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贤者与少女TXT下载贤者与少女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贤者与少女全文阅读

作者:Roy1048     贤者与少女txt下载     贤者与少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节:月下魅影(二)

    米拉没有直接开门,船上的门除了储物舱以外基本只有内侧有门栓,这是为了防止因事故沉船时乘客意外被锁在屋内无法逃离而专门设计的——女孩把手放在了门栓上,而另一只手抓着短剑,接着将耳朵贴在了木门上。

    此刻整艘船的一百余人大部分都在睡觉,只有傍晚时分预先休息过的轮班船员还在维持着基本的航向。女性乘客所在的舱室被安排船体后部,靠近储物舱的地方。与一般乘客的舱室中间隔着一些楼梯,多多少少算是形成了一定的**与隔离。

    米拉二人分到的房间并不大,实际上整艘船除了最顶层的船长室稍大一点之外,其余的乘客居室都是这样仅仅只能放一张双层床还有一个柜子的程度。水手们的居室相比之下要更差一些,不光睡的是吊床,只稍微比乘客居室大一丁点的空间里头还会挤上三四个人。

    这些都是为了节省空间而进行的设计。作为大型远洋商船,东方之月号一百人左右的乘员其实也已经是极限。因为需要考虑到的因素众多,尽管造价更加昂贵,她的承载力却反而没有波平浪静的内海乃至于河流上那些运输游船来得庞大。

    狭窄的长方形房间被夹在了楼梯和后面的储物舱之间,只有身后的舷窗能够透进来一些光芒。但今晚也是一个无月之夜,单靠星星的光芒只能勉强看清室内物体的轮廓。

    匆忙下床的两人只穿着保暖睡衣,赤着脚踩在木地板上感觉相当冰冷,不一会儿脚尖就传来了些许刺痛的感觉。

    但米拉忍受着这些,仔细倾听着外边的动静。

    安静。

    这个词用来形容破开波浪向前挺进的船舶也许并不合适,因为海浪拍打以及各种木器和连接它们用的金属部位发出的细微声响一直持续不断。

    但这些都是无机质的声音,像风声一样,只是自然重复的一环。

    没有鸟鸣声,也没有虫鸣声;听不到人们来回走动,也听不到交谈与欢声笑语。

    尽管在陆地上的深夜也常常相对更加寂静,但最少一些细微的声音也仍旧会存在。人们总说安睡时希望能拥有宁静,但实际上一生当中已经习惯了被各种细微声音所包围的情况下,在真正陷入完全寂静之时反而会感到不安而无法入睡。

    没有声音,因为极度的寂静,米拉可以很容易辨别出来这一事实。

    她开始怀疑是否这位年轻的学者小姐是因为不安而草木皆兵,把船体航行时发出的某些声响误判成了人的脚步声。

    白发的女孩回过了头看着自己的舍友。

    “不是的,是真的有人。”手足无措的丽莎压低了声音开口解释道,尽管夜色很暗她看不清楚洛安少女的表情,但从这份沉默,聪明的她也能猜出来一个大概。

    “.......”洛安少女思索了一会儿,半信半疑之下为了令对方安心也为了查证,她点了点头然后开口:“准备把灯笼点起来,出去看一看吧。”

    约莫又过了十分钟,摸黑将保暖的衣物还有袜子鞋子尽数套上,确保裹得严严实实暖烘烘以后,丽莎拿出了放在陶碗里头焖烧着的碳条。她吹了一下使得暗红色的火星在空气中乱飞,然后打开了木制灯笼的小门,把碳条靠近到了易燃的烛芯。但因为低温的缘故二十多分钟前才吹灭的烛芯上的蜡油都已经凝固,碳条散发的温度花了好一会儿才把它们重新融化,并且引燃。

    “呼——”被重新照亮的学者小姐那张长着雀斑的脸有些紧张,她关上了灯笼的小门然后搓着手靠在了热源的附近以汲取丝丝温暖。之后则是呵着白气转过头看向已经把手放在门栓上的洛安少女——后者点了点头,然后用很小的幅度拉开了门栓,紧接着,缓缓地打开了门,从门缝往外看去。

    “咻呼呼——”丝丝冷风立刻从打开的门缝灌了进来,吹得站在门前的米拉头发乱舞打了个哆嗦,而身后丽莎手里刚提起来的灯笼也产生了细微的摇曳——洛安少女立刻注意到了反常的地方,这一层的乘客居住区整体有点像是一个U字型,上沿的末端是通往甲板的出口,而她们二人所在的房间位于左下方,中间最内侧是仓储室,而仓储室的正前方则是通往上下层的楼道。

    除了航行速度最慢的顺风时以外,平常海风都会从U字型的一端灌进来再从另一侧跑出去。所以打开门离开狭小的舱室会变冷一些她早有预料。但这空气的流速灌进来的风有些凶过头了,这显然是因为通往甲板的门被谁人给打开的缘故。

    “是吧!”丽莎起初是因为验证了内心的想法证明不是她的幻觉而有点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因为这个原因而更加紧张:“怎、怎么办,真要出去看吗?我们门锁起来应该就没事的吧。”她显得手足无措了起来,这位年轻的学者小姐是船上一整个帝国学者团的成员,他们的旅行比起米拉三人点对点式到达要更长,是与弗朗西斯科船长签订了合约要长期随船进行的观察。

    学者多是不善与人交往的性格,他们更善于潜心研究某物。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域内也许会和同伴争辩得让外人目瞪口呆,但相较佣兵这种历经许多事物讲究冷静和处变不惊的职业,大多数学者面对自己舒适区以外的事物就会变得束手束脚畏惧不前。

    丽莎显然也是一位典型的学者,因此本是她提议的事情此刻真要做了她却开始忐忑也是理所应当。

    米拉不太清楚要如何让她安心下来,因为从事职业的缘故很长时间以来她身边都是各种性格冲动的男人,甚至不是佣兵和士兵出身,如咖莱瓦这样的也都是被她叫骂阻止的时间更多。

    即便遇到同为女性的存在,因为接触的阶层不同,像是艾莫妮卡、那两位公主、明娜还有玛格丽特大小姐、奥尔诺她们这样的角色也基本上都是性子坚强过人的非凡存在。

    这些女性若是遇到了类似的情况,行动起来冷静和果决方面也不会比她自己少上几分。

    因为周围的圈子一直都是由这样的人构成,像此行的舍友丽莎这样普普通通,有着普通女孩应有的忐忑;有着普通女孩的担忧的人,对她而言反而是有些新鲜了。

    自身不知应当如何决策时,她首先想起自己的老师。望着手里的短剑,女孩走到了自己的床铺旁边然后从床下取出了一面小盾,递给了丽莎。

    “啊——”学者小姐接了过去,呆呆地望着洛安少女。

    “这样拿,让盾面在前面,就可以防护。然后变换握法用边缘的话。”米拉拿着另一面小盾手把手地演示给她看:“咻——”

    “你打出去的力气,会比起自己想象的还要大。”她这样说着,看向了对方。

    “嗯嗯。”丽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紧紧地抓着小盾挡在自己的腹部。

    “安心多了吧。”她说着,而学者小姐点了点头。

    语言的力量有时强有时弱,在眼下的这种关头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更加能够帮助人迈出那关键的一步——二人走出了房间,昏暗的走廊之中灯笼照射范围以外的地方皆是一片黑暗。

    “好冷。”隔着玻璃蜡烛仍旧被吹得一阵乱晃,走到了舱室之外被寒冷的夜风直吹两人立刻感觉到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发疼。

    “小心点,地面上结霜了。”摇曳的火光在地面上产生了反射,机警的洛安少女立刻注意到了那些洁白的部分——那是海风带来的水汽在冬天的寒冷之中结成的冰霜。这也是为何夜里入睡时通往甲板的门必须关上的原因,甲板上若是结霜了白天晒太阳便会融化,走廊里头要是有了这种情况就得上木铲子和猪毛刷来处理掉了。

    “小心别打滑。”米拉提醒了丽莎才注意到地面的情况,刚出房门她整个人显得相当拘谨,拿着小盾的那只手紧紧夹住了自己的腋下。这种姿态对于使用小盾而言是错误的,但洛安少女知晓此刻并不是去指点她的正确时间。

    她保持着警戒的姿态,一手拿着盾另一只手拿着短剑护在了丽莎的侧前方。

    走道并不高,实际上除了靠近船舵的储存舱比较高以外大部分地方也就两米左右。一方面因为这是南境制作的船舶,他们普遍身高较矮,另一方面也与空间的利用关系匪浅。苏奥米尔血统的船员们在过仅有一米八高的舱门时往往需要弯下腰。

    低矮的天花板加上仅有两人宽的过道,使得二人必须保持好方向才不会导致蜡烛的光芒被在前方的米拉所遮挡。再加上必须小心地板打滑,可以说光是走起来就已经十分困难了。

    “这边看来没什么。”“咔哒——”洛安少女重新关上了舱门,没有了寒风直吹二人立刻感觉舒适了许多。这里的走道两侧虽说有一些通往上下层的通道,但基本上就是直来直去没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因此走过来以后她们已经确认这边没有什么动静。

    “往回走吧,有可能躲在储存舱那边。”洛安少女这样说着,而丽莎也是点了点头,没发现什么情况让她安心了许多,因此胆子也变得大了不少。

    二人靠着墙壁行走着以避免滑到,但走到了储存舱以后仔细检查却也没有发现一些什么。除了几只老鼠捡了一些食物碎屑抱着在啃,看到两人过来就“咻——”地一声消失的无影无踪以外,就没有任何更大一点的动静。

    她们小心谨慎地花了相当长的时间走到了另一侧的门扉,这边的门同样是虚掩着的,外边在淡淡星光之下的甲板寒冷逼人。

    “该不会出去到外面吧,可能就是值夜的水手下来拿东西然后忘了关门了。”洛安少女这样说着,把小盾夹在了腋下空出来一只手准备把门给锁上。

    “米拉,脚印!脚印!”但就在这个时候丽莎忽然阻止了她,学者小姐把灯笼探了过来,米拉立刻看到了地面上一个五指分明的脚印,显然是有谁站在了这边好一会儿体温都把地面上的结霜给踩化了。

    而且就上面重新凝结的程度来看,这个人很可能是刚刚才离开——也许正是因为她们二人的到来吓跑了对方。

    但脚印是——赤脚?

    这种天气赤脚?不对,这个脚印的大小——

    “躲开——”米拉把丽莎推得整个人往后坐倒紧接着用力推开了舱门冲到了外面。

    一瞬之间天空中的云层薄弱的地方投下了洁白的月光,而洛安少女一手持剑一手持盾,看着在月光下穿着颇具民居风情衣服,身材娇小的对手。

    那人赤着脚踩在甲板上仿佛对于寒冷毫无察觉,手上拿着一把不长的小刀,机警地躲过了她猛地推门的动作之后正拉开距离在另一侧警戒着。

    ‘什么时候混上来的。’洛安少女产生了这样的疑惑,这显然不是船上的乘员,但她分神的一瞬间也给了对方机会。

    “啪——!”赤脚的小个子入侵者一瞬间冲进了主帆下的一片黑暗之中。

    “好快!”米拉追了上去,但满是薄霜的甲板使得她没法站稳,一个踉跄就滑到在了地上。

第九节:月下魅影(三)

    “哈——”乌云重新遮挡住了月光,米拉抓住机会重新调整姿态倚靠着附近的巨大木绞盘艰难地站了起来。刚刚摔的一下多少使得她的腿脚有些不灵活,万幸的是对方不知道是没有在附近还是不够熟练,并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击倒她。

    “呵——”她呼出了一口气。身体紧贴着绞盘的木制基座,然后手在下面摸索着,碰到了冰凉的东西因而立刻意识到那是刚刚脱手掉落的小盾。

    米拉拿起了它,然后粗略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尽管跟船旅行已经一个月有余,在这样的深夜来到甲板外侧却是第一回。

    能见度的变化使得整体和日间感受区分极大,加之以冰冷的气温,没有穿着手套的洛安少女感觉不一会儿双手就开始变得麻木迟钝了起来。

    ‘尽快解决就是了。’她思索着,因为各方面的不适感想快点解决掉问题回归到温暖的船舱之中,因此只是确定了灯光的来源就开始继续往前靠近。

    东方之月的前甲板有16米长,8米多将近9米的宽度,这样的一片区域在白天处于高处完全可以一览无余。

    但在漆黑的夜里加上放在甲板上的一些杂物,要探知对方的所在十分困难。

    大部分地方都处于黑暗之中,除了淡淡星光之外光亮的来源只有两处——背后更高的上层建筑掌舵手所在的地方,还有船头两侧。经过发黑处理的船锚链条在火光之中可以看出大概的轮廓,显然对方并没有逃到那里去。也就是说只有可能在桅杆附近的这些区域。

    风从侧前方吹来,证明船舶此时是在逆风航行。

    这是东方之月号和她的姊妹舰与后继型能够主宰大洋的法宝之一,南境人研发制作的纵向风帆相较传统帆船的横帆对于大洋之上变幻不定的海风利用率要更高,即便是在逆风的情况下它也能够继续航行。只是逆风行驶的时候需要风帆侧面对着风向才能捕捉风力,所以必须取曲折的Z字型前往目的地。

    尽管如此,她仍旧可以甩开那些用横帆理论上更轻更快的海盗船。

    ——那么对方到底是怎么登上来的,那样矮小的体型难不成是混杂在货——货物!洛安少女立刻想到了之前装衣服的那个大箱子,80多厘米宽40厘米高的箱子个子小的人完全可以蜷缩在里头,而被厚厚的衣物盖住急着离开的他们也没有细查。

    想来这人没有穿着鞋子也多半是这个原因——是海盗,而且还拿着刀。她的眼神变得锐利了起来,判断对方形成了威胁以后米拉认为不能将其他不善战斗的人给卷进来——她回过了头,借着又一次闪现的些许月光朝着还在门口处张望的丽莎先做了一个噤声的“嘘”的手势,示意她不要惊动太多人;接着又拍了拍胸口,一副“交给我了”的样子,令丽莎成功地安心下来,点了点头然后关上了舱门在那儿等着她。

    月光再度消失,眼睛不得不重新适应黑暗的洛安少女又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与封闭的船舱内部不同,裸露的甲板上风声和海浪拍打的声音要响许多,她无法利用声音辨别对手的存在,但所幸对方应当也是如此。

    她像是在玩木头人游戏一样,一段一段地摸索着往前走。月光出现的时间长短不一,因而她总是在它出现时就先停下来观察并且确认周围的环境,而在重新变暗以后又暂停采取防守姿势等眼睛重新适应抹黑前进。一明一暗之间,米拉已是探索了不少的区域,但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个子小小的海盗入侵者。

    巨大的主桅杆在淡淡星光之下投下了淡淡的阴影,两侧登上瞭望台的观察网之外是在遍天繁星之下波光粼粼的深黑色大海。

    海浪拍打着,到了白天就会融化的淡淡冰霜覆盖在一些容易结霜的地方使得甲板愈发湿滑。裹着獭兔皮的厚防寒靴加重了这种迟钝的下脚的感觉,尽管它有效防止了冻伤,但这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令米拉眉头紧皱——这不是她喜欢的战斗环境,甚至手里目前拿着的也并不是使用最多最熟悉的长剑。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决策是否有误。

    甲板上的杂物并不多,能躲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但因为视野的问题,她根本没办法像白天那样一眼就掌握大片区域。

    不过对方也应该是如此吧——她不停地活动着因为寒冷而感到僵硬的手腕,因为各方面的不适而愈发想要速战速决。

    “啪,咔嚓——”声音在右前方靠近船舷的暗处响了起来,紧接着在同一时间明亮的月光也投了下来。

    两个人同时眯起了眼睛以适应强光,而米拉这时第一次看清了对方——那是个一头黑发下巴尖尖的女孩,有着和她一样的蓝色眼眸但是一只眼睛似乎受了伤因而盖着眼罩,头上绑着保暖的头巾身上裹着一件棉袄然后手插在了怀里。

    “维尼卡秋罗莎,帕希!”有些似曾相识又让她似懂非懂的话语从对方的口中传出,她的表情有些急躁和不安,尤其是瞧见了洛安少女下意识地就摆出的战斗姿势以后更是如此。

    “啧——”海盗少女从怀里掏出了小刀,而立刻对威胁产生反应的米拉决定先发制人。

    “呵——!”她踩得稳稳地向前用小盾朝着对方的手臂击打了过去打算在她使用匕首之前就缴械,紧接着另一只手抓着短剑但没下死手是用剑柄末端去敲击。

    双持武器两面夹击的优势使得连手都还没从怀里掏出来的海盗少女失去了先机陷入劣势,但这只是米拉一厢情愿的判断,因为对方以惊人的速度向下蹲利用自己小个子的优势避开了米拉瞄准失误的盾击。紧接着蹿起双脚直接用裹着头巾的脑袋主动撞在了她的剑柄上“当!——啪咻咻咻夺!”

    米拉右手拿着的短剑打着旋儿飞了出去然后钉在了桅杆下方厚厚的木板,因为没穿手套被寒风弄得冰冷僵硬的缘故她的动作根本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灵活。但更令洛安少女震惊的是对方的果断——这头是铁做的吗直接往剑柄撞——她还处于这种震惊之中,而海盗少女已经从自己温暖的棉袄之中伸出了一直被体温保温着所以没有冻僵的双手。

    “呲!”她发出仍稚嫩的声音叫了一声然后却也用刀柄拍打了一下米拉持盾的左手,但洛安少女在力量和体格上的优势使得这一攻击并不奏效。米拉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她立刻伸出还有些冻僵的右手抓住了对方暖烘烘的手接着打算用擒拿技扭手夺械,但这个动作却也又因为冻僵的缘故慢了半拍。

    “呲!”海盗女孩又叫了一声接着一跃而起整个人拉住了米拉的手借势把本来就站在滑溜溜甲板上的她拉倒在地。

    “嘭!呜呃——”摔在甲板上的声音被海浪所盖过,紧接着她立刻感觉到对方又试图把她手里的小盾给卸下来。但身体素质更高一些的米拉迅速地调整身位挣脱了对方的动作,而海盗少女也立刻从她旁边离开避免被她抓住。

    “哈——呼呵呼呵——”重新爬了起来的米拉感觉自己筋疲力尽光是要站着就已经足够疲惫,反倒是对方赤脚站在结霜的甲板上没有被冻伤不说这一阵交手下来居然也不粗喘气。

    ——这样下去对自己不妙,她正这样想着,忽然感觉周围的月光再度开始消失。

    而就在她打算快一点找个位置躲藏起来维持安全以等待自己重新适应黑暗的一瞬——她看见了对方伸出另一只手,熟练地把盖在脸上的眼罩换到了另一只眼睛的地方。

    一瞬之间,米拉明白了。

    她的眼睛并没有受伤,盖着眼罩是因为光暗变化的缘故——人的眼睛要适应光明到黑暗最少要几分钟的时间,但若是通过遮盖物一直保持一边眼睛在黑暗之中的话,等到环境变暗了只要把眼罩换过去就可以立刻适应黑暗。

    自大了。

    洛安少女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对方虽然年纪看起来不大个子也比她更小,但各方面的经验可绝对不少。

    把手缩在外套之中维持温暖是为了防止被冻僵动作不灵敏无法达成自己想要的动作;眼罩是为了适应一阵一阵出现的月光;而赤着脚走在甲板上虽然冷但却避免了打滑,而且只要保持持续运动的话也不会轻易被冻伤。

    完了——她仍看不清环境,但对方通过眼罩的换位已经完成了对黑暗的适应。

    米拉往前举着小盾,不停地变换着防卫方向,脸上的冷汗也越渗越多。

    风声,海浪声遮盖了对方可能发出的行动声。

    她不知道对方在哪儿,视野在逐渐变得清晰,但速度不够快——对方是知道她在哪儿的。

    她开始慌了。

    对周围的环境注意不足——她想起了自己老师之前的批评。

    米拉一直都知道自己有这个问题,所以她也一直非常好学,努力学习观察学习思考的各方各面。

    但她并不知道的是,这个问题并不光是知识累积方面的。

    平心而论,贤者教导方式是优秀的。

    他从不会声张自己的剑术有多高超,尽管这是事实。但亨利更加知道对于一位剑士而言,最要不得的就是觉得自家战法天下第一。保持冷静,审视局势,没有什么东西是能一招鲜吃遍天的,要挑选合适的应对措施才能谋求生存。

    这是他不厌其烦地与我们的洛安少女重复强调的事情,然而正如其它无数的师徒关系或者家庭关系一样。

    语言并不占据教导的所有组成部分。

    孩子们像是只会单调重复的鹦鹉一般,对着大人的言语言听计从一般,在更多的时候,他们会做的事情是。

    ——模仿大人的行为。

    亨利很强。

    或者说太强了。

    这让他能够做出那些仿佛是冒险英雄小说一样力挽狂澜的壮举,能做到一个人碾压式地击败对方一队人。但也正因如此,他反而成为了一个不够好的榜样。

    不论嘴上说过多少次,当他几乎每一次遇到敌人都可以用压倒性的绝对力量击败时,这个身影免不了地会在米拉的心中留下烙印。

    “老师是无所不能的。”就像孩子憧憬自己的父母一样,她也总是免不了会开始要学习他的一举一动。

    身为女性体力上天生就要弱于男性,加上年纪仍旧很小,身体还没有得到完全的发育。她最理想的战斗方式应当是更加灵活多变的,利用充沛的知识和稳打稳扎的基础与敌人进行周旋,抓住对方的漏洞反击。

    就好像此刻面对的这名海盗少女所做的一样。

    但她不是这样。

    之前海盗们登船的那一次战斗是一个例子,前面还有不知道多少次。当面临战斗时,米拉总是会下意识地选择与对方硬碰硬,试图通过主动进攻,以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力量来击垮对手。

    亨利展现出的不可匹敌,压倒性的力量与技术成为了她一直追寻的方向。

    但盲目的进取有时会给自己带来苦果。

    这堂课程却不是贤者教她的。

    “踏踏踏——”‘在后面——!’声音仅在陷入黑暗之中的一分多钟以后便响了起来,她尚且没能完全适应这份黑暗但仍旧还是果断地反应了过来变换了手中握着小盾的方式紧接着一拳打出。

    “咻——”但,落空了——

    “踏踏踏”的声音继续响起,撞在了米拉的小腿上她适应了一些黑暗的双眼看出来那分明是一个舰船上的柠檬——

    也就是说对方故意把富有弹性的柠檬丢在了甲板上使它发出声响来让她误以为是脚步,那么紧随其后的就是——

    “呲!”小小的身影在吸引她向着前方挥出手中的盾牌以后从侧面冲了过来撞进了米拉的怀里,导致她整个人都撞在了船舷上左手拿着的小盾立刻就飞了出去“哗啦——”一声落在了大海之中,而那名海盗女孩又紧接着以极其熟练的动作把腿卡在了米拉的双脚之间接着拉着她的另一只手把她整个人给摔倒在了地上。

    “咚!”“噗哇——”摔了个七荤八素的洛安少女仍旧乱舞着双手试图反击,但手很快就被对方给抓住并且扭到了一旁把她给牵制住。

    因为慌乱而乱掉了呼吸的她加上摔的这一跤没有能及时发挥力气反抗,就这样别扭地被比自己个子更小力气也更小的同性对手压在了甲板上。

    “咳咳咳——”脸贴着甲板的洛安少女很快因为体温把冰霜给融化,而她的一头白发也因为这个的缘故被打湿紧贴在自己的额头。

    难受又别扭的感觉是其次,更多的是对于自己行为的后悔。

    她刚刚是有机会反击的,在倒地的一瞬间若是还有另一把武器的话就可以用这个逼退对方为自己争取时间。

    但她身上甚至没有带第二把武器,防具也没有穿,如果穿着板甲衣的话她也可以更大胆一些不必担心对方手中的小刀。但她没有这么做,睡醒以后迷迷糊糊只是裹得暖和了一些拿着小盾和短剑就跑出来了。

    蠢。

    比咖莱瓦还蠢,女孩这样想着。

    月光再度投了下来,仅有一米四左右高度的入侵者少女扎着鞭子的脸在近距离清晰可见,她用翠蓝色眼眸平静地直视着被压在身下的洛安少女,但就在她张口打算对着米拉说出一些什么的时候,整艘船忽然动了一下——

    “哒?”海盗少女显得有些慌张,而米拉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是转向!她想了起来,因为是逆风行驶所以东方之月号隔一段距离就会转向一次,她奋起打算反击,但却忽略了地面上被自己体温融化的薄霜导致这一起身直接整个人脚滑朝着甲板的另一侧摔了过去。

    “咻——嘭!”这一次滑出去好几米的距离撞在了圆木桶上的米拉比起前几次受到的冲击都更大,反倒是对于情况感觉慌张的海盗少女及时反应过来扶住了旁边的船舷护栏没有失去平衡。

    “咳咳咳——”头脑眩晕的洛安少女半天没能再爬起来,而等到几分钟的时间过去她总算恢复了些许气力之后,在皎洁的月光之下,海盗少女缓缓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呼——”洛安少女认命地叹了口气,然后在想着就算自己被对方杀了也要拼死通知船上其他人的时候——却看到那名穿着有颇具民族风图案外套的娇小女孩,把小刀收了回去,然后朝着她伸出了手。

    “凡帕莫祁?”对方再次开口,而这一次米拉总算大概听懂了她说的是什么。

    “......你是说,要帮忙吗(帮帕莫西)?”米拉满脸不解和困惑地看着对方,而她重复了这句话的一瞬间海盗少女猛地点了点头,然后兴高采烈地揭下了眼罩。

    “蒙尼涅卡帕涅,哈啦休!!(你能听懂吗,太好了)”她大声地说着紧接着开始手舞足蹈地用一连串的话语解释着一些什么,但满脸呆滞的米拉只是愣在了原地。

    她说的。

    是洛安语。

    虽然语调和发音方式有所不同,但这个怎么看都不是洛安人的女孩说出口的,确确实实是洛安语。

    “哒?”米拉歪过了头,而终于因为动静而注意到的船员们也适时地从上层加班举着灯笼弹出了身体。

    “这都是咋回事?”满脸迷糊的水手和满脸迷糊的洛安少女面面相视,只有脸被冻得红扑扑的海盗少女露出了一个大大笑容然后举起了手。

    “哈啦休!”

第十节:远方来客与不详之风

    船上多了个偷渡客的消息一夜过后在白天立刻传得到处都是,不论是水手还是乘客们都对此兴致勃勃,想要听一听各种八卦消息。氛围如此轻松的缘由一来和他们天性相关,二来也是因为最危险的航线已经在身后的缘故。

    从雾岛到月之国本土差不多七天旅程的这一片大洋之上没有什么能住人的岛屿,所以大部分装备短途小型快船,劫掠之后就回到自己老窝的海盗自然在此成不了什么规模。

    和遥远西方的苏澳马里纳港类似,会在北地冬季出没的船舶,捕鲸船要占个七八成以上。海盗虽然并不是彻底绝迹,但基本上都是以本土沿岸作为据点的一些小船。没有一定的人数规模和抓钩绳梯之类的装备,他们甚至连要攀登上东方之月号高大的船舷都没办法。

    这些海盗船主要以劫掠沿岸居民为生,并不善于在大海上袭击商船。这点倒是与丹拉索的海盗们如出一辙,毕竟不论文化区别多大,在相似地形人类的谋生手段翻来覆去其实也只有那几样。

    总而言之,对于东方之月号而言真正的威胁要到更往南的地方才会多起来。

    月之国所在的名为“新月洲”的狭长大陆板块附近零星散布的有超过三百座大大小小的岛,从中部一直到南部尤其是在南方的海域当中极为众多。这些分散的岛屿管理难度极大,即便是成建制成规模的当地官兵海军——或者以本地人的说法称之为“水军”,没什么情况的话也不会轻易进入。

    东方之月号过去都是依赖自己的航速甩掉那些海盗,然后进入繁华的中部港口。之所以要选择在这里入港登陆,一方面是因为与世界上的其它地区一样,越靠北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土地就越是贫瘠。除了一些捕鲸和捕鱼的小村落以外,月之国的北部地区就没有什么和海洋相关的事物。

    而另一个原因,则与当地的政治局势相关。

    整整一片新月洲大陆,是一个国家。而且这个国家已经持续存在了4000多年。按照月之国的建国神话所述,从4000年前至今他们的皇室贵族一直都是同一个家族——没有任何贵族谋反导致皇室下台被其它家族所替代这种在里加尔如家常便饭一般的情况。从4000年前开始,就一直都是保持在绝对的统一状态之中。

    他们骄傲地将这称之为“万世一系”,认为自己的国家拥有绝对的安定以及长久的文化累积。但其对外的态度却也正如国名的寓意一般——如夜空中的月亮,地位仅次于太阳,却温和而内敛,散发出柔和的光。

    月之国与里加尔大陆的接触是十分谨慎的。加上大洋隔阂,尽管他们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拥有相对发达的文明,至今绝大多数的里加尔人却仍旧对他们一无所知。

    甚至觉得里加尔大陆就是唯一的世界。

    这方面的事情却也并不是月之国单方面的谨慎所导致,因为他们4000年的和平缘由,得以累积出相当丰富的文化和知识。如此形成的文明独树一格,因为与白色教会没有一星半点关系的缘故,令历史几乎都离不开宗教的里加尔人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而如此迥异又强势,又与白色教会的影响毫无关联的文明若是为大众所熟知的话。

    势必会对白色教会本就日渐式微的影响力造成更大的损害。

    在有意对里加尔世界大众封锁消息的同时,高层人员其实却一直都没有放弃对月之国的追寻。

    三百年前乘坐老式帆船艰难航行的南境商人,在偶然到达之后,于航海日记中将这里记载为“黄金之国”。而他们掀起的对于新月洲大陆的憧憬,促使着后人不停地努力着,最终形成了稳固的商业交流。但即便是三个世纪的光阴过去,这些外来者的足迹却仍旧始终被限制在狭小的区域。

    月之国的海港有相当多,从北部中部到南部遍布在大陆的边缘。但因为锁国政策的缘故,却只有中部的港口能登陆——

    或者说曾经能登陆。

    弗朗西斯科船长沉默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船上的主要干员以及亨利、米拉、咖莱瓦还有学者丽莎和她的导师等事件相关人员此刻都待在了船长室之中。

    个子小小的入侵者少女坐在桌子前,其他人大多都站着,眉头紧锁。刚刚透过懂得当地语言的大副翻译的消息,令他们陷入了这种长时间的沉默之中。

    昨晚发生的事情最终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解决,在值夜的船员发现了情况以后他们叫醒了船长还有贤者。而在之后收缴了这名少女身上的武器以后,他们给予了她一些保暖的衣物和分出来的被子。协商通过把她暂时关在一个杂物间里头休息一夜,等到白天再进行进一步的验证。

    少女的身份和名字最终被确认,她没有姓氏,或者至少是不愿意说,就只自称为“璐璐”。而她的身份十分特殊,并非雾岛那些拉曼后裔但却也不是月之国的主流群体,而是属于北方的少数民族。

    作为月之国的主流社会的那一族,在本地语言当中对他们的称呼大致发音为“艾米西金”,这个词与帕德罗西人的“维斯兰”有着类似的意思,都是指“野蛮、蛮夷”的意思——显然并不是什么好词汇,但在之前的漫长时光里他们倒也是和平相处并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只是在东方之月号出发的两个月之前,正值秋季的月之国本土,爆发了从未有过的混乱。

    而因为这场战争的缘故,他们一行人在不知不觉之中成为了现在月之国最不欢迎的客人。

    “就是你们这样的外人,穿白袍的人导致的。”璐璐用主流社会的语言说着,她之前和米拉用的那种洛安少女认为是洛安语的语言,实际上是少数民族的方言。虽然有些词汇似乎因为是来自于洛安语的缘故发音和意思基本一致,但却因为语法和语言习惯的不同,对话的效率极低,光是要搞清楚对方说的准确意思她俩就得手脚并用加上各种形容和比划。

    所幸璐璐本身会讲占据优势的主流社会语言,而她所说的穿白袍子的外人,众人用脚指头想都能知道是指什么角色。

    与拉曼文明相伴相生,只要拉曼人的触角延伸就会随之迈进,以白色作为代表色的组织。

    教会。

    从三百年前的第一次接触,传教士们在流传回来的故事当中得知了这样的一块充满文化的异国土地开始,他们就一直有想要找到它,将神明的光辉扩散开来的想法。

    但自身已有数千年文化沉淀的月之国并不像是里加尔大陆的国家那么容易干涉并且扎根,加上当地统治者对于这种富有侵略性的宗教十分忌惮,他们在找到并且建立稳定航线的180多年时光过去,却始终没能在当地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这种局势自然不是传教士们所愿,而在神历1331年的8月底,也就是距今3个多月时间之前。

    他们转移了目光变换了思考方式,将扩大白色教会信仰的目标人群从广大的群众转移到了当地实力强大的封建领主身上。

    这个举动取得了极高的成效,因为4000年的稳定社会结构让月之国的上下级观念远比里加尔大陆更加深刻。下级不得违逆上级,因而只需要取得一名封建领主的认同,他便会命令他领地内的所有下级贵族和平民全部改投白色教会。

    花费了足足180年的光阴,甚至于150年前帕德罗西派遣的远洋舰队实际上也未必没有白色教会的意图在其中。但这些“传统”的方法在异国他乡并不合适,里加尔人的思维方式终归是里加尔人的,当他们变换了思维开始设身处地按照月之国的社会结构重新规划。

    以前未能实现的事情,忽然变得简单了许多。

    时间漫长的文明和稳定的社会结构意味着有野心的人无处发挥,而白色教会与一些封建领主的接触一拍即合。

    他们提供了契机和拉曼人多年勾心斗角总结出来的一套倾覆朝野的方法,甚至通过商船偷偷运输武器铠甲资助当地贵族。

    然而这种挖墙脚的做法因为严格的社会结构和忠诚于皇室的人到处都是的缘故,很快地就败露无疑。于是在神历1331年的12月初,与白色教会联合的地方武装与中央军队的战斗由此展开。

    然后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叛乱的封建领主们就被全部镇压。

    一国一主的强大统帅能力远超任何里加尔人的想象,白色教会的传教士们掀起的是极为微小的涟漪。甚至都没能发展成真正拥有杀伤力的波浪,就被扼杀在了萌芽的阶段。

    他们没有能够真正动摇到月之国的统治阶级,反而经此一役把自己还有所有异乡人的处境搞得极其尴尬。

    尽管皇室的代表号称“不对安分守己的商人们进行任何处罚”因为那样是“有失公允,显得吾皇内心狭隘,断绝非乃事实焉。”但实际上有不少暗地里游走在灰色地带,甚至于与小岛群上的海盗们勾结的商人莫名其妙地就“归国了”不再出现也是不争的事实。

    而作为事件中心的传教士的地位就更加尴尬了,许多他们辛苦争取修建的教会都被付之一炬,官兵日夜巡逻寻找着那些穿戴白色教士长袍的人并加以处决。为了自保传教士们不得不打扮成商人或者劳役的模样东躲西藏,而这股对于异己的排斥和敌视最终演变成了大规模的追捕,甚至于远在北方的璐璐所在的少数民族也被卷进了这场纷争之中。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不肯听从伟大皇帝的号令,那么就没有必要继续存在。

    维持了数千年的和平与宽容,在里加尔大陆到来的外国人的“不懈努力”之下,被彻底打破。

    而这场针对外国人的敌意,余波仍旧没有消散。璐璐也是在逃亡的过程当中与族人走散,被雾岛的海盗们掠去,最后听闻了有外来商船的消息才偷偷躲藏到了箱子当中成功逃离。

    她的身份经过一系列的东西基本上可以确认,而这亲身经历的说法,也让船上得知这一消息的人表情变得凝重了许多。

    原本宽容的贸易氛围已经没有了,作为外国人的他们现在在这里是不受欢迎的存在。

    “事情变得难办了啊。”弗朗西斯科船长摸着小猫库洛的下巴,使得它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声,同时重复地念叨着。

    “变得难办了啊。”

第十一节:风雪之夜的登陆者(一)

    呼啸的风声从耳畔穿过,脸上保暖围巾的口鼻部分因为呼吸的水汽而结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羊毛斗篷被尽力地裹紧,然而尽管如此风还是“咻咻”地从缝隙钻进来。

    积雪落在了厚重的羊毛斗篷兜帽顶部与肩部,因为没有合适的雪鞋,脚一步踩下去就深深地陷入到了雪地之中,不一会儿皮靴的内部就开始被湿气和渗出的汗水所侵蚀,让羊毛袜子变得又湿又冷十分难受。

    “就快到了!”前方不知道谁的声音响起,尽管尽力大喊,却仍旧被风声影响得模糊不清,只能分辨得出说的是拉曼语这一事实。

    “就快到了!”

    一个人接着一个人,他们把消息传到了长长队伍的后方,以让其他人重整士气避免被疲劳所击败。

    天色昏暗,尽管随着南下现在月光和日光都要更加强烈一些,但在风雪刮起来的今晚能见度降低是理所当然的。

    手中的火把被狂风吹得呼呼乱响。看上去这种时候似乎有玻璃罩着的灯笼会是个更好的选择,但实际上呼啸的狂风即便是灯笼也会被吹熄。加上飘来的雪花可能会被燃烧发热的灯笼表面融化结冰附着在上面,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是粗大的木头裹上布匹浸鲸鱼油的巨大火炬更加可靠。

    尽管它的燃烧时间比起蜡烛要短很多,差不多三十分钟就会烧尽,但那就连狂风也无法扑灭的熊熊大火在能见度低下的天气里成为了准确的引领坐标。

    每隔三人就有一人拿着火把,而其他人也在身上带着备用的火把。他们在厚重的羊毛斗篷之外背着帆布和藤框做成的背囊里头满满当当地装着各式各样的装备,有的人身上还挂着单肩的帆布包放着额外的一些物品。

    十几个人的队列拉出了长长的队列,为了防止有人在风雪之中掉队走丢他们用粗大的麻绳缠在腰间连住了所有人。

    走在最前面的人背后背着用麻布包裹起来的长条物,手里拿着一支很大的火把,个子相当高,显而易见地正是我们的贤者先生。

    在这种需要艰难跋涉的地形之中,前方的领队必须得是个体力充沛而又经验丰富的人。

    因为他不单带着同样甚至更多的装备在行进,还肩负着及时发现危险确保方向正确的重任。在这种天气环境之中光是往前走本身就已经令人精疲力竭,还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注意身后的众人。不能一个人蛮干走得太快,要确保整支队伍的安全。

    如此重任,理所应当地只有我们的贤者先生可以承担。

    但此刻走在他身后的,却并不是米拉和咖莱瓦,而是学者团体当中的成员。洛安少女和年青的搬运工这两个体力更好一些并且有经验的人被安插在了队伍的中段和后部,这是为了避免这些相对而言更加缺少经验与锻炼的学者还有传教士们在路途中累垮掉队而刻意安排的。

    将老练的队员安插在队伍的中段和末尾,这样前后将新手保护起来,当他们开始显露出疲惫迹象或者因为天气缘故有什么意外发生的时候,这些老手就会及时地注意到并且汇报情况作出反应。

    相比之下若是直接将老手全部集中在一处,等下若是队列当中有新人掉链子或者遇到麻烦了,就可能会错过处理的良机导致事态迅速恶化。

    行动十分艰难又困苦,因为一行人当中背负能力较好的仅有伴随在洛安少女身旁的洁白一匹缘由,冬季装备分摊下来大部分人的负重都不能算是轻松。

    这个又过了半年多时间已经长大了不少,肩高已将近一米四但仍算年幼的小家伙自然是我们的小独角兽。现在已经长到有350千克左右的它说是整支队伍当中最具重量级的一个成员也并不为过,而当这个小家伙被从船舱当中牵出来的时候,几乎整艘船上之前没有下去过下层船舱的乘客们都呆住了。

    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发显现出优美姿态的小独角兽如今已经没办法靠化妆伪装成小毛驴小驮马了,弗朗西斯科船长原本是不愿意带上它的,远洋航行即便是对人类乘客而言都十分艰难,他们实在没有余力再去照顾一匹马儿。

    水手之间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说是曾有一位异想天开的商人船长觉得若是自己能够运输活牲畜的话,必然会比起其他人更具有竞争力,于是就在自己的船舱当中带了二十几头牛。

    而结果在航行的过程当中这些可怜的牛儿和人类一样经受不住晕船吐了一船,整艘船上的水手们根本清理不过来最终他们只能选择向路过的船只求救。而这艘充满了酸臭味的船舶最后光是来一个大清洗的费用就入不敷出,最终这位船长也成功破产并且跑去从事其他行业。

    这件事情给予了后人警示,从那以后莫比加斯内海的运输若是要承载牲畜便必然会在饲料当中混入镇静类的成分让它们好好待着不会容易晕船。但东方之月号是一艘远洋帆船,北黎伽罗海的航行环境比之内海要恶劣许多,人类乘客都不一定撑得住,他们又哪里有精力去照顾牲畜。

    只是当弗朗西斯科船长真正见到了小独角兽并且体会到它惊人的聪慧之后,他决定破一次例。

    这令小独角兽成为了里加尔世界本土的非人生物除伴随着帆船偷渡的老鼠和蟑螂还有人们身上的跳蚤以外,第一个踏上了新月洲土地的存在。

    而这个心思聪慧与我们的洛安少女心意相通的小家伙愿意放下高傲,屈尊以传说中的圣兽身份却来作为驮马背负物资的举动,也令整支队伍当中的人类成员包括传教士与学者们皆是士气大振。

    “传说中的独角兽都见到了,而且还帮我们背东西,我们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人心就是如此的巧妙,但竞争心和作为人类的自尊撑起来的内在改变不了身体上缺乏锻炼的事实,从登陆到现在一连走了许多个小时的他们很多人身心都已疲惫不堪,只想早点找到地方休息。

    沉默寡言是一个不好的迹象,我们的贤者先生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这是无可避免的,一来夜间的风雪使得声音传播十分困难;二来,走了这么长时间,负重加上艰难的地形与寒冷,各种不适感已经使得队员们光是赶路就竭尽全力。

    他们需要休息。若是这样的艰难跋涉再持续下去,已经精疲力尽的人们就会开始出现不满,互相指责乱发脾气,矛盾由此展开导致队伍分崩离析。

    所幸按部就班的他们在优秀向导和可靠领队的指引下,终于赶在夜晚八点之前到达了目的地。

    “.......”停下来并解开腰间绳子的十几个人站在山坡上往下看去,稍低一点的平原地带之中有不少住房存在,只是其中没有任何灯火,冷冰冰地在寒风肆虐之中孤零零地存在着。

    “族人都逃走了,因为和人的狩猎。”璐璐在旁边用月之国的语言这样说着,团队里的学者对此进行了转译。会说这种语言的不光是东方之月号上面的大副,实际上整艘船的大部分水手都听得懂而且会说一些简单的语句。毕竟他们的跨洋航行已经持续了十年有余,而船上随行的这些学者们既然是来到这边进行学术研究的,自然也必须掌握这门语言。

    除此之外会说这种语言的人不出意外地还有我们的贤者先生,但他所掌握的很多词汇实际上如今已经不再使用,因此有更擅长的人在,亨利也就选择了安心领队。

    月之国的主流语言和拉曼语实际上非常相似,相较起词汇变体多语速更慢表达精准的西海岸通用语和亚文内拉语这种“年轻”的“平民语言”,同样历史悠久的这两种语言学习起来要更加苛刻。

    它们的一个单词会有比起西海岸语更多的音节,因此在一个熟练的拉曼语或者月之国语言的使用者说话时,西海岸出身的人往往会因为其过快的语速而感到无所适从。

    实际上直至如今我们的洛安少女每每开口讲拉曼语时,东海岸人——即便不看那一头白发——都还是可以辨别出她来自外地的事实。因为她习惯了亚文内拉语的那种语速,没办法像是母语使用者那般连珠炮一样说个不停。

    因为这种相似度的缘故,拉曼语的使用者学习起月之国的语言算是事半功倍。而如此导致的一个戏剧性的结果便是,此刻整支队伍的十几名成员,不会说当地语言的只有米拉和咖莱瓦两个人。

    这种体验对于呆头呆脑的搬运工而言没什么意外,但作为通常旅伴当中学东西最快的那个人,米拉却被激起了一些不服输的念头。

    她在航海的一周时间内已是迅速掌握了一些有用的词汇,此刻不说别的,基本的问好之类的日常对话算是已经能够达成——但让我们话归原处,队伍从平缓的坡道上面下去之后,举着火把的几个人靠到了前方照明,而璐璐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最大的那间屋子的木门所在。

    “卡西忒(借我下)。”她回过身然后这样说着,亨利点了点头示意,而后方的米拉则是从自己老师的动作明白了意图于是从小独角兽身上取下了一把雪铲。

    “沙沙——”大长屋挡住了很多的风雪,低矮的屋檐与贤者还有咖莱瓦的眼睛齐平,亨利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散发出来的热量让屋顶几十公分厚的积雪开始融化出现一个缺口,滴下来的水滴掉落在地面的积雪上砸出来一连串的孔洞。

    “沙沙——”璐璐迅速地把门口下沿的积雪给清理干净,然后跳到了清出来的小坑之中。

    “呼——”贤者和其它几个拿着火把的人靠近了过来提供照明,而个子小小的原住民少女在清理出来的雪坑之中找到了一块方形的木板,但她拉了好几下却没拉动于是回过头对着米拉伸出了手。

    “嗯。”洛安少女会意地把火把递给了璐璐,而她接过去以后就把火把靠在了木门的下沿隔着一段距离来回烤了一下,使得被冻住的木制机构缝隙间的结冰融化。

    “嗦咧。”之后璐璐又把火把丢回给了米拉,然后两只手抓住又用脚抵住了木门的下沿,使出全身力气拉动了木板——“啪——!”这一次成功地拉了出来,接着她先是转了两下之后又往上一提——“咔——”“沙沙——”冻结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同时屋顶上的积雪滑下来了一些,站得太近的丽莎和咖莱瓦两人淋了一头,而米拉则是对着他俩翻了一个白眼。

    “吱呀——”的声音很快被“咻咻——”的寒风掩盖,而迅速进入长屋的一行人在脱离了寒风呼啸之后立刻感觉舒适了许多,但屋内一片黑暗,只有众人手里的火把散发出来的光芒是唯一的照明来源。

    冷冷清清的屋子看起来已经挺长时间没人居住了,对于之前璐璐的操作感到好奇的洛安少女用手里火把一照,才明白了长屋木门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构。

    长屋的地面内侧进门的地方是泥土地,再过一段距离才是用原木作为底座又加上了木板支撑起来的保暖隔离层。但在门框的地方埋入了一条长长的花岗岩门槛,门槛上面有凿出来三个四方形的插槽,这样对应的是木门上的榫子。

    通过一系列的活动板操作这些榫子会卡进插槽从而完成锁门,这种结构等于是整个门都变成了锁,显然要比起只有一个门锁更加坚固。

    在发音为“艾米西”,在本地主流社会语言当中写作“夷地”的这片土地上,体格强健的棕熊是最常见的猛兽。而那种以锁固定的轻薄木门或许在城镇当中能够适用,运用在这种村庄里头,就只有被强壮的棕熊破门而入这一种下场。

    “还好还有木柴,估计是太重了他们没有搬走吧!”学者和传教士们都直接坐在了冷冰冰的地板上开始休息的同时,米拉、咖莱瓦、亨利还有璐璐等经验更加丰富的人则是开始检查起了长屋内仍旧有的物资。

    年青的搬运工在看到了木柴所在以后就卸下了身上的背囊,而洛安少女则是开始给小独角兽解下身上的负重并且和它交谈。

    我们的贤者先生用火把照明巡视了一眼屋内的景象,除了挂在正中央那口太大的铁锅和一些还没被劈开的木头以外整个屋子干干净净。四四方方的长屋没有任何隔间之类的设施,看起来应当在过去是作为某种会议室或者食堂之类存在。

    “都准备好,先把火升起来。”他检查了一下那些用厚实木板做成的窗户,然后开口这样说着。

    精疲力竭的众人有气无力地回应着。

    不论如何,这便是他们在月之国土地上度过的第一夜。

第十二节:风雪之夜的登陆者(二)

    进入长屋之后要做的事情仍有很多,尽管风雪被隔绝在了厚实的原木墙壁以外,内里的温度却仍然算不得舒适。

    月之国风格的屋子和里加尔大陆截然不同,建造的材料当中木头占据了绝对主体而非石质。内部结构简单的长屋尺寸颇大,从入口已经重新锁上的木门到另一端的墙壁大约有17、8米的长度,宽度也有长度的一半左右,空荡荡没有任何家具看起来很是宽敞。

    小独角兽夜里站着睡觉的地方是入口这片没有什么花样只是平整过的泥地,从这里再过3米左右的距离开始则是抬升离有半米左右的木板——这是多层结构制成的,由横竖交错的粗大圆木作为支撑,再在上面铺上更小的圆木作为框架,最后则是盖上了平整的木板。

    屋子的正中央是颇具月之国特色的大吊锅,这口锅尺寸巨大因而璐璐的族人撤离的时候也没有带走,眼下倒是给他们行了方便。

    大铁锅悬挂在房梁上垂下来的一根巨大的木头柱子末端,这部分用了铁制品加强,锯齿状的铁条有可活动的杆子连接,用手去扳动就可以上下调节大锅和火源的距离,掌控火候。

    大锅下方的木地板开了一个巨大的四方形的洞,里头砌砖垫起来并且还围着石头,这便是本地语言当中称之为“火坑”的存在。因为常年使用,旁边的木头和石头都已经被熏黑,并且累积了一层厚厚的木灰。

    “咔——”几块较小的木柴被丢了进去,而后他们又削了一些更小的木屑作为引燃物。寒冷的天气烧一堆火都不甚容易,所幸一行人进来的时候火把仍旧没有烧尽,有了熊熊燃烧的鲸鱼油火把,很快地就成功升起了一团小小的篝火。

    “哇——”这种时候经验的体现再度显现出来,学者和传教士们的团体全都不像样地丢下了背包,脱下保暖手套还有鞋靴和斗篷就随便丢在旁边,然后凑到了火旁取暖。

    而更加习惯于劳动的亨利、米拉、咖莱瓦还有璐璐几人则是在褪下了外侧的保暖衣物和并且更换了鞋靴以后就继续忙活着。

    囤积在长屋一侧晒干的木头基本上都是大块的原木,原住民们在伐木之后使用锯子分割成合适的形状,再用大型斧头劈成几块然后存放。由于体积太大,它们不能直接燃烧,得用小号一点的斧头进一步分得更小才行。

    这份工作自然就被交给了亨利还有咖莱瓦两人解决,长屋内并没有任何工具,斧子这种有用的工具在搬迁时也被他们带走了。

    但早有准备的一行人也带上了它,贤者手里的克莱默尔总算可以不用兼职伐木,这也算是让米拉长长地松了口气。

    “咔!咔!”的声音在仅仅正中央有一个小火堆的长屋内响个不停,而在木头被劈开变小以后,洛安少女把一整堆木头抱到了火坑旁,准备之后慢慢加进去让火堆变得更大。

    烤了一会火身体开始暖起来的传教士和学者们此刻总算也不好意思了起来,他们都是从地上爬了起来开始整理装备将其中的被铺与各种工具取出。而重新回到了门口的米拉则是又捡起了一块小木头,拿起小斧子先一下砍在了木头之中,再用手把斧把与木块握在一起,之后往泥地上一砸就使得它分开。

    这种做法是劈柴熟悉的人才会掌握的小技巧,分得这么小的木头已经没办法靠自己立在地上,你得用手扶着。而这种天气寒冷动作迟钝的情况下,一不小心砍到自己的手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样的做法更加保险而且效率也是同等的,甚至更加节省力气。

    “嗦咧玖呔(那个给我)。”璐璐对着她伸出了手,这些简单的对白米拉已经可以听懂。她把手里的小木块递给了对方,而璐璐则是用怀里的短刀刨出了木花,然后放在了木制地板下面一处用灰浆和砖块砌起来的四方形构造物之中,之后又堆叠了一些木块,然后跑到了火坑那里拿了一块烧着的木头跑了回来。

    火焰烧起来照亮了下方东西的模样以后看着璐璐做事的米拉立刻意识到了这个是什么——显然与地面隔离起来的木板下方并不是完全露空的,他们在这下面用砖石砌了一些烟道,而当火焰在入口这里烧起来以后热腾腾的烟就会从下面穿过把地板加热。

    这些烟道是用灰浆还有砖石砌好密封的,里头还放进去了石头能够更加长久地保温。烟道的出口在房子的另一边,所以不必担心冬季过于封闭的室内会被呛得无法呼吸。

    烧起来的火焰很快让长屋的地板变得暖和了起来,在身强力壮的亨利和咖莱瓦两人的劳作下屋子里屯着的木头有三分之一都变成了燃烧的柴火。这最少够他们两天使用了,而且白天的话人活动起来也不需要烧火取暖,省去了下方加热地板的部分整体可以节省许多。

    屋外积雪仍旧在下,忙完了这一切已经将近夜晚9点的时间,但雪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在继续加大。

    这样看来的话,他们有可能短时间内都只能待在璐璐一族的营地了。

    学者和传教士们把自己的斗篷还有羊毛制成的被铺都放在了火坑两侧靠近墙壁的地方,随着烧火逐渐暖和起来的木地板使得他们冻僵的双脚开始恢复,而米拉在询问了璐璐以后叫上了丽莎重新裹上斗篷带着容器跑到了外面去取水。

    她们并没有走太远,长屋一侧有几口盖着巨大木盖的大缸便是存放淡水的地方,地上的积雪尽管在危急情况也能烧化作为饮水,但可能含有小石子之类的杂质并且过于浪费燃料,所以在有水的情况下还是直接使用更好。

    “米拉,冻住了。”帝国中部出身的丽莎对寒冷表现得不甚擅长,面对表面结冰的水她向着我们的白发女孩求助,而洛安少女走了过来直接用手里舀水用的小铁锅砸了下去。

    “咔嚓——”她麻利地把结冰的表面弄破,之后两人借着黯淡的月光提着满满的淡水回到了长屋之中。

    “咔哒——”卡榫插进了花岗岩门槛之中,长屋的木门被重新关上。两人在一来一回之间感受到了温度的变化。内里已经暖和起来的地板上许多人都脱下了厚厚的保暖手套和外衣、斗篷还有围巾,见到米拉和丽莎回来,璐璐伸手扳动了大铁锅上的齿轮“——锵——锵”几声就把巨大的铁锅降到了火堆之上,这个举动一下子就让室内变得暗了不少,因为火没有能够蹿得那么高了。

    “唰——”铁锅降到了火堆之上开始受热以后她们将淡水加入到了其中,而另一侧也整理了一下背包把武器卸下来的贤者和咖莱瓦两人则是拿着携带的干粮走了过来。

    “奶酪呢?”丽莎回过头问了一下,她在打开麻布包以后没有看到它。

    “璐璐吃不惯。”贤者言简意赅地回答,以牛奶发酵制成的乳酪在里加尔世界十分流行,但新月洲居民出身的璐璐在东方之月号上面尝过一次以后表示“像臭脚丫子”并且肠胃不适了好几天。

    “......”这个答案显然令丽莎有些不满,她皱起了眉头,而一旁的米拉将这一点看在了眼里。

    学者几乎都是不善与人交往的人,这一点我们之前已经提过。这是性格和职业使然,但造成他们这种印象的很多还与家境出身相关。

    在书籍与知识的流通被限制,书本乃至于纸笔都很贵的里加尔大陆,即便是帕德罗西帝国这种富有的国家,也只有家境中等偏上的家庭能负担得起。

    有着这样的出身条件限制,学者团体这种知识分子阶级会给人留下“少爷小姐范儿”“不亲近人”“养尊处优”的印象也就显得是理所当然。

    尽管并没有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种程度,实际上能鼓起勇气随船来一场远洋航行也已经证明这些人的心智是不错的。但一些细节方面,还是多多少少会给人感觉到那种拉曼上流社会常见的自我中心。

    他们不擅长为他人着想,即便是团队活动,如前面的一幕一般也更加缺少对于队伍的贡献。更多时候是出于一种以自己为重的行动模式,认为自己是中心只有别人来迎合自己而没有自己放下身段的选择。

    这种心态在帕德罗西帝国的上流社会当中是极为常见的,因为他们十分骄傲的缘故因此与他人产生矛盾与隔阂也是常有的事情。但丽莎明摆着表现出来的不满被她的导师所注意到,那位身形修长的中年拉曼男性显然是一个城府更高的存在,他及时开口,训斥了丽莎:“成熟一点,入乡随俗。”

    导师这样说着,使得学者小姐虽说闷闷不乐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而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的璐璐则是在一旁专心地处理着大锅,等到水逐渐开始升温之后将食材加入其中。

    构成人员十分独特的整支队伍十几个人全都围在了火坑旁边等待着迟来的晚饭,而在这个过程当中,米拉也一再将目光向着学者们打量,最后又投向了自己的老师——亨利毫不意外地对着她耸了耸肩。

    一周的时间。

    自璐璐将月之国目前的政治局势告知弗朗西斯科船长过后,过去了一周的时间。

    在这期间东方之月号畅通无阻地行驶到了新月洲的北部,但也正是在这个地方,他们协商之下决定分开。

    原本贤者一行的计划是直接随着东方之月号在中部的海港登陆,然而由于传教士们挖墙脚的事情,船上包括米拉曾经照顾过的那位她觉得有些怂的年青传教士在内的一行宗教人员,彻底变成了过街老鼠。

    其他外国人倘若安分守己的话还是能正常生活,但作为罪魁祸首的传教士显然是不会被放过的。弗朗西斯科船长给了他们两个选择,一个是待在东方之月号的船舱当中,在他们交易货物停留的期间躲在货舱里生活,等待船舶返航。

    而另一个选择,则是因为船长深知这些跨洋传教的家伙到底对自己的信仰有多么坚定或者顽固而给出的。

    那就是由机缘巧合登船的璐璐带领,由亨利等人护送,从夷人掌控,主流社会势力不强的北方登陆,然后小心翼翼从陆路前去与月之国的白色教会人员们汇流。

    这一点先不提道路中的危险性,就算合流了他们这几个人能对整体都是敌视他们的大环境做出什么改变也是天方夜谭。

    但这些顽固的家伙就是不肯放弃。

    换一个思路来讲,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选择踏上这条路。

    而至于丽莎所在的学者团为何会一并上路,按照团队领导者——也即是丽莎导师的——那个高瘦男子解释,是因为新月洲北方夷人这样的少数民族本身的文化他们非常感兴趣,所以在与璐璐遭遇之后要把握良机进行沟通与交流。

    但对这一点,不论是我们的洛安少女还是贤者先生都是不怎么买账的。

    正如我们一直在说的那样,里加尔世界各国的历史基本上都与宗教分不开联系。

    宗教史就是战争史,宗教史就是政治史。贵族乃至于皇族与教会之间的关系很难用一言两语解释清楚,尽管他们有些时候会有一些内部矛盾,但在对于异国他乡这种问题上面,显然还是将这些所有的拉曼人想成一个整体更加合适。

    而转换了这种概念,你就会变得很难相信学者团的真意仅仅只是文化交流了。

    教会掀起的斗争使得外国人和少数民族成为了被迫害的对象,而在这种情况下到了这片土地的他们碰巧遇到了璐璐这个少数民。临时起意改变原先的随船研究计划,决定与夷人进行接触的他们这一行。

    显然是打算把同样被主流社会排斥的少数民族拉到自己一方。

    “哗啦——”大锅中的水在烧了许久之后终于沸腾了,下方的火焰摇曳着。

    一如这小屋当中各式各样的人心。

第十三节:在雪融之前(一)

    夷地的生活是艰难的,这也是和人会放任他们自由生活至今的一个主要原因。

    因为附近唯一的大港现在已经被浮冰所包围困住,并且处于月之国的掌控范围,当初东方之月号是直接停在了冰盖附近。离船的众人从绳梯爬下来再用船上的吊轮把物资降下,之后乘坐小艇来到结冰的大陆边缘,踩着有东方之月号数十倍大的巨大冰盖向着陆地行走。

    在自然的面前人类到底有多渺小的事实,一行人算是被不厌其烦地提醒了许多次。

    这些冰盖尽数是从遥远的北黎伽罗海飘荡而来。新月洲北部被和人称为夷地的这片区域相较里加尔大陆的北欧罗拉与四岛地区实际上还要靠南一些,但由于洋流的关系,每到冬天它的海港却要比遥远西方的苏澳马里纳更快被冻结。

    巨大又数量极多的冰盖将整个大陆北端的突出部分全部围绕,仿佛是往外延伸的白色大地一样,足足把海岸线推进了好几公里之远。

    整个冬季夷地附近的海面都会被冰所覆盖,一直到来年的春天这些冰才会融化。

    但生命并没有因此而绝迹。

    披着厚厚斗篷的洛安少女与我们的贤者先生跟随着原住民璐璐在定居点附近的一片湖泊上忙活着,他们在身上绑了一大捆用树枝和树皮绳做成的简易十字架样式的东西,然后还带了一捆简易的细绳。

    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没有飘雪加上太阳的照射使得气温多少令人好受了一些,但洁白一片满是冰雪的大地在晴朗的日子里也有坏处——因为强烈的光照会被这一片白色所反射,使得你头晕目眩迷失方向。

    若是认为这是可以忍受的而对其忽略不计,时间长了便会带来更可怕的后果。被冰雪所反射的太阳光只需短暂时间就能灼伤眼睛,导致怕光、吹风就流泪并且视野模糊不清,成为队友的拖累。

    严苛的环境使得你做事时必须小心谨慎,麻痹大意的话事态会迅速恶化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所幸正如其它地区的人们有他们的应对方案一般,应对晴天之下闪烁发光的皑皑白雪,夷人也发明出了相应的装备。

    理论上是木质框架配上蒙皮制成的部件,因为条件所限只能用木片蒙布制成。新鲜弹性树枝弯曲制成的圆型框架裹上粗布中间开洞的眼罩让三人在戴上之后看起来滑稽味儿十足,但这却能够有效地减少反光对眼睛的直接伤害。

    在大晴天的夷地出行,这是必要的装备。

    仅仅从布匹中间因为没有专业工具而开得不那么规整的小孔往外看去,失去了绝大多数的视野这一点起初会令人感觉有些畏手畏脚,但在习惯了以后你会发现这其实问题并不大。而且在进行工作的蹲下来不需要看那一整片庞大原野的时候,只需简单地将眼罩往上一挪就可以恢复正常视野,所以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就能变得得心应手。

    ——自一行人到达长屋以来,已经过去了三天时间。

    那一夜的鹅毛大雪足足持续了三天时间,这段时间除了取水和上厕所以外所有人都是待在了长屋之中没有外出。而在今天总算放晴了以后,他们携带的各种干粮也已经消耗了一半以上,因而必须得进行补给了。

    这不光是为了目前食用,还有一些是之后上路要进行的囤积准备。从夷地前往月之国的路途不长不短,但因为一行人没有马匹的缘故,最少还要走上个一周左右。考虑到他们的身份,这段路途中间不一定能够获得食物补给,所以最好还是自己做足准备。

    出来狩猎的人员仅有善于在荒野行动的他们三人,体力同样在一行人当中拔尖的咖莱瓦被留在了长屋之中。一来呆头呆脑的年青人因为经验缺失可能会拖后腿;二来,若是把长屋留给那一群都是上流社会出身缺乏独立生活经验的学者与传教士们——

    他们回来的时候可能会看到一整个烧着的长屋还有满地融化的积雪,以及看着这一切不知所措的那一帮人。

    咖莱瓦再不靠谱也是劳动人民阶级出身的,不说别的,至少基本的日常生活他足以维持。

    总而言之,负责食物采集的三人首先要去获得的自然是这个季节最好也最稳定的食物来源。

    鱼类。

    水从上往下冻结的特性使得看似平静的冰层之下实则生机勃勃,在夷地的山川和湖泊之间有许多种鲑鱼种类都能够耐受零度左右的水温不至于血液冻结,只是人类捕获它们的方法相较通常要困难许多。

    足以承担数百公斤重战马的冰层有几十公分厚,即便是找到上面较为薄弱的部分,要凿穿它也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事情。

    前提是,你不是亨利·梅尔。

    “呼——”口鼻部分呼出的水汽在空气中迅速凝结导致变成一片白雾,贤者双手紧握粗大的木杆,然后瞄准了冰面就用力往下捅。

    “嚓!”用炭烤硬化过的半圆铲型形头部足有一半插到了被太阳晒化的冰层之中,贤者紧接着扭动了杆子把被插松的冰碴子彻底弄下来,接着铲到了一旁。

    重复这一过程不到十次,铲出来的冰洞之中就开始出现有流水的迹象了。

    “嗦啰嗦啰。(差不多了)”璐璐在旁边望着溢出的水,而亨利再一次重复动作,轻轻松松地就把冰面给弄穿。

    因为光照的缘故呈现出一股深颜色难以看清下方有什么东西的海水在拳头大的孔洞之中涌现,而已经对于贤者的体力见怪不怪的两人迅速地拿出了用小树枝制成的十字架样式的东西,配合用树皮纤维编织的细绳,前段则是系着一小截约莫两公分长两端都是尖头的小木头。

    细绳子系在了这块小尖木的中间,然后璐璐抬起一只手用自己的臂长作为衡量标准,大致量取了一下要放的细绳长度,之后就在小木头上插了一块小小的肉干,把绳子缓缓地垂到了洞穴之中。

    这块小尖木头是简易的鱼钩,把绳子系在正中央保持平衡,这样一来当鱼把饵吞进肚子里以后它就会卡在食道之中,使得它无法挣脱。

    依托于贤者强大又仿佛无穷无尽的体能,一行人仅仅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就已经将预定的十几处打孔垂钓的点准备得差不多。

    但是这里并不是那种可以摆个小马扎享受垂钓乐趣的悠闲场所,考虑到之后仍旧有降温的可能性以及他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做的事实,一行人在布下钓坑之后就得离去。而这,便是那看起来像个小十字架一样的简易机关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在璐璐的教学之下很快学会如何去做的亨利与米拉得以分工合作,这是他们进度飞快的原因之一。

    坚韧到需要用小刀才能割断的树皮鱼线末端就系在了小十字架上面。

    用小刀切出开口的十字架与一根粗短的横木头相搭配,开口的部分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并且捆住。而上方还有的另一根横向紧紧扎住的木头不光是维持平衡,也有防止十字架掉到冰穴之中的作用。

    这个简单又醒目的小机关是夷人智慧的结晶,可以说是自动捕鱼的装置也并不为过。立于冰穴之上的十字架维持着巧妙的平衡,当下方有鱼咬钩并且开始挣扎以后,系在末端的鱼线拉车会使得竖起的十字架倒下,如此一来不需要每次都把鱼线从冰穴之中拉出来检查,只需要看十字架是否还立着就可以知道有没有鱼上钩。

    千年光阴累积下来的生活智慧高效却又简单,只需要一把小刀然后找到合适的树枝和树皮即可制作完成。

    而那用小树干制成的半圆形竖铲也是如此,尽管璐璐的族人在离去时带走了能够带上的任何坚实耐久的金属工具,但随机应变的一行人也能够凭借知识迅速地制作出应急的临时工具。

    只是遗憾的是在没有刨刀的情况下要用制作出平整的雪橇或者滑雪板十分费时费力,他们只能用烤干的树枝做成框架,蒙上树皮加上绳子固定做成雪鞋绑在小腿上,通过增加落脚的接触面积避免一脚就陷入到膝盖深的积雪之中。

    裹得厚厚的保暖装备加上巨大笨拙的树皮雪鞋使得一行人不光走起来速度缓慢,还对体力消耗巨大,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没有带上任何学者和传教士队员的缘由。即便是习惯身处荒野的人在这种天气环境里也会感到十分疲劳,加上整片地区都是白茫茫一片没有什么辨识地形的要素,疲惫加上视野,万一迷路了大概就再也回不来。

    前方领先的人此刻从原住民的璐璐变成了我们的贤者先生,一番往返他已是记住了整片区域的道路——不出意外地——因而在这种情况下当先在前方确保道路的通畅也并不难为。

    我们的贤者先生一向都是这类开路先锋式的存在,但这并非什么照顾女士之类的大男子主义,只是他最适应这个位置罢了。

    米拉和璐璐两人都拉着用雪鞋同样方式制成的简易雪橇,这种雪橇载人不行,但作为承载力的扩充拿来放置各种野外收集到的物资仍旧十分实用。

    冰面和雪面上拉动雪橇不需要花费多少的力气,但要空出一只手来拉车多少会使得人手足无措一些,这种情况下有一个解放双手的第三人可以随机应变就变得非常重要。

    而倘若这个第三人是璐璐或者米拉,而亨利才是那个拉车的人,那么我们的贤者先生近一百千克重的高大体格在这种情况下就会变成累赘了。

    因为若是米拉或者璐璐掉进了冰隙或者雪坑之中,他完全可以单手把她们提起来。而若是贤者失足——尽管在洛安少女看来这非常不可能——她们二人则是绝对不可能有足够的力气拉动他的。

    总而言之,在布下足够多的垂钓点之后,三人朝着即便被积雪覆盖仍旧能看出来植被郁郁葱葱的山坡地区前进。

    囤积在长屋之中的柴火在三天时间的取暖和做饭之中已经消耗殆尽,他们必须得取得更多的柴火否则就会陷入严寒之中。

    先行布下垂钓点,之后去往山坡上砍伐树木,砍完回来的路上再去检查一次是否有猎获,如此的计划安排提高了效率使得宝贵的时间与体力不至于被无谓地浪费。这种细节间的智慧已是老生常谈,对于在恶劣环境之中生存的人们而言也不是什么需要大书特书的事情,只不过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环。

    在这里,谨慎不是你哪天遇到突发情况才要突然打开的开关那样的东西。

    而是存在于每天的日常之中,若是一不小心丢掉了它麻痹大意了,严酷又毫不留情的自然环境会连后悔的机会都不给你。

    穿着厚重的冬季保暖装备爬山的过程十分疲劳,不一会儿身后的两人就喘个不停,一片又一片的白气连成了雾,但就在三人走到了山顶的一瞬之间,贤者却竖起了手示意身后的两人停下。

    “脚印。”他说,用的是月之国的语言以确保璐璐也听懂。

    “......”原住民少女飞快地跑了上前来,看了一会儿之后开口说道:“库玛。”

    米拉并不懂得这个词汇,所以将求证的眼光投向了自己的老师,而贤者也不出意外地为她解释:“是熊。”

    “但现在不还是冬天吗。”洛安少女反问。

    “不眠熊,也许更糟,可能是入睡之前储存的脂肪不够,提前结束了冬眠。”

    “用通俗点的话说。”蹲下查看脚印的贤者回过了头看向两人:

    “它是被饿醒的。”

第十四节:在雪融之前(二)

    夷地的西南角,也即是璐璐一族原先定居的这片区域内熊的密度很高。

    与越靠北生物体型越大的法则异曲同工,熊这种生物毛色越浅体格也会越大。在最北端的地区生活着的白熊双脚站立起来的时候足有3米5的高度,平均体重足有600千克的它们是人类已知的陆生熊科动物当中最大的存在,在面对这些庞然大物时即便是苏奥米尔的雪虎和恐狼也只能夹着尾巴逃跑。

    夷地的熊皆是棕熊,毛色介于深色和浅色之间的它们体格也适中。但即便是这样,最小的成年个体也可以有200千克以上。

    与人类相似,熊的个体当中也是公熊体格要比母熊更大。

    不单如此,公熊的攻击性和领地范围也会相应增加。熊这种生物对于自己的领地十分重视,不光是针对同类,人类擅自闯入也会导致两者产生冲突。

    因而夷人的定居点多处在平原,与熊生活的高海拔山峦地区隔着一段距离。

    两者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相安无事,只有人类上山狩猎的时候才会产生交集。

    但凡事都有例外。

    这头熊很明显是公熊,一方面是因为母熊会在冬眠期间产仔,但脚印旁边并没有幼崽更小的足印伴随;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它相当巨大的尺寸。

    身高一百九十五公分的贤者有着一双与体格相称的大手,从指间到手腕足有22厘米长。但就连这样的他在把手放在地上和那个光是爪子就有15公分长的足迹比较的时候,也显得小巧了起来。

    熊的爪子是没办法像猫科动物那样收回去的,这也是猎人们用以辨别足迹的要点之一。

    从足迹的大小可以估算出大致体型,但这个足迹相较起这种体格应有的样子,却显得有些浅。

    熊可不会踮起脚走,而且即便这么做雪地也不会对你的体重撒谎,更轻的体重结合仍旧是冬季的事实,这是一头被饿醒的不眠熊这一事实暴露无遗。

    而如此一来,他们的处境就变得危急了起来。

    成年公熊的领地范围最大可以有两百公里,这座小山坡与长屋的距离不足这个数字的百分之一。它本不应来到这里,显然是在饥饿的促使之下向着人类势力的范围前进了。

    熊的嗅觉十分敏锐,甚至比人类倍加信赖的猎犬要强出好几倍,所以它很有可能是循着长屋烹调食物的气味一路追来的。

    而既然已经靠近到了这么近的距离,那么在大雪封山的冬季它下一步会前往的地方毫无疑问地是唯一有食物的人类村庄。

    一头饥肠辘辘但并不愚蠢的熊,即便长屋的木门可以扛住冲击,它也会埋伏在灌木和房屋的拐角等待夜晚有人外出上厕所的时刻袭击。

    这是未来可见的威胁,但比那更紧要的是——

    三人已经进入了这头熊的领地范围。

    在寒冷冬季为了节省燃料和淡水一直没怎么洗浴的人类身体,连他们自己都能闻到衣物上的汗臭味,这就更不要提嗅觉远超人类的棕熊。

    “快点做好准备,雪橇丢了。”贤者果断地下达了决定,而旁边的璐璐更是已经掏出了腰间的山刀,接着迅速地靠近到了附近将一棵已枯死的一握粗小树砍倒,迅速地切削掉上面多余的枝丫。

    接着“啵”地一声把山刀的木制握把卸了下来,露出了里头圆柱形中空的铁管刀茎,又迅速地切削处理了一下树干,将小刀套在上面之后在一颗大树上砸了好几下确保套紧。

    3分多钟的时间里,她麻利地将身上的山刀转换成了一支短矛,动作之迅速令我们的洛安少女有些目瞪口呆。

    雪橇上放着伐木用的斧子,这是他们从欧罗拉一路带过来的,乘船的过程当中被海风腐化多少有些锈迹。加上两人身上也带着的西方样式的匕首,这就是他们所有的装备。

    和璐璐一样,亨利和米拉也将手里的匕首捆在了棍子上做成了矛。因为不是专业猎刀的缘故,他们得削出来缺口再用绳子绑紧而不是直接套上去,这多少花了一些时间,以至于准备完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来分钟。

    三支矛加上两把斧头,碍事的雪橇被丢在了身后。他们做好了目前能做的所有准备,但这种武器充其量只是应急使用,面对皮糙肉厚的棕熊不一定能够派上理想的用场。

    这里是该缓慢后退拉开距离的时候,在没有着甲也没有带着真正强力武器的情况下面对体格庞大的公熊胜算并不多。

    所以最佳方案是在保持警戒的情况下,三人凑在一起尽量使得目标更大看起来更吓人一些,稳步退回长屋再作打算。

    跑是不可能跑得过棕熊的,熊的奔跑速度几乎有人类两倍,所以他们只能缓慢撤退,同时注意旁边的风吹草动。

    整座山坡都是安静的,无风的晴天就连树木的“沙沙”声都不存在。积雪覆盖在树冠,粗糙的树皮上也沾了不少,但这里相对而言更为狭窄的视野使得他们可以摘下眼罩不必担心炫目。

    一望无际的蓝天和闪闪发光的太阳使得周围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若是对局势一无所知的话,大抵会觉得这一切美不胜收吧。

    无知即是福祉,望着周围的场景,也许是为了排解紧张感,米拉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但下一秒钟来自她老师平稳的嗓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看来对方是不打算让我们走了。”

    亨利开口这样说着,由于讲的不是月之国语言的缘故,璐璐瞥了他一眼,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前方道路左侧蹿出来的庞然大物吸引了回去。

    它沾了一身的积雪。

    毛色缺乏光泽,黑色和棕色还有浅棕色参差不齐,显得很是憔悴。

    通常人们印象中圆滚滚的熊的轮廓并不存在,可以看出来脸庞和身体都饿得皮包骨贴合了下去。

    它瞎了一只眼睛,斜侧着对着这一面的身体上面有皮毛也掩盖不了的爪痕伤疤,但那眼睛上面的伤痕却明显不是另一头熊造成的。

    那是一道笔直的旧伤,看起来就像某种锐利的物品刺中了眼眶下部顺着捅了进去扎瞎了它的眼睛。

    “阿拉咖密”璐璐的声音有点颤抖,她说了一个词,不论是贤者还是洛安少女对这个词汇不熟悉,但他们可以明白那是这头熊的名字。

    这几乎是最糟糕的情况,一头与人类交手过,品尝过人类血肉的熊,而且甚至在本地夷人的记载当中存在。

    “没想到它还活着,灾厄啊。”璐璐显得很是紧张,亨利和米拉因为对于夷人的传说不甚熟悉的缘故对于这种恐惧没有共感,但仍旧可以从这些信息判断出来很多细节。

    强壮的野生棕熊诚然可怖,但野兽也会衡量威胁,对于人类这种报复心强并且数量庞大占据优势地位的生物,大部分熊的态度都是主动规避而不是进攻。

    这种神秘感和距离感是他们得以全身而退的依托,但这头熊已经和人类猎人交手过了,而且从璐璐的语气推断也许不止一次。

    换而言之,对它来说人类这种生物没有什么神秘感和距离感可言,甚至由于伤痕的缘故它还对人类抱有敌意。

    一头有智慧,强大而又狡猾的公熊,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已经是退无可退的情况了。

    它缓慢地开始靠近,步伐看似疲惫不堪,但没有人因而掉以轻心。

    “准备好长矛。”亨利开口这样说着,身后的两人都随着他的动作摆下了矛。

    将近两米长度的临时武器在晴天的阳光之下明晃晃的锋利尖部指着名为阿拉咖密的巨大公熊,它的脚步停了下来,被这种武器多次伤害过的它明白这种它的可怖之处。

    它显得有些犹豫不觉,这令洛安少女小小地松了口气——但旁边的璐璐依然一脸谨慎:“小心点,它很狡猾!”她用本地的语言开口这样说着,这种简单的词汇米拉也能听得懂——而正在这一瞬之间,这头显示出有退却迹象的棕熊就低下了头朝着他们狂奔而来。

    “吼!!”它发出巨大的咆哮声把雪扑得到处乱飞,然后以看不见路的姿势用头盖骨朝着这边一路狂奔。

    “躲开!”璐璐大声地喊着,而在她喊的同时贤者就丢掉了手里的长矛一只手抓着一个把她俩丢到了道路的两旁紧接着自己就地一滚。

    “啪!!”积雪乱飞,而扑了个空的棕熊以粗糙的爪子狠狠地抓地紧接着转过了身朝着体格最大的亨利再度冲来。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内,它展现出了极高的智慧。

    以假动作欺骗试图让人类放松警惕紧接着往前扑,在对付熊这个问题上作为新手的米拉尚且不清楚,尽管她也明白面对重量更大的对手冲击,长矛阵列就算能够击杀对手自身也会损失惨重。

    所以刚刚避开是必须的,但自己老师完全有能力将手中的临时长矛投掷出去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击杀它呀——老师在想什么?

    她迅速地甩掉了这种疑惑,然后从雪地上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开始去寻找掉落的短矛。

    而另一侧的亨利再度躲开了阿拉咖密扑来的动作,但他已经逐渐被逼得没有什么活动空间了。

    贤者没有丢矛的原因很是简单,一来是熊冲刺的速度太快,他只有极短的时间能反应,若是选择了攻击就没有机会逃跑。

    二来。

    这个家伙在冲刺的时候冒着看不见路的风险低下了头,这可不是因为恐惧。

    熊的头骨是全身最厚实的一个地方,即便是里加尔人的重型绞盘破甲弩射上去也会被弹开。

    短矛是不可能击穿它的,而其它地方又不可能造成足以致命的伤害。

    这头老公熊,确实同时拥有智慧和力量。

    “嚓——嘭!!”因为膝盖深的雪地无比碍事的缘故,尽管雪鞋已经扯了下来,亨利的动作却仍旧迟钝,他摔在了雪地之中,而阿拉咖密直接一爪子又扫了过来。

    “嘶!”贤者就地一滚再次躲开了攻击,但这一次不是那么地完美,因为他身上的衣物都被爪子给野蛮地撕开了不少。

    被体温和太阳光融化的雪水凉飕飕地从缝隙灌入浸湿了衣物,因为一直在雪地上打滚的缘故脖颈和四肢也开始发冷。

    他果断地一个起身接着跳跃滚到了另一侧拉开了少许的距离,而阿拉咖密仍旧死盯着他这个最具威胁的目标不放。

    “唰——”逃跑和追逐还在继续,饶是我们的贤者先生在面对这种情况时仍只有躲闪逃避的份。

    地形和环境都十分不利,而且对手不论是体格还是攻击力都强于他,甚至智慧也相当出众,不论旁边的璐璐和米拉如何行动,它始终无视她们,只盯着亨利。

    他就连腰间的斧子都一直拖到了现在才能拿出来,然而只是便携的斧子面对坚韧的熊皮和健壮的肌肉,也就只能给它造成一些痛苦和轻伤。

    头部这种要害部位被厚重的头盖骨所保护,饶是我们的贤者先生气力惊人,在没有拿着无坚不摧的克莱默尔的情况下。

    单凭这一把小斧子要劈开脑袋也是天方夜谭。

    雪水渗入到了衣物之中,尽管被太阳直射而且身体在运动,站在齐膝深的积雪之中,四肢却还是逐渐冰冷。

    若是等到手脚僵硬活动开始变得不便,那一切就太晚了。

    “哈——”亨利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在棕熊又一次扑来的一瞬间。

    双眼。

    亮起了蓝光。

第十五节:在雪融之前(三)

    如若舍弃所有作为人类的自大与虚荣,老老实实地从生物学角度来说的话:单一的人类个体,在自然界当中顶多算是位于食物链中段的存在。

    人类没有尖牙利爪,也没有足够强壮的肌肉。和老虎狮子一类同为哺乳类的食肉目动物自然无法相提并论,但即便是和关系更亲近的灵长类相比,人类也往往更加柔弱。

    彻头彻尾的劣势。

    即便在人类当中体格算得上高大威猛,面对棕熊的时候硬碰硬也没什么好下场。

    这里是理应运用智慧取胜的情况,但——

    本就没拉开多少的双方距离在急剧地拉近,几次冲锋名为阿拉咖密的巨大公熊已经把附近地表上的积雪扫去了一堆,烈烈晴空之下雪水迅速地融化着,晶莹剔透的流水中倒映着针锋相对毫不退让的一人一熊的身姿。

    “吼!!”浑厚的咆哮声足以传出遥远距离,野兽的腥气随着它肺部的空气排出熏得令人睁不开双眼。

    它宽厚的脚掌踩在了地上,紧接着整个身体略微往下一压然后一跃而起用长着十几厘米长爪子的右掌朝着亨利的头部拍来。

    三番五次躲开它攻击的贤者让它感觉到了威胁,年长带来的智慧使得阿拉咖密明白人类这种生物若不斩尽杀绝,等他们逃回去了下一次就会带着更多人回来。

    它不打算再给他任何机会,要用最野蛮直接的方式确保这个人再也动弹不得。

    所以。

    亨利只能硬接。

    “嘭!!”巨大的冲击力实打实地与手臂接触,骨骼和肌肉在悲鸣。尽管他在一瞬之间增幅了强化魔法,并且主动欺身向前从而避开可怕的爪子,同时把大小臂都抬起来加大接触面积,以整个肩膀来扛下这一击。但一头棕熊的拍击仍旧不是人类可以承受得来的。

    “呲——!!”不得已向着侧面伸出的右腿铲起了一大片积雪。

    但他接下了阿拉咖密的拍击。

    “哈——”亨利哈出了一口白气,然后沉下了重心双腿肌肉暴涨,紧接着用力往前一蹬。

    “吼——”巨大的棕熊被他推得往后踉跄,而贤者也抓住这个机会高举起手中的斧子狠狠地往它的头部劈去。

    “嘭!!”它的攻击没能奏效,但亨利的反击却准确地命中。然而棕熊头骨强大的防御能力在此刻显现出来,贤者占尽了先机实打实落上去的攻击只是令它的头部有些震荡,反应过来的阿拉咖密直接转过了头部就长着大嘴朝着他的手腕咬去。

    “咔——!!”他只能舍弃手斧,没能砍进去被头骨弹开的手斧直接被阿拉咖密咬在了嘴里,紧接着朝着旁边一甩把斧子“呼咻——”地一声丢出,就再度冲上来奔着亨利的喉咙咬来。

    “呼——呵!”贤者收回了右手贴在身体附近紧接着在呼出一口气的一瞬间再度迈动小腿一记重拳直接就揍在了它的脸上把它整个打歪。

    接连两次面对头部的攻击使得阿拉咖密也开始有些晕眩,而这正是亨利所想要的机会,他没有乘胜追击,因为判断到阿拉咖密会立刻甩爪子反击的缘故,亨利利用这个空档向着左边移动。

    “吼!”年老的棕熊胡乱地挥舞了一下破坏力强大的爪子,接着追了上来紧接着就再次一掌拍下。但之前就已经被它扫得差不多的积雪也清空了阻碍,这一掌落空拍在了地面上,只是溅起了不少的泥土。而没有了积雪妨碍动作变得无比灵敏的贤者迅速地绕到了阿拉咖密瞎掉的那只眼睛那一侧,再度上前紧接着狠狠地一击飞踢踹在了它右前肢的肩部。

    “嗷!”接连被重击的棕熊咆哮当中已经开始出现痛楚的意味,但对于顽强的野兽而言这仅仅只是令它变得更加凶暴。它胡乱地挥舞着自己的爪子令贤者不得不再次拉开距离,强而有力的熊爪一旦被碰到便是非死即伤。

    双方再次拉开了少许的距离,明白眼下的情况并非自己可以介入的米拉和璐璐两人都躲在了树木的后方,而贤者面对着龇牙咧嘴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的巨大棕熊,表情依然维持着平稳。

    这头熊到底有多聪明这一点再次显示了出来,尽管受到了攻击很多地方都隐隐作痛,但它却没有因为痛苦而更加发狂地攻击了,而是停留在了原地开始谨慎地打量起面前的这个人类。

    它在权衡利弊,它在。

    思考。

    贤者微微眯起了眼睛,会思考的野兽远比无脑的野兽更加危险。他不认为这头熊会选择退却,即便会,那也肯定只是为了养精蓄锐之后再来。它太了解人类了,与任何其它在世界各地的民俗神话中留下过记载的生物相同,这些独特的野生动物个体通常有着超越同类的头脑与体能,要用一个最合适的方式来形容的话——

    它们太像人了。

    报复心强,会思考,甚至能够超越野兽本能地忍受住饥饿与痛楚。

    这已经不是一头存在于自然循环之中的熊了,因为有两百年没用过,贤者直到此时才记起了在本地语言当中“阿拉咖密”的意思。

    “荒神”

    在以多神教为主的新月洲原住民文化当中,神明并不是白色教会所信奉的唯一至高至善守护人类的存在。尽管词汇当中对应的里加尔语言确实是这个意思,但是新月洲的“神明”是走在灰色地带的,祂们可以是善的也可以是恶的。

    “荒神”就是这样一种独特的存在,它是一个用来形容为战斗而痴狂,已经丧失心神只为复仇和杀戮而生的怪物的词汇。

    这样的一个词汇被安在一头熊的身上,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一些事情了。

    自然界存在的熊,构成食物占比60%的部分是浆果和各种块茎还有小昆虫。它们虽然强大并且会捕猎中小型生物,但却并不是如狮子老虎那样只吃肉的生物。

    而这头熊是已经与自然脱节的存在,从它的攻击和谨慎当中贤者就已经可以感受得出来了。

    它在忍耐着饥饿。

    它克服了动物的本能,尽管瘦骨嶙峋,但它看着亨利的时候并不是在看着食物,而是在看着一个威胁与仇敌。

    填饱肚子只是它的次要目的,它要做的。

    是杀光这里所有的人。

    并非为了狩猎;并非为了饱腹。而是为了复仇,杀光此地的所有人类。

    这是一头已经脱离了自然循环,在与人类的冲突之中演化为复仇之神的熊。

    它已经。

    不是动物了。

    因此也没必要再保留了——

    “嘭——!”将战场挪到了被它亲自扫出来的平地上,贤者的高速可以毫无保留地发挥出来,他冲了上来但却又故意退后引诱阿拉咖密攻击,紧接着再度伸出手来却并不是挡下攻击而是顺势抓着它的右前肢然后整个人从腰部发力借势将棕熊整头朝着侧面摔出。

    “轰!!”有积雪作为缓冲使得这一记重摔没能真正奏效多少,但任何武技当中破坏对手平衡都只是连续招式的最开始,他迅速地凑上了前来趁巨大的棕熊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直接一拳又快又狠地命中了它的耳根部分。

    “啪!!”如闪电般击出的一拳甚至让毛皮上的积雪都被打飞,而被狠狠命中了耳蜗的阿拉咖密立刻开始感到耳鸣与失去平衡——但这还不算结束,亨利瞄准了它左侧尚且没有失明的那只眼睛,紧接着狠狠地再度打出了一拳。

    “嘭轰!!”“嗷吼——!”用上了全力的这一拳直接把整头晕乎乎脚步不稳的棕熊打得从四脚着地的状态半站了起来,它两米多高的庞大身躯遮盖住了亨利面前的阳光,而贤者再次一蹬双脚紧接着冲上去就拦腰抱住了巨大的棕熊那因为缺乏脂肪而干瘪的身躯,紧接着使出全力将它整个举起来,狠狠地往地面砸去。

    “嘭!!”失去脂肪仍旧有数百千克重的巨大身体与满是小石子的地面来了一个亲密接触,融化的冰冷雪水立刻打湿了它的皮毛使得颜色混杂的毛发全都变成了深色。

    阿拉咖密断掉了一颗犬牙,左侧的眼眶肿了起来,因为耳蜗受到冲击的缘故配平衡感乱成一团,然而即便如此它仍旧在咆哮着挥舞四肢“嘶啦——”被后腿一蹬爪尖撩到的一瞬间亨利身上厚厚的保暖衣物再度被撕开,他的运气尚佳,如果巨大棕熊的这一击撩到了更往下一点系腰带的地方那么他就会整个人被庞大的力道带着摔到一侧。

    但即便运气很好只是外衣被扯裂,这还是给予了对方重新爬起来的机会。

    这是亨利的战斗当中少有的难缠对手,除了那些比试性质的交手以外。诚然他手中没有强大的克莱默尔是一回事,但在贤者下定决心要杀死对方以后,能够挨了这么多次攻击都仍旧站得起来,这头老熊的体格以及意志之完善可见一斑。

    对于人类的个体而言,体型在狮虎狼豹还有熊,以及中小型龙蜥这种级别的生物是最具威胁的。

    更大的个体尽管通常更强,但却不一定更具威胁性。

    因为正如巨大的蟒蛇不具备毒液,而体型最大的蜘蛛和蝎子毒性也是最低的一般,体型相对较小的掠食类往往会演化出各种其它方面的优势,而非如那些体型最大的单纯只依赖蛮力。

    过去在沼泽地区时面对十米长度一吨重的巨大鳄鱼,我们的贤者先生可以轻松地解决,这一方面是因为当时他手里拿着武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种巨型鳄鱼的攻击方式十分单调,头脑也不够聪明。

    爬行类的智力水平相比起哺乳类要低上许多,里加尔大陆南境存在的狼蜥甚至是当地林豹的主要猎物之一——尽管双方体格相当,甚至于狼蜥是群体行动的。

    只有蛮力,智慧水平低下的大型掠食动物,是将单一武器发展到极致的生物个体。

    而体格中等尤以哺乳类食肉目为代表性的这些生物,则是走上了在各方面取得平衡,适应性极佳的万能形态。

    被本地人以七分畏惧三分憎恨称之为“荒神”的巨大棕熊,伤痕累累却仍旧在咆哮。

    它的凶悍即便在同类之中也无出其二。

    但不知为何,那姿态却又有几分悲哀。

    “嘭——!!”“咔!!”反应迟钝的棕熊被狠狠地命中了下巴,亨利直接以一记重拳把它打得下巴脱臼。

    “吼!!”它再度撑起身子,但因为耳蜗被重击以及唯一的眼睛都发肿疼痛的缘故动作迟缓。在它的右前肢完全抬起之前亨利就凑了上去抓住了整支粗大腥臭的棕熊爪子。

    紧接着,贤者扭动了身体,狠狠地往下一压。

    “咔嚓!”

    “嗷吼!”关节被反向扭折之后失去支撑的阿拉咖密朝着右侧倒了下来,它仍旧想要用左侧的爪子来抓挠反击,但几番受伤本就疲惫不堪的身体现在也终于开始反咬一口,视野的模糊加上内耳受创造成的平衡感欠缺使得它无法判断清楚方向,而贤者迅速地回到了之前它第一次冲锋的地方,在被压实了的雪地之中找到了杆子折断的短矛,拿着前面的那一截重新走到了它的面前。

    “安息吧。”

    “吼!!!”两颗犬牙断掉,沾满了鲜血下巴也歪了的巨大棕熊仍旧不甘示弱地咆哮。

    而瞄准了已经被废掉无力反抗的对手的脖颈,亨利准确地将锋利的武器刺了进去。

    “老师小心!”身后的米拉开口提醒,不过在那之前贤者就已经拉开了距离。

    颈动脉被切开的老熊鲜血狂涌很快染红了自己的一身皮毛,然而它却仍然咆哮着挥舞着爪子试图杀死面前的敌人。并且在失手之后哀嚎着朝之前钻出来的灌木丛冲去,想要找到安全的地方休息。

    它在深深的积雪之中先是狂暴地冲锋,接着动作越来越迟缓,最后变成了踉跄着走一步就休息好一会儿。

    热腾腾腥臭的熊血滴了一路,鲜红色在耀眼的积雪上面显得无比醒目。

    阿拉咖密挣扎着,足足走出了十几米远的距离,才倒在了地上。

    从树木后面走出来的两名少女站在亨利的身后,三人一起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它仍在挣扎,即便倒了下去还是在拼尽全力要爬起来。

    亨利造成的毫无疑问地是致命伤,但它仍旧还在挣扎。

    一切最终归于宁静时,已经是相当时间之后了。

    在最终抽搐了一下,然后仰起脖子似乎打算咆哮但却只发出一声微微的气流“嘶嘶——”声之后,它睁着眼睛趴下了那巨大的头颅。

    “......”米拉咽了一口口水,不太敢上前去,因为她不确定对方是否真的死掉了。

    璐璐安静地走了上去,体型娇小体重轻盈的她走在雪地之中也十分灵敏。

    她握着山刀改成的猎矛,看着趴在雪地之中,毛发上尽是脏污、血迹和被雪水打湿的深颜色的巨大棕熊。

    “帕库涅斯派许(安息吧)。”

    “阿拉咖密(荒神啊)。”

    用夷人的语言如是说着。

第十六节:各怀鬼胎(一)

    当亨利三人迟了数个小时终于归来之时,咖莱瓦和当初被米拉照顾过在船上撞到脑袋名为艾吉的那名年轻传教士正在清理着门前和长屋屋顶上的积雪。

    秋冬季节这几乎是整个世界范围北地居民的日常,他们的雪铲是自带的而扫帚则是用小树枝加上棍子和麻绳自己制成的。用来清扫屋顶积雪的刷子亦是如此,简陋工具造成的效率低下使得人们劳动起来十分疲惫,加之以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于是本应是一大早就完成的除雪工作断断续续拖到了这会儿还在执行。

    辛辛苦苦解决了食物问题回到长屋的三人,在见到这一幕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的付出有些不值得。

    这并不是责怪仍旧在忙活的两个年轻人干活效率低下,而是整支队伍足有十几个人,干活的却只有他们两个。

    如是的事情在这三天时间内已经发生过许多次,尤以那些占据绝大多数的年青学者为甚,他们总是拿着书本或者笔记待在屋里假装在忙碌对于各种需要劳动的事情视而不见。即便开口去跟他们说,这些人也会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作为理由,满脸的不情不愿,做起事来也经常十分地不配合。

    “噢,就让农民们去把一切都解决吧。如此一来空出双手的贵族骑士们才能做更加‘重要’的事情,例如祈祷,或者比武。”遥远的家乡里加尔大陆所流行的话语,即便跨越了大洋,却也仍旧为这些上流社会出身的成员们身体力行地忠实遵循着。

    他们不是无法劳动,而是抗拒着劳动。一方面是因为缺乏锻炼体力不足容易感到疲劳,而另一方面,也莫不是有诡异的自尊心在作祟。

    “我太重要了,所以不能做这些谁都能做的小事情。”虽然尚且没有蠢到直接从口中说出,但这三天的共同生活当中,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们也已经表现出了这种态度。

    尤其是作为洛安少女舍友算得上是混得挺熟的学者丽莎,这位学者团体当中唯一的女性。米拉原先对她还算不错的印象,在到达小屋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变得越来越差。

    按说长途的航海也并不算轻松,从米拉自身的角度来看,能耐得住这种考验的人理应也有着坚实的内心,但白发的女孩忘却的一点是——东方之月号虽说历经大风大浪,但除了她还有咖莱瓦和亨利以外,其实其它乘客都没有怎么介入船上的事务。

    虽然航行本身仍旧十分惊心动魄,可一来物资充足二来二手也并不紧缺,他们完全只需要待在船舱当中每天记得吃喝睡小心别跑到外头就行。

    这些学者和传教士的目的地本来就是月之国中部的繁华都城,在帝国已经建立好的据点去和当地的干员接头。像这样忽然改变了行程要进入荒野之中的情况,根本不在他们原先的安排之中。

    结果不光食物和各种物资都紧缺,他们自己也必须加入劳动,很多年轻的学者都是表现出了不满的情绪。

    这其中便尤以丽莎为重,她在长屋过夜的第二天早上就发了脾气,或许是由于当天夜晚那一锅汤当中为了照顾璐璐这个原住民没有放入乳酪的缘故有了积怨,她很明显地对夷族的少女有一种针对性的攻击倾向。

    因为给地暖系统添柴是璐璐首先动手的,所以也自然而然地也就由她来负责,但生性节俭且习惯早起劳动的原住民女孩儿在凌晨四五点左右太阳快要升起的时候就不再添加柴火,而学者们通常则都要睡到**点才起来,加上前一夜雪地中的艰难跋涉他们都十分疲惫,在地暖系统失效以后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这些人感觉自己怎么睡都不舒坦。

    而这就成为了丽莎跟她发生——或者说单方面展开了——争吵的缘由:她用月之国的语言直接对着面就大声责怪璐璐没有尽责,而即便无法完全听懂她的话语,我们的洛安少女仍旧因那副咄咄逼人的模样而皱起了眉毛并且护在了璐璐的身前。

    仅仅是这一个动作,米拉甚至都没有开口说些什么,感觉自己没睡好觉受了一大堆委屈的丽莎就立刻将不满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开始嚷嚷说怎么所有人都护着璐璐,她自己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针对她。

    而以这一次争吵作为开端,占据绝大多数的学者团体反而因为吵架的缘故,整整三天的时间除了自己的事情以外没有做任何对团队有贡献的事情。

    他们理所当然地站在丽莎的那一边,也都认为自己很是委屈,因为各种各样的琐事产生的矛盾与争吵也因此时常发生——要么是大白天都不肯动弹要待在长屋里头还非要用宝贵的燃料去维持地暖;要么就是擅自动用本来是严格分配的集体干粮,开小灶自己单方面消耗掉了燃料食物还有水。

    反正每当负责劳动的亨利等人外出之时,这些人总能搞出新的问题。他们的物资消耗会比预料的更快,很大程度上也是这些人的铺张浪费。而几次开口要求他们协助劳动无用过后,负责做事的人和这些学者们可以算是彻底陷入了尴尬的冷战之中。

    在这种需要大家齐心协力起来做事的情况下,他们却以各种理由在那边好吃懒做,这种旅伴在过去米拉是从未遇到过的。即便是理论上比起这些人出身还要更加高等的玛格丽特大小姐,也只是笨拙而不懂得如何去做这些事情,那位可爱的贵族小姐拥有不输给我们的洛安少女的行动力,她总是对一切感到好奇,即便笨拙,在之后也会通过学习而产生改变。

    摆架子不愿意做事,认为一切都应该以自己为中心这样的事情,除了当初那个有点任性的任务颁布以外,玛格丽特可没做过。

    “满瓶子不晃,半瓶子晃悠。”

    人们内心当中所认为的纨绔子弟形象,实际上往往与顶级贵族没有多大关系。如同玛格丽特那样的顶尖贵族总是家境教育良好,很难出现这种自认高贵而好吃懒做的情况。反倒是这些属于中上游的人,才是最喜欢摆架子的存在。

    人的心理总是类似的,某样东西越是自我感觉有所欠缺,就越是要去强调它。这些处于中上流社会阶级的人员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们没有响当当的家族名号,所以常常会有一种想要闯出名堂的抱负。而这种心理所导致的,便是这些年青人通常会有“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实现梦想,除了我的梦想以外一切都不值得我去做”的心态,以及过剩的自我意识。

    在东海岸时阅读的老一辈人批评这些年青人是“垮掉的一代”的文章当中描述的东西,米拉没有想过自己亲身见证,竟是在远远离开了里加尔来到了另一片大陆之后的事情。

    她感觉很累,这三天时间过得比起之前一个多月的航行都要疲惫。

    亨利、璐璐、米拉和咖莱瓦四人几乎包办了所有的事情,从烧火做饭一直到各种修缮和清理。多少贴近平民阶级一些,在教会也会帮忙做一些杂活的传教士们偶尔也会帮忙,尤其是在船上被洛安少女照顾过的艾吉,但占据绝大多数的那些学者们几乎就全都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别人的照顾。

    甚至在他们看来,亨利他们做的事情还不够多。

    “这是咋回事,我眼花了?”咖莱瓦望着他们用两台雪橇拼成的更大雪橇上面拉着的巨大棕熊,有些发呆。

    “没眼花,说来话长。”而米拉回复了他,另一侧的亨利则开始在咖莱瓦还有艾吉两人的帮助下把被杀死的巨大棕熊搬到长屋里头。

    体格庞大的棕熊被拉进来,让屋内裹着毯子趴在火堆旁看书的年青学者们起了一阵哄闹,他们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各种话,但在闻到了那股腥臭的气息以后就都开始躲得远远的。

    “就不能在外面弄吗,今晚还要在这儿睡觉呢。”抱怨的声音躲在学者人堆当中故意用很大的音量喊出来,让人不知道是谁开口的。而其他人也在小声地念叨着什么“野蛮的佣兵”之类的话语,令旁边年青气盛的咖莱瓦一张脸越来越黑。

    “拿点树枝和木头,量一下尺寸。”贤者这样说着,接着就拿起了斧子开始将之前杀死的这头熊分割起来。

    “呜恶。”躲在长屋内不知道是不是又开小灶吃得饱饱的年青学者当中有人见到了这一幕当先就跑到了木窗户旁边然后对着外边的雪地呕了起来,而在卸下了一些仍旧温热的熊的内脏,并且让璐璐拿到了大锅附近之后,贤者又和咖莱瓦一起把余下的部分与树枝一并拿到了外面。

    剥皮和取肉的工作的耗费了不少的时间,待到最终完毕之时,这一头老熊身上已经有不少地方秃掉的巨大毛皮被用临时制成的树枝框架撑开,避免之后变干了收缩发硬。

    熊皮是极佳的保暖用品,在仍是隆冬的夷地,他们尽管带足了保暖衣物,遇到这种情况也还是尽量收集一下比较好。

    即便自己用不上,之后与其他人相遇了也可以出售兑换为本地金钱。

    而除此之外后面运送来的柴火也都被重新搬到了长屋之中,由亨利和咖莱瓦劈砍成小块。他们钓到的鱼则是都剥开清理干净,璐璐将它们悬挂在了火堆正上方的房梁上,如此一来烹煮和取暖的火焰烟熏便会将这些鲑鱼做成鱼干,可以在之后的旅途之中使用。

    待到一切忙完,一个下午的时间又过去了。年青的学者们热热闹闹地讨论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但也时不时会加入一些抱怨的话语,作为团队领袖的他们的导师并没有开口阻止,这一点有些奇特,但却并不出乎亨利的意料。

    这个男人在打某些算盘,他自以为藏得很好,但其实这种老掉牙的手段贤者已熟悉到看对方一个眼神就可以猜出个大概的程度。

    但他没说些什么。

    晚饭的时间点起初所有人都有些高兴,因为这是到达长屋的数天以来第一次他们有新鲜的肉吃。但当从汤碗当中舀出来的热腾腾大块熊肉终于入口之时,大部分人却都皱起了眉。

    “原来熊肉是这个味道的。”米拉的表情有些微妙,这种口味很难从人们常吃的食物当中找到类比——不能说难吃,但也并不是那种美味到会使得你大快朵颐的程度。

    “没办法,又是一头老熊,又饿得都没什么脂肪了。”贤者耸了耸肩,开口说道。

    北方的人会将熊作为食物其实并不少见,因为环境严苛的缘故,这种可以提供大量脂肪和热量的食物甚至在部分地区是珍馐佳肴。

    但这头老熊很明显不是这种存在,因为冬季不眠的缘故它几乎没什么油水,而那些强健的肌肉又韧又硬,嚼起来十分麻烦。

    最要紧的是他们携带的调味料也并不多,干粮咸肉之类的因为本身已经入味的缘故不需要怎样处理,于是在烹煮熊肉的时候粗盐就显得有些不足。

    本来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将咸肉之类的一并丢一些进锅里炖煮,让盐分稀释出来从而使得汤水变得更丰富多彩。

    但这些东西却都已经被学者们开小灶吃得快精光了——然而即便有着这一茬,仍然还是有人非常明确地表现出了自己的不满。

    那个人就是丽莎。

    她直接丢下了手中的木碗,黑着脸走向了柴火堆的所在。

    “你要去做什么。”学者当中有人用拉曼语开口问着,而长屋内的大部分人也都回过了头。

    “洗个澡啊,这么长时间都没能洗澡了,总算上了陆地,柴火和水都不缺了。”她开口这样说着,夷人的定居点附近有一个澡堂存在,只是需要柴火和淡水,最近物资算不上充裕所以他们也没有这么去做。

    “东西不是很充足的,别这么做。”米拉开口说着,屋外大缸里头的淡水不多,提水需要走一段距离才能去做。

    “你是跟我作对是吗?你们这里今天不是拉来了一大堆的柴火吗。”觉得自己委屈巴巴的丽莎语气很冲地说着,而米拉再次皱起了眉:“之后可能还会下雪封住道路的,这些要留着取暖,再说了淡水也不够。”

    “淡水不够那烧雪不就行了。”

    “那很浪费燃料。”

    “咚!”年青的学者小姐满脸气愤地把拿在手里的柴火摔在了地上:“成吧,吃的东西这么烂,睡觉也睡不好,现在连个澡都不让人洗了。”

    她张口这样说着,而其它的年青学者们也借着丽莎这个出头鸟的行为开始大声地嚷嚷了起来。

    米拉和咖莱瓦都皱起了眉,艾吉试图上来阻拦,但安静地在旁边吃着东西的另一名年长的传教士伸手拉了一下他,摇了摇头。

    听不懂这一切的璐璐埋头大快朵颐。

    而贤者则是将目光投向了名为洛兰的学者导师——这个理论上能够控制住这些年青学者们的最高领导者。

    高瘦的中年学者洛兰摆出了一股无奈的神情,而在之前也有几次气氛不对的时候试图开口,但显得好像有些统率力不足的模样。

    看起来像是一位因为自己纨绔的学生们而心力憔悴的导师,但亨利知道的是,这些都是演技。

    他在试探,利用自己年轻气盛受不起委屈的学生们制造矛盾,想看看他们这些佣兵的底线如何。

    倘若二人是帝国出身,对于这些上流社会有一种本能的屈服的话,他就会进一步地得寸进尺,提出各种要求,构建上下级关系。

    这与性格之类的问题无关,而是因为这里是异国他乡,在这种时局动荡之际,他必须确保掌握武力的亨利和米拉二人不会背叛他们。

    这是上位者的经典思维模式,试探出对方可以妥协到什么程度,玩弄人心,击中对方的弱点之类的,使得对方屈服,从而成功使得亨利与米拉二人变成他们忠心耿耿的下属。

    但这三天的时间内亨利和米拉已经很明显地表现出了不肯退让的姿态,尤其是我们的洛安少女,尽管与丽莎更加熟悉,但她却很明显地护着无辜的璐璐而不是这个熟人。

    由此一来,洛兰就改变了自己的方针——硬的不成,他就来软的。

    丽莎是少见的女性学者,因为稀少,所以很显然在帝国的学者群体当中也是备受呵护的存在。如此一来她养成了这种任性的个性,看似是拥有权力,连她的导师都没办法说服她,她才是主事的那个人,但这一切其实都在她导师的算计之中。

    洛兰在放任事态演变。

    他利用任性的丽莎来作为试探的工具,而他则是多次表现出和事佬的形象,甚至表现出一种自己对这个弟子的无奈。

    在亨利和米拉几人已经因为丽莎的三番五次无理取闹而感到厌烦愤怒的时候,他摆出这样的姿态,等于是卖了丽莎,将自己的这个弟子塑造成一个“共同的敌人”的存在,利用这种共感来拉近双方的距离,打开二人的心防。

    而在这一步之后,多半就是开始讲述各种自己背负的使命啊种种伟光大的事情,进行洗脑操控了。

    典型的上位者玩弄心理的手段,十分高效,成功率也不低。

    这一次唯一的弊病就是。

    亨利看穿了一切。

第十七节:各怀鬼胎(二)

    源自于阶级出身造成的思维方式对立,在接下去的几天时间里继续制造着大大小小的各种摩擦。

    尽管通常都是由丽莎为首的年青一代学者们发起的,但讽刺的是对于争吵反应最大的却反而是他们。亨利、米拉,咖莱瓦还有璐璐四人并不十分在乎,因为他们经历的事情更多,所以这种言语上的冲突并没有能够真正地引起心理波动。

    在贤者借着外出的机会,给三人讲解了一下丽莎的导师洛兰在打的小算盘之后,基于这种同样的认知,他们选择了对付这种行为最好的方法——无视。

    不论丽莎和其他那些个年青学者对拉曼人的绝学:运用尖酸刻薄的话语来嘲讽有多么擅长,他们始终都有一个死穴。

    心高气傲的学者们,做不到自食其力。

    长屋当中的一切工作都需要由贤者四人来解决,若是他们不在了,就会陷入柴火没人砍,食物没人烹调的可笑窘境之中。而即便想要离开这里,这些认为“除了自己专业以外什么都不需要学”的宝贵天才们,也连在荒野当中辨识方向都做不到。

    换而言之,洛兰试图通过制造矛盾又亲自成为解决矛盾的这个人,从而进行心理操控的这一计谋,实际上是在剑走偏锋。

    他得掌握一个度,避免让这些他拿来当棋子的弟子们闹过了头,贤者一行几人直接甩手不干。

    将事情剖析开来以后,咖莱瓦当先就皱起了眉毛直白地问了出来:“那为什么不好好跟我们说呢?”

    他如是说着,显然天生较为愚钝的年青人仍旧没有完全理解贤者之前的讲解。但他问出的这句话显然是符合正常逻辑的——若是从一般人的角度出发:既然护卫、向导、食物补给乃至于几乎一切维持生存的工作都是由亨利等人负责,那么他们不是应当更加珍惜两者之间的关系,小心翼翼避免产生矛盾才对吗?

    但会问出这种话,显然是因为小镇出身的咖莱瓦交际面较为狭隘,对于上流社会出身的人接触不足没有了解到足够深度的原因。

    这个问题的答案取决于思考方式和成长环境的不同,对于接触贵族这种存在更多一些的其余几人而言,其实稍稍换位思考便可理解缘由。

    “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开口的人不是亨利或者米拉,而是璐璐:“他人的付出都是应该的,顶多用话夸奖夸奖你。”

    她似乎是经历过一些什么才会说出这种话,毕竟新月洲是个非常大的地方,夷人当中会讲主流社会语言还如此年轻的,实属少见。

    但这位原住民少女并不是那种会滔滔不绝讲上一堆的类型,她接着重新陷入了沉默。而贤者在进行了转译之后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原因大抵就是这样,归根结底,就是两个字。”

    “轻视。”

    “尽管可以选择更加稳妥不产生冲突的方式,但是自恃身份,认为自己不论智慧、社会地位还是资历都远比下贱的佣兵更为优越,又凭什么得要真心实意地去拉关系。”下贱的佣兵亨利如是说着,而米拉白了他一眼。

    “这种轻视使得他们更加倾向于选择这种高高在上的操控而非平等交流,这会令他们自我感觉良好,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助长那份作为拉曼人的虚荣心。”

    “其实整个帕德罗西都是这样就是了。”贤者耸了耸肩:“帕德罗西的圆脑袋,苏奥米尔的方脑袋,两者虽然都不是赞美之词,但要选择可靠的同伴的话,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一根筋的苏奥米尔人。”

    “帕德罗西人表面上会很热情,但实际上圆滚滚的,一直都和你保持着一种距离。你判断不清楚他们是真心实意还是那份笑容全是装出来的,倘若轻信,就会被他们背后一刀。”

    “他们实际上瞧不起一切,对于月之国的事务干涉,这也占据了一部分的原因。”

    “新月洲是白色教会传说当中的黄金之地,如此崇高的地位和向往,令在里加尔大陆一直以文化长久自诩的拉曼人在碰上了4000年安稳的月之国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感情。”

    “一方面,里加尔人确实有不少出彩的地方他们可以引以为豪。而另一方面,一个完全与白色教会无缘却又如此安稳长久的文明的存在,也令他们多多少少有些动摇,乃至于产生了自卑。”

    “因为文明上的自卑感,他们就愈发强调民族自豪感。两者的复杂混合使得他们的做法变得越发极端和激进,加上这两百年间商人阶级的抬头使得贵族权力开始有所削弱,不论对外对内,看似繁荣的帕德罗西其实正处在一个十分微妙的局势之中。”

    “急于求成,自命不凡想掌控一切?”米拉精准地总结出了这些帕德罗西社会中流砥柱人士的性格特点,而旁边的咖莱瓦也是点了点头对此表示认同。

    从大局到小的个人层面,帕德罗西人与他人的交际当中总是会透露出类似的掌控欲极强的倾向。

    事情如果只到这一步的话,其实还只是和阶级出身造成的思维方式有关。尽管确实有些难受和厌烦,但也就是一些小麻烦和心理上的不满而已。

    但倘若你结合眼下整个新月洲的总体局势,再考虑到洛兰这一行人忽然选择下船的目的。

    他的这种操控人心的盘算,就变得不是能笑一笑告诉自己要大度然后就没事的轻松小事了。

    月之国的高层现在对于外国人的态度是不欢迎,但仅仅只是不欢迎的话还没有到最恶劣的程度。甚至即便是对传教士也并没有彻底赶尽杀绝——要知道这里可是他们的主场,若是对方真打算彻底杀灭的话,传教士是不会有逃跑的机会的。

    他们仍旧保留了仁慈,但这个前提是你不去主动触犯他们的底线。

    而洛兰的打算,很显然就是将要去做这种不该做的事情。

    亨利不会试图劝解,在场的四个人哪怕是咖莱瓦也不会冒出来这个念头。一来这种话并不是可以像问说“你午饭吃了吗”这样讲出来的类型;二来,以这位学者导师强烈的自尊心和对于他们一行人的轻视,他只怕会当场爆发。

    拉曼人自大的代价,在过来的路上他们已经亲眼见证过了,那漂流了一百多年的“征服者号”舰艏明晃晃地成为了至今都没有消灭的地标。然而对于身为外人的他们几个而言或许认为是警示而产生一些感慨,看在洛兰等人的眼里则是帝国那未竟霸业的标志,反倒是成为了一种鼓舞。

    他们在最坏的时机来到了这里,同行的也是最坏的对象。

    几个月前拉曼人煽动的反叛被月之国踩灭,而现如今到来的洛兰等人,又在打着一些什么主意,而且想要把亨利等人也拉进他们的阵营之中。

    即便他失败了,多半之后也还会有谁继续这样做吧。

    人类就是这样,这其中又尤以拉曼人为典型。

    他们之所以能够在整个里加尔大陆留下足迹,正是因为这种锲而不舍。这是这一民族的优点,却也是他们的缺点。因为有的时候盲目进取会带来的麻烦远比回报更多——但总而言之,被卷入到这些家伙与月之国的冲突之中,会变成最恶劣的情况。

    一行人必须尽早脱身,在贤者讲解清楚一切之后,他们达成了这样的共识。

    但这种事情直接说出来也会造成麻烦。他们的目的是低调不要卷入争斗之中,若是让洛兰意识到了他们已经看穿了他的计划,以拉曼人小心眼的个性和他的自尊和对于亨利等人的轻视,肯定会在之后想方设法找茬。

    白色教会以及拉曼商人们好歹与新月洲有了一百多年的商业来往,尽管比例差距巨大,但不可否认的是出了月之国以外他们正是新月洲大陆上的另一股成规模的势力。

    在洛兰面前把他打的诡计直接说出来,看他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的也许会很解气,但是被他记仇或者视为重大对手,就与保持低调不卷入争斗的目标相悖了。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契机,需要使得整件事情看起来像是理所当然的。

    而这个机会,并没有来得很迟。

    ————

    ————

    三天之后,在到达夷人营地正好满一周的早晨。

    争吵的声音从长屋的门口传来,隔着墙壁都清晰可闻,但若你仔细听讲,就能听得出来都是一个人在大喊大叫——脸上长着雀斑的学者小姐劈头盖脸地指着米拉大声嚷嚷:“说啊,你那头畜生是怎么一回事!?”

    她高声地用拉曼语喊着,语气之中怒气重重——连日以来亨利等人一直以物资不足为由拒绝任何丽莎提出的诸如洗澡之类的要求,这使得她积累的怨气终于达到了一个峰值,进而发生了事件。

    自信满满的洛兰料错了一个细节,使得他那副本应只是表演给贤者等人观看的无奈模样,此刻变成了束手束脚的要素。

    他慢了半拍,仍在犹豫着要不要上来阻止丽莎。

    任性的丽莎成为了对她导师而言的一把双刃剑,他实质上默许她闹事,利用她制造矛盾这件事情开了一个头,使得以她为首的那些年轻学者们变得心安理得地将自己的一切不满通过埋怨和讥讽的方式发泄出来——而今天这件事情,则是这一段时间以来各种大小摩擦的最终成果。

    贤者等人对于他们讥讽话语的无视,使得这些年青的学者们没有获得吵赢了对方的胜利感。加之以生活环境并没有变好,他们想要的享受一直无法获得,甚至亨利等人在之后每次离开都会派一个人守着柴火和食物,导致他们连开小灶也做不到了,怨恨在三天时间内迅速地累积着。

    他们认为自己必须得做出些什么实际行动,而不是单纯只用话语。

    但他们并不胆敢直接找亨利和米拉的茬,因此将发泄自己不满的目标选择在了小独角兽的身上。尽管漂亮的小家伙在白色教会信仰者心目中是圣兽一般的存在,但这些年青的学者们总是能够找到“和他们混在一起多半是假货”之类的话语来说服自己。

    在丽莎的怂恿下,两个年轻人拿着扫雪用的木扫把,缓缓地靠近,试图殴打小独角兽造成淤青,通过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发泄自己的不满,他们甚至设计好了说辞,准备说是小独角兽自己摔倒的。

    但这些人没有预料到聪明的小家伙早就意识到了这些人的不轨,它在两名年青学者拿着扫把靠近的一瞬间直接扬起了马蹄把他们踹飞。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所有的人,包括在外面工作的贤者等人。而在聚集围观的众人面前,丽莎和其它年青学者迅速地反应了过来把扫把收走,直接开始扮演受害者,说成了他们是无缘无故被小独角兽踹了一脚。

    “这不是没多严重么?”面对丽莎大声的指责,洛安少女却是满脸无所谓。

    “没多严重?!你看看他的脸!”丽莎几乎像个泼妇一样大声地叫嚷着指着身后蹲在地上满眼泪水捂着自己脸“哎呀哎呀”叫个不停的一名年青学者,另外一人被踹中了穿着厚实衣服的身体没有什么毛病,而这个人则是对于殴打小独角兽发泄不满的事情太过跃跃欲试所以靠得太近被踢中了脸,此刻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哦,我看看。”洛安少女走上了前去,然后拉开了对方的手,又捏住了他的腮帮子使得这人张开了嘴。

    “连牙都没掉,就一点淤青而已啊。”

    “这还是而已?!”丽莎满脸不可置信地甩着手:“这是什么圣洁的灵兽,完全就是头愚蠢的畜生。”她继续喊着,而这句话使得洛安少女的眉头越皱越紧。

    “都说牲畜随主人。”丽莎接着继续讥讽,这副嘴脸与半个月之前那天晚上她满脸担惊受怕叫醒米拉的时候恍若二人。洛安少女冷着眼看着她,而亨利则是向前走了一步。

    “这确实是挺轻的伤。”

    “你说什么,你的眼睛是不是——”

    “这确实是——”“咚——”贤者踏上了木地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些学者——倒映在丽莎瞳孔之中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冰冷了起来,她口中有无数刻薄嘲讽的话语将要吐出,但却像是一根鱼刺一样卡在了那儿。

    “这确实是挺轻的伤,像这小家伙这样体格的马,一脚踹断人的肋骨或者把脑袋踢碎也是轻而易举的。”

    “它掌握了一个度,没有超过这条线,甚至比一些人还要聪明。你说这不能算是灵兽,什么能算是呢?”亨利开口这样说着,而这句话使得内心当中憋着一口气的学者小姐不知道哪儿又冒出来了无穷无尽的勇气:“你说什么?”

    “呵,一介佣兵还摆出一副很有教养的样子学会嘲讽了哈?”

    “你们不就是收钱办事的吗,我知道,你们对我们不干活的事情很不满意吧,但这就是出身的区别啊,要怪就去怪你们的父母啊!”她破口大骂了出来:“你们自己父母不争气没有把你们生在上流社会家庭能怪我们吗?”

    “说到底了,你们做这些不都是应该的吗?凭什么我们付了钱还得干活做事啊。”

    “哈?说啊,你倒是说啊。”她大声地喊着,其它的年青学者也发出了附和的声音,一瞬间整个长屋之中充斥着的只有他们的声音。

    亨利没再开口,米拉也是。

    丽莎觉得她总算第一次真正吵赢了,使得对方哑口无言了,她那张长着雀斑的脸上眉毛挑高了起来,打算张口再乘胜追击说些什么嘲讽的话语彻底确保自己的胜利,却忽然看见亨利从背囊当中掏出了之前预付的钱财,丢到了她面前的地板上。

    “啪锵——”钱袋掉在了地上,月之国的方形货币从中滑了出来。

    气氛忽然一下子凝住了,空气变得安静了起来。

    只有篝火还在燃烧,没有任何人发言。

    “你——你——”丽莎张了张口,然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洛兰也愣在了原地,他没有想过事情的恶化速度会这么快。就在他犹豫倘若自己忽然非常严厉地训斥,会不会显得角色转换太过突兀难以说服亨利等人的刹那之间,事态就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了。

    “钱还你们了,既然这么合不来的话,就请诸位尊贵的学者大人们自食其力吧。”

    “吃的东西,会留点给你们。至于传教士,鉴于印象不错,若要一起前进的话便跟上吧。”

    丢下这样的话,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之内,亨利几人就将自己本来就不是很多的物资全部打包完毕,然后走到了门口。

    “不对,怎——”丽莎仍旧在呆愣的状态之中,而之前一直捂着脸颊“哎呀哎呀”地叫着的那名学者也好像忘了痛一样,只是看着解开了缰绳将小独角兽签出长屋的米拉的背影,愣愣说不出话。

    “长屋,他们,留给没问题吗?”走出门口的洛安少女用有些生硬的本地语言询问璐璐,而原住民少女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就算烧了的话,重建就行了。”

    “人活着,一切就都还在。”她这样说着,然后转头看向了积雪已经融化了不少的道路。

    长屋内部的几名传教士们在艾吉的劝说下跟了上来,紧接着一行八人就这样迅速地和长屋拉开了距离。

    “.......他们真的走了,他们怎么真的走了啊!”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办啊,我们接下去要怎么办啊,谁知道该往哪里走啊!”

    “喂,丽莎,事情都是你闹的,现在要怎么办啊。”

    之前还在闹闹哄哄发脾气想要逞口舌之利的年青学者们这下终于开始不安了起来,而丽莎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又回过头看着空荡荡的长屋。

    “我、我怎么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我不就说他们几句么,至于这样吗。我这边可是,都上了陆地这么多天燃料和淡水也都有,也不让我洗澡,吃的东西又这么难吃,啊,现在就剩那些难吃的熏鱼和干巴巴的熊肉,还得砍柴什么的,老师,我好——”

    ——她仍在任性大发,一边嘟哝抱怨着一边回过了头,至少就这点来看这份性格并不是和她导师配合的演技,但那以往会被纵容的任性此刻洛兰却没有微笑以对。

    “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所有的年青人们在一瞬间都像是被老鹰吓到的小鸟一样停止了叽叽喳喳,而脸上有雀斑的学者小姐满脸呆愣。

    “老、老师?”她吓坏了,再也没有了那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蠢女人,当初就不该带上你的。”干瘦的中年学者导师一脸阴郁,咬牙切齿地跑到了门口,看着一行人离去的方向。

    “就知道带女人只会坏事。”

第十八节:南下

    规模小了许多变成八人的队伍顺着夷地的主要干道开始了南下的旅途,在拥有当地向导指路的情况下,他们不必担心方向上会出现错漏。

    但璐璐不会一直与他们结伴同行下去,她的目的归根结底还是回到族人的身边,所以再过些时日便会独自脱离队伍离开。

    她仍旧怀抱着一些警惕性,即便是对着亨利和米拉等人也一样。当洛安少女询问逃难的夷人都躲到哪里去时,她只是简短地回答了在南方的山里这样的字句,具体在哪她不愿意说,米拉也就没有追问。

    传教士们煽动的武装冲突是在去年12月展开的,而月之国的部队只花了半个月时间就彻底镇压了他们。

    但对于夷人等少数民族的抓捕却足足晚了半个月的时间,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决策和调兵需要时间,还与季节变化带来的天气影响密不可分。

    区别于月之国有强大的国力可以囤积起来足够多的资源,松散的夷人等少数民族村落基本上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尽管他们也会有在秋天囤积物资等到冬天可以使用的习惯,却不可能拥有国家从一个地方调动物资到另一个地方这种强大的支援能力。

    如此一来,选择在寒冬进行抓捕工作,显然就是看中了冬季的物资匮乏这一点。缺少可采摘的野菜野果,野生动物也基本上都不见踪影,这种食物上的短缺月之国的军队可以藉由后勤支援补给,但夷人们可就没有这么优良的条件了。

    如同一行人之前待着的那个营地那样,会被建造来作为永久营地的村落基本上附近都有可供越冬的资源,但这种地方并不是那么地好找。

    加之以冬季保暖所需要的各种厚实衣物以及积雪对前行的阻碍,月之国选择在这个时间点下手,显然是想要不费力气地就让夷人自己被环境所困而选择降服。

    尽管夷人也肯定会有自己的避难地点存在,但总的来说他们的做法确实相当高明,在没有造成剧烈武装冲突的情况下,利用天气因素成功地削弱了夷人的势力。

    月之国派往夷地的部队皆是骑兵,或者以璐璐的说法,称之为“武士”。

    这个国家的军事体系有些类似里加尔人,但等级却要更加森严。月之国的平民阶级是不允许拥有马匹的,不论是出行还是耕种,他们顶多就只能用驴拉的小车,其余大部分时候都在步行。

    所以当你看到有人骑着马的时候,便可以迅速地辨别出那是一位武士贵族。

    像里加尔大陆那样佣兵阶级之类有钱也可以骑马的情况在这里是不存在的,这个国家的各方各面都严苛到了死板的地步,以至于只要稍微有些违逆就会锒铛入狱。

    这一情况进一步地使得亨利等人的处境十分微妙,又是外国人又带着武装还有一匹独角兽,而且不是在中部港口登陆是从北方走陆路南下。

    要是这路上遇到了月之国的军队,即便我们的贤者先生再如何经验丰富,只怕也无法为这一切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怕麻烦事的人是当不成冒险者的,虽然也有轻重之分,但商量过后一行人还是决定先走一步算一步。

    当初东方之月号停靠的地点位于夷地的西南角,这片艰难又严酷的土地能够供人定居的平原地区不是很多,更往北去的高原地带十分荒芜,就连夷人逃难也不会前往那里。

    而他们眼下所处的这片夹在两处山脉之间的广阔平地,因为地处北方的缘故也并不十分适合种植,因此定居的多是猎人与渔民。

    夷人更擅长上山狩猎,而和人则是擅长捕鱼与捕鲸。两者对于环境资源的需求不同,因此定居的地点也有一些距离,这也是至今为止都能相安无事的一大原因。

    靠近夷地的和人势力并不是特别强大,那些零散的渔村当中漫长岁月下来也有两族通婚的情况出现,文化上比起中南部的主流社会,其实倒是与夷人更加相近。

    商讨过后,璐璐决定带着一行人前往的方向也正是附近一个和人的渔村。

    针对夷人最为剧烈的追捕活动已经过去了,加之以连日的大雪封住了道路,短期内理论上来说他们不会遭遇到月之国的军队。而因为文化的共通性,加之以传教士们携带有不少金钱的事实,应该也不难找到会帮他们的人。

    只要避开附近最大的港口城镇,保持低调,他们应该就还能到达自己的目的地。

    而璐璐在带领他们到达渔村进行补给以后,再共同行进一段时间,在更加南方一些的山岭区域便会离开队伍。

    这是他们眼下的日程安排,不过就算是最近的渔村,因为两族之间的隔离以及一行人皆是步行的缘故,他们也仍旧需要走上好几天的时间。

    冬季在外宿营的体验绝对称不上是美好,尤其还是他们带的装备并不完全正确的情况下。

    以里加尔大陆体格取平均值的成年男性为例,大部分人能够长期负担的重量以里加尔大陆的标准单位千克计算,都在30千克上下。

    而这一点实际上也正是绝大多数战斗职业者的战斗负重。数百年前锁甲全盛时代的士兵负重通常是4千克左右的大号盾牌,20千克左右并不覆盖全身的锁甲以及单手剑与头盔还有各种给养;更往前去,古典时代拉曼重步兵的携带重量也是如此,只是他们的盾牌更大更重,而相较之下护甲就轻巧一些。

    到了如今,盛行于整个里加尔大陆的板甲骑士全套盔甲也大抵是在这个重量左右。但将所有的个人负重用以背负武器防具是拥有大量侍从和随行仆人的贵族骑士才能拥有的奢侈,对于普通的佣兵而言,武器和铠甲占据负重的三分之一才是较为合理的情况,余下的个人负重还要用来背负各种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

    之所以提及这一点,正是因为队伍当中占据了相当巨大负重份额的传教士们,带的东西十分奇特。

    书本和祈祷用的器材,以及金银财宝等活动资金占据了他们负重的很大部分,余下的才是个人生活用品以及平均分配的口粮。

    如此一来造成的结果便是,他们带的帐篷只有一个,是亨利和米拉当初在东海岸买的那一个。而且可使用的锅具也只有两个小锅和一个平底煎盘,尽管仍旧勉强足以烹饪给所有人吃的食物,但相较一口足够大的锅而言却十分浪费燃料的热量。

    冒险者用的轻型帐篷最大只能供5个人入睡,所幸随机应变是佣兵的必备技能,所以通过将一侧的布匹拉开再在附近盖上砍下的针叶树树枝形成隔离遮盖,倒也是临时扩充出来了一片区域可供入睡。

    舍去了喧闹的学者群体,只剩下4名传教士为伴,整支队伍的氛围在整体上好了许多。

    这些人相较起自命不凡的学者而言,因为有宗教信仰的缘故,更加吃苦耐劳一些。加之以之前的例子,眼下总算是没有人再偷懒,所有的人都找到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各种劳动也都效率倍增。

    除了相对而言有些沉闷寡言不太爱说话,而且因为钱财的缘故有些防着亨利等人以外,这些传教士们倒是成为了不错的旅伴。

    从小独角兽身上取下来的帐篷和其它物品在冬季短暂的日照时间结束之前被迅速地安置好,之后他们开始烹调起之前处理过的食物。

    一如既往地,考虑到暖和身子和最大程度利用好仅有的口粮的缘故,他们做的是汤。

    再美味的东西连续吃了很多天也会使得人疲惫,不过幸运的是我们的贤者先生在遥远东方的新月洲大陆却仍旧发现了云杉这种存在,摘下来的树枝放进去一起煮,一直煮到青色的叶子开始发黄为止。虽然酸味有些奇特,但却使得熏鱼肉汤变得口味多少新鲜了一些。

    余下的熊肉被切割成小长条熏制成了肉干,老熊干巴巴的肉韧性十足十分难嚼,而且除了略微的腥味以外几乎尝不出什么来,所以是作为应急的口粮分派到每一个人的手中。

    按照原住民少女的描述,本地人在品尝熊肉的时候为了除腥都会使用蜂蜜,毕竟两者都很难以获得,所以也算得上是一种庆典节日的大餐。在离开了长屋过后,璐璐在进餐时间说一些事情的几率变得高了起来,温暖的食物和合适的进餐对象总是能够打开人的话匣子,要是洛兰等人当初选择了这么做,也许他们也不至于被亨利等人甩在长屋那边。

    而提到了那些被留下来的学者,一行八人也并非就这样冷漠无情地遗忘了他们。

    年青又显得有些瘦弱的传教士艾吉忧虑重重最终果然还是忍不住选择开口,他十分担心那些眼高手低的学者们会遇到些什么灾难,毕竟他们本身的生存能力实在低下,要是发生什么情况的话只怕无法挽救。

    不过他的担忧并没有引起亨利四人太大的注意,这并非他们就是那么地冷酷无情,而是因为他们有留存给那些人足够多的食物,加上大雪已经停了有数日,在晴朗的阳光照耀之下,积雪都已经消融得差不多了。

    换句话说,只要他们自己不做什么愚蠢的事情,独力南下前往有人烟的地方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当然,在没有了经验丰富的亨利几人解决各种问题的情况下,吃苦是在所难免就是了。

    这样的一番解释算是让艾吉等几名传教士达成了理解。这里也不难看出他们这几人和学者群体之间的差距所在。

    白色教会的修道士尽管也会有上流社会出身,但实际上大部分都还是各个家庭的次子或者教会收养的孤儿。

    中下层或者底层出身的他们相比起摆架子的那些学者而言要更好沟通一些,而这也是亨利会愿意带上他们的一个原因——毕竟由惯性思考的话,引发斗争以及被月之国针对的外国人都是这些传教士而非学者。同为拉曼人,有了洛兰的先例,又怎能保证这些传教士们不会有相同的打算,导致他们也被卷入这场旋涡之中?

    这个问题的答案,涉及到了一些拉曼社会当中的阶级关系:清一色都是上流社会出身的学者团体,是拥有一定的决策权的。他们可以对一些问题作出自己主观的判断,只需要事后汇报更高层的即可。

    而艾吉他们这四名传教士都是低阶的宗教人员,当中没有任何掌权阶级存在,仅仅只是被派来增援以及提供资金的人手。

    换而言之,他们不会主动去试图继续掺和目前动荡的局势,只是专注于完成跑腿这个使命。

    这种类型的任务是佣兵职业最喜欢的,单纯明快,没有什么节外生枝的要素存在。这毕竟是与危险相伴的职业,最怕的就是雇主不把情况全盘托出,甚至打算主动去招惹麻烦。

    虽然被称作“冒险者”,但佣兵的主要工作反而是保证安全扫清或者避开麻烦,而不是反过来主动去惹火上身。

    总而言之,即便没有言语上的冲突,在意识到洛兰不怀好意的打算之后,他们也最好找点什么理由拉开距离为妙。

    习惯了把其他人当做牺牲品,认为世界都是绕着自己转的拉曼上流社会人士,扯上关系的那天开始就注定将来会被毫不留情地作为炮灰牺牲。

    时间不着痕迹地流逝。

    火焰在缓缓地燃烧着,而在安排好守夜的人员过后,随着木杯当中热腾腾的云杉茶烟气升腾而起。

    天色变暗了。

第十九节:寂静小村

    斗转星移,林间露宿的两天过后他们成功地抵达了西南方向的目的地。

    洛兰等学者一行并没有追上来,他们也许走的是正南方向的大道通往内陆地区,也许仍旧在长屋那边停留,总之都与一行人关系不大。

    积雪经过几天的日晒已经融化了许多,走在地上不再一步一个坑,使得他们的体力消耗还有身体受到的伤害都好了许多。

    里加尔世界流行的皮靴需要经常保养,蜂蜡上得不够多就容易变成湿气侵袭的情况。长途的步行脚底会起水泡本身就已经足够痛苦,若是再加上湿冷的气息侵蚀那就更加要命。

    这也为何每天的步行结束贤者都会要求一行人脱下皮靴和羊毛袜子检查足部的缘故,要是等到整个脚掌变得青紫失去知觉了,问题就会变得太过于严重了。

    在里加尔世界的北方地区,人们在冬天为了隔绝湿冷的环境会在鞋靴当中塞入稻草。因为农民随处可见的缘故,稻草杆子也十分常见,只需要把它们塞进靴子里头踩得严实,配合蜂蜡密闭防水处理的皮靴,就能够形成较为良好的鞋内环境。

    在这边他们可以用其他植物的叶子甚至是晒干的苔藓来达成类似的效果,不过尽管如此,这一路的步行还是令一行人受尽了折磨。

    融化的积雪总是从缺乏蜂蜡保养的皮靴缝合处渗入,使得一夜在火堆旁烤干的鞋子隔天只要走出没多久就因为湿透又开始发出“啪塔啪塔”的声响,但这恼人的声音还只是它最轻的害处,长期泡水使得不少人的脚都开始长湿疹,加上羊毛袜子被磨破了,行走过程当中和皮靴内部摩擦导致的脚后跟和脚面之类地方出现的伤口在这种环境下也不愈合,实在是十分令人苦恼。

    缝缝补补的工作几乎每晚都需要做,因为本来预计是直接到达繁华都市的,他们都没有带足够多替换用的羊毛袜子。

    羊毛的排水性能很强但不耐磨,等到袜子都破破烂烂了他们只能用棉质的帆布去缝合,但棉容易吸水,加上各种各样原因,袜子最终变得臭气熏天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幸我们的贤者先生是经验丰富的旅人,以一把小刀与细树皮绳子搭配,他用树枝削出来的一些小木钩子,让众人可以将袜子挂载在自己背囊上方。

    如此一来在前进的过程当中就可以保证袜子一直在晾晒,不怕需要替换的时候拿出来的另一双袜子也是又湿又臭。

    只是这样一来整支队伍的味道理所当然地不会很美好,但已经挺长时间没有洗漱的众人也算是脏习惯了。反正若是情况顺利的话,到达璐璐所说的那个和人的小村,他们应当能够找到一个澡堂好好地洗漱一番。

    怀着这样多少有点像是给自己画大饼的期望,本应疲惫的众人在远远看到了建筑物的轮廓时,脚下也都多了几分力气。

    只是待到他们靠近到足以看清楚搭建房屋用的每一块木头的距离时,他们立刻意识到了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以冬季的太阳防卫还有他们行走休息的间隔来估算时间,现在已经差不多是上午十点,但整个村子却安静得有些过分。

    寒冷的大冬天早晨,不说别的,火坑点着烧点取暖的东西还是必须的。月之国虽说也有柴薪税,但并不如苏奥米尔过去曾有的那般严格,人们可以自己上山砍伐,只是砍树的时候需要缴税罢了,所以燃料总体而言是十分充裕的。

    但从这个角度能够看见的十几座小屋却并没有任何一座有炊烟飘出。若说是月之国的建筑没有烟囱而不那么好辨认,或者柴火都晒得很干不容易产生云烟那也就算了,但就连柴火燃烧那会顺着风飘出十里远的独特味道,却也并没有为众人所感知。

    虽然积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但站在这里往远处看,整个村子都在海风下呈现出一种冷冷的色调。

    “这里人是那么少的?”几天时间内学会了更多月之国词汇的米拉对着璐璐开口,而原住民少女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从祖辈那里听过,没有真正来过。”

    她这样说着,显然即便是住在离彼此很近的地方并且在历史上有过交流与通婚,文化也相对更近,隔着身份认同这一层阻碍,夷人与和人之间的交流仍旧是十分克制的。

    “当心点好,村子可能已经被谁人给袭击了,武器先准备好。”回过头的亨利下达了指令,尽管在异国他乡一群武装的外来者通常不会给人留下很好的第一印象,但面对明显不对的气氛,还是安全要紧。

    “不绕道吗?”发声询问的人是咖莱瓦,这种话过去的他是不会问出来的。毛躁的年青搬运工在塔尔瓦-苏塔切身体会过一次冲动的代价过后,多多少少变得有些谨慎了起来。

    “我们需要补给,也需要各种讯息参考。”贤者用简短的语句回答了他,而这正是他们会选择前往村落的一大原因。

    早前我们就曾说过拉曼传教士的活动范围都被限制在了月之国的中部,尽管一些小的个体商人会被允许前往其它地区,但主要的势力还是集中在中南方向的港口附近。

    换而言之,整个新月洲除了都城以外,其它地方对里加尔人而言都是不明区域。

    没有地图也没有道路标明,因为这些讯息在月之国属于严禁流通的。就算黑市上能够买到,也正如我们前面所提,一行人走陆路南下本就是临时之举,连生活用品都没有准备齐全,又怎么能指望会神乎其神地带上了当地的地图。

    诚然我们的贤者先生有能力通过观察山脉走向大致推理出什么地方可能会有通道,也能够运用太阳的阴影来指点方向。但这种做法是在完全无人的荒野,求生的状态之中运用的技术。在有人类居住的地区,数千年的光阴下来人们很可能修筑了更加便捷省力的道路。

    会做这种事情不代表每次都要依赖这种能力,正如装备需要根据情况选择一般,应对措施也是如此。

    月之国本地有一句俗语叫“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句话理解起来十分通顺是因为过去拉曼人就曾经翻译过。它被用来形容眼下的情况十分合适——不论亨利有多强多么万能,他对于这片土地而言始终都是一个外来者。

    倘若缺少当地人的配合,一行人的任何行动都只会处处受限。他们不知道哪里能找到愿意与外国人交易的商人;他们也不知道哪片区域对于外国人的敌意更强而其他地方也许就可以通过交涉换取和平通过。

    因为对道路交通和当地居民政治倾向的不了解,若是自以为是想靠自己判断地形找寻道路的方式到达目的地,不说会不会死在半路上,最少花的时间会是走现成道路的十倍以上。

    而且运气不好的话还会一头撞上月之国的军队,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陷入僵局。

    总而言之,找到熟悉情况的当地人是十分重要的,不论你自认有多强或者有多专业都是如此。而璐璐终究是少数民族出身,她与主流社会之间的存在的隔阂使得她在夷地之外的地方就无法担任合适的向导。不过她的知识水平也足以引领一行人去找到有可能会帮他们的和人村民。

    只是预订的计划如今似乎要被打乱了——在亨利的指引下,队伍改成了紧凑的阵型。传教士们被护在了中间,缺乏防具也没有武器的他们显得相当紧张。但亨利和米拉也没有直接拔出武器来,因为情况只是需要警戒,还没有到确认危险的级别。

    贤者将克莱默尔的剑柄露在了斗篷之外,而米拉则是将侧开羊毛斗篷的一侧掀起来披在肩膀上以方便拔剑。

    他们都穿着布里艮地板甲衣,并排在前以自己的身体作为队伍的第一道防线。

    再往后一些在右侧面站着的是背着背囊的咖莱瓦,人高马大的年青人虽说不善于战斗,但那副体格也能够唬到一些人了。

    右前方身体灵巧的璐璐作为侦查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以便事先察觉危急,而在左侧的后方则是机警的小独角兽作为侧翼和殿后的防护。

    除此之外小独角兽的身上还挂了三把轻弩,两把是两人当初得到的,还有一把则是从雾岛的海盗那里缴获的。

    都是小型的轻弩搭配有弩矢,挂载在小独角兽身上然后再用布匹盖住。此时他们仍旧没有掀起,更没有上弦装填,尽管这会使得他们在面对突发情况时失去先机,但眼下也的确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万一这一切是一个误会,而他们在全副武装精神紧张的情况下撞到了突然闯到面前的村民,那么这支专业人士仅有两名的队伍当中有人自乱阵脚导致情况变得无可挽回的可能性也是很高的。

    专家要时时刻刻都考虑方方面面的情况,不光是眼下,还得考虑善后。

    走一步的时候就要想三步以后的事情。

    总而言之,防备着附近可能出现的威胁,采取紧密阵型,他们有条不紊地前进着。

    但一直到队伍进入到了村庄之中,却也没有任何情况发生。

    “浩特(停)——”贤者举起了一只手适应众人停下,然后又对着前面的璐璐用月之国的语言叫了一声。

    个子小小的原住民少女轻快地跑回到了他们的身边,她也有些紧张,尽管不太看得出来。

    冷冽的海风呼啸着吹来,一阵一阵地带走人们的体温。虽说没有下雪,但这种天气站在屋外还是相当难受的。

    亨利和米拉立刻开始观察环境评估威胁,而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地观看,只是他们并不一定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

    小小的木制渔船船帆收起,被冻在了栈桥旁边。这里的冰层并不厚,因为渔港较小的缘故体积过大的浮冰飘不进来。阳光照耀下可以看出来港口并没有完全封闭,有一条看起来应该是用镐子凿出来的水道应当是人们用来出海用的,旁边还有几架木制雪橇歪歪扭扭地摆放着,上头还挂着藤编的鱼笼,显然是人们在冰面上捕鱼的时候用来承装用的。

    几家的木门没有锁上,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声音轻微摇摆。木门的里侧有用厚实的布匹和竹条以及麻绳做成的卷帘,这是拿来防寒用的,当门被打开的时候如果没有这第二道的卷帘,寒风就会“呼呼”地吹进去。

    月之国没有玻璃,他们的窗户都是纸做的,附近最靠近的一件屋子的纸窗破了个洞,因而米拉凑了过去。透过孔洞她清除地看到了摆放在入门走廊的雪铲扫把以及地上整整齐齐的草鞋。

    因为月之国的生活习惯缘由,他们不像里加尔人只有上床睡觉才拖鞋,基本上都是进屋就把鞋子脱在门口的。

    她回过头一五一十地向自己的老师叙说了这些,而贤者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要米拉与璐璐兵分两路,检查一下这些房屋。

    两人都是点了点头,然后分别上前,推开了那些没有锁着的门,进去检查一番。

    “没人在。”不知是否是有些害怕的缘故,不一会儿就检查完的璐璐跑出来以后摇了摇头。而佣兵职业出身又是我们的贤者先生教导出来的米拉则是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屋内的环境,进行了更加详细的汇报。

    “火坑是冷的,至少几个小时没点过了。汤水还放在桌子上,表面已经结霜了,不像是早上的。一共四对碗筷,门口的鞋子也是两双成年人的两双小孩子的。和主居室连着的柴房入口有一堆散落的柴火,旁边还有一盆水。”白发的女孩如是讲解着,若不提战斗时有些激进的倾向,她还是拥有足够的判断能力可以从环境当中找寻到讯息的。

    “晚餐时间,差不多准备烧水沐浴。”亨利点了点头,给出了推论。而米拉在旁边接着说道:“然后有谁突然袭击了?”

    “那应该更慌乱一点,有发现血迹吗?除了散落的木头以外,那盆水有没有被打翻?哪里有破坏或者倒塌的痕迹吗?”贤者提醒着,而洛安少女摇了摇头。

    这几天时间变得更加亲近一些的璐璐在旁边主动开口询问情况,而在亨利为她转译过后,夷人的女孩低着头思索了一下,说了一个词。

    “咖密咖库西。”她说,因为前半截和之前那头棕熊的名讳发音近似的缘故,米拉和咖莱瓦能听得明白这是“神”的意思,但这回给出完整解释的并不是我们的贤者先生,而是旁边的传教士艾吉:“意思是神把人给藏起来了?”

    他比亨利更快理解这个词汇是有原因的:一来这些神秘学的事情本就是教会的研究重点,也是前往东方的传教士们必须学习的事情;二来,我们的贤者先生已有漫长时间没用过月之国的语言,他还能记得怎么发音跟对话,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件非比寻常的事情了。

    璐璐点了点头:“和人是这么称呼,这种无法理解的失踪的。”

    “人莫名其妙消失在原地,东西都还在,没有搬离的痕迹,就好像上一刻所有人还在正常生活,然后就忽然消失不见了一样。”

    “我有点不寒而栗。”咖莱瓦搓了搓手,然后抓着背囊的背带左顾右望。

    没有挣扎的痕迹,也没有战斗的痕迹。找不到任何破坏或者血迹,鞋子也整整齐齐地摆放好,不像是人们为了躲避什么东西而逃难。

    就这样原地消失了。

    整个村子的人好像突然因为什么情况就放下了自己在做的所有事情,鞋子也不穿,什么都不带,就离开了原地。

    因为积雪消融得差不多的缘故,坚硬的冻土上看不出来什么脚印,所以他们也不知道是这些村民自己离开了还是有谁把他们给带走了。

    “老师,我们再看一看别的屋——”“嘘——”亨利打断了洛安少女的话语,紧接着挥手指示所有人都躲到那间四口之家的屋子之中去。

    他忽然的反应使得众人有些被吓着了,他们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然后连鞋都不穿直接跑到了这家人的屋子之中。而贤者进去之后很快地用手语指示米拉和咖莱瓦将小独角兽身上的弩卸下来,又把弩矢包放在了旁边。接着凑到了有破洞的纸窗往外看去。

    “是村民吗?”远远的地方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衣物的人用奇怪的步态走了过来。他走得十分蹒跚,一摇一摆,因而十分缓慢。这一点加上贤者出众的视力,是他们得以在被这个人看见之前就躲藏起来的缘由。

    “咔啪嚓——”咖莱瓦不小心把弩给磕在了木板上,在一片寂静之中发出了不小的声响。璐璐和米拉立刻对他怒目而视,而呆头呆脑的年青人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但所幸对方在呼啸的风声之中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璐璐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头然后用湿润的手指在纸窗上挖了个洞凑上去看,而旁边的艾吉和咖莱瓦也有样学样。

    他们观察着那个一身黑衣步履蹒跚的人,等到他走进了众人忽然发现这人整体都透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这是个双关句,他身上确实有一股混杂着海风咸腥的体味,但另一方面,他的装束也十分独特。

    一身黑衣将自己裹成一个球的这个人比起在传教士的书本当中有描绘的月之国服饰,反倒更像是里加尔大陆南部阿布塞拉草原地区居民的服装。

    只是相似度也就仅限于此,不知是为了保暖还是什么缘由,这个人将自己有些肥胖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苍白臃肿的手还有——

    “他赤足。”尽管无从判断性别,但洛安少女还是用很轻的声音如是说着。

    贤者还有艾吉和咖莱瓦都点了点头,这一点显然符合米拉看见的那些居民鞋子都留着的印象,但这人就是这里的居民?

    疑点仍旧有很多,他们正在这样想着,步履蹒跚的那人就忽然停下了脚步。

    接着,他回过了头,瞥向了他们这边。

    “嘶——”咖莱瓦立刻从自己坐着的窗边拉开了距离倒吸了一口气。

    “——!”米拉和璐璐由瞪向了他,而年青人手忙脚乱地用手和口型比划着。

    他对着自己的双眼比了半天开合的模样,令两名少女感觉莫名其妙,而等到她们赶紧凑回去看看动静被那人注意到没有的时候,他也正好从窗户面前转过了头。

    而在这一瞬间,凑在窗户旁边的亨利、艾吉、米拉和璐璐四人都清楚地看到了。

    这个人露着的双眼,眨动了横向半透明眼睑的一瞬间。

    “嘶——”

第二十节:不安宁的夜(一)

    “啊!嘶——”冻僵的手指接触到热水的一瞬间,尖锐的刺痛感从指尖像电流一样传到了身体的各个部分。

    尽管有鲸鱼油制成的护肤霜,但在严苛的冬天寒风呼啸之下,没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部位皮肤还是出现了干裂的迹象。这些地方与热水一接触,火辣辣的刺痛感就一阵一阵地传来。

    “啊嘶——”在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就不需要再摆出坚强的模样,米拉在试了试水温过后一脸懒散地整个人坐在了木制的浴桶之中。

    “呜——”干裂的皮肤刺痛感与整个人都暖和起来的舒适感混杂在一起,令人感觉五味杂陈,而在疼痛被适应过后,唯独剩下的温暖舒适变得更加令人难以抗拒,甚至有些催人入睡。

    “太奢侈太奢侈。”洛安少女嘟哝着这样的话语,整个人都沉浸在了热水之中。

    她记不清楚上一次能好好洗个澡是什么时候了。

    在船上的时候因为水和燃料的缺乏,能做的只有擦拭身体。而在下了船以后,因为夷族定居点已经被完全搬空的缘故,光是收集保命的物资就已经足够费劲,这种需求也只能排到更后面。

    丽莎因为没得洗澡——和其它一些琐事——发脾气闹事的原因,其实不光是那些学者,其他人也都多多少少可以理解。

    但问题就是这并不是只限定于她一个人的委屈,而是团队当中所有人都在共同体会着的不便。而其他人都在默默忍受的情况下,只有她带头开始抱怨,甚至开始拉帮结派让其他的学者也一起开始闹事,这点才是真正让人受不了的原因。

    并且若是深入追究的话,物资之所以会显得十分紧张,原因又是他们这些学者总是对于要做的事情视而不见,吃干饭。将一大堆要做的事情放在那儿,就连走路的时候路中央有一块木柴也选择跨过去而不是捡去放在柴堆上。永远都在假装自己忙活着“更重要的事情”,一旦亨利他们四人在的时候,他们就总是行色匆匆地开始装作翻书还有和同伴讨论,而把那些生活方面的事情就那样放置在那儿,碰都不碰。

    这种态度归根结底显然是因为事情都有别人能够去解决,既然即便放在那儿等下亨利他们四个也会收拾,那又何必去做呢?

    不做事情→别人会搞定→既然如此就更加不需要自己去动手——如是的思考方式造成了恶性循环,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亨利他们太过于能干才造成了这些学者的懒惰。

    但他们又不能不做,因为假如他们选择不做事了,那么事情就会堆积在那儿不动弹。

    这是相当令人无奈的处境。

    养尊处优如同丽莎他们这样的人,说实话对于冒险者而言是最为恶劣的旅伴。

    尊贵的学者小姐所渴求的沐浴甚至是更好的饮食,其实若是占据绝大多数的学者团体成员全部动起来开始做事,他们有了冗余的物资自然就可以将这种改善士气的享受列入日程。

    可这种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努力的美好愿景显然不可能实现——因为这些公子哥们的心态没有转正过来,他们改变了计划没有直接前往繁华都城而是进入野外,但内心却仍旧是在人类城市的那一套。摆着上流社会的架子,认为自己就算不是该被服务的阶级,也最少不是每天都需要干活的阶级。只要事情有别人能够解决,那么他们就拒绝挽起袖子开始干活。而且一旦有了冗余的物资,不考虑之后的日程安排,就会想要尽快地消费在眼下有些奢侈的享受上面。

    即便没有学者导师洛兰的心怀鬼胎,光是这些人的不配合与装模作样的架势,之后他们也是必然会出现矛盾的。

    所以贤者在发展成这样的局势之前,利用冲突作为契机成功地演了一把有气节对金钱不感冒因为被侮辱而选择决裂的佣兵角色。

    事实上我们的亨利·梅尔对于金钱的态度,洛安少女当初就——有些目瞪口呆地——见识过了。只要有能赚的机会,你是决计见不到贤者扮清高的。

    毕竟钱的用处很多。但在这种传教士本身有带钱而且弗朗西斯科船长也付了他们不少钱的情况下,能够利用这个机会脱身也算是值当了。

    之所以要演这么一出,一来是避免被洛兰知道亨利已经看穿了他计谋的事情。当着学者导师的面把他打的小算盘全部讲出来或许一时间会很爽,但不要忘记,拉曼人已经在月之国发展了一百多年的光阴。

    虽说发起的叛乱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镇压了,但他们能够在这个4000年和平统一历史的国家内部掀起叛乱这一点,就成为了月之国永远抹消不掉的污点。

    他们具有相当的势力,不论是与本地人的勾结还是建立的教会,考虑到之后可能会相遇而洛兰又是具有一定话语权的上流社会出身,在这里把东西讲出来令他恼羞成怒从而得罪他,不如祸水东引,让可怜的学者小姐遭受她导师的指责。

    亨利演的这一出戏码不会让洛兰怀疑得太多或者记恨,之后即便可能会再遇到,他也多半会觉得“这是很有气节的佣兵,要好好诚恳以待而不是用钱收买”之类的,改变对他们的态度,而不是针对迫害。

    走一步的时候要想之后三步的情况,以贤者为例的话,也许是十步。

    但让我们话归原处——其实以亨利等人的能力,要满足丽莎和那些年青学者们的要求,努力一下是可以做到的。但他不会去做,米拉也不会,甚至就连咖莱瓦都明白——就好像任性的小孩一样,你越是对这些人让步,他们就越是得寸进尺。

    “但事情本可以不变成这样的。”把自己的半张脸都浸泡在了热腾腾的水中,米拉迷迷糊糊地这样想着,抱着膝盖蹲在浴桶里头,随着泡澡的时间一张小脸越来越红。

    “吱呀——”的一声,浴室的木板门被拉了开来,咻咻的寒风刮进来使得昏昏欲睡的米拉瞬间惊醒了过来。璐璐在头上缠着毛巾抱着一个小木桶也走了进来,不过她在看到了米拉的一瞬间却小小地皱起了眉毛。

    “不可以,直接泡的。”原住民的女孩这样说着,她说的这句话是所属夷人部族的语言而非月之国的语言,只有两个人独处的时候璐璐偶尔会这样,也许是因为和洛安语接近而她可以感觉到亲近的缘故。

    “哒?”米拉歪了歪头,她不太清楚缘由。

    “先冲洗干净,再泡澡,可以多人泡,节省燃料。”璐璐开口这样解释,由于语法的问题她必须得这样分开表达,而洛安少女点了点头,接着和她聊了起来。

    显然即便同样是泡澡,新月洲原住民的洗浴方式也与里加尔有很大的区别。

    里加尔人的泡澡就是直接泡,在浴池或者浴盆当中洗干净身体并且将脏水倒掉。而新月洲尤其从月之国传播影响到各地的洗浴方式,则是像璐璐一边聊天在做的这样,先用小木盆和毛巾将自己清洗干净,之后再进去泡澡。

    这种方式的区别正如璐璐所言在于燃料和淡水的节省,先冲洗干净再泡澡的话浴盆当中的水就不会一下子脏掉,一个家庭当中的其他人可以重复享受热水泡澡的过程。

    尽管对于来自里加尔大陆的洛安少女而言有些无法接受他人泡过的洗澡水,但比起否定这种迥异的风俗习惯,她反而开始思考起原因,并且为了练习本地的语言而与璐璐开始用月之国的语言讨论。

    按照两人的所知,她们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

    新月洲之所以会形成这样的洗浴习惯,是与洗澡这种行为的普及性关系匪浅。

    对里加尔大陆的人而言,洗澡是一种享受的行为。尽管帕德罗西和苏奥米尔还有南境城邦联盟的富裕地区也确实有每天都洗澡的习惯存在,但这种习惯基本上是属于市民阶级等生活良好的人才能够享受的。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十天半个月才洗一次澡才是应有的例子。

    而在这种前提条件之下,直接一个人洗一次用掉一整个浴盆的水和大量的柴火,也就显得理所应当。

    相较之下,新月洲的每日洗浴是普及到了所有平民阶级的。从农民到上流社会都有每天晚上烧水洗澡的习惯,因为成为了一种日常行为,时间长了自然也就养成了节俭的沐浴习惯。

    光是这样一个细枝末节,新月洲和里加尔的差距就如此明显。

    不过讨论归讨论,不懂得这种习俗的米拉一个人用掉了一桶水的事情确实有些铺张浪费。为了尽可能地再利用,两人于是在清洗完之后将它们倒到了旁边的另一个长条形的桶之中,并且找到了洗涤用的粉剂,然后将换下来的脏衣物也丢到了其中。

    因为所有替换衣物都已经脏掉的缘故,她们借用了这间屋子主人的服饰。这一切当然都是轻车熟路的璐璐安排,因为身高较高的缘故,我们的洛安少女只能穿着男主人的衣物,穿着风格与里加尔区别甚大的月之国服饰令她感觉方方面面都很不适应,所幸因为天气够冷的缘故她仍旧得披上羊毛斗篷,倒也不至于把这份别扭明摆着显示出来。

    洗净了身体,整个人也都感觉容光焕发了起来。而在之后其他人也分别进行了洗浴过后,他们又毫不客气地用上了屋子主人家的食材,做了一锅炖菜。

    橘黄色的火苗灼烧着吊锅,而出于保温的考虑,众人都是端着碗盘直接从锅里捞出来吃。

    冷冷的冬天躲在有保暖的屋子里,泡个热水澡之后吃着热腾腾的炖菜。

    这一切看起来都无比温馨——但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你们到底为什么能这么快就适应啊!”仍旧忍不住一直往破口已经被重新填补上的纸窗看去,生怕昏黄的光芒照耀着的半透明窗户忽然出现一个人影的艾吉在憋了很久以后,终于开口对着吃得很高兴的其他七人大声说道。

    上午才亲眼见到的那诡异的一幕使得他在之后一连祈祷了半个小时,而待到夜幕降临外面一片漆黑之后艾吉更是立马变得神经质了起来。就连刚刚洗澡的时候他也创下了队伍里的记录,其他人都是洗了二十分钟左右才出来,他仅仅花了两分钟就从当中跑了出来。

    如此胆小的模样作为一个大男人而言有些不成体统,但从某些角度来说,他的反应也许才是最正常的。

    整个村子都没有任何人剩下,又加上早晨看到的那个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人——那人当时瞥向了窗户的一瞬间凑在上面的几个人都没有动弹,所幸“他”或许并没有察觉到隔着纸窗偷窥的几双眼睛,眨巴了一会儿那古怪的眼睑,就又步履蹒跚地朝着另一个方向慢悠悠地走去了。

    而在这之后,由于担心打草惊蛇的缘故,一行人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出去调查。

    但坚硬的冻土上没有留下足够深的足印,因此追踪只是到了一处小道的拐弯就失败了。

    如此不明不白的情况感到恐惧是理所当然,但不光是亨利他们四个人,就连其他的三名传教士却也很快地就好像忘掉了这件事情一样,在亨利等人的指导下开始在附近无人居住的房屋内部搜寻起各种物资来。

    最后将物品集中在这边,又在周围利用一些东西布下了警戒之后,他们居然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在别人家的房子里生活了起来。

    清洗修补宿营用品,维修武器和工具,检查其它物资。

    甚至傍晚开始收集淡水和柴火准备烧水洗澡还有洗衣服,这一切看得艾吉是满脸目瞪口呆——“因为情况不明而担惊受怕的就只有我一个人?”到了晚上在吃晚饭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这样说道。

    “呃。”咖莱瓦愣了一下,停下了手里的勺子。

    其他三名传教士也看向了他。

    “那你说要怎么办。”洛安少女撑着下巴瞥了他一眼:“吓得一动不动缩着就能改变情况吗。”

    “就算那个人,或者不知道是不是人的东西可能对我们造成威胁,他现在不也不在这儿么?”

    “一路奔波劳累过来,神经太过紧绷的话,等下真有什么情况发生了可能反而反应不过来吧。”米拉说着,然后和旁边的璐璐同步地仰起脖子喝完了碗里的汤。

    “总之先坐下来好好吃饭吧,该来的挡不住,养精蓄锐才能应对好突发情况。”亨利用另一个碗舀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递给了艾吉,而旁边的传教士也开口劝说:“冷静冷静,我们这么多人呢。”

    “......呼,好吧,好吧。”年青的传教士尽管心脏仍旧跳个不停,但这么多人的劝解下又加上确实怎么做都改变不了目前局势的情况,他还是接过了那碗汤,然后有些迟疑和呆愣地坐了回去。

    “再来一碗。”米拉和璐璐又同时递出了手里空掉的碗,异口同声地说着。而在贤者接过手添汤水的空当,她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艾吉,开口接着说:“而且啊,我们用铁件和附近猎人的工具,在屋子这边拉了很多警报器和陷阱。”

    “基本上有谁靠近的话,我们立刻就会——”“咔锵——”

    米拉的话没能说完,就被艾吉手里陶碗掉在地上的声音盖了过去。

    “那——那那那那那那那是——”坐在洛安少女正对面的青年传教士脸色铁青,浑身颤抖地抬起了一只手,指着斜对面纸窗的位置。

    “唰——”所有人都朝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一个人形的黑影轮廓在火光之下隐隐闪现。

    “他是怎么绕过那些陷阱——”米拉瞪大了眼睛。

    “弩!”而亨利一声大喊。

第二十一节:不安宁的夜(二)

    “老师!”从旁边拿起轻弩和一支弩矢的米拉没有上弦就直接丢给了亨利,而贤者看都不看直接一手拉弦一手握着弩指过去的同时将弩矢放在了箭槽上——他的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只花了两秒不到的时间,然而等弩机指过去的时候,那里已是空无一物。

    “哪儿......去了.......”米拉愣愣地望着什么都没有的窗户,同时手上用助力杆将另一台弩机“咔哒——”一声拉到位,并且放上了弩矢。

    篝火在熊熊燃烧,因为蜡烛用完了的缘故他们没有火坑以外的照明来源,所以在火坑辐射范围边缘的地方有些忽明忽暗。

    “都退后点,别挡着火光了。”人们自然而然地凑了过来,但贤者回过身挥了挥手,要求他们离远点。

    只有一处光照来源使得他们的视野严重受限,这种情况下人多只会碍手碍脚。

    除了亨利和米拉以外的大部分人都退到了靠近浴室的室内区域。月之国风格的木制建筑相当脆弱,相较起里加尔人的石头房子,单薄的纸窗和木门无法提供真正意义上的防护。但这种纸窗与玻璃对比却又缺乏足够的可见度,窗外的事物仅有朦胧的影子,没有清晰的直接视野加之以照明不足,使得即便是我们的贤者先生一时间竟然也少有地陷入了对于情况掌握不足的境地之中。

    人们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刚刚还在品尝的食物都被放在了火堆旁边,前方的两人侧耳倾听着,以听力弥补视野的不足,仔细注意着任何可能的动静。

    “也许是光照角度导致的?月光之类的把其实不是站在面前的人影投射在窗户上。”米拉仍旧不愿意相信他们仔细设下的陷阱和警戒就这么被轻易突破,她小声地对着自己的老师说着,但贤者摇了摇头。

    “影子太清晰了。”他说着:“而且大小很正常,不是远处投来的。”

    两个人小声地交流着缓慢地靠向之前影子出现的地方。

    “唯一神在上唯一神在上唯一神在上!!”但这时候身后的艾吉忽然忍不住开始大声地祈祷了起来,这忽然响起的动静让前面因为交谈而稍微走神的米拉差点没有应激反应回过身就扣动手中的弩机,所幸旁边的人适时地制止了艾吉,意识到自己行为有多愚蠢的传教士也迅速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满脸苍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冷汗不停地渗出来一会儿已经将新换上去的贴身衣物全都浸湿。

    米拉挽起了袖子扎紧了腰,月之国的平民服饰不知道为什么都流行特别宽大的袖子,这种在洛安少女看来相当浮夸的风格在里加尔是贵族顶级华服袍子才会拥有的要素,对于习惯了轻便贴身衣物的冒险者而言有些碍手碍脚。

    伏低了身子朝着那边靠拢的两人在到达了窗户边上以后迅速地站了起来,亨利在对着米拉打了一个眼色之后“咻——”地一下打开了窗户,紧接着两个人一起端着轻弩向着外边探出了身体。

    “呼呼——”的风声立刻从打开的窗户灌进来使得火坑当中的篝火一摇一摆,所有人的脸庞也忽明忽暗。

    但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远方在月色下显露出黑色轮廓的缆绳与附近居民家中勺子组成的警戒线在风中摇晃着发出“叮叮——”的细微声响,在打开窗户之后变得清晰可闻。

    但没有在此之上更大的动静,地上那些捕猎用的陷阱也没有被触发过。

    就像是根本没有人来过一样。

    “谁拿支火把过来。”亨利伸手关窗用眼神示意洛安少女一同退回屋内的同时回过身向着那边勾了勾手。

    “啪锵!”但他话音刚落就又有一声响亮的噪音响起,两人回过头,不小心踩翻了木碗的咖莱瓦讪讪地笑了一下,然后从火堆当中拿起了一支比较长的木柴走过来。‘你这家伙!’米拉用很小的声音加以恶狠狠的眼神表示了自己的不满,而身后被年青人踩翻的汤汁蔓延在木板上开始浸湿进去,一部分滴答滴答地流到火坑之中与烧红的木炭接触发出“滋滋”的声音,开始冒出一些烟气。

    有些呛人的烟气使得不少人咳嗽了起来,而在亨利接过火把的一瞬间,一个明显不是周围众人发出的声音响了起来。

    它听起来就像是有谁在干呕一样,但又带着一些古怪的颤音。

    空气凝住了,所有人都保持在那个动作,身体僵硬。

    “声音是,在屋里——”贤者“咻——”地一声回过身高高举起手中的火把,而趴在房梁上的那个黑影立刻被他照得显露无误。

    它正用那双漆黑硕大的眼睛盯着下方,而在被火光直接照亮的一瞬间,那双眼睛缩成了针尖。“打!”贤者大声喊道,与旁边的米拉几乎同时扣下了手中的弩机。

    “啪咻——!!”“夺!”“咔锵!!”“那东西在房梁上!!”慢了一拍的咖莱瓦大声地叫喊着提醒其他人,但两枚弩机都落了空,亨利的钉在了房梁上而米拉的直接射穿了屋瓦,漏口的地方月光投了下来,而那个不知名的生物“咻”地一下已经又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一神在上唯一神在上唯一神在上!!”艾吉又没忍住慌了起来,他大声地念叨着,而亨利则是迅速地冲向了装备存放的地方。

    “调查清楚从哪儿进来的。”尺寸和一个人相当的家伙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小屋之中,想想就令人感觉十分心悸,但亨利发话过后动起来的却仅有璐璐一人——她并不完全听得懂拉曼语,但从贤者的语气和动作也多少判断出来他的意图。

    “接着。”亨利把手中的轻弩重新上弦然后递给了璐璐,娇小的女孩稍加观察就明白了使用的方法。而另一侧的米拉也将手里的弩递给了咖莱瓦,然后和贤者一起迅速地跑到了装备的附近麻利地将板甲衣穿在了身上。

    “围成一团,都拿点什么护着自己。”真正的武器数量不足,但连同斧子和棍棒之类的一起算勉强能够武装所有人。他们靠到了火堆的附近,临时捡起柴火制成的火把烧不了多久,但缺乏油脂的他们也没办法制作更加可靠的照明工具。

    “有什么想法吗。”米拉和亨利在最外围形成了防护,她伸手勾了勾让小独角兽也靠了过来,这生物的可怖之处她细细一想冷汗淋漓,不光是逃过了亨利的感知就连机警的小独角兽也毫无反应。

    “这地方不能待了!这地方不能待了!”艾吉的慌乱开始扩散影响到周围的其他人,他大声的喊叫使得其它几名传教士也将疑问的目光投向了贤者。

    火坑当中的火把没有多少支可用,拿走以后篝火堆逐渐开始变小变暗,随着环境的能见度降低恐惧也开始蔓延。

    “撤到浴室里去。”亨利下达了决定,由于木头会受潮的缘故这间房子当中狭小的浴室是唯一一处运用了石质结构的地方,相对而言更为稳固不说,房顶也更矮,能够避免刚刚那种情况再度发生。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动弹,外头忽然就响起了十分响亮的“叮当叮当”的声音,紧接着捕兽夹闭合的硕大“啪嚓——”的声音伴随着古怪的惨叫声响起,接着窗户外面被无数的黑影覆盖,还没反应过来脆弱的纸窗就被捅破。

    “好多!”“发什么呆,射箭啊!”“啪啪——咻!!”三枚弩矢被射出,其中咖莱瓦的不负众望地射空。

    “嚓——”亨利一脚挑起了大锅甩向了扑进窗户的那些似人非人的存在,紧接着瞄了一眼却找不到另一个出口。

    “跑!”他大声地喊着,紧接着“锵——”地一声拔出了克莱默尔。

    “呕——”仿佛干呕一样的声音从冲进来的古怪生物那边传来,而贤者以克莱默尔挥下的一击成功地斩断了其中一个的头颅,腥臭的血液喷溅出来,他立刻拉开了距离而洒落在地上的血忽然燃起了绿色的火焰。

    “什么鬼玩意。”身后的一行人都慌了起来,而亨利的大剑上燃起火焰的血似乎和克莱默尔产生了某种对抗反应,他皱了皱眉,同一时间身后的米拉指挥着小独角兽倒过身体直接一记后踢把另一侧的墙壁“嘭!!”地一声给踹穿。

    “老师,快点!”寒风迅速地灌了进来,她开口大声地喊着,其他人迅速地通过破口走了出去,但贤者却停留在了原地。

    那些扑进来的人形生物忽视了同伴的死亡还有近在咫尺的亨利,尽数都朝着大锅扑了过去,余下的还有一些则是向着地上刚刚熄灭的火把靠近。

    “被热量吸引?”亨利注意到了这一点,但那些生物也在这个时候终于转过头朝着他这边看了过来——或者更准确一点,越过了他看向了跑到外头的一行人手里拿着的临时火把。

    “把火把丢了,停在原地别动!”贤者大声地喊着,几人迟疑了一下,但在看到那些生物从他身旁越过去开始朝着破口前进的时候还是慌张地按照他的话做了。

    “滋!!”好几支火把被丢在尚有一些积雪的泥土地上面发出了声响但仍在摇曳,而那些蹒跚着行动看起来似人非人的生物则是再度聚集到了火把的旁边盯着火焰的光芒摇晃着脑袋。

    “走!”虽然就连贤者自己也没有搞清楚原因,但把握住了机会的他挥了挥手示意一行人再次拉开距离朝着另一侧的另一间小屋撤去。

    “没追上来——”回过头望去的洛安少女和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十几二十个人形的黑影聚在了逐渐黯淡的火把旁边,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这些活人的存在。

    “这间吧。”借着月光他们挑选了一间比较大看起来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居住的房子,这里有两层楼存在,若是那些东西再攻过来的话他们也拥有更大的活动空间和撤退的地方。

    “哈——哈——”“嘭——”满头冷汗双脚发软的艾吉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铺着草垫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种时候也没人会指责他再发出什么不争气的声音。

    “到底怎么回事,老师?”米拉对着亨利开了口,贤者一只手抓着克莱默尔另一只手扶着木门,他摇了摇头:“只知道会被热量吸引。”

    “那我们不就不能点火了吗?”旁边的咖莱瓦总算机灵了一回,而璐璐拉了一下米拉的衣角要她解答,洛安少女用有些干硬的语言开始了解释,而贤者则是又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关上了门。

    “这种天气不点火取暖会很要命的,而且换洗的衣物还晾在那间房子里。弩矢也——”匆忙从房屋当中撤离的众人显得相当慌张,他们的大部分物资都还存放在那边,三台轻弩全都已经射空,没有可用的弩矢它们也变成了废物。

    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干呕似的声响伴随着风声依然被神经紧绷的众人耳朵清晰地捕捉到。

    “总之先检查一下这间屋子,小心一点,不论如何不能点火。”完全未知的情况打了一行人一个措手不及,对于米拉和亨利而言这是第一次会陷入如此被动的窘境,但事情还没有结束,对于自己粗心的反省可以等到确保安全下来再说。

    “璐璐和我一起上二楼去做检查吧。”仗着自己身上还穿着护甲,洛安少女拿着手里的长剑借着暗淡的夜色这样开口说着。

第二十二节:不安宁的夜(三)

    在二层小屋内的探索有了预料之外的发现。

    藉由熟识当地民俗与神话的传教士加之以原住民璐璐等人经验判断,他们得以从屋中放的一些只有月之国地位较高的人可以使用的服饰与物品了解这是村里领导阶级居住的地方。

    这间村长屋和前面待过的村民屋总体风格十分相似,都是以木制结构配合纸制门窗作为主体,但面积以及内部架构却有极大区别。

    村长屋光是一层就具有五个隔间,其中除了最大的主卧室和两件看起来是给房主妻儿居住的次卧以外,余下的是便是接待客人还有日常生活的主厅。而另一间与主厅相连的是和人称之为“茶室”的隔间。这间茶室面积不大,但不论是地板还是墙壁都较其他地方更厚一些,因而隔音效果也更好,是和人用来商谈要事的地方。

    除此以外二层还有着另外四间居室。而相比之前待过的村民房屋,浴室以及茅房都被设置在了后院,避免水汽和臭味影响到住所。

    后院可以从主厅穿过去,也可以从茶室的另一扇门出去。从设计上来看,显然是为了方便谁悄悄从后门溜进来商谈一些需要掩人耳目的事情,而在有危险的情况下也可以从那里开溜。

    但这还不仅如此,在分头确保了整个屋子的安全过后,进入茶室的贤者踩上地板的一瞬间就停住了脚步。

    “低了一点。”他这样开口说道,原本来说更厚的墙壁和地板理论上都应该使得房间地基更高,但一只脚踩在过道一只脚踩在茶室当中的贤者却敏锐地注意到了高低差。

    这一细节引起了他的怀疑,因而之后其他几个人就借着月光看着他开始在整个茶室这里敲敲那里推推,最终在沉闷的“咚咚”声变成了“扣扣”声之后,贤者抽出了腰间的短剑,然后插在了木制地板上的某一条缝隙。

    “吱呀——”隐藏得很深的木门在被撬起来以后,上面铺着的毯子也滑落了下来。

    “咔——吱——”掀起的木板下方露出了一个周围有被灰浆砌过,通往地下空间的入口。只是这个入口狭窄到让人望一眼就头皮发麻:在湛蓝的月光下,只有半米不到宽度的通道唯独最上面的三节阶梯显现出来,其它都归于黑暗之中。

    因为不能点灯的缘故,这种死寂的黑暗让人有一种随时将有什么冲出来的不安。

    “有点难办。”亨利皱起了眉,月之国的人平均体格比拉曼裔的平民都要更矮小一些,这样的通道对于他们来说也许恰好合适,但对195公分高的贤者而言却有些难受。

    他得侧着身才能走进去,即便是对其它体格稍小一些的人来说,走进这条通道的话要转身也会非常不便。

    “要、要下去吗?”旁边的艾吉声音颤抖略带结巴地搓着手开口询问。米拉和璐璐还有咖莱瓦把之前在屋内找到的蜡烛和油灯摸了过来。和贫穷的农民不同,村长家的各种物资颇多,照明用具也随处可见。但他们都没有点着。

    对能见度低下的恐惧让步于对未知生物的恐惧,在得知了那些家伙会循着热源而来以后,他们对于火的态度变得谨慎许多。

    “地下的话,点火更不容易被发现。”亨利回过头瞥了一眼众人,年青传教士的声音颤抖与结巴不光是因为恐惧,现在仍是隆冬而他们匆忙逃出又缺少热源,此刻不光是他,其他人也都无意识地开始搓手或者磨蹭起自己的胳膊来。

    这都是感到寒冷的迹象,尽管现在因为紧张感还没消退他们没有意识到,但若是不采取点什么措施的话,低温会对队伍造成比起那些未知生物更严重的损伤。

    “那你就,不确定下面会不会有吗。”艾吉显得十分犹豫,又黑又狭窄的洞口不知道通往哪里,但留在这上面他也感觉不到安心。

    进退两难之际,首先行动起来的却是璐璐。

    夷人皆是猎民,由此出身的原住民少女蹲了下来轻车熟路地伸出手舔了一下手指然后放在了洞口:“有风。”她说道,这种地下通道不知与何处相连,若是单一入口的口袋地形,一行人进去之后即便不烧柴取暖也可能会缺氧窒息。

    有气流通过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下面的空间也许比起想象的更大。

    “我先走吧。”察觉到这一点,而且明白自己体型最为小巧的璐璐开口说着,拿起了一盏铁制的油灯,就开始一节一节地踩着阶梯往下走去。

    这使得旁边的几个大男人都感觉有些面上无光,尤其是艾吉,他彻底地闭上了嘴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丧气话。

    璐璐轻手轻脚地往下走着,由于没有直接光照,仅仅片刻她的周围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原住民少女不得不用一只手扶着冰冷的墙壁以防止跌倒,但所幸这一段阶梯并没有太长,她数着步慢慢地走了大约有15节以后,隔着毛皮短靴的脚就探索到了更加宽广的地面。

    “我到了。”璐璐的声音从黑暗之中传出,尽管并不像艾吉那么胆小,她还是不自觉地因为环境而压低了声音。

    “我也下去,咖莱瓦和老师断后?”米拉显然注意到了她压低声音透露出的那份不安,她这样说着,而亨利点了点头。

    女孩摸了摸身上的装备,匆忙逃离之中他们的工具都留在了那间小屋。不过月之国这边的取火工具也大同小异,只是用以敲击的火镰样式与里加尔颇有区分。这自然又是在村长家“借用”的。

    “啊——”身高与璐璐有些差距的洛安少女起初试图像她那样正着走下来,但因为阶梯过于狭窄的缘故担心滑倒的她最终背对着下方扶着墙壁缓慢往下。

    月之国服饰宽大的裤管使得米拉感到十分烦心,她弯腿的时候总有踩到裤子边缘的担忧。而因为通道狭窄的缘故,系在腰上的长剑也要么剑鞘末端要么剑柄末端磕碰到通道,时不时地就传出“咔——咔——”的声响。

    要不是事先开口说了一下,只怕现在还待在一片黑暗之中的璐璐会感到十分不安。

    “你在哪儿。”下来以后的米拉立刻感觉到空气又冷又夹着一股土腥味,她开口询问,而璐璐的声音立刻响起:“在你右边。”她说,声音近得吓了米拉一大跳,因为黑暗的缘故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就在这种位置。

    “我把火......怎么读来着,制作火用的工具拿下来了。”依然有些蹩脚的语言导致她不得不加入一些洛安语的词汇来试图表达通顺,而璐璐小小地“嗯”了一声,接着米拉就感觉到她摸索着抓住了自己的衣角。

    “对,在你那一侧的腰包上。你点火,我站你前面,预防危险。”她这样说着,然后在璐璐取出了火镰与打火石之后扶着墙壁,慢慢地把脚尖往前挪,确认是平地,一点点地靠到了更前面一点的地方。

    “嚓——”身后璐璐打火的光芒在一片黑暗之中有些显眼,米拉借着火花算是勉强掌握了周围的环境,从入口下来以后这部分像是过道一样的地方相对宽敞。虽然也就一米八左右的高度,她踮起脚尖就能碰到顶部,但宽度却足以容纳两个人并排。

    旁边有着一些木制的支撑结构防止地道倒塌,一览无余的这条过道至少在这块区域附近还没有什么危险存在。

    “嚓——呼——”敲了半天总算冒出暗红色火星的火绒被璐璐捧了起来,她悠长又平稳地吹气使得它越来越亮,最终变成了明火。接着靠到了油灯的附近,烧了约莫两秒钟的时间使得因天冷而凝固的油脂融化并且点燃。

    起初黯淡的火光随着燃烧迅速地增大,一股熟悉的鲸鱼油脂略带腥气的味道也开始被两人捕捉。

    “呼——”细微的空气流动使得火花有些摇曳,角落里头有些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地躲避着光芒,米拉眯起了眼睛看了一下,发现是一些微小的甲虫类。

    隆冬季节地表的虫子都会被大雪给冻死,反而是土地里温度稍高一些,所以它们躲在了这儿吧。

    借助微弱的火光她基本辨明了至少在附近的几米范围内没有比甲虫更大的生物,于是回过了头:“安全,下面看起来挺大的!”米拉对着通道大声喊着,而上方的亨利则是对着仍旧十分迟疑的艾吉等人耸了耸肩。

    “......”年青的传教士不停地咽着口水,一直站在旁边等到其它三名年长的传教士全都下去了以后,没有了退路的他才在亨利和咖莱瓦的眼神压力之下强打勇气走了下去。

    他紧张得忘记了呼吸,但已经事先下去的三人也拿着一些油灯与蜡烛,有了已经点燃的璐璐那盏油灯在,他们可以轻易地弄出更多的照明。

    光照变得充足起来以后也让艾吉立刻松了一大口气,这股橘黄色他从未觉得如此可贵,甚至于有些情不自禁地想要下跪开始赞美起神明。

    “来,你也拿着一盏,然后在通道旁边放一盏。”前方的传教士同伴递给了他两盏点着的油灯,打断了艾吉的感动,年青传教士把东西放回去以后拿起了一盏油灯。

    “开始往前探索了。”米拉端着小盾和一支蜡烛和璐璐一起走在最前面,回头说了一句。

    身后的众人隔了一小段距离,以避免被彼此手中的油灯或是蜡烛烧着身上的衣物。而最后下来的亨利和咖莱瓦不光带了武器和食物还有棉被等物品,还用屋里找到的绳索捆了一大把木柴带了下来。

    “难受。”身高也有将近一米九的咖莱瓦与亨利一样只能驼着背在通道当中行走,年青的搬运工几乎是立刻就开始感觉到脖子十分酸痛,而贤者为了保险起见回过身在楼道入口的地方放了一个陶碗,用小木棍支撑的它维持着巧妙的平衡,如此一来若是有谁或者什么从这里下来了,他们也可以立刻察觉到。

    在一片黑暗之中,声音比起视觉更加可靠。尽管之前相似的警戒系统被绕过了一次,但这一次楼道的入口十分狭窄,相较小屋周围四通八达的环境区分甚大,所以警报装置的作用也会更大一些——至少他们希望如此。

    一边警惕着可能的袭击,一边往前靠近的众人在走出了一段距离以后眼前忽然豁然开朗。一个尺寸不小的厅室模样的场所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然而比起这个宽敞地点本身,却还是摆在上面的东西给了他们更大的震撼。

    “好多的.......”

    “黄金。”

    仿佛传说中巨龙的藏宝室,各种形状古怪的黄金堆成了小山。而在另一侧还有一些月之国风格的铠甲与武器。数量庞大的武器装备堆砌在那里似乎已经有些年头,因为其中不少都已经覆盖上了一层猩红的锈迹。

    “有老鼠。”前方的米拉和璐璐瞧见了躲避着火光的几个灰色影子,既然有避冬的甲虫存在,有以它们为食的小动物躲藏在这里头也就不是什么十分意外的事情。

    “看到洞了。”有老鼠活动就证明有与外界相连的洞穴,稍微在旁边搜寻一下,一行人看到了一些明显是人造的有搭砖瓦的圆形洞口。月光没有直接透进来,所以可能是弯曲曲折的,毕竟直上直下的话下雨或者积雪融化了地下室就会被水淹没,导致里头的财物受损。

    “呼——”端着蜡烛靠近以后火苗被吹得一阵摇曳,显然这就是这个地下网络系统的通风节点——

    是的,地下网络系统。四散开来检查旁边一行人在绕了一圈以后立刻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储存室这么简单,在黄金堆的旁边有着复数的通道存在,并且其中一条较为狭窄的,从方向上来看有些熟悉。

    “应该是和整个村子相连的吧。”贤者很快地给出了结论。

    “怎样?回去吗,那些家伙也许已经走了,我们的东西也得拿回来。”米拉开口说着,而其它几人则是回过头看着在火光下闪烁着迷人光彩的黄金发呆。

    黄金这种东西对人类天生就有着极高的诱惑,即便是在危机仍未消退的情况下也是如此。

    “明天吧,我怀疑这些家伙是因为夜里太冷,生火了才会被吸引过来。白天太阳出来也许就去别的地方了。”亨利这样说着,而回过神来的其他人也都附和地点了点头。

    “先探索一下周围的通道,彻底确保一下这边的安全,两人一组,小心一点。”贤者重新下达了指挥,八人的队伍正好可以分成四个小组,而大厅另一侧的通道也正好就是四条。

    但片刻过后探索回来的众人交流了彼此的发现,却发觉情况有些超乎他们的预料。

    “另一堆金子。”负责最左边那边的两名年长传教士这样说着。

    “我这边也是。”米拉和璐璐这一组也一样。

    “同样。”咖莱瓦和艾吉的组合也有了一样的发现。

    “那就是四堆吗......”最后的贤者与另一名传教士走的那条通道也是如此。

    “然后还有通道看起来是通往更远的地方的,有些地方还有石砌,上面的文字看起来很有年头了。”遇到自己专业领域可以辨识的东西,艾吉多少冷静了一些。

    “我这边发现了青铜器和锈得不成样子的铁器。”米拉也开口说着。

    “这地方可能和这个国家一样古老。”一名传教士开口这样说着。

    “今晚怪事真是太多了。”咖莱瓦没忍住地开始抱怨道,尽管财富多少令一行人有些心动,但这种大量的财富与未知夹杂在一起,却令他们又有些隐隐的不安。

    “我们探索的那边有一处和通风管道连在一起的,看起来是已经被搬空的储存室,大小比较适合我们过夜。”亨利如是说着,然后当先带路朝着那一侧走去。

    他们分开背着各种物资走到了那边,有着厚实图层的地下相对比较保暖,几支蜡烛就足以让他们感觉身体不那么僵硬。走进来的众人吓跑了几只待在这里头的老鼠,它们迅速地蹿上了墙壁然后钻进了通风口一下子就跑到了外面。

    “只希望这些家伙不要半夜跑来偷咬坏食物啊。”艾吉开口抱怨着,而旁边的米拉瞥了他一眼:“会安排守夜的,而且有点着篝火呢。”

    她这样说着,而疲惫的众人在终于到达以后在靠墙的地方把斗篷袍子和村长家找到的被褥简单地铺了一下,就开始用蜡烛和油灯生火起来。

    “加柴别加太多,这里到底不是露天的,等下被烟呛到窒息了。”帮手的咖莱瓦因为寒冷而心急地堆了颇大的火堆,但亨利阻止了他。

    “咳咳——”贤者话音刚落,一开始火焰没有烧得足够大的柴火升起的烟雾就呛了咖莱瓦一脸。

    “呆子。”米拉翻了个白眼鄙视了一下咖莱瓦,而旁边的璐璐则是凑了过来,把自己的小方巾递给了他。

    “谢、谢谢。”有些受宠若惊的年青搬运工开口答谢,但这又引来了洛安少女的第二次鄙视:“你说拉曼语她哪里听得懂。”

    “啊,说得也是......”咖莱瓦无语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然后用蹩脚发音的月之国语言重新对着璐璐道了谢。

    火慢慢地烧了起来,烟气顺着升腾而上,使得洞**部的温度开始升高。

    “好酸痛啊。”弯了半天脖子的咖莱瓦终于坐在了被窝里头,左右地活动着脖子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响,而疲惫又饱受惊吓的一行人到这会儿终于松了口气重新拥有温暖以后,困意也开始阵阵来袭。

    “睡吧,我守着。”亨利用一根木棍拨弄着火堆,对着投来眼神的洛安少女这样说着。

    “好,晚安,老师。”打了个呵欠的米拉把蜡烛都吹灭了之后放到了旁边,钻到了被窝之中。而贤者继续守着火光,同时往外侧黝黑的洞口望去。

    洞穴的内部是如此安静,除了火焰燃烧和众人悠长的呼吸声以外就什么都听不到。

    他一直注意着远处那打开的通道是否传来声响,在这么寂静的环境下,一个陶碗摔碎的声音还是可以传出很远的。

    其它地方的地洞入口门板都是盖着的,打开的就只有他们进来的那一处。

    不过一连好几个小时的时间都没有什么声音传来,于是我们的贤者先生也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火焰安静地燃烧着,在一行人都睡了好一会儿以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通道那里传了过来。

    一只小家鼠冒出了头,嗅着因为温度升高而散发出来的食物味道。

    它偷偷摸摸地沿着墙角开始往众人放食物的地方靠,但在打算爬上放食物的包裹时,一阵火光忽然照亮了它的身影。

    “......”贤者安静地望着这个小家伙,而意识到自己被发现的小家鼠迅速地从另一侧“咻——”地一声跑没了影,但却并不是从通风管跑回去地表,而是朝着外侧那些有存放财物的储藏室跑去。

    “.......”亨利有些无奈摇了摇头,这只狡猾的小老鼠显然是还没打算放弃所以没跑回去外面,它打算等他放松了警惕再一次跑来偷东西。

    啮齿类的机会主义者正如人类一样,总是不折不挠。

    这也是为什么它们可以在所有地方都留下踪迹的原因。

    “嗅嗅——”跑到一片黑暗之中的小家鼠仍旧饥肠辘辘,敏锐地捕捉到了旁边细微动静的它跑了过去用爪子抓起了一只爬行缓慢的甲虫然后迅速地翻面将柔软的腹部啃噬殆尽。

    但全是硬壳的甲虫只能塞塞牙缝,它仍旧饥肠辘辘。

    “咔——”腹部被啃掉的甲虫上半身仍旧在缓慢地移动,而小家鼠听到了另一侧传来了某种稍大一点的“咔哒”声,敏锐地抬起了头竖起了耳朵。

    ——是更大的食物,它一窜一窜地跑跳了过去,靠近到了堆满财物因此也有很多缝隙可以供小型生物活动的金堆那里。

    然后。

    “咻——”地一声被潜藏的黑影捕食。

    就连惨叫都没能发出。

    “咔哒咔哒——”火堆的烟气顺着通风口流进的空气走向,飘向了通道的其它地方,使得这些地方也开始升温。

    堆的密密麻麻,形状古怪的“黄金”们,在达到了适宜活动的温度之后。

    展开了自己多节的身体,伸出了脚爪。

    迅速地从彼此的身上爬下来,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地面。

    朝着温暖的方向靠近。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6337/ 第一时间欣赏贤者与少女最新章节! 作者:Roy1048所写的《贤者与少女》为转载作品,贤者与少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贤者与少女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贤者与少女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贤者与少女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贤者与少女介绍:
我们终究会因为想要找到某些东西而踏上旅途。彼此的所求不尽相同,有的人只是为了找到心中的景色,另一些人却是为了寻找一段人生。 这是一个背负贤者之名的男人与无名少女一同旅行,并且邂逅许多事物的故事。 它不会像你以往看过的故事那么急躁,因为我更希望你能细细品味,细细思考,像是对贤者与少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贤者与少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贤者与少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