的情况下,前路也只会磕磕碰碰无比艰难。

    冒险者不会冒无所谓的险,不是无脑去做各种危险的事情以证明自身的勇气就代表你是冒险者,那种人一般是早死的愣头青。

    小心谨慎选择,而在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候鼓起勇气的人才能成为一流的冒险者。这点与逐利而行的商人实际上有些相似。

    所以青田说亨利是明白一切会这样发展才来进行接触的,其实一点都没有错。

    双方都是熟悉潜规则的人,很多事情该怎么运行都早早就有了大致的计划与准备。

    但一切也许并不完全只是这么简单吧贤者又将眼光投向了青田和弥次郎前面这位小少爷在挑衅之前表现出的些行为,并不完全是针对他们这些南蛮人。这是一种面向自己父亲的叛逆,因为青田对南蛮人的态度并不排斥乃至于有些接纳的缘故,弥次郎就要反着来。在他的眼里,自己的父亲,青知镇这位城主或许是个十分缺乏武士气节的懦弱之辈,只是因为和人武士不得违背父辈的传统而依然遵循他的指令。

    所以当青田要求他与亨利一行人一同前往新京时,弥次郎表现出的不满情绪几乎已经写明在了脸上。

    这个笑容可掬的男人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他或许一直都在等待着像亨利这样的人物出现,因为他知道自己儿子的缺陷,哪怕看起来懦弱到会被自己的妻子当众呵斥,这种强求自己的长子去克服弱点的行为,却也已经透露出他内在的男子气概。

    因为不适应那就对此放松的话,男孩就永远只是男孩;能够克服自己所不擅长的事物,学会隐忍,才能成长为男人。

    青田是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或者说一石三鸟?亨利察觉到了某些东西,但却一如既往,不该点破的事情他就没有点破。

    他们需要引路人,需要资金,需要本地出身的人来打掩护。和人的武士不会违背自己的上级,哪怕弥次郎十分叛逆,这却也更多是一种对于自己武士身份的认同,以及对于在他眼里不够具有武士精神的父亲的叛逆,所以他不会做出有悖内心信条的举动。

    看似叛逆,其实却十分守则。在和人数千年传统下成长起来的少年,年纪轻轻便已经具有矛盾性。

    天作之合吧,也许应该说是。

    双方的利益和观念一致,又都站在同一个知识水平上,因此只不过来到了城主府数小时的时间,合作的计划就被以极快的速度敲定。

    传教士和博士小姐等一行人卡了许多天都未能推动的进程,贤者在到场后,轻而易举地就解决了。

    米拉来回地看着自己的老师和城主青田在月之国这样历史悠久的国家,如同这样“有价无市”的事情也许之后还会遇上更多。这不是单纯的身份地位或者财力的问题,这个国家因其丰厚的历史文化,只会像是里加尔世界卖古董的商人一样,比起赚取金钱,他们更在意的是买主是否懂行。

    明白潜规则的运作,站在同一水平线上,方才不会碰壁。绫和阿方索就是不懂得这些东西,才会一直迟迟未受青田接见。

    是了,或许打一开始自己的老师选择去武器店那边进行沟通交流,就是为了传递这样的讯息吧。安静观察着的白发女孩儿这样想着,心底又暗暗地学了一招但让我们话归原处。

    阿方索和绫等人在思考过后都对着亨利点了点头,特木伦之类的不甚了解这些心理博弈思维相对简单的人,则得等到亨利他们之后再试着简短的解释。

    总而言之,贤者选择接触的行为算是获得了一个好的结果。而咖莱瓦等人的船舶会被青知城主扣压下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虽然之后也许还会有各种各样的细微摩擦,但从目前的局势来看,这确实是走了一步正确的棋。

    “合作而非对抗,就好像炸丸子一样。鄙人相信即便是来自异国他乡的诸位,既然同为人,就终归有某种方法能够让彼此的心意相通,互惠互利的。”青田从位子上走了下来,走向了亨利。

    而贤者也站了起来。

    “恩师所说,这是南蛮人表达友好的方式。”他伸出了手。

    “不是所有地方都这样,但某种意义上确实如此。”而贤者回握。

    “合作愉快。”青田仰起头,微微一笑。

    “希望如此。”而亨利回以平稳的答复。

第七十节:路漫漫(一)

    青田家麾下的武士队一共有700余人,以镇子的规模来说这样的人数有点捉襟见肘,但却是一个十分妥当、低调,不会引起不必要注意的数字。

    月之国是一个高度中央集权的国家。尽管如此,若要事事都亲力把控,那么新京的管理人员规模也会过于庞大,最终导致大月阁官僚风气浓厚,变得遇事不决反应迟缓。

    对于火山众多,容易遭受自然灾害袭击的新月洲原住民而言,保持小规模而具有灵活性的领导阶层,才能确保在危机到来时迅速作出反应。

    月之国南北纵向距离遥远,狭长如月牙一般的新月洲大地多山又坎坷,从新京所在的南方往北之路九曲十八弯。若是北部发生灾难而决策权被新京牢牢把控的话,等到消息一层接着一层传递到新京,指令又一层接着一层传回来时,多半都已经尘埃落定,来人能做的只有收尸。

    放权给地方,哪怕仅仅只是一镇之长也可以拥有一定程度上的决策权,不光在应对危机时反应可以更为迅速一些,也通常应对突发情况事能够做出更为准确的应对。因为这是由当时处于当地的人根据现场情况而作出的抉择,而不是千里之外的最高领导者只能靠信息容量有限的书信汇报摸着石头过河。

    远在大洋彼岸,国度众多因而国王与贵族也一捞一大把的里加尔有一句俗语:“权力就像美酒,你喝得越多,越想拥有更多。”

    居于高位者沉溺于掌权所带来的优越感而不肯下放手中的权力,是一种很常有的行为。而月之国历代的皇帝也并非绝缘于此列。尽管外敌与内乱都未能真正动摇这个国家,但因皇帝的错误决策而导致的如饥荒或是其它各种各样的灾害,却也在四千多年的历史当中抹下了浓重又不光彩的一笔。

    总而言之,当今的新京算是在权力下放这方面上作出了较大的让步。地方的豪族与武士可以拥有一定程度上的自治与决策权力。虽然仍旧属于国家管制,但很多贵族麾下的武士在新京没有调兵命令的情况下也可以由贵族自身指挥。

    长达四千余年光阴累积的智慧,于此亦可见一斑。

    新京下放的兵权是有限的,除非紧急情况,地方豪族要调动超过一定规模的军队必须通过同意。而如何避免私募兵员造反,最为简单的方法便是控制甲胄等装备的产出。

    新月洲多山,但优质矿产不多。上好的甲胄与刀剑出产地位于南方腹地,把控住了这方面的流通,那么只有劣质装备的地方叛乱者也就不值一提之前由传教士们挖墙脚煽动的叛军失败的理由,根本性的重点之一就在于此。

    至于本身有一套或者多套家传宝甲的武士,又因为其从小便被灌输的思想,往往对于身为大月神子嗣的皇室一脉具有极高的崇敬之情,哪怕主公命令反叛,也更多会情愿身死而不愿做出抉择。

    于武侍者阶层,以精神信仰使其内心极具忠诚。

    而于那些平民小农,倘若领主强制要求他们谋反,本就未经训练的加之以武器与甲胄严格管控。仅有木棍竹枪、布衣平民组成的乌合之众,只消弓兵队摆出阵势一阵箭雨,就会头破血流哭天抢地落荒而逃。

    这是晚餐过后与青田以及武士领队鸣海继续交流,亨利等人所得知的关于月之国社会方方面面的进一步讯息。

    其中一些东西他们在之前就已经了解到片面的部分,但到了这里藉由真正的本地掌权阶级之口,才算是彻底系统性地了解了个大概。

    这一系列的信息与他们之后的进程有直接联系的部分,便是青田所能调遣出来,由鸣海率领的武士队伍规模不可能特别庞大。最多抽调出二三十人的武士,再加上十来名负责后勤和照料的随从。这些人再算上特木伦所领导的夷族人逃难群体那些男女老少以及亨利等人,队伍一下子就扩充到了近百人左右的规模。

    这样的人数规模想要低调行事已经是不可能了,因此他们也就直接选择以高调示人。武士们都配上甲胄与武器,骑上马匹,护卫在小少爷的附近,以贵族子嗣游历的名义走大道通行,如此便可打消大部分人的疑虑。

    详细计划的商谈一直持续了数个小时的时间,在包括小少爷和我们的洛安少女在内其他人都各自去入睡以后,亨利和青田之间的讨论也没有停下,只是移步到了茶室。

    蜡烛续了有两次,茶水也是添了再添,一系列的事宜与需要注意的环节都细细敲定过后,两人道了别,之后返回了各自安排的休息处。

    细雨绵绵,下了一整晚的时间。

    斗转星移,一夜的光阴就这样迅速地流逝。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不久,武士和仆从们就都照着命令行动了起来,开始进行远行的准备。

    一夜的细雨使得院内的泥土地上增加了许多的积水,因饲养锦鲤的小池塘雨水溢出的缘故,有一条小鱼一不小心游了出来,此刻正在地面上不停地翻腾。米拉醒来与绫一同走出寝室时,正好就瞧见一个下人把它抓了起来,又丢回到了池塘里头。

    瓦盖的屋檐还在一点一滴地落着雨水,只不过间隔时间略长,因为雨已停了一个小时有多,这只是些没滴干净的。

    洗了一个晚上的空气十分清新,但有些冰冷。身子较弱的博士小姐因为吸了一口冷空气的缘故当即在洛安少女的身畔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鼻子因此变红的同时耳朵也红了起来。

    “多穿一些吧。”她对着博士小姐这样说着,而对方点了点头,返还了尚有余温的室内。外面捧着一捆柴火的下人走过,米拉听着他和旁边的另一个人抱怨着一些什么,因为仍旧对这门语言不完全熟练的缘故未能彻底听懂,但大概可以明白是在抱怨之前负责砍柴的人没有收好导致柴堆被水浸湿了。

    被支架撑离地面的房屋与之前住过的夷人屋子相似,同样在下面有砖砌的烟道。夜里也有仆人负责烧火,使得众人就寝的地板始终都是暖和的,哪怕是赤脚踩在上面也没有问题。

    早春的北部清晨和夜里仍旧是有些寒意的,为了给这一整座大宅供暖,柴火每天都要劈上一大堆,又每天都会消耗一大堆。这也是为何那名抱着柴火的下人会抱怨的缘由,浸湿的柴火烧起来尽是呛人的烟雾,不论是直接拿去烧还是烘干了再用,始终都是增添了许多的麻烦,甚至于会拖延了早晨的节奏,对主上今天的日程造成影响。

    一个环节的缺失,就会造成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只是他们也自然有一些应对措施,哪怕会出现细微的漏洞,整体也不至于因此乱套。

    话归原处。

    换上了自己的衣裳,又加了一层保暖的外套。由夷人、拉曼人、洛安人、苏奥米尔人、以及和人的星咏博士与花魁组成的这一支构成成分极为复杂的队伍,进行了简短的早餐过后,也加入到了整理行装的行列之中。

    青田虽然扣押了乘船一行人好一阵子,但并未将他们当做囚犯对待。除了没有理会阿方索的接见请求以外,他为包括夷人在内的所有人都配备了朴素但好用的衣物和服饰。三四十人规模的这点采购对于财大气粗的城主来说显然不值一提,换上了崭新衣裳的夷人们乍看之下与普通和人的平民也没有太大区分,而他们原先自己的衣物与装备则是打包在了简易的包袱之中,收纳起来。

    早饭过后即将出行的这一百余人聚集在了后院的大门前面,小少爷弥次郎换上了出门的行装,宽大的深蓝色锦缎和人贵族服饰上面绣有白色的仙鹤,而外头再罩上一件翻边也有金色刺绣的保暖无袖背心,肚子附近还有一条装饰性质的饰带。

    亨利等人走过来的时候城主夫人正在不停地细声叮咛着一些什么又上下帮着弥次郎整理身上的衣物这一行为看起来已经持续了有好一段时间,因为米拉立刻注意到了小少爷的眉头紧锁,似乎是对自己母亲的行为有些不满。

    幸或不幸,当贤者走过来的时候,城主夫人立刻板起了脸,并且又再度叮嘱了一句,然后对着鸣海用很大的明显是故意让他们听到的声音喊道:“鸣海!吾儿可不准有一点损伤,与这种顽劣的南蛮异邦结伴而行,也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遵令,夫人。”武士领队一边整理着马鞍一边如此回答,而城主夫人则终于放开了弥次郎,转过身拂袖而去。

    “嚯。”洛安少女看着自己的老师挑了挑眉毛,一脸嚣张。

    “......”而亨利耸了耸肩,故意把她一头早上才梳好的白发揉乱。

    “老师真是个糟糕的大人。”

    哪怕有过事先的准备,出行的整理还是花了半个小时有多。

    和人仅有上级武士可以骑马,连地位较低的武士也是步行。因此马匹只配了三十来匹,而在这其中气质鹤立鸡群,毛色雪白又体格高大但从年龄而言仍旧还小的某一匹,在感应到洛安少女的到来以后,就迅速地挣脱了拉着缰绳的武士之手,朝着她狂奔而来。

    “好久不见。”亲昵地蹭着白发女孩的小独角兽一段时间不见脑袋上的角又长得更长了一些,但就在米拉摸着它的侧脸皱起小眉毛看着那根过于明显的角时,心意相通的小家伙甩了甩脑袋,紧接着所有人眼里那根独角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哇。”作为珍稀的魔兽,成长到一定程度了自然而然就会掌握魔法。小家伙的行为给了米拉偌大的惊喜,而那些在咖莱瓦一行到来之后很清楚它是一匹良驹的武士们,在注意到正主出现以后,也都略带嫉妒地表现出了些许的遗憾之情。

    百人份的辎重哪怕可以在沿途驿站进行补充,也依然需要做好充足准备。因为山道众多的缘故,载重量更大但对路况要求也更高的驴车并不适合长途前进。而又因为马儿的尊贵地位,和人用于拖载货物,也就用的更多是吃苦耐劳的驮牛。

    一共10头身强力壮的驮牛身上被放上了由两根弯曲木头佐以布匹垫层做成的支架,紧接着沉重的补给物资还有道路上所需要用到的各种物品,都放在了箱柜里头,被挂在了上面。

    负责牵引的下人与足轻引领着“牟牟”叫个不停的驮牛,而武士们在准备过后则是翻身上马。夷人们把一些旅行所需要的物品如走路要用到的木棍拿了出来,而亨利等人也只能步行,在把之前被收缴到仓库之中的装备拿回来,重新穿戴,又在外侧穿上遮盖且保暖的衣物以后。

    浩浩荡荡的队伍接二连三地戴上了各种斗笠或者盔帽。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直至这时才终于冲破云层撒下。

    小少爷弥次郎在队伍的最前方,紧了紧腰上的长刀,回过头望向了宅邸,但城主青田和他的母亲都没再出来。

    “出发。”他转过头看向了大门的方向,然后一声令下。

第七十一节:路漫漫(二)

    依托水道运输以竹器贸易闻名,紧邻永川河主干道的青知镇,想也知道大部分人的首选出行方式乃是船舶。

    将支流一并算入的话几乎贯穿南北的永川河作为新月洲的第一大河,不仅滋养灌溉了沿途无数的田地与牲畜,也在这个平原稀少山峦众多的国家南北交通来往方面占据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山路难行,九曲十八弯,而且有各种野兽土匪出没,更加增添危险。在水道运输极为发达的月之国,各种大小游船基本上替代了里加尔世界马车的地位然而一行人出行仍旧选择走的是陆路,这也又是经过仔细考量得出的结论。

    尽管水路运输成本较低,而且路线上要比经常需要绕路的山道更短更直接,但因沿途经过的基本都是较为繁荣地带的缘故,暴露行踪的风险也会更高一些。

    切莫忘记,咖莱瓦等人便是顺着河流来到了青知镇然后完美地一头撞上了青田城主的部队,被扣押起来的。

    不幸中的万幸是青田不是叛军,但下一站是不是还有这么幸运就说不定了。哪怕手中握有一些叛乱地方贵族的投名状,他们却也无法确定名单上记录的就是所有人。

    叛军不是蠢蛋,筹划了这么长时间的计划,要不是亨利这些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以及一意孤行的博士小姐正好撞上了,估计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得到。

    而在眼下得知名单遗失了,他们也不会像是木头人一样无所作为。截杀自然是一个方面,但眼看着有暴露的危机,估计他们的计划也会加紧进行。一些不被记载在名单上的贵族也许在这一段时间内也被拉拢成为了叛军的成员。

    名单的唯一作用只有交给新京的高层,以上面的各种身份证明确认叛乱贵族并且主动出击。若要依赖名单作为他们自身鉴别危险的手段,那么因为上述的各种原因,可靠性就会大大下降了。

    沼泽村的事情闹得挺大,虽然用各种理由压过去了,但敏锐如青田这样的人仍然从中嗅到了一些讯息。再结合亨利等人的到来,城主之所以会像是一切都已经知晓了一样等待着贤者的到来,便是因为他凭借商人所具有的敏锐洞察力作出了一套自己的推论。

    没有加入叛乱者阵营,意味着青田应当也是他们防备的对象。沼泽村那边的大屠杀是加贺家大公子擅自妄为的结果,想来上面的人估计也没有预料到会搞得这么大,现在正在想方设法把消息给压下去。

    青田估计是早就对一些动向有所察觉,因而保持了一定程度的怀疑的。又也许北方叛乱贵族有尝试过接触,但以月之国保守隐忍的风格,这多半并没有挑明了进行,为的就是免得留下话柄。

    但总之沼泽村的事情加上亨利一行可疑人物的到来,算是坐实了青田早就有的怀疑。

    就好像我们过去提过许多次那样,商人们总是能够最早嗅到危机与商机的一种存在。所以他会与仅仅只是碰面几个小时的贤者一拍即合给出一个完备到好像已经准备了大半个月的合作方案,想来也是之前就无数次思索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想要谋求自保吧。

    青田是个聪明人,狡诈、敏锐,又懂得自我隐藏。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不会轻举妄动,哪怕通过与贤者的交谈知道了沼泽村那一夜的真实情况之后,他仍旧像是对此不知情一样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自作聪明的人跟真正聪明的人区别在哪?

    前者总认为其他人比自己愚蠢,而后者,则永远假设所有人都与自己一样,甚至比自己更聪明。

    骄兵必败,青田能够以三十几岁的年纪将青知镇治理得这般繁荣,虽说与祖业累积有关,但更多的还是个人的能力。仗着祖辈的积累只知道坐吃山空的人,在这个国家大抵也是一捞一大把的。

    亨利知道青知这样繁荣的地方多半不会轻易对新京产生谋反之心而选择接触。诚然,我们的贤者先生所拥有的阅历和知识水平足以让一般人折服。但北地那些意图谋反的贵族在此地居住的时间远比他更加悠长,其中又怎可能没有任何人也会想到这点。

    青田家肯定是备受瞩目的,暗中盯着他们的人,被打进府里的探子,估计有许多许多。

    船舶走水路诚然更为顺利,但一旦在河面上被人包围,他们就走投无路。而且能承载一百人左右规模的大型船只体格庞大,哪怕换成小船组成船队,目标也依然很大。盯上他们的人完全可以派遣小艇之类的尾随报告,在前方进行补给的城镇地区事先埋伏。

    哪怕这些问题之中的一部分,走陆路同样有遭遇的可能性。因为新月洲山峦众多,地广人稀的野林子占据了很大国土面积的缘故,危险程度终归要比走水路更低一些。

    大隐隐于市这个说法,我们在之前虽然提过,但应用在眼下的场合却也并不十分合适。

    融入人群以人海茫茫本身来作自我隐藏,对于构成成分就决定了没法低调的他们这一支异邦人队伍而言,难度实在是有些太高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基于一系列的考量,在青田以“游历嘛,选择更为艰难的路途行走才能锻炼得到”为由,开始有意地在北方和人贵族的社交圈中将自己儿子带队出门的消息主动传播开来的同时,一行人也踏上了漫漫长路,深入到了苍青色的竹林之中。

    青知镇附近的竹林甚是广阔,之前亨利等人以为自己见到的不说所有大抵也是一半,但在往南走出几个小时入眼所见却仍旧是参天的翠竹时,才真正切身感受。

    而就是拥有如此面积的竹林,却依然需要有专人照料才能跟得上青知竹器匠们的消耗速度,某种程度上也体现出了这里的竹器贸易到底有多繁盛如是思考着的我们的洛安少女,一如既往地犯了她观察不足的小毛病,妄下结论。

    米拉所不清楚的是,青知所谓竹器消耗并非完全是有多少竹子就砍多少。需要专人照料是因为竹子也有品质区分,上好的竹器选的是能够耐得住温度与湿度的变化不容易开裂的材料,这种竹子乃是百里挑一。

    因为竹子自然生长,风吹雨打加上各种野生动物磨爪子磨牙还有虫蛀之类的因素,总是会有暗伤存在。哪怕不是品质最高的竹器,也依然需要挑选一番,才能做出来耐用的物品。

    所以尽管竹林看起来茂密又旺盛,实际上大部分只是放任在那儿自然生长自然衰落,唯有那些经过经验丰富的竹农眼看手摸,确信了是好材料值得培育的,才会被细心看管,等待长成之后锯下来送往加工。

    一个早晨的时间在无言的行进之中度过,百人左右的队伍隐隐分成了两个部分,气氛有些尴尬,这在意料之中。

    走在最前头衣甲鲜亮又骑着马还牵着10头驮牛的自然是青田家麾下的武士一行,而亨利他们几人与小独角兽走在了中间,紧随其后的就是特木伦所率领的夷人部族。

    夷人与和人之间的不合明显得不行,即便因为局势所迫他们不得不寄人篱下,空气也依然有些尖锐而沉闷。

    这是综合因素的成果,哪怕没有之前新京方面对于少数民族的打压,社会主流与边缘群体之间的不合也依然是各个国家与地区都普遍存在的。

    和人、又是和人中的贵族,小少爷弥次郎和他麾下的那些武士们是这个国家社会的上层,占据了整个月之国人口百分之1到到百分之3的存在。而隐居于北部荒野之中除了与少数和人边境村庄的渔民有交流往来以外基本上自给自足的夷族,则是完全不隶属于他们管教的,法外之地的存在。

    哪怕舍弃了近期的直接迫害这一矛盾冲突,身份、地位、财富、文化等方方面面的不同,也依然决定了双方不可能相处得融洽。

    ‘我会遵循父亲的命令与你们一同前往新京,这是我个人的一种历练,但不代表我必须和你们和睦相处’

    尽管并未说出口来,但小少爷弥次郎的眼神与态度,也依然透露出了这样的讯息。而身为少主的他有了这个意思,麾下的那些武士们,自然也是会跟后面的人保持距离。

    出行仅仅一个上午的时间,这支队伍看起来就已经隐隐有要发生内斗分裂的迹象。

    和人的武士与夷人没有任何的交流,大多骑着马的武士们脚程较快,哪怕是步行的足轻也年青有力不怕吃苦。而夷族人当中有老弱妇孺,走起来时不时就有人掉队,负责领队的特木伦与他的儿子呼兰时不时就得回头注意一下。可前方的弥次郎却只顾着自己不停前进,半点儿也没有要等他们的意思。

    这一行为看在夷人的眼里自然成为了有意的刁难,而更进一步使得矛盾激化的是,中午时分他们终于停下来时,一些年轻的夷族人想要走过去从驮牛那儿拿些食物,护着驮牛的足轻们直接就亮出了长矛。

    此次出行包括亨利等人在内大多是轻装,大部分的辎重包括口粮都放在了驮牛背着的箱子之中,因此和人足轻的这一行为直接就激化了矛盾,双方用彼此都不完全通达的语言大声地吵闹了起来。

    年青的下级武士们大声指责这些靠近过来的夷族人是小偷,要来偷盗他们的东西。

    而夷族人则认为自己过来拿点吃的天经地义,对方是有意在为难他们。

    出身山野之中天性自由的夷人没有过多私人财物的概念,如同璐璐最早引领亨利一行人前去那营地长屋一样,他们很多东西都是部族人共用的。但武士们不是这么认为,以足轻们从小灌输的观念而言,哪怕这里头的东西确实有他们的份,那也要等到自家少主同意,由武士领队安排分配才行,伸手自由取用就完全是小偷的想法。

    不同文化背景造成的不同观念,加上阶级差距与各种歧视和偏见,起先只是小规模的争执迅速演变成了各种叽里咕噜的对骂,双方之间的动作也越来越激烈。

    若非前面听到动静正在安排队伍休息的鸣海迅速赶来制止,只怕当场就会发生暴力冲突。

    识时务知道己方寄人篱下产生冲突起来弊大于利,特木伦也迅速跑了过来拦住了那几个擅自行动的年青人。作为一个部族的领袖,与和族人接触较多的他也明白夷人一些观念在月之国主流社会不太行得通这一点。以自身的威望拦住了这些年青人之后,特木伦与鸣海为了避免进一步的争端,决定选择将一部分的口粮分出来给夷人自行背负。这个结论提出之后鸣海返回队伍前列请示了弥次郎,万幸的是小少爷并没有在这时候闹脾气,点点头就同意了,算是暂且解决了这个问题。

    “前途多舛啊。”博士小姐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而米拉则是左右看了看背着粮食走过去的夷人以及另一头开始生火做饭的武士们,最后把眼光投向了贤者。

    “我们。”

    “蹭谁的饭?”

第七十二节:路漫漫(三)

    尽管时间尚早仅是正午时分,和人的武士们却都将装有行李的木箱从驮牛的身上卸了下来,在竹林当中找了片较为平坦的空地,俨然一副打算就这样开始扎营的模样。

    “往前的路是山道,狭小难行而且有土匪。半日无法走完,若是在那边过夜,我们之中多半会有不少人被掳去或是割了喉咙。”提着一些炊具走过来这边借亨利之手交予夷人的鸣海开口如是解释道。尽管所说的东西着实危险十分,但他语调平淡似乎这并不算是什么大事。

    “我们现在扎营,今日傍晚休息到凌晨,启明星升起就出发。之后一刻不停地走的话,便可在明日傍晚穿过这片山地。”他给出的解答符合常理,因而听讲的博士小姐也就点了点头,之后又返回到了亨利他们这边,在转述过后又由璐璐转达给那些夷族人。

    两方人马之间僵硬的气氛哪怕被双方各自的领袖人物暂时压下去了,却也并未就此消失。鸣海与特木伦都同意双方暂时保持距离才是较为妥当的方法。这使得消息的传达只好以一个人一个人传过去的方式进行,虽然看起来有些蠢,但确实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比较麻烦的就是成为了中间人的亨利他们一行得负责左右跑走。

    严格来说在场的有三方势力:弥次郎与鸣海那边的是和人武士贵族,而特木伦则率领着逃难的夷人部族。余下的亨利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以及和人却不属于青田家的博士小姐、花魁,还有璐璐这个虽然是夷族人但却并不是特木伦部族成员的,算是第三方。

    彼此之间虽然目前利害一致,但考虑到是传教士们挖墙脚的行为引发了新京对于少数民族和外国人的敌视进而导致了夷人的遭遇,而和人又是动手进行迫害的一方,夷族人显然与双方都不可能是真的交好。而哪怕换剩下的两方,作为外来的不速之客,弥次郎对亨利一行也是没有太多好感的。所以这真要理清三方人马谁和谁有矛盾,非要说的话只怕全都有,只是目前还维持在合作状态。

    这个团队三方成员的关系是不平等的。以长途结伴旅行而言,这是一种最不健康的状态。

    这是连咖莱瓦那种愣头青都懂得的道理,当初为了证明自己有价值与亨利和米拉一同旅行,他总是想方设法找活干。而有过不少作为佣兵的经验,也与很多人合作过的我们的贤者先生与洛安少女,更是不可能不懂这种道理。

    一个良好的团队总是有着合理的人员工作分配,斥候有斥候的工作;领导有领导的工作;后勤有后勤的工作。各司其职不光能令队伍运转高效,不至于因不合理的工作分配导致战斗人员过于疲劳失去战斗力之类的,也有助于维持团队成员良好的心态。

    打个比方,佣兵不会要求金主拿起剑一起战斗。因为对方付出了金钱,而他们就付出劳力。

    而眼下这一支百人大队处于的所谓极不健康的状态,指的就是所有任务其实都落在了同一批人武士们的身上。

    夷人没有多少战斗力,虽然也有一些青壮年,但妇孺更多,自卫都十分堪忧。而亨利与米拉虽然有一些战斗能力,却仅有两人,咖莱瓦勉强算半个,璐璐、绫和樱加起来也能算半个,这自然是无法与三十余人全副武装还带有马匹的和人武士相比。

    所以护卫的任务,是武士们担当。

    再者,博士小姐是新京人,离这里远得很加上学者特性她注定更多时候闭门不出。花魁虽说是沼泽村的人,待在自己的安乐窝的时间也有点长这两位是家里蹲组合。而我们的贤者先生一行出身里加尔,夷人们也是尽量与和人不来往的作风,自然也是讨论范围以外的存在。

    换而言之,向导的工作,也是青田家的武士们担当。

    护卫、向导,都由他们担任,除此之外就连吃的穿的一路上用的也都是城主青田提供。

    亨利他们这些异邦人还有夷族人的男女老少所需要做的,就是在武士们的护卫之下跟着他们走,然后吃的东西还是他们提供。

    什么活都是高贵的武士老爷干,而他们这些南蛮异邦人这些北方的蛮夷猎户,却反倒是吃白饭的。

    这种情况怎么想都不太对劲。

    所以足轻们会反应激烈也在预料之中,虽然不过半天的行进这场冲突更多是因为不同文化背景的缘故。但倘若旅程持续下去,亨利等人与夷族人不找到些什么事情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武士们必然会因心里不平衡而产生越来越大的不满。

    尽管和人的文化极尽克制所以他们不会轻易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但哪怕不考虑到危急情况的相互配合,仅仅只是从这段结伴而行的旅途本身的体验出发,不激化矛盾,想办法化解不满也是比起赌气更应该做的事情。

    从个人的角度来看,别人给你冷脸那么确实也不必忍气吞声。但专家之所以是专家,就在于他们能够公私分明。哪怕在私人情感方面上合不来,为了团队整体的利益考量,也要拿出专业精神,克服个人层面的矛盾,达成高效的合作,共赢。

    这一点也是贤者之前会忍耐拉曼学者一行的无理取闹,最终又选择分道扬镳的原因。倘若只是个人的无理取闹那么他们作为专业的冒险者,专业的挂牌佣兵,有必要拿出应有的素养来对待护卫的工作,忍耐这种行为。但那位学者导师洛兰是打着别的歪心思的,这份歪心思会有把他们卷入到旋涡之中的风险,贤者判断出了这一点,才选择了切断联系。

    只是哪怕是他亨利梅尔也终究是没有办法预知未来。

    洛兰只不过是“打算”把他们卷进去,但把他甩在了身后想避开这份麻烦的一行人,却又一头撞上了叛军与怪物,还被几千人的武士追杀。相比起来,也许被甩在身后的洛兰等人反而找到了艘小船之类的,平安无事地抵达了大城市也说不定。

    该来的东西终究会来,不论怎样试图规避。

    就好像里加尔古典时代的关于“避雨的人”的寓言一样,你以为你只要等到现在避雨的这棵树湿透了换一棵即可,但这场雨的波及范围远比你所想的更大。

    人的眼界是有限的,哪怕我们的贤者先生所生存过的漫长岁月给予了他远比普通人更多的知识,以及看待问题时更加辽阔的眼光与时间尺度,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依赖目前所知的东西选出可能性最大的一项罢了。

    亨利无法凭空捏造出未知的东西,也无法保证自己所预见的事物就每一次都肯定是绝对正确的。

    不论如何,像是命运作弄一般,他们现在已经是身处旋涡之中了。

    话归原处,在一部分足轻将营地设立起来的同时,早前便进行准备的午饭也已经开始冒出阵阵热气,快要能吃了。

    弥次郎所率领的武士当中地位较高的仅有鸣海和其它两名,这三人都穿着华丽的甲胄。就像里加尔的富有骑士一般,鸣海作为高级武士显然不止一套盔甲。之前在宅邸内部站岗所穿的那种轻型折叠盔甲他此时并未使用,一身海蓝与墨绿配色的甲胄鲜亮又华贵,外头还套着一件精致的无袖背心,作用类似里加尔骑士们会披的罩袍,在起到保护甲胄不被环境中的湿气侵蚀同时,上面刺绣或者浸染出来的家纹也是一种身份证明。

    这种衣物仅有上级武士可以使用,余下的那些同样骑马的武士尽管甲胄也十分精致,但在颜色和做工上就可以看出来明显要稍逊几分。

    青田所挑选出来的这些武士都是十分忠诚的,因为人数不能过多的缘故有时候足轻忙不过来骑马武士也得抽调人手前去帮忙。因此这其中除了十几位老练的武士以外还有一些年轻人,他们大多是刚从侍从阶层升上来的天资优越者。月之国的武士阶层也有类似里加尔骑士侍从的习俗,年轻的武士会跟在长辈身边负责抬盔甲与武器随行,直到自身满足条件才可获得自己的马匹成为正式的武士。

    当然,尽管他们在侍从阶段也是以步行作战为主,但这种年青武士却并非足轻那样的底层人物。他们同样出身自较高的贵族阶级,只不过资历尚浅所以只能步战。

    足轻一辈子都是足轻,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总而言之,一样挂在驮牛身上的大型锻造黑铁锅之中被加入了从附近小溪取来的水之后,武士们放入了自己午饭的主要构成部分粳米。

    尽管里加尔也有稻米存在,但在月之国,这才是大部分和人真正的主食。

    弯弯曲曲的永川河及其支流体系提供了水稻种植的完美环境,而得益于青知镇的富有以及水上运输的便利,哪怕青知本身并不出产水稻,这里的人却也可以较常吃到米饭。

    贫穷的人自然多数还是以北部可以自行开垦种植的薯类为食,但吃惯了稻米的武士们既然要出行,携带的口粮也肯定会是处理好的米粒。

    因为野外环境生火不易,又加上炉灶效率不如专门砌的砖炉缘由,为了使得大锅的午饭快些熟成,他们不惜增加辎重也带上了舂米用的石臼。将米粒撒入其中捣碎,之后加入到大锅之中煮,待到汤水变稀米粒开始熟成膨胀,则加入一些晒干的调味香料,以及些许的盐。

    如此处理好的碎米粥再配上用小陶罐装着的腌制萝卜干,就组成了武士们简朴的中餐。

    “......”自昨夜的宴会就一直憋着的话,米拉终于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口:

    “月之国的东西我吃不惯。”

    “为什么他们都那么喜欢吃清淡的啊!”

    习惯了里加尔的咸肉烤肉奶酪香肠,从和人武士以及夷人那儿都蹭了饭,但都一样尝起来口味清淡。

    一向乐观的我们白发女孩。

    终于也忍不住开始对未来有所担忧。

    “要是这一整段时间都是吃这样的东西,我大概。”

    她转过头看着旁边大快朵颐的璐璐以及怕热所以一口一口吹着气的博士小姐,一本正经地说道:

    “会死的。”

    “才不会。”贤者耸了耸肩。

第七十三节:路漫漫(四)

    和人武士所携带的营帐共有5顶,其中上级武士与小少爷一同居住在较小但做工最好的一顶之中。下级骑马武士与足轻们则是分别用两顶更大一些的普通营帐。余下的两顶便分别给了亨利一行以及夷人部族使用。

    由中等厚度布匹制成的大型军用营帐折叠起来单独就占据了一整个箱子的空间,翻出来再展开完全足以容纳二三十人在其中并排躺下。虽然每个人的空间会稍小一些,算上行李的话就更加狭窄,但却能够有效地遮风避雨。

    5个营帐要扎起来会费好一些时间,因此足轻们吃午饭也会比其他人晚一些。他们先弄好了自家少主的,然后又在亨利他们开始吃午饭时弄好了上级武士的,此时才在弄自己以及行李过夜所用的营帐。

    20分钟的时间弄好了三十人的住所同时还整理着行装与制作午饭,这还是在优哉游哉的情况下,想必若是在更为紧急的情况下,速度也会更快一些吧。

    这与和人军用营帐的巧妙设计是分不开关系的。

    营帐的顶端有一系列供牵引绳穿过的小孔,几名足轻在之前手脚麻利地把细棉绳穿过之后,另一人则是从驮牛的身上取下来一捆绑好的圆竹棍,并且在一侧取出了大小相近的空心铜环。

    一边吃着午饭,亨利这边几人一边好奇地观察着他们的作为。

    原本不知用意的那一系列粗竹棍,在那名足轻的手里藉由铜套环连接起来,最后在最上端加上了一个打磨光滑的竹制蘑菇头盖子,他们立刻就明白了作用。

    50公分左右长度接了好几节变成了两米五的竹棍,那不会把营帐顶端捅破的蘑菇头顶在了上头,将营帐撑起。而其它几人则在各个方向拉住了牵引绳,配合在营帐内部抬着撑杆的人将杆子立起的动作拉动牵引绳,就把整个硕大无朋的营帐给拓展了开来。

    紧接着拉着牵引绳的人先站在原地,若是人手不足的话可能会把绳子绑在什么东西上面固定。但因为人手充足,他们便只需维持着将顶端拉伸拓展的状态即可。

    而其它早在旁边等候的同伴,则是走上前去抓起垂在营帐边缘,用粗线缝在上面固定好的粗主绳,进一步地将整个营帐给撑开。主绳拉至一定位置之后,将末端的绳套圈在约莫有小臂长的铜扁钉上,接着用由外向内的斜角拉紧并插入泥土地,用脚踩和体重借力压入泥土之中,便完成了整个营帐的搭建。

    以中心杆子撑起来的结构再配合绳索和套环拉伸拓展,人手足够的情况下这样的营帐多半5分钟都不到便可建立起来。而且因为支撑杆很少的主要靠绳子拉开的缘故,本身的体积也很小。二三十人规模的营帐光是布料部分折叠捆绑压缩起来的话一个人便可以背负。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这种以多人合作为前提并且考虑了许多方便携带与搭建细节的成熟军用营帐,也是常备军制度十分成熟军队数量也很是庞大的国家的一个特征。

    里加尔世界西海岸的那些小王国是不会有这种装备的,因为部队大多都是各地征召的民兵。就好像我们的贤者先生最初与米拉相遇时一样,解决就寝的方式基本上都是用斗篷披在身上找点东西盖在底下,找棵矮树或者直接在地面上躺下就完事。

    口粮和后勤补给、就寝的问题都要自己解决,除非是精锐的职业军人才有可能会有后勤配备。但这些人又是相对少数,加上佣兵冒险者文化的发达,里加尔那边最为常见的营帐通常是三四人的小组规模到六至十二人的小队规模,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不论如何,这种大型军用营帐的搭建便利性算是令亨利一行以及特木伦所率领的夷人部族松了口气。因为他们分配到的营帐也是和人制品,若是搭建方式过于复杂的话只怕今晚就要望着星星入眠了。

    毕竟双方之间气氛僵硬,要支使那些足轻过来也帮他们这些外人建立营帐估计是免谈。

    只需稍微观望便可学会的方式,哪怕一些细节不够精准,只要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也已经足够。

    在午饭过后,贤者一行以及夷人一众都有样学样地把营帐也建立了起来。棉布制成的营帐仅有最顶部的部分涂蜡作了重型防水处理,为了令布料相对轻薄可以折叠收纳,垂下来的围帘部分防水能力十分一般。因此若是风大的话,侧面袭来的暴雨是会浇透的。不过若是遇上了那样的天气,那么他们最好的选择还是找一处如山洞之类更为稳固可靠的庇护所。

    布制的营帐提供的终归只是一个面对常规天气遮风挡雨的庇护所。因为地处竹林之中空地不甚繁多的缘故,亨利一行还有夷人一行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盖起了自己的帐篷。三方人马之间留了有几十米的距离,算是也给予了彼此一些空间,缓解矛盾。

    林地间扎营时不论是竹林还是树林都需要小心谨慎,尤其是布质的营帐本身并没有特别坚固的框架。夜里枯树忽然倒下或是在暴风雨来临时折断的情形,我们的贤者与洛安少女过去也是曾遇到过的。虽说当年万幸没有出现人员伤亡,但这只是运气好的情况。

    里加尔人将这种会倒下的枯树称作“寡妇制造者”,出于很显而易见的理由。

    总而言之,在营帐也被扎起来以后,一行人将自己所带的物品当中可作为铺盖的部分如斗篷或是毛皮铺在了地面上隔绝湿气,之后便将行李物资都暂且放在了其中。

    这一切处理过后都只不过是中午1时左右,直至傍晚都仍旧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是空闲的。

    很长时间没有能这么悠闲了,我们的洛安少女如是想着。

    回想起来似乎在到达新月洲以后他们就一直疲于奔命,状况连连之下几乎只要是醒着的时间点就在赶路或是逃亡,哪怕是相对不那么紧迫的前几日也因为尚未合流而有些担心咖莱瓦和绫等人这边的情况。能像这样停下来,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甚至一时间想不到自己该干嘛的悠闲状况,真的是很长很长时间没能有了。

    竹林间的空地仍旧留着去年被积雪覆盖而没有能完全腐化的落叶,将它们扫去之后早春回暖开始活动的各种小甲虫四处逃窜。

    月之国北部的天气相对寒冷虫子没有那么多,但一些蜈蚣蜘蛛一类的毒虫仍旧会有。所以武士们带了一些小型的竹筒,里头装着熬制的驱虫药水,临近傍晚虫子活动变得频繁起来时,他们就会在帐篷周围洒上一圈。并且鸣海还派人交予了亨利等人一些晒干的药草,嘱咐说等到夜里点火取暖时投入篝火之中,随着燃烧挥发出来的烟气也能有驱虫的作用。

    一百人左右的这一整支队伍,节奏整体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夷人们开始忙于整理自己的行装与工具,他们是猎民出身,保养这些是天性。而武士们作为战斗职业者亦是如此,我们的洛安少女与贤者也不能算是这个例外。

    于武器店购入的和式腰刀虽是较为低调的物品但也并不粗制滥造。检验它们是否坚固的方法与里加尔的长剑十分类似以惯用手握住靠近护手附近的部分,刀尖或是剑尖朝上,而副手则成手刀状运用些许力道敲击握柄末端。

    这种震动会传递到整把武器,若是护手、柄与刀条结合有了缝隙,那么就会发出各种“锵锵、咔嚓”之类的晃荡碰撞的声音,是需要维护修正了。

    以木头挖槽制成的剑柄或是刀柄,会在潮湿的空气之中膨胀,在干燥的空气之中收缩。若是因此与钢制的刀或是剑茎有了缝隙,就会导致挥舞的时候抖动过大。

    这种抖动会影响刀筋的正确,因为刃都在左右晃动了,本可斩开的目标却在砍中以后因抖动而偏移卡在了里头,这样的情况也是会有的。

    因此优秀的剑客会握持刀剑,以敲击柄尾的方式检验整体结构的紧密结合,算是一个鉴别是否是熟手的小细节。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贤者与洛安少女检验长刀的动作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也引来了一众武士的注意,双方都是懂行的人,因而如此一来也就一眼看出这两个异乡人是有货的。

    在检验完毕整体结构的结合度之后,要做的则是检查武器的刃部。

    不论是里加尔还是在新月洲,锋利的武器永远都是能够取胜的。钝刀会被厚实的衣物或是多层亚麻软甲所抵挡,而锋利的武器则可以轻易划破砍穿,只能以铁甲阻拦。

    永不磨损或者至少看起来永不磨损的武器,迄今为止米拉只见过贤者的克莱默尔一把。而作为实用主义者,与其眼馋自己老师的大剑,还不如把自己现有的工具好好处理。这一来二去,我们的洛安少女自然成为了一个熟练的磨刀能手。

    细腻的小块油石是从里加尔带来的物品当中少数仍旧没有遗失的,贴在刀刃上面之后不必过于用力,按照固定角度轻轻打着转儿打磨,在沿着刀刃磨过一遍之后换成另一侧再稍微打磨一下,手中的武器就都又回到了吹毛断发的锋利程度。

    因为是经过一定程度实战的武器,所以米拉自己手边的东西需要进行打磨。而另一侧的和人武士们,在将自己的头盔与甲胄都卸下来以后,尽管武器并未运用于战斗之中,却也需要作一些日常保养。

    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一个方形的小木盒,之后将自己的两把刀都放在了身前铺着的棉布上,打开了木盒。

    其中装着的一系列工具都是维护武器所需,但武士们最初拿出来的东西却并非油脂,而是一个用丝绸布包裹插有小木棍的奇怪工具。

    他们将刀从鞘中取出,之后用布包轻轻拍打着刀刃,一阵白色的粉末立刻随着动作从布料缝隙喷出,好奇观望着的米拉立刻明白了这一切的缘由。

    月之国多山,气候又十分潮湿。里加尔人喜好抛光的板甲,但在这里一天就能给你锈成渣,因此他们的甲胄都涂上了上好的油漆,为的就是抵御环境中的湿气。

    而刀剑亦是如此,哪怕木鞘密闭性再好,也依然有积存湿气的可能性。这种粉末小布包拍打刀刃,便是为了用粉末将水份吸干,避免湿气残留导致生锈。

    这一步过后他们又用丝质的方巾细细擦拭刀刃,最后才在上面抹上了一层薄薄的油脂,收纳回鞘。

    和人的武士就连保养器具看起来也依然是一板一眼,想来这也应当是他们文化之中的一环。

    不论如何,在维护武器过后,暂时没什么事情可做的一干人等,最好的消磨时间方式自然只余下切磋练武。

    吃完午饭过后一直待在自己营帐之中的小少爷提了几把木刀走了出来,在那边说了些什么之后,武士们就腾出了一片空地,似是打算进行演练。

    “我们也过去看看吧。”贤者回过头瞥了一眼自己营地这边都无所事事的众人,如是提议着。

第七十四节:不进则退

    新月洲大陆的上一场大规模战役,已经是不知道多远以前的尘封历史了。

    哪怕是小规模的冲突,也基本上只聚集在一些边境区域。像是里加尔人所习惯的那样城邦对城邦、领主对领主,几乎一两年就会来一次的小型战争,在这个国家绝大多数区域内是无法见到的。

    和平意味着什么?

    从较广的层面来谈的话,它意味着人口的平稳增长。缺乏了战争这一人类所发明的最大人口消耗运动,余下的也就只有自然天灾与随着人口暴涨而带来的食物短缺问题,会又一次控制人口的增长幅度。

    而从较窄的,又与我们当下所处环境息息相关的层面来看长年的和平对于月之国的武侍者阶层,显然是产生了极为重大的影响。

    对战的双方是一名留着络腮胡扎着高辫子的和人高级武士,以及小少爷弥次郎。

    亨利等人都从自己的营地走了过来,一部分年轻而又对武术和打斗感兴趣的夷人也走了过来,但更多的还在原地忙活自己的事务。

    他们围在了这一侧的林地,而武士和足轻们则围在了另一侧,中间的空地就是对打二人的场地。

    弥次郎显然很喜欢这种比武对打,他握着木刀的动作熟练而站姿也十分到位。

    另一名武士也是如此,两人都是轻装,握着木刀刀尖对着对手,警惕着,双方都没有立刻出手。

    “有点,怪。”小少爷的姿态依然很是正确,但不知为何比起那天与贤者对战时,米拉总觉得今天的二人看起来怎么看怎么奇怪。

    “......”亨利瞥了她一眼,但还没道破,两人就分别发起了进攻。

    “啪!”拉近了距离,之后以小碎步控制距离,弥次郎首先发起了攻击但立刻就被对方给挡住。他在对战之中抽空瞥了这边一眼,紧接着没有照着月之国惯有的方式后退重新发起攻击不退反进按照里加尔式的做法在拨开了对面武士木刀的同时一下击中了他的腋窝。

    “胴!少主胜。”另一侧一名拿着长棍的武士这样大声喊着,他显然是作为裁判之类的角色存在。

    “呜恶”被命中胸口的武士往后退了几步,揉了揉自己的左侧腋窝,接着垂下了头:“在下输了。”就退到了后方。

    “好!”

    “不愧是少主!”

    身后的武士当中爆发出一系列的叫好声,交手不过一瞬便落败并非对手放水,弥次郎反应速度极快且运用的是之前与贤者交手学来的异邦剑技,面对不熟悉的情况又速度慢人一拍,输掉也是理所当然的。

    武士们显得很是得意,就连落败的那名络腮胡武士也是一脸欣慰地看着弥次郎连连点头。

    仅仅跟亨利交手过一次就很快理解了里加尔式格挡的要点并且运用到实际的对抗之中,证明他确实天资聪慧,也显然是一个愿意花心思钻研更进一步的人。

    只是这少年人心性也仍旧很好猜懂,在动手之前一瞬间瞥向亨利,又在运用了这个技巧击败了对手武士之后趾高气昂地再次看了过来,弥次郎已经就差把瑟写在自己的脸上了。

    “下一个!”他回过了身又叫了一句,又有一名骑马武士出列。这人多半是刚刚成为骑马武士的,面容看起来十分年轻,也就比弥次郎大多几岁。

    “请少爷赐教。”比弥次郎稍高一些约莫有一米七几的这名青年鞠了一躬,紧接着也摆出了握刀的姿态。只是不同于弥次郎爱用的中位,他将刀举在了较高的位置,显然是打算利用身高上相对的优势从上方袭击。

    在场的人里头懂行的都一眼就判断出了这一点,而弥次郎亦是如此,但他并未就此改变自己的姿态。一来是中位起手式可攻可守十分均衡,二来哪怕他也用高位起手式,因为身高的差距这会变成以己之短击敌之长,反而陷入劣势。

    他懂得自己的缺陷在哪,至少在对手同样运用的是月之国武术的情况下,弥次郎是知道如何去应对的。

    之前面对亨利的时候,贤者摆出来一个他完全没有见过的招式就不知如何应对那种情况大抵还是孤例。但虽说南蛮异邦的武技确实有所不同,大家都是两手两脚的人,一些基础的套路仍旧是没有太大差距的。

    所以弥次郎当时的失败并不完全在于技术实力上的差距,而是心理层面。

    他应当做的,是以不变应万变。先行等待贤者出手,在确认了攻击距离和大致的招式之后再从自己已经学会的武技当中,找寻相应的克制手法。

    当然,知晓这一点的我们的贤者先生是否会暴露自己的攻击距离与剑技也是一个疑问。但总而言之,弥次郎万万不该做的事情,就是为了甩去心中因为对亨利当时摆出的起手式一无所知感到的不安而盲目突进。在不知道对方会怎样运用武器的情况下,拉近了距离,就等于葬送了自己可能会有的反击机会。

    他仍是个少年人,缺乏年长的剑客所应有的那种沉稳与冷静,以自己的脾性而非技巧驾驭手中的剑,因而本来正常发挥或许可以再打个两三回合的,却因冲动而被轻易撂倒。

    但这种情况显然也并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弥次郎是个会反思的人,他不是一味桀骜不驯的那种经典的无能公子哥。他会思索,会学习,会有所改变。

    月之国有句古话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转译成里加尔的通俗语言,大抵指的就是有才能的人哪怕只是一段时间未相见也会有着长足的进步,切莫一直抓着对方过去的错误与不足不放。

    弥次郎显然是符合这句话语的人。

    也或许是对战的对象是自家内部十分熟悉的武士缘由,他在意识到对面的那名年轻武士摆出了克制自己的起手式之后,就并未像是第一轮那样直接发起攻击,而是试探性地进退了几次,都是以小碎步配合呼吸,显然是仍在温存体力。

    两个人就这样像是一起一伏的天平一样左右摇摆着,中间有几次拉近距离,但弥次郎并未直接靠近到可以发起攻击的程度,只是试探着,不停地靠近摆出要攻击的模样却又并未真正进攻。

    比起当初和亨利的对战,他变得冷静了许多。

    这个做法在持续了几次之后显然奏效了,对面的年青武士仗着自己体格更高大向着弥次郎主动发起了进攻。他同样迈着小碎步拉近距离,在靠到攻击距离时便以一个大上段的下劈直接双手延伸至最长的范围,用木刀的刀尖部分袭向了弥次郎。

    青田家的小少爷只能后退,因为他身高更矮的缘故臂长也不及对方,要拼攻击距离的话在武器能够到对方之前就会被命中。

    但他却也并未立刻一步大退,而是用小碎步在极限距离内避开了攻击之后,就从侧面重新拉近了距离。

    这是瞄准了上段攻击的弊端而制定的战术,上段虽然劈砍势大力沉,但将双手举过头的动作明显而且幅度很大,这意味着你可以预先做好躲避的准备并且抓紧时间趁对手刀尚未收回时拉近距离

    但有了这样的缺陷,和人武士自然也有解决的手法,只见那名年轻武士刀尚未劈到底就立刻翻转手腕变成一记斜撩就朝着打算在侧面突进的小少爷再度袭来。

    “是一闪!”

    “可以啊,阿勇,你小子剑术精进不少!”围观的武士当中再度发出了一阵赞叹的声响,而弥次郎则是紧急错身用手里的木刀“咔”的一声挡住了年青武士勇的连击。

    “嚓”表面光滑的木刀碰在一起便滑开了,而弥次郎再度以小碎步拉开距离,紧接着用极小的幅度趁勇的木刀还在中位时袭向了他的头部。

    “喝!”年轻武士抬高武器紧急回防,但因为这个动作的缘故侧身在弥次郎这一侧的那只脚就失去了防御,小少爷本就没有用很大力道挥舞的木刀打了个转立刻收回过来击中了他的小腿,紧接着又是一刀趁着勇失去平衡就点在了他的胸口上。

    “胴!少主胜。”负责裁判的武士再次大声喊道。

    “哦!”

    “果然还是少爷更强啊!”

    这接连的攻击看起来十分凌厉,连站在这边观看的夷人以及博士小姐、花魁、传教士还有咖莱瓦这个愣头青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在下输了。”年青武士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小腿,站了起来。而弥次郎则再度回头瞥向了亨利这边,满脸的挑衅。

    “......好怪啊。”我们的洛安少女小眉毛紧皱,尽管这一幕看起来确实观赏性十足,但她却始终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在里头。

    刀花缭乱,动作伶俐,双方之间对于攻击距离的掌控也恰到好处。

    弥次郎和勇的长处短处都十分明了,可是

    就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贤者注意到了米拉苦思冥想的小表情,于是淡淡地开口提示:

    “你想一下他们手里的武器换成真剑试试。”

    “啊?”洛安少女歪过头一脸迷惑。

    “啊!”紧接着又恍然大悟地阿了一声。

    “怪不得看起来那么奇怪。”白发的女孩这样说着,而由于两人讨论也并未避嫌又用的是亚文内拉语的缘故,暂且停下来没有继续比武的武士们都将目光是投了过来。

    “叽叽歪歪说些什么南蛮话呢,有意见就说出来啊。”显得相对粗野的那位络腮胡武士虽然听不懂亚文内拉语,但是从表情也可以看出来两人并不是在赞赏弥次郎的技术,他十分不悦,眉头紧皱就对着这边开声说道。

    “换成真剑的话,刚刚的漂亮技巧就行不通了。”贤者换成了月之国的语言,耸了耸肩,这样说着。

    “啊?!”“你这南蛮说什么呢。”“你是在找事是吗。”“别别别,别吵,他就是那个打赢了少爷的”杂七杂八的讨论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但弥次郎意外地却并未发火,他抬起手拦住了武士一众,然后自昨日挑衅被暴打之后这么长时间第一次主动对着贤者开口说道:

    “你具体说一说?”小少爷的语气还是有些高傲和生硬,但可以看出来对于剑技精进的进取心超过了他狂妄自大的自尊心。

    “你们是得分制的,对吧。”贤者竖起了一根手指,而弥次郎点了点头。其它听得懂月之国语言的人也都看向了亨利。

    “我在过去曾经来过这里,所以也大概知道你们的这种对打方式。”亨利接着说道。

    “因为常年的和平的缘故,武士们需要保持运用武器的技艺不至于荒废。但又总不能说每次对打都上真剑,因为那样会导致流血伤亡,进而引致仇恨。”

    “在和平的日子里举办一场比武就死了一大片人,正常人都会认为这样的活动是有问题的。”贤者逐渐以自己叙述中对于这一切的了解开始服众,包括武士和足轻在内都颇有赞同意味地点了点头,安静听讲。

    “但是要如何在不打死人,或者更进一步,不把人打伤的情况下选出获胜者呢?”他接着说道:“那就是参照人体的要害部位之类的,制定出一系列命中就算致死的得分点。我说得没错吧?”

    “是,头禁止攻击,因为太容易出人命。以四肢和躯干作为得分点,躯干最多。”弥次郎点了点头,回答道。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亨利的眼睛半眯了起来:“你们或许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但我可爱的弟子从未接触过这种比武,所以她注意到了。”

    “当挥舞武器的目的从‘杀死对方’变成了‘触碰得分’时,什么事情会发生呢?”贤者耸了耸肩:“原本需要大跨步借助小腿与腰发力增强的斩击,变成了运用更加灵活的小碎步。而挥舞的动作也为了增加反应速度变得十分轻巧。”

    “也就是说,因为目的只是得分,而得分只需要命中即可。不知不觉当中为了取胜,你们就忘记了。”他一字一句地说着:

    “该如何用真剑去杀人。”

    “因为只要碰到对手就算得分取胜,所以变成了一种速度上的比赛。为了追求速度用着轻量化处理过仅有真剑一半重量的木制器械;为了追求速度连剑也不实握,不去调动腰、小腿、肩膀和手臂的力道,甚至只要运用手腕一丁点的力气就行,因为只要碰到就算得分。不像真剑,不像杀敌的剑术,需要考虑自己的攻击是否造成了足够的创口,是否足以击倒对方。”

    “一切的一切只为了追求灵活迅速,能够碰触到指定位置得分就算取胜。所以,剑术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变了形。”

    “说得再好听,看起来再华丽。”亨利耸了耸肩:“这种东西,也只是运动而已。”

    “.......”

    “......”武士们沉默了起来。

    如同直接对着脸嘲讽一样的说法,自然不是我们的贤者先生性格本身恶劣。虽然听懂了这一切的洛安少女忍不住又是翻了个白眼无声地说出“贤者先生真是个糟糕的大人”这句话,但他说的话听起来这么难听,正是因为一针见血地命中了要害。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他们需要以某种方式判定谁人取胜,而又不能真的动手杀人。

    若是用木刀对打的双方击打得太用力了,对手骨折或是落下残疾必然也会心生怨恨,在武士家族盘根错节互相牵连的情况下,一个人受伤可能就导致两个大家族或者两个领地之间成为了世仇。

    剑术是杀人术,又想要这种技巧不变得生疏失传,又不想要有人在对抗之中死亡或者受重伤。

    这怎么讲,都是说不通的。

    “你这南蛮!”“胡说八道些什么!”

    但哪怕道理是对的,武士们在自尊上,却显然也接受不来。

    “又来了。”米拉叹了口气,而群情激昂的武士们则朝着贤者冲了过来。

第七十五节:平衡点

    拥有漫长历史的新月洲,因其独立发展的文字体系缘由往往相较里加尔的语言拥有更加言简意赅的表达方式。

    尽管作为拉曼语言体系的西瓦利耶等国家亦十分钟情于双关语之类的表达,但真要论单一词汇涵义之众多其中所蕴含意味之深刻,相较月之国,里加尔人仍旧稍显稚嫩。

    因此,这个国度盛产各类脍炙人口的金句,也就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这是在整个和人社会当中人尽皆知的一句话。

    第一句话理解起来并不困难:文人没有谁高谁低,花有千种,各有各的美。文章亦是如此,短句与诗歌各有自己的魅力存在;而书写文章的人也各有自己所擅长的范畴,拿来进行对比就好比用山峦与大海作比较一般,除非是脑子秀逗掉了,一般人都不会觉得有可比性。

    而第二句话,就更加直接了

    武无第二。

    作为以侵略为目的诞生的技艺,不论是哪一个国家的武艺从一开始就与“保守忍让”无缘。为了克敌制胜而精进自身的武艺,若是甘心于屈居次席,没有那份拼搏的上进心与侵略性存在,这种人想来必然是不适合成为武者的。

    所以亨利的行为是点爆了他们的火药桶,是直接踩到了这些武士们的痛脚。

    弥次郎和鸣海都没有拦着,好几个人直接就攥着拳头冲到了贤者的面前。

    米拉退后了几步,她已经预见到了结果。这个动作让后面保持冷静没有冲过来包括年青武士勇在内的一系列和人武士嗤之以鼻,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就好像是洛安少女抛弃了自己的老师一样。

    南蛮异邦果然低劣多半有些武士在心中是这样想着的。

    但站在这边的咖莱瓦是明白的,绫和樱还有靠着竹子吃着干粮的璐璐也都是明白的;传教士一行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也都变得清清楚楚

    米拉不帮忙,是因为。

    没有必要。

    冲过来的人有十个,怒气腾腾除了络腮胡武士以外基本都是年青人。

    和人男性的平均身高仅有一米五到一米六,青知是富庶领地而且这些人都是贵族武士,营养较好因而身高倒是也达到了一米七左右。

    平均一米七,体重至多也不过七十千克有余。

    在体格拥有压倒性优势的我们的贤者先生面前,单独一人的武士们多半是不敢正面冲突的。

    所以他们很自然地成群合作,4个人成两排从正面冲来,而余下6人则分别从两侧打算抓住他的四肢令亨利无法反抗之后痛打一顿。

    弥次郎和鸣海没有阻止也没有跟上来,虽说相对冷静,但他们终究也是和人武士。自家的武艺被侮辱了,心里会有些不快才是正常的。

    所以他们只是站在后面打算等到情况变得比较激烈了再进行阻拦。

    可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嘭!”亨利在有必要出手的时候总是毫不留情,他脸色平静地直接左手一拳平淡无奇地挥出,最靠近他的中间左侧的那一名武士就鼻血横飞地一个后仰撞在了身后的同伴身上。

    紧接着贤者空着的右手掐住了中间靠右的另一名武士的脖子,直接单手就把70千克重的武士像是拎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接好。”他开口这样说着,然后把这名武士随手丢给了络腮胡武士。

    “哇啊!”后者一声大叫着被飞过来的同伴砸倒在地,而贤者一步突进与左右夹击的武士们拉近了距离,他在击倒了中间4人以后立刻蹲了下来伸长了右腿往地面用力一扫一挑,漫天的落叶就遮挡住了这一侧人的视线,而在左侧的人靠近到可以打到他的距离之前,亨利就直接朝着右侧被落叶扰乱视线的人冲了过去。

    “嘭!”两臂伸展,一个冲步直接用手臂击打在对方面门,两个人就这样被打倒,而最后一个人则是很不幸地迎来了两手没空的贤者一击经典的飞踹当然,是留了些力气的。

    “哇啊”“呃啊”转瞬之间这些人全部都倒地不起,而解决了中间与右侧的武士之后他转过身的一瞬间正好左侧的人也冲了上来

    因为被放到最后才收拾的缘故,左侧的人不至于像是中间的和右侧的一样刚刚冲上来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倒在了地上但看清了同伴的情况只是增加了贤者回身时带来的压迫力

    他甚至没有动用强化魔法,看着亨利灰蓝色的双眼并未散发出光芒,米拉可以察觉到这一点。

    这单纯就只是身体机能的碾压。

    1米95,90千克重的苏奥米尔大剑士,哪怕在人均身高更高的里加尔世界也是可以傲视群雄的存在。

    而徒手搏击本就极为注重身体能力。

    “哇,停下,停下!”左侧三人原本冲的最前的那个人是个年轻的足轻,他被吓破了胆打算往回走却被队形过于密集的同伴挤得只能往前,后退不得因而心一横就“啊啊啊!”大叫着助威一拳打了过来。

    亨利避开了他的攻击,哪怕被打中对他来说也不会有什么伤痛。他身体一扭就躲过了这一招,同时沉下腰迈步欺身靠近左手直接就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紧接着向前探出的左脚卡在了对方的两腿之间顺势一绕,右手抓住了这名足轻的左手把它抬起

    一绊,一扭,对方就失去了平衡。像是个陀螺一样毫无反抗之力地被贤者转了个圈面朝着自己的同伴,紧接着亨利在背后推了一把,他就失去了平衡一头撞了上去。

    “阿则你这家伙做什”“哇啊”看在同伴的眼里,他就只是冲上去打出一拳没打中却顺着转了个圈又冲了回来。

    撞在了一起的这左侧三人也都摔倒在地,满是落叶的地面十分柔软,连伤人的小石块都没有。除了可能会受惊而钻到袖子里的虫子或许吓人了一些以外,他们大抵都没受到些什么伤害。

    “嘶”“啊嘶”因为疼痛而吸气的声音接连响起,5秒不到的时间内,亨利就放倒了所有的10个人。

    捂着流鼻血的鼻子的那名武士,还有试图接住贤者丢过来的同伴却扭了手的络腮胡武士两人算是伤的最重的,但就连他们也很快地就爬了起来,坐在地上或者站起来捂着伤痛的地方不停地“啊嘶”

    “......”鸣海愣住了,接着是一阵沉默,弥次郎还有其它二十名武士与足轻也是如此。

    领队和小少爷知道这个异邦人的强悍,而其他人多半也可以从他高大的身形判断出在力量上拥有优势的事实。

    但这并非是单纯蛮力的结果。在短短5秒钟的时间内,面对突然冲上来人数占据优势的对手,在放倒了对方而自己毫发无损连衣角都没被碰到的情况下,还留了手,无人重伤。

    哪怕说他主动挑衅所以也许有所预料,换了在场的其它任何一名武士,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能做到同样的事情。

    力量,速度,这个南蛮人都有,这是不可否认的。但这又不单纯只是力量与速度。

    他判断出了先后,在进行攻击的同时脚下也从未停下脚步。10名武士分成了3个部分,因此被亨利利用了他们之间的位置距离关系逐个击破,他在攻击的同时始终保持着位移不会令自己腹背受敌,同时面对的敌人永远只有三分之一。

    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精准地把握好对方会冲进可以攻击到自己的距离大抵是什么时间。

    这是何等精准的判断能力,在突发情况之下准确无误地掌握了所有对手的动向,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反应。

    没有人再嘴硬了,哪怕粗话骂得最多的络腮胡武士也是如此。

    倘若贤者单纯只是依靠身体能力的优越性击败了他们,那么多半不服的人仍会有很多。但是这是不同的。

    包括弥次郎和鸣海,以及一部分目击了当初小少爷与贤者那场比拼的武士都不由得回想起了昨日的那一幕

    只习惯于与月之国武士比武的弥次郎,在他所擅长的这种刀法比拼的范畴内,几乎是整个青知主府难遇敌手。

    在他所熟悉的规则范围内,他是顶尖的好手。

    但当情况产生了改变呢?

    突发情况出现了,意外的情形发生了,对手不遵循你熟悉的规则做事了。

    你会怎样?

    “套路,与实战吗。”鸣海似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说给其他人听。

    规则、套路、基础的起手式是必须熟悉的,但比这更重要的是,得透过这些明白原理,总结出方案。

    亨利这5秒放倒了10个人,和之前与弥次郎之间的比武小少爷的不知所措,这两场对决联系起来,看在懂行的人眼里当真如醍醐灌顶。

    光是知道在固有的规则当中按照规定的方式去做事,遇到突发的情况便可能会反应不过来。

    这个南蛮人是有货的。

    丰富到他们所难以想象程度的实战经验,令他可以在应对突发的情况时都像是在下棋一样,冷静自若,应对起来如行云流水。

    也许并非有了应对方案才得以冷静,是一开始就维持冷静的思考,方才能选出正确的方法?

    这可又不光是技术和知识的累积,以及身体机能上的碾压了。

    要在这种敌众我寡又是突发危机的情况下保持冷静自若,需要的是极其过硬的心理素质。

    那并非无知者无畏的莽撞,而是清楚判断危险之后的冷静应对。

    总是强调修身养性,以无数的规矩一板一眼地塑造自身的和人武士们,却在这方面也仍旧比不过他。

    意思,他们都明白了。亨利为什么选择这么做,这些武士也都了解了。

    看在咖莱瓦和传教士的眼里也许有些奇怪;樱和绫还有璐璐也许会觉得“这帮子笨蛋男人到底在做些什么。”

    但武士们是明白了贤者的用意。

    刻薄的言语加之以身体力行,他点中的是和人武侍者阶级存在格局的上限。

    千年持续的和平环境使得他们在严苛的规矩之下就连剑技也成为了一板一眼的样板戏。

    正因为都是行家,所以他们更加能够明白亨利想表达的东西。

    “受教了。”分明是被击倒,就连鼻血横流的那名武士也都朝着亨利深深地鞠了一躬。

    樱和绫面面相视彼此都是满脸茫然。

    “......”而贤者耸了耸肩,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哇啊可是,亨阁下真的是”

    “少爷昨天的对决”

    重新直起身来的武士们再度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各种东西。

    而透过这样的一出小插曲,不知不觉之间,贤者一行与和人武士之间的隔阂已消融于无形。

    “怎么?”回过身朝着己方营帐走去的亨利瞥见了洛安少女的小眼神。

    “没什么,就是觉得。”米拉有意地学他的样子耸了耸肩。

    “打了人家一顿人家还向你道谢,这种事情都是算计好了的。”

    “贤者先生真是个糟糕的大人呢。”

    “打?”亨利挑了挑眉毛:“我只是推了一下。”

第七十六节:进山

    早春的天气总是像小孩子的心情一样多变,尽管鸣海昨日计划妥当而一行人也遵照他的计划早早休息,凌晨便起步赶路,行至中午时天空却不巧地阴郁了起来。

    山间的天气本就阴晴不定,加之早春乍暖还寒不确定性又是倍增。凌晨的时候分明天空还是一片晴朗,透过竹林上方的空地启明星也散发着耀眼金光,而一早上接连数个小时的行进途中也是阳光普照,燥热使得好多人都挽起了袖子将斗篷一类遮蔽物暂且脱下。

    看起来似乎要一直持续下去的温暖日照,却在临近中午12点左右时迅速地消退了。

    仅仅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随着阳光的消退与山风吹拂,在行走过程中出了一身汗的众人不由得都感到凉飕飕,又是将挽起的袖子放了回去,斗篷加盖回到身上。

    “老天不给面子啊。”高级武士三人之一,留着一脸络腮胡名为青田乔的那位武士如是抱怨着由姓氏可知,他显然是城主家的亲戚。而这也正是他在之前亨利等人否定弥次郎武艺时会表现得愤慨的缘由之一,小少爷不光是他侍奉的主子,还是自家亲戚后辈。虽说地位有别,但亲戚关系纽带摆着,他作为长辈自然也有护幼,自豪之类的情绪在里头的。

    乔出身的是青田家的分家,持续了六代人的青田家每代也只有长子能继承家业,因此次子三子便多半出去组建分家自行闯荡。这其中有些逐渐就消亡或是断了联系,也有少数立功被别地领主赏赐领地改名换姓的。而这位络腮胡武士出身的便是唯一一家至今仍旧存在,而且和青知镇的青田家有紧密联系的分家。

    青田乔的地位仅是乡士,在骑马武士里是最低级的,仅高于下级足轻以及农民百姓。加之以青田家并不十分正统的出身,他的谈吐相对而言不像鸣海这些正派武士那么讲究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而就是这样一个地位较低的人却被提拔到直接作为青田家下属的直辖高级武士,显然也正是看中了血脉相连所引致的忠诚心。

    月之国的阶级划分从下往上大致可以分为:农民、士族、华族、皇族等阶级。其中农民不必提,而足轻按照传统划分是介于农民与士族之间的,包括足轻自己在内,现如今的月之国人大部分认为他们也算是武士。但是真要从准确定义划分来说的话,他们应当算是武士的随从步兵才对。

    作为职业步兵的足轻地位比农民高一些,但仍旧不能算是贵族。

    士族自然指的是武士阶级,这个阶级大致分为上士与下士。下士亦称乡士,如字面意义所示,在乡下农村地方会拥有宅邸与一小块田地的所有权。可以骑马,可以拥有甲胄等武装以及正式的武士名分,但却只是农村的武士,乡下的贵族,换而言之是不甚入流,在上士眼里就是土憨憨的存在。

    而相较之下,上士阶级便是所谓的“城里贵族”。他们多数是历史悠久的武士家系出身,自家的宅邸位于繁华城镇的重点部位。家传动辄二十几代以上,祖上多半也出过些赫赫有名的勇猛武士。他们谈吐讲究,礼节到位,而且也打小就学习各式武艺。

    青知的青田家经过六代人的经营而繁荣,获得了新京的认可成为青知镇的掌权者,因而从小小的乡士爬到了华族也即是月之国的领主阶层的行列。而原本应当是高高在上的鸣海他们这些上士,这些城里贵族,则反过来成为了青田家的侍从。

    由这一层面来讲的话,青田家的奋斗史算是一个相当励志的故事。但在阶级划分极为严苛的月之国,四千多年的光阴,类似这样通过奋斗经营而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情况,当真是稀少到屈指可数的。

    总而言之,除了络腮胡武士青田乔以外,骑马武士的队伍里的绝大多数成员其实也是下级的乡士。

    作为中坚的高级武士,从事领队之类的工作对上士而言手到擒来。因而乔尽管是被提拔作为领头的三人之一,实际上他的个人领导能力却不是很强。

    尽管结伴行进不过两日时间,从队伍的行进,发号施令和昨日产生冲突的细节来看,显然这个中年人比起鸣海等高级武士而言,要跟年青的下级武士以及足轻们走得更近一些。

    但他并未过于纠结自己的领导权之类的问题,五大三粗不像个高级武士的乔,在藉由亨利与他们之间的不打不相识之后,反而变成了三方人马之间感情联络活跃气氛的角色。

    正因为他是个不像武士的武士,对于夷人以及亨利他们这些异邦人而言才不会有那种阶级出身导致的距离感。乔的言行十分直率,来来回回跑动的模样,某种程度上却也让亨利、米拉还有樱想起来之前曾短暂共同旅行的宗二郎。

    有了贤者之前举动多少消融了些隔阂,加之以乔这个爽朗性格的人来回跑动,队伍的气氛今日算是融洽了许多,也令很多原本担忧矛盾愈演愈烈的人算是松了口气。

    虽说领队的弥次郎仍然有些固执地领着骑马武士们只知道往前,但因为这一段山路较为狭窄的缘故,却也没有像之前那样会甩下后边的人。

    一个早上的时间,他们行进到了净是石块相对缺少植被的山岩地带。

    这是新月洲独有的山峦样式,仿佛雕刻出来的岩石以笔直的线条由上往下,瘦长的轮廓像是直指天空的利剑。

    因为山体十分陡峭又是以岩层为主的缘由,这上面难以积攒出泥土,自然植被也不容易长出。

    山路之艰难,苏奥米尔人出身的咖莱瓦与历经过不少旅行的我们的洛安少女都自认有所知晓,但在来到了月之国来到了这段路途之后,他们又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由风化剥落的天然走道拓宽加之以石凿隧道组成的这一段山路狭窄到只能同时供一匹马走过,拖着箱子的驮牛甚至到了这一块不得不把东西先卸下来,避免过于宽大的横向背负木梁碰到山壁,失足坠落进万丈深渊。

    足轻们到了这边只能卸下来背负木,将箱子仍旧挂在上面,两人分别抬着一头改由人力背负。

    人手方面虽说有够,但多多少少是辛苦了一些,也令队伍的前进速度一再减慢。

    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如我们开头所提,好巧不巧的,天色开始暗了起来。

    鸣海之所以提议要凌晨出发一天时间走完这一段路的原因,实际到达以后一行人也可以理解通透了。这样难走的路连个落脚点都没有多少是一方面,这里还据称被山贼盘踞。百余人的队伍能算得上是战斗力的也就一半不到,在这种狭窄的地形若是被人前后夹击了,那么哪怕能够取胜己方也会伤亡惨重。

    远处的岩壁上几只山羊见到有人过来,灵活地踩着狭窄的落脚点逃到了别处。而望着周围左侧的高山右侧又是坚固的山壁无处掩护,米拉想象了一下若是有人拿着弓箭埋伏在山上对着这边一阵箭雨,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行了,不能继续走了。”天色越来越暗,能见度狂降得好像傍晚就要到来,这场雨显然来势汹汹。前方的鸣海回过头大喊了一声:“我们在前方的岩洞里暂且休息!”声音在山林之间产生了回荡,而亨利等人则将这个消息依次传递到了队伍的后方。

    沿着山壁开凿的狭小走道在前方连到了一个宽阔的山洞之中,从光滑的表面和周遭的钟乳石来判断多半是雨水冲刷与风力千百年共同努力的成果。而它的大小也足以容纳一百人与随行牛马仍旧有多。

    山洞位于道路的节点上,多半月之国的古人当年就是有意朝着这边开凿山道的。里头可以看到一些石凿的人工痕迹,最内侧的洞壁上还有一些朱漆已然褪色的方块文字,和不知道已经放了多少年的破碎老旧陶器。

    “生些火吧,虽然不是本愿,但我们最少需在这里等候到雨停为止了。”鸣海这样说着,紧接着下一秒外面的天空亮如白昼,又过了一小会儿,“轰隆轰隆”的雷鸣声便响了起来。

    位于山道节点上的这处山洞呈口袋样式,“袋口”的部分左侧便是一行人来时的路,此时殿后的夷人老少男女们也接连走了进来。而右侧则是一条更为宽广的道路,便是他们原本预计会直接走上的山道。

    “原本的话越过这一段再走片刻,我们便可走到更为宽广好走一些的路了。”人算不如天算,计划没能奏效鸣海也不由得轻叹一声。但他仍旧保持冷静,因为足轻们人力抬东西十分疲惫的缘故,嘱咐一旁的络腮胡武士乔领着一些骑马武士开始在两侧守卫。

    暴雨在所有人都进到山洞之后倾盆而下,刷拉拉的雨水瞬间就把灰白色的岩石变成了深灰色散发着光泽。一早上日照原本还十分干燥的地面因为雨水的到来散发出了刺鼻的气味,击打在岩壁上的雨水四散开来形成水雾,与不停落下的雨珠共同形成了令人倍感清新的景象。

    “轰隆咔嚓”透过前方开口望去对面山壁上的一些灌木在狂风和大雨之中疯狂摇摆。牵着小独角兽看呆了的洛安少女紧接着被夹着水汽倒灌进来的寒风又是吹得一个哆嗦,身后的贤者伸手把她耷拉在后背的兜帽拿了起来套在了脑袋上:“去里头吧。”这样说着。

    “咔嚓、咔嚓”几声过后,火星点燃了引火用的棕榈绒毛,接着从箱中取出的木柴被搭建起来,但他们没有将篝火弄得过大。

    满是岩层的山上难以找到柴火补给,这些是昨日收集的,青翠又富含水分的竹子是糟糕透顶的火堆材料,所以昨天足轻一行不得不走得相对更远一些以搜集到足够的柴火。

    有备无患是一件好事,但这场雨不知道要下多久,他们还是小心谨慎一些,切莫早早用光柴火的好。

    乔率领着十来名武士穿着盔甲守在了洞口附近,他们将松开弓弦携带的大弓卡在两腿之间掰弯之后套上了弦,而后又将以白布带系着的木制箭筒绑在身带在了后腰的位置。借助洞口处的岩柱作为掩护,观望着左右两侧的来路,预防山贼。

    “雨势这么大,山路狭窄又湿滑,哪怕是山贼也不会出来吧?”橘黄色的火光亮起,而阿方索教士对着整理检查行装和属下的鸣海开口这样问道。

    “切莫小看他们的穷凶极恶,由失地浪人组成的这些家伙,迄今为止已经夺去了许多大意商人甚至武士的性命了。”鸣海摇着头这样说道,而阿方索沉吟了一会儿,只能是点了点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呼”暖和的篝火燃起了两堆,百人大队分成了几个部分分别做着自己的事情,而外围的大雨“哗啦哗啦”倾盆而下,时不时还伴有几声雷鸣。

第七十七节:一夜雨

    出行在外,哪怕在盛夏最具有生机的时候抑或硕果累累的秋天,大部分人其实也不会过于依赖野外的食材。

    道理无需复杂化去说些譬如辨识毒物和收集采摘的知识之类,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理由这样做会花时间。

    人会在路上,多半是为了前往某个地方。这句话用嘴说出来听起来蠢毙了,就像是“人吸气是为了呼吸”“人被杀就会死”一样是无比正确的废话,但那确实是合理的形容。

    赶路的人,行走在路上的人,不是出来野餐的。所以相比起花几个小时的时间慢悠悠搜集野果子或是去打猎,除非追求极限轻装或是囊中羞涩,远行之时带上足够多的口粮,才是正常人会做的选择。

    人的一生当中就是在不停地进行取舍。你选择了不携带口粮节省了负重之类的话,便会需要花费时间去搜集食材。只是选择牺牲的东西不同而已,实际上这个世界上从没有完美的选择但让我们话归原处。

    时常于山间野地行走,里加尔世界的高地人、山民猎户之间流传着这样一种概念:口粮须要带两种,一种是需烹饪,营养丰富的,搭配随身携带的小锅以山上收集的柴火便可加工的热食,一般称作营地餐。

    营地餐多数是以谷物佐以腌制咸肉之类制成,再加上一些在山上搜集的时令野菜与野果增加风味,便成为了在冷天又艰苦跋涉之后可以慰藉心灵的美味。

    这种以便携耐储存食物制成的正餐,能够较大程度地恢复人的体能,让人吃得饱饱的同时,热餐所带来的温度也会使得人的身心更为舒适。

    但与依赖野外收集食材相同,需要烹饪的营地餐会消耗时间与精力。

    在追逐猎物的时候,在一刻不停需要赶路的时候,体力大量消耗需要补充营养的同时时间却极为紧迫,由此诞生的便是可以直接食用的冷餐,所谓的“行动餐”。也即是大部分节省负重连锅都不带的个人旅行者、冒险者们会吃的东西。

    温暖的篝火在密闭的山洞内部传递,得以抵御夹着水汽的寒风。而四处席地而坐的这一百余人,大多取出了之前准备好的午饭。

    因为鸣海原先的计划是不作长期停留的缘由,自然,他们凌晨出发前就准备好的口粮也是可以直接食用的行动粮。

    用携带的大米加入粗盐煮熟,之后用手捏成三角形,再在上面裹上纱布。这种月之国语言发音为“噢尼吉利”的食材因为语言不通的缘故早前还让米拉以为是和所谓“奥尼”也即是食人鬼有些什么关系。

    后面经过绫与樱的介绍才知道后面的“尼吉利”部分乃是“握紧”的意思,因为这种饭团制作时需要用手握紧塑形的缘故,而所谓的“噢”则有着类似于帕德罗西拉曼语中“帕”的意味,是用来冠名的。

    帕德罗西人的“帕”是伟大的意思,伟大的拉曼继承者,帕德拉曼西亚。而月之国作为一个同样历史悠久的国家,语言之中类似的尊贵用语/礼貌用语变得口语化的情况也不算鲜有。

    “奥”或者“噢”,写作月之国的文字乃是“御”,单独放着理解起来不甚通畅,但与其它文字结合,“御前”这个词指的是在皇帝的面前,这意思便大致可以猜得到了。

    这是一个尊称,简简单单的音节冠名,用以形容尊贵的某物,或者尊贵的某一人物。

    它变得如此常见以至于被用来形容一个手捏的饭团,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这个国家的阶级观念之深刻之普遍的剪影。

    就好像我们一直在说的那样,少数贵族少数富豪,上流社会奉行的东西不一定能代表整个国家的全貌。因为不论时代如何变更,所处地区如何动荡,富人们的生活却都是极少受到影响的。

    时局动荡之时受苦受累的往往是底层百姓,拥有丰厚累积的贵族大部分仍旧能够过着自己的优渥日子。

    所以月之国的贵族们对于阶级观念很是注重,这无可厚非。可就连平民,就连相对更为大众的语言当中也处处透露着类似的谨小慎微与细节讲究,细细想来,其实有些吓人。

    但让我们话归原处。

    作为漫长光阴岁月的累积,月之国的语言往往会具有复杂的意思沉淀。这个音节不光是一种尊称,在词汇前方冠上了“奥”之后,动词就会转换为与其相关的名词。“尼吉利”是握紧的意思,而“奥尼吉利”则是“需要握紧来制作的某物”。

    古典拉曼语之中亦有着类似的表达,而这点再加上发音近似的问题,也就无怪乎拉曼人学习起月之国语言时事半功倍。

    总而言之,发音这方面的这种小知识算是令米拉和咖莱瓦这两个初学者多多少少又涨了点见识。而作为携带行动粮,冷着吃的这种饭团,虽然黏糊的质感在冷掉之后入口起初令人有所担忧,但在真正咬下去之后,却令人感到十分意外地好吃。

    月之国的土壤与水质与里加尔有着极大的不同,尽管有些地方气候相似而植被大致看起来也有异曲同工的地方,但这里种植的粳米与里加尔的长粒米有着偌大的区别其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在冷掉之后仍旧可以保持良好的口感与味道。

    软糯的米粒咬在口中可以轻易化开,但这却也并不是普通的米粒冷掉之后那种一咬就散的糊糊又粉粉的口感,它仍旧带有一定的弹性,仿佛刚刚煮熟一般。

    良好的口感佐以揉捏时加入的粗盐,粗犷而又朴实的风味加之以沉甸甸的分量,虽说与青知饭那种佐料众多的类型不可同日而语,不知为何,我们的洛安少女却只觉得十分喜欢。

    早晨他们所吃的东西是竹笋挖的炖煮,加入了那种名为豆干的东西,虽然分量也不少但是口味上完全是米拉自身所不钟情的清淡味道。

    而在她终于忍不住尽管也就吃了两三天咨询了关于肉类的储存时,虽说是有钱的武士而青田对此行的补给也毫不吝啬,但米拉却获得了否定的答案。

    月之国的肉食之昂贵,超出了他们这些里加尔人的想象。

    在平原地带极其稀少的新月洲大陆,成规模在大草原上放牧牛羊之类的情况是决计不可能出现的。这里的牛要么是耕种的重要劳动力,要么则是负责运输的驮兽,都不是养来宰了吃肉的。而羊的问题亦是如此,因为牧场稀少的缘故月之国的羊毛产业不是很发达,因此这边绝大多数的衣物也便是由棉麻之类作物制成,较为华贵的则是丝制。

    基于这两点,代替肉类摄入,他们也就养成了这种大量食用豆制品的习惯。

    豆制品和鱼,还有饲养对地形条件要求较低的禽类,这些是月之国主要的蛋白质食品。但鱼和禽类都不太好保存,只有腌制过的豆干能撑得住长途又多雨的春季天气,一来二去,他们也就只能啃吃这些。

    算是苦中作乐吧,吃不惯淡口却又无可奈何的我们的洛安少女,在兴致缺缺地品尝了仅有盐味的饭团之后,却意外地喜欢上了这种朴素的行动口粮。

    她三两口就吃完,而且和璐璐一起开始意犹未尽地盯着樱和绫这两个大家闺秀出身小口小口地品尝着的人,以至于后两者都转过身背对着她们。

    而看着雨像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了,武士那边也有人取出了煮水用的小锅,拔开随身携带的竹水壶木塞子,倒出里头的清水,并且从布囊当中取出炒制的粗茶,加入其中。

    “哦哟?”闻到了茶香味的我们的贤者先生也不要脸地凑了过来,摆明了他也想要一份,而这一行为令武士们面面相视之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是豁然大笑了起来。

    “亨阁下作为南蛮人,却也喜欢吾国的茶饮?”武士们对着贤者开了口,接着双方便这样讨论了起来。

    淅沥沥的大雨狂下了有十几分钟的时间,接着雷鸣之声逐渐减弱乌云也开始变得不那么浓。鸣海站在洞口的地方和弥次郎交谈着一些什么,似乎是打算看看雨势若再有减弱就冒雨前进,因为当真是此地不宜久留。

    但老天终归没给面子,哪怕乌云减弱雷暴也远去,雨势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几处低洼的地方因为流水的速度跟不上雨水落下的速度积水已经开始蔓延。而洞顶的一些裂缝也开始渗进水来,顺着圆润的钟乳石滴落到洞里,使得原本坐在那儿的不少人都不得不挪到更里头去。

    “老乔,去歇息吧。也吃点东西,喝点茶。”鸣海走到了青田乔的旁边这样说着,从他的语调来看两人显然也已是旧识。虽说年纪有十来岁差距,但关系倒是十分良好。

    “好哟。”络腮胡的武士如是说着,拿着自己的弓带着几名站岗了二十分钟有余的武士一并返回。而换班的另一批人走了过来接着守洞口两侧。

    “嚯!饿死我了。”大大咧咧的乡士直接拉开头盔的下巴绳,将头盔取下递给旁边的人就坐在了贤者的身旁。

    进餐和茶饮就这样持续了有一会儿。而机缘巧合成为了同伴的一行人之间也因为这一契机放缓了速度,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各种问题,分享彼此的故事。

    和人的武士们对于异国他乡的兴致吸引了传教士三人也加入了讨论的行列,只不过他们字里行间夹杂着的拉曼帝国至高无上和白色教会宣扬之类的东西,时不时也会让气氛变得尴尬,冷场起来。

    所幸我们的贤者先生尽管一般都很是沉默寡言,谈起历史和见闻来,却也因其丰富的经历,是可以变着花样不停地讲述着的。

    不知不觉之间,原本七嘴八舌的讨论就好像变成了亨利一个人的故事会。其他人大多偶尔点一点头,或是在一些地方提出疑问,基本上都变成他一个人在讲解。

    “他是这样的人?”见到的仅有贤者沉默做事那一面的樱和绫满面不解地看向了咖莱瓦和米拉,前者点了点头,而后者回过头接过了璐璐递给她的第三个饭团。

    “先生偶尔会这样的。”咖莱瓦这样说着。

    时间缓缓流逝,篝火填了又填,虽有节制但仍旧消耗了不少。到了天色终于又变暗起来的时候,雨势仍旧没有减弱,而洞内地面上的积水已经足有两米多的范围,虽然余下的空间仍旧广阔,但这点也着实有些恼人。

    “要设夜班了。”也简短吃过东西的鸣海转过了身对着篝火旁的人们说道:

    “这场雨。”

    “看起来要下一整夜了。”

第七十八节:山贼

    不论在任何地方,不服管教的武侍者阶层都是一股令统治者头痛不已的力量。

    哪怕是缺少常备军的里加尔大陆西海岸诸国,一场战争之中被征召的民兵若是见过血了,幸存下来也会成为了不得的悍匪。而久经训练的骑士阶级和他们下属的军士若是起了异心,那就是更加麻烦的存在。

    因为是善于战斗的职业武侍者,要解决他们单靠当地的治安部队之流是难以做到的。只能兴师动众消耗大量人力物力,派遣专业军队去解决。

    若是对方脑袋瓜子不好用直接跳出来挑战强权,像愣头青似的自己撞上来被优势的军队解决也就算了。最要命的就是当叛乱者逃入了山林之中,开始打游击战,开始依赖劫掠为生东逃西窜,根本不打算与正规军正面作战。

    这种情况最终引致的结果往往是剿匪变得不了了之。因为派遣出来的部队消耗的人力物力极其庞大,搜山战斗搞得人心疲惫,若是没斩除干净要不了一年半载又会像是蟑螂老鼠一样繁衍起来。

    “不到真正危害严重的程度,就不派出部队去绞杀干净。”不知何时起,掌权者们便不得不屈从于这一事实,选择妥协。

    治安部队往往是雷声大雨点小,冲出去只是赶走山贼而不是杀光。双方之间像是有某种默契,只要山贼土匪们不闹得太大,上面就不会对他们动手。

    大人物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山贼们也识相地不把事情闹得太大。一边是心里稍微有点梗,另一边是需要夹着尾巴做人。虽说不甚安生,但在互相达成潜在协议的情况下却也取得了和平。

    因而这种潜规则苦到的,自然还是底下的百姓。在数千年和平的月之国,同样的事情不减反增。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倘若战争展开,那么哪里有刺儿头不服管教的贵族武士,上头可以把他们编结起来当成炮灰派出去送死。

    消耗了敌方实力的同时也让这些未来会成为心头大患的下属人间蒸发,虽然残酷,但为了维护地区和国家的统一却是必须实行的。

    可月之国有几千年没有大型战役、或是持续很长时间的边境战争了。

    武士们之间会有各种明争暗斗,但那基本都是停留在政治层面。他们会在各种争斗之中失去家产、家名以及土地宅邸,成为失地的浪人,而最要命的地方就在于

    变成了这种情况之后,他们只是活着,就已经成为了新京和各地领主的负担。

    贫穷、但又放不下身段去成为农民好好种田;口袋里没有银两,内心却装着满满的自尊。佐以训练过的武艺和信奉的杀伐精神,浪人阶级在和人社会上不受待见,也就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是仍旧没死,就是他们天大的罪过。

    失去了大月神子嗣的皇室赐予的土地与家名,却又鼓不起勇气带上全家人一起自行了断。顽强地苟活着的他们得不到任何人的赞美,只有仿佛看到沟鼠蟑螂苍蝇一般厌恶而又避之不及的反应。

    在阶级严苛的月之国,失去土地成为了浪人,你是很难翻身重新崛起的。甚至比起如同青田家那样的平民商人要成为武士贵族都要艰难,因为你是“曾拥有过”而失去了,在武士的世界里,无法守护住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会被人唾弃,所以失去家名和土地的一瞬间,身后的任何前进的道路与希望也都会被一并关上。

    不可能回得去。

    整个社会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开始排挤他们,断绝任何重新回归到过去丰衣足食受人尊敬生活的希望。

    所以。

    他们只能去类似于沼泽村之类不入流的地方发挥自己的武艺当个安保这都是那些仍旧抱有希望,希冀以安分守己行为立功获得认可重新拿回地位的。而那些放弃了挣扎的人,则干干脆脆地就成为了法外之徒,以暴力谋生。

    藉由青田乔之口讲述给一行人的关于山贼与浪人的过去,在很大程度上引起了米拉还有咖莱瓦等里加尔人的共鸣。

    虽然文化有别,语言不通,但是人到底都是人,由人组成的社会,很多地方还是让人有着严重的既视感。

    而尽管用词一如既往地粗鲁,但这个五大三粗的络腮胡乡士言语之间透露出来的关于社会和人心的观察,却也在某种意义上证明他也是一个文武双全的角色。

    也许就好像青田城主那副软蛋男人的模样一般,青田家的人都十分善于隐藏起自己真正的本性,摆出一副人畜无害又不会被人过于放在心上的模样。

    总而言之,乔之所以会讨论起这个话题,自然也是因为他们昨天半日一夜的拖延,此时到了清晨重新出发,是无法像计划一样一口气穿过这片危险区域了。

    让亨利等人明白这些浪人土匪是走投无路,又久经训练的穷凶极恶之徒。通过讲解的方式,也是为了让一行人能够提起警惕不至于把对方当成不入流的小偷盗贼。

    哪怕装备相对而言要落后且缺乏保养,浪人却也仍旧拥有家传的甲胄、长枪大刀,以及与之配套的武艺。

    他们是职业士兵,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因为其凶恶性缘由,要比装备精良但缺乏作战经验的正规武士都令人胆寒。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接连不断,身后的景色在远去而前方岩石小道的终点则一步步接近。

    关系变得和睦起来的队伍,在前进之时鸣海也嘱咐后面的夷人们取出自己狩猎用的猎弓保持警惕。他依然不会派遣武士来保护,一来武士们仅是负责守护小少爷弥次郎,兴许还附带有亨利一行人。二来考虑人数关系,若是将武士均匀分配到整个队伍周围进行防护,前方就会缺乏有生力量,若是被包围了也难以突破。

    昨日的雨像是约好了一样,从中午一直下到了凌晨一行人要出发的时间点方才停下。但尽管雨刚停就出行,鸣海和另一名高级武士的面色却始终都是阴沉的。

    百人大队而且带着十头驮牛载着满满的物资,这样的队伍想要轻手轻脚来去如风是不可能的。他们在进山的一瞬间,必定就已经被藏在哪里的山贼探子给瞧见了。因为山里环境复杂而又多变的缘故,若是对方好好潜藏在灌木之中,他们是难以发现对手的。

    所以鸣海一开始就打算一刻不停地赶路,在山贼探子返回去通知,而山贼又集结起足以包围他们的人数之前就离开这片区域。

    也就是利用对方集结队伍的时间差,直接把他们给甩下。

    可偏巧不巧这场雨阻拦了他们的行动,虽说对方也照样无法出行,但他们可以在大本营之中慢慢集结人数制订计划,等到雨停之时好整以暇地埋伏在前方。

    “也许、也许他们不会出现呢,你们知道,就是,下雨路滑之类......”胆小如鼠的年青传教士艾吉颇有自我安慰的意思这样开口,但他也自知这样的理由缺乏说服力,到了末尾声音越来越小,换来的也只有一片沉默。

    百人大队又有一半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夷人老弱,还带着辎重与驮牛。这样的队伍对于山贼而言是不可能放过的肥羊,哪怕前方的武士们衣甲鲜亮又武器紧握在手,只要能集结出具有优势的兵力,他们就肯定会跳出来博这一笔。

    放松警惕是不行的。

    以劫掠为生的山贼就像是海中游弋的噬人鲨,敏锐而又迅捷,千万莫要觉得自己没有被盯上而麻痹大意。

    “大神,你走左边;老乔,右边交给你。”狭小的岩石山道终于走完,众人重新踩上了尽是积水的泥土路。这里变得相对宽广了许多,因而鸣海也在第一时间下达了分兵的指令,不再采取单纵。

    身高在和人武士当中最高,约莫有一米七八的那名身着黑色甲胄姓大神的上士沉默地点了点头就领着一队人从左翼走了出去。而穿着绿色甲胄的乔则是领着另一队人走上了右翼。

    他们与鸣海所率领的本阵十人隔有一定的距离,呈扇形扩散在前方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形成了预警的斥候部队。

    尽管长枪也有携带,但武士们这一回都是取出了自己的骑弓。和人的武士是重装弓骑兵,尽管在机动性上不如阿布塞拉草原的弓骑兵;防护能力上又不如里加尔的重装骑士,但却是兼顾了防御、机动性、以及远程投射能力,在三个方面上取得了良好的平衡,于月之国多山地形极其如鱼得水的兵种。

    山道难行,过于沉重的装备会导致他们被地形所限;而山上的环境又变化多端,有时敌兵会在一段距离之外,以近战武器难以命中;而有时候一个转弯,对方却又立刻拦在了你的面前。

    所以远程武器与甲胄都是必须拥有的,彻底的轻装诚然可以跑得更快,但那只适合在视野辽阔地面平坦的大草原,若是在复杂地形一头撞上了敌方步兵,缺乏甲胄防护的情况下连依赖战马冲击力突围都不成,因为人会被直接乱枪捅死乱箭射死。

    总而言之,哪怕之前被亨利戳中的关于实战经验的部分确实是他们的弱项,却也不可一概而论就说和人武士全都是垃圾。

    他们表现出来的专业素养丝毫不亚于之前让贤者一行不得不龟缩在神社之中的赤甲叛军武士,久经训练的技术使得武士们的队伍就像是天空中翱翔的大雁一样规整。

    “长矛队,向前,双横列。”鸣海紧接着要求足轻们也从驮牛的身旁拉开,他领着余下的十名骑马武士待在本阵,而足轻们则是形成了队列手持长矛站在队伍的最前方。

    “完全是预警突击阵型啊。”后方看着这一切的我们的洛安少女立刻理解了鸣海的用意。

    散开的左右翼以机动性高的弓骑兵作为事先预警,而后将兵力重点置于队伍的前方,显然是不打算久留。若是遇敌,他打算直接依赖优势兵力冲击撕开突破口之后直接脱离。

    确实,这里是山贼的主场,久留缠斗的话对方能调来援军,他们可不行。鸣海的做法是正确的。

    但问题就在于米拉瞥向了身后的夷人部族。

    哪怕前锋突破没有问题,后面的人能不能跟得上,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鸣海没有回头来看,他多半也是知道这个问题的。但计划因为暴雨而延迟,昨天本打算一口气走完无法达成,眼下他也只能保住重要的部分了。

    若是夷人们无法跟上,那么鸣海多半会抛弃他们吧。

    说是残忍冷血也罢,但仅凭他手中的武士兵力若是想要护佑住整支队伍,考虑到夷人部族皆是步行又有许多老弱,即便猎民出身的他们多数身体健康吃苦耐劳,却也必然会拖慢骑兵的速度,导致陷入被四面八方包围的困局。

    这是不得已的取舍,在鸣海看来的话,多半会是这么一回事。

    “咚咚咚咚”马匹奔腾的声音由远及近,那急促的马蹄声似乎是在宣告着什么东西,让众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了起来。

    “唰”右翼的青田和左翼的大神都回归到了队伍,几乎同时地开口:

    “果然有埋伏!”

第七十九节:抉择

    “多少人。”鸣海左右看了一下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侧翼斥候们,着黑甲的武士大神在大部分回防之后仍旧派遣出了两骑在离本阵有50米半径左右的地方保持来回移动进行警戒,而很显然直接遭遇了山贼部队的青田乔这边则是所有人都回到了本阵。

    “吱呀”络腮胡的武士单手抓着插在自己胸口上的箭矢,击穿了胸甲表面的箭矢卡在了里头没有对他造成伤害,但倒钩形状的箭头令拔出来十分困难,难听的金属摩擦声响了两下之后,老乔干脆利落地“咔嚓”一声折断了它。

    “小道埋伏的有十来个,但太窄了,我们速度会被限制,多半没能冲过去对方的支援就会过来。大道光是能瞧见的就有五十个左右,他们有大弓。”老乔所率领的这一支骑兵队很显然靠得过近了,除了他以外队伍里还有两个人中箭的,但都穿着盔甲的他们毫发无伤。

    此刻这些人大多都在将身上插着的箭矢摘下来或者折断,和人的大弓拉锯很大,因此配备的箭矢也很长,足有一米,比80多公分的里加尔长弓用的箭都要大。这样的一支箭哪怕没有能有效击穿甲胄,光是卡在那儿也会对战斗造成很大的妨碍,因此拔下或者折断是必须的。

    “看出来了。”鸣海看着老乔等人身上的箭矢,和人的甲胄要比里加尔的轻上很多,这不仅是从防护面积下手,还有薄厚程度。

    亨利和米拉身上穿着的布里艮地式板甲衣前胸部分采用的是1.5毫米的优质淬火钢材,矮人工艺制作的它们足以扛得住战锤的袭击都不变形。在步战环境下面对的武器基本都能够抵御得住,唯一能够稳定有效击穿的就只有重骑兵手中3米长的骑枪这种人类最强单兵武器。

    而为了进行减重,如同板甲胸甲一样,它的背甲用的是较薄的甲片,仅有1.2毫米。因为战斗当中正面迎敌的情况更多。

    但哪怕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的小米拉身上的那件也足有7千克重,而贤者因为体格的关系更是足有11千克重。

    相较之下,以仅有0.8毫米钢材铆接组成硬质外壳的月之国概念中的重型胸甲,带上防护胯部的7页裙甲,也仅有7千克重。

    要知道这可是骑兵标准而且是体格更宽厚雄壮的男性所用的。

    轻量化的防具意味着它们无法像是亨利还有米拉身上的甲胄那样弹开月之国的大弓,但因为胸甲弧度的缘故哪怕强力的大弓击穿了表面也会被卡在空隙之间,不会直接就接触到体表造成开放性伤口。

    但尽管如此,威胁仍旧是十分明显的。

    武士们防护更为完善的甲胄可以顶着箭雨冲锋,但足轻们的甲胄却是要弱上许多的,更别提他们还是用的步行而且更要命的是,后面还有一大堆没有甲胄亦没有战斗力的累赘。

    “啧”鸣海在确认了对手拥有远程武器的一瞬间发出了细微的咂舌声,但老乔显然还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他接着丢下了第二个坏消息:“他们还有大盾。”

    月之国的武器使用与里加尔板甲骑士类似,因为身甲较为完善的缘故手持盾牌意义不大,因此可以空出双手使用武器。但盾牌仍旧没有就这样消失,所谓大盾,是在后面有支撑杆,以厚达3公分的扁木板组成的移动掩体。

    将支撑的木桩打入地面的话,哪怕是骑兵也难以轻松突破,而武士若是操控战马在大盾面前立起打算用前蹄踢翻,躲在盾后的敌人长矛手则可趁机刺向战马的胸腹。

    棘手。听闻老乔电光火石之间飞快的报告,懂行的人脑子里立刻冒出了这个词。

    “看来我们完全被看光了,对方连我们是什么组成都知道。连反骑兵措施都搬出来了,这明显是知道我们会用突击阵型,打算这样拦下来。”旁边的弥次郎出乎意料地保持着冷静,他如是总结着。尽管贵为少主,但他知道自己缺乏经验因而也没有强行要求鸣海听从他的指挥。

    “是啊,虽然并非不可击破但”鸣海又一次看向了身后的一行人,而大神派出去的两名巡逻的骑兵之中有一人返回到了这边:“他们没有过来。”

    黑甲的武士大声把消息传了过来。

    “打算守株待兔么这些家伙。”

    “多半是知道擅自出击的话,步兵会被吾等利用骑兵的机动性以大弓击杀之。”

    “不过区区山贼,兵法倒是十分了得。”

    留在本阵的武士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而鸣海苦思冥想着,我们的贤者先生却安静地走上了前去。

    “分兵吧。”他直接丢出了这句话。

    “你们走大道,拉风筝不要直接突破,我们走小道。我们这边突围之后从背后杀向他们。”亨利说出的方案看起来相当可行,但一旁的弥次郎却提出了反对的声音:“突围?哪怕是小道也有十几人并且装备有大弓。对付五十人的话,这边可是分不出兵力的。”

    小少爷很明显接连在贤者面前吃瘪,所以憋着一口气想要找回来场子,但他提出的东西确实也有理有据。

    亨利他们这边跟夷人一起计算能当成战斗力的也没有几个,而武士们面对有备而来人数上占据优势的山贼,也是不可能抽调出多少兵力帮忙的。

    “但一起走一边的话不是会更糟么?”贤者语气依然平淡:“假使武士们依靠冲击力确实能击穿对方的防线成功逃离,后面步行的我们以及夷人部族却是很难跟得上的。”

    “哪怕现在这个队伍不像两三天前一副就要内里打起来的样子了,缺乏训练的夷人猎民男女老少,我们这些异邦人,要跟武士之间打出配合,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亨利说着,他总是这样,语气平淡地直点要害。

    “双方之间的协调性太差了,所以不如直接切割开来,你们可以心无旁骛地攻击主力,而我们则从防守较弱的小道突围。不论双方哪一边成功突破了对手,都可以照应另一方。”贤者这样说着,鸣海似乎被他说服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又接着说道:

    “但若是如此,你们所要背负的压力,可就有些大过头了。”

    武士领队这样说着:“以男女妇孺组成,仅有两名异邦剑客的队伍,想要击破十几人的山贼。哪怕阁下剑术了得,光是踏入对方的箭矢攻击范围之内,到杀到对手面前的这段距离,就已经。”

    “那不是我们要担心的事情,他既然这样说了,那就照他这样做。”弥次郎大声地打断了鸣海的话这样说着,而武士领队见自家少主都这样发言了,自然也只好领命。

    确立了方案的亨利回过头去跟夷人一行商量,特木伦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让手下们都取出了自己的猎弓。绫、樱还有璐璐三人也都拿出了弓,而咖莱瓦和传教士三人则从武士那边借来了备用的长矛,颤颤巍巍地拿在手里。

    “反正你们大概什么事情都不用干的。”大部分都已经见识过贤者的强悍的这些人,在听闻了洛安少女的讲述之后,忽然就都停下了紧张。

    “真是奇妙。”远处目睹了这一幕的鸣海不由得轻声感叹。

    和人的花魁、和人的博士、南蛮人的传教士、南蛮人的不知道是什么只是个子很高的呆子、还有一众夷人男女老少。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等,不约而同地都对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予以了信任。

    在月之国这个以发色、衣着、谈吐、发型等等一切规则制定了严苛的等级划分,不同阶级的人莫说是成为友人了连交谈接触都极少的国家,能够超越民族与文化的隔阂令人们不约而同地对他产生信任,这真是一幅相当奇妙的景象。

    鸣海忽然回想起了前天发生的事情。

    那起初似乎这是武人之间常有的互相不服气引起的冲突,但却在分明是被单方面压倒性殴打过后,队伍之间的气氛反而变得和睦了起来。

    他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武士领队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但眼下的局势也不允许他继续进行探究。

    “排列好,双纵队。弓箭皆备好,吾等之敌就在前方。”鸣海大声地喊出月之国武士们从古至今正式开战之前会有的动员口号。

    “直接冲?”而老乔问了一句。

    “不。”鸣海摇了摇头:“既然那么多人都信赖他,那么我们也选择信赖一次吧。”

    “先进行投箭,试图诱敌,给他们一些时间。若是不成了再直接进行突破。”武士领队这样说着,而旁边的大神和青田乔都点了点头。

    “少主还请待在阵中。”他又回过头对着弥次郎这样说着,青田家的小少爷此次出行并未携带甲胄,因为名义是出来游历,武士们可以说是是面对山贼的护卫,但他自己若是全副武装了,就显得像是直接出去跟谁人战斗似的。

    游历便要在一定程度有所限制的情况下,才能起到锻炼的效果。尽管他们的准备也十分充分,但在一定程度上也还是为了做戏而选择了去除一些物品。

    “准备,上!”已然决定好战术,那么也就没有什么好迟疑的。鸣海下达了指令,而武士马队的两个游离在外的回归了队伍,他们的马儿比较疲惫因而待在了后方靠近少主的地方,其它二十余人则是在前方排成了阵列开始逐步加速。

    足轻们赶着背着箱子的驮牛走在了两侧,以身体和厚实的木箱形成防护保护着中间的少主。这层防御不仅是物理上的,也是心理层面的。因为山贼肯定是盯着物资辎重二来的,他们也会避免对着这边出手毁掉自己的战利品。

    而另一侧的一行人在整理好之后,贤者将克莱默尔表面裹着的布解开,背挂的剑套也取下来,斗篷与斗笠都摘除,直接将大剑拿在了手里。

    “我跟上?”米拉对着他开口,但亨利摇了摇头。

    “你的板甲衣丢了,而且之前想要重新买不也没买成。”贤者提出的问题令洛安少女难以反驳。身上只穿着棉甲的她难以抵挡过于强劲的远程武器,因而哪怕想要帮上自己老师的忙,却也多半只能跟其他人一起留在后方。

    “没事的。”亨利伸手揉了揉她的一头白发。

    “我能行。”他这样说着,直接就转过身朝着小道走去。

    “我当然知道你能行,但是。”而又一次感觉自己无法帮上忙的洛安少女垂下头有些不忿,紧接着转过身对着身后呆头呆脑的咖莱瓦就是一脚踩了下午。

    “咦?!呜哇好痛。”愣头青先是表达了疑惑然后才意识到疼痛的样子让旁边的绫和樱笑得花枝乱颤,而米拉则是抽出了腰间的和制双手长刀。

    “准备好,阵型保持松散一点,三五人一个小组,这样被流矢命中的几率小一点。”

    “双手紧握武器拦在胸口,这样万一真的被箭扎到了,也是手臂中箭,要比胸口中箭好处理一些。”不知不觉间也完全变成了战斗行家的我们的白发女孩儿这样吩咐着,然后歪歪头,看了一眼小独角兽。

    “走吧,跟上老师。”

第八十节:剑与弓

    什么是剑士对战弓兵时的正确思路?

    倘若你把这个问题抛给自认很懂的外行,多半对方会头头是道地给你讲一些乍看之下能行的高难度技巧例如用剑去劈开对手的箭,甚至徒手接住再丢回去,或者左右往返闪躲。

    这些存在于他们脑海中的高端酷炫技巧,现实中会真的当成正确应对方案的人,大多都已经死于非命。

    无意义地增加自己应对方法的实现难度,将本可以简单解决的事情复杂化,只因为那样“看起来很酷”,是里加尔世界见习以及绿牌等级的年轻佣兵9成以上的殒命原因。

    正确答案很简单也很无聊:剑士需要拉近距离才能进行攻击,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弓兵必然会试图阻止你靠近。因此你所需要做的,就是穿上足以抵御箭矢射击的护甲,或者

    拿一面盾牌。

    亨利双手握着大剑,并未采取他一贯低垂的样式,而是以中位剑尖朝上护于身前向前奔跑。

    贤者将双手大臂部分紧贴自己的身体以维持在奔跑状态下仍旧动作平稳,克莱默尔以一定角度斜着向前伸直,一米五的大剑钢制的剑身形成了一道不算宽广的正中央防线,因为有斜角的缘故也并未阻碍视野。

    佣兵是轻装的职业,剑相较于高烈度战场上对碰所用的主战武器,更像是一种护身用的自卫武器。

    这也因此,剑术、尤其是里加尔世界的剑术当中,各个起手式除了作为攻击的初始姿态以外也都拥有防御性的目的。

    全身着甲的骑士可以几乎舍弃防御,因为全身都是盾牌,他们的攻击可以更加富有侵略性,更加刚猛。

    但轻装职业不行,手中的武器除了进攻还要考虑到防守。武器本身便是防御的一环,通过主动攻击或是格挡来无效化对手的攻击。

    贤者身上穿着的板甲衣足以抵御和人的大弓,但为了视野、呼吸等缘由他并未戴着头盔。四肢也仅有上肢有轻量化的软甲防护,抵御刮擦尚可,面对强力弓箭的直接命中,也就只能起到些许减轻伤势的效果。

    “噢,哒列咖奇哒(喂,有谁过来了)!”山贼们很明显地发现了单枪匹马冲过来的亨利的踪迹,小道这边的路况和之前类似,狭窄带有些许泥土地的山道右侧是悬崖而左侧则是高耸的山壁。

    因为不同于完全山岩地形的身后那片,这里有泥土累积的缘故生长了一些灌木。山贼们就躲在了那里头隐藏身形,外面放着两块木板挡着路,中间可以看到些许的人影。

    这处小道整体的轮廓有些像是里加尔人的u型字母,亨利在这一端,而山贼们守着另一端,只是弯折的部分曲度没有那么大。

    灌木和树林线都在山贼们那边,中间这一百余米的泥土地毫无遮拦,对于弓兵而言。

    是理想的地形。

    “啪!”这是弓弦松开的声响。

    “咻”“咻”紧接着是箭矢袭来轻微的气流声。

    亨利没有闪避,直接维持着握剑的姿势一头冲了过去。

    “呀咯!西落多加奈咿(这家伙不是外行)!”一百米的距离,弓只能用抛射。最初射出的几支箭矢划出了极大的抛物线,倘若是外行人的话估计会因为箭矢射出而恐惧,因此停下脚步想试着向旁边躲闪。

    但亨利不是外行。

    他是专家。

    “夺!夺!”箭矢落在了身后十米远的地方。

    这是运动战,也是剑士要接近弓手的最佳选择。

    在较远距离时,以抛物线射出的弓箭需要计算飞行时差以及落点。因此剑士所拥有的优势便是速度从搭箭、开弓、瞄准到松弦这一系列的动作哪怕是老手也需要花费数秒时间,而倘若你腿脚足够快并且毫无迟疑的话,数秒后你肯定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哪怕已经开好弓的状态下重新瞄准会节省不少时间,你在这段时间内的持续冲刺变换的方位也会进一步地扰乱对方的预判。

    所以。

    弓箭的抛射,向来都是以箭雨的形态出现,集体射击,以覆盖面弥补单一箭矢精准度上的不足。

    但山贼们没有这么做。

    “由密代,麦耶(弓箭手,向前)!”发声的人穿着甲胄,拿着一把扇子。在他的指挥之下,原本躲在掩体后面的山贼弓手们全都跑了出来,对着正面冲锋过来的亨利张弓。

    这是在短短数秒的时间内衡量了诸多因素做出来的考虑

    埋伏于此的山贼仅有十数人,若是冲锋过来的是武士,哪怕战马的脚程或许比亨利更快,它们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目标太大。

    十几人的抛射要命中一个人和一匹马,区别还是相当大的。而战马只要中箭哪怕并不是致命伤,如此狭窄的道路侧面便是万丈悬崖,冲锋过程之中不受掌控一次失蹄便会连人带马落入其中。

    武士们正是看破了这一点,才宁可选择人数更多的正面冲锋;而山贼们也正是明知这一点,才会选择如此把守小道。

    但亨利冲过来了。

    一人一剑,就这样,迈着步子以不亚于战马冲锋的速度过来了。

    几秒钟的时间只够两轮箭雨,第二轮若是采用抛射的话,面对人体这种更小的目标命中率更低,而且更要紧的是他已经冲到了30米左右的距离。

    “噢马及唷(等候)”指挥官在紧迫的时间里做出了无比正确的选择,他命令手下的弓兵们从掩体后面站了出来,并排拦在道路的出口,拉弓之后又要他们等着,没有在急忙之中要求他们立刻射击。

    他很冷静。

    他的经验也十分丰富。

    能够在25米左右的距离命中人头大小的目标已是百里挑一的弓手。

    平射的精准度要远比抛射更高,所有人并排站在亨利的面前,本就狭窄的道路在他们松开弓弦的一瞬间就会被迎面而来的十几支箭所覆盖。

    不必心急,哪怕是内行,哪怕是见过血的对手,孤身一人闯过来也实在是太小瞧人了。

    山贼的指挥官如是想着。

    距离拉近了。

    “哈纳忒(放开)!”“啪啪啪啪啪咻咻”“咚当!!”

    火花四溅,在一瞬间偏转了剑锋的贤者准确无误地用大剑的剑面作盾弹开了两枚箭矢,而另外三枚则在命中了板甲衣之后划开了表面的天鹅绒甚至把铜制的花型铆钉割出很深的痕迹,却并未能够击穿它。

    “咻咻”余下的箭矢落空掉在了六十米远的地方。

    “巴咖纳”满心以为这一波射击对方毫无生还可能性的指挥官目瞪口呆,而发起攻击的山贼弓手们更是几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面面相视。

    什么是剑士对付弓手的正确思路?

    哪怕知道了方法,做不到的人仍旧一捞一大把。

    听起来很蠢,也很没有技术性,更没有梦想,但是。

    一流的眼力。

    一流的反应速度。

    一流的判断力。

    这些要素倘若缺少其中之一,在战斗中落得身死的人便会是你自身。

    战斗这种东西,本就不应是对等的。

    它的目的是取胜,是自身的存活,所以里加尔贵族间流行的那种所有条件都严格规定要对等的决斗往往被老佣兵嗤之以鼻。

    “只有傻子才想让对方和自己平等地对决。”

    经验、武器与防具、身体能力。

    这是全方位的碾压

    贤者抬起了他灰蓝色的眼眸,山贼们短暂发愣的时间只不过是一个微小的漏洞间隙,但正是能抓住这种微小的契机将其扩大化进而反击。

    才是一流的剑士之所以是一流的缘由。

    “解开弓弦,近战,长矛队向前!!”指挥官大声喊着,而表现出丝毫不亚于武士们能力的山贼果断地掏出随身的短刀割断了弓弦,以多层竹制的两米长弓在失去了弓弦拉着之后弹回到了略微有些弯曲的直挺状态,形成了临时的长矛。

    “哈啊啊!”山贼们齐刷刷地端着大弓改成的临时长矛捅了上去。

    “锵”

    克莱默尔。

    那乃是。

    无往不利。

    无所不斩的大剑之名。

    “咔嘭!!”双手挥舞一瞬间便斩断了好几支,而一个回转又以剑面拍开了另外几支,山贼们果断地松开了手中的武器拔出腰刀或是短刀,但在失去了距离这个安全因素之后他们已经彻底没有了胜利的机会。

    “快去请”“夺!!”飞出的短刀准确无误地命中了喉咙。

    “咳啊”和人的甲胄缺乏咽喉防护的弱点,亨利怎可能放过。

    擒贼先擒王,表现出了出众指挥能力与状况判断能力的小队指挥官,哪怕身居十数人的防线之后,贤者依然以夺来的短刀优先击杀。

    “奇萨玛!!”高喊着的山贼们继续杀了过来,但失去了指挥官各自为战的他们落败身死也只是时间问题。

    “当锵”道路狭窄又被四面八方包围,山贼们所用的是短刀与单手刀,亨利握持的则是一米五的大剑。

    开阔地形无往不利的大剑在狭窄区域内会难以发挥,哪怕失去了指挥官,他们仍旧可以判断出这点,因而不要命地疯狂逼近距离。

    但这没什么用。

    “啪”一手握柄,一手抓刃。

    里加尔剑术名曰:半剑式。

    “咚!!”被配重球命中面门的山贼鼻血带着断牙飞出,而整个人则向着后方倒去。

    亨利接着横着剑向前一推,仿佛木工用刨刀一样用大剑的中段剑刃撞在了对面另一个人的额头直接把他打得脑浆横飞,又以剑尖左侧格挡开来一个人的短刀并且捅进了他的腋下,接着把他整个人举起来一脚踹飞连带砸到两个人。

    清空了这些最靠近的人之后贤者松开了左手右手单手持剑直接一记大幅度的横斩

    “嘭!当!锵!!”

    断掉的武器,鲜血汩汩流出。

    “咳”满地死尸,指挥官直至这时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哇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失去战意的山贼们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

    连冲刺算起,持续不到30秒的战斗。

    当米拉一行人从另一侧冒出头来的时候,会威胁到他们的弓箭已经全部都被解决了。

    “是呢,是会这样的呢。”吩咐众人做好应对准备的洛安少女表情有些微妙。

    “呼”亨利呼出了一口气,用死去山贼的衣服擦干净了克莱默尔上的鲜血。

    “这个人到底得有多强。”“阿拉咖密。”细微的讨论声在队伍的后方传来,而牵着小独角兽走到了亨利的附近,正打算开口跟自己老师说些什么的洛安少女,在一瞬之间表情忽然变了。

    “老师!!”

    “!”半空之中袭来的巨大标枪速度之快就连亨利都没能躲开。

    不,不是没能。

    是不能。

    米拉在一瞬间想通了。

    “嚓!!”克莱默尔与标枪的表面刮擦发出了阵阵火花,紧接着被剐蹭到的亨利的左肩处棉甲轻易地就破损,鲜血浸染了开来,但标枪也因为贤者的反应“嘭!!”的一声刺入了山壁之中足有半米之深。

    “卡啦啦”这一击的力道之大,以至于山上都有细小石块被震了下来。

    “老师......”贤者背对着这一侧,伸出了手,示意米拉退后。

    他不能躲。

    因为身后就是其他人。

    “咚”

    “啊啊,怪不得这边才只有十几个人,有这种家伙在的话,也跟中央那边是没区别了。”手脚发软的绫一个没站稳就差点蹲下,而咖莱瓦及时地出手扶住了她。

    “哈”长着巨大獠牙的新来者呼出了一片白气,将近三米左右高度的身躯着有掉漆的黑色甲胄,而发红的皮肤最上方在额头的位置两支惨白的角伸了出来直直指向天空。

    “奥尼。”不需要其他人解释,一眼看过去,米拉就知道了这是什么角色。

    “都退后吧。”贤者头也不回,因为伴随着奥尼所来的还有几名持弓的山贼,从崭新装束的模样看来应当是附近的援军而不是刚刚逃跑的那些人。

    强力又穿着护甲的近战手,再配上远程部队的骚扰与辅助。

    哪怕是他也会有些棘手吧如是思考着的米拉,选择开口反驳了自己老师的安排。

    “不。”洛安少女抓起长刀翻身骑上了小独角兽。

    “我也要战斗。”

第八十一节:双打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作为月之国传说级神秘种族的奥尼会出现在这里还与山贼为伍,他们也没有这个空闲去想,因为山贼们立刻张弓搭箭朝着这边射了过来。而将近三米高度穿着甲胄的奥尼也拿着和人称之为“金棒”的巨大镶钉粗木棍走了过来。

    这是破甲用的强力钝器,与里加尔人的长柄战锤或是页锤是一个思路。和人武士手中所用的版本就已经足够粗壮,而奥尼拿着的更是大了足足有五号仿佛一棵小树一般的重型版本。

    佐以那有正常成年男性胸围大小的肱二头肌发挥力量,这堪比攻城锤的每一次挥舞,哪怕是连人带马数百千克重的武士多半也能一击毙命。

    “后退,后退!!”耳闻目染终于也开始开窍的愣头青咖莱瓦知晓自己派不上用场,因为米拉上前的缘故他开始指挥着队伍往后撤退令前方的亨利与洛安少女得以心无旁骛地进行战斗。

    但他自己并未撤离,璐璐、樱还有绫等人也并没有就此离去。

    “虽然多年未用,大抵是生疏了,但弓术方面”花魁这样念着,手指有些发抖地开始拉弓。三名女性站成了一排,除此之外作为星咏博士对月之国大地万物生态了解比亨利更多的绫还开始开口提醒:

    “那只奥尼是产生了‘返祖现象’的,赤红的体表皮肤与更加壮硕庞大的身形都是其证明。”

    “我们把这种奥尼称作山鬼,它们比起亚人种更像是怪物。”

    “山鬼比一般的奥尼更加强壮凶残,但是却失去了智慧。没有思考能力因而才会被山贼利用,打它不要硬拼,要智取!”张口以飞快语速提醒的博士小姐在说话的同时还顺带射出了一箭逼得后面探头的山贼躲避,而亨利和米拉在听闻之后互相对了一眼,紧接着便心有灵犀地同时点了点头。

    “锵”贤者有意用克莱默尔刮擦地面并且用剑面反光投向那只山鬼,而果不其然缺乏智慧的大块头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来。

    “走!”洛安少女抓住了它转身的这一个契机驱使小独角兽一跃而出。

    “嘶!”状态尽数发挥的小家伙没有维持头上独角的隐藏,它仿佛之前看到过的山羊一样一跃而起居然从断崖边缘狭窄的落脚点直接冲了过去。

    “哈!!”“当!!呼呼呼!”但用尽全力借助小独角兽冲锋挥舞手中长刀想要杀伤山鬼腿部的米拉只砍中了厚重的腿甲,虎口被震得发麻的她只得直接松手让长刀因为反震力道打着旋儿飞到了万丈断崖之下。

    “啧!老师,腿甲很硬。”她开口提醒的同时没有麻掉的左手掏出了出发前上弦好并且挂着的轻弩对着一名拿弓的山贼就扣动了扳机。

    “啪!”虽未命中但山贼躲闪的一瞬间也给了米拉冲过山鬼身畔的机会。

    “那套护甲虽然是旧式的,但完全是鬼族专用的上等品。这些家伙很懂得保护己方的贵重战力啊!”也尝试射出一箭但果不其然也被弹开的绫语气急促又有些懊恼,而从山鬼身旁冲过去的洛安少女因为攻击了它一下的缘故山鬼也开始朝着她的方向转身,只是这愚蠢的蛮物万万不该做的就是把注意力从贤者的身上挪开。

    “踏”双目亮起蓝光的一瞬间,身上的符文也接连亮起。

    以惊人速度冲上去的亨利对着山鬼踏在前方的左脚双手握持克莱默尔就是一记经典的斜撩。

    “咻当!!”3毫米厚的重型护甲尽力地阻拦了大剑的锋芒,因为它的存在缘由这一击只划开了表皮。

    “嗷!!”赤红皮肤的山鬼怒吼着拉回了注意力直接就朝着贤者甩下了手中的金棒。

    “咚轰!!!”坚固的厚重乌木制成的木杆上实心的铜制铆钉在地面上砸出了深坑碎石横飞以至于另一侧的三名女性不得不停下弓箭支援。

    “啧”这边不甚顺利,而另一侧冲过去的米拉也因为山鬼的动作而被和身后的人隔离。但这本就是洛安少女的目的之一,她直接带着小独角兽冲向了后面那几个躲藏起来打算用弓箭骚扰的山贼。

    “南蛮女人!”山贼弓兵们怒斥着试图用弓箭阻拦洛安少女的冲锋,但小独角兽不光身体能力极其优异,它还有着不输给人类的智慧。

    “这什么鬼马!”无需白发的女孩儿指挥,小家伙就灵巧地避开了攻击,这令她可以专心于攻击和观察敌情。

    “哈”“啊啊”遗失了长刀的米拉再度拔出单手刀,她并且劈砍仅仅只是刀刃在前平举着借助独角兽冲锋的力量就直接劈死了一名山贼。

    “可恶,先解决那个女的。”山贼们不得不调转箭头转移注意力到米拉的身上而这也正是她直接冲过来的缘由。

    与亨利的结伴旅行,迄今为止所见识过的所参与过的战斗。

    我们的白发女孩儿手上磨出的茧子不光是挥剑带来的,还有握笔书写,总结经验。

    一个眼神,二人就已经心意相通。

    山贼乍看之下难以与魄力十足的山鬼相比,可是面对一个强而有力到能够一击必杀的对手时,哪怕是亨利也只能选择躲闪。

    那么假如他在躲闪的时候,被周围埋伏的敌手暗箭攻击会如何?

    哪怕没有被直接命中,光是干扰了闪避的动作,就已经足以导致落败身死。

    所以先把这些辅助的山贼弓手清理掉,或者最少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便是我们的洛安少女所负责的工作。

    心意相通又极其灵活高速的小独角兽与她的组合是不二人选,全速发挥像是一阵雪白疾风一般的小家伙就连平射也难以命中。而只要有可乘之机米拉就会利用单手刀与轻弩进行进攻,不求命中,只为了骚扰打断他们射箭。

    “呼”

    烟尘散尽,滚落的小石子消失在断崖的下方。

    得以心无旁骛地战斗的贤者少有地以抬头动作看着这个比他高出一米左右,体重更是要翻好几倍的对手。

    这是连克莱默尔都难以一击必杀的对手,尽管坚固而又锋利的大剑可以砍断那有着粗壮肌肉的手臂,但对方显然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配备了护甲。

    在德鲁伊魔法的全力加持下,克莱默尔可以击穿月之国这种铁制的护甲。但也仅仅只是击穿。

    达不成有效杀伤。

    而如此强力的大剑都这么困难,其它的攻击方式更是毫无作用。璐璐几人的射击已经停了下来,一来是都被甲胄给弹开,二来是怕误伤到亨利。

    下半身的防护坚固到米拉刚刚的冲锋劈砍都只磕掉了漆。

    胯下也是毫无漏洞的,这显然是特异化的甲胄,因为鬼族更加高大的身形缘由,会面对的大部分攻击自然是从下往上的。

    所以重点加强下半身的防御。

    “换句话说。”

    “只要从上面攻击不就。”

    “行”

    “了”

    “咻!!”一个假动作朝着刚刚伤过一次的左腿攻击过去,哪怕不如正常鬼族聪明,山鬼也拥有动物的本能。被砍破过一次护甲知晓这种痛楚的它为了阻挡亨利的进攻咆哮着直接就用金棒再次捶了下来但贤者显然对此早有预料

    他直接干净利落地后退,就让正对着自己的山鬼这一记挥击砸在了亨利的右侧也即是山崖的边缘。

    “嘭!!”“咔嚓!!”强力到如同地龙攻击一般的挥舞,在令山崖地面裂开的同时碎石和尘土也乱飞。

    “啪!”而在一瞬之前退开的亨利向前一跃而起,稳稳地踩在了小树干一般的巨型钝器上。

    “嗷!!”赤红的山鬼双瞳转过,与蔚蓝的贤者双眼隔着烟尘对上。

    “嘭呼!!”而在下一秒,在阳光下散发着夺目光辉的克莱默尔破尘而出。

    “嗷!!”本能地抬起左手护在脸前的山鬼四根手指连根被斩断,炽热的鲜血喷涌而出而丝毫没有变慢的克莱默尔准确无误地命中了它的额头。

    “嘭锵!!”可以抵御箭矢的厚脑壳却抵挡不住亨利大剑的挥舞,半边的额头带着一支角就这样飞到了一侧。

    “嗷呜”声音变得无力双眼也开始失去神采的山鬼,轰然倒地。

    而抓着它胸甲的亨利则是借助它作为落脚点稳稳当当地着地。

    “嘭!!”“咔呼呼呼”巨大的金棒在失去了主人握持之后也发出呼啸声落入了山崖之下。

    “啪!!”被砍飞的半边厚脑壳带着鲜血落在了山贼们藏身的树林面前的空地上。

    “不可能吧”作为最终兵器的山鬼还没登场多久就身死,疲于躲闪的山贼们一时间感觉呼吸变得更加地困难。

    “哈”亨利从山鬼的身上走了下来,开始朝着米拉这边跑来。

    “跑吧,我们都跑吧,喂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打得过!”惊慌失措的山贼们丢下了碍事的大弓转身就朝着密林深处逃窜,而松了口气额头满是汗水一头白发都紧贴着的米拉指挥着小独角兽转过身来朝着亨利这边奔跑,但却也正是在这个瞬间远处的博士小姐发出了一声惊呼。

    “哈”已经半个脑壳都没有了的山鬼,以不知是何等强悍的执念,抠着山崖爬了起来。

    “呜哇”它已经瞎掉了,被自己的鲜血和遭受大剑重创影响,失去了视力,但却仍旧保有听力。

    博士小姐的声音为它指明了方向。

    “啪嗒”花魁双腿一软就坐了下去,璐璐也拉了好几下都没有拉开弓。

    咖莱瓦浑身发抖着但是还是拿着武器拦在了三人前面。

    亨利把克莱默尔滑到了握着配重球的方向,正打算回过身把它丢出。

    “踏踏踏踏”

    “听吾。”

    “号令”

    “嘶吁吁吁”

    独角兽是魔兽。

    所以会用魔法也是理所当然的。

    “咻”

    “嘭!!!!!”

    双重加成下的强力风魔法,直接命中了脑壳被劈开的山鬼裸露的大脑。

    柔软的大脑爆裂开来,腥臭的体液四溅,而脖子歪掉整个身体也都失去掌控的山鬼左脚踏出的一瞬间便斜着向前方歪倒去。

    “嘭!!”重重撞在了地上的鬼怪因为惯性的缘故翻了个身就直接像个破布偶一样向着断崖的下方落去。

    地面上就只遗留着严重的破坏痕迹以及腥臭炽热的体液。

    “啊”而面色惨白的米拉发光的双眼瞬间黯淡之后连保持身姿都做不到直接就从小独角兽身上滑落了下去,亨利一个箭步冲过来接住了她,而小家伙也立刻停下脚步转回过了身。

    “咳咳”

    “老师,魔法,好难用。”又一次消耗完魔力的白发女孩儿一边咳嗽一边说道。

    “嗯。”亨利点了点头。

    “但是我好强。”米拉挑了挑眉毛。

    “嗯。”亨利又点了点头。

    “啊”然后她又啊了一声,贤者皱起了眉毛,正思考是不是这次的后遗症比之前还要严重时。

    “我想到给小家伙的名字了。”洛安少女笑开了花。

    “米提雅。”她这样说着,而小独角兽像是兔子一样忽然立起了双耳,像是十分中意。

    “白色的疾风。”她说道。

    “洛安语的,暴风雪。”

    “嘶吁吁吁。”显得很是兴奋的雪白马驹不停地踏着蹄子。

    “哦?不错。”而亨利挑了挑眉毛,扶着她站了起来。

第八十二节:夹击

    与山鬼之间的战斗尽管只持续了短暂时间,但闹出来的动静之大却是连山壁另一侧正在发生冲突的山贼与武士们都可听到的。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青田家武士们自然是内心略有疑虑,甚至忧心是暴雨导致的山体滑坡,只是迫于情况紧急也没空多想。

    而真正内心产生了动摇的反而是在厚实巨盾的防护下安然无恙的山贼们。

    不知者无畏,初生牛犊不怕虎。类似的谚语在世界各地比比皆是。

    知识有时候并不是好事,不清楚状况的人也许才能傻呵呵哪怕危机到来也毫无恐惧之意。

    他们知道那个声音是什么发出来的。

    己方相当于最终兵器一样镇场的存在,费了很大力气才拐来,又每天要消耗整个山贼团体十分之一口粮的决定性战斗力。

    高大的身躯拥有无可匹敌的力量再配上合适的甲胄与武器的山鬼,在小规模的战斗之中选对了时机投入甚至可以扭转劣势。

    但声音只响起了3次。

    然后就安静了。

    是对手落荒而逃了?面前只有武士和足轻,很显然跟那些平民打扮的家伙是分兵了。估计是先头的探子发现了小道那边守军更少的缘故,想从那边通过或是包抄。

    但那只是假象,拥有山鬼的那支队伍甚至要比人数更多的这边都要强大。当武士们过来的时候山贼们都在暗笑,觉得这一回是能够把这整支队伍给吃下来了。

    可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武士冲过来还没一会儿,那边就响起了明显是山鬼在进行攻击的轰隆声。

    “是在收拾残局吧,肯定是弓箭射死了大部分剩下的在逃跑的时候被打死。”有谁为了掩盖自己内心中的不安与焦虑而给出了一个似乎很有道理的答案。

    是了,那些都是布衣平民,山道又那么狭窄,肯定是一起冲上来以后被箭雨射得死伤惨重,然后那边的自己人在收拾残局罢了。

    躲在盾牌后面听着武士们时不时射箭传来的“夺夺”声的山贼们频频点头,用动作加强着自己对于这一论述的确信。

    没有人点破这个论述当中存在的一个疑虑

    倘若只是收拾残兵,那么为什么要派出压阵的单位?

    肯定是山鬼嗜血的**管不住了冲了上去。有的人在内心当中对自己这样说着。但他们内心深处都知道另一侧是自家的老大亲自把关,能力出众的山贼老大正是统御起这一帮人,又命令斥候监视,布下了这个阵型,还有将山鬼拐来的人。

    他们这群人本来只是乌合之众,能够在这片区域占一块不小的地盘,完全因为是老大的能力出众。

    老大控制不住山鬼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疑问存在于内心,但没有人说出口。他们只是穷尽一切想象找寻一个合理的,己方仍旧占据优势的解答。

    而这种做法。

    便注定了他们连最后反击的机会都会消失。

    “啪咻夺!!”

    从身后袭来的箭矢准确无误地命中了着轻甲的山贼的躯干。

    箭矢击穿了防御较弱的背部护甲,肺叶被刺伤的山贼大张着嘴却喊不出来任何话语,只能以左手用尽余下所有的力气青筋暴起地扒着同伴的肩膀。

    “呵”被捅穿的肺叶迅速被内出血填满,因此引发了咳嗽导致这名脸色苍白的山贼把自己温热的血喷了同伴一脸,紧接着就面朝下地向前倒去。

    “呼”山风吹拂,而在同伴倒地之后这些山贼才惊慌失措地回过了头。

    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任何人警戒后方?

    对坐镇后方的友军的信任?因为前方的武士们箭雨过于密集若是远离了木盾会被抛射命中?

    还是因为内心的不安与焦虑而不想去直面事实?

    不论如何,当这几十名山贼在有一人被击倒之后终于回过头来的时候,他们所看到的是一众穿着十分有民族特色图案的夷人青壮年,拉开手中猎弓的模样。

    “虾夷?!为什么会有虾夷人啊!”惊慌之中从大盾防护之间站起来的一名山贼被武士手中的弓准确地命中了后脑勺,骑马的武士射出的箭矢由上而下从后脑勺击中并且从下巴穿出,直接击穿了这个仅仅佩戴额金的山贼的头颅,让他当场毙命像是被木棍砸中的老鼠一样直挺挺地倒下。

    山贼的探子因为要隐藏身形是隔着距离躲在草丛里观察的,而且时间不能太长否则定然暴露。远距离加上短时间,眼再尖,他也没能看清楚每个人的面容。

    所以“一队骑马武士,30多人,还有10名足轻,带着辎重,还有50个平民仆从。”这样的报告,便是他所上交的。

    内容关于人数还有各种武器配备以及有价值的目标都记述下来,而山贼老大也因此制定了一个完备的伏击计划。

    但这些虾夷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山贼们一时间脑子都迷糊了,另一边的队伍应该是和人的平民,怎么就变成了少数民族的猎民?

    是路过听到动静来伏击自己的,他们应该和武士才是仇敌啊?不对,这些人怎么看都好像是在跟武士打配合夹击己方“别怕,虾夷的弓都是猎弓,打不穿我们的甲胄!”

    差不多相当于山贼团体内第二把交椅的青年山贼,也是指挥这边队伍的那人站起身挥舞着刀吸引来属下注意力,并大声地这样喊着意欲振奋士气,但枪打出头鸟,下一秒飞过来的几支箭矢就打了他的脸。

    “啪夺!!”

    两支擦伤滑开钉在了木盾的背面。

    另外三支强力堪比和人武士大弓的箭矢击穿了胸甲的表面,哪怕没能造成真正意义上的伤害,却也令山贼们的士气大大受挫。

    “快看他们在!”让山贼们进一步陷入混乱与恐惧的,是那些隔着几十米距离的夷人突然从怀里掏出某样东西然后浇在了箭头上的行为。

    “他们知道弓打不穿,在上毒!虾夷的毒!”大声嚷嚷着的一名山贼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青年山贼试图指挥反击的声音,但当山贼的弓手们转过身来打算先下手为强时,后方一直保持着距离以弧线交错箭雨骚扰的武士们把握住了这个契机。

    从半空中看的话这一幕壮丽而又规整,久经训练的和人武士们从三个纵队的在奔跑的过程当中汇合在了一起,紧接着立刻调转方向变成了冲锋阵型踏着整齐有若雷鸣一般的马蹄声向着这边杀来。

    “弓兵队,开弓,开弓!长矛队,向前,给我拦住那些武士啊!!”二把手始终只不过是二把手,被扰乱了心神的青年山贼失去了冷静有心也知道该怎么做,却无法像是山贼老大一样准确无误地指挥手下。

    “突击!”一身鲜亮甲胄的鸣海大声呵斥,紧接着强而有力的铁骑们便直接以冲锋撞翻了木盾,没来得及升起的长矛未能对马匹造成杀伤,而几百千克重的战马铁蹄践踏之下躲在后面的山贼们也是非死即伤。

    弓手没能够拉开手里的大弓,长矛手想要去捡慌乱之中掉落的长矛直接被踩断了手踢掉了脑壳。

    “都给我”“锵!!”纵马奔腾而过的鸣海一刀干净利落地切掉了青年山贼的脑袋,而在冲出了十几米远的距离之后他们又整齐划一地收起了刀子对着还乱作一团死的死伤的伤的山贼们

    再度张弓搭箭。

    “不武士大人饶”

    “放箭!!”

    “咻咻咻咻咻”

    尘埃落定。

    手持长矛的足轻们开始检查未死的山贼并且补刀。

    “哈”特木伦等人松开了自己手中的弓,前排的夷人青壮们面面相视,而后面的老弱妇孺则是都将眼光投向了牵着独角兽米提雅走过来的亨利。

    米拉正有气无力地趴在独角兽的背上,而在战斗结束之后,小家伙又再度隐藏起了自己过于引人瞩目的独角。

    “踏踏踏”肩甲上插着3枝箭的鸣海骑着马和老乔一起走了过来。

    “原、原来如此吗。”因为剧烈战斗过的缘故,隔着面甲他的呼吸有些跟不上,上士伸手把面甲上鼻子部分的护甲摘了下来,以获得更加通畅无阻的空气流通。

    “让他们除去和人平民的服饰,换上夷人的衣裳。还有挑选出其中最为强力的几把猎弓青壮年在前排,还有这......”鸣海看着地上那些其实只是装着食用油的小木瓶子。

    “亨阁下,好一招扰乱视线。”呼吸平缓起来的鸣海这样赞叹着。

    “兵不厌诈。”而贤者耸了耸肩。

    在赶过来的路上不惜抽出时间让他们替换衣裳,又把青壮年安排在前方,把能够击穿护甲的少数几张强力猎弓也挑选出来。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山贼误以为这是一支半路杀出来的夷人强力部队。

    而在之后抹的只是保养刃具用的食用油,却因为和人对于夷人这种少数民族的不了解和妖魔化,认定肯定是某种毒液毕竟正常来想哪有人会在战场的正中央忽然开始抹毫无作用的油脂。

    倘若给山贼们一丁点的时间缓过来,他们肯定会想明白这只有两条道路都被自己所把控的区域内怎可能忽然跑出来一支人数和那些和人平民差不多的夷人部队。而若是他们冷静下来,待在原地在盾牌的防护下,长矛手抬起矛做好预备防止武士们趁机冲锋而弓兵开始进行抛射反击,那么亨利这边只不过是纸老虎的事实就会瞬间暴露。

    但就是这一瞬间的混乱和失去指挥。

    鸣海不是个笨蛋,我们的贤者先生也从不会小瞧其他人。

    武士领队显露出来的出色领导能力和过硬的军事素养,让亨利知道他只要创造出一个机会扰乱这些山贼,鸣海就铁定会注意到并且利用上。

    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想。

    他们甚至没有事先商讨好具体的行动步骤。

    因为没有计划能在遭遇敌人之后仍旧完全起效,商定一个过于周密的计划也许到头来会成为一种心理负担,导致想法过于僵硬死板。

    所以这完全是由里加尔与月之国的优秀军事行家,凭借双方自身所拥有的优秀素养达成的理解,打出来的夹击。

    “我......”胜利是取得了,但鸣海却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停地发抖,以至于连带着抓着的缰绳都开始左右摇晃。

    他感觉自己的指尖麻麻的,浑身像是有电流穿过,一时间有些失语。

    “第一次杀人?”亨利挑了挑眉毛,略微抬头看着骑在马上的高级武士。

    “是的。士以剑证道,吾国像我这样渴求一战,想要证明自己所学武艺非虚的武士大抵有九成。”

    “但这种感觉......”

    “难以言喻。”

    “这就是。”

    “夺走他人生命的感觉吗。”

    “好。”

    “奇妙。”澄澈的天空之下,经历了自己初阵的青田家武士们以微小的代价取得了胜利。

    许多人的手都在发抖,他们的甲胄需要维修,而有不少人也身上有一些轻伤。

    几十名山贼的鲜血汇聚成一汪小湖,红艳艳反射着光芒。

    而贤者沉默地看着被马蹄印踩出来,犹如新月一般的积水坑洼之中,上方一名死亡的山贼被斩断的手掌断口溢出的鲜血,落入其中。

    从北方开始。

    将浑浊的积水逐渐染红。

    “真不吉利。”他用没人听得到的声音这样说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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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者与少女介绍:
我们终究会因为想要找到某些东西而踏上旅途。彼此的所求不尽相同,有的人只是为了找到心中的景色,另一些人却是为了寻找一段人生。 这是一个背负贤者之名的男人与无名少女一同旅行,并且邂逅许多事物的故事。 它不会像你以往看过的故事那么急躁,因为我更希望你能细细品味,细细思考,像是对贤者与少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贤者与少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贤者与少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