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节:刀与剑
狂风在呼呼作响。 皎洁的月光为地面铺上一层银霜。 这是拉曼人称作西芬克魔力之月的里加尔最大月亮,也是月之国的人相信本国皇族祖先大月神原先所住的月宫形象。 持续了10分钟不到的时间,呈现出光芒碎片形象的“门”在稍早一些时候“噌”地一声消失在了他们的身后。 一并跟过来的另一名武士为了给他争取时间,被刺中了要害倒在了不远处的地方,现在已经失去了生息。 已经变成了孤身一人了。脚下踩着的土地之中有些积水,透过足底的草鞋浸湿了布质的长足袋,开始使得脚尖因为寒冷而麻木。他保持着长刀指着那边的三人,挪开了一段距离避开了会影响自己双脚知觉的地面。 两千多人的军队被自己带出来,然后就这样丢在了异界之中;在那之前还将一个北地人尽皆知的村子付之一炬,可却没能彻底灭口。 顺着永川河支流四通八达的水路逃亡到各地的幸存者,必然会将消息如野火燎原一般传递开来。在计划紧要关头需要夹着尾巴做人的现在犯下这样的过错,只怕是本家也再无力保住自己了。他已经没有容身之所了。哪怕回去也必然会被逼得一个切腹谢罪的下场,搞不好可能还要连累父母亲人。 最佳的结局,就是在此地战死。 不知为何,当这个结论在内心当中做出来的时候,武感觉自己的内心得到了宽慰。 他忽地想起大约四五年前去新京游玩时,在南蛮书店看到的一本翻译自腊墨人的书籍。 月之国的高层虽然对外的态度相当保守,但是不代表底下的人就对于异邦人不感兴趣。许多民间的人都很想知道海外是如何评价本国,所以这类腊墨人对于和人的描述,在文人学士当中相当具有市场。 哪怕时光流逝,他仍对其中的一段描写印象深刻:“和人的武士虽自命不凡,但其实格局小得可怜。过于刻板遵循的个人信条,使得他们没有看到大局的能力。他们更加适合作为一名独立的剑客,而不是掌握大权的将领。” 当年的武对此嗤之以鼻,而无数多的和族文人学士们,也自然是对于“野蛮又没有灵魂的南蛮异邦”的这种评价,反应激烈。 可现在看来,这又是何等的贴切啊。他之所以会一面嗤之以鼻一面却至今仍旧记得,而其他人也之所以会反应激烈开始强硬地反击,又莫不是因为这外人的评价准确无误地命中了要害? 舍去了一切的负担、不必担心身后事,不必再担心影响,不必思考如何调兵遣将。 只是作为一名武士,遵循着四千年以来的武士的信条,有恩必报,有仇必报,哪怕豁出性命,也必须将个人的复仇贯彻到底。 他眼里只剩下对面的仇人,这个甚至见面还不超过15分钟,连一句话的交谈都未曾有过的仇人,在他心里却像是纠葛了一世的宿敌。 “哈”呼出的白气,在片刻之间就消散于寒风之中。 傍晚时分密布的乌云到了现在已经消散殆尽,从地上的积水来看显然是下过一场暴雨。明月照耀得地面上没有火把也一片通明,远处的长滩上野草都被风压得低低的,两名女性躲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此时此刻生着些许杂草的土坡上就只有他们二人。 弟弟的最后也是这样的吗? 他在内心当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月之国是一个长久和平的国家,武士们诚然有着数千年传承的剑技,却极少有时候能真正派上用场。 “一次也好,真想与谁命命互博,以证我剑技啊。” 类似的话语,是无数和人武者的心声。 “呼”一阵风吹过,亨利半长的黑发和武长长蓝色头发皆是轻轻摆动。 两人都没有戴头盔,虽然暴露了弱点,但也因此可以有畅通无阻的视野与呼吸。 一味想要依赖甲胄的防御是愚蠢的,武在刚刚用小刀割断了两侧硕大护肩的固定绳,舍弃了它们。这种铁板护肩在骑马时抵挡对手射来的弓矢还好,到了近战并且面对的还是高手,它就与累赘无异。 这是技艺的比拼,验证他十数载春夏秋冬苦练的刀法,也验证月之国四千多年光阴累积下来的高超剑技。 “外人的剑豪啊,我必以汝命,证吾剑之道!”按照月之国的习俗,武士在开战前都必须大喊宣言。但不知为何,武脱口而出的却并非他连日以来为自己兄弟复仇的想法,而是这样一句仿佛踢馆一样的话语。 “呼”气息再度随风飘散,而他摆好了架势,压低了重心。 叶子上的积水压弯了春季才萌芽的青草,在它落下的一瞬间,武抬起了手中的大刀,紧接着以足尖着地,抖了抖脚。 “嘭!!” 一米七的大刀,速度却犹如拉曼人手中的刺剑。 “咔当!!”哪怕是亨利也没有选择避开,而是以克莱默尔格挡,避免在退步的一瞬间陷入对方的节奏之中。 “嚓当!”贤者以里加尔剑术的要点用大剑根部的强部试图格开长刀同时拉近距离攻击,但武的技巧是来到新月洲以后所遭遇的顶尖级别,哪怕第一次和里加尔的剑术交手,他却也立刻意识到了亨利的意图。 “啪!”身着赤甲的蓝发武士在一瞬间翻转手腕用厚实刀背压住了克莱默尔,紧接着“咔”的一声“嚓嚓嚓”地磨蹭出火花就使得两把武器缠在了一起化解了贤者的攻击,他没有急着近身,因为武器长度是他占优的关系保持距离对他更为有利。 “当!”但亨利并不打算缠绕下去,他抽开了武器这次选择主动进攻。里加尔式的剑术很擅长利用护手与近身技巧,然而在攻击距离优势被对方掌握的情况下,选择近身意味着要踏入对方的攻击范围之中。 所以他选择的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以力量压制。 “咻锵”火花四溅,作为顶级的武器,克莱默尔完全承受得住粗暴的应用。 因此在面对比自己更长的武器时,亨利可以选择忽视对手而是瞄准武器攻击,将武器击毁夺取对方的优势。 面对长杆类武器大剑配合贤者的力量完全足以一击斩断,哪怕是钢铁做成的其它刀剑也少有能够扛住的。“嚓”他的攻击轨迹十分明显是瞄着武器去的,但对手却并没有因此退让,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稍稍交手武就已经明白,这个男人的战斗方式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之意,只要露出了一个空隙那么他就会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一样咬上来。 修长的大太刀虽然有着更远的攻击距离和更强的威力,但却不如小太刀灵活,若是改变了目前刀尖对着对方的架势,失去了这份威胁就会被近身打败。 体格的优势在近身之后会显得更加明显,如果失去了距离的安全他就连胜利的机会也不会有 “斩断武器吗,你就是这样杀死吾弟的吧!”他调查过战场,见过那把刀的惨状之后也足以猜出大概。 那把刀与他手中的这把乃是一对,皆是出自扶桑的名刀匠之手,可是即便如此依然败给了那形状奇特的南蛮大剑。 硬碰硬是行不通的,武器质量输给对手虽然听起来十分令人无语,但确实是战斗之中难以避免会遇到的情况下。 所以,月之国流传四千余年的刀法当中,也必然有着应对的措施。 “嚓”以刀身的平面与对手的武器相碰,在不挪开武器仍旧保持刀尖对敌的情况下,用纯粹的技法缓冲削弱了对手的攻击。 “嗡!!”长刀震得虎口发麻,哪怕运用了卸力的技法,武仍旧感觉自己快要握不住刀。“啧”但这一刀接住之后他也争取到了时机,压低了身体的武士整个人向后拉了一步紧接着再次抖起了脚月之国的刀法总是带着冲步,若说里加尔式的剑术是一招一合稳打稳扎的话,月之国便是快进快出,以速度夺人。 哪怕是比大剑还要长的大太刀在挥舞时,因为步法的缘故也速度惊人。 “咻!”腰身配合步法,冲步之后又拉开,连续的斩击挥舞得密不透风,而因为魔力耗竭在后方休息的洛安少女只是瞥了一眼,就惊觉这个和人武士所用的技法与铁蝴蝶是那么地相像。 “终究敌不过吾国四千年传承。”眼见这个异邦人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力,武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轻笑。 南蛮人终究是南蛮人,嘲笑格局小只能成为剑客无大将之材又如何? 终归是因为汝等在吾国无双的刀法面前感到自身劣等,因而找寻另一切入口试图扳回一城的愚蠢做法罢了! “区区外人!!”“当!”“嚓”克莱默尔与大太刀交接在了一起,武再度利用削弱冲击力的技巧没有直接交锋。 “不过是拿了一把好剑罢了!”他再度大声咆哮,紧接着在亨利第二次想要尝试用护手格挡时用比贤者更快的速度咬上他的剑顺着往前捅去。 “雕虫小技雕虫小技!”不过看了一次交锋了一次,他就学会了所谓异邦的剑术。 和多变又迅捷的月之国刀法相比,不就是用个护手阻碍对方的进攻,实在是不值一提。 “嚓嚓嚓!!”剧烈的火花从两把武器交锋的地方出现,他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这个异邦人想要格挡但因为庞大的身形却反应不够迅猛。 “愚蠢、愚蠢!”对方算漏了一点,他手中的大太刀可不是异邦人那种落后愚蠢的直剑。 有着曲面弧度的大刀完全可以。 绕过对方的防护进行刺击! “得手了,受死吧外人!”大声咆哮着的武士向着贤者的躯干部分刺来,一侧的樱眼睛眨都不敢眨屏住了呼吸看着这接连的交手。 亨利的动作如武所料地慢了一拍,尽管武士确凿无疑地感受到从那把剑上传来了阻力,在电光火石的交锋之间却已经迟了一步。 有着弯曲弧度的大太刀哪怕被推开了锋利的刀尖却仍旧是对着他心脏的。 ‘这场比拼,是我得胜了!’在内心当中已经下了如此结论的武士,拼进全身的力气,刺出了这一刀。 刀尖切开了空气,这是他此生巅峰的一刀。 “当!!!” “呃?!” 想象中穿透皮肉的声响与热腾腾的鲜血,以及这个异邦人难以置信的痛苦表情。 都没有出现。 亨利被冲击力推得退出了几步,而武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贤者身上穿着的服装,在被长刀的切先划开了表面的绒布之后露出了下面闪闪发亮的金属。 “你,这......”如鲠在喉的蓝发武士瞪得快要把眼珠子吐出来,他一时间感到难以呼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卑鄙的”“啪当!!”亨利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对方发愣的契机,一个错身砍断了大太刀之后从侧面一剑捅进了胸甲的弱点。 “太、卑鄙了。”肺叶被击穿口吐鲜血的武士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而贤者耸了耸肩:“财力也是实力的一环,有好的装备,为什么不用上呢。” 他抽出了克莱默尔,而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本该是东西方技艺巅峰决斗的场景以这种方式收尾,一时间失了语。 “贤者先生。” “真是个糟糕的大人。”而脸色苍白的洛安少女喘回了一口气,如是说着。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五十四节:稍作整顿
尽管只有短短数个小时的体验,回归到通常的世界之中以后,之前的一切却仍使人感到惊魂未定。 明媚月色下吹拂的寒风和满地积水提醒着他们几个小时的流逝,而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方位也令人只要想起就一身鸡皮疙瘩。分明是向着西北方向前进的,而且走出的距离也不能算特别远,但在出来以后所处的却并不是理论上在这个方位的野草长滩,而是某处生着些许杂草,两侧有灌木丛和稀稀拉拉几棵树的小坡。 他们之前建了临时营地的那片小树林,在月光下往前往后一公里内一览无余的周围都无法看到。 那到底是真实的场景,还是自从进入树林建立草屋的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误入裂隙? 或者即便现在回归的地方尽管怎么看都十分真实,却又反而才是另一个迷宫。 过度的思考有害无益,既然想不通,那就暂且丢掉那些,开始处理自己能处理的事情。 时间和空间的错位使得人很自然地有一种手足无措的不安,仿佛做了一场大汗淋漓的噩梦忽然抽动了一下惊醒。哪怕无法准确记忆起梦中的所见,却也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因而难以重新安然入梦。 解决想得太多自寻烦恼的最好方法,就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而正巧他们现在确实有许多事情要做。 “东西全丢了,物资还有我的防具。”因为之前动用了对自己而言过于强力的魔法以挣脱的缘故,米拉虽然可以重新站起来自由活动了,脸色却还是有些苍白。 “嗯。”亨利点了点头,洛安少女开口说的这句话并没有指责贤者之意,单纯只是在阐述整理目前的处境。 虽说本来他们就没有太多的物资,但连着马儿和从里加尔不远万里带过来的棉甲与布里艮地式板甲衣,就这么丢掉还是有些可惜的。 贤者把玛格丽特费心定制的佣兵徽章摘了下来放在皮袋之中,此时倒是还给了洛安少女。有些单薄的亚麻衣裳配上羊毛外套,之后再将单手刀和小短剑与匕首系回去,连小盾都在战斗之中遗失,考虑到代步的马匹也都死光这一事实,轻装反而对米拉来说是件好事。 补给为零,水源方向未知,可以直接动用的月之国货币大都在特木伦等人的身上。虽说亨利的身上仍旧带着一些财物,但不少都是珍稀宝物,余下的那些弗朗西斯科船长预付的薪酬,也都是大面额的本地货币,难以直接动用。 作为附近最大贸易中枢的沼泽村已经被付之一炬了,面额过大的货币只有在这种地方能花得出去,而且问题还不止这一个。 亨利和米拉怎么看都和本地人不是一路的,哪怕有樱这个和人在,理论上可以由她出面去购买东西,花魁一头自己割断的碎发配上撕裂却仍旧可看出名贵的长裙也是怎么看怎么可疑。 在人流量庞大鱼龙混杂的大型交易市场,稍加打扮靠钱说话大家就都会遵循潜规则地不多问不多看。但没有了这种场所作为掩护,要去某个和人的村子和当地人进行交易,难度就要高上许多。 但不这么做,在身上的衣物都破破烂烂而且其他补给品也都损失殆尽的情况下,没有马匹代步光靠步行在山野之中行走无异于自寻死路。 “逃过了两三千人的追杀,难道要这样饿死在荒野之中吗。”洛安少女翻了个白眼这样说着,而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的花魁走到了小坡地面还算干燥的地方,一坐下来整个人一放松,就觉得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 运气是他们逃过一劫的绝大部分原因。浩浩荡荡的追杀部队看阵势应该是全都朝着这个方向来了,两三千人的规模哪怕只留下十分之一的后备部队守在出入口的地方,或者停留在正常世界继续搜索,他们也不可能会像现在这样有惊无险。 月之**队对于上级的无条件服从配上复仇心切的指挥官,这两个条件作为基础再配上正好被裂隙所卷入,尽管只是求生就已经拼尽全力,但因此甩掉了追踪在后面的大军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运气是过硬的,若是单从这方面来看的话。 可要是真的运气足够好的话,就不会在这种时候来到月之国,然后还正正好好地就撞见了叛军的秘密被他们追杀;也不会碰到这种诡异到无法与言语轻易解释的现象,到现在都回不过神来了。 亨利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并不是促膝长谈的好时机。 冒险者的职业天性使得他们总是做好最坏的准备,哪怕所有的证据都表明那位已死的赤甲武士指挥官是一股脑带着所有部队追杀了进去,谁也无法保证外面是否还会有后援。 所以尸体的处理是必须做的,而且在物资紧缺的情况下,两名死亡武士身上可以利用的东西他们也都要利用起来。 “真浪费啊。”看着贤者把甲胄扒下来拆解并丢到灌木丛之中藏起来,洛安少女发出了惋惜的感叹。月之国的武士甲胄因为本地潮湿的气候缘故,皆在表面覆盖有大漆以防锈。与里加尔世界流行的抛光到发亮的板甲不同,这里的甲胄多是五颜六色的显眼搭配,许多还和里加尔的罩袍一样有表示身份的家纹存在。 一套里加尔式的全板甲重量在25千克到30千克之间,而一套月之国的武士甲胄则常常低于20千克,徘徊于15-17千克。 减轻重量的代价自然是防御力远逊于里加尔的板甲。相较于里加尔骑士完全封闭像个圆筒一样的四肢护甲,和人的甲胄四肢防护是由缝在布匹上的铁条构成不说,还往往只有外侧防御。 这样的四肢防具仅能阻拦刀剑劈砍,避免被一击截肢。面对钝器甚至于沉重一些的主战武器,哪怕不会骨折残废,也会在短时间内被废除掉战斗能力。 和人并非不知道如何做出防御更好的甲胄,之所以他们的护甲会呈现出这种模样,是因为和人的武士是弓骑兵。骑马射箭而不是重骑兵对冲,加之以国家境内多是山地的缘故,甲胄对于灵活性的考量要优于防御力。 这是一种哪怕穿着全套也依然可以爬上树梢进行侦查的防具,单纯只是因为防护面积与防御力弱于里加尔骑士的板甲就予以贬低,也是一种不太妥当的观念。 佣兵是可以看出来这种甲胄的价值的。更低的负重意味着可以更长时间穿着,跟帕德罗西的帝国骑兵考虑更多一个人穿戴的板甲部件而非西海岸式需要仆人伺候的那种异曲同工,这都是在“稀有精英职业”变得“随处可见”之后才会出现的设计思路。 被十几个人簇拥着伺候的一名骑士,和数量更为庞大需要更多考虑自食其力否则后勤就会崩溃的骑兵。两者之间的区别是个人的,却也是国力层面的。 华丽的月之国甲胄本地语言发音读作“东马录”,是以打有一连串孔洞的长条铁片,用绳子系在一起组成的。武士们在下面不会穿太厚的武装衣,他们似乎比起里加尔人更加注重颜色的搭配以及各式各样的装饰。 哪怕是初来乍到的异邦人也可以从中看出这类甲胄的观赏价值,而作为佣兵就更是能够体会得到那种轻量化带来的舒适性。但贤者在拆的时候十分暴殄天物地忽视了所有的细节,蛮横地用小刀割开了固定绳,几乎把两套完整的甲胄还原成了零件。 这是无可奈何的,毕竟布里艮地式板甲衣在和人眼里就只是衣物,但武士的甲胄可是很多人都辨认得出的。 他们无法利用,哪怕觉得十分可惜。 处理完甲胄之后,贤者把两名武士身上的衣物也拔了下来。在把死尸埋好以后,又借着月光把从他们身上搜刮得来的东西都整理了一下。 与克莱默尔交击却被砍断的那把和洛安少女差不多高的大太刀是已经不堪大用了,但在银白色的魔力之月光辉之下,米拉却注意到这把刀上有着与自己老师的大剑极为相似的表面纹理。 为何只是锻造一把与克莱默尔相同级别的武器就必须来到新月洲,她内心当中隐隐有了一些答案。 除了作为主武器的大太刀以外,两名武士都还在身上带了三把刀。一把挂在腰间的长刀,和里加尔人的手半剑或是长剑类似,这是随身近战副武器。一把更短一点,定位类似于洛安少女手中单手刀这样,偶尔还兼当多用途工具的单手刀。还有一把同时可以充当匕首和小刀的怀刀。这便是兼顾了餐具和各种各样功能的了。 甲胄因为太过于显眼他们无法利用,但一共六把刀对于损失了不少装备其中一人甚至一开始就没有武器可以用的三人而言,却是价值颇大。 米拉和樱各拿了一把小短刀,之后洛安少女挑了一下发现长腰刀还算趁手,在小盾遗失的现在她无法双持便最好有一把更长的武器作为主要使用。 而花魁在尝试了一下之后,发现自己无力挥动长刀,便拿选了一把70公分左右的单手刀用以护身。 余下一把单手刀被贤者随意地插在了武装带的内侧,之后剩下的那把腰刀便于断掉的大太刀一起被他丢到了另一处的灌木丛之中去。 而后褪下来的衣物因为对亨利而言太小的缘故,只能给两名女性使用,但本就宽大的和人男性服饰穿在相对纤细女子身上,又显得也有些不甚合适。 尽管如此,遮盖住了破掉的长裙也使得樱整个人看起来要不那么可疑一些。 只是上面沾染的鲜血之后需要清洗一下。 最后的最后,一行人还从另一名死去的武士身上拿到了一袋银两。而作为指挥官的那名年青武士身上则没有,这或许是因为他不需要亲自上街购买东西的缘故。 些许可用的本地金钱以及重新获得的武器,让三人也算是有得有失。 相对更小面额的银两以及不那么令人起疑的打扮,这一番整顿工作完成之后,他们之后要再做些什么,也算是能够更安稳一些不必冒险。 明月照耀着大地,而完成了准备工作的一行人,准备趁着月色再前进一段距离,找寻有人烟的地方。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五十五节:一千米
哪怕是最为明媚的魔力之月,其光辉也依然难以与太阳相媲美。因为角度等一系列的关系,三人一直到走出了相当的一端距离,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不在平地之上。 “呜啊。”米拉抖了一抖,小心翼翼地抓住自己老师探出头去瞥了一眼。“咔”脚边被她不小心踢了一下的碎石子从褐色泥土地边缘掉落了下去,直直落入到月光也无法照耀到的黑暗深渊之中。 “我连试着去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都放弃了。”樱扶着自己的额头如是说着。这里明显不属于沼泽村周遭,哪怕出来以后的那片有树与灌木的小坡在一开始造成了一些错觉,在探索到边缘发现这只不过是山顶的一片平地之后,莫大的冲击开始令人不由自主地放弃思考。 离原来所在的地方到底有多远,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怕万能如亨利也没办法给出。 但根据周围稀疏的植被,参照这么靠北的地方常有的情况进行推断,他们只怕最少是在千米以上的高山之中。 倘若绫此时此刻也在这儿的话,作为星咏博士出身的她必然会是头头是道地给众人说起“林线”这种存在,解释为何月之国的北部高山千米之上通常没有树林存在。 亨利也有能力说明,只是他不喜欢罢了。 裂隙的危险之处,说是后知后觉也罢,但米拉和旁边的樱思考起来都是一身冷汗。 出口的方向根本不符合真实世界当中理论上的所在地,这次算是运气尚佳,哪怕是在千米高峰之上好歹他们也还算安全。想象一下如果出口是位于半空之中,或者是在更高的终年积雪难化的山峰之上,在那种高度哪怕不提寒冷的问题,光是因为高度带来的空气稀薄也足以让人头晕目眩直接倒毙。 “这到底该算幸运还是不幸呢?”米拉的感叹并没有想要得到真正答案的意思,她自己也明白,这已经该算是幸运了,因为事情还有可能变得更糟。尽管如此,卷入自己无法理解的事件之中,却仍旧是一件使人颇为无奈的事情。 总而言之,在贤者已经判断出这里大约是千米以上的山峰,并且周围也确实符合缺少树木这一特征的情况下,他们要做的事情也就变得相对简单了起来。 不论身在西海岸还是东海岸;在冰天雪地的苏奥米尔还是一望无际的阿布塞拉大草原,甚至于已经到了新月洲大陆,很多东西都仍旧遵循着相同的原理。 缺乏植物的地方是不会有多少生机的,哪怕有人会与你辩驳在沙漠之中也依然有小虫与爬行生物存在,它们也大多仍旧必须在某种程度上依托当地的植物生存。 茂密的植物不光提供食物和水分来源,还稳固了当地的土壤环境并且给了小型生物藏匿的地方。而有了这些小生物,捕食它们的鸟儿和老鼠也相继出现,接着是以这些后来者为食的更大一级的掠食生物,由此往复,便形成了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 植物是一切的基础,这一点不论是哪一种环境哪一个地区都是一样的。动物必须依赖于环境中丰富的植物资源才能生存,哪怕是自诩为文明物种比其他生物更加高贵聪明的人形种族也是如此。 在其它四族看来颇有讽刺意味的一点或许是:作为五大种族当中实际上最为落后的一族,人类反而是最为骄傲,并且最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乃万物之灵长的。 人类社会当然也有智者看出这些。 “满瓶子不晃半瓶子晃荡”之类的俗语在各个文明当中都能找到类似的版本,这在很大程度上证明了这种越无能的人越喜欢表现的现象,是人类这一种族普遍存在的但让我们话归原处。 循着山路往下去找植被更多一些的地方这听起来似乎十分简单,但倘若考虑到现在是夜里很多地方都无法看清,一切就变得困难了许多。 贤者的夜视能力是有局限性的,这类人类魔法师尚未掌握的高等身体强化类魔法中的夜视并非一般人所想的“任何时候都一片光明”,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亨利眼中的世界反而会因为过于明亮而失去了色彩。 这世界上充满了许多种的“光”,而人类的双眼所能够捕捉到的仅有少数。在自然界的许多动物眼里,哪怕是黑夜也仍旧不会完全黑暗,便是因为它们的眼睛可以捕捉得另一种用以照明的光。 而德鲁伊在亨利身上永久性刻画的强化法术,除了令他的夜间视觉能力在通常情况下就强于普通人以外,还可以在激活魔力的情况下,使得他自己就同时变成了“照明源”和“接受者”。 简单概括在激活的情况下,贤者可以通过自身散发出魔力这种一般情况下不可见的能量,之后又令自己的双眼变成可以看见魔力的形态,通过自身的魔力视物。 这种做法对精灵还有其它三族而言理所当然,但人类之中只有少数天赋异禀者可以拥有。它在使用时双眼散发出来的光辉与魔力高度凝聚时的表现形式相似,这也是为何出身于月之国高层精英圈子的博士小姐在之前看了贤者一眼就脱口而出说了“灵视”这个词汇的原因。 更为广大的人类魔法师,大部分还是使用更加“低端”的方式,通过魔法释放出肉眼可见的光源来进行照明。 “灵视”这种夜视法术的好处之一是持续时间远比可见光源照明更长,消耗更低,因为它是一种被动法术。并且不仅仅只拥有看见自身散发出的魔力这一种选择,在收放自如的人身上,他们也可以通过环境中黯淡的星光之类的获得视觉。 而另一个好处,则是其隐蔽性。 谁都知道在黑暗之中忽然亮起的火把有多醒目,魔法师释放出来的肉眼可见光源也是如此,若是有谁在试着搜寻你,那么你的照明手段也会成为别人的信标。 但尽管有着诸如此类的无数优点,它却也仍旧不是那种“魔法开启世界一片通明魔法关闭世界一片黑暗”式的过于简化的想象成果。因为灵视能力只不过是令自己的双眼可以看得见平常看不见的光源缘故,在这些光照不到的地方,自然也是难以看清事物了。 尽管亨利可以用自己体内庞大的魔力散发出来,魔力的辐射范围却也仍旧是有限的,并且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它的使用。 因为缺少时间所以贤者尚未为米拉与樱进行解释,但总而言之他们所误入的裂隙,整体与魔力之间的关系是剪不断理还乱。 而正因如此,从出口离开之后,最少在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山头附近,一旦试图利用魔力作为照明,眼花缭乱杂乱不堪的魔力乱流很可能反而会使得一切更难看清。 “低端”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就变得更加可靠了起来。 只要拥有足够的知识能够辨认树种,自然界当中可以利用的东西其实数不胜数。用退换下来的旧衣物卷曲在树枝的另一端制成的火把只能烧出来黯淡的火光并且很快燃尽,但新月洲有一种特有的树种,名为油松,成为了三人改变这一局势的凭依。 耐寒又能在高山生长的这种松树与里加尔大陆存在的远亲相似,能分泌出粘稠的松脂。尽管因为缺少工具的缘故,用树皮做成碗收集下来并浸染花费了不少的时间,但由此增加的火把明亮程度与持续时间,却是值得这些付出的。 松脂燃烧起来会有黑烟挥发算是一件令人有些不快的事情,但天空之中云朵又再度飘浮了起来,随着时间的流逝,西芬克的魔力之月也即将离他们远去。 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比起信心满满想趁着月色仍在就急匆匆地赶路,久经旅途考验的贤者与洛安少女更是明白准备的重要性。 手持的火把他们一共做了10支,此外还用细树皮卷起以细绳捆绑,做了简单的圆柱体模具,将余下的松脂倒了进去做成了长条,并且放入麻绳充当烛芯,待到松脂凝固就变成了简易的蜡烛。 和动物油脂或是蜂蜡做成的蜡烛相比,它不堪大用。但现在并不是挑剔的好时候。而且松脂用途多多带上也不嫌太重,它不光可以充当燃烧辅助用品,还可以涂抹在皮具上进行防水与强化处理。 在丢掉了所有补给的现在,又要一边探索一边下山,他们得需要所有能够派的上用场的东西。 整顿与搜集又花了不少的时间,等到这一切完成时,洛安少女在松了一口气的一瞬间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傍晚时分她和樱两人吃的松鼠到现在已经消耗殆尽了,因为过高魔力浓度的影响洛安少女在极短时间内单论法力池的规模正式迈入了魔法师学徒的级别,而这一系列身体内在的改变也是需要有大量消耗的。 只是林线以上确实谈不上生机盎然,哪怕他们在制作火把的时候顺带搜寻了一下,也仍旧难以找到一些什么可以充饥的野果或是动物。 要求生,就只能往下。 在解决了照明的问题之后,因为队伍规模仅有三人的缘故,他们非常节省地只由站在最后面的洛安少女手持火把,而不是人手一支。 缺乏户外活动经验的樱站在了两人的中间,而前方由本就夜间视物能力更好的贤者打头,这样一来哪怕火把是在末尾,他也仍旧可以借着火光看清。 下山的路不如想象的好找,因为大山这种存在本就没考虑过要方便人类攀登。很多地方都是忽然突出来一块,让你以为有顺着可以下去的路,最终却发现无法通过。 哪怕是在白天,要找一条全新的下山路也非常困难。但他们不能再在这里硬扛着过上一夜了,这个高度本来就有些凉飕飕的,万一要是再下一场雨,那么生病的可能性也会大大提高。 然而即便心急,他们却也不能冒险加快速度。步步为营在这里不是过分谨慎而是基本常识,因为在平地上你要是摔了一跤顶多疼一下,在这种地方摔一跤,指不定就直接“啊”地拉着长长的尾音消失于深渊之中。 由最健壮有力的贤者作为下山打头的人,除了探索经验方面的优势以外还有另一个原因:在这个缺乏高大树木的高度,实际上要用“全无绿意”来形容却也是不甚恰当的,因为地面上很多地方会生有薄薄的一层苔藓。 环境无法支撑大树生长,但是这些生存所需远低于树木的绿意,却是依然存在的。 苔藓的存在使得不光缺乏食物,水分也有些稀少的一行人获得了一些补给。尽管因为之前下雨的缘故地面上也有一些积水,但浑浊的泥水清理干净需要太多的时间。 相较之下,鲜嫩的苔藓直接抓起积压,带有一丝酸涩但却十分干净的水份,便可非常快捷地滋润三人干瘪的嘴唇。 这种善于吸水的苔藓不光有作为褚水源的好处,还能用作止血的敷料。在听闻贤者讲解之后,樱果断地将一部分苔藓塞到了自己的腰袋之中,预防不测。 但绿意盎然在给予了他们方便的同时,也造成了不小的麻烦。长满苔藓的山道上很多地方都有些湿滑,而这便是贤者在前面打头的另一个原因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他,就像是一堵墙,哪怕后面的米拉和樱一不小心脚滑了,也会被贤者给拦下来。 至于他犯错摔倒,洛安少女是根本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的。 斗转星移,当夜空中不辞辛劳地照亮了许久大地的西芬克魔力之月终于隐去,更为黯淡的双月浮现于夜空中之时,洛安少女的火把总算照到了他们想要的景色连成一片的墨绿色森林。 左右前后折返了好几次的试探过后,他们找到的这条终于是正确的道路,离开了那片贫瘠的高坡。 藏匿于其中的武士尸身是否会在之后被谁给发现,这种事情眼下没人有精力去管,他们只是向充满郁郁生机的森林走去。 想着能否在其中找到些东西果腹,以度过仍旧十分漫长的夜晚罢了。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五十六节:无人之境
因为时间与精力都不甚充裕的缘故,三人在到达位于更低海拔的这片黑森林之后并未再度尝试盖草屋,而是将所有时间都花在了找寻食物上面。 阴冷的早春想要找到合适的食物并不容易,各种植物都还刚开始萌芽。虽说也有春笋这种美味,但在这片区域当中他们并找不到竹子。 哪怕野生动物多数都已经离开避冬场所开始活动,也如植物一般仍未到生机最为旺盛的时节。数量稀少又刚刚从寒冬中复苏的野生动物极为机警,哪怕是我们的贤者先生,在缺少小弩或是弓之类远程武器的情况下,单凭飞刀之类想要捕猎也是相当困难的。 并非无法获得,而是不够划算。 尽管肉食可以补充很多能量,但考虑到狩猎难度,哪怕最终确实可以捕获,在那之前可能也会消耗得更大,最终导致入不敷出。 更不要提夜间狩猎可能伴随的危险性。现在在荒野之中饿肚子的可不仅仅是他们,山林之上虎豹或是棕熊之类还是挺多的,早春之际结束了冬眠的熊正饥肠辘辘,一不小心猎人成为了猎物也是常有的事情。 在求生状态之中,盲目探索是一种非常不明智的选择。每一分的时间和体力都要应用在计划好的事情上面,口味和口感之类应该排在能量之后,能够补充营养的话,哪怕是相对乏味一点的食物也先将就着吃了。 在有明火的情况下重新生火变得简单许多,尽管潮湿的森林地面难以找到完全干燥的木头,但这也正是之前搜集的松脂派上用场的时候。 富含油脂易燃的松脂作为助燃使用效果非凡,哪怕是木头十分潮湿也能够成功地升起火来。当火焰烧到一定程度之后,要把它维持下去就不是那么困难了。 花些时间搜集得来的石头围在火堆旁边,这样一来集中了火苗也防止外泄引起火灾。哪怕是在潮湿的环境之中,麻痹大意一不小心放火烧山也仍旧是有可能的。 植被丰厚的地方仔细搜寻能找到水源的可能性也颇高,但在能见度低下的情况下,光靠视觉判断并不十分合理。 作为方向指引的东西是环境当中细微的声响。流水声比较容易被遮蔽,但动物发出的声音往往穿透力要更强一些。任何生物要存活都是需要水源的,作为远比人类更小的生物,各类昆虫所在的地方也都通常会离水较近。 因此循着发出虫鸣的地方寻找,不说肯定能发现,但至少是个正确的方向。 寻水的工作因为耗时较长并且可能走得比较远,就由我们的贤者先生负责。身材高大的亨利走在林间地表上,光靠体重脚踩就可以判断出地面的含水量。随着脚印越来越深脚下的土地越来越软,靠近低洼地这一事实也可以被轻易判断出来。 方向上肯定是正确的,但能否找到可用的水源还是一个疑问。周遭的环境都十分黯淡,本就不算明亮的双子星月光被树冠所遮挡,只留下点点蓝色光芒。而亨利举着火把绕了一圈,火光照到之处虫鸣都因为这个高大的闯入者而暂停了下来,但除了一些小的积水坑没有发现明显的水源。 “呱”两栖类的叫声在另一侧响起,贤者寻声望去,但色彩斑驳的蛙很显然有毒,他有些失望,只是没有把这一切展露在脸上。 不过有两栖类存在的地方,应该不仅仅是只有这样的小水坑。又花了一些时间,亨利成功地在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水潭,火光照耀到上方波光粼粼的某物,仔细一看,是从山缝之间流出的泉水。 从水潭周围硬质的岩石被冲刷出来的痕迹判断,这应当不是只有在雪融之际会出现的短期小溪,而是历时长久的一口泉眼。 水面反射着火把的光芒,贤者自己的脸庞在黑色的水潭表面上被波纹割裂。因为火光无法透进去的缘故,乍看之下这种漆黑的未知让人忧心于其中是否潜藏有某种巨兽正在虎视眈眈。 但站在水潭前的人是亨利梅尔。 如果有一头什么掠食性生物藏在里头的话,那么下场大概也只会变成他们的晚餐。 遗憾的是这种情景最终没能出现,因此亨利前来就只是完成了取水的任务。 他们的水具都在一系列的逃亡之中遗失,但凭借着丰厚的知识,做点盛水用具也并不困难。在旁边找一棵足够大的树,拔出小刀在树干上切出一块四方形树皮,之后小心剥落下来,将四个角折返起来用削成尖刺的木头扎进去固定,再在两侧打孔系绳做一个提把,几分钟的时间便可以做出来一个盛水的容器。 防水的树皮四角折起之后便可容纳不少淡水,虽然剧烈活动起来的话肯定会损坏,但现在慢悠悠走还是能撑得住的。 而在打了一盆水的亨利缓缓回归之时,我们的洛安少女已经在樱的帮助下把火堆弄好,并且用树叶擦干净了一些石头丢进了碳堆之中,然后搜集了一些这一时节最好得手的食物菌类。 只要有养分,一夜之间就能够长大的蘑菇在各地都有着长久的食用历史,月之国也不例外。洛安少女有一个去到哪儿都事先学习一下当地知识的习惯,只是这回碍于月之国的文献哪怕是在与他们交流最多的帕德罗西流通也遭受限制,因此倒是无从入手。 没有相关的当地知识,靠目测猜测是十分愚蠢的做法,哪怕看起来和里加尔的菌类相似,可能摘下来的那个是剧毒或是致幻的蘑菇。 所幸有一些种类哪怕隔着北黎伽罗海与大东海也依然存在。而这些常见的可食用菌类,便构成了精疲力尽的一行人今晚的夜宵。 只选择自己确定认识的,因为菌类有很多毒性极强,所以没有把握的不要觉得大概能吃,只有完全确定能吃的才选下来。 这是最基本的安全采摘守则。 贤者提回来的水放在树皮做成的临时容器当中,在用其它的一些同样的树皮分出来一部分备用以后,被放在了火堆旁边。 烹饪蘑菇的最好方法是煮,这样能够让鲜味进入到汤汁之中。与金属小锅不同,树皮做成的容器理所当然地不能直接火烤,这也是为何米拉会把石头清理干净放进炭火堆里的原因。 在把蘑菇用小刀切碎放进树皮锅之后,烧红了的石头用两根树枝夹起放进去,就能够把水给烫开。 虽然木炭的味道也会随之弥漫在水中,但所幸碳对人体是有益无害的,因此倒也无妨。 一顿热腾腾的蘑菇汤使得精力开始有所恢复。之后看着今晚多半是不会再下雨了,三人铺了一些隔离物,围着火堆用羊毛斗篷盖在了身上,就准备这样席地而睡。 斗转星移,待到薄雾弥漫在林间,苍蓝色的初晨到来时,并未睡上一个好觉但也多少恢复了些精神的三人,陆陆续续地起了身。 没有多少物资补给也是一件好事,虽说生活上变得不那么便利,但轻装上阵也意味着他们不需要花很多时间去整理。 昨夜篝火重新拨弄之后又弄了一锅热腾腾的松针茶,早饭没什么东西剩下可用的因此没得吃,但水分和温度的补充还是要维持一下。 这样的基本打理过后,三人试着探索到了树林的边缘,然后找到了下去的路。 这一回的探索他们有了一个目标。因为贤者发现的那个水潭并非短期融雪组成的小溪,而是长久的泉眼缘故,有了这种稳定的水源,附近有人居住的可能性也大大提高。 最少猎人小屋之类的是有可能存在的,只是他们通常不会盖得很近。因为会光顾水源的不只有人类,要是小屋盖得很近要么就把这片区域的猎物给吓跑了,要么则有可能被强壮有力的熊类破门而入找寻食物,进而破坏了屋内物品。 但他们并不是准备找到一间这样的小屋,而是打算循着水源去往山下,看看是否会有傍水而居的民家存在。 在进入有山林的地区之后,路相对来说变得平稳了一些,不至于过于陡峭。 树木的根茎有效地防止了水土流失,因此平地和土壤之类得以累积。尽管仍旧需要小心谨慎避免踩空落入天然洞穴之类的,但总的来说前进起来速度要更快一些。 随着太阳的逐渐升起,整片区域内也都缓慢地变得明亮了起来。 当金色的光芒一缕一缕投下时,一行三人正好从树林当中走了出来,来到了一处悬崖的边上。 “呼”变得暖和许多的微风吹来使得三人的头发、斗篷和衣角随风飘舞,亮闪闪的光芒让人一瞬间炫目了片刻,等到适应之后,入眼所见的是词汇难以形容的美丽景象。 从远到糊成一片的地方开始延绵不绝的山脉顶端树木绝迹的林线,仍旧积雪的部分和长着苔原的部分互相间隔着点缀灰白色的山体,而裸露出岩石的地方则陡峭得像是直插天空的利剑,在金色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爬山了。”就连缺乏运动气喘吁吁的花魁也忍不住开口说着。 会当凌绝顶,当站到了高山之上时,往下看去方能感觉到天地之广阔。 一瞬之间,所有的纠结和苦难似乎都被美景给治愈了。 但只是一瞬间。 “走吧,赶在下午又变得昏暗之前,我们得下山。”亨利不解风情地阻止了两位女士继续欣赏的行为,米拉翻了一个白眼,而樱则是小声地叹了口气。 时间继续缓缓地继续流逝,在贤者的指引下他们穿行迅速。等到没吃多少东西的一行三人终于来到了山脚下时,兴许是饥饿促使嗅觉变得敏锐,他们立刻就注意到了附近升腾而起的炊烟。 “是团子的味道!”樱少有地用相对急促的高语调这样说着,而米拉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花魁就当先迈出一步,并且挥手催促着他俩快些跟上。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五十七节:山边水边
从连成片的山脉走下,当遮挡视野的黑森林也终于被抛在身后,来到一片半坡往下望去的三人看见的是整整齐齐的村庄与田园。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永川河支流流域和人的主食基本都是耐寒的薯类和栗米,到了永川河主流附近才开始有稻米。所以在看见田地里种的作物时,三人大致确信了自己仍旧没离沼泽村太远的事实。 炊烟袅袅正从各户人家当中升起。村子并不算大,铺着草盖的屋子大大小小加起来也不过二十数间。远处一间屋子连着水车,从方向上来看,似乎正是山上泉眼流下来的水。 “老师看。”洛安少女拉了拉贤者的衣角,他转过头看向一侧,瞧见了在水车旁有以劈开的竹子与木头做成的引水渠,两两配合使得村中大部分人都有水可用。 樱并不在此处,原本是闻到了某种味道肚子里馋虫被勾起的她,忽地瞧见某物之后就让两人在原地等着,然后跟亨利拿了钱跑了过去。 两人并不担心她就这样拔腿就跑,尽管相识时间并不长,他们却可以明白沼泽村的前花魁并不是这样的人。 十数分钟过后,气喘吁吁跑回来的樱,递给了两人各一个面具。 “原来如此,倒是还有这手。”因为已经很长时间没来过这里的缘故,尽管记忆力优秀仍旧记得如何说这门语言,亨利却对此地的风土人情有些了解不足。有一位和人土著一起帮忙,很多事情他们都可以顺利上许多。 “最近春祭要到了,祭典的话戴面具也很正常,虽然这幅高大的身躯是遮盖不住了。”樱这样说着,两人有别于本地和人的面孔以面具遮挡住的话,哪怕身材高大服装有别,也多多少少能够变得低调一些。 “那么就,走吧。”一副男装武人打扮的花魁带着两人去到了下面。这个村庄来往旅人并不算多但似乎也有一些,进一步佐证了它是属于永川河流域附近的村子,只是离河水较远,位于山下。 遍布的田园和茅草屋在很大程度上让洛安少女想起里加尔大陆的农村地带,只是这里的人生活明显要比东西海岸那些脏兮兮的农民们好上许多。 “月之国是个封闭的国家”在极为少数一般人可以阅读得到的文献中,拉曼人如是记载着:“他们在对外贸易这件事情上面表现得非常克制,对于帝国的许多商品和文化都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兴趣。” 这种观念在如今的米拉如今看来显然是有失偏颇的。 毕竟是自视甚高的拉曼人所写的东西,在里加尔大陆占据优势地位的拉曼人许多东西都备受其他民族追捧推崇,因而也正因如此觉得自己来到了异国他乡也会被这样对待吧。 “应有的兴趣”表现出的是拉曼人原本的心理预期,而在这种预期得不到满足之后,他们便将这个东方的大国称之为“封闭的国家”,隐晦地表现出了鄙夷对方落后、态度不开放的意思。 不追着吹捧他们伟大的拉曼文明,就是落后不开放的蛮夷。和人称呼拉曼人为南蛮,从南方登陆的蛮族,而拉曼人也毫不客气地回击。两个都十分古老的文明一经接触,类似的思想斗争就总是你一招我一招的,从几十年前持续至今。 因此拉曼人的这份评价,显然不能算是完全客观的。 月之国即便对外态度保守,内在却并非全无商业往来落后又愚昧已经被付之一炬的沼泽村是一个例子,依托于四通八达的水路,作为商业来往的中枢它获得了繁荣。但正如我们前面所提,少数个别突出的案例是无法成为总体囊括的。 通俗点说哪怕是在普遍身高低于苏奥米尔人的拉曼人里头,偶尔也会有一两个身高两米的大个子出现,但倘若你由此就说帕德罗西人都比苏奥米尔人高大,那就跟看了一个繁荣的沼泽村便得出月之国商业发达是一种逻辑。 看的是下限,而不是上限。 假如就连最普通的一个山村,人民也习惯于有商业交流往来出现,那么这个国家最少在内部的商业行为还是十分发达的。 而他们不买拉曼人的账,除了上面的人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管制以外,更大的原因是国内已经达成了自给自足十分完善的循环。 漂洋过海来自里加尔大陆的很多商品对于月之国的人而言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他们有自己的饮食文化,有自己的审美喜好,有自己丰富的庆典,有自己的诸天神佛。 哪怕短期内会有人对海外新鲜事物感兴趣,那也多数还是那些喜好奇珍异宝又有钱有闲的地方豪强。 拉曼人看不到这一点,白色教会很长时间以来试图按照在里加尔的套路,从民众之中开始推广自己的信仰却水土不服,便是因为他们没有把握住真正的要点。 努力错了方向,那么做得再多也是毫无作用的。 和人哪怕是平民也大多都生活美满富足,自耕自种除了上缴税收以外都还能吃口饱饭;哪怕是渔民也会识字,能每天沐浴享受,隔三差五还会有大小祭典,欢闹庆祝。他们不需要像是战乱频发的里加尔大陆许多王国的人民那样,因为今生已经毫无希望,只能将所有愿景寄托于来生。 白色教会对于来世和赎罪的宣传,在他们的心目中荡不起一丝涟漪。 人们在欢笑着,戴着面具走入这个寻常山村的米拉和亨利迎来了一些好奇的目光,虽然他们携带武器这件事情让一些年轻男性摆出了警戒的姿态,但更多的人还是顾着自己的事情。 中年的农民们戴着草帽把宽大衣物的袖子用交叉绳子绑在身上固定在身侧,弯着腰在处理着早春第一回种植的各种作物。小孩子举着五颜六色的纸质风车嬉闹着从土路前面跑过去,背着竹制背篓的行脚商人上面插着一支旗子,上面写着方块状的月之国文字,表达他们是卖药的或是卖饰品的。 不过是二十来户人家的小村,但到了祭典的时候,来凑热闹的旅人或是想趁着人多赚上一笔的商人,也仍旧还是有不少。 灿烂的阳光洒在地上,而看起来就相当鹤立鸡群的三人径直就朝着门外放着几套桌椅,明显是商铺的地方走去。 “你们坐这儿,我去买点吃的。”仅仅几天时间,曾经那种坐于高椅之上凡事都要人伺候的模样就已经荡然无存。显然,花魁之所以能以一介女子之身爬到沼泽村第二把交椅,内心拿得起放得下的洒脱,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米拉和亨利坐在了椅子上,因为天气变热的缘故,贤者把克莱默尔卸了下来,把斗篷缠在了上面遮盖住闪亮的剑刃。 洛安少女注意着这个细节,和当初去苏奥米尔时一样,只不过这次自己老师遮挡住的只有刃部。她想起来之前见过两名武士的刀都有着类似的纹理,这种表面纹理看起来应该是月之国精品刀剑的特征,所以为了避免引来不必要的窥视,亨利就做了简单的遮盖。 这种东西白发的女孩若是开口询问,亨利自然是会为她解答的。但直接从别人那里获得标准答案不光对于培养自身的学习观察能力毫无益处,还非常地无趣。 贤者的教育一向偏向于引导,在洛安少女自身若有偏离途径的时候他会出手拨乱反正一下,但大部分时候还是让她自由成长。 他不想把自己的弟子教育成又一个沉默寡言的苏奥米尔大剑士。米拉接下去的路途要怎么走,还得她自己的心来决定。 而这走遍了里加尔南北,又来到了新的一片大陆所遭遇的这些人与事,不论是主动去接触的,还是无奈被卷入的,都会一丁一点地影响着她的成长。 最终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哪怕身为贤者亨利梅尔也无从解答。但她最终会成为怎样的人,肯定与迄今为止的,还有如今往后的旅行与见闻是分不开关系的。 只看了一会儿贤者的忙活,洛安少女就转过头去观察周围了。这种偏远的小村是没有武士贵族存在的,和里加尔常有的农村地带一样,一旦遇到点什么问题依靠的是农民们的自发维护,或者就向着附近的城郭逃难。 这点对他们来说算是好事,因为他们不能舍弃武装,而在全副武装行进的状态下,若是遇到好事的贵族那么不说别的,麻烦估计还是会有一些。 月之国不禁武器但禁甲胄,所幸贤者身上穿着的布里艮地式板甲衣没几个人认得出来。它华贵的外形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华服而非防护,之前被那位武士切开的部分也重新缝上,虽然损耗是难以避免的,但总体强度却还没受太大影响。 橙色宝石制成的佣兵徽章如今两人都已经收了起来,在里加尔大陆行走时可作为身份证明的这一物品,到了这边却没什么用处了,毕竟这边连佣兵公会都没有。 要做的事情有不少,比方说和咖莱瓦等人合流之类的,还有让璐璐回归到自己族人的身边,以及把叛乱者的名单交给月之国上层等等等等,但在眼下,他们只想好好休整一番,在这个僻静的小村里,享受一下月之国独有的祭典活动。 热热闹闹的鼓声在远处传来,而买了一些这边特色吃食的樱用一个方形的木盘子端了回来,同时还提了一个小小的瓷瓶子用手指夹着三个杯子。 “喝两口吧,坐在这个角落的,也没人会看到我们。”樱笑了一笑,然后坐了下来。 “这是酒?”亨利说了一个米拉听不懂的词汇。 “萨克诶是什么?”洛安少女把狐狸面具移到了旁边,然后眨了眨眼睛。 “就是酒。”亨利转译。 “我要喝!”米拉站了起来。 “这个你也试试看,是这边的特产,我很喜欢。不过这里的应该是用薯粉做的。”樱把用木签子扎着的某种圆形的食物递了过来,上面淋着一些酱料。 “下酒很棒。”她这样说着。 嬉闹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伴随着鼓声,似乎欢闹的人群正要从这边通过。 在小渔村的空无一人,以及匆匆一瞥就被付之一炬的沼泽村过后,这个小山村总算是向来到月之国的亨利和米拉展现出了这个国家丰富的物质文化。 哪怕在沼泽村被追杀之时感觉似乎已经一切都要毁灭,但这里的和平与欢闹却又传递着这样一个事实 有着如此庞大体量的国家,哪怕就算是计划了许久的叛乱,大抵也无法轻易动摇其根基。 “和平真好。”咬了一口软糯的团子,白发的洛安少女如是感叹着。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五十八节:狐与春祭(一)
和人的祭典上人们戴面具的传统,一共有两种传说的解释存在: 第一个传说与皇室相关,据说月之国的皇室尊荣凡人是不可直视的,否则就会七孔流血而死。但过去有一位久居深宫对民间十分好奇的小皇子,每每到祭典之时都会爬上皇宫的城墙远远观望灿烂的焰火。见他艳羡的模样十分可怜,皇子的母亲便委托宫殿里的能工巧匠为他制作了面具,使得他能够融入人民之中去,不至于令周围尸横遍野。 而第二个传说则是与月之国浓郁的神鬼文化相关。因为人类的祭典本就是向神灵祈福并予以感谢的活动,据说神灵与各种妖怪也会在这个日子前来参加,而为了使得它们的身份不至于被识破,也就这样戴上了面具。 因为月之国皇室自称大月神后裔的缘由,两种传说一般并非对立而是互补。尽管属实与否尚且难以辨别,但在祭典之时不论大人小孩都会戴上面具隐去真容,却已经成为了一个历史悠久的传统。 路旁的火光摇曳。中午时分喧闹的队伍伴随着鼓声与欢笑声,打赤膊的青壮年们抬着一个沉重的轿子爬到了山上的神社所在这是月之国名为“请神”的活动,在历经一年的辛苦守望过后,他们在做的便是将守护神从山上抬下来,绕着村落走一圈,让神明大人看一看自己所守护的这个村子。 锣鼓声连连,今年负责抬轿的男人们吆喝着口号,而负责声乐的人也卖力又热情洋溢。小孩子举着风车随着大人们的队伍一边玩耍一边好奇地跟进,而声乐就这样来了又去,从小到大又再从大到小。 几轮巡回之后,充当神明坐台的轿子会被放在到时候祭典的中心,村中各户的人们分别把自己要奉献给神明的祭品摆上。而负责今晚娱乐工作的人开始搭建舞台的同时,商贩们则是把流动的摊子设立在旁边,行脚商人们是用粗布铺开,而有驴拉车在稍晚一些时候到来的车队,则是把两轮板车的板子给展开,以车子作为展示点。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哪怕是一个只有这么点人口的村子,办起祭典的时候也依然是热热闹闹的。 按照暂住的小店年青掌柜的说法,之所以会有这么热闹,是因为这个村子里的祭典是作为附近更大祭典的一环存在缘故。 这里的祭典足足会持续七八天的时间,因为小村最靠近神社就位于山脚下的缘故,第一天的庆典就是在这儿开始的。 巡回一天过后,邻村的人会过来接过轿子抬到他们的村里再继续下一轮的庆典,由此往复。因为是一年一度的庆典,附近的旅人和商家们也都会络绎不绝地前来,自中午开始一直到晚上都不停地有人加入这个热闹的行列,短短时间以内原本也就一百多人的村子人数已经涨了有三四倍以上。 手工匠人们,售卖食物和小饰品的商人,表演的艺人们,各式各样的从业者摆的小摊子鳞次栉比。村子旁边的广场上巨大的篝火堆被竖了起来,而在它的附近,大大小小的临时营帐也都一一建立。 这些人会随着神明的轿子一同巡回,试图在这几天欢闹的时间里头赚足一年份或者至少半年的银两。 与刚刚万物复苏的春天一并,这充满了活力的祭典象征着新的一年即将开始。尽管历经过沼泽村那一切的亨利三人始终难以全身心地去享受,但这里的人似乎确实对于更加北部发生的那些事情一无所知。 因为没有自己携带营帐的缘故,三人便在卖团子的小店这儿住了下来。二层的和人房屋整体以木制结构还有纸质门窗制成,尽管之前也有过些许经验,但走入其中仍旧可以感觉到相较里加尔的建筑而言那种娇小狭窄的感觉。 洛安少女尚且如此,我们的贤者先生就更是。所幸狭窄楼梯通往的上层隔间自带一个露台,而且二层有着较高的屋顶,总体而言体验还不至于太过拥挤。 和人的房屋地上都铺有草做的席子,他们并不像里加尔人一样睡在床上,因为这种草垫子本身有些弹性,不至于像木板那样睡得浑身酸痛。 在上头再铺上一层用棉做成内里塞有垫衬的厚布团,就可以成为寝室。而早晨起来将它卷起来收到旁边的收纳柜里,则腾出了空间使得外头可以作为起居室使用。 这种利用空间的设计小细节充斥在月之国式的审美之中,与诸多的生活方式一并,构成了这个四千多年的古国独有的精致生活。 “服装还是得换一下,入乡随俗免得太过于高调。”入住于旅店之中的三人交谈过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斗篷之类的东西和人也有使用所以问题还不算大,米拉和樱身上穿着的是男子服饰而且明显不合身,哪怕确实是月之国样式的,也最好更换掉。 最大的问题来自于我们的贤者先生,他过于高大的体格导致宽松版型的月之国服饰穿上也像紧身衣,这必须花些精力物色才行。 改变自己的行装融入当地环境,哪怕身材和发色难以遮蔽,多多少少也能使得他们低调一些。 里加尔式的审美风格与月之国完全是两个极端,正因如此,他们原有的衣物仍旧可以保留。 东西海岸尤其是帕德罗西帝国的服装与盔甲非常强调体现身体曲线紧身的裤袜佐以强烈收腰的上身,贵族爱用的外衣还常常伴有一系列的袖口扣子,以使得小臂完美贴合。 而月之国的人走的是另一个极端,他们的衣物哪怕是小孩的也有着粗得能容纳成人大腿一样的袖子,完全是基于把身体曲线身体轮廓彻底遮挡住的思路进行的设计。 这也因此,女扮男装在这个国家很是盛行并且可以轻易做到。而在亨利和米拉的例子上,他们还可以将紧身的原有衣物以及护甲穿着在内里,再在外头罩上月之国的衣服。 不过现在还在北部而且仍是初春这一切虽可通行,待到天气转暖再这么穿就必然会过热了。但有一招是一招,目前来说这样的配备能够行得通,因而整理出一部分的金钱过后,米拉也就和樱两人上了街,打算去找服饰商人买上些合适的衣裳。 她俩都把武器留在了屋里,带着狐狸面具的洛安少女和留着一头短发的花魁肩并着肩开始了逛街,而亨利则是打开了纸木结构的门,坐在露台前,拿起了年青掌柜之前端上来给他们的小小炭炉。 粗陶烧制的方形炭炉之中木炭发出暗红色的光芒燃烧着,四方形的纸灯笼在屋子的一角投射出橘黄色的光。亨利把紫砂做成的茶壶放在了炭炉的铁条支架上,任由壶里的水慢慢地被加热,同时把目光投向了外头。 三月伊始的月亮仍旧不甚圆润,兴许是由于与国名相关,月之国对于月亮的形容词有非常多种,例如这种尖尖的月牙通常被称作“米卡足奇”,而与之相关的诗歌词句也是络绎不绝。 宁静的夜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下方走过,远处苍蓝月光之下连成一片的田地和山脉的轮廓清晰可见。今晚是个大晴天,亨利正这样想着,炭炉忽地发出了些许的“滋滋”声,是水烧开了,添得有些多。 “是这样弄么。”他拿出青年掌柜给的小竹筒,在听闻贤者询问是否有松针茶之类以后,掌柜用两枚铜板卖给了他这个。 这是月之国产的茶,和里加尔人爱喝绿茶不同,这里的茶都是晒干的。 竹制的小筒当中放着的茶叶因为晒干而缩水,在月光下呈现出一股浓浓的墨绿色。亨利按照掌柜的教法,在一个专门的粗陶盆子上,取出竹制的筛子把茶叶先放了上去,然后把烧开茶壶里的水淋在上面先过了一次。 之后再把筛子放在粗陶制没有握把的杯子上,将开水冲过茶叶,浸泡着,使得深色的茶水在杯中流淌,在空气中散发出热腾腾的雾气。 “开始啦开始啦!”楼下小孩子兴奋得手舞足蹈大声喊着这样的话语,而他话音刚落,远处忽然“咻”地一声就向着天空射出了好几个通红的光点,紧接着在到了一定的高度以后“嘭”地一声绽开了五颜六色的焰火。 携带着面具嘴里叼着食物的洛安少女与樱一并转过头看向了升空的焰火,商人们卖力地吆喝着,而作为祭典的第一站巫女们正在神轿的前方整齐地跳着舞。 雪白的上衣和红色的下装佐以漆黑的长发,祭神的舞蹈模样十分动人。鼓声连连,焰火一道接着一道,而人们喝彩的声音也络绎不绝。 “该回去了吧,东西都买好了。”花魁瞥了一眼旁边戴着狐狸面具的白发少女,照顾她的听力放慢了语速这样说着。 “我还想吃。”但米拉摇了摇头。 “呼”火把被举了起来。 “一、二,抬哟!”打赤膊的精装汉子们再次聚集起来抬起了神轿,鼓声连连,而最后一轮的焰火在众人的注视下升上了天空。 已经聚集到七八百人规模的村子热闹不已,而独自坐在小屋露台的亨利看了一眼下方嬉闹的人群,抿了一口尚且有些嫌烫的乌龙茶。 “哦” “不错。”
第五十九节:狐与春祭(二)
不论是多么强调技术的战斗形式,身体素质其实都仍旧占据很重要的一环。 尽管武器与技巧的确可以弥补不足之处,但这充其量是使得弱者能够与强者站在一个水平线上,以自己的长处来掩盖劣势罢了。倘若身体素质占优的对手持有对等的武器并且也拥有同样丰富的战斗技巧与经验,那么胜率依然会是对方更高一些。 喜欢吹嘘武器万能论的人,通常都并没有什么真正使用武器的经验。诚然,不论身体多么强壮,被割一刀或是刺一剑依然会流血而死。但光是顺畅地使用武器这件事情本身,其实也已经对身体素质有不小的要求。 激烈的格斗当中外行人往往会紧绷肌肉甚至连呼吸都忘却,若是未经专业训练的人,哪怕手里握着一把剑也会在几分钟时间内因为呼吸控制不当而力竭。 并且尽管不分里加尔与月之国,常见的武器多半会控制在普通成人就能使用的重量,也仍旧难以以轻巧来形容。如果没有一定的臂力与耐力,你是无法有效挥动它们的。 呼吸、耐力、以及冷静的头脑。这些东西很多是先天的,哪怕后天可以培养,基于个体的差异也有成长得快的和成长得慢的,并且最终能成长到多高也会受个人素质所限。 人与人之间是存在差距的,所谓磨练技艺就能够补全就能追上,其实大部分时候不过是用来安慰资质平平之人的话语。即便兵器可以很大程度上填补体能与体格之间的空隙,却也仍旧无法改变这一差距存在的事实。 那么就更不要提,不拿兵器的徒手格斗了。 “好啊!上啊!”篝火摇曳之下,周围叫好声连连响起。 在徒手战斗之中,体格的差异是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 不论再怎么训练,体重更轻身高更矮的人在面对高一个重量级的对手时,都会感到非常地难堪。 场地中央是清理过的泥土地,周围放了一些草席子和沙包围起来作为边界。 无数的人围在圈外观望着对峙的两人,站在右侧角落里的是一副典型的和人打扮,只不过在大冷天里头仍旧打赤膊。他身材十分健壮,整个人压低了姿态把手放在膝盖上,用这种姿态展现出自己一身膀大腰圆的模样,显得很是威风。 而另一侧的人则穿得像是在家里喝茶一样,整个人悠闲地站着,甚至于在这种搏斗即将开始的关键时刻都还戴着一个古怪的面具,仿佛丝毫不担心呼吸与视野受到影响一样。 但没人敢小看这个悠闲的家伙,第一是因为他傲视周围众人的体格,第二则是,这个人在此之前已经击败了八个对手。 若非如此,年年祭典都拔得头筹,有着沼地之虎称呼的这位宗二郎大人,也不会起了好胜心久违地在祭典的第一天就亲自出手了。 “呵啊!”个子更高,想必体重也会更重。但从站姿和之前的几次表现来看,宗二郎判断这人很明显是不懂得如何摔跤的。 他放低了姿态压低重心同时口中发出声声呐喊,看似是在吓唬人十分张扬,但做法实际上却是相当谨慎小心的。 宗二郎今年已经48了。有道是拳怕少壮棍怕老,年近半百的他其实已经过了摔跤这种运动的最佳时期,这也是为什么往年他一直都会选择在最后出场的缘故,并非对这种运动失去了热情,而是必须留存体能。 这个年纪受一次伤几天时间可恢复不过来,若是一开始就上场的话,他这蝉联多年的冠军之位也怕是难保。 但他这一次,实在是不得不上。 作为历年冠军,半夜的篝火晚会在请神与巫女祭神舞蹈过后助兴的摔跤活动当中,他是按照惯例必须镇场的。而今年本也一如既往,虽说有些体力充沛的年青人,但第一夜会来的大多都稍欠火候,本应只是一群新手打个不分上下,而他就在上面坐着指点指点即可。 可不知道为什么人群中忽然杀出来一个快有七尺高仿佛奥尼一样的家伙,轻而易举地就把在场的所有新人都给击倒了。 而后就在宗二郎预感到有些不妙正打算借口小解离开之时,人群当中果不其然爆发出了声潮,要他上场。 骑虎难下。 这个对手很明显缺乏经验,但是却有着天生的一副好底子。对付这种人而且还是在祭典的第一夜,对他来说简直是最糟糕的处境。因为他势必需要耗费相当大的精力来战胜对手。到了这种年纪,几天时间能否恢复到全盛状态,还是一个疑问。 赢了他,这群人也只会觉得理所当然,而若是输了,他这冠军之位就不保,随之而来的财富和名声也荡然无存虽然他不觉得自己会输,可是在这里耗费过多精力的话,之后几夜更加重要的对决,他的状态就会有所缺失。 内心中的纠结体现到了外在,变成了压低重心的小步移动。尽管不停地大声呐喊着并且拍着自己的大腿,宗二郎却始终没有冲上前去。 “宗二郎大人怎么有点迟疑。”人群当中小声的议论响了起来。 拖延时间对他不利,这个对手已经交手过八个人了,看他经验不足的模样,想必体力也已经胡乱消耗了许多。这样思考着,压低了重心的冠军“哇啊啊!”地大声喊着冲了上去。 他采取的姿态是面对重量级比自己更高的对手所应有的,利用自己更矮的身高,放低了重心因而更不容易被放倒,而对手手长脚长的模样则使得他可以被绊倒的部分更多。 “啪!!”强而有力的手掌抓住了对手的腰和左腿,紧接着宗二郎以极快的速度冲了上去把肩膀顶在对手的身上。 “好啊!”“宗二郎大人!”人群当中为这次强攻爆发出了一阵如海啸般的欢呼声,这是他惯用的招牌动作,在对手反应过来之前就将他摔在地上,许多人都是被这一招直接打败。 “咕呜”但憋红了脸的冠军这一次,丝毫无法撼动面前的这个对手。 “这家伙,脚底下生根了吗。” “居然连那个宗二郎大人也”人群当中小声的议论一声一声地敲打着宗二郎的内心,但他不论多么用力却始终无法把对手给摔倒。 “狗屎的,这家伙肯定是戴了面具伪装为人的奥尼!”内心里暗骂着,认定对方肯定非人的宗二郎也不再打算留手,他变换了姿态一条腿从对手的两腿之间伸进去,紧接着勾住了脚踝的同时另一只手推着他的身体打算就这样破坏他的平衡。 “嘭!!”但再一次,纹丝不动。 “呼”一直安静不动的另一方我们的贤者先生轻轻呼了一口气,然后改变了姿态。 “呵,要反击了吗!”警惕万分的沼地之虎迅雷般收回了身体紧接着再度压低重心。 “咻”对手摊开了脚紧接着居高临下地伸出了手抓向他的肩膀。“真快,但是,还不够快!”宗二郎内心中想着,紧接着比亨利更快地伸出了手去:“嘭!!”摔跤再度变成了角力,他抓住了贤者的手并且背过了身打算来一个过肩摔,但亨利却在一瞬间像是泥鳅一样“咻”的一声抽回了手。 “撕拉”被宗二郎抓住的袖子在一瞬间被撕了下来,而被尊称为沼地之虎的冠军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双脚离开了地面。 “喔噢噢噢噢!!” 人群爆发出了如潮水一般的呼喊声,而被举到了半空之中的冠军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见鬼咯。” “咻咚!!”整个人向后倒去的贤者直接把这位身经百战的冠军摔得失去了意识。 “喔噢噢噢噢!!”来参加祭典的热闹人群发出潮水一般的喝彩声,摔跤这种简单粗暴却又极具力量感与观赏性的运动很是适合在这种场合进行,而亨利所展示出来的他们前所未见的里加尔式背摔,更是令这些人感觉值回了票价。 “新的冠军诞生了!” “戴着假面的无名氏!七尺身高有如奥尼的无名氏!连那位沼地之虎都败在他手下!”负责炒热气氛的主持者跳了出来开始大肆吹捧仍旧站着的亨利,而宗二郎的弟子和随从们则迅速地跑了上去检查他是否受到重创。不过答案很是明显,贤者可不会在这种情况中下死手,慌慌张张的弟子一个掐人中一个拿出竹筒水壶开始给他灌水,结果被呛醒的宗二郎赏了一个脑壳蹦,一边咳嗽一边大骂着“你是想呛死我啊”。 “呼”而站在场中央对于欢呼声无动于衷的亨利回过头瞥见了站在人群之中的樱和米拉,洛安少女用口型说着“贤者先生真是个糟糕的大人”,而他不动声色地耸了耸肩。 声浪一波接着一波,而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并没有受什么真正伤害的冠军看了一眼这个古怪又身形高大的男人,就在随从的陪伴下走到了别的地方。 热热闹闹的活动还在持续,虽然摔跤结束了并且有了令人意外的展开,但这并不妨碍人们继续做别的庆祝。 而我们的贤者先生之所以会去参加这场活动,很明显也并不是单纯地享受氛围入乡随俗那么简单。 “踉”华美的布袋之中,好听的金属音传来。而重新合流的花魁与洛安少女看了亨利一眼,米拉开口问道:“赚了多少。” “6两。”贤者耸了耸肩,他一开始就是奔着奖金去的。 “不错,差不多是我以前一天的开支。”花魁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而米拉则是翻了个白眼,月之国称之为“两”的货币和帝国金币之类的是同一个等级的,一两的金钱是一个长椭圆形中间开洞的金色钱币,由白银和黄金混铸。而在其下则还有银质的同类货币,以及最小的大约掌心大的圆形铜元。 参加摔跤大会赚钱算是一个巧合,因为从武士身上搜来的钱实际上不剩多少这点还要怪两位女士,米拉和樱在上街以后吃吃喝喝花掉了好多的钱,原本独自待在旅馆当中的贤者在看到二人该买的东西没买多少几乎两手空空地回来以后,才知道是包括原先买好的衣物都被丢回去换成了银两,完全给吃光喝光了。 “可是月之国的酒好淡,感觉跟在喝水一样。”面对自己败家的弟子皱起那好看的小眉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就连亨利也少有地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最终他们只好出此下策,虽说对于贤者而言确实是很容易得手的奖金。6两的钱只要分出来2两,就够他们把东西全部重新置办一遍。余下的可以再买些需要的东西并且留作旅费。 他们从人群之中穿行而过,尽管刚刚亨利在摔跤之中出尽了风头,但在这种热闹的祭典时,总是一浪盖过一浪,人们的注意力很快就又被下一场活动给吸引过去了,没什么人对他们投来过多的注意 没什么人。 除了宗二郎以外。 “小哥请留步!” 带着十来个人的前冠军从后面走了出来,看他架势像是不服气要找回场子一样,使得米拉静悄悄地就借助宽大袖子的掩护缩回了手,握住了塞在内侧腰带上的短刀。 但她预想当中的展开并没有出现,原本在黯淡火光下看起来气势汹汹的沼地之虎忽然摸着头咧嘴一笑: “感谢小哥刚刚的手下留情,是老夫小看了你。还以为是个外行,但你不摆出什么架势来,是因为根本没这必要吧。” “要不要和老夫合作,大赚一笔啊。” 他哈哈大笑着,这样说道。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六十节:情报交易
将会存在六七天的祭典,在持续至凌晨二三点的第***闹结束之后,隔天一大早清晨便有许多人陆陆续续地离开。 方才扎起不过十来小时林林立立的帐篷多数也随之撤去,除了少数喝了个痛快仍旧在酩酊大睡的懒汉,大部分艺人都已经上路,准备早早占位以继续下一日的各式表演,赚取金钱。 不过一日一夜的辉煌。在早晨第一缕金光洒下之前,已经只剩下泥土地上密密麻麻的足印和不知谁人遗落的木屐,提醒着留下来的人一切并非梦幻。 在表演艺人起早贪黑离开之后,第二个出发的是邻村过来抬神轿的队伍。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一大早就离开,只是来观赏参加的旅人们大多玩得很是尽兴所以睡到了快中午,而盯上了这些人荷包的小贩们,有许多自然也就暂且停留了下来。 这些人多数是售卖小工艺品的匠人,还有少数是昨夜没能把食物卖干净的食品摊,正在重新加热半价折售。 虽然他们每年都会参加祭典,实际上这些人却并不在乎祭典本身。这部分小贩有很多内心真正希望的是能在头两天就把自己带来的东西全部卖光,换成银两返回家乡。 诚然祭典在之后会一路朝着更大的城市跑去,城镇规模越大的话自然潜在的卖家也更多,但那种地方竞争也会相应增多。 人总要量力而行,有自知之明才能活得更轻松。这些小贩便大多如此,明白自己竞争不过规模更大的商家,所以他们瞄准的便只是头一两天较小规模的祭典。除非无法在这两天内卖光东西,否则不会继续跟随大部队前进,因为越往后只会越难卖。 遗留下来的人有两百左右,除了商贩是自带帐篷或是借宿民家以外,旅人有一些与亨利三人一样住宿于旅馆之中,其它更多的则是图便宜住到了农民家的柴房里头。 昨夜参加祭典玩过了午夜,但三人却也并没有睡得太晚,因为他们仍旧有不少事情要做。 早早起来过后三人整理了自己重新购入的行装:每个人都置办了两套本地的男士服饰,包括内外。哪怕是米拉和樱也都是如此。花魁把自己原先那套破损的长裙裹起来找个地方丢了,毫不留恋。不过一些发饰之类倒是留了下来,被她收到了小包之中。 之后他们购买的还有一个藤制的背篓,与在苏奥米尔那边以前给咖莱瓦买的异曲同工,只不过和人常用大小的背在贤者身上看起来有些小得可怜,滑稽得让洛安少女笑了半天。原有的一些里加尔风格较为浓郁的物件都放到了背篓里头,而负重能力较弱的两位女士则是用布裹成了行囊带上自己的随身物品。 斗篷依然可以应用,而除此之外他们还买了3个竹编的斗笠戴在头上尽量遮盖。因为面具这种东西能使用的时间有限,在祭典以外的时间点戴面具反而更引人注目。而上了黑色大漆防雨的斗笠旅人基本都会携带,之后需要去往很多地方,不引人注目是相当重要的行动准则。 这种小心谨慎,其实有些言过其实。哪怕有着独特的异乡人面容以及高大的身材,本地人其实也不至于会太过在意。哪里的人都一样,总是忙着过自己的日子,每天人来人往有闲情去关注匆匆一瞥的陌生人的是少之又少。哪怕外观上十分独特,也顶多是多瞧几眼回家增加些谈资,一阵子就又过去了。 并且从根本上来说,新月洲是一块广阔的大陆,哪怕是和人之中也同样会有高鼻梁大眼睛或是身高超群的人存在。除此之外夷族人相较本地和人而言,也多数是更加接近于里加尔人种的面容。 夷人是可以在月之国境内随意行动的,虽说现在官府会要求他们降服之类的,但也还不至于到那种见面就必须剿灭的程度。实际上大部分对于少数民族的迫害,都是地方官员采取了过激的执行手段,新京本身并没有这个意思存在。 他们只是希望这些人能证明自己安分守己,并没有打算赶尽杀绝。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新京若是知情了就会在乎。和人终究是和人,哪怕手段上有失偏颇,新京也顶多是发一封轻飘飘的书信责骂几句罢了。 综上所述,基于这样的背景,贤者一行之所以要遮盖样貌,很大程度上防的并非平民,而是可能仍旧存在的叛军搜捕者。毕竟他们并不清楚自己距离沼泽村到底有多远,还有是否会有人仍旧打算搜寻报复。 而有关这些的情报,便是他们一大早起来要前去解决的东西了。 不论在哪一个国家哪一片大陆,行脚商人们总是消息最灵通的一批人。倘若某地领主喜好射艺,那么就投其所好带一批上好的弓箭;倘若某地农民缺少用以耕种的铁器,那么就从工匠那儿买来这些运过去卖给他们。知道哪里的人需要些什么,才能把自己手头边的东西卖掉换成金钱继续生活。他们以此为生,消息不灵通的人早早就会被行业给淘汰,这是这一行基础中的基础。 所以想要打听各类消息,找寻合适的商贩,自然是不二之选。 这个任务由樱出马,毫无悬念地被解决了。 作为曾经沼泽村的花魁,她可不仅仅是有漂亮面孔这么简单。话术不论在哪个国家的社交界都十分重要,在月之国这种阶级观念严苛的地方就更是如此。哪怕丢失了自己打拼下来的财富与地位,她却仍旧是那个有能力爬上沼泽村第二把交椅的女人。 亨利或许是贤者,我们的洛安少女也拥有出色的学习能力,但他们终究不是在这里摸爬滚打长大的本地土著。 贤者的月之国语言不论发音多么标准,一开口别人就会觉得十分刻板生硬。因为他所学习的是一百多年前的和语,沧海桑田时间流逝许多词汇都已经被弃用,更不要提北方本地人的方言以及很多俚语词汇。 如果没有花魁的帮忙,他们所面临很多事情不会像现在这样顺利。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类似的概念我们已经重复说过无数次,而这也正是贤者会同意返回去救樱的原因之一。 就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能够互惠互利。 亨利明白这一点,米拉明白这一点,当初提出这个请求的绫明白这一点,就连樱本人也明白这一点。 救人不一定非得是纯粹到无以复加的单纯善意,不图谋任何回报的伟大壮举。实际上以经历过不少事件的三人自身而言,若是真有这种人存在,那么他们反而会怀疑那是否是一个恶魔或是妖怪假扮的。不求明面上的回报,只是为了在之后得到自己的魂灵。 简单明了的利益共同体反而是最让人感觉轻松的。互助互利,每个人都发挥自己的长处展现出自己所拥有的能力,作为一个团体共同谋生。 实际上,这比起单纯是同情而言,更让樱受用。 失去了一切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谁在这种时候跳出来高高在上地予以怜悯,同情心是人类最为廉价的一种情感,它往往藉由事不关己者的口中以根本对于事情毫无作用甚至像是在给伤口撒盐一样的话语形式呈现出来。作为心高气傲的曾经的花魁,若是樱被这样对待了,她可能反而会宁可死去吧。 “你仍有价值,让我们来互相利用吧。” 这种在自认是怜香惜玉的好人耳里听来会过于冷酷无情的说法,反倒是她真正希望听到的东西。 绫为什么会想要让亨利和米拉救下樱,是因为这位和人女子哪怕生存方式是博士小姐最不愿意见到的依附男性而生,她其实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自立自强。 归根结底,她们是同一类人。 夹杂在月之国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当中,以各自虽有区分实际上重叠程度却比双方愿意承认的更大的方式,挣扎着试图生存下去的同伴。 “村子被烧掉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但这边很多人都觉得那里就是个贼窝窝,被烧掉了活该,反而觉得痛快。”作为曾经沼泽村的头面人物,樱在复述她打听来的消息时表情有些哭笑不得:“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低价物品要去沼泽村搞,在跑去那边买明知道是赃物的东西时也完全没有觉得自己在干坏事。但果然是树倒猢狲散吗。” “现在都开始马后炮说都是奸夫**男盗女娼,死得活该。” “所以离得多远呢?”米拉对着樱开口问道。 “大概两天的路程,消息是水路坐快船逃出来的人传开的。”花魁抚了一下自己剪乱的碎发,然后愣了愣,似乎仍未习惯已经变成短发的事实,接着叹了口气:“加贺家那位大公子虽然蠢了点,上面的本家却不傻。” “他们直接用为新京剿匪的名义糊弄过去了,上面似乎也打算买这个账。毕竟大家都是有门望的华族,在自己交际圈里头的话要比起外面的风传可信度高出不少。”樱说完,亨利却皱着眉:“那铠甲的事情呢?” 贤者的着眼点一如既往地犀利,绫在一开始见到那些赤甲武士的时候一眼看到盔甲就知道他们是叛乱的,而加贺家的大公子直接带上的士兵也全都是身穿红色甲胄的,这个事情只要有人提起,显然可以成为叛军计划泄露的点。 “用夜色和火光糊弄过去了,再说了,村子住的都是些什么人?”樱耸了耸肩。 “男盗女娼。”米拉重复了一下新学会的词汇。 “所以咯,言辞的可信度不高。”樱情绪复杂地叹了口气。 “说到底为什么他们这么执着于颜色?一路上见过的穿红色甲的人也不少,而且这是要定做的吧?这个量,要是工匠或者目击者哪里走漏消息的话,不就影响计划了吗?”而洛安少女再次对一个一直难以理解的点提出了质疑。 “仪式化,大义名分。在这个国家,哪怕是要发起叛乱,也是必须严格按照规矩来的。如果他们没有按照规矩来的话,那么哪怕推翻了皇室,豪族和人民也不会认。”这一次回答她的是贤者,花魁因为亨利对于月之国制度的了解而瞥了他一眼,但一如既往地把话藏在了心底。 “总之,这是我了解的东西。然后我花10个铜板买了一份地图,看了一下,离我们最近的靠水的城镇是这儿,青知镇。是要跟其他人汇流的吧,那个星咏博士的小丫头那群人。”樱掏出了一份纸做的地图,而洛安少女则忍不住说出了“好便宜”这样的话语。 月之国的知识普及率以及纸笔的大量存在,使得这个国家作为信息载体的书本之类价格相较里加尔非常低廉。 “那么就上路吧。”信息整理完毕重新确认了目标之后,一行三人穿着新买来换上的透气草鞋,走上了乡间小道。 但刚走出来没多远,他们就又停了下来。 “我们应该已经拒绝过了。”亨利叹了口气,回过了头:“宗二郎大人。” “嘿,但老夫可不是那种,轻易就放弃的人。”明显有备而来的壮汉一身旅装背着物资,但身边却一个跟班都没有。 “怎么着,难不成老夫还不能恰好与诸位同路了吗。”沼地之虎咧嘴一笑。 “服了你了。”而樱转过了头,不去看他。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六十一节:乡村与城市
青知镇位于现在所在地的西南方向,是一座在北方以竹器出名的小镇。 它得名“青知”,便是因为其周围郁郁葱葱的竹林,总是为在盛夏时节来往的旅人们第一眼面见。如同月之国文坛广为流行的“一叶知秋”的理念,取“因竹之苍青而知夏至”涵义,定名青知镇。 相较众人出发点所在的这座无名山脚小村,青知镇的规模要庞大上许多倍。 沼泽村是新月洲北地山脚下平原地带的低洼点,但越往南去,地势反而会越高一些。抬离水面有了坚实的土壤,正儿八经的植物也就替代了沼泽村附近常见的长草与芦苇生长。 生长极快的竹子相比树木而言是更为便利的材料。尽管它们耐寒能力通常较弱,但在青知镇附近勉勉强强算得上中部地区的最北端,气候还是能允许竹子生长的。 有了这样丰富的天然材料,这里会有人聚居起来逐步从手工业发展到工商业,成为一个繁荣的小镇,也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情了。 自小村出发要前往青知镇,得翻过两座山头才行。因为离水较远,若是想乘船顺流而下他们得先重新去到河边才行。而由于附近人口不能算是特别众多的缘故,河边做渡轮生意的人也不够多。要找一艘愿意载人的船不是容易,而且还得先往西面走挺长距离去到河边才行。 这一段距离基本上和走山路徒步直接前往青知镇是差不多长的,所以附近的人们若是要走向那儿,就多数还是采取徒步。 来参加七日祭典的很多行脚商人便是从青知镇来的。在已经发展到规模庞大的工商重镇,以家庭为单位世代传承手艺的小个体户也仍旧有许多。他们大多无力与那些成规模的大小商会竞争,因而只能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和坚韧的双脚走遍所有可能的地方,卖出自己制作的物品赚取银两过日子。 历经成百上千年的行走与开拓,附近的山道哪怕在最难走的地方也仍旧算是平坦开阔。 一天多的路程之内没有旅馆和补给点存在。尽管在中间一段路有座山顶的寺庙,那里的僧人也只有在偶尔救济落难的旅人,并没有每日接待来往过客的余力。 所以要出发前往那边,口粮和水之类的必备物品,这一路上自然是必须得先准备好的。 同行的其它旅人不能算是很多,但也依然时不时就会遇上几位。这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将随身物品都卖光换成了金钱兴高采烈地踏上归途的商人,而这一类人在看到明显武装着却又不像是正经武士的亨利三人时,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但也有少数人注意到了在他们周围跟着的宗二郎,因此一瞬间就放下了戒心,反而跑回来搭讪。 这位沼地之虎的名声比亨利还有米拉所想的还要大一些,一直待在沼泽村的樱也对他的英雄事迹有所耳闻,只不过按照花魁本人的话来说:“满身大汗又毛躁不堪的摔跤手,和唱诗画画的艺伎是站不到一块的”,所以未曾有过真正的交集。 宗二郎比起他给人印象的更为信息,哪怕看起来五大三粗的,这个中年汉子却十分健谈与热情。他想拉亨利入伙一起赚大钱指的自然是去参加更多的对抗活动,凭借他的声望和名气确实要去找到愿意打的人是不少的,但贤者来这儿并没有这种打算因此当晚就直接拒绝了他。 但这个人显然有着相当的执念,哪怕在之后见识到了面容明白了亨利和米拉都是外国人,他也反而因此提起了更高的兴致,觉得以“南蛮的奥尼”之类的宣传语会吸引来更多的人。 奥尼这个称呼洛安少女从一开始的绫还有那些武士们的口中都听到过好多次了,和人似乎很喜欢用这个词汇来形容贤者。她自然是好奇不过,但之前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询问,这次总算是相对悠闲的旅途,因而也开了口问话。 但这一问,答案却似乎也并不太好给。 “很高、很大、很壮,爱吃人,虽然是以前的事情。”宗二郎和樱七嘴八舌给的细节描述,挑出重点之后便是这些细节。米拉越听越云里雾里,这似乎是某种野兽还是怪物,但他们对于“奥尼”这个音节的直接转译,写作月之国的方块文字对应拉曼语却又是“鬼”这种灵体。 难以理解的米拉最终还是只能求助于贤者。 “就是食人妖的月之国版本。”贤者单刀直入地解释道,这下米拉懂了,却又换成了樱和宗二郎提起了兴趣。 “长角、很高、很大、很壮、爱吃人。”贤者重新揪出了要点,食人妖或者说食人魔在里加尔的发音称作“奥加”,这一点倒是和月之国的发音类似,也许历史上也曾有某些交流。只是略加交流之后他们却又得知了一个有些出乎意料的事实月之国的“鬼”这种存在,其实有着相当程度的文化。 “和夷人的地位一样。”樱直接说出来的这句话令米拉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就和里加尔的食人魔大有不同了。里加尔的食人魔之类亚人种通常都是智力低下作为野兽一般的存在的。而在月之国,鬼却具有自己的文化,会说话,有甲胄有武器,是作为和夷人同等的少数民族存在。 鬼族甚至出了不少有名的武士,算是这个国家出名的战斗民族,稀有的战斗精英。 而他们不分男女普遍超过两米的身高虽然相较里加尔的食人妖动辄三米多算是缩水了不少,身体能力下降换来的却似乎是智力水平的提高。 无脑的野兽哪怕再强壮选对了方法也是可以对付的,但会着甲而且有着高超的战斗能力,拥有学习能力却仍旧体能超群,若非人口稀少,鬼族想必才是统治月之国的存在。 总而言之,因为有这种本土物种存在,哪怕贤者并没有长着角,高大的身形也让本地人怀疑他是不是鬼族出身。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充斥在一天半的旅程之中,随着与本地人交流的深入米拉的和语水平也飞速提高。本就与拉曼语发音方式相似的这种语言学习起来并不算特别难,真正难的还是这个国家严格的措辞和修辞方式。 在尚未真正懂得这里语言的时候米拉就注意到璐璐和绫尽管说的都是和人的语言,却听起来完全不同的细节。 出身自上层社会的博士小姐称呼别人永远都是敬称,要么是“您”要么是“这位”。而璐璐则往往更加直白,甚至有的时候会直接用“你这家伙”之类略带冒犯意味的词句。 措辞方式的不同与社交阶级有紧密联系,虽然在哪个国家都是这样,但里加尔的国家你若是措辞有问题顶多被排挤被鄙视,这边却是会被直接当场拔刀斩杀的。 平民冲撞武士者:死;平民面见武士巡街不下跪让路者:死;下级武士顶撞上级者:死;私下非议自己领主者:死。 严苛到不近人情的阶级与条规,哪怕作为外来者的亨利与米拉也必须遵循。入乡随俗指的可不光是换套衣服,规矩也最好尊重当地的,才能避免无谓的冲突。 尽管有的时候确实不能一味退让必须坚守自己的底线,但底线的标准也不能设得太高完全不打算妥协。以尽可能地合作作为出发点考虑,是要比起一味只知道对抗和抵触而言,赢面更大一些的选择。 毕竟就算亨利能以一敌百,但一座和人城郭里头动辄几千的军队他也只能转身跑开,那就更不要提与整个国家为敌了。 一柄剑一个人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哪怕这个人是亨利梅尔也没有区别。 充实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在走过了泥土路又踩上了灰岩凿出来的山道,最后通过建在山涧之上因为年久失修有些摇晃的木桥之后,青知镇的青,确凿无疑地被众人知晓了。 尽管只是初春尚未到达盛夏最为郁郁葱葱的时间点,地面上甚至还有冬雪融化之后露出来的去年秋天的枯黄叶子,但高达20米的密密麻麻的竹林,还是免不了地使得走入其中的人沉醉于这一片绿色之中。 茂密的竹林因为生长飞快的缘故,历经千百年时光也并不见得比最初少上多少。不过按照因为和宗二郎聊上了天从而也一并同行的手工艺人大叔的话语,这里的竹子却是有人专门栽培照料的。 “毕竟每个月都要消耗一大堆,光是自然长的,哪里够用。”他这一段话是直接对着好奇的洛安少女提出的,哪怕看见了两人异邦人的模样,这位大叔却似乎也并不十分介意。 虽说他确实多看了米拉几眼并且小声地念了几句雪女这点让洛安少女有些不爽,但总的来说和谐相处的样子算是给她增加了一些步入和人城镇的信心。 不过在走过这片茂密竹林的时候注意到了周围的一些蠢蠢欲动的阴影,也让白发的女孩多多少少明白了这位大叔之所以要紧跟他们的原因。 参加祭典的青知镇手工艺人们在卖光了东西之后就会兴高采烈地回归,而带着赚取的银两回来的人,在其他人眼里自然也成为了待宰的肥羊。 哪怕是在月之国这种统一又相对和平的国家,暴力事件也依然是不少的。 缺乏战争来削减人口,一年又一年人口总在增加的武士们因为各种原因失地之后,有能力从商并且崛起的其实只在少数。大部分人就好像其它地区的战斗职业者一样,在缺乏了战争这种谋生手段之后,选择了恃强凌弱以暴力掠夺他人维生的生活。 因为月之国高层对于甲胄流通的控制,这类由流亡浪人组成的强盗土匪团体大部分战斗力不是很高,面对正规军队只有落荒而逃的下场。但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而言,他们还是有很大威胁的。 只是明眼人都不可能会对着他们下手。 贤者光是这幅身形摆在那儿就足够令大部分图谋不轨的人退却,更不要提他背后还背着哪怕用布裹起来也能看出来尺寸巨大的克莱默尔。而米拉和樱两人也都带有佩刀,这一行人虽然人数不多,但怎么看都是硬板子。因而到了这即将步入城镇的最后关头,不少在之前跟他们拉开距离的商人反而是若即若离地重新放缓或是加快了脚步接近他们,假装他们也是这个团体的一员。 人心不论在哪个地方都是不变的,哪怕语言和文化有差异,这些人打的小算盘却仍旧和在里加尔时做佣兵任务偶尔遭遇的家伙,是一样的。 “呼”山路的最后一段是往下的,在走出竹林之后,豁然开朗的平地于早春的阳光之下闪烁发光。 “好大!”米拉忍不住发出了感叹,而贤者则是抬了一下斗笠,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 最靠近竹林这边一间一间的房屋以四方形的围墙围成院子,这是大商会的竹器加工坊。工人们把竹子砍伐下来清理掉多余的枝丫之后就堆放在太阳下晒干,这些大多是拿来制成较为低档次的物品的。而一些精挑细选的则是被收到了屋里要用更长时间来阴干。 处理完的竹子被拉到院子之中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加工,而这样的加工坊足有上百之多。密密麻麻占据了好大一片区域,越过这里更往前去,则更多是民居,在青知镇的正中央两个尖塔凌然而立,金碧辉煌的大殿位于城镇的东南角,而西北方向宽阔的永川河支流在这个角度看上去都波光粼粼。 繁忙的渡船在上面来来去去,从方向上判断,显然正如之前所料,乘船逃离的另一队人来到这儿的可能性,是极高的。 “走吧,先去下边的酒馆吃一顿去。老夫我请客,就当做给小哥的入伙费怎样?”宗二郎再次抛出了橄榄枝。 “你还真是不死心。”樱再次叹了口气。 “你那所谓的比武,我不参加。” “但饭。” “要吃。”贤者用平淡的语气这样说着。 “呃” “哈哈哈哈哈。”而豁达的沼地之虎再次发出了大笑:“我越来越喜欢小哥了,怎样,真的不考虑和老夫合伙大赚一笔吗!” “不考虑。” “考虑一下吧哈哈哈哈。”两个人当先往前走去。 “笨蛋男人。”而樱又叹了口气。 “深有同感。”米拉赞同地说着,伸手拉着花魁追上了他们。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六十二节:青知
首要目的是与咖莱瓦等人合流,若只考虑到这点,先去餐馆吃一顿饭听起来像是分不清主次有些没心没肺的行为。但有的事情确实是急不来的。 他们现在已经基本脱离了危险区,哪怕距离也就是三天到四天左右的徒步路程,骑马甚至更短,这里却确凿无疑与沼泽村那场屠杀毫无关联。 对于里加尔人出身的洛安少女乃至于我们的贤者先生而言,这是有些荒唐却又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的体验。 在正式步入青知镇,甚至从山上下来去到那个无名小村以后,沼泽村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似乎就都烟消云散了。 虽然不论是亨利、米拉还是樱都深刻地明白那一切是确实发生过的,但不论是小山村还是这里都无人在乎,也没有人会担忧于自己会成为下一个。 以里加尔人的眼光来看,这实在是有些危机感缺乏过头了。但代入到月之国的历史之中来思考,这些在迥异的文化背景下长大的和族人,身为拥有庞大国力和强大中央政权的月之国这个国家的人民,会认为“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也有自己的原因。 里加尔大陆相对而言更为混乱,因此大部分平民人人自危对社会结构还有其他人缺乏信赖感。基于这点,绝大多数里加尔人对危机的感触十分敏锐。哪怕是普通的里加尔农民也会在听闻附近有哪座城池被烧掉之后,就担忧地逃到城堡或是别国,刀口舔血的佣兵行业就更是如此。 虽然也有人选择留在自己家乡,但那是一种察觉到了危机却迫于生活所困无力逃亡的心死与无可奈何。与月之国的人虽然从结果来看是一致的,出发点却截然不同。以青知镇和小山村的人为例,月之国的这些平民哪怕得知了几天路程以外的沼泽村覆灭的消息,却也认为或者说情愿认为是沼泽村的人咎由自取。 他们习惯成自然地开始维护自己国家的制度,倾向于将这件事情归类为“单一偶发”事件,并且坚决地认为只要自己安分守己,这件事情就不会在自己身上发生。 遮盖事实这种事情哪个国家都会有存在,在里加尔大陆尤以帕德罗西之类的大帝国为盛可那基本都是社会上层人士对于底下平民们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进行的糊弄:贵族和大商人、教会高层人士为了避免损害自己利益因而有蓄谋地遮掩部分事实,民众们尽管难以言说,但内心都是对这种行为愤怒无比的。 这与和人平民的想法有着极大区分。 这里的人们不必等到官方辞令出来,就会自己统一口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视集体高于个体;视自身所代表的阶级高于自身;视大的国“家”这个概念大于小的“家”庭。 一切都安稳,一切都和平;哪怕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那也不过是偶发的事件;倘若是武士杀了平民,那么一定是那平民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过。我们不应当声讨武士,而应该就平民的所作所为而反思,确保自己也莫要触怒武士。 在沼泽村时冲上来阻拦二人救人反抗武士行为的平民;青知与山下小村的人对于沼泽村死者嗤之以鼻的表现;以及一个不过几日路程之外原本繁荣无比的村子一夜之间覆灭,几千人死无葬身之地他们却不当一回事的事实。 尽管初来乍到并且交流的和人还不算众多,他们与里加尔人不光是语言、穿着还有面容不同,就连思想也有着极大差异这件事情,却已可以为二人知晓。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让出身于亚文内拉这种国家的洛安少女有些不自在。但考虑到叛乱武士们极有可能不会放弃截杀他们一行人,这种深埋在和人文化当中统一口径的避而不谈,反而是一件好事。 最少基于这一点,明面上的大规模部队追击,在青知镇这种人口达到数万的大型城镇当中,想必是不会有的。虽然本地的守备部队是否加入叛乱者一方,因为名单是由绫携带的缘故亨利和米拉也并不知情。但那位加贺家大公子闹的事情太大,为了避免新京进一步起疑心,哪怕他们仍旧打算继续追踪,也肯定会改成暗中下手了。 数千人的直接追击部队全灭,加上沼泽村混乱的死尸那一大堆残局需要人手去处理。待到那些人缓过气来重新派出部队追击,怎么着也会需要多一些时间。而不能明着来干只能派出小规模的部队进行隐秘行动,光是这点就已经把威胁性大大降低。 领先的时间优势为他们争取了南下的空当,而越往南越靠近本州靠近新京所统治的势力范围,他们的处境也会相对变好一些。 叛军是肯定没有实力和新京直接单挑的,否则他们也不需要这样夹着尾巴做人。 所以综合来说,虽说要做的事情有不少,但目前他们还真就该花些时间,放缓脚步从长计议。 与咖莱瓦等人合流,帮助璐璐和特木伦等夷族人找到可以安置的地方。还有最初的护送阿方索等人去与在本地的修道士们合流这个任务。除此之外还有其它杂七杂八的各种问题,以及那份叛乱名单该如何处理,这些东西全都挤在一块儿,要想搞明白全部解决,只能一步一步来,急不得,急了就会出乱子。 除了这一点以外,有关之前裂隙与那个诡异的世界贤者当时脱口而出判断是与叛军有关,却也在之后并未作更多解释。 米拉明白自己老师这个做法的缘由,有的时候知道得太多并不是好事,尤其是你对眼下所发生的事情无法做到任何改变时,知道的越多只是徒增烦恼。 当初身处那里头时他本打算说明,其实也是为了能够在其中生存下来,但现在已经脱离了,必要性也就变得不那么高。 尽管她仍旧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亨利总是有自己的判断,他认为时机成熟了,到了该说的时候才会说,在那之前其它事情优先级要更高一些。 胡思乱想想不通,最终白发的女孩选择了放弃钻牛角尖开始欣赏起青知镇的景色来。 原本同行的商人在一同走到靠近后山的民宅区域以后和他们道了别。这位商人大叔在告别之前还邀请四人去他家吃一顿家常便饭,但宗二郎开口拒绝了,随后领着亨利三人朝着河边一路走去。 与里加尔大陆相似,哪怕是一直统一有着千年沉淀的月之国,其实也只有少数都城地面铺有石板。尽管青知镇十分繁荣,这里却也仍旧都是以压实了的土路为主,除了一些大户人家的院子里会铺着石板以外,道路就只是普通的土路。 越靠近永川河支流所在的河边,建筑物也越发高大且金碧辉煌。从他们登入青知镇那长满竹林的后山向着河边来,一路由大工坊的院子到小个体户工匠的住所与平民宅邸演变成了酒家与客栈,拿这井井有条的模样来看,显然这座小镇是经过规划的。 而这也正是月之国的一大特点:像是沼泽村那样的地方,哪怕人数和规模不小达到了城镇级别的入门标准。没有正式命名也没有派遣官府人员驻扎的它缺乏规划,繁华却又混乱不堪。相较之下有官方人员存在,被正式赋予名号且记录于月之国发行的地图上的城镇,则会在达到一定规模之后,由专门的国土博士过来根据地形进行规划,将整座城镇根据功能和优先级别有序排列。 最靠近永川河支流的地方是商会的售卖点与各种客栈酒家,理所当然地,刚从船上下来的旅人们第一时间就可以被琳琅满目的本地特色竹器所吸引。而要住店或是品尝一下本地的美食也是十分便利,一切都摆在了最靠近他们的地方。 亨利他们走来的后山那一侧,是一般人根本不会感兴趣的工坊生产竹器的所在点。将加工坊挪到了一般人不会去的地方,生产发出的各种噪音还有堆积的杂物不至于影响观感妨碍交通。这看似简单的规划却分清了主次,使得很多建筑都可以发挥出自己的最大效能。 越靠近河边东西就越贵,明知这一点宗二郎还是领着他们往河边走去,摆明了是想请三人吃顿好的从而讨好亨利。 在附近这片区域内蝉联多年冠军的这位摔跤手有着不少积蓄,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但他们要前去酒店,却也并不只是为了吃食这一件事。 青知镇光是大小旅馆沿岸就有好一些,来来往往的渡船也一直都有不少,亨利和米拉并不知道咖莱瓦等人是搭乘的一艘什么样的船。但他们带有资金,那么多张嘴也需要吃喝,打听一下一群夷人或是南蛮人组成的团队光顾过的消息,相对而言还是比较简单的。 不论在哪里,人脉都是十分重要的。樱有交际能力,但宗二郎显然和本地人更熟,有他引荐,花魁再上前负责打通关系,一切便都会顺利得多。 身在他乡,一向必须自己解决这些事情的贤者和洛安少女反而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成了甩手掌柜。 二人坐在了角落里头等待着餐点送上,以红木配合纸窗作为主体结构的酒馆一层内光照充分,而坐在角落里却并未摘下斗笠的两人,细细一看却好像也不是特别特立独行。 像他们这样打扮的还有不少,显然对于这种人来人往地带的旅店而言,不想暴露自己身份者是大有人在。 明白这一点的店小二安安静静地上来端了两杯茶放着,但亨利和米拉并没有喝。等到樱和宗二郎都回来以后,他们一边交流着信息,一边等待着餐点送上来。 “没人听说过,似乎有一些从沼泽村逃来的人,但没有想要找的人的消息。”三人之间的交流没有避着中年人,他们要来青知这里找人这件事,来的路上也已经说过了。虽说亨利对宗二郎所说的合作赚一笔不感兴趣,但这个人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威胁。这里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对南蛮人友好,但却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在阴谋想要害他们的。 “小哥想问的店,老夫打听到了。多的话老夫也不问了,既然和沼泽村有关,那么想必也是不问更好的事情。”沼地之虎把眼光瞥向了两人放在桌底下的裹起来的武器,在进入酒馆之前他们把武器整理了一下都大致包裹起来使得它们不那么显眼,而亨利托有人脉的宗二郎打听的,则是在哪里可以找到销赃的店铺。 他们从武士身上拿到的刀充其量只是之前暂且带着护身用的罢了。而在小山村活动赚取的那几两钱,也不足以支撑接下去的旅行。如今到了稍微大一些的城市,为了避免有人顺藤摸瓜通过武器上面的铭文辨识出是从谁那儿得到的,还是卖掉换钱为妙。 毕竟那几把刀都是精锐所用的订制品,之后可以买稍微差一点没有铭文的拿来使用即可。 除此之外亨利还打算把自己携带的一些东西也变卖成可以通行的金钱,然后看看能不能在那些不是那么正规的店里搞点防具。这是为了应对之后叛军可能会有的追击部队,若是类似于沼泽村的清石那种暗杀部队,身甲防具要比起武器更加有用一些。 这一点以及寻找咖莱瓦等人的踪迹可以同步进行,但在那之前,富有本地特色的午饭被送了上来。 “这就是有名的青知饭了,老夫每次来都要到这家吃,这是这里最正宗的!竹笋、河虾、米饭,大米可是从更南方的地方河运载过来的!在这么北部的地方是没办法种稻米的,但是配上这里的大河虾还有后山挖的竹笋,非常合适!”宗二郎哈哈大笑着,如是说道。
第六十三节:涟漪
午饭过后三人便和宗二郎分开了。尽管摔跤手很想拉亨利入伙去参加青知镇更大规模的活动赚一大笔,已经年近半百的他也很是明白有的事情是强求不得的。哪怕他请三人吃的这顿饭着实价格不菲,却也并不是要求亨利他们立刻就得有什么回报。 年青人和历经过大风大浪的中年人区别就在于此。如同咖莱瓦或是艾吉那样的小伙子小年轻,做事的时候总是希望能够很快就看到成效,期待着每一次的付出都立刻就能够得到回报,并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过于斤斤计较。 但经历过数十载光阴的人世间跌宕打磨,风风雨雨过来的中年人,则十分知晓世间一切并不会每次都是有付出就有收获的事实。 月之国的人很流行一种叫做“缘”的概念,这在里加尔的任何一种语言当中,都难以找到同样涵义的词汇,因此对于拉曼人而言要翻译这方面的书籍可谓无比棘手。 “缘”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因果关系,又是某种羁绊,某种联系。有缘的话,哪怕本来完全风马牛不相及,也会因为某些意外和巧合相遇最终成为伙伴;而无缘的话,不论你多么费尽心思去讨好对方,也许越是低声下气作践自己,对方反而越是鄙夷不想搭理。 随遇而安,洒脱而不强求,是经历得较多的中年人身上常见的特质。而且宗二郎所说的也只是顺路来到青知因而与三人同行,似乎也并不只是一个用以接近的借口。 总而言之,与宗二郎分开的三人确定了路线之后,自酒店后方的小巷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朝着河道的边缘走去。 繁忙的永川河支流于青知附近与永川河主河道以及另一条支流水道汇合,因此在西南方向的河面最宽处广阔到站在这侧的河堤完全瞧不见另一侧的河岸。 早年还是个手工匠人村落时,青知的整体架构基本上与别的地方无异民居都是建筑在岸边的,这样一来方便生活用水,二来村民们也可以捕捞鱼虾一饱口福。 但在确定要建城重新规划以后,岸边的这些房屋就都被拆除撤走了。预留下来河堤空地在随后的几十年间再三由人力拓宽并且加上了各种加固以及栈桥设计,以使得来往商船更加方便卸货。 既然傍水而居,那么把地理优势利用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水量充沛的永川河支流自然形成的水道仅有一处,但和人却用砖石凿砌做了不少约莫两人宽的细小运河与水渠贯穿整个青知。 这些人工小运河都很浅,容不得大船行进,而它们设计来作甚,三人步行过一阵之后就得到了答案。 用一根竹竿作为牵引,大捆的竹子由工人拉着顺着水道运输。藉由水的浮力减重,一个人也可以轻松运送用陆运的话好几个人抬着都相当吃力的货物量。 水运不论在哪个地方都是最为节省成本的做法,而在竹子这种天然素材随处可见的月之国,青知镇之所以能够成为闻名遐迩的竹器出产点,归根结底也与便利的水路运输分不开关系。 哪怕别的地方有出产品质更高的竹子,有手艺更加高超的匠人,若是山路难通只能藉由步行运输,考虑到人脚程的有限且每次只能运送小批量器物,肯定终归是无法发展成这种规模的工商小镇的。 任何事物的繁荣也好衰亡也罢,都往往是许多因素的共同作用。哪怕其中有一些东西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那也更像是长久的累积最终在这个契机之下迎来了爆发,倘若时机不对,那么哪怕是相同的因素可能也会翻不起任何涟漪来。 但让我们话归原处。 顺着其中一条运河河道行走,繁忙的商业街上来往游客们发出的喧闹声逐渐被甩在了身后。他们走到了偏东南方向看起来像是老城区的地方,这里的建筑很多都有些年份。尽管商铺也有一些,但却完全没有河道旁边那些大商会的人声鼎沸。 鳞次栉比挤在一起的这些小商铺很有月之国的风味,木制结构的主体佐以纸窗纸门,因为青知镇皆是土路的缘故,商家屋檐还上头还往往会挂着一块挡尘用的垂帘。 和人身材相对里加尔人而言普遍更加小巧,对于近两米高的贤者而言,走到这里像是误入了小人国一样。 他戴着的斗笠下沿与这些建筑的屋顶齐平,稍稍抬头一眼看过去整片建筑的顶端便一览无余。亨利甚至可以瞧见几只麻雀在屋顶上叽叽喳喳,而一只野猫则藏在屋脊的阴影之中,弓起身体轻手轻脚地靠近它们。 褪了色的墙壁和涨了些许青苔的棕黑色木制边缘都在诉说着这片城区的古老,想来多半是已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但或许也正因如此,这里生意显得不是很好。许多店家的展示柜都稀稀拉拉没多少商品,而有少数人家甚至连门都是半掩着的。 哪怕是在月之国这种长久和平的国家,时过境迁,十年十年也是有不同的。单从这些商店来看的话,青知镇的历史应当并不是特别漫长。 总而言之,购物者虽说不多,但路上来往的人却还是有一些的。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穿着打扮相对较为隐蔽,显然是不想暴露自己真实面目的人。 人来人往的青知镇作为规模颇大的工商小镇,水路畅通因而也是一个不错的藏身之地。虽然与沼泽村这种真正意义上的三不管地带无法相比,但也会有那些身怀各种各样故事的人来来往往。 形单影只或是三两成群的都有,共通点是彼此都谨慎地保持着距离,约定俗成地没有上来热情搭讪。 三人的目的地很快便到达了,这是一间孤零零坐落在小巷深处的店铺,上面已然褪色的木牌上依稀可见潦草的“铁器屋”字样,门口挂着的垂帘已经发黄,像是很长时间没换过了。 亨利当先一步直接走了近去,而米拉则是伸手拦了一下樱,用自身挡在她的斜前方,与贤者一左一右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就站在两侧。 两人配合着形成夹角,一瞬之间就把整个小屋内部的东西尽收眼底。 这动作樱看得不明不白,但坐在老旧桌子前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烟的店长却是抬起了眼皮。 “哦,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有这种身手的人了。但二位,不是和人吧。”店长的头发有些稀疏,他在后脑的地方扎着和人武士才允许用的鞭子发型,但身上穿的却只是棉服,并不是华族常用的锦缎。 “嗯。”贤者点了点头,然后毫不避讳地摘下了斗笠,展示出自己有着灰蓝色眼眸的脸庞。 “哦,是南蛮人啊。”但店长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过于惊讶,虽说在看到米拉和随后进来的樱两人即便乔装打扮过也仍旧可看出来是女性之后他着实表情变了一小下,但并未有什么过大的动静。 月之国与拉曼人之间的交流往来也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哪怕上面的人限制了交流,关于他们的信息,民间其实也已经不算新鲜。 但这似乎并不完全是他无动于衷的原因来对地方了,亨利上前了一步,自顾自地就坐在了店长对面的椅子上使得视线齐平而未高高在上地俯视,这个细节让对方挑了挑眉毛,而贤者开口说道:“几把刀,想让你看看。” 他和店长开始了交流,而走进来的米拉和樱则开始了观望。 小店的内部不算很宽敞,四四方方,连着后面被屏风挡住看起来像是起居室的地方一起也大约就是两个寻常大小的房间加起来那么大。除了一些随意堆积的武器以外,挂在正面的还有不少农具器械。武器方面落了不少灰尘,反倒是农具大部分崭亮如新,看起来应当这才是这位店主如今的主业。 单从外在来看,这很像是一位人畜无害的老铁匠。 但这只是一种表象,贤者正是知道这一点才委托了宗二郎进行打听,之后前来这里。 要在一个几万人规模,每天最少也有几千人来来往往的小镇上面找到咖莱瓦他们那一波人,单靠人生地不熟的他们自己去打听是很困难的。 之前他们也曾经多少尝试过一下,但结果是不甚顺利。继续尝试按照这种方法来虽然也说不定有可能成功,但打听的越多,接触的人越多,暴露自己行踪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所以亨利选择了与灰色地带的人进行接触,虽然处理掉麻烦的武器以及购入一些额外的装备这一目的也有,但那说实在的,只是顺带而为,或者说作为一个切入点而已。 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 很简单的道理:一个对于某些物品有管制的国家里头,能入手这些物品,能掌握暗中流通这些物品的渠道的,会是什么人? 想也知道肯定不会是毫无背景的平民阶级。 这类黑白通吃的东西倘若没有本地豪族,当地掌权贵族的包庇,是决计不可能长久存在下去的。只有串通一气或者干脆就是与青知镇的掌权者血脉相连的人,才有可能拥有这样的人脉与资源,去搞到那些月之国的法律不允许的东西,去处理掉那些过于敏感的东西。 所以贤者意欲处理掉这些武器虽是目的之一,却也是用以接近这些人,接近青知镇背后的掌权集团的一个切入口。 不直接去城主府邸的原因也很简单,首先那里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阿亨利想进就可以轻易进去的虽然某种程度上他确实有这个能力杀进去或者潜入进去再者有的事情是摆不上台面不适合直接摊开了说的:这类潜规则就好像花钱贿赂一样,私底下悄悄交易大家都心满意足,若是你大喊大叫着“快来收我的钱啊”搞得人尽皆知,那么对方为了自保也会不得不对你痛下杀手。 他们南蛮人的身份以及亨利在此时此刻摆上了桌面的这几把刀,都是类似于这样的存在。一旦曝光引来太多的注意,使得青知镇的掌权者处于某种压力的状态下,那么他们很可能会为了自保交出贤者等人。 低调做事是双方有合作可能的首要条件“哦~哦~哦~”店长接连发出了三声意味深长的感叹,显然是从刀上的工匠铭文,认出了这把名刀的所属。 “客官可是,从北地而来。”他话中有话地对着亨利开口说道。 “正是。”贤者点了点头,而店长顿了一下,问出了一句让樱和米拉都转过了头的话: “客官可是,欲找寻失散的伙伴?” “......!”洛安少女伸手握住了藏在衣服下面的单手刀,摆出了警戒的架势并且开始观察起周围想看是否有埋伏。店长看着她的一系列行动,而亨利却是安静沉稳地坐着,点了点头:“正是。” “老师?”他直接确认这一事实的做法使得米拉有些愕然,而樱则是在稍作沉思之后表现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掌控青知镇的势力,多半即便不是偏向于新京的,也会是中立而非站在叛乱者一方的。 这是亨利之所以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承认自身存在,乃至于将刀也给暴露出来的理由。 仍旧稚嫩的洛安少女看不到这一点所以还当是这里的人也属于叛乱者十分警惕,但贤者的行动一如既往,是基于自己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以及总结能力做出来的: 青知是一个繁荣的商业小镇,这里的竹器借助永川河的水路运输一直售卖到了南方的很多地方。而本地的掌权者自然也因为旺盛的竹器贸易而赚足了银两,金碧辉煌的殿堂和各种各样的建筑都证明了这一点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安于现状”。 这里是由新京派出的国土博士进行规划建造的,虽说必须向新京缴税,但是也正因为与南方的和睦他们才得以售卖竹器繁荣昌盛。 来往的游客与商贩是这座城镇繁荣的根源,而倘若叛乱者与新京开战,这一切显然都会不复存在。 这是很常有的情况,在哪个国家都十分常见。既得利益者往往是讨厌局势发生改变的那一拨人,而发起战争的则往往是对局势感到不满的人。因此在这敌我不明的北地,越是繁荣越是富裕的领地,不属于北方叛乱武士集团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当然,贤者也并没有单纯到觉得这些人就肯定是友方。青知镇哪怕繁荣是基于与南方的和平之上的,地理位置处于北地,也更加使得他们会变得与沼泽村类似,是属于夹在新京与叛军之间目前阶段还摇摆不定的类型。 但这也正是他们的切入点,只要咖莱瓦和绫等人没有愚蠢到直接把叛军的名单这种重要的保命根源直接交给青知的掌权者,那么牢牢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的一行人就还有价值。 叛军没有直接与新京叫板的军事实力,所以他们要隐忍,这也是之前就知道的情报;而青知地处北方与叛军接壤不能明摆着得罪他们,所以亨利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走,得走暗路与掌权者接触;掌权者为了讨好新京,只要绫那边多多少少表示一下自己掌握着重要的情报,就不会加害于他们,反而会帮忙。 否则倘若日后叛军战败了,这一点被暴露的话,新京也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 是从沼泽村逃出来的难民,又是南蛮人加上夷族人加上星咏博士这样古怪又醒目的组合。并且说难听点年青搬运工也好夷族人也好,博士小姐甚至就连阿方索教士都不算是特别善于逃命的角色,他们若是来到了这里,肯定会露馅,并且被本地的掌权者所发现的。 基于这些所有的细节总和,贤者做出了这样的举动,并且从店长的回答来看,他的推论是正确的不出所料。 樱在想通了以后深深地看了亨利一眼,仅仅只是观察了一下并且佐以些许的推理,他就准确无误地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种能力令花魁感到有些五味杂陈,她只能庆幸这个人和自己是站在同一边的。 而还是稍欠火候的我们的洛安少女却仍旧没能完全理解这一切,她还在花时间思考消化。贤者也没有为她解释,也没有这个打算。教育这种东西靠自己去观察学习要比起直接丢给答案更加深刻,洛安少女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自己老师所作所为是有目的的,而且是和与其他人合流相关,但她此刻尚未能窥得全貌。 思考能力和观察能力还有待培养,毕竟她也还仍旧年幼。 不论如何,在亨利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店长看了一眼三人,然后点了点头。 “随我来吧。”他这样说着,拉了一下桌子底下的一条麻绳,紧接着后面的屏风被拉开,露出了一条走道。
第六十四节:青知主府(一)
下巴留着稀疏胡须的店长转手拿起了一盏古旧的黑铁油灯,然后从怀里掏出来火折子吹一吹点燃了它。接着他就站在了过道的一旁,歪歪头,示意三人跟上。 他没有关上店门,非常自在地就把自家店面给留空了。 这种自信进一步证明了老街这边是由他做主。显然哪怕主人不在,周遭其它店里的人也会帮忙照看着,不会让哪里来的偷鸡摸狗鼠辈溜进来。 月之国有句古话叫“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转译成为拉曼语意思大约是指较为低层次的隐居者会居住于山林之中远离喧闹的人群,而高层次的,则是融入在闹市之中,也依然闲然自得。 尽管这句俗语更大程度是指心灵上的豁达,在应用于这种势力范围之类的话题上,却也同样好用。 将自身的武力尽数展现出来,以鲜亮的甲胄和上好的武器,威风凛凛的精锐护卫震慑外人诚然是一种合理的宣扬方法以高调的武装力量震慑心有不轨之徒,防范于未然。 但有道是树大招风,作为新京的下属,哪怕青知因为商业发达的关系并未有谋反之心,真的大规模动用武士部队了,也难免会招来怀疑。 夹着尾巴做人隐藏实力,才是有城府的掌权者应当做的事情。手上的牌不会完全打出,但也不会全部藏起。 因为没人会相信贵为一城之主真的没有任何一点军事力量,所以展露出一部分看起来才更合理。 主府附近会有衣甲鲜亮的武士驻守,但暗地里潜藏着的忠于青知城主的部队,很多却是以市井小民的形象呈现。 月之国数千年的历史累积是不可小觑的,这里的人玩弄权谋的技巧,至少决计不会比帝国人差。 走进地道之后三人明显感觉到温度下降了少许,没有光可以透进来的天窗,并未自报家门的店主手里拿着的那盏油灯成为了他们唯一的照明来源。这很显然是某种地道逃生系统,高度约有两米左右,可供两人并排走动,而且使用了青石墙壁增加强度。 干冷的北地挖地道或是储存物品用的地窖并不少见,青知这边之所以要铺砖,想来还是因为较靠近水边且地势相对低一些的缘由。 砖石是为了增加强度,避免被地下水淹没通道或是因浸湿变软的缘故塌陷。 “踏踏”鞋靴踩过积水的声音接连响起,被浸湿的足底让人些许有些恼火,但眼下也只能忍耐。通道顶部一点一滴落下的冰凉水滴尚未到影响结构的程度,也许这正是他们没有维护的缘由。虽然有些烦人,但亨利等人身上也披着斗篷,即便水滴落上去也只会顺着羊毛的表面滑落。 他们迅速地走过了许多地方。初来乍到的外人被带领进这种理应是秘密通道的地方听起来有些心大,但老练的店主七拐八弯的方向证明这里四通八达,加上黑漆漆的低下能见度,烛光也仅能照明三四米的距离,一般人若是乱闯进来多半会迷失饿死在其中。 并且这还不是所有阻碍。 “小心别踩着那里了,是个机关。”店主走到了某一侧,然后举着烛光提醒了一下众人别碰到地上的一块石头。 米拉抖了一抖,而樱咽了口口水,他们没有问是什么机关,因为显然不会是什么善类。 沉默的前行又持续了一会儿,等到老店长手里的蜡烛照明的墙壁上出现了些许的青苔时,亨利皱了皱眉,然后放缓了脚步也示意米拉和樱也放慢。 “啧啧。”店长注意到了这一点,发出了略微有些赞赏之意的咂舌声,但没说什么话。他上前走过去,前面是一道楼梯,末端是密不透风的木门。 “咚咚、咚。”他以一定的节奏叩响了木门。 “来者何人。”上面有谁透过木板这样喊着。 “是老夫。”店长开口这样说着,过了一会儿上面的门“吱呀”一声被谁人打开,光芒透了进来,紧接着是一系列的脚步声。 耀眼的日光一瞬间照亮了通道前方,老店长的双眼眯了起来重新适应光亮的环境,而米拉与樱面见这一幕才反应过来亨利阻拦她们的缘由如果三人这会儿仍旧紧跟着店长走到了门板下方的话,便会因为突然变亮的环境而瞬间失明,自然也完全失去抵抗能力。 而放缓了几步不会直接被光照到是一回事,有了一定的距离,眼睛适应光照的缓冲时间也有了。这样一来就不会在一瞬间被照亮不知所措然后就被全副武装的士兵给包围这是战斗职业者须有的谨慎本能,哪怕对方没有敌意,也终归要避免己方失去主动权。 “时刻把握周围的环境”贤者总是身体力行地教育洛安少女的各种细节,仍稍欠火候的她,却往往还是打起来就头脑发热忘掉了这些。 哪怕米拉确实有一些实战经验,却也并不代表她就是真正的精锐战士。 历经过实战并且存活下来,并不会让人一瞬间就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战斗当中决定胜败的因素是很多的,有时候你身体比对方强壮或是运气稍好一些就赢了。重点在于战胜对手之后必须学会反思,思索自己哪一步走错了结果便会是落得身死,反思那些错误的举动,再从成功当中汲取经验进一步熟练。 不会反思或者根本注意不到自己问题的人,在剑士这条道路上是走不远的。 幸则,我们的洛安少女从不是这样的人。 “这几个是?”从上面走下来的士兵立刻就结成阵型封锁了道路出口,尽管确认了领头的人确实是自家人,他们却也没有放下警惕心。 因为自家人也有可能是被胁迫来的,因此这一行走入地道之中的武士直接就摆出了阵势,并且向老店长再度确认了情况。 “不是敌人,或许可以共谋一下。与主上的客人有些关联,具体,就还要主上来定夺了。”老店长用慢条斯理的语气这样说着,而武士领队透过头盔的下沿看了一眼这边几人,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散开。”他一声令下,拿着短枪的武士们就齐刷刷地收起了武器,站到了两侧。 “吾国的语言,可听得懂?”他走上前来,直接对着他认为是队伍领袖的人我们的贤者先生开了口。 “懂得。”而亨利点了点头。 “那就随我来。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如若有不轨之举,就勿怪吾等不留情面。”这样的事情似乎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领队熟练地交待,之后又对着旁边的两名武士打了个颜色:“收缴武器。” 他这样说着,而米拉稍微有些抵触,但贤者给她打了个颜色。 “咔咔”几把武器都被卸了下来,其中贤者的大剑在落入武士手里时,感受到有些不符合预期的重量,对方瞄了一眼,但亨利裹着布匹这人却也识相地没有展开。 “.......身甲也请卸下来。”就在洛安少女以为一切结束时,武士领队眯起了眼睛,观察了一下贤者身上的布里艮地式板甲衣之后,说出了这句话。 “......”亨利耸了耸肩,然后先松开了外套,解开了腰上的皮带,又一一打开了皮带扣。 深蓝色天鹅绒佐以花式铆钉的板甲衣看起来华贵却重量不轻,因为贤者体格较大的缘故,这件身甲足有10千克以上。 武士领袖好奇心起,招了招手让手下把板甲衣递了过去,而后翻了过来去细看内里一片片重叠的坚固甲片。 “形如吾国的龟甲金,果真,主上所言确实。”他点了点头:“所谓南蛮,尽管如何蔑称,但文化之丰富实则不亚于吾国。” “走吧。”收缴几人装备的武士们当先走了出去,最后亨利三人才在全副武装的武者包围之下走出通道。 而老店长没有跟出来,似乎是从通道之中独自一人返回了店面。 洛安少女看了一眼贤者,又看了一眼前方那名和她差不多高的武士领队,欲言又止。 “和里加尔一样,这里也是有着各种各样的人的。从好处来看,青知的主上对于外国的事物并不是一味拒之门外。”亨利注意到了自己弟子的疑虑,开口这样说着,但用的是月之国的语言而非里加尔,为的便是不令对方起不必要的疑虑。 “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洛安少女点了点头,之后习惯性地想要观察周围,但前方的领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开口这样说着。 武士的队伍把他们几人是包围了起来的,人墙本应做到密不透风阻拦视线的作用逼迫他们只能跟着前进,但无奈亨利一行三人的身高面对这些武者有压倒性的优势,因此也只能通过口头强调。 但武士领队开口说的话有些文绉绉的米拉并听不太懂,因此后面的樱只好在他第三次提醒时用通俗的语言对洛安少女说道:“他是在叫你别乱看别乱听。” “啊。”这才明白的洛安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而一行人接着往前走去,在越过了一面开有圆形门洞的墙壁过后,队长忽然“啧”了一声,紧接着小声地说道:“请加快速度” 但他话音刚落,右侧就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哦,这是又有新的客人来见父上了吗?” 那个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并且还带着一股光是听语气都能听出来的狂妄味道,一行人都停了下来,米拉、樱和亨利都转过了头。 一个约莫一米七左右个头,留着一头代表尚未成年的长长蓝色头发,衣着华贵手里还拿着一柄木刀的年青人站在院子的另一侧,旁边还有一个武士打扮的人正捂着自己淤青的手臂坐在泥地上,不敢吱声。 “嚯,南蛮的人不分男女都生的这么高大”他走了过来,开口这样说着,米拉和樱头上的斗笠都摘了下来,但他也没细看因此把在和人中少有身材高挑的花魁也当做是外国人。 “少主。”年轻人本就十分好猜的身份藉由武士领队之口立刻得以验证他鞠了一躬,然后开口说道:“这是老爷的客人,还请少主”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听不清听不清。”长发的少年挖了挖耳朵一脸不耐烦地走了过来:“让开让开。”接着蛮横地拨开了面前的武士。 “嚯。”他走到了贤者的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你这家伙,听得懂和语?” “喂,我在问你话呢。”显得十分狂傲的少年人接连逼问,而贤者瞥了一眼旁边的武士领队为难的模样,点了点头。 “行,这可不赖。给。”青知的少主把手里的木刀丢给了贤者。 亨利没有伸手去接,任由它掉到了地上。 “上一个有这么高大的家伙,空长了一副架子,却一点本事都没有。” “父上说不要小看南蛮的剑技,但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回过身捡起了另一把木刀。 “看看你能不证明我是错的?” “少主,还请”“闭嘴。” “怎样啊?”他做出了一副挑衅意味十足的表情,对着贤者这样说着。 “怎么办。”而米拉看向了自己的老师对方说的前一个高大的空架子十有**是咖莱瓦,也许是击败了这样的大个子给了他膨胀的自信,但洛安少女更加怀疑是这人天生如此。 亨利自然和咖莱瓦那种愣头青不是一个级别的,但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了 这是城主的儿子,他们接下来要跟城主进行商谈,自己的队友应当被扣押在这里某个地方,而这里又是对方的地盘。 所以问题不是能不能打得赢,而是该不该打。 “啧,喂坂本,如果那家伙不跟我打,就把那两个女人杀了。”年青人对着武士队长下达了命令。 “这”队长有些为难,但紧接着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少主。” “......”米拉皱起了眉,樱叹了口气。 而亨利沉默地弯下腰,捡起了木刀。
第六十五节:青知主府(二)
青知城主府家的小少爷为什么会跳出来挑衅,原因虽然不外乎年青人争强好胜的老调子,但似乎又并不止于此。 从他三番两次提起“高大的南蛮人”这个词眼来看,这显然比起个人间的冲突,更是近来冲突摩擦连连的里加尔与月之国文化圈之间的意识比拼缩影。 和人是骄傲的,但同时他们又是压抑的。 四千年和平的光阴令武侍者阶级空有每日的武艺磨练,顶多有一些对练比拼,却缺少实战的机会。 几乎所有和人的武士都渴望一个自我证明的机会,成熟的年长者尚可自行控制这种冲动不至于时时刻刻表现出了,但放在年少轻狂的少年人身上,自然就要少几分理智。 哪怕用的只是练习用的木刀,能够与身材远比自己更加高大的南蛮人交手并且取胜,对于被压抑许久缺少自我证明机会的和人武侍者阶级来说,也是一种能够令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的举动。 所以要说围着米拉还有樱,站在身后围观的那些武士当中所有人都不乐意见到冲突发生,那自然也是莫大的谎言。 这一行武士当中暗暗期望小少爷狠狠教训一下这个高大的南蛮武者的人,多半占据了七八成。余下的一些,也至多只是在担心打得过头谁人受伤了不好跟老爷交待而已。 男人就是这样,武人就是这样。 哪怕被规矩束缚,哪怕被阶级限制,内心中也依然有一种自我证明的欲求,想要以剑证道。 “哈”青知府家的小少爷沉下了腰,右手抓着木刀柄靠近刀刃的部分,左手则是握着柄尾,但并不握死,而是保留了手腕的灵活性。 “呼”他呼出了一口气。 控制呼吸,是所有武艺当中极为重要的一环。 这种细微的技巧是自战场搏杀上得来的。 在穿戴了沉重的甲胄,甚至于连面部也被钢铁护甲所遮蔽以后,倘若不注意掌控自己的呼吸,一旦开打,体力剧烈消耗而因为面甲阻碍呼吸跟不上导致了缺氧,就会头晕眼花,最终落得身死。 时刻掌握自身情况,是经过优秀训练的武者所必备的一环。哪怕不着甲,也要从小就养成这种控制呼吸,温存体力的习惯。 呼吸均匀控制,双眼紧锁对手,两脚分开,腰背挺直重心微微前压,双手握刀分毫都没有乏力而导致的颤抖他摆出的架势在里加尔剑术里称作“犁”式即两手握持武器居于正前方中位,刀尖或是剑尖指向敌人,是攻守戒备的一种起手式。 “不愧是少爷。”和人的武士当中有许多人发出了赞叹的声音,就连米拉也感觉眼前一亮。 她很久没看到基本功这么扎实的人了。这个起手式就连她自己也不一定能摆的比这位少爷更正,显然他并非花架子,而是有过实打实的刻苦练习,并且时间长度还远在11岁才开始学习剑技的洛安少女之上。 虽说月之国的武艺与里加尔并非同出一门,但大家都是两手两脚的人类,用起来双手握持的武器,只要是实用的理论,基础用法自然也不会偏差到哪里去。 这个小少爷的傲气,并非来自于空洞无物的自大。他确实有着相当扎实的基础 但他输了。 在瞧见对面的亨利摆出的姿势,以及这位少爷面对贤者起手式所表现出的迷惘时,洛安少女就明白,对方肯定不可能打得过自己的老师。 这并非对于贤者盲目的自信尽管有时候米拉确实会这么做而是根据事实判断出来的。 月之国的木刀约有一米少许,以本地单位称作“三尺”。这显然与之前对战过的武士们所持的长刀不符,他们所带的大刀尺寸要比克莱默尔更甚约莫有个一米六一米七的长度,而哪怕是腰上挂着的备用副武器,那种长双手腰刀也有着一米二左右的长度。 也许是地域有别,也许是因为这是训练兵器,米拉目前尚且不得而知。她所能注意到的就是,自己的老师并不像小少爷那样采用双手握刀,而是单手抓着木刀。亨利的一只左手背在了后腰的位置,右手握刀右脚向前,左脚脚尖九十度角指向另一个方向,脚跟并在一起,摆出来的完全是更适合单手武器使用的起手式。 小少爷明显因为贤者的动作而犯愣,以至于在亨利摆好了架势很显然等着他先进攻之后,半天都没有迈开步子。 “怎么回事,这个南蛮不懂吾国武器的使用方式吗?”而就连其它的青知府上的武士也是如此,米拉听见有人小声地这样议论着,不过那名武士领队倒是沉默地观察着,也许比其他人有些底子。 不了解的情况,跳出了自己舒适圈的情况,令小少爷愣在了原地。 他满心等着对方也用和他完全一样的方法双手握持木刀,然后便可按照他一贯以来熟悉的应对方法去战斗。 可亨利偏偏不这么做。 ‘这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表情之中一闪而过的慌张甚至影响到他的呼吸使之变得急促,而这仅仅只是因为亨利摆出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起手式而已。‘不,南蛮异邦怎可能比我月之国武艺更加’在小少爷为了否定这种内心的动摇而酝酿出愤怒的一刹那,亨利 出手了。 “咻!”人高腿长的贤者后脚一蹬就拉近了双方本就不远的距离,紧接着手腕操刀一记斜劈占着身高优势就直接朝着小少爷的头顶打去。 “啊!”因为面对不熟悉的武技内心动摇而产生的迟疑使得少爷慢了半拍,他喊了一声不知是助威还是壮胆,接着就双手持刀拦住了亨利的斜劈。 “咔!!”尽管贤者是单手握刀,但这一击的力道却令双手握刀抵御的少爷手里木刀几乎脱手。 ‘不能陷入对方的节奏,要反转攻势!’他立刻反应过来察觉到了被抢走先手的事实,尽管对方用的刀法并不是他熟悉的范畴,但这也只是在最初扰乱了他的心弦,开打之后就根本没有思考这一切的空余了。 ‘以不变应万变’倘若没有具体应对这种南蛮刀法的方式,那么就用自己以往应对长刀的方式即可。 “咔!!”身高的优势不一定一直都是优势,贤者可以从上方攻击,但也因为他更加高大的缘故,下方成为了更矮的少爷眼里的防守漏洞 “嚓!!”他用刀背撞开了亨利手里的木刀,紧接着把刀柄收回到自己的腰部整个人缩了下来就朝着亨利的下路攻去。 “咻”小幅度的挥刀术,看着他手腕的动作米拉再次感到眼前一亮,显然这位少爷修行的不光是野地的战阵剑法,室内狭小空间才可应用的应急剑术也很是擅长 而他之所以在院子这种空地里却仍旧选择小幅度操刀的室内剑技,正是为了使得挥舞轨迹更小不至于被亨利再次拦截。 短短刹那电光火石之间,他准确无误地选择了对自己而言最具优势的情况。 快、准、狠,是月之国刀法的要点,只要通过这次攻击把战斗节奏找回来,他就可以通过接连不断的挥舞逼得亨利应接不暇最少,少爷和旁边围观的武士是这样想的。 “他完了。”米拉用亚文内拉语下意识地念了一句。 “嚓”贤者往后退出了一步,然后翻转手腕让单手握持的木刀刀刃在上,刀尖低垂,用刀尖格挡住攻击的同时把刀向着一侧推去,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偏移了小少爷的攻击,紧接着又绷直了腿往前迈去在保持着木刀格挡的同时用木刀的钝尖狠狠地击中了小少爷的腋下。 “噗呜!”青知府上的少爷一声闷哼。 “哇,少爷!”而周围的武士们爆发出了一阵惊讶的声音。 没人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哪怕看清了,他们多半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在场唯一明白的就仅有我们的洛安少女,以及或许是那位沉默的武士队长。 握持双手武器的方法或许有共通点,但里加尔与月之国的武技共通点也就仅止于此了。 月之国的刀法讲究快速凌厉,他们的护手也通常只是一个圆盘;而里加尔不分单手双手,往往是防护更为完全的样式,便是因为进阶剑法的不同。 和人的刀,是在“快”字上走到的极致。而里加尔人的剑,则更讲究一板一眼,一招一式,在完成自我防卫的“同时”进行攻击。 这是认知的区别,小少爷满心以为亨利必须格挡“之后”再抽刀进行反击像是他之前交手过的月之国武士一样而这个空档便可成为他追击的机会。 但作为世界上少数里加尔剑术站在顶峰的人之一,我们的贤者先生只是变换了刀刃的角度使得少爷的攻击无法命中他,同时推刀向前一刺,便“同时”完成了格挡与反击。 “呜”右臂腋下被刺中的小少爷面色铁青,一时间握不住刀,但他仍想拉开距离换手反击。而亨利此时毫不留情地冲上前来反转自己手里的木刀刀尖指向自己的方向同时往右跨出一步避开两把刀的指向在两把木刀并在一起以后他用空着的左手一把握住两把木刀的刀背同时将自己手里的刀柄毫不留情地就对着小少爷的左小臂砸了下去。 “啊!”一砸、一冲、一拉。 “啪”青知城主家的小少爷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右臂腋下和左小臂肌肉都阵阵发疼,而亨利手里拿着两把木刀,连大气都不喘一个。 仅仅10秒不到的交锋,心高气傲,桀骜不驯,但在城主府里确实算得上数一数二好手的这位小少爷,在连状况都没彻底摸清的情况下就被贤者给放倒在了地上。 他的训练不够刻苦吗?基本功不够扎实吗?训练的师傅水平不足吗? 这几个问题的答案显然都是否定的,但他仍旧输了。 是什么的差距?实战经验?这个问题是对的,但却也不全对。 倘若光有实战经验,例如把对手的亨利换成另一位月之国见过一些战场的下层武士。那么小少爷完全可以用自己扎实的基本功,在“同一种武技同一种武器”的范围内,完虐对方。 我们的贤者先生所拥有的东西,是几乎所有武器都达到大师等级的精通,以及丰富到无人可以企及的使用经验。 所以是的,这是实战经验的区别,但亨利却也并不是光有土方法的野路子出身。他经受过最优秀的武器训练,他自己就是一本行走的剑客教程书。 在那无数时光累积下来的对于武器的使用经验当中,他可以轻松地挑出最适合某一局势的情况,结合充沛的实战经验,灵活并且高效地运用。 为何选择单手站姿? 因为单手比双手更灵活,而且单手握刀,将一侧的手臂向前伸出,可以增加自身的攻击距离。 195公分高的贤者面对170公分高的小少爷,他的臂长本就具有压倒性的优势,而贤者若是按照正统月之国的双手握法来使用这把仅有100公分的木刀,那么他反而是限制了自己的优势。 小少爷看不懂这一点,其它的青知府武士也看不懂。他们只是觉得一闪而过两人交锋,木刀“啪咔咔”地撞了几下之后,少爷就摔在了地上,捂着自己的手,满头大汗。 “这就是我们的局限性吗。”米拉和樱听见旁边的武士队长小声地叹了口气。 长久的和平所缔造的单一环境,使得和人的武者哪怕磨练至一种技艺炉火纯青,却。 缺乏变通,缺乏跳出舒适圈之后,应对那些自己所不熟悉的战斗方式的方法 亨利用一场10秒就结束的对决,身体力行地点出了他们的这个要害。坐在地上的青知府小少爷愣愣地思考着,连身上的疼痛都短时间内忘却。 而贤者随手把木刀丢在了地上,转头看向了武士们。 “可以走了吗?” 开口询问。
第六十六节:青知主府(三)
有些出乎米拉预料的是,在被贤者几乎是单方面压着打地击败了以后,那位原本一副恶人相的少爷却并未为难他们。 或许是被贤者一针见血地点出了他武技上的不足,这份冲击远大于被挑衅被击败的羞耻缘故,他沉默地走到了一旁一言不发,再没搭理一行人。 这点算是让米拉和樱还有旁边的武士领队都松了口气,因为若是这位少爷恼羞成怒要求武士队长把三人就地处决的话,以月之国严苛的上下级关系,他确实只能从命。 哪怕处决了老爷的客人会导致他自己人头落地,要向少爷发火那却也是老爷才有资格做的事情。 这便是有着四千年封建传统的月之国才有的情景,不光是平民不得反抗武士贵族,下级武士对于上级贵族的命令遵循也是绝对的。 他们须要遵循一系列严苛到不近人情的规则:从懂事起,作为武侍者,不单武艺必须时刻磨练,如何侍奉君主之道也是一代人接着一代人言传身教,形成了不可动摇的准则的。 无规矩不成方圆,构成月之国四千年安稳的,构成了武士阶级根源的,便是这上上下下都需要严格遵守的准则。 这或许是这个国家,与里加尔最根源的区分吧,洛安少女细细观察着这些武人的举动和严肃的面庞,如是想着。 里加尔人的君王即是法律,在贵族的领地上,贵族自身又是某种程度的法律。 若有明君贤人引导,那么一国一城自然可以繁荣昌盛。但若是遇到了昏庸无道之徒,那么国家或是城邦也势必会因为个人的愚昧无能而衰亡。 换句话说,许多里加尔国家的命运,是与其最高领导者的个人能力紧紧绑在一起的。 人会犯错,会有冲动。因此古往今来才一直有“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之类的名言警句。 但月之国是不同的,尽管她所见的不过如管中窥豹,尚不是一切的全貌,但洛安少女却依稀可以感觉得出。 控制着这整个国家的,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严苛守则,是一个所有阶级的国民都世代遵循的传统。因为它不是人,所以它不像人那样会犯错,会冲动。月之国的皇室自号大月神之子嗣,他们将自己从凡间的领导者上升到了神格的化身,又以这种超然的身份所带来的神秘感,抹去了作为人所需要背负的许多事物。 他们是这个国家的最高领导者,但或许就俗世掌权方面,却并不如里加尔的皇帝与国王么那么热衷。 非人的存在,无形的存在,绝对理智必须绝对遵守的生活方式、阶级观念。这种严苛到就连苏奥米尔人多半也会汗颜的传统与守则,构筑出了月之国长达四千余年的和平。 祖祖辈辈都是以这种方式生活的,这个国家四千余年的繁荣昌盛,已经足以证明这种视集体意志高于个人意志的方式,所具有的优越性。 所以倘若青知府的小少爷下令要武士们斩杀三人,他们必定会遵循,哪怕之后必须全体自裁谢罪,也毫无犹豫。 因为比起正确,他们更在乎的是自己是否反抗了自己出身的阶级,是否反抗了这个国度的传统。 某种程度上,米拉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但在另一些方面上,她却也稍微感觉自己可以理解。 人类的思维是有惯性的,某事做久了,就会成为习惯,而习惯被正式化了,被许多人共同认可了,则会成为这些人共同的“传统”。 违背习惯有多难? 就拿她自己来说,习惯了在里加尔世界有充足资金,可以购买各种食材和野地营帐等装备之后,到了月之国重新变得无依无靠,米拉就感觉到了严重的不自在。 而这还仅仅只是一两年的习惯。 要让这些武士们背离自己自懂事起就经受的教育,十几年光阴如一日遵循的守则,这来自于他们自身的阻力,只怕会远比白发的女孩自己那小小的不便更为巨大。 接下去的路途上没再起其它波澜,在又越过了几扇门,从狭小又缺乏装饰的房屋来看很明显走的都是一些后勤部门和杂物间以掩人耳目之后,他们总算来到了一间一看就是大人物居所的二层长屋。 冠冕堂皇的城主府邸,每日客人络绎不绝,显然不是亨利他们这一行人能过去的。一旦撞见了哪个长舌妇,那么青知城主接待了一行南蛮人之类的消息就会像风一样传播开来。 所以他们来的时候走的是暗道,等待城主的地方,也是位于府邸后方城主一家的私人居所,而非办公的正厅。 这里都被心腹武士把守密不透风,不是随便的访客就可以进出的地方。 “请在茶室等待主上。”武士领队这样说着,紧接着就挥手让拿着之前收缴的三人随身武器的几名武士走到一旁,去把东西收纳在仓库之中。 “还请脱鞋。”武士领队再次开口,接着对着自己的部下打了两个手势,大部分人就都散开,只剩下两名手持长矛的站在了两侧。 “咔嚓”茶室的内里有一名跪着的女人低着头打开了门,紧接着对着武士领队鞠了一躬,退了出去。她全程都没有抬起头来,动作却依然流畅。 虽说称作长屋,实际上说成复数隔间连成的长走廊或许更加合适。亨利等人褪下了脚上脏兮兮的鞋子,而出乎意料却又算在意料之中的是,武士领队同样也跟着他们走了上来。 青知城主家的府邸亦是典型的和人建筑风格。由于地处河道附近,地面潮湿阴冷的缘故,房子本身是用木架子抬离了地面的。一行人将鞋子遗留在了泥土地上,紧接着踏上了平整的木板,走进了用有着稻草制成的软垫的茶室内部。 两侧纸门都已经打开的茶室光十分透亮,而亨利、米拉还有樱三人都随意坐下之后,武士队长才走了进来。 茶室的内里没有太多的装修,除了一盏纸糊的灯笼放在另一侧以外,就只有正中间涂了黑漆的圆形小矮桌,以及三人正对面的一个红木的柜子,和挂在柜子墙壁上的一副字画。 “主上仍有公务,但诸位到来的消息我的部下已经前去通知,所以请与我一并在此等候。”武士队长如是说着,解开了自己头盔的系带,并且将腰间两把刀之中的长刀抽出,放在了自己身后靠近柜子的一侧,随后又将身甲除下。 他紧接着的操作不光是米拉,连亨利也不由得提起了性质。只见这位武士领袖旋转了一下头盔顶部一个扁扁的旋转杆,与弧形框架上的长条凹槽对齐之后,整个头盔就由立起的圆锥形结构重叠成了一个无数大小圆圈组成的圆饼。 之后他再将身上由锁甲与方形甲片组成的身甲同样折叠,与头盔一并叠好放在了旁边。 这种便于收纳的轻型装备令洛安少女两眼放光,武士领袖注意到了这些细节,但他一言不发。 解除了甲胄负重,其下露出的是有些许刺绣,但却可以看出材质仅是棉麻的单层常服。样式是很普通的和人宽大服饰。月之国的武士并不像里加尔人会穿多层亚麻或是填充棉花制成的厚垫称,或许是这里的天气更为潮湿闷热的缘故,也或许只是因为长久的和平令他们不需要那种程度的防御。 “鸣海大人。”之前打开茶室门扉并且退出去的那个女人再次走了进来,她在门口跪下,并且对着武士鞠了一躬,而三人也是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位武士领袖的名讳。 有着一双剑眉,面白无须的鸣海对着女人点了点头,而后者则从门的一侧端进来一个木制的方盘,上面放着几杯热腾腾的茶水。 她安静沉默又手脚伶俐地把茶杯一一摆在了矮桌子上,之后又一言不发地把鸣海放在旁边叠起来的甲胄也一起端了出去。 可以看出来这位仆人女性是常做这种事情的,因为甲胄虽然有些分量,她却并不显得吃力。 “请用,或许对从大洋彼岸前来的二位而言有些苦,而这边的这位......”鸣海没有把话说完,而三人也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就依次端起了用粗陶茶杯装着的浓绿色茶水。 初春凉爽的气温使得茶散发着阵阵雾气,没有上釉的粗陶茶杯被用手捏成了竹节的纹理,显然是制作它们的陶艺师为了表现出青知本地特征的别出心裁。 米拉当先抿了一口,然后差点没有被呛到。 一旁的贤者也是皱了皱眉头,但却一言不发地继续喝着。 “好苦。”洛安少女有些不适,这里端上来的茶和之前在小村她也喝过的那种有着颇大区别。 “是用青茶叶磨碎了泡的,所以风味不同。”樱看着她皱起的眉毛,略微有些好笑意味地开口解释。 无法习惯的东西就暂且不勉强,尚且年幼的我们的洛安少女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开始往外看去,而贤者与花魁以及武士这三名年长者则是沉默地继续喝着杯中的热茶。 时间缓缓地流逝,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但却并不完全因为夜晚将至的缘由。 “呼呼”的寒风吹拂而过,两名侍女小跑着,为守在门口的武士递上了用植物编织成的蓑衣。他们表达谢意,并且在肩膀上加上了硕大的蓑衣,又将脑袋上的头盔换成了防雨的斗笠,继续站立守卫。而就在这不一会儿以后,淅淅沥沥的雨水便倾盆而下。 顺着长屋的屋檐流下的雨水落在武士们的身侧,远处院子里用竹子搭起的某物,在盛满了水之后忽然“咚!”的一下转向了另一侧,吸引了白发女孩的注意。 她眨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被风吹拂得斜着洒落的雨水,还有院子里的观赏物。 之前的女仆人第三次进来,用火折子点燃了角落里的灯笼,使得因为乌云笼罩而能见度下降的茶室内部被温暖的橘黄色光芒所笼罩。 又过了些许的时间,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但却并非料想中等待已久的城主。 “咚”“啊”一声闷响之后,是熟悉却又久违的某个呆头呆脑的声音。 “你别总是这样好吗。”紧接着是措辞正经,却又带着几丝无奈的女性的声音。 “不怪我啊,谁让这边的房子总是盖得这么矮啊嘶” “诸位大人这边请。”侍女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捂着脑门的咖莱瓦还有博士小姐以及璐璐和传教士一行人,出现在了另一侧的门扉。 “啊!”愣头青叫了出来。 “啊?”而米拉翻了个白眼。 “你们,也被抓了?”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句话直接就把他们为何在这里的原因交代了个清楚虽说贤者本来也已经猜了个**不离十,毕竟就像他想的那样,他们这一行人里头实在没几个知道该怎样掩人耳目的。 “是啊。”亨利耸了耸肩,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 “唉。”而绫扶着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又看向了换了短发的樱她实际上直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了对方,因为之前也就只是一面之缘,而花魁的形象改变实在太大了。 “我们,接下来会怎么样啊?”艾吉在旁边忙不迭地就开了口,从他瘦得颧骨都凸出来的模样来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被扣留的这段时间里遭受了怎样的虐待,但其他人却是面色红润的,显然是胆小的年青传教士自己吓得吃不下饭的缘由。 洛安少女还在船上的时候,就总觉得像他这样大惊小怪的性格,漂洋过海来当传教士真的是自寻死路。 现在她越发觉得自己的眼光也日渐犀利了起来。 武士领队鸣海安静地退到了茶室的一角,给重逢的一行人让出了空间。只不过人在屋檐下,他们也并没有说得太多。只是稍微寒暄了一下之后,就都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 “我明白了。”领着他们过来的女仆人对着鸣海说了些话,而武士领队则是点了点头。 “老爷要各位合流之后,在这里与我一并稍等。之后他处理完公务,请各位一同前去,与他共进晚餐。”
第六十七节:宴会
仍是早春的日照十分短暂,加之以青知城主必然诸事繁忙,等到下人前来通知时,天空已是繁星夜垂。 以里加尔人的时间观念来说,大抵已是晚间七时有余。一行人并未沐浴更衣,顺着提着纸灯笼的下人引导,与武士鸣海一同走向了大屋的内层回廊。 若由上空观测的话,可以看出城主家的宅邸是呈现出有序四方规划的形象。 以形似月之国文字的“回”字外层又套以“”字形象组成的宅邸并不仅是为了美观,各个区域被分别设计来用以执行某些功能,同时又通过一系列的走廊互相连通,使得紧急情况发生时武士们可以在外侧土墙的护佑下来回移动不受攻击。 尽管是日常居所且外侧还有城主府护卫,但作为一城之主又是青知这种相对富庶的领地,在自身安全的方面上显然还是下足了功夫的。 傍晚时分下起的雨一阵子过后变得不那么磅礴,但淅淅沥沥的鹅毛细雨到此刻仍在持续。 字走廊的中间是经过休整的庭院,雨水落在中间用白色鹅卵石围绕搭建的池塘,昏暗的灯笼火光下橘色间着白色的鲤鱼一跃而起,不知是否冲着被火光吸引来的虫豸。 雨水大抵是这个季节青知的常态,因此除了他们这些异邦人以外,没有谁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感到讶异。 领路的下人始终不紧不慢地走着。和人对于各种东西都无比讲究,不论是礼节还是谈吐。贵族的下人被他们视为同样是自己大家庭的成员,倘若下人有失管教在外惹是生非了,别人不会觉得是下人自身的过错,而是会有“这家贵族不甚体面”之类的负面评价出现。 略过个体更多关注整体,在月之国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可见到。 所以哪怕只是要去往贵族家当个侍女仆人,也总是得学会各种礼仪,优雅礼让,动作精确不疾不徐。 这又是一项对里加尔人而言十分稀奇,而月之国的人习以为常的惯例。 诚然,里加尔不是没有家教严格的贵族,帕德罗西或是奥托洛等大帝国当中排的上号的公爵也有一些以家规严格出名的。但须知青知不过是月之国北部的一座小镇,哪怕因为竹器贸易的缘故相对富庶而且人口较多,从贵族身位上来说,青知的镇长却也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若要以里加尔的概念来讲的话,大抵也就是比乡绅更高一些,介于骑士与男爵之间的存在。 他的政治身份并不举国轻重,领地相对富庶也并非源于政治上的重要性,而仅仅只是本人治理有方,大力推广商业的成果。 里加尔人的国家终究还是太年轻了,缺乏历史沉淀的他们相比起有着数千年累积的月之国,不论是体量还是各方各面,都不是可以同日而语的存在。 虽然年轻不代表一定愚昧无知,但始终会在某些方面的深度上,难以与历史更为悠长的对手相媲美。 拉曼人在得知了月之国的存在以后,会如此醉心于建立联系的缘由,实际来到了新月洲并且接触过这些人与事之后,我们的洛安少女大抵可以理解那种心情了。 来自里加尔的他们,踏入有着四千载光阴历史沉淀,有着有别于里加尔的丰富物质文化的新月洲,这种体验就像是一个刚刚起步的年青人进入到了琳琅满目的大图书馆,而入眼所见尽是自己从未读过内容深刻的书本。 那是一种夹杂着好奇心、求知欲,想要去了解更多,却又可能在一定程度上略有担忧某些部分会打翻自己现有认知的,不安与兴奋交织的复杂心情。 长达十分钟的步行终于迎来了结束,他们到达的是内侧回廊的中心,里面的地面上同样铺着柔软的榻榻米,而城主一家已是准备完好坐在其中等待。 听说要共进晚餐时,米拉和咖莱瓦等来自里加尔又对月之国不甚熟悉的人,还以为会是里加尔那样典型的大桌子宴会。但他们走进来时,却发现根本没有想象中的情景。 “请就座。”领着一行人进来的仆人停在门口一鞠躬之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而在中心大堂里等候着的一系列仆人则走过来分别引领着一行人进入各自的座位。 桌子分别分布在正中间和两侧,很显然是按照身份地位之类的关系区分的。璐璐和特木伦二人还有绫和樱被分在了左侧,与两名之前没有碰面过的和人武士还有鸣海坐在了一起,而余下的传教士几人还有亨利等明显是里加尔出身的,则是被安置在了右侧。 而正中间靠里侧在仙鹤屏风前与他们垂直的地方放着4张矮桌,坐着的便是城主家四口人。 之前有过交手的小少爷坐在城主的旁边,而另一侧则是两位女性,看起来像是城主的妻子与女儿。 城主家的少爷低着头一言不发,而城主则是对着他们露出了微笑。但城主夫人却没有给他们什么好颜色。尽管和人相对克制的文化使得她不至于直接怒目相向,但那种隐隐的寒冷仍旧可以由众人感受得到。 “欢迎各位,来到鄙国,这应该是,我第一次正式与各位见面。”身形发福,笑容十分和蔼的城主年纪大抵在三十四五前后,留着些微的胡须经过仔细打量,而他开口的自我介绍,出乎意料用的是发音有些别扭但用词准确的拉曼语。 “大人,会说帝国语言?”机灵地反应过来的阿方索教士立刻开口回话,尽管被扣押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他们接触的却仅有武士与下人,直至今天才真正见到城主本人。 “是,略懂,略懂。”城主如是说着,而米拉则是将眼光投向了与她同龄的那位少爷身上对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贤者果然手下留情,他动起来并没有大碍的模样。 少爷注意到了洛安少女的眼神,瞥了过来,同时又跟坐在她旁边的咖莱瓦对上了眼,年青的搬运工忽然不像样地打了个寒颤,但紧接着小少爷看到了旁边的贤者又撇过了头。 这一系列的细微举动没能逃过城主的注意,尽管阿方索教士十分想要与他进行沟通交流,但城主却将眼光掠过了他,投向了稳坐在矮桌前,自顾自地就端起了还冒着烟气的茶水,闭目品尝的贤者身上。 “听闻这位,与犬子有过剑术交流。”兴许是知晓亨利懂得月之国语言的缘故,城主在这里没再用拉曼语说话。 场上的气氛忽然有些凝滞,模仿着和人坐姿,坐在自己腿上不过一两分钟的米拉因为安静的缘故立刻开始感觉到小腿麻痹了起来。她左右观望着,明显地注意到城主夫人在对着城主打眼色,加之以眼眶红红的细节和一进来就表露出的不和蔼态度,想要城主惩罚打伤了自己儿子的人这种想法通过这些细节已经很好读懂。 得,兴师问罪开始了。对此不知情的阿方索有些焦虑地左右看着亨利与米拉,绫则是有些担忧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咖莱瓦依然一脸呆样显然搞不清楚状况,而亨利尝了一口茶水,眉毛皱了一皱,又舒展了开来。 米拉思考着自己老师会进行怎样的回答:说是对方挑衅在先?这也确实是事实,但他们都是异乡人,初来乍到又在别人的领地上,一面之词显然很难让对方买账;而武士队长鸣海虽然也在这里,当时也有一整队武士见证了事情的全过程,可他们会做到绝对公正帮理不帮亲,说些对自己的少主不利的话吗? 这样思考着,白发的女孩儿也同样变得焦虑了起来,而亨利依然一言不发,只是又喝了口茶。 贤者缓缓地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在凝滞的空气之中,瞥向了左侧的两名武士,又透过他们的身影看向了后面隐于大堂屏风之后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方。 “.......唉。”鸣海叹了口气,而城主则是摸着下巴的胡须,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地说道:“把刀收起来吧,你们打不过他的。” “刀?!”咖莱瓦的月之国语言经过这么长时间显然也有了一丁点的进步,听到这个关键词的年青人又慌张地四处张望,但作为行家里手的武士们若要埋伏起来,又怎是他这样的外行能察觉得到的。 一些悉索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显然哪怕收缴了武器装备,城主一方也并没有就完全对引进异国他乡文化不通的战士完全放心又或者,这些武士并非是他布置的? “您这是。”城主夫人脸上呈现出了相当明显的难以置信,她对着城主开口说着。而城主笑呵呵地把这件事情一句话带过:“过程我也听说了,是犬子主动挑衅又被击败的,责任在于犬子。” “您说这话,没看到那孩子身上都有淤青了吗,他十几年的时间,妾身看着长大的,可从未受过这样的伤!”显然打算让这件事情就这样翻篇的城主的言论让城主夫人直接十分失去体统地在大堂上就叫了出来,这种行为让樱和绫这两位月之国出身的女性感到目瞪口呆,在男性作为绝对主导的月之国贵族阶层,当着外人的面对着一家之主吼出反对的意见,这种行为要是让外人得知了肯定会觉得青知的城主是个软蛋。 “男孩子嘛,成长的过程中磕磕碰碰是难免的。”城主依然满面笑容地这样说着,但城主夫人在他的话语下只是越来越激动:“磕磕碰碰?!那个南蛮跟恶鬼一样高大,完全是仗着自己体格庞大在欺负吾儿!” “但弥次郎自身挑衅在前,男孩子,好斗,就应当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起责任嘛。”城主依然满脸微笑,而到了这时候才为一行人知道名号的城主家少爷弥次郎自己也终于开了口:“母亲大人,这是孩儿自己的责任,请不要无理。” “你们。”城主夫人一时语噻,紧接着就抹起了泪来:“我这是在关心你,还有您,真的是,什么时候可以拿出一家之主的样子!这饭妾身无法吃了!” “绪花,走。”数分钟的时间内情绪上下变化的城主夫人最终一把拉起了年幼的女儿,从后门走出了大堂。 沉闷的空气持续了好一会儿之后,亨利喝完了杯中的茶水,瞥了城主一眼。 “您的夫人,戏真多。” 贤者用十分标准的和人语言开口这样说着,而城主愣了一会儿,忽然就“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果然如鄙人所料,这位......先生。”他思索了一下称呼之后,开口说道。 “很是了解吾国的一切吧。”城主的话语透露出了为何他会在亨利一行人到来之后才选择接见的缘由,与贤者仅仅是数个眼神交流,但很多细节却已经不言而喻。 绫是月之国本土出身,而阿方索教士等人也在帕德罗西学习过许多关于月之国的事情,可要论接地气懂得这些人际交往与潜规则,他们尽是外行。 与外行交流风险极大不说,很多事情也无法做到你知我知,沟通会十分困难。 这是为何被扣押在这里有好长一阵子,城主却始终不与他们真正接触的原因。 但亨利是不一样的。 “久远的过去,曾经有幸来访过。”他看着城主,这样说着。 “到底是如何久远。”而对方依然笑容满面,只是语言之中透露出的讯息代表他也不是一个表面上那么简单的角色。 “啊这些就暂且不提了,让我们,开始进餐吧。”一瞬间犀利的眼神很快就被收了回去,城主拍了一下手掌,而被拖延了好几分钟以至于开胃茶水都有些凉了的晚宴,到了这一刻终于开始。 “来人,上菜。”城主开声说着,而米拉与璐璐两人同时朝着食物的方向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