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节:龙落之地
清晨时分,林间漫起了微微的薄雾。步入九月的北欧罗拉降温明显,三人不得不将保暖的衣物从行囊底部取出并且换上。两三个月之前还能只穿着简单修身外套的他们,如今必须多加上一件才行。 以年青搬运工为例:他在作为内衣穿的亚麻衬衣之外,是一件内侧缝有亚麻里衬的修身羊毛外套。这种外套属于正装的一个结成部分,在天气燥热的时候只穿着它作为外衣即可。市民当中的中产阶级和贵族这类无需整日劳动的人多半都会穿着它,而不穿这个直接将宽松亚麻衬衣露出来的,多数则是底层的工农阶级。 除此之外因为天气转冷的缘故,外套之外还加上了一件更加厚重的宽松羊毛袍子。尽管苏奥米尔人耐寒能力优越,但因为无所谓的逞强把自己给弄感冒了,只会成为同伴的拖累。 袍子目前前襟还是打开的,因为天气还没有冷到那个程度。用羊毛作为外侧面料的这些衣物都具有十分优良的防水效果,因此袍子本身作为最外层的衣物也已经足够。 它与斗篷的定位相同,不过相比起更加厚重保暖性能更好的斗篷,相对贴身并且有袖子设计的袍子要灵活一些。 到冬季真正到来初雪降临以后,多数人便会再在最外层将羊毛斗篷披上,全副武装起来。 不过眼下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亨利和米拉所着与咖莱瓦有些区分,他们的羊毛袍子被棉麻垫层的外衣所替代,这是战斗职业者相当常见的衣着。价格不贵但防御效果相当,若是最高等级层数有30层亚麻用蜡线结结实实地缝纫起来的话,不是打磨到吹毛断发级别锋利的刀剑和箭头甚至无法贯穿它。 因为物美价廉的缘故,这是许多渴望从事佣兵职业的少年少女们入行的首选。不过多层布料缝制的这种棉甲过于厚重与闷热,若是裁剪不好的话会像是用棉被把自己裹起来一样行动不便,反而导致穿着者丧命。所以若是能够拥有铁甲的话,穿着的人一般都会将层数减少,甚至根本不穿。 洛安少女与贤者的这件外衣就属于这种朴实无华的类型,层数仅有9层。能够抵御钝刀的切割或是丛林之中行进时各种荆棘的刮擦,是适合搭配布里艮地式板甲衣的装备。 这是二人除试穿外,第一次正式穿这种外衣。因为出发时是夏天,加之以做工精良的布里艮地式板甲衣四处都有着防止割伤自身的垫层缘故,单纯地穿在常服外边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尽管针对钝器时没有缓冲垫层更容易遭受各种伤害,但由于矮人大师手艺的精湛,这硬度达标又具有弧度的防具本身便能吸收相当多的力量。 当然从长远来看,能不被命中还是尽量不想被命中。毕竟任何防具都不是无敌的。 单论盔甲匠这个行业而言,矮人确实是顶尖的。尽管他们在武器方面同样出色,但人类当中的顶尖工匠是仍旧有能力锻造出与矮人同等级的兵器。只是在盔甲的问题上面,人类却始终没有办法与矮人相比。 而这一个问题,却还与金属的混合成分有关。 若你去询问一位非战斗职业者的外行,关于顶尖的盔甲应当是怎样的。他必然会告诉你是刀枪不入无比坚固——这自然是盔甲所追求的目的,然而一个只有内行才知道的细节便是,盔甲往往会故意做得比起刀剑硬度更低一些。 不是无法达成,而是没有必要。 因为穿着甲衣的根本目的是要保障自己的性命。硬度自然是追求之一,如黄铜这样的材料之所以在钢铁横行的如今被淘汰便是因为硬度较低会被击穿。但同时地,若是硬度过高,面对极强的冲击力,穿戴在身上的护甲就会成为武器,损伤穿戴者的身体。 ——“奇迹的临界值”矮人工匠们如是称呼着自己所制造的盔甲拥有的,人类盔甲匠们所无法复制的“特性”。 硬度达标,普通的攻击连留下印迹都没有办法。然而若是冲击力超越了某个数值,它就不会再负隅顽抗,而是产生形变,吸收掉冲击力。以甲衣自身的损坏作为代价保全穿戴者。 甲毁人活。这便是高品质盔甲设计的核心观念。 精致的武器装备之所以会形成这般外观,总是有着自身的核心原因。许多外行人并不明白这些点,但当他们看到那些做工精良的细节时,即便不懂,潜意识当中却也会得出“这是非常高品质的装备”这样的结论。 因为生物的本能在告诉他们,这些经过精心设计和制作的装备,会比起粗制滥造的东西更加能够保住他们的性命。 所谓以貌取人,其实大抵便是如此。 迎面而来的雾中水汽沁凉,三人三匹行走在乡间的小道上,速度并不高。 尽管雾不是很浓,但不冒不必要的风险才是活得长久的秘诀。 从这点来说,冒险者倒也是一个对于头脑择选标准极高的行业。 人们总是只能看到站在最高处名利双收的那少数人,而忽略了在他们之下那些仅凭一腔热血就闯入这个行业,最终死无全尸的无数垫脚石。 敢为人所不敢为之人,乃是冒险者。 但这并非不知风险的无知者无畏,而是在以谨慎冷静的头脑分析清楚后,仍旧一往无前。 他们都没有说话,随着前进路边的杂草和石块也开始变得多了起来,显出一股荒无人烟不常被行走的模样。 沉默的原因源自警惕。洛安少女将轻弩和长剑都挂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不过并没有上弦。因为长时间保持紧绷状态,会导致武器损坏或者误触击发伤及伙伴。 身后的咖莱瓦更加如此,年青人几乎是把紧张二字都给写在脸上了。保暖的羊毛帽下面在旅行之中变长了少许的头发因为汗水和雾气而变得湿漉漉。他手一直抓在单手刀的刀柄上,随时准备拔出来。 唯一仍旧显得淡定的,就一如既往地只有我们的贤者先生。 米拉和咖莱瓦紧张的原因显然与当下的环境相关。 ——这是一条过去走私商贩曾使用的小道,贤者在买面包时稍微多花了点钱,从面包师那儿旁敲侧击打听出来的。 他到底离开这片土地已经有相当漫长的时间了。即便记忆力优秀因而有一个大体的方向,但有的东西却仍旧需要询问真正活在这片土地的人们。 小道不再被这些小偷小摸者使用的原因,是有了更恐怖的存在出现。 想来一直都是如此,这样的“小恶”,治安机构往往都不会过于严厉地去惩罚。因而不论当地有多少维持治安的军队存在,他们也总是层出不穷。反倒是当有更加可怖的“大恶”出现时,他们就非常识相地消失。 而这所谓的大恶,便是流亡魔法师。 “.......”脚底踩在路面上的咖莱瓦望着路旁不时出现的破败衣物以及下面已经支离破碎的人类骸骨,不住地咽着口水。 尽管规模只有千分之一大,但魔法师协会的管理结构与佣兵工会大同小异——有等级和资格认,以承担一定义务遵守规矩为代价获得福利。 而有规矩就会有违反的人,这些触碰禁忌最终被除名的,便是流亡魔法师。 他们在民间的名声极其恶劣,因为这类人为了追求自己内心当中的极致已是走火入魔。他们对于人类社会的道德观和价值观不屑一顾,为了验证自己的魔法而杀人甚至屠村也不会有任何动摇。 而三人所走的这条小道旁边那些无人埋葬的骨骸,许许多多便属于这些流亡魔法师。 原因不需要成为贤者也能从那些破损衣物还有旁边被波及死去的植被上残留的魔法痕迹得知。 显然是内斗。 “进取心是人类的优点,但盲目的进取就与自大无异。”亨利望着那些骸骨,内心当中几乎没什么波澜。 他们继续缓慢向前着,沿途的道路风景没什么变化,但随着迟来的太阳终于升起,雾也终于开始散去。 当一个早上的时间在沉默的行走中过去,接近中午时,他们总算走出了这一段被森林覆盖的区域。 “呼——”一阵风立刻吹来,紧接着波光粼粼的湖泊和正中央硕大无比的小岛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大得几乎像是海一样的湖心岛四面都被水深十足的湖水所包围,因为过于深邃的缘故,这里的湖水颜色也呈现出一股令人畏惧的深蓝。而在三人所站的地方往下看去,岸边一些被浪潮冲上来的杂物之中夹杂的硕大驼鹿头骨,证明这片湖水之中有着某种体型大到可以捕食它们的水生生物存在。 龙落之地。 苏奥米尔人如此称呼这片区域。 它言简意赅又不乏诗意地表明了这座湖心岛的本质。 这是苏奥米尔传说中的护国神龙鲁密祁寿终正寝的地方。 深邃又广阔而且有凶兽存在的湖泊正中心的那座岛屿,至今对于人类而言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它的唯一入口是一座在北面修筑的大桥,那里过去曾是大剑士守卫,如今则由龙翼骑士团的一个分团把守。 坚不可摧的大门加上重兵把守的禁地,各自为战的流亡魔法师们自然不会选择硬闯。 因此他们大多选择从亨利三人眼下所在的南面试图偷偷登岛,只是迄今为止,尚未有任何人成功登陆。 黑市上存在的以及龙翼骑士团成员所使用的龙羽,多数都是在岛屿旁边的大陆部分收集的零散落羽。 过去大剑士鼎盛时期卫兵不光存在于北面入口,据称曾与白龙并肩作战的他们,将这些散落的羽毛奉为圣物。连触碰都被禁止,因而只能将整片区域都囊括捍卫了起来。 讽刺的是也正因这种死板,反而令许多散落在外的羽毛最终被流亡魔法师以及追求猎奇稀有的商人与贵族们获得。 米拉和咖莱瓦都望向了亨利。 在听闻他讲完的故事之后,二人已经知晓两者之间的关系。曾经的鲁密祁做出过许多帮助人类的事迹,而当她死后,人类所做的这些事情却真的说不上是满怀感激。 人类是一个善于自欺欺人的种族,总是想方设法会找借口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 像这样的事情往好听了说是善用资源,但当你故友的遗骸被人当成收藏展览品追捧,若非被严格保护的话只怕会被哪个有钱的帝国商人拿来挂在自家大厅时。 愤怒是理所当然的情感,在那之中也许还会夹杂有几分无奈。 龙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也正因如此,不光是流亡魔法师,许多普通人也会有这种想要获得一部分遗骸的冲动。 正如塔尔瓦-苏塔那些守军士兵对于“混得好的佣兵”就有“特殊待遇”一样。 贤者没有说话。 “该怎么过去?”洛安少女回头看了一眼咖莱瓦,然后开口问道。 即便关系匪浅,摆在他们面前的自然阻碍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们连船都没有,而另一边把守着大门的龙翼骑士也肯定是不会让他们通过的。所以亨利才直接选择了走这条小路。 贤者呼出了一口气,然后下马,脱下了皮手套。 “先退后一点,下马拉住它们,免得受惊了。”他这样说着,然后左右看着,终于在地面上找到了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石头。 “应该是这个吧。”他这样说着走了过去。 “——”他沉默地走了过去,甲衣之下皮肤上的符文一个一个亮起,亨利的双眼透着耀眼蓝光,蹲下伸出手按在了那块石头上面,紧接着地面忽然产生了巨大的震动。 “啪啪啪啪——”林中的鸟儿们惊慌失措地飞起,而两匹马和咖莱瓦亦是有些惊慌,不过在小独角兽和洛安少女的把持下总算没有偏离路线掉到下面去。 庞大的魔力量使得米拉感到自己的魔力池也受到影响,她觉得有些难受,但这一切只持续了片刻,因为下一秒钟被激活的魔法阵就将这份魔力消耗一空。 “嘭!咔咔咔——”源自精灵的高级魔法超越了目前任何人类土系法术所能达成的极限。 由石块和泥土组成的大桥,就这样在他们的眼前平地而起直直拉出了数百米距离连接到了湖心的岛屿上。 湖底升起的巨大支柱让整个湖泊的南面都出现了波涛。 潮湿的泥土夹杂着不少小鱼小虾还在扑腾着想要回到湖里,而搅起的淤泥使得湛蓝的湖泊开始变得浑浊。 “嘶——!”被动静惊吓到的湖中巨兽拍了一下自己的尾巴,米拉和咖莱瓦只匆匆瞥了一眼都为那湖面下巨大的体型而屏住呼吸。 大量湖水流逝的“哗啦——”声迅速变成了“滴滴答答”的声响,湿泥构成的支柱和干燥泥土构成的桥面完美地组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座拱桥。 “呼——”贤者呼出了一口气,而由魔法构成的大桥仍旧仿佛有智能一样自我调整着,缝隙组合令桥面变得愈发平整。 “老实说,我本来以为老师已经足够无所不能了。”洛安少女有些呆愣。 “这可不是我干的,是德鲁伊做好的现成法阵,我充其量只是激活了它而言。好了,桥只能维持15分钟左右,快点走吧。”亨利这样说着,如此巨大的动静显然也会惊动到驻守在另一侧的龙翼骑士,不过当他们绕道赶到这边的时候,这座大桥也会不复存在。 三人三匹迅速地上路,宽阔的桥面只要忍住不去看下方深邃的湖泊就不会有什么惊慌的感觉。在内心的紧张感催促下一行人走得飞快,他们迅速地跨跃了这一段距离,而在脚重新踏上了结实的地面之时,洛安少女和年青的搬运工都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那接下去要怎么走?这座岛这么大,我看不到前面有路——”米拉左右观望着,他们过来是过来了,但是面前只有一面灰白色的悬崖峭壁,两侧则是密密麻麻看起来十分不好穿过的灌木丛。 “你们还记得我之前讲过的东西吗。”亨利回过头看了一眼二人。 “认知干涉法阵。” “这是我身上那种小型法阵的超大型版本,整座岛屿本身,就是一个法阵。”他开口说着,语气看似依然平静,却显得低了几个调:“是艾莉卡做的。” “毕竟,单纯想倚靠大剑士们的信念来守住这座岛。” “即便是我也说不出这种自信满满的话来。” “普通人是无法接触到这座岛的真相的,北面的入口实际上是一个诱导的迷宫。若是有人突破,或是守卫的人监守自盗的话。他们也只会在迷宫里头绕道,最终回到原点。” “锵——”地一声,贤者从马鞍包上拔出了克莱默尔。 “因为涵义可以被解释成‘打开通往理想乡的道路’,所以就拿这个来当钥匙吗。”他自言自语着摇了摇头,然后将大剑刺向了那面峭壁。 “你还真是个,喜欢玩这些花样的家伙啊。” “白雪” “嘭——咻——!!” 耀眼的强光只在三人三匹的面前闪烁,令米拉和咖莱瓦下意识地就用手护住了自己的双眼。 而待到它终于消逝之际,两人立刻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得温暖了起来。 清脆的鸟叫声在远方响起,他们缓慢地眨着眼睛逐渐地重新适应过来,而待到那失焦的双眼终于可以看清一切时。 “好美........”不由自主地,口中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之前那阴森的岛屿模样完全消失,他们进入到了另一个截然相反的世界。 面前所见的是一望无际的原野,他们站着的入口位于高处,往下是一片斜坡之后再度往上靠去。 “呼——!”吹来的风与外界不同有一股微微的暖意,使得洛安少女的白发轻轻飘舞。阳光照耀在大地上,有着湛蓝色翅膀的蝴蝶翩翩飞舞,而整片大地绽满了无数的花儿。 许多野生动物在四处游走,远方翠绿的树木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而在最中心的地方,长有白色羽毛的巨龙骨架如猫一样蜷缩在地,静静地睡去。 令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搅了她的安眠。 “啊啊。”亨利忽然小声地开口,米拉和咖莱瓦都看向了他。 “说来你,虽然被称作冰雪的白龙。” “却是喜欢这种天气的啊。” “好久不见了。” “老友。”
第一百六十一节:鲁密祁的遗产
这座湖心的岛屿规模不小,甚至可以和某些海上的岛屿相提并论。 尽管苏奥米尔境内第一大的湖泊无可争议地是海茵茨沃姆陨星湖,但这第二和第三的名头却一直是辩论不休。 在没有准确可靠的丈量手段来得出令人信服的数据这种前提条件下,基本上苏奥米尔境内各地的人都有着一套当地人深信不疑的说法。 而这面除了护国神龙陨落于此以外便不值一提的湖泊,按照附近的村民说法,在他们心目中也要排得上国内的第三大湖。 消息可靠与否无从考究,但在拥有千湖千岛之国美誉的苏奥米尔能够被人认为有资格竞争前三,也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它的庞大。 鲁密祁所安眠的这座岛屿之大,唯有走进去你才能清楚感知。 作为学术界定位为极罕见的鳞甲目原龙科原龙种这种货真价实的巨龙,冠以白雪之名的她仍在世时翼展足有98米之大。尽管作为飞行生物翼展比起体长要大得多是常识,并且这样的翼展在人类有记载的巨龙当中也不能算是最大的,但当鲁密祁就在你面前极尽的距离时。 你仍旧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为那身形的壮观而激动不已。 而如此庞大的白龙,在三人脚踏着的入口处往下看去,由于距离的缘故也缩小得只有一只中型犬的大小。 尽管与旁边飞舞的鸟儿和跑过的鹿群相比仍旧无比巨大,却在广阔的原野面前也显得渺小起来。而这,还仅仅只不过是这座岛屿的南面一角。 “走吧。”亨利把克莱默尔收回到了马鞍上,然后翻身上马。洛安少女有些匆忙地跟上,而咖莱瓦愣在了原地翻找出来笔记本原想写些什么,最终却迟疑了半天什么都没写出,此刻仍在发呆的他被小独角兽顶了一下催促往前。 “哇别、这里有点陡会摔下去的。”慌张的年青人抓住了小独角兽的,而后者不满地打了一个响鼻,把他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坏脾气的小东西。”咖莱瓦郁闷地捡起笔记本然后爬了起来。 似乎有某些魔法影响因而更加暖和的天气使得他挽起了袍子的袖子并且摘下了羊毛帽,约莫膝盖深的青草在微风之中像是海浪一样一阵一阵地摇晃。 三人三匹走过时草尖轻抚着他们,没有那种常有的刺痛,而像是母亲哄着熟睡幼儿的节拍一样,温和又宜人。 淡淡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之中,五颜六色的花海也随风一阵阵摇动。 他们缓慢地向前着,除了亨利以外的两人还有小独角兽都止不住地来回望着整片大地。 “像是在,谁的梦境之中一样。”洛安少女刚刚喃喃地说出这句话,身后的咖莱瓦就提起笔想要记下,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因为他们的动静惊动到的蝴蝶从旁边的花卉当中翩翩飞起。 有成年男子巴掌大的蝴蝶翅膀湛蓝透光,而边缘则是黑色。它们翩翩起舞从一行人面前飞过的模样无比美丽,与这开满了花儿的原野还有灿烂的阳光相映成辉。 米拉愣愣地看着它们,不光是因为美丽,还因为她识得这种蝴蝶。 “天堂凤蝶。”她用洛安语念出了它们的名字。 这不是来自与贤者相遇的日子以后的知识,而是尚且年幼之时母亲曾告诉过她关于洛安人故乡的故事之中的描述。 尽管她是第一次见。 但在梦里在当年的憧憬当中已经以想象力无数次描绘的那个模糊的形象,在近距离见到这群蝴蝶的时候瞬间变得清晰并且重合在一起。 若真有这种蝴蝶的话,就应当是这个样子的,米拉这样想着。 “嗯?你认识啊。”而前方的亨利回过了头:“哦,说起来这个跟洛安人的传说故事有关啊。” “在你们去到奥托洛帝国境内之前,曾经的故乡,这么想来的话——”贤者摸着自己的下巴如是说着,不过他并没有把在想什么东西全盘托出。而白发的女孩盯着远去的蝴蝶,皱起了眉毛。 “不过这个不应该是生活在,炎热地区的吗?”她开口说着,尽管这里头比起外界要温暖不少,但仍旧没办法改变地处苏奥米尔的事实。 “是亚种吧,受到了鲁密祁的恩赐所以能够在这里生存下去。” “仔细看看周围那些生物吧。”亨利头也不回地提醒着,而身后的两人左右观望着,这回开口提问的是咖莱瓦:“有些动物,在发光?” “是魔兽吗?”米拉的知识水平比他更高,直接说了个**不离十。 “嗯。”贤者点了点头,一行人继续往前,而他接着说道:“鲸落,你们听说过吗。” 他开口询问,而身后两人都是沉默地摇了摇头。亨利没有回头却也知道他们的答案是否定的:“这类知识目前在人类社会仍旧属于冷门,因为是与深海的生态相关的。” “我所读到的部分,来自一本名为《深海谧静》的书,作者是帕德罗西帝国学者西奥多拉·勒门提拉索。”贤者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耸了耸肩,而洛安少女和咖莱瓦都敏锐地注意到了原因。 “骗子?”米拉说出了这位学者名字后面那一截的意思,门提拉索在拉曼语当中是骗子的意思,而“勒”则是“那个、这个”之类的冠词,用于表确定的意思。 时至今日,拉曼人实际上除了贵族以外许多人都仍旧没有姓氏这种东西。而一些人的姓氏与名字类似,都是由他人的称呼演变而来的——这一点与西海岸十分类似,亚文内拉人当中平民阶级最常见的姓氏是“史密斯”,而这个词汇在亚文内拉语当中乃是“工匠”的意思。 同理,一个拉曼铁匠如果名字叫做马里奥,那么他很可能全名是马里奥·勒马里斯卡勒科——意译过来便是铁匠马里奥,属于旁人对于他所从事生计的缘故进行的称呼。而时间久了,这个称呼可能就成为了马里奥后代的姓氏,即便他们已不再从事此项职业。 勒门拉提索这种极具侮辱性的词汇显然不可能是姓氏,所以想来也就只有是“骗子西奥多拉”的意思——洛安少女和年青的搬运工都是这样想的,而贤者也点了点头肯定了这个推测:“嗯,几乎所有帝国学者把他当成一个笑话。在世界范围内他的作品也是冷门中的冷门——因为他声称。” 他顿了一顿,然后回头看着两个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书中记载的一切知识,都来自于他年青时航海所遇到并陷入恋情之中的人鱼公主。” “.......” “......” 米拉和咖莱瓦都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忍笑忍得浑身发抖。 “嗯,看看你们自己就可以想象咯,大部分帝国学者在听闻这件事情时的表情。”亨利重新望向了前方,一行人接着往前靠近,而两人听到了他这句话忽然愣了一下,米拉眨了眨她亮闪闪的眼睛然后开口:“.......等下,你是说这都是真的?” “**不离十吧,因为鲸落这种现象是只有在深海里才能观测到的。人类目前还没有办法到达那种深度,所以他说他是从人鱼的口中听说的,这方面应该没错。至于是不是公主是否有陷入恋情我就不清楚了,因为那些家伙其实意外地话痨——扯远了。” “总之。”亨利开始进入正题,而两人也便是认真地听了起来。 “当身形庞大的鲸鱼死后,它会下沉,回归到海底之中。” “在浅水层时鲨鱼和其它水生食肉类会分食掉相当一部分的肉和其它软体部分,而在继续往下落的过程当中更小的生物也来分一杯羹。” “这个过程最长可以持续两年。” “当它终于回归到海底时,还会有体型更小的生物来分解掉残余的部分。” “一个庞大生命的逝去,供养了无数细小生命的繁荣。而这个过程最长可以持续一整个世纪之久,这种东西,便被人鱼们称之为鲸落。” “大海的自然循环吗。”洛安少女显得若有所思,旁边的咖莱瓦则是不停地写写停停。 “原来如此,那么白龙就是......”她点了点头,而呆头呆脑一如既往慢了一拍咖莱瓦则是这时因为米拉的话才明白亨利提这个事情的原因,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接着继续书写着。 “嗯,这片土地上异常的生态,以及这周围这些基本上都具有魔力的生物。便是巨龙死后的馈赠。”他开口说着,语调虽然仍旧平常,但却令米拉感觉有一种怀念的味道。 “魔力以纯粹生命力的形式回归到大地之中,滋养着万物。因为已经生根发芽形成了自然生态系统的缘故,即便两百年过去,实际上也只是换了一种形态继续存在。” “一头巨龙的陨落,一整片区域内从花花草草到飞鸟走兽繁荣昌盛,形成了人间天堂一般的乐园。”马蹄停了下来,他们已经到了鲁密祁遗骸的面前,附近的小鸟和梅花鹿还有兔子都在好奇地看着他们,贤者身上有德鲁伊的印记因而它们并不感到畏惧——而他接着说: “这片花海,我们所看到的这一切美景。” “一切皆是。” “鲁密祁的遗产。” “.......”米拉抬起了头,咖莱瓦也停下了手中的笔。他们往上看去,趴在地上的巨龙骨架上面缠绕着无数的藤曼。两百年的风吹日晒若是其他生物的话只怕早已干枯发脆,但鲁密祁的亡骸却仍旧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仿佛有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呼——”“沙沙——”的声音响起,贤者下马踩在了杂草上,抬头望去。 米拉也有样学样,和咖莱瓦一起向前走来——他们仍旧无法避免地会下意识就屏住呼吸。 她静静地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尽管已经只剩下一副骨架,尽管已经过去了两个世纪之久,却仍旧有一种随时要重新活过来,展开双翼飞上天空的感觉。 仍覆盖着的白色羽毛硕大无朋,无比美丽。走到了这么近洛安少女才注意到,龙翼骑士团所使用的那些当初乍看之下觉得很好,现在来看其实也不过是一些自然褪下的老旧羽毛。 因为这些仍旧附着在骨架上的,尤其是边缘的那些美丽的正羽,足有它们的20倍之大,并且光泽艳丽,显然蕴含的魔力量远比龙翼骑士所用更高。 这么来看的话,也算是从旁佐证了亨利说的“没人成功进入过”的事实。 “来得有点匆忙,没给你带礼物。” “不过话说回来,也大约这个世界没什么礼物你看得上的吧。”亨利用古语开口说着,而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身后两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 “来跟你借些东西了。” 他这样说着,然后走进了被龙翼所包围的范围之中。 米拉和咖莱瓦没有动,过了一会儿亨利拿了一个做工精美装得满满当当的包裹走了出来。 两人没问他拿了些什么,因为就目前经历的事情来看,只怕他回答了他们也跟没听过一样。 “怎么回去?”米拉关心的是另一个方面,外面的桥虽然照他所说会崩塌,但那些龙翼骑士们肯定听到动静赶来不会轻易离开。若是原路返回即便可以再次架起大桥,只怕需要解释的东西也会有很多。 况且他们听不听还是另一回事。 龙翼骑士和大剑士看不对眼是整体的事情,即便女王陛下在亨利的帮助下迈出了那一步,龙翼骑士团整体有所改变也仍旧要花很长时间。 并且这必定是不会太平的。 “有别的路,跟我来吧。”贤者没有解释他到底拿了啥,放到了马鞍包里头就转头朝着另一边走去。周围的生物一直好奇地看着他们,一直到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了东面的森林之中。 “咦——”林中的道路一直往前,令洛安少女和咖莱瓦惊讶于这座岛的庞大,而他们持续地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在小腿酸麻的年青搬运工忍不住开口问:“还有多久——”时,“我们到了——”亨利立刻给出了答案。 “——啊?可是?咦?”呆头呆脑的年青人回过头满脸迷惑地看着身后直通的道路,按照他之前在外面看的话这座岛屿应该是完全没有连接处的才对。 “是单向通道,毕竟来回都用临时魔法搞出很大的动静的话,就会被有心人摸出规矩想方设法潜入进去。” “可这——”咖莱瓦指着身后看起来畅通无阻的林间道路。 “回不去的哦,你丢块石头试试看——”亨利开口,而年青人下意识地就照着做。 “咻——”丢出的石头没有落在肉眼可见的地面上,而是直直地穿过了泥土,紧接着在几秒后传来了一声落入水中的“咚——!”声。 “哇——魔法——”咖莱瓦惊叹的蠢样让米拉叹了口气,毕竟跟随在贤者身边的资历她要长上许多,如今已经能算是见怪不怪了。 “该走了,指不定他们会巡逻到附近呢。”贤者说,而两人都是点了点头就跟上了他的脚步。 在走出了一段距离魔法的影响消失了以后,洛安少女再回头望去,岛屿已经是变回了离岸边有几百米距离的模样。回想起自己刚刚走过来的样子,她也不由得因为后怕而渗出了些些冷汗。 摇摇头把这份颤栗感甩开,三人继续往前走着,不一会儿就重新回归到了普通的乡间小道上。 ———— ———— 金属摩擦的声音并不吵闹地在旁边响起。 有着魔法环绕的笔停放在旁边,望着水晶石上闪烁的光辉,她嘴角挂起了一丝微笑。 “你在傻笑什么呢?哦——这可。”一旁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脸上有刺青一头白发还留着长须的精灵住着拐杖走了过来。 “警报响了我还担心是人类的魔法师总算破解了,但却没想到。”她语带笑意地摇了摇头。 “之前那件事,你跟他碰了面?怎么觉得?”年老的精灵开口说着。 “怎么觉得呢......”她摸着下巴。 “欧罗拉的噩梦,在遇到了她之后。”水晶石上模糊的影像显示出一头白发的少女望向了岛屿之后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的模样——而她看着这一切,接着说道。 “虽不至于变成了美梦。” “但终归。” “是柔和了许多吧。”艾莉卡回过了头,歪了歪脑袋,一头银发随之轻轻摆动。
第一百六十二节:北欧罗拉的初雪(一)
身为佣兵,行走在外最应当注意的东西是什么? 倘若你这个问题咨询的是那些入行已有十年以上的老练佣兵的话,那么在喝完作为咨询代价的那杯酒以后,他们应当会一脸意味深长地告诉你: “别多管闲事。” 但在你因为觉得被糊弄了而大发脾气之前,若能静下心来思考,真有意图要成为那些少数能够活得长久的人的话。这看似只是敷衍的一句话,其实内含的意味有着相当深度。 谁人在年轻气盛时不曾想过自己要仗剑走天下打抱不平呢,佣兵这一职业在许多怀抱有梦想的少年们看来便是实现的途径。他们总认为自己是在帮人解决纷争,是在努力使得世间变得更好。 这类人在真正进入这一行业以后,往往很快就会梦想破碎变得颓废起来。少数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坚持走这条路的人境遇更糟,会陷入他人的利用之中,最终落得个死无全尸。 即便做好事也不会被感激,别人只会视之为理所当然。遇到糟糕的事情时,明哲保身才是能够活得更久的正确道路。毕竟有些事情闯进去扯上了关系,真的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脱身的。 所以。 别多管闲事,是老练的佣兵所必备的技能—— 雪在飘落,掉在羊皮手套上,因为气温的缘故没能很快融化。 北欧罗拉的初雪洁白剔透,与前方篝火的光芒相映成辉。 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在步入冬季的苏奥米尔,这个时间点再过一个半小时太阳就该落下了。 咖莱瓦屏住了呼吸,然后在憋得不行的时候才小小声地呼了出来,他压抑着动作但心跳速度飞快,紧张兮兮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东西一般。 亨利和米拉站在他的前面,下了马,武器尚未拔出,但姿态却已剑拔弩张。 “哈——”阳光被锅盔的边缘遮挡住,阴影笼罩了那马上士兵的半张脸庞。他那两侧都被保暖兜帽裹住的脸上,高高的鼻梁两侧唯有透蓝色的双眼仍然锐利,而那眼神紧紧地盯着贤者与洛安少女的方向,右手握着铁弩长长的扳机,随时准备发射。 三足鼎立——这么说的话,也许不怎么对吧? 亨利如是想着,眼角余光却瞥向了火堆旁边那连站立起来都已经无法做到的人。 情况其实很容易判明。己方能算得上是战力的只有两个半——半个指的是小独角兽而不是两腿打架的咖莱瓦——而对面有着5名戟兵,4名长矛兵,以及1名骑马的资深弩兵。 佣兵是不应当多管闲事的,更别提对方已经掌握了先机。 情况看起来相当复杂——亨利从地上那个人身上收回的眼光,他只需一扫已经把需要掌握的讯息尽数掌握。 这是个年纪不过20出头的苏奥米尔年青人,身上有着相当多的伤口。可以看得出来他尽管已经尽力包扎,但显然因为是独行的缘故一些诸如背部之类的地方完全没法处理好,仍裸露在雪地之中,一步步恶化。 刀剑劈砍的伤害集中在背部,侧腰还有被弩矢从后方射穿的痕迹,所幸没有伤及内脏。而腿上也中了一箭大约是他落马的原因,马匹跑走以后,他以剑作拐杖撑着来到了这儿,试图生火取暖并为伤口消毒。 颇具求生本能的他在火焰升起之后,碰巧遇到了贤者一行三人。而在警惕与担忧过后发现他们是佣兵的这个年青人,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开口说要雇佣他们。 但在他还没来得及说清情况时,这些新来的人就出现并打断了对话。 长矛和长戟直直对着他们,那颇具威力的钢弩更是已经上好弦,持有者乘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指着他和米拉。 不需要他解释太多,结合伤口的分布位置,在这些新来者出现以后他们之间的矛盾就变得明朗了起来。稍微是个人,就能从追杀者和受伤的青年身上十分类似的服饰推测出个大概。 “你们想要护着这个逃兵吗,佣兵?”像是领头者的弩手开口这样说着,将贤者与洛安少女的想法坐实。 “你这家伙,污蔑我,佣兵,别听他的,是这些家伙——呃啊啊——”愤怒地爬起来大声咆哮的受伤士兵牵扯到了自己的伤口,痛得不住地用手捶着地面,但因为体力流失的缘故,很快又躺回了地上脸色苍白地喘着气奄奄一息。 “.......”他的话语让对面的弩手表情有了些许松动,他因而怀疑地看向了亨利和米拉。但这种表情一闪而逝,他嘴上接着说道:“独善其身不是佣兵的宗旨吗,而且这件事情是军队内部的,与你们没什么关系吧?” 他一直盯着亨利和米拉这样说着,一下都没有转过头望向咖莱瓦那边。 这个细节让洛安少女皱起了眉,但正在她想着自己的老师是否已经注意到这点时。贤者向前走出了一步——“唰——”“停在那儿。”长矛和戟全部都指向了他,步兵们往前逼近了一步。 “别再靠近了。”如此警惕的原因自然与亨利明晃晃挂在马鞍上的克莱默尔有些关系,大剑士归乡的事情现在已经传得苏奥米尔到处都是。尽管在偏僻的欧罗拉北部这种地区理论上来说他们是不应当出现的,但这仍旧使得这些士兵相当忌惮。 贤者垂下了手,背在身后跟米拉打了一下手势。而洛安少女在读懂以后眼神变得冷冽了起来——前方的亨利接着向前踏了一步。 “别靠近了!佣兵!”小队指挥的语气变得激烈了起来,而他手下的戟兵们也在一瞬间逼近了过来,在仅有几十公分的距离用戟尖直指着贤者的胸口。 “别靠近了,现在离开,你还能全身而退。”弩手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接着继续开口说道:“别多管闲事,这事情跟你们没关系。”他努力地劝诱着,但贤者只是耸了耸肩。 “你骗人的技术还需要磨练,这位小队长。”亨利竖起了一根手指打着转儿同时又迈进了一步,而洛安少女见到他吸引了注意力则开始悄悄地往后退。 “该死,别靠近了,阿西,阿西!你们这群废柴别害怕啊!”苏奥米尔的国骂再度响起,因为贤者毫不畏惧地往前的缘故戟兵和矛兵们都不由得退到了骑马弩手的身旁。 “你知道别人总说,如果有人在撒谎的话他往往会眼神闪躲对吧。但实际上呢,人在撒谎的时候总是会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希望以增加说服力让对方信任你。”亨利接着靠近,他们开始乱了阵脚。 “要成功骗到人,首先就要骗到自己。也就是表现得自然,不要过于刻意。” “对,就是不要刻意地略过某个地方不去看,生怕因为自己经常望向那里导致对手起疑,这样的事情,是万万不可的——”他耸了耸肩,满脸不在乎。 “啧——杀了他。”而意识到对方已经察觉埋伏的小队长眼神变得冷冽了起来,终于开口下令。但亨利的动作远比他们更快,他话音未落那些士兵打算冲上来的一瞬间贤者就反手拔出了腰间的匕首紧接着丢中了右侧那名戟兵的脸庞。然后在他吃痛松手的一瞬间躲开了其它几支刺来的戟头伸手抓住了那人的武器,一拉夺械之后握着戟头用末端的尾刺撩起中间那名戟兵的裙甲,捅穿了腹部。 “呃啊——”一瞬之间两名戟兵因为痛苦而向后倒去,但亨利没有趁机突进而是往后拉开因为剩下的人已经用武器向着他攻来。但他退后从步兵当中脱离出来却是给了弩手指挥官一个目标,他立刻抬起手里的弩然后握下了扳机。 “啪——咻——” “当!!”这个时候装备品质的问题就体现了出来。 “什么鬼玩意儿!”仅仅是表面的天鹅绒被擦破,布里艮地式板甲衣连凹陷都没有,而弩矢则是卷起了尖落到了雪地之中。 “呼——”小队长匆忙打算重新上弦,但坐在马背上的他因为慌乱的缘故有些手忙脚乱抓不到辅助拉杆。士兵们涌了上来用武器攻向亨利,贤者倒转过来用更为有力稳固的方式握着戟的中部格挡下来了两处攻击接着一个旋转就把它们引到了旁边,他接着欺身向前将戟头斜着向下用上面锋利的钩子钩住了其中一人的膝盖内侧,紧接着狠狠地向后一拉在切开了皮肤和肌腱的同时也把他拉倒在地。 “砍他腿!”陷入混战之中长杆兵器不迅速改变握法的话只会因为长度而与友军互相妨碍,虽然士兵们反应过来仅仅是2、3秒钟的事情,但对亨利这种等级的人而言。 3秒钟已经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拉倒那名戟兵的同时,他把手里的戟顺势转了个圈紧接着朝着旁边的两名矛兵丢了出去,在对方匆忙躲闪的时候亨利已经又拿起了一把戟,但这一次他却无视了身后的士兵而是冲向了坐在马背上的弩手。 “咔——”“什么他妈——”戟上的钩子本就是设计来把骑兵拉下马用的,这个弩手小队长没有想过自家人会败得这么快因而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匆忙地打算把弩矢装上但是还没来得及就被贤者拖到了地上。 “咚——”“呃——”亨利用横过来的木杆狠狠地击中了他裸露面门上高高的鼻梁,鼻血横流而这名小队长立刻陷入了眩晕。贤者接过了他手里的弩从马鞍上的弩箭包里头抽出了一支弩矢紧接着装上,在一只手将手里的戟作为投矛丢出的一瞬间另一只手抬起了钢弩指向了米拉的方向。 “咔——啪咻——”亨利握下扳机的一瞬间,洛安少女也刚刚冲到了自己的马匹旁边。 “夺!!”只穿着棉甲的下级士兵被穿透力十足的精美弩机射中了躯干“呜哇——”地一声就往身后倒去,而洛安少女顺手“锵——”地一声拔出长剑的同时一个箭步错开了前面那人蛮横挥舞的单手刀从他的侧面进攻用剑尖刺穿了他的脖子—— “扑哧——”鲜血喷溅,像是在这如处子般的初雪上怒放的血腥玫瑰。 “嘶——咚——”小独角兽踹飞了身后要靠近呆头呆脑的咖莱瓦的一个敌人,紧接着催促着年青的搬运工与洛安少女还有两匹马一齐靠向了篝火的所在,与同时抽身退回的亨利会合。 一瞬之间,3死4伤。鼻梁骨折又摔在了地上的弩手小队长被同伴给扶了起来,而那些埋藏在树林之中打算偷袭咖莱瓦和马匹的下级步兵也从中走了出来。 小队长满脸怨恨地看着亨利,而贤者瞥了一眼他手里那做工精美价格不菲的钢弩,满脸无所谓地丢到了地上。 接着转过身,“咻——”地拔出了克莱默尔。 “剩余人数还有15,苏奥米尔这边不流行长弓真是万幸,要是还有远程武器就难办了。”米拉开口这样说着,她感觉自己的手有些抖,呼吸也不太稳,尽管表现已经不错,但显然也是受到了降雪的影响。 在雪地之中战斗比起通常而言要有很大区别,不光是脚下踩的地面变得不稳定,连带着呼吸和体力的消耗也因寒冷的缘故区别甚大。 满脸怨恨的小队长开口说着:“算你们赢了一把,但整体局势看——”“啊啊。”而亨利非常没礼貌地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 “又是那一套我们占据了优势,你们最好乖乖识相趁现在能和谈的时候让步之类的鬼话。” “谁都知道你不会让我们走,因为那家伙所掌握的某些东西让你们必须杀人灭口,所以即便只是在你们来之前‘有可能已经听说’了,也必须把我们留在这儿,永远地。” “那些废话只不过是用来让我们放下警惕性的东西,我之前已经说了,你骗人的技术还需要磨练。” “你这家伙!”“不懂啊,我教你啊。”亨利满脸平静地耸了耸肩:“真正的和谈,要表明自己占据了优势,应该是这样的。” “咻呜——”他甩了一下手中的克莱默尔,完美的锋刃划过空气发出了一声嘹亮尖锐的破空声。 “这是一把克莱默尔,世界上最强大的斩击型双手剑。” “它可以轻松把你从肩膀到腰部整个人劈成两半。” “而你们全都在它的攻击范围之内。” “我不打算全部把你们杀光,也许你们有谁足够幸运的话可以越过牺牲的同伴靠上来给我致命一击。” “所以说。” “你们该问问自己一个问题。” “我有这么幸运吗?” “.......”站在十来米外的一群人看着亨利露出了无语的表情,而洛安少女则是在旁边白了他一眼:“.......这明明就是威胁。”“嗯嗯——”咖莱瓦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也不知道是在同意谁的话。 沉默了许久过后,下级士兵当中有一人终于是开口:“你这家伙傻了吗,站在十——”“嘭——” 雪花四溅,紧接着木杆齐刷刷地被斩断。 “噗呃——”被配重球砸中脸的士兵带着鼻血和断掉的门牙仰头往后倒去,而亨利飞起一脚就把手里只剩下半截矛杆的另一个人踹飞出去几米远。 “鬼啊——” “欧罗拉的噩梦,这家伙是货真价实的大剑士,不是模仿者,快走,快走!” 尘埃落定,连重伤员和死者都没有收拾,这些人狂奔着离开了原地。 而贤者与洛安少女回过了头,看着那奄奄一息的年青士兵。 “这下惹上麻烦了。”亨利耸了耸肩,米拉白了他一眼,而咖莱瓦则是叹了口气。 “总之,先从这儿离开,尽量给他处理一下伤口吧。”
第一百六十三节:北欧罗拉的初雪(二)
飘落的第一场雪,足足持续了一天有余。 降雪让温度下降了许多,因为今年这场雪来得有些早的缘故,落下的是湿雪。 这是暖冬来临的迹象,至少对苏奥米尔人而言,今年会是个暖冬。 老一辈人常说若是夏天特别热的话,冬天也就会特别冷。这其中的气象原理他们没办法像是帝国占星法师那样说得头头是道一堆专业名词层出不穷,但凭借多年累积下来的智慧,民间的人却总是有着自己的一套解释。 湿雪是气温不够冷的证明,飘落下来的雪花在半空之中因为温度提高而稍微融化了一些,变成了夹杂有水分的形态落到地面。 这种雪比起深冬的干雪而言要更为烦人,因为半融的缘故它显得黏乎乎的,而且若是衣物不防水的话还会像是淋雨一样被浇湿。 所幸一行三人都披着羊毛斗篷还戴着帽子,并且为马匹和马鞍上的东西也都盖上了备用的羊毛毡布,避免各种物资被打湿坏掉。 因为降雪的缘故他们稍微花了一些时间,不过在有马匹代步的情况下还是成功地把那名重伤士兵带到了附近小镇之中。 到达的时间点已经是夜晚10点左右,这个时间点在当下主流社会观点里是只有娼女和流寇才会出现的时刻。加之以细雪纷飞,大部分人都已熄了灯,门窗紧闭。 提着灯笼牵着马的亨利走在前方。那受伤的士兵趴在了马上,他们已经尽量给他保暖,但他仍旧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开始经受不住天气的寒冷,有浑身颤抖和嘴唇发白的得了低温症的迹象。 镇上的药师这么晚是不会接待病人的。并且在这种白色教会传统势力较深的地方,药师经常被认为是有接触了渎神之物的巫师或者女巫,所以被排挤,时常是在远离村庄的地方独居。 常人犯了病没有物美价廉的青草药物可用,选择就只有两项。 一个是前往教会,试着“透过虔诚的祈祷来让神明宽恕你的罪孽”。 而另一个,便是贤者等人目前所向的方向—— “欢迎光临——呃——”佣兵公会的前台接待人抬起了头,在蜡烛的灯光之下亨利和米拉胸口橙牌闪闪发光——公会对于佣兵牌的挂载只有‘必须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这一项规定,这是为了防止佣兵在有义务必须被贵族征召的时候隐藏自己身份逃避责任的做法。而大部分人为了防止被打碎都会挂在腰间,眼下是因为穿了斗篷的缘故两人才戴在了胸口。 “我们需要药师。”亨利直接切入了主题。“呃,啊,好的。”而年青的女性接待员急忙地点着头就转身跑到了里头,不一会儿重新打开了柜台后方的门:“请到这边来。” 顺着她的引导,亨利和咖莱瓦搀扶着受伤的青年人,而洛安少女则是跟着另一名出来的接待员一起把小独角兽和两匹马引到马厩那边去。 “好大——”在柜台后方的一层暗室里头是一个石砌的小屋,旁边的柜子上放了许多的手术器械和药材,而一名戴着黄铜框单边眼镜的药师瞥了一眼他们的装束,立刻就皱起了眉:“这是怎么搞成这样的,两个人无伤一个同伴伤成这样。”他用拉曼语开口这样说着,显得对他们相当不满。 这是佣兵公会较为不为人知的一个部分。佣兵这一职业是常年在刀尖上跳舞的,为了金钱而战斗的他们之所以会愿意将自己收入的5成分给这个组织,并且遵守那些严格的条条规规,除了平台给予他们的大量委托接取的渠道以外,便是公会拥有的强大后勤支援。 习惯了的话很容易忽视,常人眼中也往往是那些星光璀璨的佣兵团和高级佣兵更受欢迎。但是只有真正入行的人才会意识到,佣兵公会这个组织,佣兵的部分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们背后的运营管理人员,才是维持这个组织至今都有这种庞大规模的根本缘由。 在接待和考核管理人员这些普通佣兵能面对面交谈的工作人员以外,那些他们见不到的人才是背后真正的英雄。若没有搜集各种任务信息,整理资料做资源地图的信息科人员,各类任务就没有办法被按照地区、类型和所需级别分类,接取任务的佣兵只能在有限的条件下一边摸索一边试着完成,这种情况会大大降低完成任务的效率。 除此之外还有商业人员,与商人交流合作,从大型佣兵团甚至军队那边购买退役的二手装备,安排作为挂牌佣兵的特殊福利,以较低的价格买到品质不错的武器和盔甲——当然这一点混得较好的我们的贤者先生与洛安少女是不必如何去体会。 而最后一个必须提及的部门,便是包括了托管照料和药师治疗的后勤支援科。 佣兵在遇到任务需要帮助的情况下可以出示委托并且上缴管理费将贵重物资临时存放在公会,这一点亨利和米拉在波鲁萨罗的时候曾做过。而如今他们要使用的便是这个部门的另一个功能,治疗。 “轻点,别拉扯到伤口造成二次伤害。”医生指挥着亨利和咖莱瓦把年青的士兵放下,然后看了一眼手术器械,又望向了接待员小姐。 “帮我搭把手,你们,都给我出去出去,旅行了那么久一身脏的,别害伤口感染了。”他皱着眉驱赶着亨利和咖莱瓦,而接待员则是一脸抱歉地看了过来:“人手不足,你们就自己用外边的茶壶烧点热水喝吧。” 她这样说着,而亨利和咖莱瓦退出了石室,并且顺手带上了门。 “是拉曼人啊,在这么北端的苏奥米尔。”咖莱瓦显得有些惊讶,因为那位医生很显然是拉曼出身的,连苏奥米尔语都不怎么会。 “是啊,你这家伙都不知道的吗。”洛安少女有些得意地卖弄着她从书上读到的知识:“从古典时代开始,拉曼帝国就有外科手术和不错的青草药治疗。发展至今拉曼人的医生仍旧算得上是水平高超的。并且与苏奥米尔本土的药师不同,受佣兵公会雇佣在职的药师也是受到公会保护的。” 她说完转过了身开始去找起茶壶来,冬季的苏奥米尔室内壁炉是长时间燃烧着的。而本着物尽其用不浪费柴火的想法,锅架也经常是架在旁边,烧水和烹饪都是在这里做。 “嗯。”亨利耸了耸肩接着补充:“说来讽刺,但明明同是治病救人的职业,在公会就职的药师就被认为是有高档工作的体面人。而传统的青草药师,则会被认为是与恶魔勾结获得秘术的巫师。” “同样是人却还要分个三五九等。”他的话让咖莱瓦颇有感触。之后三人静静地烧起水来,准备泡一壶热茶。期间苏奥米尔出身的其他公会工作人员有进来过,不过瞧见了亨利和米拉的装束他们却也怯于上前来搭讪,有一种面对高级佣兵的自卑和怯弱的感觉,夹杂着憧憬和畏惧。 憧憬的部分很好理解,毕竟很多这种工作人员就是憧憬着成为佣兵,却因为畏惧危险之类的最终才退而求其次成为公会的职员。而畏惧,则是来自于对于老练的战斗职业者都会有的,并不能说是完全空穴来风的偏见。 “爬到了这么高的位置,想必已经是杀了许多人了吧。” 以剑为生的话,这几乎是难以避免会有的情况了。人们将自己的需求寄托于这些能够挥舞剑去战斗的人,希望他们能够以强大的武艺达成自己的意愿,或是复仇、或是拯救。但在另一方面,他们又会觉得战斗职业者们都是杀人如麻失去了常人之心的危险角色,所以自然而然地有敬畏和胆怯的情绪,不敢靠近不敢攀谈。 米拉望着这些人敬而远之的态度,想起许多年前的自己,心情有些复杂。 沉默持续了十几分钟,之后医生打开了门和接待员一起走了出来。 接待员直接走到了三人的所在,从米拉手里接过了烧着热水的水壶,倒到了旁边的木盆子里头又加了一些冷水中和温度,然后把毛巾浸到了里头。 “总之先把伤口处理完,止血然后缝起来了。现在给他加热了石床,万幸没有伤及内脏,不过肌腱受损,他以后左脚应该都瘸了。这前提当然是能不能捱过今晚。”医生开口这样说着,然后用接待员递给他的热腾腾的蓝条纹毛巾擦干净了双手,朝着亨利伸出了手:“三枚金币。” “这么贵!”咖莱瓦叫出了声,而米拉正打算开口,却瞧见了贤者的眼神。 “原来如此。”洛安少女点了点头,而医生则是接过了贤者递过去的钱,掂量了一下然后收到了口袋里头,就再度走回到了石室之中。 “这是?”咖莱瓦感觉自己是在场唯一一个蒙在鼓里的人,左右地看着两人。 “封口费。”洛安少女言简意赅。 ———— ———— 时间飞快地流逝着,一夜过后生命力顽强的年青士兵挺了过来。在把他移送到公会二楼的房间于更好的环境中静养以后,接待员小姐给他喂了一些炖烂的粥。到了下午,亨利、米拉和咖莱瓦也终于可以听这个活过来的年青人叙说他的委托。 叙说的时间足足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而在他终于说完并且躺回去休息时,走出门的洛安少女第一时间扶了一下额头:“亏了啊。”这样开口说着。 “嗯,是亏了。”亨利语调平静。 “咋回事?”而咖莱瓦一如既往地呆头呆脑。 “唉——”洛安少女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接着三人一起向着公会的下边走去。 死里逃生的青年士兵口中说出的,是一个在当今的苏奥米尔不算罕见的故事。 驻扎的士兵私自将武器和防具之类的军用物资出售给商人,之后又换成了便宜的二手货滥竽充数。这些人拉帮结派在军队内部形成了相当大的势力,从上面的下级军官到士官级别都勾结分享利益,对此看不惯的这名正直的青年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最终决定逃离并且向着上级贵族举报。 而这一点被对方发现以后,他们派人追杀,最终就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他的委托是将这个消息带去北部的苏澳马里纳这座城邦,汇报给当地管辖的将领,并且打了包票“这么大的消息大人肯定会给各位重赏的。” ——换而言之,他们在垫付了3个金币的治疗费以及不少的食宿费以后,得到的这个任务却是一个连报酬都不明的空口支票。 除了呆头呆脑的年青搬运工以外,洛安少女和贤者显然都不怎么看好这个任务。 为了证明三人的身份可信,年青的士兵把自己身上的一些贵重物品作为担保交给了三人,还说那些也可以卖掉也作为报酬。 “算了,正好我们的目的地也是苏奥马里纳。而且如此热情报国的青年,在这个时代也算是稀少了。”亨利这样开口说着,而米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三个金币啊......”咖莱瓦还在念叨着那笔昂贵的资金,而贤者忽然耸了耸肩:“其实资金倒是不必担心太多。” 他从随身的口袋里头摸了一把,掏出来一大把的金币。 “呃——”米拉和咖莱瓦的眼睛都直了:“这哪儿来的——”年青的搬运工脱口而出,而米拉愣了一会儿之后皱着眉:“鲁密祁?” “嗯。”亨利耸了耸肩:“龙喜欢收藏财宝,冒险小说里头讲的并不是空穴来风。” “不过这个是很多年前的纯金币,现在不流通了,直接按照重量称的话,会很不划算。所以可以的话希望之后能够遇到古董商人之类的,换些可用的金币吧。” “苏澳马里纳不知道有这么大的规模没有就是了,不过考虑到我们接下去要去的地方,估计花费的资金就算需要把它们都兑换成黄金也不为过吧。”他说着,而洛安少女和咖莱瓦都是将疑问的眼光投了过去。 “没什么。”亨利耸了耸肩:“就是我们得找到一位在金钱之下能有足够勇气的船长,和一艘不会沉的船。” “......船?”咖莱瓦的脸白了。 “想离开的话,现在还有机会哦。”米拉看向了他。 “不,和女王陛下分开的那天我就说了。我想看一看。”他垂下了头,看着腰间形影不离的笔记本:“我想记下来。” “行吧。” “总而言之,既然是顺路,就去完成掉这个年青人的委托。” “虽然我有预感。”贤者回过头,用波澜不惊的灰蓝色眼眸看着身后的二人。 “这件事会有一个老套又无趣的结局。”一字一句地说着。
第一百六十四节:北欧罗拉的初雪(三)
纵使意志力强悍,冬季北欧罗拉的早晨也会让你眷恋于被窝的温暖,不想离开。 亨利三人携带的大型冒险者用尖顶帐篷面对雪天十分好用,不过它充其量只是遮挡了头顶上可能会落下的积雪,并且形成了一个让热量不轻易散去的空间。除此之外,地面湿气的隔离却也是极为重要的一项。 理想情况的话你不应当直接躺在地上,能用木架子撑起来睡在远离地面的床上会舒适许多。在这种寒冷的天气直接躺在没有隔离物的地面上,即便把积雪清理干净,潮湿气息也仍会让你整夜都睡不着,隔天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整个人反而更加疲惫。 所以他们大包小包带的东西除了帐篷以外,最多的便是冬季用的保暖装备。 厚重的羊毛毡布不光可以防水防雪作为遮蔽物,裹在身上的时候保暖效果也奇佳。搭配斗篷袍子和外衣形成的多层隔离,但在最里侧靠近身体的部分则是一件一米左右的带毛羊皮。这种羊皮价格不贵,经过除臭和各方面处理的它时常被拿来作为斗篷或者袍子的保暖内衬用。而直接单独作为小毯子的铺在身下或者盖在身上的做法也十分常见。 脱下来的袍子、斗篷或者棉甲外衣盖在身上,最内层还有一层带毛羊皮,然后外面是厚毛毡布。之后身下又是一层毛毡布,但在毛毡布的下面还有被誉为“旅人之友”的云杉垫层。 云杉这种墨绿色的耐寒树种寿命悠长,在东西海岸都有存在。它的作用非常多,是重要建材的一环。人类社会当中四分之一的木材来自云杉和同属的其它杉树不说,冬季拾取或者劈砍长有厚厚针状叶子的枝桠,凑成厚厚一层铺在身下的话,还能成为十分舒适柔软并且隔离湿气的垫层。 除此之外它的叶子摘下来放进小锅里烧煮,还能成为我们的贤者先生十分中意的带有略微酸味的云杉茶。 燃烧的篝火将热量反射在帐篷之中,温暖的烟气除了加温以外呛人的部分还会从顶端开口排出。身上裹着保暖的毛毯,手里捧着热腾腾的云杉茶;往外看去的话,在帐篷门口遮蔽帘之外,漫天白雪轻轻飞舞——如此的冬季旅行,加上有话可聊合得来的同伴,倒也确实十分不错。 小独角兽和两匹马被安置在了树林之中,他们用额外的毛毡也给它们拉了一块倾斜的防雪屋顶。而三匹就这样依偎在一起,靠彼此的体温取暖,十分安生。 舒适暖和的被窝是早晨起床的最大阻力,所幸昨夜篝火的余温仍在,可以在暖和的帐篷内迅速穿上鞋子和外衣,再打开帘子走出门去。 起来之后要做的事情有许多,首先是拨弄余烬把火重新升起来,然后烧水做些早餐和供自己洗漱。之后必须检查物资还有照料座驾,这样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序并且分工明确的话能够十分麻利地就解决。不过即便如此,在这一切做完以后也已经是早晨8点左右。 热腾腾的早餐弄完时,三人基本上都已经彻底醒来了。咖莱瓦一如既往地在记载着一些什么,因为纸笔都不能算是便宜的缘故,他养成了言简意赅的习惯,修辞和语言的调配方式某种程度上甚至比起本地的贵族都要高一些。 据年青人自己的叙说,他家的旅店原本是祖辈作为抄书员写出作品获得名气以后建立的。不过后面几代人重心放在了旅店的经营上,尽管没有把文化教育方面落下,但却只是作为一种家庭传统。 光靠他读写文字的能力,咖莱瓦其实可以谋求远比搬运工更好的职业。但他呆头呆脑不善言辞的性格只有在书写时会有改变,用米拉的话来说是“拿起笔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之前也曾有数次冲动愚蠢的举动,考虑下来怕是也不会有什么金主会愿意雇佣这样的人。 简短的旅行早餐通常是汤与面饼,配上云杉茶简单但却也满足。 吃完以后亨利和咖莱瓦开始收拾起东西,而洛安少女也没有逞强。在把这种重体力活都交给了两名男性去处理后,她拿起了贤者之前被弩矢命中过的布里艮地式板甲衣,掏出针线包开始缝补起上面的天鹅绒覆层来。 硬度不如板甲衣高的弩矢箭头没能贯穿钢板,但是却给外面的织物造成了一道很大的划痕。板甲衣这种防具和一体化的胸甲不同,为了方便折叠收纳还有灵活贴合身体,构成它的甲片与甲片之间是没有连接的。换而言之甲片是铆接在织物上,所以织物若是有损坏的话就要随时修补,否则的话可能整件板甲衣都会因此散架。 当然那位矮人工匠下工夫的不光是甲片部分,表面覆盖的织物也同样强韧,但终归有了漏洞的话就应当去缝线修补。任何防具和武器其实都是如此,崭新的防具和武器在经过战斗以后就会出现损坏需要维修,时间长了到了最终实在无法修理的情况便需要彻底更换。 这都是很常见的事情,迄今为止如此违背常理似乎无法被损坏的,就仅有亨利手中的那把克莱默尔。 而因为它实在过于坚固的缘故,我们的贤者先生以前几乎是把它当成了万能工具来用。 面对冲击时当成定位桩,没有斧子的情况下拿来砍树。如此一把理应是所有剑士梦寐以求的至高宝剑,他却把它当成了这样的东西来用。虽说是自己的老师,但同为剑士,米拉在想起这些时仍旧免不了会想要向他投去一个白眼。 亨利在最初送给她的那把小剑,如今已是洛安少女的标准备用武器。只不过那把短剑尽管剑刃的制作工艺与克莱默尔相同,使用材料却有不同,因此只是相较普通的剑更加优越一些,还没有达到坚不可摧的程度。 但照贤者所说,之后她也能获得一把如同克莱默尔那般强悍的武器了——想到这一点,洛安少女忽然感觉有点雀跃。 时间转瞬即逝,在一切处理完以后,三人重新踏上了旅途。 他们足足走了又有半天多的时间,因为离目的地已经不远的缘故,午饭是用干粮迅速解决的,之后就继续前进。一行人途中经过了一面又一面结冰的湖泊,等到注意到新出现的湖泊结冰程度并没有别地那么严重时,迎面吹来的风之中已经带着一丝丝咸腥的气息。 海鸥在很远的地方盘旋着,几艘商船停泊在港口的地方,但在更远一点的部分,却还有一些其它的船停在了令洛安少女和咖莱瓦有些迷惑的地点。 两人习惯性地把眼光投向了贤者。 “是干船坞。”而他也不负众望地开口解答:“苏奥马里纳是目前世界范围内最大的干船坞,因为已经靠近外海的缘故,冬季暴风到来的时候,普通的海港根本没有办法保护好船舶。” “所以先把船开进去,之后借助一系列机关排干水,让船舶停在陆地里,停在船坞的保护之中。” “那我们来这儿是——”米拉望向了亨利,双眼亮晶晶。 “嗯,我们要找。”贤者回过头看向了二人:“能够有勇气进入波涛汹涌的北黎加罗海的船长。” ———— ———— 这将会是迄今为止没有体验过的漫长旅途,尽管之前乘船也已经有几次,但在莫比加斯内海旅行和前往北黎加罗这种凶险的外海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他们必须做足准备找到靠谱的船长和船只,这必然会花上相当一大笔的资金,但在那之前,却还有那名年青士兵的委托需要完成。 苏澳马里纳的占地面积不算大型,也就是和波鲁萨罗相当的小镇规模。这是因为这里的大部分居民都是时常出海旅行的水手,他们靠捕杀寒冷北海当中身体富含脂肪的鲸鱼为生。附近的各种小岛上零星的捕鲸站有许多,而在小镇的一端还有提炼鲸鱼油的地方存在。 鲸鱼油是重要的蜡烛和肥皂原料,很多在这里捕杀的鲸鱼提炼出来的一桶桶油脂还会被运送到南境城邦联盟的加工厂去。亨利和米拉曾去过的脏兮兮的肥皂工坊,绝大多数的原料就是由此地提供。 居民的主体是水手,苏澳马里纳余下的那些人,自然是依托他们而生,为水手提供各种服务的行业了。酒馆和其它各种各样的娱乐设施随处可见,民房不多但旅店却一大堆算得上是这座城镇的特点。而除了这些人之外,镇里存在的第三方势力,便是苏奥米尔王国最北端的军事指挥,兼管了北方陆军和海军的珀尤斯堡垒指挥所。 名号听起来十分响亮,虽然‘珀尤斯’这个词只不过是苏奥米尔语里头‘北方’的意思,但在外来者听起来还是有一种神秘而强大的感觉。 可尽管如此,驻扎在苏澳马里纳港的所谓海军,其实不过两艘快船和一艘老旧商船改造的大型战船。而这里的陆军人数规模虽然不小有个三万多人,但装备和训练却十分差,而且还与塔尔瓦-苏塔一般,有倒卖军备拉帮结派敲诈路人的现象存在。 远洋港口的历史悠长,贤者在过去也曾经来到过这里。不过后面关于驻军倒卖物资和敲诈旅人的事情则是当地人的介绍,在向人打听堡垒的位置时,收了小费的旅店老板如是警告着,显然类似的事情并不是万中无一的罕例。 不过话虽如此,糟糕的也就是一部分人罢了。如同那名委托三人的年青士兵那样正直的人还是不少的,不然的话当初追杀他的人就该是一整支骑兵部队了。 不论如何,他们只能希望挂牌注册佣兵的身份有点分量,让那些欺软怕硬的家伙不凑过来找麻烦。 在把马匹和主要武器托管在附近旅店以后,三人开始向着堡垒的方向走去。 而在经过的途中,他们倒是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处刑啦,处刑啦,贪污物资的兵士被处刑!赞美勒温南伯爵绍利大人,大人公正英明,绝不容忍任何贪污风气!”一名戴着轻盔穿着棉甲的士兵拿着手里的羊皮纸大声地叫嚷着,吸引来了不少居民的围观。而他口中的这位勒温南伯爵,便是青年士兵所说的贵族长官。 若是还在帕德罗西的话,此刻想必已经响起了一阵欢呼。但苏奥米尔人的性子内敛,因此人们只是围在那儿安静地观看。 入境几个月的洛安少女已经勉强可以听得懂苏奥米尔语言,不过要她用它来交谈还是有些困难——但吸引她还有亨利和咖莱瓦的注意力的,却还是那潦草画像上面的士兵面容。 “是之前那个弩手。原来如此,这位大人看起来确实正直又可靠!那也许我们已经不需要去汇报了?”咖莱瓦有些迟疑,而米拉将眼光投向了亨利。 “接了委托就要好好做完。”贤者微微地摇了摇头这样说着。“也是。”咖莱瓦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而米拉注意到亨利看向那海报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喜悦,虽然在不熟悉的人看来是一如既往地平静而又冷淡,但惟有熟悉她注意到了他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堡垒位于小镇的东北角高处,在步行又走了10分钟总算到达以后,上方的苏奥米尔铃兰旗帜于冬季凛冽寒风中猎猎作响的声音已是清晰可闻。 “停下,佣兵。”门口的士兵交叉了手中的短矛,守城的士兵和外出人员装备有异,他们身上没有穿着盔甲,只是着保暖常服,带着大盾和矛,颇有古典时代步兵的风范。 这并不是装备被倒卖的缘故,如是的堡垒守城人员在冬季的苏奥米尔还是挺常见的。盔甲这种装备的弊病在于“冷着更冷;热着更热”,加之以轻盔和单片胸甲这种普通士兵阶级穿戴尽管与骑士相比算是轻装,但长时间穿着也会疲累。为了更长时间地站岗,他们便更多是穿保暖服饰,然后以大盾作为防具。 在守卫狭窄入口时盾牌是很好用的防具。不同于旅行时是将防具穿在身上方便,在城堡守门时可以随时把盾放在地上,所以就长期站岗来说,这种做法是更好的选择。 “有什么事。”同行是冤家,何况佣兵一直被看成是亡命之徒,这些士兵的态度显得不怎么好。 “我们受一位驻守士兵所托,这是他的信物,说是和军中贪污有关。这里还有他口述转写的重要讯息,要向伯爵大人汇报。”亨利开口用流利的苏奥米尔语这样说着,三人没有携带主武器只带了匕首这一点让这些人的排斥没有那么强烈。两名士兵对视了一下,然后其中一人说了一句“在这等着”就回头跑到了堡垒之中。 约莫5分钟以后,他们获得了进入的许可。 伯爵直接在会客室里头亲自接见了他们,正在清理门户的他召集了不少士兵,而碰巧在这个时间点撞上门来的一行三人,也顺理成章地加入了会面之中。贤者三人进来时,场内的士兵们正巧结束了拍掌,显然是这位一头白发英姿勃发的壮年贵族,刚刚完成了某种激动人心的演讲。 “人领到了,属下告退。”士兵行了一礼就退了出去,而亨利和米拉都用拉曼式的平民对待贵族的礼节施礼。咖莱瓦笨手笨脚地有样学样,而伯爵抬起了一只手:“免礼了。” 场内的士兵和军官围观着他们三人,而伯爵也是如此。 打量的眼光第一眼从体型开始,但在瞧见了咖莱瓦那拘谨的模样和不符合剑士身份的站姿以后伯爵就略过了他。之后他又看向了右侧神情自若挂着橙牌的洛安少女,在米拉的小脸和头发上目光驻留了一会儿,最终把注意力投向了明显是领导者的亨利。 “要报道的,是什么事情?”伯爵开口用拉曼语这样说着。 “已经全部写在了卷宗上,请过目。”亨利从随身的腰包里头拿出了纸卷,而一名亲兵走了上来接过了它。他没有让贤者靠近,因为尽管是轻武装他们也仍旧带着匕首,小心大意的话,要是他是个刺客就会出大问题了。 亲兵把纸卷转手递给了伯爵。 “.......”英姿勃发的勒温南伯爵解开了绳结,会议室内随后陷入了相当长时间的沉默之中。他看了好一会儿,眉头越来越紧。 “原来如此,这么看来鄙人抓捕的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吗。没有想到这腐烂的部分已经如此根深蒂固。这个好小伙子有胆识啊!将交易地点和时间还有遗失的物资尽数记得,这可是确凿无疑的证据,涉案人员也全都明白了——嗯、嗯,甚好甚好,之前抓捕时鄙人还十分头痛,现在看到麾下仍有这么正直的部下存在,宽心不少。”勒温南伯爵磨蹭着下巴的胡须点着头这样说着,而他的话语也使得周围的士兵们连连点头。 “这位好小伙子,现在可是在静养中啊?”他开口问道,而亨利点了点头:“是的,他被追杀恶人所伤。重伤不已,此刻仍旧在北方的欧伊纳里小镇休息,在拼尽一切跟我们说完消息过后,就再度陷入了昏迷。医生说——” “只怕是撑不住了。”贤者垂下了头,表情沉痛。但身后的咖莱瓦和米拉对视了一眼,都是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疑惑。 ‘欧伊纳里是哪儿?’咖莱瓦看向米拉的眼神之中明明白白地写着这几个字,但洛安少女只是示意他别有其它动静。 “是这样啊.......”伯爵叹了口气,然后晃悠着走了几步,像是失去了魂魄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何等可敬的忠贤之士,但却落得如此下场。”他用唏嘘的语气这样说着。 “大人节哀,吾等不会让他的死白费。”而旁边的军官们也适时地开口。 “唉,甚好甚好,有你们在,鄙人便还有前进下去的信心。” “不提这个了,值得信赖的佣兵啊,奖赏你们需要多少——”伯爵开口说着:“尽管提吧,这珀尤斯堡垒虽说军费紧张。但即便是从鄙人自己的财产当中拿出奖赏来,也丝毫不会委屈你们的!” 他如是说着,而贤者点了点头,说出来的数字却让伯爵也瞪大了眼睛。 “你这也,太贪得无厌了吧,佣兵!”刚刚开口表达信心的军官有些愤怒地叫骂着,而旁边的军官则是劝解了他:“他们毕竟是佣兵,不会做无偿的事情的。” ———— ———— 20分钟过后,拿着装着20个金币的钱袋,亨利、米拉还有咖莱瓦离开了堡垒。 “为什么要撒谎?他明明熬过去了啊,而且地点也不对。”他们从西侧的小道向着旅馆方向前进,而洛安少女谨慎地用亚文内拉语如是开口问道,贤者耸了耸肩:“知人知面不知心,而且在场的人也不止伯爵大人一位吧。” 他回答用的是拉曼语,这是照顾到咖莱瓦想让他也能听得懂。 而年青人虽然笨拙但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避免他们派人继续谋害那个人。” “那么钱也?”米拉也换成了拉曼语。 “伯爵大人都这么慷慨了,我们又受之无愧,为何不呢。”亨利再度耸了耸肩:“而且啊。” “肤浅又贪财的佣兵,不是最好对付的么。要是真的是完全一腔热血满心正直,人家就不会那么轻易放我们走了。” “——虽然我是想这么说的,但看来。” “20个金币可能要得有点太多了。” 小巷的阴影洒落下来,前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群佣兵打扮的人。 “咻——”米拉警惕而咖莱瓦慌张地回过了头,身后也出现了一些同样是这种打扮的人,封锁住了退路。 “怎、怎么回事?”年青的搬运工紧张兮兮地抓住了他的廉价匕首。 “没怎么回事,灭口而已。所以我早就说了。”亨利的眼神变得冰冷了起来。 “这件事会有一个老套又无趣的结局。”
第一百六十五节:光明磊落
事情其实很好理解。 结合之前的种种细节,这些人的出现至少对亨利而言是不怎么意外的。 米拉多少也猜到了一些,因此三人中唯一对于突发情况感到无所适从的,就只有头脑简单的年青搬运工——咖莱瓦一脸茫然,然后在反应过来时表情变得紧张起来:“灭口?是因为我们刚刚聊到报酬吗,他们要抢钱?” 他得出的结论是基于普通平民认知的正常反应,因为刚刚还在聊金钱的事情紧接着就出现了这些人,将两者联系起来认为是因为外露了钱财才吸引来劫匪对他来说是十分正确的思路。 但在场的还有亨利和米拉二人。 职业冒险者与普通平民的区别便在于此,接触这一行时间久了,你的思维方式会变得和外行人有很大不同。 因为是在刀口上跳舞的职业,迅速判断敌人的威胁程度这种事几乎是人人须有的本能。 ——对面是6人小组,小巷前后各一组。穿的是棉甲,在单手刀和小盾以外还带着匕首。其中有少数戴着防雪的兜帽,然后全员都没有佩戴佣兵挂牌。 这些外表上的细节是第一眼最容易看到的东西,但若是佐以足够的知识的话,你也能够不止停留于这一步。 上面的这些条件每一个单独罗列出来都没有任何问题,但若把这些全部合在一起,再加上这些人行动迅速,选择的地点和人数以及展开的阵型方面都没有问题,并且站姿也显得是千锤百炼的话—— 在内行眼里,违和感就显眼到无法甩掉了。 身形相仿都是十分强壮有力,行动起来果断迅速。但装备却与这种实力不合,是低级冒险者入门的选择,而且12个人全都是一样的装备。佣兵可不会这么统一化,这种做法显得刻意过头。 所以他们的身份真的十分好猜。 “是伯爵的亲兵吧。”米拉开口问向亨利,故意用的拉曼语。 “嗯。”贤者点了点头。 “啊?伯爵大人要杀我们,可是,这是为什么啊?钱吗?果然是因为钱吧!”咖莱瓦惊慌失措,满脸无法理解和难以置信。 “对,但也不全对。”亨利头也不回地说着。 亲兵们仍旧围在外面没有着急杀进来,这是因为外面此刻仍旧有人在走动着。但来来往往的镇民看到小巷两头都被堵住以后,也沉默地加快了脚步远离此地——显然,他们知道这里即将要发生些什么。 “印象挺好的对吧,觉得是一位有位的,了不起的伯爵大人。也处罚了那些坏人,我们认识的坏人。”贤者开口用玩味的语调说着,而咖莱瓦连连点头:“我就说那个报酬拿得有点太多了,退一些回去没事的!”他仍旧没有彻底认知到情况,大声地说出这句话,显然是认为这些亲兵有什么误会,要通过这样的表态向他们澄清。 “蠢蛋。”米拉白了他一眼:“你见过哪个正直的伯爵大人会在付了酬劳以后觉得钱给太多了,于是派出乔装打扮的亲兵来抢回去的?” “呃——”咖莱瓦愣住了,而亨利接着说:“你就没有发现违和感吗?有这么强大又嫉恶如仇的一位伯爵大人,为什么在苏澳马里纳镇民还会将‘士兵倒卖军备勒索旅人’作为一种需要告诫外地人的‘常识’呢?”他一针见血,但呆愣的年青搬运工仍一脸傻样,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旁边的洛安少女因而不爽地用冷冷的声音帮他解释:“因为他根本早就知道,而且放任这种行为蔓延。” “可——”咖莱瓦说出了一个字节,因为内心中的良好印象以及平民对于贵族的天生谦卑所以本能地想要反驳,想要维护。 “你想说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吧,当然是有利可图咯。”米拉又甩给了他一个白眼,而外面的镇民终于差不多清场完毕,亲兵们就也都抽出了武器拿起了小盾。 “那他为什么要处决那人,这样的话,那个人不是应该是,他自己的人吗?”咖莱瓦被绕乱了,他仍旧想开口为那位伯爵大人辩解。这便是苏奥米尔这种历史悠久的国家难以被停下的惯性,即便他理论上更加偏向于拉曼人也是如此——阶级传统过于深刻,平民服从甚至盲从于贵族的想法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以至于这个年青人比起一起旅行了数个月的伙伴,更愿意相信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好贵族”。 米拉叹了口气,不再打算回答。他终归还是跟他们旅行的时间太短了,她拔出了腰间的短剑做好警戒姿态。而旁边的亨利耸了耸肩,开口说道:“做给你这样的人,还有和那位可敬的小伙子一样正直的家伙看呗。” “你知道最喜欢抓贪腐的国家是什么国家吗?”亲兵们开始靠近,速度缓慢姿态警戒。虽然他们占据了人数优势,但亨利和米拉两人拥有橙牌等级还穿着板甲衣也不可小觑。 “呃,不容忍任何贪腐的国家?”咖莱瓦不出所料地给出了错误答案。 “错。”贤者迈开了步子把他们吓退,然后继续说道:“是**已经根深蒂固的国家。” “若是不容忍任何贪腐的国家,一开始就不会有这种人出现。因为环境根本不允许这种人冒头。” “相反,已经无可救药的国家。统治者和高层人员因为深知**已经根深蒂固无法抹去,甚至自己也是其中一环,所以最喜欢把事情搞大,抓一个违法的人就大肆宣传,表现出仿佛自己在与这些拼死抗争的模样。” “这就是政客的作秀,给善良的老百姓和底下的人看的。他挺成功的,不是吗?”亨利和米拉背对着背,盯着两端靠近的那些士兵:“至少你还有那个小伙子在内的很多人都信了。” “.......你早就知道了吗。”咖莱瓦垂下了头,他知道自己派不上用场,加上心情复杂的缘故,缩到了不会碍着亨利和米拉的角落里。 “底层人员的贪腐行为不可能是孤例,虽然出事以后上面的人肯定会很快撇清关系说成是一个人或者一小批人的独断行为。但现实不是如此。这种事情往往是从上往下蔓延的,所以当倒卖军用物资和敲诈勒索的行为在基层开始大量出现时,只能说明高层已经彻底烂掉了。” “没有上面的人默许,这种事情又怎么可能出现。” “只是他们都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没有大张旗鼓罢了,毕竟真的闹大了引起王室注意,伯爵也没有好果子吃。”亨利说完了这句话就不再开口,而咖莱瓦有些闷闷不乐地垂着头。 “所以那个弩兵,擅自行动没能灭口成功却带着伤回归,加上部队减员。搞出这么大的事情以后,伯爵没办法瞒过去了,才把他给处理掉。”米拉也最后补充了一句。 “你们话真多,本来以为只是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佣兵,想打一顿把钱拿回来而已。现在看你们看得这么透,这下怎样都必须把你们留在这儿了。”因为对话全程用的是拉曼语的缘故,小巷前方来犯者的其中一人开口这样说着。 “你不也话很多吗。”洛安少女回嘴讥讽,而对方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是啊,但是我有这份余裕。” “因为你们处于劣势之中。”他这样说着,显然是在炫耀。 “性格恶劣的家伙。”米拉甩了一下手中的短剑,压低身子。 劣势。尽管这人的模样显得有点小人得志,但他确实说得没错。 他们三人只带了短剑/匕首这种等级的东西,虽然因为贤者的谨慎所以米拉和他还是穿着板甲衣,但手中没有剑这样的武器却是一个无法弥补的短板。 相较之下,对方12个人全都带着单手刀和小盾。这种双持的做法与长剑相搏也不会限于劣势,显然是大大强于两人的短剑。 如米拉这样有经验的战斗职业者都知道,在缺乏合适装备的情况下,己方的胜率会大大降低。即便有着更出色的训练和更优越的身体能力也是如此。武器这种东西本就是用以弥补技巧和身体能力上的不足,人类因为有了矛和弓才能击败更加强壮的野兽。没有带着自己熟悉的剑在身边,即便是一对一也会限于不利之中。 更何况他们还占据了人数和地形上的优势。 这条小巷刚好可以供3个人并排,己方的战斗力仅有2人。若是小巷再宽一点,6人全上也守不住的话,他们可以集中从对方的防守弱点突破;而若是再窄一点,只能站一到两个人的话,需要面对的压力也会小上一些。 但这个地点就刚刚好能容纳3人,6人分成两排的队形,即便突破了也还有第二道防线。而1打3的情况下即便穿着护甲也会被牵制住,然后从没有防护的弱点攻击。 人员、地点和时机的选择都非常合理——但这也就引出来了洛安少女的疑问。 若说之前卸下剑只带匕首还是因为要进去堡垒不允许携带大型武器的话,那么之后走到这条小巷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里并不是必经之路,自己的老师为何要选择—— 这不就好像是——“啊——”米拉回过了头看向了亨利。 “咔哒——”贤者扭了扭脖子,然后双眼开始发出蓝光。 “安静的小巷,挺好的。” “米塔-塔帕乌尔(怎么回事)?”“伊欧瓦兰,勒欧(不管了,上)!”对方淡定的态度和双眼泛光的模样让亲兵们有点慌张,但他们仍旧占据有装备和人数的优势,因此三人成锥形就直接冲了上来。 “嗬啊——”单手刀劈砍落下,这是第一击,若是向后躲开的话亨利就会被逼向自己的同伴,而对方趁机逼近压缩他们的生存空间。但他若是选择格挡的话也十分不妙,单靠手里短小的匕首,挡下来的一瞬间他就会进入到旁边两个人的攻击范围之中。 而除了两侧会袭来的单手刀以外,正面对手因为是双持,另一只手拿着的仅有25公分直径的钢制小盾,还能作为钢铁的拳套狠狠地袭向他的面门。 交战的过程当中没有多少余裕来思考,几乎是在对方冲上来的同时,亨利也相对着冲了出去。 “当——锵——”贤者单手用匕首挡住了砍落的长刀,亲兵的脸上浮现出“得手了”的表情,但却在下一秒钟见到亨利松开了匕首任它自由落下,紧接着闪电般地探出手捏住了他的刀背——“糟了——!”亲兵叫出了声,若是双刃剑的话他还能猛地一拉借此割伤,但是单手刀的刀背是没有开刃的。 “哈——啊——”“呲呲呲——”皮鞋底在地上擦出了划痕,亲兵第一时间采取了措施压低了重心,但却只觉得从单手刀那边传来的力道根本无法抵抗。他若是当机立断一点直接抛下手中武器的话尚且还有机会挽回,但就是这一瞬间不愿意丢下自己武器的迟疑使得他彻底落入贤者的节奏。 “阿西!”因为这人被亨利拉前的缘故,旁边两个原本挥刀砍来的亲兵怕伤及队友只能匆匆收手。而中间的这个人被拉得一个踉跄,挥起小盾打来的动作也有所便宜,露出了极大的空档,亨利准确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紧接着一扭:“咔嚓——” “当锵——!”小盾落在了地上,但这还没完——松开了被扭断的手腕以后亨利直接以一记势大力沉的摆拳由下往上地朝着那名亲兵的右手肘关节打去。 “咔——!”“呃啊啊啊啊!!”整个手臂被反方向折断的亲兵一个照面已经被废掉了武力。“当锵——”而贤者看也不看,用皮靴踩着落地的单手刀直接把它滑到了米拉的身边。洛安少女立刻捡起了它,一只手拿着匕首另一只手拿着单手刀,然后运用增加的攻击距离逼退了另一侧也是同时靠近的敌人。 她的做法要保守很多,因为旁边还有咖莱瓦这个人高马大空有力气却根本不会战斗的家伙在。 一边是蛮力突击,而另一边则是保守防卫。如此一来他们不必将两边的敌人都打败,只需要贤者打开通路撤离即可。这种做法对于洛安少女与亨利而言已是心有灵犀,他们甚至不需要用言语交流就有这种默契存在。 “祈祷吧。”贤者对着那名右手折断的亲兵说道。 “阿西?”因为疼痛而满头冷汗,脸色苍白的他就差在脸上写“什么鬼?”了——这句话显然有些令他摸不着头脑,而亨利表情平静地补充:“祈祷你能昏过去。” “咚——!”贤者重重地踏了一步,地面产生了震动仿佛这是一头地龙踩的一脚。他沉下了重心,紧接着忽然探出手扼住了对方的喉咙。“咳啊——”亲兵立刻陷于窒息之中,而亨利单手举起了他,以他的身体作为盾牌—— 一步。 踏出。 “嘭!!!!” 空气仿佛在一瞬之间静止,然后又被谁给撕裂了。 反应慢了半拍的余下五名亲兵被强而有力的冲击撞得人仰马翻。将近两米的身高和100千克重的身躯爆发出来的力量令人震撼十足,他愣是一个人把对面六个人给冲的七歪八倒。 “啊呃——”被友军两把长刀刺穿了棉甲的亲兵幸运地昏厥了过去不必再体会痛处,而亨利在把所有人都磕碰在一起以后定住了脚步,紧接着抬起了肩膀,深吸一口气。 “嘭!!!”德鲁伊符文亮起,打出的这一拳直接透过了最前方那名士兵的身体。 “呜哇——”“啊啊——”“咚——”被击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四处都是淤青骨折的亲兵们躺在地上哀嚎着捂着痛处打滚或是奄奄一息。 尽管这些苏奥米尔的士兵外观上体格和亨利相近,但力量。 却不是一个等级的。 “踏锵——”贤者的脚踩到了掉在地上的单手刀,他垂下了还在冒着烟的拳头,面无表情。交手不过10秒时间,这一侧的6人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并且至少有一个人生死未卜。 离开的通路被打开了,但亨利却站在了原地。 “锵——”他把掉在地上的武器都踢到了旁边,防止这些人恢复过来拿起武器再度冲来。 而另一端被米拉暂时逼退的那些人,原本正打算冲上来,此刻却只觉得身体僵硬无法动弹。 “汉-伊阿欧......阿瑟塔(他没用......武器)。”有谁喃喃地念着这样的话语,因为空气寂静的缘故,在场的人听在耳里清晰可闻。 背景音是哀嚎声。 血溅得到处都是。 被卸下来的武器在旁边堆成了一堆。 “哈——”而他呼出了一口气,紧握着拳缓缓地转过了身体。 那双眼在小巷的阴影之中,散发着夺目的蓝光。 “维坦......海维欧(他妈的......怪物)。”亲兵们咽着口水。而被亨利打倒的一侧地面上有一个人扶着墙站了起来,趁着他注意力在这边时悄无声息地拔出了匕首冲了过来。 “咻——嘭咔——!”贤者看都不看就对着身后甩出了一拳,强大的力道直接打碎了那人的鼻梁骨和门牙,掉落的牙齿夹杂着口水、鼻涕和鲜血洒落,而两眼翻白的这人仰面朝天地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咚——!!”“当锵——”他的匕首落在了旁边,而在见过这一幕以后,这一侧几人当中尚有余力的人也都瑟瑟发抖,再也不敢爬起。 “乔瑟!乔瑟!”尚且还用自己双脚站着的亲兵们终于屈从于恐惧的本能,他们大声地喊着仿佛是西海岸人名的话语,但米拉知道这是苏奥米尔语“快跑”的意思。 脚步声由大变小,他们迅速地逃离了这里。 洛安少女松了口气,而咖莱瓦也是如此。年青的搬运工抱着自己的笔记本蹲了下来,而米拉回头看向了亨利——双眼逐渐变回灰蓝色的贤者瞥了一眼那些奄奄一息的亲兵,开口说道:“武器和小盾扒了。卖钱去。” “......” ———— ———— 从武器店回来的路上,他们钱包又多了一些钱,然后还多带了两面小盾和一把单手刀以备不时之需。 咖莱瓦没有开口说些什么,米拉也是这样。 若是结伴的人换成是帕德罗西帝国那些大城市当中和平麻木的市民阶级出身者的话,十有**会在战斗时躲在旁边瑟瑟发抖,战斗结束以后却跳出来指责打残人之后拿了装备去卖钱,把伤员丢在原地的这种行为过于残忍与冷漠。 但这种天真的家伙多半会落得哪天被人扒光了财产喉咙隔开丢在贫民窟的下场。 贤者并不是普世渡人,谁都要拯救的万能圣母。 亨利所做的选择总是正确的,至少在米拉看来总是正确的。当战斗可以避免的时候,他往往会这么做,比如以前护送采矿时曾遭遇过的龙蜥,再比如在桥上遭遇的那些士兵。 但这也就意味着,当他确实动手的时候,这件事情就已经没有其他的解决方案了。 贤者,虽然近乎全知,但却无奈地并非全能。 因为人心是一个很复杂的要素,有的时候单单几句话就能改变一切,有的时候你说得再多却也没有任何意义。 到头来,简单的手段反而最为有效。 他诚然可以走大道来避开落单被包围的机会,即便是这些伯爵的私兵也仍旧还保持着表面上服从王国律法的模样,所以不会在大街上公然拔刀。 但那只是延迟了这些家伙出现的时间。 只要伯爵尚且一天有这种“这些佣兵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居然要这么多的报酬,私底下给他们一点教训看看”的想法,擅自运用私兵干脏活,那么他们找上门来找麻烦的事情就还会有。 所以亨利故意触发条件,让这些人出现,之后又直接用压倒性的力量单方面地虐杀了他们——这归根结底,是一种抑止措施。 让伯爵意识到这是块硬骨头,不值得啃,他就会开始权衡利弊,而只要他们这边没有进一步触及伯爵的底线,这件事情也就会这样过去了。 从如何生存的人际关系角度来思考,亨利故意把他们引到小巷是为了快刀斩乱麻迅速解决掉这个麻烦。 但。 或许不止如此吧——米拉看向了自己老师的背影。 他在愤怒。 亨利不是一个情感变化丰富的人,在外人看来他也许一直都是一脸平静,但是相伴这么久了,白发的洛安少女是可以体会得到的。 那种隐忍的,仿佛浑身肌肉紧绷,就连空气都在他的身旁凝滞的愤怒。 多年以前,在索拉丁时,她曾见过这样的他一次。那时的他也是因为某些不可理喻的事情而进入到了这种状态。这一次的情况,想来确实也十分相似。 盘根错节历史悠久传统不可撼动的某一组织,因为自身的原因,随随便便地就决定要抹杀掉某一个人。 潦草地、随便地,像是踩死一只虫子一样,对于他人的生命根本不当一回事。 他们根本不在乎那个人有着多么美丽的心灵,也根本未曾想去了解过。只是因为触犯了自己的利益,或者是为了向上面讨好试图用自己的功绩来获得赏识,就单方面地决定了对方生命的终结。 夹杂在一群狂热者当中的理智者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即便后来的历史甚至所处时代当中心怀正直的人都知道这些家伙是错的。 但他们却没有任何办法。 他没有任何办法。 贤者不是万能的。 不熟悉的人,刚刚接触的人会讶异于他的无所不能,有一种这个男人什么都能做到的错觉。但形影不离的米拉是明白的,比起他能做到的事情,亨利遗憾自己未能做到的事情才是绝大多数。 她忽然想起了当初在亚诗尼尔遇到的修道院的那件事情,虽然规模不同,但这些地方部门的**行为却是十分类似的。当初那件事情,亨利和当时还是王子的爱德华几句言谈之间便已经解决。独立于这个机构之外,不受影响但更加具有权力的部门直接出手干涉,这是解决这类问题的最好办法——但在现在的苏奥米尔,即便是写信传讯给那位女王大人,她却也对于这种遥远北部的事情,无能为力。 毕竟她就连自保也已经无比困难。 而且即便把这位伯爵和他的下属连根拔起了,因为这种环境在的缘故,那也只是换了另一个很快就会**的人上位。 改变确实已经开始了,自那天贤者以自己作为契机使得女王迈出了那迟来的一步,使得大剑士们意识到自己已经迈出了那一步之后。 但苏奥米尔这种历史悠久的国家要真正出现变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没人能拿那位伯爵和王国境内许多与他相似的贵族怎样,即便他们知道了他在派遣手下做这种事情,亨利却也没有办法做些什么。 在这之后也许依然会有很多不愿意同流合污的士兵被灭口,他们也依然在这里猖狂。一直到末路到来的那天为止,这些人都会这样继续春风得意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所以那用双手爆发出来的力量。 只是他卑微又渺小的,不起眼的反抗罢了。 贤者是为这个世界带来改变的人。 但若是世界本身不愿意改变呢? 米拉在过去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所出生的那年轻的西海岸诸王国总是陷于混乱,政权与国度总是朝不保夕,但正因如此他们反倒对于生存和改变有着强烈的希望。出身于那里的她,自然也是带着这样既定的想法,认为倘若有什么事情是正确的,那就应当去做。 但在东海岸这片土地是不同的。 历史悠久的帕德罗西与苏奥米尔。 这里的人们厌恶改变。 从上到下,即便对于眼下的日子有所不满,他们却也更加倾向于忍气吞声地走下去。 就像旅店老板会告诫他们有危险,但真的看到亲兵们围过来了,镇民们却选择视而不见快步走开一样。 也像是咖莱瓦,明明是在波鲁萨罗长大,却本能地要开口辩解捍卫贵族。 他们恐惧于改变,排斥任何无法融入这种呆板、传统又守旧氛围之中的人。 像是当初洛安人的处境扩散到了整个国家甚至整个东海岸,可在西海岸在亚文内拉仍旧有爱德华这样会为他们出头的人,仍旧有那些愿意响应他,仍有那些认为这种事情不对的国民。 所以亚文内拉成为了洛安人的第二个家。 但在历史悠久的东海岸也许是不会有这种人的。 拉曼人也好,苏奥米尔人也好。尽管他们自认有诸多不同,但在这方面上,这两个国家真的是无比相像。 “真是,无可救药啊。” 仰望着冬日湛蓝的天空,一头白发的洛安少女一声长叹。
第一百六十六节:苏澳马里纳
用暴力解决问题的方法也许并不理想,但却十分有效。 前几日小巷内发生的事情果不其然地被压了下来,尽管理论上当时路过的人应该有不少,但遇到这种事情时,这座小镇里头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性失明。 那些亲兵是死掉了还是重伤活下来了没人知道,一连三天伯爵那儿也丝毫没有动静,就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唯一能够感受得到的,就是包括所住的旅店老板在内,镇上不少人的态度都变得客气了许多。 有问题的人不光是伯爵还有那些以公谋私的士兵,真要说的话整个苏澳马里纳的这些常住居民恐怕都干净不到哪里去。 他们就像是一锅熬得太久的冬季大炖菜一样,各种食材都已经烂透混杂在了一起,早就失去了各自的颜色和味道。 想做的事情有很多,看不惯的事情也有很多,但却没有任何是眼下就能够解决的。 不管有多无奈有多不甘心,他们确实除了等待以外别无选择。因为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种种事情,心情复杂的洛安少女这几天都没有睡得很好,不过万幸的是这样的日子也即将到头。 于神历1331年,帕德罗西新历1530年的10月9日,在到达苏澳马里纳小镇休息整顿了几天并且将古金币兑换成可用的现代金钱之后,他们终于走向了此行真正的目的地——港口。 单看小镇的部分,苏澳马里纳港的规模要远远小于帕尔尼拉,也就只比波鲁萨罗的规模稍微大上一些。但若是你只拿这一个的港口单独罗列出来对比的话,本地人应当会十分不服气并且——以苏奥米尔人标准而言少见地——与你争辩一番。 内海的尽头与北黎伽罗海相接之处有许多荒芜的小岛,更往西北方向去偌大的海面上唯一有人居住的大岛便是以丹拉索人为主体的北方四岛。不过这些小岛虽然不适合长期定居无法耕种与放养牲畜,却并非完全没有人类的踪迹。 外海是大型水生龙类生物出没的地方,最大体长能有23米这些生物尽管从这单一数据上难以与传说中体长动辄五六十米的巨龙相比,但因为海洋独特的环境,这些生物实际上体重大多数都要比巨龙更高。 海水的浮力使得它们不必以自身的身体结构来支撑体重,所以绝大多数的水生龙类生物体格都相当庞大。完全成年的最大型水龙平均体重都在50到60吨的级别,除了鲸鱼以外就没有比它们更大的存在了。 当然,这种级别的大型海龙不会很是常见。不论是天空、陆地还是海洋,一片区域内存在的顶级掠食者数量永远都是有限的。 但即便是更为常见的10米长18吨重的中级掠食者,对于水手们来说也是极其致命的生物了。 长度有20米以上的捕鲸船在大部分情况下能够以自己的尺寸保证安全,但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平衡,若是猎捕到了鲸鱼就会被打破。如果捕鲸船的船长是个毫无经验的新手,决定拖着捕到的鲸鱼一路拉着踏上漫漫长途回到陆地,飘荡在海水当中的鲜血会吸引来的,可不仅仅是鲨鱼。 当这些大型海洋掠食者也打算来分一杯羹时,人类那木制的船舶在那强而有力的尾巴甩动带来的冲撞之下,龙骨便会分离,而水手们就只能尖叫着落入旋涡沉入冰冷的海水之中。 或者更糟。 因为这样的原因,人们便在远离大陆的零星岛屿上建立起捕鲸站,在此提炼鲸鱼油和进行其它的各种处理。 所以所谓的苏澳马里纳港,在本地人的眼里,应当是包括了所有这些细小捕鲸站港口算起来的一整个港口系统。而若你问一个本地人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他多半便会告诉你“那些林林总总的加起来,苏澳马里纳可要比帕尔尼拉都大哩!” 这是否是由于内心的攀比和不服气而过度吹嘘的话语我们不得而知,因为捕鲸站以及零星港口过多的缘故也没人会去真正统计有多少。尽管如此,有一件事情却仍是无可争议,即便是对于自家的港口最为自信的帕尔尼拉市民,也会在鼓吹了一番“世界第一大港”之后,小声地嘟哝着承认—— “苏澳马里纳确实是当今东西海岸规模最大的远洋港口,并且有着容量最大的干船坞。” 这才是这个王国真正引以为豪的东西,只是在种种情况之下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 前者在两百年前曾是苏奥米尔与海外交流的重要基站,如今因为东海岸本身局势的缘故,反倒是别的国家的人用来作为中继站的频率更高——而后者正如我们以前所说,是拥有保护船舶的机能,但实际上它却也不止于此。 苏澳马里纳的干船坞,是整个莫比加斯内海绝大多数船舶的“家”。 不论那些捕鲸船常在哪个码头停留,甚至南境城邦联盟还有帕尔尼拉那边引以为豪的大型商船,不论它们去过哪儿,航行了多久遇到过多少人,当船只需要保养时,这里绝对会是他们的首选。 干船坞在不适合出海的季节会用于保护船舶,但在平日里它也并不会被荒废。当我们的贤者一行三人来到时,便正是它那“日常功能”在派上用场的时机。 巨大的帆船进入船坞以后水已经被排干,亨利、米拉和咖莱瓦走过来时阳光洒在地面上使得溢出的海水闪闪发光,几只小螃蟹迅速地躲到了阴影的地方,而剩下的鱼儿就只能无助地在那儿扑腾着。 洛安少女躲开了流过来的积水避免被它们弄湿鞋子,而旁边水手们的大声吆喝一阵一阵地响起:“哦——嘶——哦——嘶——”他们大声地喊着这样的字眼,这并不是任何苏奥米尔语的单词,只是协调节奏用的助力呐喊。 人高马大的水手们三人一组抓着成年男子拳头粗的麻绳按照节奏在帆船的一侧拉动着,而帆船的船尾和船艏还有人在拉着其它的麻绳固定。 麻绳的另一端固定在绞盘的上方,近百人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一点一点地放下,而三人就这样站在这儿看着一整艘巨大的帆船被缓缓地侧放在了地上。 “停!到位了!绑好!”喊出来的话是拉曼语,因为船舶巨大单靠港口的工作人员根本不够用的缘故,乘船的水手们也要自己出力。而这一艘船很显然是拉曼人和苏奥米尔人混杂的。 靠在地上的帆船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滴滴答答”的水声响个不停,而将绳索再三固定好之后,水手们精疲力尽地喘着气。帮工适时地递上了装着淡水的陶罐,接过手的水手们仰起头大开口大口地喝个痛快。 阳光下浸湿的帆船船身反射着迷人的光彩,因为这里已经是小镇尽头的缘故,越过地面上的花岗岩和帆船远处就是一望无际的深蓝色海洋。太阳照射着这一切,被咸咸的海风吹得阵阵涟漪的海水和旁边栈桥上盐化结霜的痕迹一览无余。 几只海鸥在天空中翱翔,更多的躲到了岩礁还有附近的建筑物上面模样懒散但却眼神依然机智。若是有渔船进港的话,它们就会在一瞬间跳起飞去。一只白猫“咻——”地跑了过来叼走了还在地上扑棱着的小鱼,这是船坞排水的时候没能顺着逃走的,猫咪在港口总是很常见,船舶上也经常会养,它们是水手的吉祥物。因为老鼠是船上最常见的偷渡客,而它们咬坏粮食还有木制船体结构这种事情都令人无比厌烦。 小白猫很快地消失在了远方,应该是躲在了哪个角落里品尝那条小鱼。 而亨利三人看着滴滴答答地流着水的巨大帆船,一时间都因为这绝美的一幕而忍不住沉迷——直到他们看清楚了船身上面的那些附着物。米拉忽然小脸煞白,但比她更严重的还是旁边的咖莱瓦,年青人直接一个寒颤然后就蹲了下去。 那些蠕动着的各种东西是人类最糟糕的噩梦,这也难怪会有那么多的人会恐惧深海更倾向于停留在陆地。 已经变成深绿色的船底被包括藤壶和船蛆在内的各种海洋寄生生物所覆盖,此刻离开了海水在阳光暴晒之下它们都开始挣扎。长期航行以后船舶会附着有这些东西几乎是难免的。而若不定时清理的话船底就会被侵蚀损坏,这样的事情不论作为乘客还是作为拥有者而言都必然是不愿意见到的。 但平常一直在水下的部分要清理谈何容易,而这便是干船坞派上用场的时候。 借助旁边地面上的绞盘,进入干船坞的船舶可以被翻转过来——上面的东西当然是要事先清空的——而在那之后,负责清洁的人员便会用火油灼烧,把这些寄生生物全部清除干净。 之后以凿子往缝隙重新填补各种纤维,再涂抹沥青封闭,进行整体船壳的维护。 不过三人并没有等到那一幕的到来,因为明显是接应他们的那位港口工作人员已经走了过来。 这是事先通过本地的佣兵公会进行接触才会有结果,而这也又是佣兵公会吸引人的点之一:只要作为高级的挂牌佣兵,公会的人脉也可以变成你的人脉。许多外人自己去联系会处处碰壁的事情,借助四处盘根错节的公会的力量,就可以水到渠成地解决。 这一切当然不是免费的,但获得了一大笔金钱的三人也算还负担得起。 “我们联系到了愿意带你们远航的船长,本来有五位,但听说结伴的有女性以后四个人就都拒绝了。”港口的工作人员是拉曼裔,所以开口说的也是拉曼语。他望着一头白发的洛安少女,而米拉很明显地皱起了眉毛。 “.......”亨利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而旁边的咖莱瓦则是一脸呆样地开口:“为啥啊?” “因为不吉利,内海的旅行也就算了。长途远洋的船只基本都不会有女性,本来的话是因为生理方面的不便,时间长了就演变成了‘带上女人的话船就会遭难’这样的说法。”米拉自己开口解释,她在书上已经看到过了这样的描写,只是当自己真的遇上的时候心情还是有点复杂。 “那么余下没有拒绝的那一位呢?”贤者单刀直入。 “他嘛。”港口工作人员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他说要亲眼看一看你们,再来确认要不要带上你们远航。” “原话是‘我不在乎我带上的家伙高矮胖瘦,也不在乎是个他还是她。要上我的船,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够机灵,还有够勇敢’”他说着,而亨利耸了耸肩:“这是两个。” “嗯。”工作人员的表情微妙程度又增加了几分:“总之从言论就能感觉出来了,是一位,十分特立独行的船长。” “但这也是唯一一个肯打破迷信的人了。”工作人员这样说着,而三人都是点了点头。 “让我们见上一面吧。”米拉开口说道。 “嗯,哦对了——忘了补充一下,这位船长这么特立独行是有原因的,他的经历比较——呃——非同寻常?”他思索着话语:“就是,他不是一位捕鲸船的船长,也不是渔船船长,甚至商船的船长也只是偶尔充当。” “所以他到底是做什么的。”米拉皱起了眉毛。 “海盗。”贤者耸了耸肩,给出了答案。 “.......” “......” “哈?”
第一百六十七节:启明星与蠢动的人心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当远在东海岸人类势力范围的最北端苏澳马里纳的贤者一行三人做好了充足准备,终于踏上远航之际,他们已远离了许久的西海岸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埋下的种子生根发芽,在有为的君主以及全心全意辅佐他的人民手中,自永春之地绽开的花儿遍地生根。 神历1331、帕德罗西新历1530、亚文内拉历193年的12月月初,在刚刚步入冬季的西海岸。 决定性一步被迈出了。 仅仅200年不到的亚文内拉历,于12月3日的这一天结束。 在爱德华一世与叶卡捷琳娜一世,联合同样置身于亚文内拉的伊莎贝尔公主的努力之下。 全称“亚文内拉与洛安与西瓦利耶与马克西米连联合王国”通称“西海岸联合王国”的这一崭新的国家—— 成立了。 一颗新星冉冉升起,由脱胎换骨的亚文内拉与洛安联合王国作为心脏,富有活力富有朝气的西海岸人才与资源迅速地集中在了艾卡斯塔与因茨尼尔这片连绵的平原。无数的学堂和培育学徒的工坊被建立起来,前所未有地,就连拉曼人也未曾能够做到地,西海岸除了南方地区以外的大部分区域,形成了一个整体。 分裂又彼此争斗不休的西海岸无法构成任何威胁,只能成为大国的附庸存在。 但联合起来的西海岸就不一样了。 这件事情立刻在东西方引起了政治动荡。理论上与联合王国仍旧呈现结盟关系的奥托洛帝国仅仅一道裂谷之隔,自然是感受到了威胁。而另一侧位于东方的帕德罗西帝国,也未尝没有对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有警惕之意。 暗中行动起来的人物有无数,调查、思索、制定方案试图重新从内部分化他们的人也有之。但仔细思索这个国家之所以可以趁机崛起,却又莫不是与两大帝国之间的不信任以及它们自身内部关系密切。 帕德罗西与奥托洛之间的对立关系注定了任何一方都无法轻易出手,而除此之外两大帝国自身也是矛盾重重。 奥托洛帝国尽管如日中天,但国境却是一直处于收缩和扩张的动态之中的。她的东南方向库尔西木地区当中有着兽人族的部落组织存在——这些身体能力远超人类的异族战士利用森林的特殊环境,足以令奥托洛人脱胎自拉曼重步兵的现代步兵以及那闻名于大陆的龙骑兵无处发挥。 而除此之外西南方向还有领地已经缩水了许多,甚至分裂出来好几个公国与王国但却仍旧不可小觑的鲁姆安纳托帝国存在。 尽管这个以西迁拉曼人为主体的国家早就已经**不堪垂垂老矣,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于奥托洛而言它仍旧是一个不可轻视的对手。 奥托洛人面对的是多方面的威胁,这是任何发展壮大的帝国都会有的情况。而在另一侧,东方的帕德罗西帝国所面临的情况就要复杂得多。 不同于刚刚成为帝国不久,凝聚力十足的奥托洛。老牌的帕德罗西帝国内部,崛起的商人阶级诚然带来了整个国家的富足,但是他们的拜金主义与自由主义也使得帝国的上下阶级关系被打乱了许多。 “商人、贵族”变成了“商人贵族”或者“贵族商人”,混杂在一起的大锅烩搅乱了传统,人文主义的崛起使得教会的影响力也大幅度下降。尽管总体上仍旧有着帝国之名,但皇室和教会的号召力却比起两个世纪之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帝国的立身之本,教会与皇室的影响力日渐衰退。失去了它们作为约束力的帝国内部被许多保守主义者的人哭嚎说是“世风日下,贪图享乐”——尽管他们在提及这些的时候都免不了会单方面地美化帝国过去的历史,但不可否认的是,如若放任这种风气下去,混乱、分裂乃至于帝国皇室本身的消亡都不是多么令人意外的事情。 可这也正是这些保守主义者们自觉怀才不遇于是整日消沉的缘由—— 不同于北部的苏奥米尔尚且在踉跄学步,帕德罗西的商业繁荣已成定局。不光是民众与大部分的贵族,就连皇室也都是在这种环境之中成长。 因而现如今在位的皇帝,在这些保守主义者眼里就是一个“只知享乐的昏君”。尽管他在文艺方面上为帝国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但“身为人上之人者,只知吟诗作乐,讴歌爱情的美妙,实乃失格。” 如是的总结在保守主义者的圈子里几乎人尽皆知。而即便是底层的士兵与贵族,私底下不把皇帝当一回事张口调侃讽刺的情况也不在少数。但即便有人将这类情况举报,因为皇帝本人的漠不关心,下面的人时间久了却也开始放任它们流传。 若说是以个人角度而言,这确实是大度洒脱不计小事的表现。但贵为一国君主,身为皇帝,他代表的已经不仅仅是自己个人。皇室必须有威严才能维持统治。被人诋毁也没有任何惩罚,就只会使得皇权的分量日渐轻薄,最终变成了市井小民都可以肆意开口大胆污蔑的存在。 人心的流向,是十分可怕的。 如若下属士兵已经胆敢将对于皇帝的轻蔑表现在一言一行之中,那么又如何能够保证他们会将上面的指令认真对待? 帕德罗西帝国这无比繁荣的背后,是各个城邦各地贵族都怀有二心的事实。商业越是发展,他们就越发崇尚南境城邦联盟的那种自由主义逐利的氛围——这像是一个天平,这方面的重量越重,皇权和神权就越轻。 而这,是许多传统而又保守的帝国人,所不愿意见到的。 时势造英雄。 倘若一个国家总体上下都已经表现出某种思想冲突的氛围的话,那么符合人们需求,有心想要做些什么的角色登场,就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里加尔神历1332年、帕德罗西新历1531年、西海岸联合王国历元年1月1日。 帕德罗西人,等来了这个角色。 斗篷猎猎作响,高大的身材结合一头短短的卷发一眼看上去便有一股统帅军队的魄力。 曾在西海岸索拉丁地区有意累积过的经验派上了用场。自神历1330年年末以来,一年有余的光阴之中,他四处游走着。废除顽疾,不论身份地位重用有才之人培育自身的亲信。待到人们反应过来时,已经累积起了颇具规模的势力。 保守主义者们看到了希望,而他也仿佛是在回应他们的希望一般,不光是皇权的振兴,就连教会也在其支持之下重新开始大力发展。 这并不是一味地强调自己的权力,而是迎合了当下已经改变无法回头的局势,而开始进行的改革。 “若你无法阻拦那潮流,那么你就当敢为人先,作为走在最前方的人。” 帕德罗西帝国上下的转型已经彻底成定局了,而皇权和神权的衰弱缘由在于没有与时俱进——他们仍旧保守着过去两个世纪以前的观念,不清楚改变的人们需要的是什么。 而他知道。 帝国的风云开始出现变换了,以这个与两百年前的某一人物同样有着灰蓝色眼眸的男子作为中心。 那“灰蓝眼眸之人会带来塞克西尤图家的灭亡”的预言如今已经随风消逝,时间讽刺地让一切变成了过去对立的模样。他成为了那些人们心中引导前路的英雄,不论是教会还是贵族们,许许多多与他抱着相同理念的人们自然而然地聚集到了他的旗下。 聚集到了那铃兰与雏菊的旗下。 康斯坦丁·塞克西尤图。 在此之前几乎无人听闻过的皇子,直到二十几岁才横空出世,迅速地就成为了帝国政界当中具有相当分量的人物。 他之所以默默无闻的原因很快地就被人发掘了出来,康斯坦丁是第十三皇子——这一数字在白色教会的传统信仰当中是“罪人”的编号。因为不吉的缘故他不可自称是塞克西尤图家,必须进入军队和教会服役,待到洗清自己前世的罪孽才能重新回归。 如同传奇故事一般的身世来历更加为他的行为作风增添了戏剧性,而出身于军人又有教会背景,也使得这两大组织的成员对于他有一种亲切感。 仅仅一年有余的时间,十分突然地,这个名号出现在世界各国高层眼中的频率翻了20倍以上。 这里的这一件精彩绝伦的处理,仔细一看,是乃康斯坦丁皇子所为。 那里的一篇关于教会改革的出色文稿,阅览署名,也赫然写着康斯坦丁·塞克西尤图。 帝国的政界当中越来越多人将自己的注意投向了他,而康斯坦丁的活跃,也并不仅仅存在于政界、军事界和宗教。 由他的亲信骑士率领的部队频频出现在帝国南方的森林地区之中,他们在进行着一些动作什么东西无人知晓。只有一些流言飞语,说是骑士们俘虏了之前的灾害当中被恶魔所感染的人物。 冷冽的灰蓝色眼眸与远在北方海域的另一双同色但平静的眼眸所重合。 他所望着的,是这辽阔的世界。 而他看到的,满眼尽是待征服的土地,和必将誓死抵抗的敌人。 ———— ———— 第三卷,完。
第一节:风高浪凶(一)
水手们之间有着一条鄙视链,正如其它任何这世界上的职业一般。 同样是骗子,骗大人钱的家伙会瞧不起骗小孩钱的同行;而作为佣兵作为冒险者,战争佣兵这类倾向于对人战斗者,鄙视狩猎佣兵也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人们理所当然地向下看,望着那些不如自己的家伙以此获得优越感,发展下去,一环接着一环便形成了这条鄙视链。 而正如社会阶层一般,既然是连环的鄙视链,那么就必然有站在顶端的存在。 弗朗西斯科船长所扮演的,就是水手圈子的这个角色。 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即便是麾下与他共事了十年以上的水手们也是。弗朗西斯科到底是他的名字还是他的姓氏也无人知晓,除了从这个称呼可以推断他大约是拉曼人出身以外,其它的所有信息都是迷团。 他个子不高,仅有1米68,站在苏奥米尔人出身的船员身旁时显得像个矮冬瓜。身形矮小又有些发福的同时,一头黑黑的披肩卷发还常年因为没能好好清洗而被油脂粘结在了一起。 让第一印象变得更加糟糕的是那张脸庞。因为常年航海的风吹日晒,船长的脸比起他的实际年龄更加苍老。再加上过去冲突造成的几道伤疤,佐以同样脏兮兮的外套和硬羊毛毡材质不知道戴了多少年的圆边遮阳帽,他简直就是帕德罗西优秀帝国市民阶级眼里最佳的海盗形象代言人—— 但这也是那令我们的贤者先生都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的反差违和感的由来—— 如此一位就差在脸上写“我是海盗”的船长,其言行谈吐,却仿佛出自教养良好的士绅之家。 而且他还喜欢小猫。 顶着粗俗的脸庞和肮脏的外观却有着彬彬有礼的言行和慈爱之心,这种令人意外的反差令当初与他相约面谈的三人在见面以后几乎说不出话来。 但在真正付了金钱又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做出海准备,总算离开陆地踏上远航时。他们立刻意识到这种有礼的言行和对于幼小动物的慈爱,应当并不是这位船长与生俱来之物。 当风帆扬起,船长摘下了帽子看了一眼之后又重新戴上的一瞬间。 他变了个人。 “胆敢冲向大海的男儿都是冒险者,而航向直指北黎伽罗海的,更是冒险者中的冒险者。” 这个男人是站在水手领域顶端的人,整个里加尔世界上的海洋就没有他不敢去的地方。 当帆船开始航行以后,三人清楚地认知到了这一点。 船长过去肯定是海盗,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自从他买下了这艘名为“欧莲塔-拉-露娜”——这词汇直译过来是“东方之月”——的老式大型帆船以后,他们就极少再做那些抢劫行为。 东方之月号的工作是冒险。这是一艘特殊而复杂的船,船上除了二十人的水手以外,登船人员有绘图师和各种职业的学者。他们的目的是绘制航海图、检测各种海洋生态,这一批的乘客甚至还有东渡的传教士,打算把白色教会的光辉传播到世界各地。 要么是教会出资、要么是国家或者大商人出资赞助的学者与传教士,除此之外便是亨利他们这样自身出得起大量金钱的人。靠自己掌握的独特技能,弗朗西斯科船长和东方之月号所处的是实打实的卖方市场。 这也是为何之前亨利他们委托关系寻找愿意带上他们的船只时,对方会显得那么高傲爱理不理的缘故。 但这种做法在当下社会眼里是属于“不正当职业”,而且冒险途中会遇到的一些事情也有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意思。当初那位工作人员要介绍的时候显得为难的便是这一原因,而我们的贤者先生更是直言不讳地点出来他现在的职业也仍旧算是海盗。 若要说明这一点,便必须讲解到当代拉曼语中对于“海盗”这个词的定义:传统并且正统的海盗如同十年前船长那样,便是与陆地上的“强盗”对应的存在。但随着两个世纪以来商业水平发展,生活水平提高带来的各方面提高,从半个世纪前开始,这个职业当中也开始有一些“从良”的家伙出现。 许多如今的航海图以至于流传在东西海岸范围内的文本当中记载的海洋知识,若你去研究署名者当时身在的船舶,十有**都会是一艘海盗船或者改了名字的海盗船。 这也正因如此,在当代拉曼语的语境当中,“海盗”已经不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狂魔。他们更像是我们的贤者先生与洛安少女所属的佣兵行业,任务还有本身存在的定义都难以用简单的好与坏来概括。说是流亡份子不属于主流社会的群体倒也没错,但已经不是过去那种人人喊打的处境,在某些口味独特的年轻上流社会女性眼里,“一位海盗船长”甚至被与“自由、浪漫、威武帅气”结合在了一起,俨然有一种要与“英俊的帝国骑士”这一印象并驾齐驱的势头。 前两者尚且不提,弗朗西斯科船长显然是与任何长相上的赞美无缘的。 而他成为了“从良的海盗”这种事情,也在很大程度上使得那些自认“正统海盗”的家伙会对他有所不满。 不光是为了财富,也有些争风吃醋的意味。总之弗朗西斯科船长的东方之月号,在整个苏澳马里纳区域内。 某种程度上算是一个许多人眼中钉一样的存在。 “当她出航时,就会像是往鲨鱼群里头丢进去一块带血的鱼肉一样,惹来争抢。”——三人从船上老资历的乘客,一位绘图师的口中得知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上了贼船,就别想下去了。 绘图师的话语第一次验证是在出航的半个多月以后,当东方之月号终于来到内海和外海的交界口处时,在听闻了这么久关于北黎伽罗海如何如何凶险的说法之后。 他们第一次遭遇到危机,却是在连外海都没踏入之前。 整整6艘小型帆船组成的海盗舰队,自前一天起就远远地跟在了东方之月号的后方。 在它们出现的消息传开后,船上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了许多。与贤者一行三人一样是初次登船的不少人都表露出了明显的紧张,包括那个传教士在内的白色教会忠实信徒甚至都开始向着神明祈祷起来。如此脆弱的心理素质和神经质的表现让我们的洛安少女不由得白眼连连,私下发出“像这样的家伙真的能在遥远的国度里头成功传教吗”的感叹。 威胁的出现让整艘船变得紧张,在这种海上浮动的密闭空间之中,人心惶惶的氛围更加容易感染传播。但这种流向是可以被阻止的,只要有足够冷静的人在,他们就不至于在对方袭击过来之前便自乱阵脚。 这些冷静的人,除了多次登船的老乘客以外还有我们的贤者先生与洛安少女这样常年冒险的佣兵,除此之外自然便是那些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正常工作的船员们了。 “不必担心,只要我们做好我们该做的工作,就没什么大碍。”他们这样说着。 “他们是追不上。” “这艘东方之月号的。”他们这样说着,这个说法在之后的好几天时间里得到了验证。在高超的驾驶技巧以及经过优秀改良的船帆驱动之下,尽管体型更加庞大,东方之月号却比起那些小型的快船跑得还快。 只是这些海盗的小船居然在他们进入了外海以后也仍旧穷追不舍,要知道是否适合远洋航行的一个最大衡量标准便是舰船的吃水深度。大型远洋帆船的体积不光是为了能够承载足够走这么远的补给,还有抵御外海的惊涛骇浪,能以自身大小保持平衡,不至于一个浪拍过来就船毁人亡的作用。 苏澳马里纳的海盗们所用的小型帆船充其量只能欺负一下在内海活动的船只,更往西方去的丹拉索斯京海盗们的长船更是为了沿岸劫掠而生。两者都不是适合外海航行的船舶,毕竟正经的海盗营生就像是短途赛跑,跑过来抢了立刻就走,不像是远洋帆船更擅长的耐力长跑。 而开着如此不合适的船舶却都仍旧倔强地追上来,一连又追了三天才终于放弃返程,在东方之月号上面许多人都喘了口气的同时,米拉却也听到船长用拉曼语说了这样一句话: “拉恩提咖-德洛斯西米诺斯。”——这是个拉曼成语,字面意思是“犬猿之交”。自古就喜欢动物寓言的拉曼人认为狗擅长以蛮力解决问题而猴子擅长以头脑解决,因此两者是从思维方式开始就截然相反,宛如宿敌一样的存在。 而弗朗西斯科船长在这种情况下发出来的感叹,显然是在指那几艘跟在后面的船是把他当成了宿敌。 所以他的这句话语用通俗一点的方法来作翻译的话。 应当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总而言之,在正式进入外海以后,这些家伙就放弃了追击。这一点让船上的许多人都长出了一口气,但不同于初次登船的乘客们感到安心,老乘客以及船上的水手们却是变得愈发严肃了起来。 一来是进入外海以后要面临的航行条件会一下子变得紧张许多。 二来——引用船上大副的原话: “即便是从良的海盗,同行之间可也不会握握手好朋友。”
第二节:风高浪凶(二)
冬季的远洋航海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如果不是脑子有坑的人,多半不会有“我想去试一试”这样的想法。 因为它真的不是人类所能轻易承受的。 步入12月下半旬的北黎伽罗海寒风凌冽。当东方之月号越过欧罗拉最北部的岬角,彻底与苏澳马里纳地区拉开距离,再也见不到那荒芜又孤零零地立在北黎伽罗海之上的白色灯塔时。乘客们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人类文明社会已经被甩在了身后的事实。 从这里开始,接下去近两个月的航程当中他们不会与任何陆地有交接。所有人的生活与补给都要依赖船舶自身——而这一点仅在彻底踏上北部航线的一周之后,就让初次登船的乘客们吃尽了苦头。 凌冽的北方寒冬与南方湿闷的感觉有极大区分,它是一种极致的冷的体现。而在北黎伽罗海这种纬度极高的地区,寒风甚至让以耐寒出名的苏奥米尔人都会瑟瑟发抖。 这种程度的寒冷已经不光是冷那么简单了,风刮在身上的时候你会感觉阵阵生疼。而且因为寒风的缘故还会口干舌燥,这是为何水手们嘴唇常年干裂的缘由。而且严重的东西还不止如此,当有初次登船的乘客一直窝在温暖的船舱当中觉得自己“要出来透一透气”,而因为船舶的摇晃下意识地就伸出手去抓着围栏时。 因为握拳的动作,拳峰关节的皮肤直接“啪”地一下崩开,露出了鲜红的血肉。 而因为寒冷使得知觉迟缓的缘故,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皮开肉绽的事实,还是路过的水手注意到了立刻把他赶回到了船舱之中。 在回归人群聚集的温暖船舱后,这名乘客逐渐恢复的知觉让他痛得一直叫喊。仅仅是片刻的不小心不注意就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这可谓是自然之伟力给与人类的一个下马威——但在乘客们为此感觉瑟瑟发抖的时候,水手们却如是说道: “你们还该庆幸今年是个暖冬。” 若是真正的寒冬的话,他们会连这条航道都失去。因为在这么靠北的地方海面会完全结冰,即便万幸找到了狭窄的可航行通道,一不留神若是寒风刮来,就会连船带人一起被冻在冰面上动弹不得。 人们只能用镐子配合冰铲徒劳地试图清除,而只消又一阵寒风刮来,一整天的努力就会被彻底抹去。 庞大的舰船在人类眼里十分伟岸,许多人也常常为自己所登的船舶体积而感到骄傲自豪。但当它们被放到了一望无际的北黎伽罗海之中时,就显得像是帕尔尼拉宽广的大道上行走的一只蚂蚁。 苏奥米尔的北部地区,东海岸的整体极北端的大陆有点像是一只合指向上的人手——欧罗拉最北部的岬角,远离人烟孤零零的灯塔所在是这只手最靠南的地方,大约是大拇指尖的位置。而向东航行穿过北黎伽罗海的船舶会在灯塔这里与人类社会告别,一路往北直线航行出一段距离以后,才折向东方。 而在越过大陆最高点——相当于“人手”的中指指尖部分之后,船舶则又一次转向,开始向着东南方向行驶。 最难航行的地方便是处于北黎伽罗海最北端要越过“中指指尖”的这一部分,因为天气的极端寒冷,即便是盐含量极高的海水也会结冰。在今年这种“暖冬”的天气之中,航行过程都要时时注意不被洋流带来的浮冰撞击导致船壳破损沉没。 在12月晴朗的日子里,从船舷的左侧往最北端看去,在这个地方你已经能够看得到远处的一片白色了。 它们看起来就好像是大地一样连成一片,然而那里并没有陆地,全是由积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冰组成的假象。 即便是在夏天,那里也依然白雪皑皑。 这是十分难以想象的一幕——如今东方之月号所在的这片区域尽管冰冷但深蓝色的海水仅有少数浮冰,那冰结成的白色大地在不知道有多么遥远的地方,即便看起来好像只需要几天的航程就能够抵达,但有道是“望山跑死马”,在海面上这种情况只会更甚。 而如此庞大的海面,在眼下看来简直是一望无际的广阔航道,在最冷的时候会尽数结冰,只剩下连船舶都难以通行的航道。 只能说自然的力量真的是超越了任何人类的想象。 水手们的说法并非捕风捉影的恐吓,这一事实在12月的最后一天里头被所有人目睹到了。 起先只是船舱内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待到声音吸引过来所有人,他们围在下沿已经结霜严重的玻璃舷窗向着外面看去时,那依稀仍旧可见过去辉煌的残骸从外面一掠而过。 被冰封在了其中,随着浮冰缓缓行动的巨大木制船艏。 船舷一侧用拉曼正体所写的“康其斯多”——意为“征服者”——号的名讳依然清晰可见,被冰封住的缘故时间没有让它褪色太多。这是艘战船,一百五十年前的战船。帕德罗西人骄傲不可一世的证明,他们派遣出来舰队打算横穿北黎伽罗海进行东征。 被冻住之后随着海面运动冰块分裂也被扯碎,最终被封在了浮冰之中只剩下三分之一的船身前部,都几乎有这艘东方之月号的五分之四大。这如此庞大的船只乃是曾经帕德罗西远洋海军的旗舰,而这支不可一世的海军舰队最终遭遇到到的挫折,从这块残骸也可见一斑。 大船几乎都被冻住,水手损失殆尽。他们被冻在了海面上熬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最终到达东方的时候只剩下二十分之一的规模,而且尽数都是伤痕累累不满员的小型帆船。 给“征服东方”的梦想画上句点的是大东海的海盗团体,这些自信满满的拉曼人最终登上东方大陆的方式是作为俘虏和奴隶。而被冻住的舰队随着结冰消融许多都沉到了深渊之中,只余下像旗舰征服者号的残骸这样的部分,仍旧被冻在浮冰之中,随着洋流无主地漂流着。 像是大自然在嘲笑着人类的自大。 怀抱敬畏之心者方能生存,在水手的行业当中,弗朗西斯科船长是这句话最身体力行的代言人。 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水手,若是丢掉了敬畏之心的话也会很轻易地就丧命。在1月伊始的那天,他们亲眼见证了这一幕。当时降下了风帆的东方之月号以极慢的速度行进着——穿越“中指”点最末端的海域很常起雾,在这种冬天之中时配合浮冰极为可怖。即便是无比小心谨慎,东方之月号的船壳也仍旧时不时传来些微的碰撞声。 水手们分散在船舷的两侧拿起了长长的竹竿和捕鲸叉,随着船只缓慢前进的同时,用竹竿把体积过大的浮冰给推走,避免船被浮冰困住。 因为人手不是很够的缘故,经验丰富的老乘客以及性格较为冷静的亨利和米拉等新人乘客也被要求一起帮忙。在这种封闭的空间当中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毕竟如果自私自利的话别人出了事自己也逃不了。 仿佛是帕德罗西帝国上流社会流行的桌球游戏一样:水手们挑选好角度和浮冰的大小,从小腿和腰发力将它们往外推去,利用浮冰之间的撞击使得远处的不至于靠近。 如此的做法若是发力不对便会很快疲倦,不过凑巧尝试了一下的我们的贤者先生与洛安少女察觉这与剑术的用力方式十分相似,倒是显得十分得心应手。 枯燥的重复活动十分费神,加之以寒风刺骨皮肤容易开裂。但由于参与劳动的缘故,两人倒也是分得了水手们的护肤品——以鲸鱼油脂佐以青草药汁制成的润肤霜,在裸露的皮肤上面涂抹了它们以后皮肤能够有效保持水分,避免因为过于干燥而轻易动弹就裂开。 来自于海洋当中最大型生物的馈赠是航海的必须品,船舱当中照明和提供些许热量的蜡烛和灯油也尽是鲸鱼油所制。熬煮精炼出来灯油部分以后,余下的那些膏状物在添加固化剂与烛芯后放置,待到凝结之后从模具中倒出,就变成了物美价廉的照明用具。 但这种蜡烛有着严重的气味,稍微高级一些为了遮盖会添加香料。而最为高级的上流社会所用的蜡烛则是以蜂蜡制作,燃烧起来会有淡淡的蜂蜜香气,十分宜人。 东方之月号所使用的自然不可能是高级品,因为远洋航行的消耗量极大的缘故。每次他们都是一箱一箱地批量购买,即便是十分之一的价格差距,乘以数量的话也会变成极大的开支。 所幸天气寒冷即便大量燃烧气味却也不怎么浓烈,只是经过十年以上的蜡烛熏陶,东方之月号的船舱内部已经有了一股子怎样都散不掉的浓烈的味道。 这种味道不光是这艘船,其它常年燃烧鲸鱼灯油与蜡烛的船舶也时常带有。加以海风的盐腥味,稍有经验的人不从谈吐与言行,光是凭嗅觉便可从人群中辨出上岸的水手便是这一原因。 密闭空间当中燃烧的味道远比平民日常使用的更为浓烈。而这些鲸鱼油不光提供照明,制作的药膏还能很大程度上用来医治各类皮肤疾病。可以说离开了鲸鱼人类的远航几乎没有可能。 但即便是准备最充足的情况下,发生意外的情况仍旧有之。 另一侧的船舷忽然响起了一阵呼喊的声音:“拉雷,拉雷!”水手们高声以拉曼语这样喊着,这个词的意思是“网”,显然他们是发现了一些什么。 亨利和米拉对视了一眼然后走了过去,身上裹着毯子的咖莱瓦还有其他的乘客也因为骚动的缘故从船舱内部走了出来。 巨大的长杆捞网被一手一手地递过去,“哗啦——”的声音紧接着很快响了起来,两三名人高马大的苏奥米尔水手合力从海里拉起来了一个木桶。当它放下来的时候,上面帕尔尼拉港的花体拉曼语清晰可见。 “是朗姆酒啊。”弗朗西斯科船长单手把船上名叫“库洛”的小猫捧在自己怀里用体温温暖着它走了过来,开口说着。 “还有更多!”望着侧舷的水手们喊叫了起来:“这边也有!”紧接着亨利和米拉离开的左舷也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飘荡着过来密封木桶装着的东西被接二连三地捞起,水手们检查了许多,把一些被冻裂浸水的木桶内容物尽量抢救起来,而不可用的又丢回到了海里。 “这哪来——”咖莱瓦张口询问的话语出来一半就被沉默所代替,因为与这些木桶一起飘来的东西当中开始逐渐有破碎的木板出现——它们的来源不言而喻。 “是恩齐格罗尼号吧,5艘船里只有她是帕尔尼拉港过来的。”弗朗西斯科从水手的手里接过了一瓶烈酒,一手抱着猫另一只手单手打开了瓶塞,走到了海边:“老鲁道夫一直是个暴脾气,不够机灵啊。” “愿你安息。”船长把烈酒倒到了海水之中,开口说着。 “愿你安息。” 水手们齐齐地如是重复着他们船长的话语,而洛安少女则是瞥了一眼远处一具已死许久冻得发青的人类尸体——她清楚地看到了大半个身体被啃咬得残破不堪的痕迹,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他们就比我们早出发了一个小时,但却领先了这么多,显然是跑得太快了。” “慢则稳,稳则快。恩齐格罗尼号穿过这里的时候太过心急,才被浮冰打破船壳沉了。”弗朗西斯科船长注意到了米拉的眼神,所以开口为她解释:“这种温度的海水里头,人掉下去只需要一小会就浑身抽筋失去意识了。除非发生意外的时候刚好并驾齐驱,否则即便是看到了,赶过来也多半来不及。” “救了上来也会因为低温症很快死掉。” “只能算是不走运吧。” “说来。他是那不愿意带上小姐你的四位船长之一。”船长说道:“所以指不定,带女性上船并不是一种霉运,恰恰相反,你是我们的幸运女神呢,哈哈哈。” 其貌不扬的弗朗西斯科船长用彬彬有礼的措辞这样说着,愉快地笑了起来。 只是其他人并没有办法分享这种轻松。 蔚蓝的大海在表面之下充满了凶机,而在渡过了最为寒冷的这片区域以后,他们的凶险却也没有结束。 接下去往东的这片海域有着十分汹涌的洋流。 稍不留神的话,他们也会步恩齐格罗尼的后尘。
第三节:风高浪凶(三)
远洋帆船上的烹饪与陆地有很大不同,因为是封闭空间的缘故,能用的食材也仅有当初承载的那些。 由这一点上来看,管理船只后勤补给的主厨,可谓是责任重大。 两个月左右的航行时间,若是当初补给的食材有误的话,他们可不仅仅是吃起来不开心不合胃口这么简单。为了在旅行当中能够保存长久,水手的食物多数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烟熏的猪肉和用大量盐巴排干水分的咸肉是最主要的构成,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结实的硬饼干。 该携带何种物资,具体又携带多少,这些细节考量起来非常伤脑筋。不够冷静的新手主厨,因为危机感的缘故总是会下意识地就想要能带多少带多少。但船只的可容纳空间还有资金预算都是有限的,而且若是承载过多物资的话,还会使得帆船行驶起来过慢,无法从海盗手中逃离。 和任何旅人一样,他们必须对于自己携带的东西斤斤计较。加之以长途旅行的缘故,物品能否长期保存也成为重要的衡量标准之一。 但正如前面所说,这个问题涉及到不仅仅是胃口。 舰船的航海食材准备,是生死攸关的。 弗朗西斯科船长是个健谈的人,因为这一段航海遭遇其他人的可能性极低的缘故,他和旗下的水手都经常与乘客们交流。 这种性格的养成十有**仍是与职业相关。毕竟在远洋航行的舰船这种密闭空间之中,若是所有人都是沉默寡言非到必要时刻不会说话的话,人的精神都会被这种压抑紧张的氛围所影响,变得神经质起来。 船长和水手们大多放荡不羁,潇洒又风趣的印象便是由此得来。而考虑到餐点的时间正是水手们与乘客最常聚集在一起,也可以交谈的时候,与弗朗西斯科船长的聊天,自然绝大多数都是在饭点发生。 既然是吃东西时聊天,那么聊到所吃的东西,也是再理所当然不过。 藉由他的口,洛安少女和一旁总是笔记本不离身的咖莱瓦学到了颇多的知识。 东方之月号和其它几艘远洋帆船会选在冬季出海的缘由,外行看来相当冒险,但若有足够知识的话你便能明白,其实这反倒却是选择了较为稳固的方案。 北黎伽罗海的夏季天气要远比冬季更加平稳,莫比加斯内海常有的夏季风暴也极少影响到到这条航道。从航行的难度和整体的体验来说夏季出行都要比起冬季更占优势,但我们的贤者先生却没有选择多等半年——他并非急性子,做这种选择显然是有自己的目的所在。而洛安少女和年青的搬运工都因自己的知识尚且不足,不知道夏季与冬季的航行到底有何区分,所以也未曾发问。 直至弗朗西斯科团长在聊天中提起,他们才恍然大悟,明白亨利的选择是出于何种考量。 夏天的北方航道确实要更加好走,实际上绝大多数从帕尔尼拉或者苏澳马里纳出行的远洋帆船也都是夏季出发的。但弗朗西斯科船长提及的一个东西,却让人觉得十分意外与错愕。 夏季出航走这条航线的舰船,折损率高达4成。 海盗与各种其他天气情况只占据了1成,剩下的绝大多数有去无回的船只,都是死于与食物相关的原因。 别称水手病的坏血病,其真相在小部分水手的圈子里已经被察觉。它与某些特定的新鲜蔬菜与水果相关,远洋航行当中若是只有咸鱼与咸肉饼干可吃便会得上这种病。不到一周就会牙齿松动出血浑身骨骼也发痛,半个月未能有改善则恶化为瘫痪或是死亡。 莫比加斯内海的航行者偶尔也会遇上这种情况。但波平浪静海上还有不少小岛,到处都有往来商船的内海要通过交易获得新鲜蔬菜水果补给并不困难。 而相比之下,这条通往东方的航线即便是在天气最好的情况下也足足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完成。 尽管在北黎伽罗海的最北端那部分区域,即便是夏天天气也十分凉爽。但从苏澳马里纳出发到达这边的半个多月时间里,闷热的天气已经足够让船上带着的新鲜水果蔬菜彻底腐烂。这也因此,出航的船舶为了避免了天气因素带来的航行困难选择在夏天出发,却直接导致了船员和乘客们只能吃缺乏必要营养的耐储存食物。 最终变得病恹恹失去判断力和操作能力,船舶毁坏沉没。 而冬季的冰冷,在这种前提条件之下就反倒变成了助力。东方之月号上有一个坐落在锻铁架子上颇大的陶缸用以存放水果蔬菜,水手们在行进途中会打捞海上的浮冰放入其中,在这种寒冷的天气之中即便是在温暖的船舱内部它也化得很慢。而融化成水的部分只要拔开木塞便会从陶缸底部的出水口流出,这些浮冰融化的皆是淡水,在维持食物冷冻保鲜的同时还提供了各种生活所用的淡水。 主厨囤积的大量新鲜水果蔬菜当中便包含了许多柠檬,若是夏季旅行它们会经不住天气的炎热很快腐烂。但在冬季佐以冰冻保鲜,它们可以一路都维持下去,为水手与旅客们提供必要的营养,避免得病。 选择夏天出行的多半是新手,而会在冬天远洋的,则是经验最为丰富的船长。 看起来是冒险的举动,其实反而是基于丰富知识做出的更为稳妥的选择。 说来讽刺,但正如佣兵在民间常有的称呼“冒险者”一样,普通民众心理对于某一职业的印象,往往都是偏离了事实的。 所谓冒险,并非是民众心中那种无所谓的逞英雄。相比之下,若是你和他们接触得多了,你会发现这些所谓的冒险行业其实都非常地小心谨慎,需要讲究的东西也多如牛毛。 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空有一腔热血的青年要么蜕变要么早死,这已是世间不变的定律。 从交流与学习之中获取知识,两个年轻人迅速地成长着。 而这注定不会一帆风顺的旅途,却也终于开始展现出它可怕的一面。 里加尔神历1332年、帕德罗西新历1531年、西海岸联合王国历元年1月4日。在遥远的南方陆地上各个势力暗流涌动的时候,对此一无所知的我们的贤者一行,遭遇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异常天气。 天空之中雷电闪烁,北黎伽罗海深蓝色的海水开始一下一下地翻滚。 缆绳和风帆被吹得疯狂乱舞,短短半个小时之前还是晴天的海面上,彻底被乌云所笼罩。 不知前后,不知上下;不知天地之分,不知己身位于何处。 被黑暗所笼罩的海面上仅有些许微光反射着波光粼粼,看起来仿佛某种深渊巨兽就要从海水里一跃而起,将这艘东方之月号一口吞没。 水手们高声大喊着,乘客们有不少也被叫出来帮忙。雨水没有落下,乌云庞大但是天空当中没有一点雨滴。结实的风帆被巨大的风力扯得几乎快要把桅杆给弄断,但弗朗西斯科船长仍旧镇定,他没有因为担忧桅杆折断就要求将风帆降下——因为他明白,一旦降下,也许他们就再也无法离开这片海域。 明黄色的灯笼排成一串从黑暗中的船舱涌出,这些防风防雨的玻璃灯笼被点亮挂了起来以确保人们掌握甲板上的情况。但汹涌的海浪使得它们左摇右晃很难被固定在一个位置,光辉一晃一晃,与闪电遥相呼应。海水拍打着从船艏的两侧涌上了甲板,然后从下层通风口的窗户浇进去把下面正在奔跑着固定物品的水手们淋了个透心凉。 被雨水打湿的甲板使得一名奔跑中的水手直接摔了个狗吃屎,他爬起来的时候感觉嘴巴生疼并且血流不止,仔细一看发现自己的门牙嵌在了东方之月号的前甲板上。 “回头我出钱给你镶个金的,现在,固定好缆绳!”紧随着弗朗西斯科船长的话语一道闪电忽然从东方之月号的桅杆上方划过,一切一瞬之间亮如白昼,披着斗篷戴着圆边帽抱着猫咪库洛的船长威风凛凛,丝毫没有对着风暴屈服的意思。 他好像靴子下方有钉子一样稳稳地站在了二层的指挥台上,涨满了风的风帆和崩得笔直的巨大缆绳充满了张力。但众人还来不及多欣赏一下这幅英姿半秒,位于船艏借着闪电看清楚了前方的一名水手就高声大喊了起来。 “巨浪来袭!!” 这是他最后的话语,在提醒了众人以后他就被一瞬间狠狠冲上浪头的船只给甩了出去掉到了冰冷又汹涌的海水之中。 “都——抓——紧——了!”咆哮的声音紧接着被更加庞大的海浪拍打声所覆盖,整艘船上下颠簸里头的东西也都被甩来甩去。亨利和米拉还有咖莱瓦在这种情况下都本该重新回归船舱,但因为只要松手就有被甩开的风险缘故,他们只能待在不停被浪花拍打的甲板上。 “唯一神在上伟大的神明护佑吾等唯一神在上伟大的神明护佑吾等——”灯火摇晃的船舱当中传教士抱紧着柱子不停地祈祷着。“喂!小心——”但只顾着祈祷的他忘记注意周围的东西,等到别人提醒的时候已经太晚,一个已经空掉的木酒桶因为摇晃过于剧烈从固定的麻绳当中脱落了出来,直接砸中了传教士的面门。 “咳呃——”两眼一黑,他直接松开了柱子撞在了船舱的内壁上昏了过去。 一片黑暗,嘈杂的声音来来去去。 在雷鸣和浪花拍打的声音之中,人们的怒吼和奔跑的声音是如此地渺小。 渺小,但却坚决。 帆船被巨浪推到了顶点,仿佛沙丘上一只渺小的螃蟹。 然后又落下。 舱室内一片狼藉,但凭借着毫不屈服的意志,他们成功地闯过了这一关。 一切逐渐开始平息起来。 ———— ———— “啪——咔——”待到重新恢复意识时,传教士第一个感受到的是自己脸庞上温暖的触感。 这是温热的毛巾给人带来的感觉。有谁在帮自己擦拭着脸,几次擦拭过后触感离开立刻有一阵凉飕飕的感觉代替,紧接着他又听到了在水盆之中摇动还有拧干毛巾的声音。 这在东方之月号上这段时间的旅行当中是十分少有的体会,因为船上燃料有限的缘故,除了取暖与做饭以外他们极少有可以擦拭身体的机会,沐浴更是从出发至今未曾有过任何一次。 这一点让许多习惯了日常洗浴的帝国乘客十分不适,但入乡随俗,别人都能忍受得了他们也必须忍受。 “呃——”传教士睁开了双眼,在已经平静下来的船舱之中固定在高处的灯笼平稳地投下橘黄色的火光。照着那人的一头白发,那双漂亮的眼眸当中倒映着他自己的身姿清晰可见。他看呆了,因为被砸了一下头而且刚刚经历生死的缘故,他在迷糊的头脑驱使之下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 “是天使吗——” “......”米拉无奈地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站了起来准备把水倒到清洗甲板用的木桶之中。而另一侧正好走进船舱的弗朗西科斯船长摸着小猫库洛的头,瞥了洛安少女一眼:“天使吗,说不定还真是呢。” 重新出现的光照亮了船身,闯过风暴的东方之月号增添了不少伤痕,但没什么真正致命的。她顽强的结构和用料加之以常年细心的保养,搭配上懂得如何发挥这些优势的船员们,避免了任何意外情况发生。 在付出了一位船员牺牲,两名乘客三名水手负伤的代价后,她总算是熬到了彩虹的出现。 身后的海域当中仍旧电闪雷鸣,但他们已经越过了最为寒冷的地区。 海面上浮冰的体积越来越小,数量也越来越少。 橘红色的夕阳从船身的后方落下,光辉透过结霜的玻璃窗投进了昏暗的舱室内部。 洛安少女、贤者还有年青的搬运工,以及船上的其它许多人都转过头看向了那边。 西方。 已经在遥远的身后了。
第四节:雾岛凶徒(一)
“——” “————” “哈——”严重的耳鸣。 严重到就连自己的呼吸听起来都若即若离。 手脚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像是木偶一样歪曲着,就连要站起来都困难。 这持续了大约有一分半左右的时间。 待到知觉重新回归时,她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鼻腔当中辛辣呛人的味道: “咳咳咳——”洛安少女立刻拉起了自己的衣领遮住了鼻腔,尽管如此仍旧已是被呛得涕泪横流。从破开的孔洞投射进来的阳光照射在地面上,洒了一地的粉末飘散在空气之中使得光柱在一片黑暗之中无比显眼。而旁边被巨大捕鲸叉击穿的木桶上还在不停地往外漏着香辛料——如此昂贵的东西就这样被浪费令人十分心疼,但眼下的她却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 “咳咳——”米拉抚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以确认是否有出血迹象,磕在了船体内部承重支柱上面令她感觉十分难受,但万幸的是撞上的是相对平整的表面,没受什么真正的重伤。“咚——”她把剑尖扎在了厚实的船板里头然后扶着它站了起来,鼻腔酸楚的感受使得双眼通红不停地渗着泪水。视野模糊不清的感觉令人十分不安,但她努力克服了这种恐惧感,甚至更加努力闭上了双眼,使眼泪清洗干净脸上沾染到的香辛料,同时也为了适应昏暗的船舱内部视野。 “嘶——”呼吸被不自觉地屏住了,这是人类在恐惧时的正常反应,但作为剑士却需要克服它来避免自己因为呼吸不匀而体力不足。 “呼——”她开始有意地用嘴呼吸,小声而均匀地控制着。等待双眼恢复视力的同时也开始用敏锐的听觉捕捉周围的环境——“砍断缆绳,砍断缆绳!”正后方几米外透过栅栏通风口往上外面的甲板上有谁在用拉曼语这样咆哮着,“咚咚咚”的脚步声来回交织是许多人在后退和前进,此外还不时有“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声伴随着弩机被释放,浸蜡的粗绳弓弦发出的清脆的“啪!”声。 上面战况仍旧十分激烈,仅仅片刻的倾听就足以让她判断出来这点,但她有意去寻找的却并非这个声响。 ‘那人,在哪里?’米拉闭着双眼侧耳倾听着,一片黑暗的寂静之中她甚至能够感受得到捕鲸叉扣在船体上拉着海盗们的快船航行,因为这份额外的牵引力道不堪重负而发出的些许“吱吱——”声。 但她听不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那个与她在这狭窄的船舱当中狭路相逢,想要破坏掉东方之月号的船舵使这艘大船停下的矮小海盗的声音。 她听不到。 他在哪儿? 两人在对峙的时候海盗那边射出了捕鲸叉以便把船挂在东方之月号身上避免被甩掉,而因为巨大的动能缘故正好处于这一位置的不少储物木桶都被冲飞。米拉被打中了身体在支柱上撞到了头部并且造成了耳鸣,但她在倒下的一瞬间也随手抓起旁边的杂物打碎了船舱里的灯笼。本就昏暗无光的船舱这下除了后方投射进来的少数阳光以外几乎没有什么照明来源,这个机灵的反应为她自己争取了不少时间。 但她仍旧需要知道那人在哪儿。 米拉完全不知道对手是否也被溅射的杂物伤害到。她现在的处境十分不妙,黑暗中战斗本就不是她的强项,加之以船舱内复杂狭窄的地形,手头长剑原本是优势的修长剑刃此刻反而变成了碍手碍脚的存在。 “咚咚咚”的脚步声在甲板上回响不停,因为整艘船都处于战斗中的缘故。嘈杂的声音盖过了同类型的声响,使得她无从判断对方是否在船舱内行走。 “呲——” 但有别的什么声音响起了,极细微,但却因为十分独特所以被耳朵给捕捉到。 像是脚踩在沙滩上,沙子摩擦的声音。 她立刻反应了过来。 是刚刚洒落在地面上的香辛料粉末!——这么说来的话对方就在——“叮——”她从船板上拔出了长剑然后一个大步踏出为了避免被杂物挡住没有使用劈砍而是配合前进采用了刺击,同时睁开了仍旧满是泪花的双眼以确保在对方避开攻击之后再度做出下一步的举措。 “呜——”逐渐清晰的视野当中对方的身影轮廓慢慢地呈现,但仅在一瞬之间米拉就意识到自己判断出错了——混乱的脚步声加之以她一心一意注意着独特的动静,丝毫没想过还有其他人也来到了这片船舱区域。而这人的身形高大很明显是苏奥米尔人出身的乘客,而不是那些矮小的海盗。 “躲——”她张口想要警告,但自己却也忘了地面上的那些粉尘导致脚底一个滑步连收剑都来不及。 ‘完了——’女孩正这样想着,却见到那个人用极快的速度从地面上用脚尖挑起了一块碎裂的木板踢了上来挡在了两人之间。 “咚啪!”剑尖刺进去了少许然后因为重量的缘故带着失去平衡的洛安少女整个人往前摔去,而黑暗中身材高大的那个人适时地伸出手拦在了她的腰部把她整个人单手抱了起来。 “你对周围环境注意力不够这个毛病,还是要改。”亨利轻声开口这样说着,而洛安少女仿佛找到救命稻草一样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因为忽然记起而紧接着张口:“老师,这里还有别人——” “咻——”晚了—— 对方之所以没发出声音的缘由洛安少女在一瞬间明白了——那个身材矮小却无比矫健的海盗抱着柱子攀登到了船舱的上方。 他也在适应着忽然变暗的船舱,但却远比她更加机警,是直接拉开了距离找好掩护之后才开始这么做。 而此刻发出声音和动静的两人无疑是在给这个人指明方向。 他一跃而下,用手中的短刀砍向亨利的头部。 “你知道么。”而贤者语气依然平静——尽管语速飞快——地说。 “正统的剑术教学都会教导你避免跳跃这个动作,虽然它经常在冒险小说当中出现。” “但动不动就用跳劈很蠢,原因是。” “当——啪——”他用脚挑了一下米拉手中的长剑紧接着接过了它然后带着还扎在剑尖的木板单手指向了那名跃下的海盗。 “嘭咔——”“呀啊啊”撞碎了的木板露出了剑尖紧接着扎穿了毫无防护能力的棉布上衣。 海盗像是被猫咬住的老鼠一样挣扎着,但动静只是加快了他失血的速度,他很快歪了脖子。 “这种事,会发生。”贤者单手举着剑而海盗还串在上面,他仿佛完全感受不到这份重量一样随手把他甩在了地上“嘭!!”几十公斤重的海盗身体重重地撞在了船板上,而亨利踢飞了他手里的短刀以后,甩了一下米拉的长剑。 “啪——”鲜血溅在了船舱的内部,这个动作虽说很帅气,但之后负责清洗船舱的水手们也许会颇有怨言。 贤者接着看向了手中的长剑,尽管是优秀的产物,如此粗暴的用法仍旧使得它有些弯曲。 亨利耸了耸肩,然后放在地上踩了踩让它稍微恢复笔直一些:“反正你要换新的了”接着递给了米拉。而终于成功适应了在黑暗中看东西的白发少女拉下了衣领,给了他一个白眼:“贤者先生真是个——啊——啊——” “阿嚏——”红着鼻子和双眼的洛安少女感觉无比难受地接过了手中的剑,在检查了一下确认那名海盗已经死掉以后她守在了前方的入口处——东方之月号终归是一艘商船,大号商船为了方便卸载货物都会有比起别的船舶更多的出入口。这在一些如火灾逃生与搬运货物的情况下是有利的设计,但当你被数艘海盗船包围并且他们从各个方向登船时,要守住不让他们进入船舱内部就会比起只有一处出口而言更难。 这也为何洛安少女会孤军奋战的原因,但现在已经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她的呼吸均匀步伐也稳稳当当,对于周围环境的判断变得冷静而迅速。 这种力量和清晰沉稳的头脑源自于安心感。 亨利来了。 那就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真没想到这些家伙居然用上了床弩,还好你没贴着船舱外壁。”贤者从被巨大捕鲸叉击穿的厚实木板破口往外看去,一艘不小的海盗快船挂在了东方之月号的后方,他远远能够看到船上的人正在努力地用绞盘缩短距离,只是因为高速航行的缘故一直被甩来甩去这一切不是那么地有效。而旁边还有好几艘原本是放在上面的小艇也用爪勾拉在了东方之月号的船舷上,而海盗们就这样在航行过程之中强行从勾上连带着的攀爬网往上攀升。 会被这样突然包围的原因要从三天前说起,已经将西方甩在了身后的东方之月号余下的航行是一路向着西南方向的。但在真正进入被拉曼人命名为大东海的海域之前,他们却在两处洋流交接的地方遇到了因为温差的缘故产生的海市蜃楼现象。 漂浮的冰山和小岛如梦似幻判断不清楚是真是假,为了保险起见弗朗西斯科船长下令放缓了速度,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决策,给予了这些北部海盗包围的机会。 老船长也会有翻船的时候,大海的航行就是这样处处充满危机——尽管严格而言此次危机是源于人类同胞的贪婪,但他们需要齐心协力才能克服这一切这点仍旧没有改变。 “你打算怎么做,要直接把捕鲸叉砍断吗,用克莱默尔,还是直接把船体的这部分给拆了呢?”米拉开口,然后因为亨利半天没有回答而疑惑地回过了头。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贤者无奈地叹着气:“这玩意。”他用手指“叮叮”地弹着满是锈迹的捕鲸叉头:“可是能撑得住一头几十吨重的鲸鱼奋力挣扎的,就算是我的剑也没办法砍断啊。” “而且东方之月的船壳有20公分厚,都是优质的木板,连重型床弩发射的捕鲸叉在弯掉了头以后都只能勉强扎穿,你觉得我能徒手拆了它吗。” “能。”洛安少女斩钉截铁。 “显然不能。”而贤者耸了耸肩。 “切。”米拉砸了咂舌,而亨利则是拿起了挂在脖子上的水手们求救用的笛子。 “哔——”他吹响了它,高亢的声音轻易地穿过了厚实的船板,而上方且战且退的弗朗西斯科船长等人立刻注意到了这个信号。 “降下风帆,减缓速度!”船长当机立断地下达了决定,而前方的乘客和水手们奋力地发起了一波反击为后方的人员操纵绞盘争取时间。 “握紧了!握紧了!”大副大声地咆哮着,水手们并没有把降下的风帆就这样固定着而是拉紧了缆绳用自己强壮的身体作为支撑。 贤者以优秀的视力从破口往外看去,东方之月的速度逐渐变慢了起来,而在崩得笔直的拉绳在一瞬间变得疲软下去的时候—— “呼——”他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单手把插在船体上的捕鲸叉向内抽了进来。 “嘭咔!!”木屑横飞,失去了堵塞物的洞口投进了更多的阳光。 “哔——”紧接着在跟连在后面的麻绳也进入的一瞬间,亨利同时吹响了笛子并且用随身的匕首砍断了麻绳。 “升起风帆!!”竖起耳朵倾听着信号的船长大声咆哮紧接着水手们重新扬帆,巨大的风力立刻让东方之月号的主帆鼓胀起来而重新加速的船舶立刻拉开了一段距离。 “咻——”粗大的麻绳失去了捕鲸叉作为锚点随着船舶拉开距离从破口迅速地抽了出去并且掉在了海里,后方的海盗船逐渐开始被甩走,而已经登船的海盗们仍旧负隅顽抗。 “这边解决了,到甲板上面去。”贤者开口这样说着,而米拉点了点头拿着弯掉的长剑也跟着他一块儿跑去。 “小心刺眼。”亨利交待着,而从甲板下方跑到了上面的洛安少女迟了一秒,一瞬间因为外面耀眼的阳光而再度失明。贤者一手扶着她把她护在了身后,然后她就听见了十分熟悉的克莱默尔出鞘时护手与挂钩碰撞的声音。 紧接着。 便是一如既往的一边倒战斗。 在水手们借助木桶作为掩护的精准十字弓射击下,海盗们的短刀并没有能够发挥出太大的作用。东方之月号体积庞大,因而甲板也十分广阔可以容纳短程投射武器发挥,这显然与这些海盗们平常遭遇的对手不太一样。而他们最先挂上来抓钩的小船也都被大船航行带起的波浪弄翻,总共登船的人员仅仅只比船上的水手和乘客们稍多一些,并不能形成绝对的优势。 对手的船长显然也是个经验丰富的人,他意识到自己的快船居然都会被这艘大型帆船给甩下以后就下令发射了捕鲸叉,在固定于东方之月号的尾部以后,配合船上的绞盘可以拉近两艘船之间的距离,让海盗船上更多的人员登船形成优势。 但这一点在实现之前就被贤者和船长的配合给解决掉了。 “呼——”余下的战斗只持续了极为短暂的时间,涨满了风的东方之月号如离弦之箭冲出。船上的海盗们在见识了贤者一剑一人压倒性的强大以后,都双脚发软地放下了武器。 而水手和乘客们则是忍着呕吐的感觉,望着甲板上那些四处都是的鲜血和内脏,又看向了用手指把沾在肩膀上的某个人的耳朵弹飞,仍旧一脸风轻云淡的贤者。 “冲洗甲板上的脏污,总比变成甲板上的脏污好,哈哈哈。”弗朗西斯科船长抱着小猫开怀大笑着,为这一场冲突画下了句号。
第五节:雾岛凶徒(二)
微风徐徐,海浪被流线型船艏破开的“哗啦”声一阵接着一阵传来。 水手们在上层行走交谈着,处理着各式各样的事务。阳光投射在刚刚清理过的甲板上,一些略微突起的部分水迹已经干燥,呈现出了不同的颜色,而稍低一点的则是仍旧有积水存在,在寒冷的天气之中微微结起了霜。 尽管造船匠们当初尽力用刨刀把船板处理得笔直了,但在这么多年的使用过程当中,随着日晒雨淋加上温差变化,船板有许多也都有了略微的崎岖不平。 些微的拱起,走过的时候因为缝隙的缘故发出“啪塔啪塔”的声音这样的程度还能接受。但若是拱起的弧度太大了,就应当暂停活动,驶到维修船坞去,将这一处船板给替换下来。 这当然只是经费充足时的理想情况,实际航海过程当中正如佣兵们在陆地的旅行一样,充满了各种妥协与将就。 东西只要使用就会开始消耗寿命,尽管经优秀工匠之手使用上等木料的船舶因其不菲造价能够忍耐更长的时间,但这并不代表它们就不会损坏。 漫长的远洋航行当中遇到的东西,有许多都会使得船舶的使用寿命缩减。 在冰冷海水当中的航行对木材和防漏涂料考验极大,质量稍差的船壳或许能够经受住莫比加斯内海温和的环境,但在进入北黎伽罗海以后就会因为温度的变化而开裂,渗水,最终导致船舱的货物泡汤造成经济损失,或者干脆就这样沉没。多块拼接的木板在工匠处理时,倘若刨刀下刀有了那么一点偏差,结合得不那么紧密了,就会成为潜在的弱点。 这些绝不是可以马虎了事的地方。正如顶尖的盔甲匠能够把一副甲衣上的活动甲片做得严丝合缝,运动起来时就连一张纸都无法从缝隙当中插入以保护穿戴者不被对手用匕首撬开缝隙攻击一样;顶级的造船匠也对于自己手中的工具了若指掌,对他们而言仅凭一柄锤子一把凿刀就雕刻出来精美的船艏装饰木雕,也是如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轻松的事情。 工艺的要求极高,加之以并非任何木材都适合用来造船的缘故,目前里加尔世界顶级的造船厂都基本集中只在几片区域,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了。 东方之月号的诞生地是南境城邦联盟的主城,水上都市艾拉的造船厂。 正如这个以“艾拉银币”闻名于整个里加尔世界的都城所建造的其它许多船舶一般,她是一艘商船。南境人商业来往的范围远比其它任何人所知道的都要广阔,整个里加尔世界都遍布着他们的足迹,这也是为何艾拉银币在东西海岸甚至于坦布尔山脉另一端的奥托洛帝国都可通行的原因。 他们建造的远洋帆船只要细心保养维护,即便过去数十年依然坚实可靠。这些商人们逐利而行的本质,却恰恰是他们把帕德罗西帝国造船厂这种公立机构甩在身后的根本原因。 尽管帕德罗西人拥有当今世界上规模最大最繁荣的港口,但若是你细心去看,却能发现停泊其中的船舶——尤其是大船——最少有7成是南境制造。 帕德罗西人不是没有优秀的造船匠,不可一世的东海岸帝国幅员辽阔人才也辈出。但在历经了商业改革两个世纪之久,上层人员享受着资本带来的优渥同时,脑袋却仍旧没有转过来弯,还是停留在那种“平民为贵族服务天经地义”的旧时代思维之中。 因而帝国造船厂的人员几乎都是被“招募”而来的,酬劳薪水本就不多,还常常会被光吃不做的贵族上司克扣。作为传统的老牌帝国,在转型开始追求商业并且贵族与商人阶级开始大量结合以后,资源几乎都被关系户给占据了。在这种严苛的环境之下,普通平民难以指望依靠自己手中的技艺获得出头之路。 时间长了,他们自然会想要谋求别的生计。而南境城邦联盟给予他们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帝国造船厂有能力的老工匠带着一帮学徒逃走跑到南境城邦联盟去;帝国引以为豪的造船厂造出来的某艘船舶在热烈庆祝下水的当天直接沉到了港湾之中。如是令帕德罗西贵族们感觉面上无光的事情至今都仍有发生,然而他们却从未思考过自己所做的事情正是其缘由,只是以更加严格的责罚试图用恐吓令平民们不敢逃离,乃至组建了专门用以看管造船匠们的监管部队。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帝国人终究是帝国人,紧抱着自己的荣光的他们即便追随了南境城邦联盟的脚步开始发展商业了,发展起来的却也是帕德罗西式的商业,而不会与南境一模一样。 贵族们即便与商人阶级统合在一起,内心里却仍旧还是对于“肤浅又没有高贵传统”的南境商人们是不屑一顾的。认为他们一心只是逐利没有更加伟大的理想与抱负,地位是怎样都不如天生就尊贵的自己的。 然而讽刺的是即便是这些内心优越感极高的帝国贵族,在选择自己的私人船舶时却也仍旧会以艾拉造船厂出品的作为首选。 这些事情在相当程度上表明了艾拉造船厂的实力——逐利而行的南境人或许会在各种方面打小算盘,但只要你足够精明找对了人花对了钱,你会得到的便是毫无疑问的顶级制品。 不过即便是如此堪称整个里加尔世界顶尖的远洋帆船,在经历了这一段漫长的航行之后,也不可避免地增添了许多新的伤痕。 被鲜血浸染的前甲板上大块大块暗黑色的污渍洗都洗不掉,虽然因为天气的缘故不至于散发出恶臭,但脏污的样子却十分惹人心烦。 在之前经历过的寒冷天气之中有几块甲板开始出现拱起,除此之外还要再加上风暴当中被拍打损坏的一些部分,以及被海盗快船发射的捕鲸叉打出来的坑洞;一个月之前才在苏澳马里纳进行过维护翻新工作的东方之月号,现在连大东海都还没进入,却已经又是一副伤痕累累的模样。 更换损坏的船板进行各方面的整修工作消耗的金钱不在少数:以亨利与米拉最为熟悉的单位,换算150丹诺的艾拉银币为范本,东海岸的帝国市民阶级每日消耗的生活所需大约是半枚艾拉银币,也就75到80丹诺左右的水平——这个水准已经远比西海岸人每天30丹诺左右的支出更高——而我们的贤者先生与洛安少女身上的矮人制布里根地板甲衣价格是200枚艾拉银币,将近南境城邦联盟金钱概念的一克里。 这个价格换算为丹诺足有三万,换而言之完全足以让普通的帕德罗西市民过上一年的生活,或者给西海岸人过上两年多将近三年的生活。这还仅仅只是一件板甲衣的程度,并且是在帕尔尼拉的特殊时期,矮人工匠以几乎没什么赚头的价格卖给人类博取人情的做法。 作为对比,一套人类工匠制作的帝国骑士标准全身板甲价格大约在2.5克里左右,也即是600枚艾拉银币,换算为9万丹诺。这个价格已经可以建造起来一座小型的土木哨堡,但需要谨记的是,骑士阶级所使用的全身板甲乃是量身定制的。相较之下,那些士兵阶级所用甚至连热处理都没有,硬度堪忧的量产护甲乃至于二手盔甲,价格就要直线下滑许多。 一件崭新的量产型胸甲根据尺码和样式,价格在15到20枚艾拉银币不等,换而言之普通的帕德罗西市民大约积攒一个月的生活费便可买下一件。而一顶样式简单的头盔价格则差不多在8到10枚艾拉银币上下,算上配套的刀剑以及其他防具,富裕的帕德罗西市民阶级若是想从事冒险者职业,家庭通常也都能够为他们负担起购置钢制防具的责任。 而对于那些囊中羞涩的冒险者而言,广大的二手市场会提供相较全新产品便宜三分之一到一半左右的各类被淘汰的武器装备。 基于这种对于个人所消耗金钱的大致概念,作为对比,东方之月号的一次维护工作消耗的价格也是一克里——即240枚艾拉银币或是3万6千丹诺;而若是有需要更换船板或是进行其它一些需要材料维护的工作,这个费用还会再翻上一番。 这之后再加上远洋航行所需要的物资,一公斤没有注入任何水分可长期保存的腌制咸肉价格在两枚艾拉银币也就是300丹诺左右;两个月的航行包括水手在内超过120人的乘客最少要准备150公斤的咸肉搭配其他食物才够食用——光是这一笔支出就需要4万5千丹诺,再加上同样昂贵的柠檬这种新鲜水果,作为主食的面饼类,调味料、燃料、麦芽酒和朗姆酒、水手们所需要的鲸鱼油脂做成的护肤霜,以及其他各种维护补给物资。一次出航算上维护和物资补给,消耗的金钱就会在20万到28万丹诺之间不等——要知道我们的贤者与洛安少女迄今为止收过的最大一笔资金也不过是5克里,换算为18万丹诺,而东方之月号的每一次出行,作为基础物资准备就已经需要消耗比这更多的金钱。 这也难怪他们的船票会如此昂贵,毕竟成本高昂风险又大,若不如此的话只会血本无归。 而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弗朗西斯科船长在遇上了能够换取金钱的情况时,会冒着一定的风险下决定再绕一点道路。 “滋滋——”的声音从硕大的铁锅之中传来,砖搭的烟囱将烹饪的热气引导到船只内部以抗衡严寒气温。木制的船体内部并非所有地方都能肆意烹饪,除了容易引发火灾以外,烹饪产生的热量和蒸汽若是直接施加在船板上也会使得木板弯曲变形。 这与骑士们所用的盾牌进行弯曲弧度处理时的工艺异曲同工,为了增强延伸性避免在塑形的过程中折断便会以高温加水蒸煮的形式令木材变得柔软。尽管船板相比之下要更加厚重,但长期的烹饪热气也会损坏船体的结构。 因此以隔热的陶瓷或者砂砖一类附着在舱室内部,并且把厨房布置在上层甲板等位置避免热量或者火灾对承重结构造成损害,才是常有的做法。 如此,再加上用砖砌成并且放有一层沙土的台子作为火盆所在,在这之上架着各类锅具,就组成了船上唯一可使用明火的烹饪台所在。 更加小型,没有专用厨房的船舶会直接在甲板上露天的地方用土陶制的炭炉烹饪。但总而言之,当船上掌勺的大厨开始做菜时,因为厨房所在位置的关系,味道,总是很快地就会为众人体会。 东方之月号上面的厨师加上打下手的人一共三个,这点人数要做出来一百来号人的餐点显然需要颇多的经验和极快的手速。这艘船的人员构成是拉曼人和苏奥米尔人为主,因而他们的烹饪方式也颇具帕德罗西北部风格——以高热量和快速处理作为特征,总是将火焰堆得颇高,之后滚烫的大锅几经翻炒,就将食物迅速地处理好。 但航海用极度干燥的咸肉比起陆地冒险者们买的那些尚且含有一些水分的还有很大区别,一公斤新鲜的牛羊肉用粗盐排干水分以后只会剩下原先三成的体积和重量。冒险者们所使用的那些水分会稍高一些,因为陆地的旅行通常更容易找到补给。而远洋航行的这些尽管天气因素也能够帮忙储存,但购买的时候他们还是尽量选择了能保存更久的类型。 这种咸肉无法直接入口,最少要焯水两遍以上才行。一方面是因为干燥程度过高硬的能让你牙龈流血必须复水才能食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过高的盐含量不这样做根本没办法吃。 而在这样处理过后,一部分的它们被加入到了炖锅之中和豆子还有其它东西一起炖煮。另一部分则是放到了大炒锅之中,加入晒干的调味料和面制品,以及数量不少的辣椒进行翻炒。 连寒冷空气都无法遮盖刺激鼻腔的辣味很快地在船的最上层甲板飘开,辣味是远洋水手们菜谱当中最常见的口味,因为辣椒也能在一定程度防止得坏血病,并且中和耐储存食品过于浓重的咸味。 亨利、米拉和咖莱瓦一行三人原先是有些不太适应的。虽然年青的搬运工的出身地是波鲁萨罗这种海港小镇,为了迎合水手们的口味含有辣椒的菜肴也并不少见,但他自己始终不太喜欢这种火辣刺痛的口感。 不过在这冬季冰冷的海域当中航行,因为寒冷其他种类的味蕾也仿佛被冰所冻结的情况下,热腾腾的辣味菜肴倒是提供了必不可少的热量而在船上广受欢迎。 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厨师们便做好了数量庞大的菜肴。它们被以一个小锅接着一个小锅的样式由水手和乘客们三两成群地过来自行提走,之后这些小锅被放在了桌子中央挖空的空洞上面,空洞下方连着一个小铁架子,里头放着一支小小的蜡烛,提供些微热量为铁锅保温。 在这种严寒的天气之中,即便是在室内,东西只要离锅了也很快就会降温下来。 不这么做,他们就只能吃冷食了。 乘客和水手们三三两两地坐了下来开始就餐,但在这之前却还有其它人把多余的食物拿到了船舱的下方。 那是俘虏们的所在位置,而弗朗西斯科船长之所以还留着这些人,正如我们前面所提,也是为了赚上一笔。 时光流逝,在吃完了午饭的几个小时过后,远远的天空之中,除了风声海浪声和船上人员的行走交谈声以外,开始出现有一些令人感觉久违的声响。 悠悠的海鸥鸣叫,预示着陆地的存在。 在航行了如此长远的路途以后,他们总算再一次看见了陆地。只不过这里并非任何国家的领土,而是最北端穷凶极恶的海盗们聚居的老巢。 弗朗西斯科船长称呼这里为“奇利岛”,这个词据说在当地方言里是“雾”的意思——而也正如其名,这座位于北黎伽罗海最南端的岛屿,总是常年被迷雾所环绕。 “四十七个人,去找他们的海盗头子,应该可以换不少赎金。”水手们如是交谈着,而弗朗西斯科船长一手抱着小猫另一只手挥了一挥:“停船,准备放下小艇!” 他开口这样说着,整艘船都驶进对方的老巢显然是羊入虎口,因而为了保全自身的利益,他们便要以少量人员押送这些人乘坐小艇去进行交换。 人数稀少但必须都是头脑机灵战力强大的人,这样才能确保倘若交易出错了最少能保住自身。 “折换成到时候你们用得上的当地金钱,这样的条件接受的来吧?”船长看向了亨利和米拉两人,洛安少女略微迟疑了一会儿,而贤者则是耸了耸肩:“行呗。” “准备把板甲衣穿上。咖莱瓦——”“啊?”年青人呆头呆脑地应了一句。 “你也过来。”贤者如是说着。
第六节:雾岛凶徒(三)
正值隆冬的海水冰冷异常,在这个纬度,正午的阳光即便直射在身上却也没有什么温暖的感受。 不大的浮冰从北方飘来顺着洋流南下,从它们的漂流方向可以判断出此刻己方的小艇是朝着东南方向驶去。东方之月号停在了身后几百米远的地方,随时做好了出航的准备,而包括亨利三人还有弗朗西斯科船长在内一共8名乘员划着桨,分成两艘小艇载着被绑住的海盗们前往雾岛。 距离拉近了一看,才发现这座岛当真有一种如绝境与死地一般的氛围。 淡淡的迷雾绕成一圈环绕在周遭,令岛屿边缘如刀削一般锋利且反射着玻璃般光泽的石头若隐若现。 因为纬度过高的缘故,这里的光照不足以让树木这种大型植物生长,因此岛屿十分贫瘠。乘坐小艇靠近以后肉眼可见的部分尽是一片冷冰冰的石头,因为水汽和寒冷不少地方仍有积雪。 在海浪拍打下崩解的岛屿边缘形成了极为陡峭锋利的地貌,周围还有着不少暗礁。今天这种相对平静的日子里只能看到在深蓝色海水下隐约浮现的巨大阴影,而当风高浪急的天气到来时,你便能一窥那宛如尖刺陷阱一般的巨大石柱。 大船不轻易靠近,一方面是容易被海盗们劫持,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附近这些暗礁的存在。 在位于高耸的东方之月号上层乘客聚居区时没能体会通透,此刻乘坐低矮的小艇,与海水仅有一层木板之隔,米拉才对于临近2月的海水到底有多冷有了一种清晰的认知——踩在木船板上的脚上除了靴子还裹了獭兔皮制成的保暖护脚,然而即便如此她也仍旧觉得双脚有些失去知觉。身体的上半部分因为划船的动作运动而产生热量所以还好,但双脚是真的感觉冻得有些迟缓。 她忍不住瞥了自己左手边深蓝色望不到底的海水,除了翻动着的波纹以外什么都看不到。一种无助的心悸忽然侵蚀了她的心扉,使得双脚有些乏力,手上划桨的动作也慢了几分,进而导致整艘船都稍稍有些偏斜。 “累了吗?我来吧。”邻座的咖莱瓦注意到了这点,然后开口,包括被俘的海盗和坐在另一边的贤者和船长都投来了注意——后者向着前者打了个颜色,而亨利点了点头——但米拉只是摇了摇脑袋:“没事,分心了而已。” 她说着,划桨时节奏与耐力远比爆发力更加重要。掌握正确的做法才能保持长期行动,赛艇比赛当中乱划一通的家伙往往会很快就精疲力尽最后被人给甩下。她重新把控住了自己的心神,然后在划桨的同时双脚也开始做一些运动以避免被冻麻了。 但随着小艇靠近雾岛的所在,在视野当中逐渐充斥着些许薄雾的同时,众人却开始感觉周围的空气有些许温度上的提升。 “这就是终年不散的雾的由来。”喜欢讲解的弗朗西斯科船长抿了一口酒之后开口说着:“在这么靠北部的地方,植物和动物都没有多少,天又冷,作物也没办法种植,人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但这座岛上有天然的温泉,提供了热量。人们就围绕在那周围建筑房子种植作物养殖牲畜,这阵雾就是温泉上蒸发的水汽形成的。” “这算是,人类能立足的最北端的岛屿吧!比斯京人和苏奥米尔人的国家还要靠北,虽然要说它是什么成规模的聚居地也很勉强就是了。” 船长这样说着,而米拉和咖莱瓦都将眼神投向了那些被俘的海盗。 自之前在船上与他们战斗时洛安少女就注意到了,这些海盗的构成十分独特——这边分明已经来到了东方的世界,但这些个子矮小的海盗很多却长着一副似曾相识的拉曼面孔。 而他们的真实身份,旁听的二人通过贤者与船长之前的聊天也得以了解。 ——这是当年帕德罗西东方征服舰队的后裔。 于夏季出发浩浩荡荡的远洋海军因为各种准备不足加上遇上了罕见的外海风暴而延期,最终被冻在了冰海之上。慌乱之中四分五裂失去旗舰的舰队仍旧固执地想要执行自己的目标,最终残余的一部分便在更往南方去的大东海处被当地的海盗击败俘虏。而这座雾岛则被一艘逃难中迷失方向的大型战船所发现,上面的90多名水手与士兵最终为了生活也选择了去掠夺他人。 他们劫掠了更往南方去的岛屿本土的女性来繁衍后代,时间长了倒也在大东海海盗们平常不会踏步的这片极北的海域形成了自己不大不小的势力。 曾经的那艘战船被拆分做成了海盗们的快船和小艇,他们就这样靠着捕鱼和劫掠当地人的船舶为生。而待到来自西方的船舶再度发现这些曾经的残留者时,已经过去了足足38年之久。 那些存活下来的帕德罗西士兵与军官大部分都已经老死,但他们留给混血后代的执念却没有消亡。 他们不清楚帕德罗西帝国在这支远洋海军折戟沉沙之后就陷入了商人阶级抬头的国内混乱之中,财力加上人力问题导致了他们并没有余力派出第二支舰队这一事实。只是在“为什么我等敬爱的祖国至今不派来救援?”的执念之中郁郁而终,而这份执念留传给了他们的后代,时间长了,便劣化成为了对于拉曼人的仇视。 这些雾岛的海盗变成了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作为混血儿的他们因为劫掠本地女性的缘故被遥远南方的本地人以“恶鬼”之名唤之,无法融入。而对于那祖辈口中无比美好却无法归去的故土,他们认为是被其背弃,因而也极度憎恶。 憎恶最终变成了一种习惯,当帕德罗西的商人阶级抬头他们开始派遣出前往东方的贸易船时,雾岛的海盗们下手抢劫杀戮也就变成了理所当然顺水推舟的事情了。 在有钱又缺乏防备的商船上捞得的油水进一步助长了这种行为的正当性——又能完成对背弃自己不前来救援的祖国的“复仇”,又能捞一笔,何乐而不为。一百五十年过去,当初那些帕德罗西远征的船员后裔,如今却成为拉曼船长们东方航线上的仇敌之一。 正如他们自己最喜欢的讽刺剧一样,雾岛上这些海盗们,与那仍旧在漂泊的冰封的康其斯多号一并,成为持续至今的对于帕德罗西人自大的完美嘲讽。 海水逐渐开始变得清晰了起来,小艇接近了这座狰狞岛屿的入口所在。众人抬头看去,都有些发呆,因为这里入口的所在像极了一个张开大嘴的深海巨兽头骨,尖锐向下的石柱形成了尖牙,而内里长长昏暗的通道则仿佛是直通这巨兽胃部所在的咽喉。 这是雾岛唯一的入口,四面都是凶险峭壁的它没有寻常小岛拥有的浅滩,只有这个可容纳中小型船舶进入的洞窟。顺着水流缓缓进入,在走过一阵漫长的距离之后才能到一片岛内的停泊地。 如此独特宛如城堡一般的岛屿地形也是这些海盗们可以在这一个世纪左右的时间内如此猖狂,却没有被帕德罗西人剿灭的原因——拉曼人也许是一个有不少优点的民族,但宽容从不位列其中。 即便不提那些被烧杀掳掠损失惨重的商人们,就连帝国贵族也都是对着这些作为耻辱印记的家伙是无比嫌恶。 只是一来千里迢迢冒着减员的风险派出庞大舰队讨伐这区区一百多人的海盗有些得不偿失与小题大做,二来雾岛独特的地形也会使得他们像是狗咬皮球一样无处下手。时间长了,经过几次雷声大雨点小的失败讨伐过后,帕德罗西的高层便自欺欺人地发表了一番“念在过去的情分,即便只有稀薄血统他们也是我帕德罗西的子民,吾等帕德罗西是宽容大度的民族”如此这般那般的言论,表明了是要对雾岛的海盗们视而不见。 有着这样独特的地貌与边缘地区特征,在被外界的大群体所排斥的情况下,雾岛的海盗们形成了极强的凝聚力和护短的风气。因为人丁稀少,他们对于自己的族人十分重视。这也是弗朗西斯科船长会想要俘虏来交换的一个原因,若是换成别的地区的海盗,对方估计直接叫你撕票算了,因为他们从来不缺填补空位的新人。 特殊环境之下特殊作为,雾岛的海盗们积攒了一百年的财富赎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不论他们有多重视自己的族人,海盗仍旧是海盗,掉以轻心的话,前来的八个人与俘虏们的立场很快就会倒转过来。 光开始照进来了。 进入岛内以后,荒凉的景象产生变化多了几分生活的气息。停泊地上有不少船舶正在维护,上方木制的建筑物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积雪的屋顶,而从峭壁上垂下来的绳索与木头组成的楼梯则是通往他们住所的唯一道路——这是第二道防线,亨利示意洛安少女与咖莱瓦向上看去,两人果不其然在峭壁的旁边看见了许多投石与滚木的城防设施。如此的安防即便是外敌从这唯一的出口闯入,要攀登上去真正进入他们生活的地方与之开战,也会损失惨重。 浅滩上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了,海盗们的眼线被布置在雾岛的高处警惕任何对于他们大本营的袭击。因此他们的靠近完全在这些人的掌控之中,他们必然是瞧见了船上满载的俘虏因此知道前来的用意,所以在浅滩上严阵以待的人群周围还放着两个箱子,当中应当便是预备好的赎金。 但这件事情恐怕不会像是菜市场买菜一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么简单就是了。 “咔——”小艇靠岸停了下来,而众人开始准备下船。 但就在洛安少女身手去拉其中一名海盗打算让他下船的时候,这人忽然毫无征兆地朝她撞了过来“啊——”匆忙之间脚又有些冻僵的米拉被撞了一个踉跄,而她紧接着注意到对方很明显是冲着她腰间挂着的匕首来的,因此果断地用膝盖重重地撞上了这个人的面门。 “噗呃——”鼻血横流的海盗倒在了地上,但借此机会其它好几个人也以白发的女孩作为突破口打算冲向他们自己人解开绳结来一回反杀—— 显然身为女性的事实加上之前划桨时的分心显露出的弱点让他们机警地以她作为突破口,但这些家伙能注意到的东西,我们的贤者先生又怎么注意不到。 “啪——”连在一起的麻绳被崩得笔直“嘭嘭嘭!!”紧接着海盗们一个挨着一个在地上摔成了一团。 “......”对面严阵以待的海盗们有不少人都拔出了武器,但看着单手站在原地就把十来个人给拉倒在地的贤者,他们都感觉有些没底气。 “为什么不提醒我。”洛安少女对着亨利翻了一个白眼,但她其实也明白自己老师这样做的原因是要展现力量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让他们明白花样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没什么作用的事实。 只是明白归明白,不爽还是很不爽就是了。 “贤者先生真是个糟糕的大人。”她用口型咬牙切齿地这样说着。
第七节:月下魅影(一)
被俘虏的海盗最终换了两箱宝物,叠在一起沉甸甸的,相当具有分量。小的那一个大约30公分宽20公分高,里头装满的是珍珠与宝石制成的耳坠项链和一些银饰品,金制品只有少数。而大的箱子足有80公分宽50公分高,放的是一整箱由天鹅绒和高级绸缎制成的各种贵族衣物——不少还沾有血迹,显然海盗们“找到”它们的过程并不是那么地和平。 因为衣料众多的缘故加上箱子本身也有不少金属加固,整体还是颇有重量。 从外行的角度来看也许会觉得自己赚大发了,毕竟这两箱东西随便一个要在帝国那边的奢侈品店买都价格不菲。而这些精致的商品足有这么庞大的量,实在令人有些雀跃——我们年青的搬运工即是如此,在粗略瞥了一眼那些珠光宝气的首饰和流光溢彩的高级衣物之后,他屏住了呼吸,脸上的表情甚至让一旁的亨利忍不住吐槽他说:“你该不会也心动了想当海盗吧。” ——诚然,如此大笔的财富很容易让人心动,咖莱瓦的表现也没有多么丢人,只是人之常情。但水手们相比之下却要冷静许多,因为事实上这些东西考虑到其出手难度,价格并没有粗略看上去的那么高。 这些劫掠自拉曼商船的物品,有很多与东方之月号目的地的月之国审美相差甚大,若未能恰好碰上喜好异国风情的当地贵族,他们就只能以材料价格拆卖给当地的商人。 即便是先存放着等到返程回归帕德罗西再售卖,流行趋势这种东西每隔五年十年就要换一番,加上上流社会的衣物永远是最新并且是量身定做的,这种已经做成了成衣的过时款式,也就只能卖给那些不是那么富有的市民妇女们满足一下她们的虚荣心。 首饰算是相对好出一些,但相较全新也会有很大的折扣。而且某些还会有贵族印记必须找专人磨去,否则被找上门来了,他们可不会询问个中缘由,直接没收以后以盗窃罪逮捕吊死。 而打磨印记往往会使得品相变差,加上黑市流通的高昂分成,总的来说是麻烦重重。 雾岛的海盗们到底是精打细算,在赎回自家人的同时他们也把那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藏品甩了出去。而弗朗西斯科船长在打开粗略检查了一下内容物以后也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没有说些什么,而是迅速地叫水手们把箱子抬回到小艇上紧接着就离开。 毕竟这里并非久留之地,停下来还打算讨价还价的话,事情变糟就不划算了。而且即便是不好出手的物品,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仍旧算得上一笔不小的资金。 总而言之,没有客套又虚假的告别,双方在眼神交锋和互相警惕之间拉开了距离。 他们重新登上了小艇,并且开始划桨。 一暗一明,减轻了负重的小艇回程速度快了很多,他们很快地就再次穿过了那如巨兽大口一般的入口。回过神来时,已经与背后仍旧被云雾缭绕的岛屿拉开了挺远的距离。白雪皑皑的雾岛峭壁上透过流动的雾气依稀可以看见几个人影逐渐变成了绿豆大的小点,尽管从峭壁上方要向几十米下的海面攻击命中两艘小艇十分困难,但在确认拉开距离,脱离了远程武器的射击范围以后,船上的众人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 用比来时短了许多的时间,他们重新回到了东方之月号的附近。 “船长他们回来了!放下吊钩!”大副在船上大声地喊着,紧接着早就准备好的水手们放下了绳索。“噢咿噢咿——”先接舷的那艘小船上水手们十分熟练把箱子固定好,然后用水手俚语一边喊着一边竖起食指打着转儿,提示上面的人可以拉了。 不知是否和划桨时需要统一节奏有关,水手的行业当中总是有很多富有节奏感的拟声词。这些东西这段时间的航行以来三人听了不少,有很多都已经明白大致的含义。 “我来帮——哇!”“坐好啊!”等到他们所在的这艘船接舷要搬运大箱子的时候咖莱瓦忽然站起来的动作令整艘小艇晃了一下,差点没从低矮的侧舷摔到冰冷海水里的他不争气地叫了出来,显然这个年青人冲动又呆头呆脑的性格即便是艰辛又漫长的航海也没能彻底磨去。 “现在海盗们都下船了,吃水浅,乱动会很容易翻的。”洛安少女皱着眉头训斥着他,而咖莱瓦老实巴交地垂下了头。一旁的弗朗西斯科船长朝着贤者挑了挑眉毛:“你的弟子现在航海相关的知识学得这么好,遮住眼睛听她讲话的话都会以为是个资深水手,我有点想让她当我的大副了。” “非卖品。”贤者耸了耸肩,然后稳稳地走到中间接住了放下来的钩子,紧接着捆扎在了箱子上。 “好了,你俩,搬储物舱去。”第二个箱子拉上去以后,船上不知听到船长话语没有的大副熟练地指挥着水手们又放下了绳梯,让一行人得以回归。而在最后一个人登上甲板之前,他们又降下了用木制支架撑开,一共分成四个带有大铁钩头部的粗麻绳,挂在小艇上对应的铁环,利用绞盘与吊轮将两艘小艇也重新拉回到大船上。 如东方之月号这样设计成熟的大型商船设备完善,历经漫长时间的技术累积加上使用反馈,南境的造船工匠们很明白一艘船应该如何布局以适应各种目的。这也是为何迄今为止这艘船与她的后继型们会主宰远洋海域,并且为艾拉造船厂带来接连不断的订单缘由——但让我们话归原处,回归到了甲板上的洛安少女和年青的搬运工都不由自主地长长出了一口气,一个月有余的旅途已经让他们习惯了在这艘船上的生活,今天这一趟出行乘坐飘摇的小舟反而有一种不安与恋恋不舍的感觉。 再度回归到熟悉的地方踩着熟悉的甲板看着熟悉的面孔,一股安心感油然而生。 “喵——”小猫库洛从大副的怀里跳到了弗朗西斯科船长的肩膀上,而船长正了一正帽子: “!” ———— ———— 静悄悄的夜晚,在仍属于北黎伽罗海的这片海域,即便是最为明亮的西芬克魔力之月也仿佛失去了魔力。 天空是一片昏暗的,只有群星和船上的鲸鱼油灯闪烁光芒。 帆没有张满,行进速度仅为最高速度的一半。因为这里仍有不少浮冰,小心谨慎才能避免一切无可挽回。 夜间的东方之月号没有白昼之时那么喧闹,整艘船只有最高层的地方舷窗仍旧是亮着的。因为不是靠近泊地的航行,在夜里只留下少数人值班整艘船仍旧行进是这里的常态。东方之月号也为此进行了不少改造,水手们休息的舱室大部分都布置在通往甲板的出入口附近,这些楼道的空间原本是用来储物的,现在为了夜里能够方便上来快速反应都变成了他们的舱室。 按照职位分布在各个出口附近的水手们能够在有危机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去往自己的岗位,而他们所在的舱室内部也都有用系绳连接的铜铃,在危急情况下用力扯动铜铃就能发出颇大的噪音使得这些人醒来。 尽管坏处是在航行过程当中因为船舶本身随海浪起伏,没人拉也会发出些许的“叮咚”声,但习惯了这些的水手们甚至将其戏称为“入梦摇铃”或者“塞壬的歌声”。 这种豁达开朗的情绪充斥着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正如我们前面所说,从事这一职业的人少有是沉默寡言的,因为沉闷的气氛加上密闭的空间很容易就会把人逼疯。 而算得上是万幸的便是,已经一个月有余的旅途当中,这些铜铃响起来的次数不过一次。 左右前后望去,一片苍茫什么都看不见。这里那里全是海,除了偶尔能瞧见的鲸鱼或者鲨鱼群在附近游弋,甚至于稀少到一个月一来只远远见过一次的大型海龙类从海里一跃而出把一条鲨鱼咬住以外,就只有他们自己,这艘东方之月号存在。 没有山、没有大陆、没有岛屿。 只能以司仪、地图、以及夜空中明亮闪烁的星星作为方向的指引。 没有一定自信的人,若是坐在船长的位置上想必会手心冒汗,不知如何是好。 不论如何去想,这艘船的水手们都确实是十分了不得的人物。 他们像这样一年一度的远洋航行已经持续了十年光阴,除此之外去往别的地方的次数也并不少。航海经验充足的他们完全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尽管他们也许没办法像贤者还有如今的洛安少女自身一样对许多东西张口就能说个所以然,尽管那些高大的水手们也许战斗起来不会像是佣兵剑士那么娴熟。 但他们在自己所处的行业,确实是个中翘楚。 世界很大,能学的东西,在自己所未曾接触过的地方上得心应手的人仍有许许多多。 这一点不光是对米拉和咖莱瓦,即便是已经走过漫长时光的我们的贤者先生亦是如此。 他诚然可以凭借自己的经验总结出一些事物的大致规律,明白走向,但他却也并不是万能的。 亨利做不到的事情仍有许多,他充其量只是能依据丰富的经验给出一个大概的想法,这个想法也许是最接近——甚至大多数时候就是——那个正确答案的,但也并不代表他说出的话就会成为绝对真理。 世界太大了,存在于世间的事物也太多了,多得就连号称贤者的他也没办法尽数知晓。 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轻轻响起,东方之月号以些微的幅度左右晃动着。而我们的洛安少女抱着被子蜷缩在她的床上,因为某些声音而睡得不太安稳。 这艘船到底是一艘老船了,很多地方在外力的作用下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即便已经在这上面居住了一个月有余,她也仍旧感觉不是特别习惯。 “米拉、米拉。”有谁走了过来,然后伸手摇醒了她,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这样说着。 洛安少女睁开了朦胧的双眼,被灯笼照亮的雀斑点点的那张脸庞上有些许惊恐的神色——那是船上一百来人里头四名女性乘客之一,与她处于同一房间的一位年轻的女性学者。 “怎么了,丽莎?”尽管刚刚睡醒,但洛安少女也意识到了对方不是毫无意义地压低声音这一事实,她也与对方做了同样的事情。 “有人。”丽莎开口,语调有点颤抖地说着。 “人?”米拉皱起了眉毛:“会不会是夜里值班的水手。”她问道,而对方用让一头短发抖起来的剧烈程度摇着头:“来回走了很多次了。” “你说会不会是船上的男人......”她欲言又止,而米拉皱起了眉毛,这种可能性她也不能否定。 “先把灯笼熄了。”她说着,而学者小姐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洛安少女紧接着把手伸向了自己的长剑——但皱了皱眉,迟疑了一下又转而拿起了亨利最早赠送给她的那把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