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节:遥远的歌声(五)
光阴流逝,转眼之间来到南欧罗拉已经1月有余。 最初刚刚下船那天的行动迎来了一场彻底的失败。究其原因还在于人数的不足,第一批到达的骑士团成员仅有数十,而第二批还要过一周才能来到。人手的紧缺导致了他们无力追捕,被断后的邪教成员拦住只抓到了一些小虾米而真正的头面人物全都跑掉了。 苏奥米尔王国地广人稀,加之以数个月之前开始因为宗教问题而爆发的小规模叛乱,当地的领主和王室也完全抽不出兵力来协助。 邪教徒的活动与叛乱是互相独立的事件又或者紧密联系,这方面还没有任何决定性证据出现,有的仅仅只是一些推论。只是同样作为信徒,不论海米尔宁还是其它人都不愿意相信虔诚的教众会和这些背弃教廷的家伙混在一起。 总而言之,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只能停留在这座南欧罗拉的小镇。海米尔宁发出了请求军团步兵协助的需求,而通过陆路前进,三千人的步兵也在这段时间内陆续到来了一大半。 准备做得如火如荼,战斗将要真正展开。不过在停留的这段时间里,到来的士兵们却也没有闲着。 1月伊始的苏奥米尔,白雪纷飞,让整个世界看起来像是童话一般美丽。 教会旁边的学堂里头唱诗班学童们在唱歌,这几天在练习的都是圣歌。孩子们不算整齐的声音令歌曲没有原本神圣庄严的味道而多了几分活力。戴着熊皮帽的更小的孩子们在覆盖着白雪的街道上嬉戏玩闹,母亲叉着腰板起脸叫他们别弄湿了身子。 “好了,莉娅小姐,您就别生气了。我小时候可要比您家的这两位小伙子更淘气呢。”拿着雪铲的帕德罗西军团士兵穿着常服在旁边劝说着。 在海米尔宁发送求援之后,皇太子殿下采取的是志愿报名的形式。因此到来的人全都是满怀热忱又乐于助人的优秀公民,经受过帕德罗西式精英教育又对信仰忠诚的他们不会将一饭一宿之恩受得心安理得,因而作为回报也开始自发地为镇民们做一些杂事。 “啊,您辛苦了。”注意到了海米尔宁的到来,女性用拉曼语对着他开口说道。 “哟,团长!”士兵也冲着这边招了招手,表情轻松也并不拘谨。这是熟悉了银卫骑士团作风的人通常都会有的自然。 与帕德罗西相反,这里的人们并不热情洋溢。 就好像终日不变的寒冷一般,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们内心是细腻而又谦卑的。他们不喜欢大声嚷嚷,也不需要多少庆典与聚会。 大家就只是这样过着各自的生活,无需滔滔不绝,但一言一行,都是朴实而又真切的。如静静燃烧提供温暖的篝火;如同一碗淡水鳕鱼煮成的浓汤,搭配上鲜美的驯鹿肉和土豆泥,人们只是安静地享受这份陪伴。 “团长阁下,今天起得真早啊——”更多的居民看到了海米尔宁的到来,他们朝着这边打着招呼:“昨天的桑拿比赛赢得漂亮,完全看不出您是个帕德罗西人啊。如若您再把苏奥米尔语给学会,配上这个名字就是一位地道的苏奥米尔人咯!”他们这样笑着,而海米尔宁挥了挥手,走出了这段街道。 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拂过,但对于早就习惯了这一切的人民而言它什么都不是。“唰唰唰——”的声响传来,步伐整齐的军团士兵从左侧的街道里头扛着雪铲走了出来,这些都是义务帮忙扫雪的帕德罗西人。他们的行为赢得了南欧罗拉镇民们的心,虽然许多人也调侃说比起军队他们更像打杂的,但他们自身从未抱有任何芥蒂。 “社会的进步并非只是掌管机能的机构高效运行。而是公民整体意识水平的提升,如若火灾发生而所有人都在等消防员到来觉得事不关己;如若有人在大街上发病倒下却没有任何人懂得急救;如若每个人都只管着自己的事情,那么这样的社会我想是不对的,也不是我所期待的帝国应有之面貌。”——《论帕德罗西之未来》赫墨斯·盖苏·塞克西尤图。 他是一位伟大的人。 这个结论谁都可以轻易做出来。 赫墨斯皇太子是和平时代的帕德罗西所需要的人才,他所构思并着力于打造的帝国,这些作为志愿兵到来的人们就是它的缩影。 他的心愿是如此地美好,宛如阳光下的冰雪一样闪闪发光。 “团长早。”走过来的士兵们对着他微笑着点头,而他则开口回答:“辛苦了。” “当——当——”远处回荡在整座城市内部的钟声响了起来。“啊——早饭了,饿扁了饿扁了”士兵们加快了脚步。而海米尔宁顺着声音转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挂在教堂最高处的青铜钟表——据说这和北欧罗拉那边湖畔教会的是成套的。 海茵茨沃姆湖畔教会。 与他同名的地方。 他有点想去看一看,但近期却都并没有这份余裕。也许之后在消灭了邪教徒以后能够实现这个想法吧,可去到了那里又该做些什么呢。 实话说,此时此刻的他已经开始有些迷茫了。 这么多年的时间,他只是因为对方的一句话语而不停地前进着。如今虽说有外力相助但年纪轻轻也已经登上了银卫骑士团团长的宝座,这算是已经实现了当初的约定了吗?那之后又该做些什么呢? 也许见到了对方以后能够有继续下去的答案?海米尔宁并不清楚这一点。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有诸多渴求事物的人。 以旁人的眼光来看的话,这个年青人确实像是人们对于苏奥米尔人具有的典型印象:高大;沉默寡言,或者说有些木讷;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 但这并非对于世间一无所知而产生的迷惘。 而是知晓过头了。 孩子的世界是残酷又单纯的,就算在成长为青少年以后他们也不会立刻就褪去那些变得成熟。 人类的可怕,海米尔宁是深深知道的。 在他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当中,见过的美好事物并不能算多。出身的缘故令他前行的道路上阻碍多于通畅。即便是在已经成为了团长的如今,在并不主动树敌的情况下却因为过于顺风顺水的仕途免不了成为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此次求援召集过来的军团士兵也是如此。他们本该是成建制的正规军团,然而最终演变成了自愿报名的志愿军形式。这其中有多少猫腻,对于人性的恶劣部分体会多得有些过头的他,不需要动脑筋去想就能得出答案。 如此的成长环境,不成为一个悲观主义者是不可能的。 在海米尔宁看来世间的一切都会劣化——不论初衷是多么美好,一旦有人开始将自己的私欲掺入其中,一切就会开始变质腐化。帝国的政界即是集大成之作,这里的人笑里藏刀,若不留一个心眼的话哪天晚上就被人割喉也毫不意外。他对这一切本无心涉足,但却已经是无法脱身。 当初是因为一个约定而往前,如今登上这个位子之后,已是被生活推着继续前进。 他需对这些人负责,银卫因为大出风头的缘故现在看他们不爽的人越来越多。而那些其它的贵族骑士团也并不会做实事。需要做的事情有许多,阻挠也有许多。在这份压力之下海米尔宁迅速地成长着,他对于各方各面的知识吸收程度让许多熟人朋友都感到惊讶。 可这只是生存本能,而不是他自己的所求。 他想要的东西是什么,连他自己也并不知晓。 在这教会的诞生地,在这最靠近神明的地方,他的祈祷却得不到回应。 “想啥呢,吃饭去。”背后被拍了一下,沉思中的海米尔宁被惊醒了过来。利卡多朝着他歪了歪脖子,示意一齐向着教堂所在的地方走去。 骑士团驻扎停留的地方都在教会附近。他们没有真正靠谱的据点,只能由民众和教会提供帮助。原本的话是商量好了驻扎在附近苏奥米尔领主的城堡之中的,但在到达本地以后他们却又变了卦。这在意料之中,尽管理论上来说苏奥米尔人和帕德罗西人有共同的敌人,但因为长久以来的敌对关系缘故,对方还是怀抱警戒。 大部分的人民倒是对于他们十分欢迎,在听闻来到的是银卫这个堪称教会之剑的骑士团以后,他们这些同样忠实的信徒都显得十分开心。 贵族只能说是哪儿都一样,所幸还有教会和人民的支持他们最少还有个落脚点。而吃饭的地方也自然就位于教会之中,与神职人员们一并。 但在进入教堂之前,海米尔宁被人叫住了。 “团长先生,有您的信件。”等在教会门口的人穿着轻便的邮差服装,帽子上面插着一支羽毛。旁边还有一匹快马。 “皇室印章么,看来又是皇太子殿下的,那我就先去占座了!”确认他收到信件以后邮差行了一个简单的礼节就转过身骑马离开,而利卡多又拍了一下海米尔宁的肩膀,当先抽身进去。 他与皇太子之间的关系,包括前任团长在内少数关系亲密的资深团员实际上也多少有些猜测了。但海米尔宁自己心绪仍旧复杂,尚未有想说出的意思,他们也就没有强迫他。 “......”他盯着高级宣纸的信封看了许久。然后把信件放到了腰包之中,准备之后再看。 那个人就是自己一直想要找的人。 在当年救下他的三个月之后,皇太子找上了门,告诉了他这一事实。 但是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即便这个人确实是一个极为优秀又伟大的人物,他却始终难以跨过内心当中的那道坎。 说是憎恨,也许并不妥当。 海米尔宁只是并不习惯,也不知如何去应对这个在自己之前人生当中缺席的角色。 他已经习惯了孤身一人。 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 独自生活将近二十年,已经长大他对于内心当中那个空缺位置补齐的希冀已没有幼时那么剧烈。 不像父子,也许更像是年纪阅历有些差距的友人。平淡又花些时间来互相了解彼此,或许才是正确的道路。 不论如何,历经数年,尤其是看到了最近这件事情皇太子忙前忙后的辛苦,两人的关系多少已经有所改善。在信件的通行交流当中,他们也发现彼此的共通点越来越多。海米尔宁对于知识的渴求让皇太子为他搜寻来了许多的书本,而通过阅读这些,他也逐渐开始总结出来一些自己的想法。 食物的香气从门口飘出,打断了海米尔宁的思考。 “呀,团长大人你来啦!”稚嫩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海米尔宁望了过去。整个大厅当中都挤满了人,士兵和骑士们混杂在一起,除此之外还有平民和修士们,人们用不大的语调交谈着没有打破这片神圣之地的秩序。尽管人很多,但却丝毫没有乡下酒馆的那种混乱与粗鄙。 入冬的苏奥米尔室内需要日夜点燃篝火温暖,巨大的半圆形壁炉当中炉火升腾,佣工们凑在旁边物尽其用地用它来烤香肠。帮忙除雪忙了一个早上的士兵们饥肠辘辘,因而自早晨开始他们就需要大份量的食物来满足。 “砰——”的声音响了起来,刚刚开口那个穿着修女服饰的小女孩因为吃力的缘故,把装着一大堆黑麦面包的木盆子重重地放在了长桌上。“手腕没伤着吧,阿莉娅。”海米尔宁关切地开口说道。 “没事,我可是很厉害的。”阿莉娅抬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欧罗拉的孩子从六岁开始就能够独立自主了,而且我还是教会的修女呢!”她这样说着,而旁边吃着面包的艾莉卡则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见习修女——”她这样说着,而阿莉娅“哼”了一声:“蹭吃蹭喝的家伙说的话我才不听。”紧接着转过头大步流星地朝着厨房的内部走去。 “来这边坐下吧。”艾莉卡朝着海米尔宁招着手,和她同桌的还有利卡多和盖多等人。 “你可吃饱点啊骑士团长大人,我们这边得到准确消息了。该出发了。”艾莉卡一边撕开干硬的黑面包去蘸汤软化,一边开口说道。 “终于啊,上次被这些家伙跑掉了,这次可不会再放过。”利卡多拍了一下自己的拳头,显得干劲满满。 ———— ———— “哈——呼——” 风雪在飘落,即便是西芬克的魔力之月已经升起,周围却也决计算不上明亮。 “血止住了!妈的,给我撑住啊你这混蛋。”利卡多的咆哮声在身后响起,他的头发贴在了脸上,从缝隙露出的眼睛散发着狼一样凶狠的色彩。 “你放屁.....我他妈.....才不会死......”躺在地上的盖多用细弱的声音说着,他的锁甲沾满了血,甲衣外侧的皮革都被某物所撕碎,铆接在上面的钢片散开以后那东西就将棉甲扯开了。 但身体方面的伤还只是轻的,盖多的整条右臂都血迹模糊。棉甲的毛毡和被扯开的锁甲环与血肉混在了一起,尚算完好的手掌部分因为放在雪地里的缘故已经冻成了紫黑色。 “我手.......废了吗......”他拼命想撑起身体,但利卡多把他按了回去。 “脚抬高,你现在失血太多不能站起来。脑供血不足在休克过去老子就他妈救不回来咳咳咳咳咳咳——”利卡多捂着自己的嘴开始剧烈地咳嗽,而海米尔宁举着盾回过了头:“怎样,能移动了吗。”他开口说着,一行人此刻处于一处隘口的位置,旁边是险峻的山崖。而身后的追兵在暴风雪当中也不知甩掉了没——在这里停留并非正解,可盖多的显然情况并不适合移动——利卡多捂着嘴摇了摇头。 “怎办,团长。”旁边同样疲惫的骑士望着海米尔宁,等待他给出答案。 过来苏奥米尔的船舶没办法载马。本地的贵族们又不合作,通过陆路运输他们的战马只过来了一小批,这些全都被海米尔宁分给了斥候,而这些斥候们眼下也已经分离开来。 全员都负重25千克以上的队伍,没有马匹代步单靠自己步行已经足够疲惫。加上登山和战斗以及寒冷的天气,许多人这会儿都已开始四肢乏力,昏昏欲睡。 “你们太自大了。”数个小时前被包围的邪教徒魔导师的话语仍旧在耳畔回响。 “愚蠢的帝国人。” “只知信奉人造的伪神,你们对于真神以及身为神之眷族的我等之力量一无所知。” “可笑。” “这是比你们所信仰的神明更为古老黑暗的存在。” “稚嫩又软弱无力的帝国骑士啊,你们穷尽想象力,只怕也难以理解自己将要面临的东西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发出狂妄的笑声,紧接着用某种古老的语言大声地重复着相同的词汇。 而在反应过来的时候,骑士们已经开始朝着彼此兵刃相见。 操控心灵的魔法——这些家伙居然还拥有如此秘术—— 兵分两路的海米尔宁一行人不知道艾莉卡那边的遭遇,而他们在发狂的自己人袭击之中又遭受到了老调重弹的亡灵攻击。只是这一次的亡灵远非过去那些随处可见的动物死尸,而是某种更加黑暗,更加可怖的存在。 它们仿佛是为了战斗而生,行动迅速,出手致命。 并且难以被杀死。 长矛捅上去折断了,即便捅穿了身体但只要拔出来伤口就会立刻愈合。 蛮力十足的它能够一击把椴木的盾牌击碎,把100千克重的骑士摔飞。在没有战马可以架枪冲锋的情况下,他们无法拉开距离也无法利用机动性和冲击力击溃对手。步战被体格所碾压,而护甲也无法抵御住那强大的蛮力。 钢条铆接的皮甲被扯烂了以后,剩下的就只有柔软链甲与棉甲的防护。 垫层尽了它的一切努力保护着甲者,然而残留下来的骑士依然几乎个个带伤。大部分都是擦伤瘀伤,还有少部分是骨折脱臼。 伤痕累累。 这些家伙比起想象的更加可怕,他们不害怕甚至疯狂地迎向死亡。就连那位魔导师在召唤出这些怪物的时候也是以自己的身体分崩离析作为代价的。 那是过度榨取自身魔力造成的结果,整个人体都出现了扭曲变形,从体内开始整个分解。 这个过程到底有多痛苦常人是难以想象的,然而在正午的阳光下海米尔宁和周围的骑士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他那疯狂的脸庞却直到被自身暴走的魔力所撕裂的一瞬间还带着笑。 这些邪教徒的信仰之坚定,牺牲性命时的果断,都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艾莉卡那边的部队怎样了,这一点海米尔宁并没有余裕去想,因为他们此刻已然自身难保。 抓狂的部队加上各种乱窜的怪物,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己方还有多少人幸存。 与海米尔宁一并仍旧保持了心智的就只有三十多位资深团员,而这些人也都是个个带伤,身心疲惫。尤其是单枪匹马干掉了两头怪物的盖多,他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鲜明,但却也总结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法。 近战劈砍。 那些怪物存在核心点,在胸口的位置,但是受到了厚厚的骨板保护。核心点是某种强大的魔力,能够修复组织,因此捅击效果不佳,只要把武器抽出立刻就会开始修复。 只能跟它们干耗到魔力消耗光它们无法再生的话,骑士们是稳输的。因此最佳的做法就是以近战武器劈砍截肢,把砍下来的部分踢飞以后,过一阵子自然坏死了就再也无法修复。 但仅有一米长的骑士剑并非合适的武器,这也是盖多会受伤这么严重的原因。必须近身过去才能攻击的话也会把自己陷于危险之中。 “我右手......废了.......吧......”便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也几乎像是要哭出来。 “不会的,他妈的别放弃啊。我们会找到出路的。”利卡多望着他被冻成了紫黑色显然已经坏死的手,咬紧了牙关看向了海米尔宁。 “移动吧。”海米尔宁和利卡多同时点了点头,而两名骑士立刻解下了自己的盾牌搭配长矛做了一个简易的担架。盖多的右手无力地垂在了一旁,他已经连吃痛的声音都发不不出来,在暴雪之中只感觉身体的热量在一点点流失。 “给他披上。”海米尔宁解下了身上的披风,利卡多把盖多的手拿起来放在了他的胸口,然后将羊毛披风盖在了他的身上。 “团长,前方有光芒!” “全体做好警戒,不知道是敌人还是——” “是灯笼,,好像是附近的村民。” “海米尔宁,盖多晕过去了!” “海米尔宁?”响起的声音是一名女性,她把灯笼举了起来,照亮了面前的众人。 “主教级的服饰,您是——” “萨妮.......娅。”海米尔宁垂下了手中的剑。 “吼——”身后的风雪之中有什么东西吼叫了起来。 “是灯笼的光芒,它也看见了!” “快随我来!”萨妮娅跑了过来一把拉住了海米尔宁的手。 紧接着众人一起向前跑去。
第一百四十七节:遥远的歌声(六)
“你什么都不知道,对吧,海米尔宁。” 这世间,有许多比起白色教会更加古老的存在。 “团长人呢!”风雪飘过,回过神来的一瞬间,利卡多和身旁的阿西奥惊觉海米尔宁已不在原地。 当那名邪教头目以自己的身体撕碎作为代价进行了某种古老的魔法时,他召唤出来了某些东西。如其人的言辞一般,是远超人类想象以外的东西。 这其实是很容易破解的幻像。 这飘渺的暴风雪之中骑士们站在极近的距离都需要大声呼喊才能听见彼此的声音,她又是如何在远处就能够辨识到这里有人开始靠近的。再者,区区一介女子在这样令坚韧不拔的战士们都难以前进的风雪之中独自前行,这不论如何去想都是充满了悖论的。 可她瞧见了人心的弱点。 祂瞧见了海米尔宁的迷惘和动摇。 仍是少年的时候,他曾将她视为自己指路的明灯,人生当中稀缺的美好。 她的一句言语造就了今天的他。 这是直击弱点的攻击,因为正是内心中所渴求的事物,他忽略了那一切的不对劲,忽略了身后骑士们忽然变得沉默寡言,也忽略了暴风雪当中的一成不变。 反应过来之际,已经迷失了太远。 整片天地之间除了黯淡的月光就只有他和暴风雪存在。 “怎么......回事!——”海米尔宁本能地抬起了盾牌和剑,但茫然四顾却无法从这一成不变的场景之中看出任何。 呼啸的风开始从脖颈和头盔的缝隙窜入,使得他无法睁开眼睛。 “你什么都不知道对吧,海米尔宁。”一瞬之间她的声音在耳畔极尽的距离响起,海米尔宁一阵头皮发麻但猛地回过身来却仍旧什么都看不到。 不论如何因为疲惫和渴望而影响了判断能力,这会儿他也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了。 “你是什么东西!为何要假扮成她的样子!”他大声呼喊着,但就连这个声音也都被暴风雪的“呼呼——”声所掩盖。 “我是你所渴求的事物,同时又是你所畏惧的事物。”祂用萨妮娅的声音说着。 “我是耳畔的低语,是狂热的高呼。”紧接着又变成了赫墨斯皇太子的语调。 “是你一直熟悉的事物,是你从未见过的事物。”这一次声音又变成了另一位女性,尽管海米尔宁在此之前并没有听过,他却感觉这个声音温暖并给予自己无穷的力量。 “是恶魔吗。”他握紧了手中的剑,不知是天气缘故还是还是内心的原因,手指发冷。 教会的圣典当中关于这些家伙的记载也不在少数,祂们能力非凡善于蛊惑人心,而对付这些家伙最有效的显然是坚定的心灵。 “愿世人都遵您的名为圣,愿我等的手中都握有两刃的剑。”他大声地喊出了祈祷的咒文,而在一瞬之间也确实感觉到自己的头脑变得清明了。 那个声音消失了,海米尔宁警戒地环顾了周围相当漫长的时间,在发现了那个存在似乎确实被自己坚定的祈祷所驱逐以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你还真信了啊——”“啊——!!”耳畔的低语再次响起,这一次就连呼吸都能感觉得到,尽管他分明知道自己是戴着头盔的。 “呵呵呵呵呵——”祂用萨妮娅的声音笑着:“你真是个有趣的人,海米尔宁。” “该死,恶魔,出来与我正面对决!”他大声咆哮着,同时往前胡乱地挥剑,而在连砍了两剑以后“夺——!”地一声传来了实打实的命中感。 “不——这——”被劈开了左半边身体的赫墨斯皇太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他灰蓝色的眼眸,对着海米尔宁伸出了手:“孩子你.......始终不肯原谅我吗——”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呵呵呵呵——”那声音在半空之中嘲笑着他,而他发狂似地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剑,但却什么东西都无法触碰得到。 “告诉你一件好事情吧,海米尔宁。”声音在一瞬之间变得冷漠了起来。 “没人期待过你的诞生。” “你是个错误。” “.......”他握紧了剑,但动摇的内心却传递到了剑尖,使得它开始微微颤抖。 “年少轻狂的凡人,即便如今已经作为人们所尊重的伟人。可他在过去却并非如此。”声音忽左忽右,海米尔宁一直保持面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准备抓准时机攻击,可是他的动摇也随着话语越来越明显。 “想来是理所当然的吧。” “一直被父亲所冷落的少年,怎有可能长大却出淤泥而不染成为优秀可靠的人才?不,这不可能。伟人?为了百姓和教会奉献了许多?不,曾经的他不是这样的。他年少轻狂,并且自恃身份。” “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声音再度变成了赫墨斯皇太子,有些沧桑,带着感慨。“住嘴!”海米尔宁大声地咆哮着以掩盖自己内心中的动摇。 “友谊,他们说是。” “纯净的友谊,来自刚刚被立为皇太子未满一年的,一直被自己亲生父亲所冷落,心高气傲的年青人。和一位。” “杰出的,苏奥米尔史上第一位女主教。” “何等的,荒唐又可笑啊。”声音变成了那第三名女性的声音,只是不复之前的温婉,带着十足冷酷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结合并非她本愿。理应侍奉神明的她信仰虔诚,自然也会为此守贞。”声音又变成了萨妮娅的声音——或者至少是海米尔宁认为应当是萨妮娅的声音:“可她没有资格选择,她不过是一介小国苏奥米尔的主教。而他则是帝国邻居的皇太子。” “而他们称这为。”祂说着,换成了赫墨斯皇太子的声音,只是听起来更加年轻并且充满了轻佻的味道:“友谊,哈哈哈哈哈——” “你一个错误,应当被遮盖的弥天大错。”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试图挽回,可一切已经太晚。” “她死了。”声音变成了那个曾令海米尔宁感到温暖的女声,只是冷冰冰的毫无感情。他忽然意识到这是谁的声音。 “母......亲?”海米尔宁的声音微微颤抖,手里的盾和剑都难以握紧。 “因为难产。” “因为你。”声音再度变得咬牙切齿并且很明显是对着他来的。 “帝国掩盖了一切事实,不惜动用杀招,清扫了绝大多数的知情人士,只是为了帮助刚刚被列为皇太子的他保留颜面。” “这是丑闻,不该被外人知道的丑闻。” “于是他们开始雇佣作家和游吟诗人,不停地宣传着二人之间的纯洁友谊。”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在帝国具有压倒性威能的宣传能力之下,真相很快就被谎言给盖过了。” “不计其数的人相信了帝国人编造的谎话,而也许是在演戏,也许是出于内心当中的愧疚?”祂继续用萨妮娅的声音讲解:“他确实改变了,至少在表面上,成为了受人敬仰的优秀伟大的人物。” “可苏奥米尔的人民没有忘记。” “那些痛哭流涕地失去了他们最敬爱的女主教的信徒们,那极少数从帝国的刽子手刀下逃离的人。” “没有忘记。” “你现在知道了吗,海米尔宁。”声音再度在他的耳畔响起,海米尔宁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但却愣在原地无法动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声音猖狂地笑着。 “这是,复仇......”盾牌掉落在了地上,他双膝一软,满脸呆滞地跪在了暴风雪之中。 “是的——你所认为的邪教徒,你所认为的打算谋害那敬爱的皇太子——你可敬可亲的父亲的邪教徒。不过是一群悲愤交加的复仇者。” “这是他们的正义,海米尔宁,你所认为的该死的所谓邪教徒,你在斩杀的时候毫无犹豫的所谓邪教徒。” “他们是为了给你母亲报仇而生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猖狂的笑声无休止地在空中回荡着,而海米尔宁却已经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盾与剑,腿脚无力就连站起来都没有办法。 “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呢,海米尔宁。”声音再度在他的耳畔响起,而海米尔宁浑身颤栗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你所期望的她,所期待着的那位骑士吗?”声音再一次响起,而海米尔宁的面前忽然又出现了那个提着灯穿着主教服饰的萨妮娅。 “萨妮——”他跪在地上向着前方伸出了手“不——”被火光所照亮的她那张脸充满了恐惧:“不要靠近我,你这个怪物!”她大叫了一声紧接着转过头冲进暴风雪之中一去不返,而海米尔宁愣在了原地,就连站起来追出去的力气都没有。 “你选错了边啊,海米尔宁。” “你自认在为了正义为了守护人民而战,可你正在刀剑相向,你所残忍杀害的人,却是真正为了你的生身母亲在讨公道的人。” “这是她所期待的人吗。” “你到底是......谁.......”海米尔宁的声音颤抖着,理智已经几乎不剩多少。 “我?” “向着高不可攀的皇太子复仇所需要的力量,不是四分五裂的信徒可以拥有的。可是向着你们虚伪的神明再虔诚的祈祷也毫无作用。” “于是他们。” “换了一个祈祷对象。”声音不停地变换着,这一刻又变成了已经退役的前任银卫骑士团长的声音:“你小子也能够理解的吧,当人陷入绝望之中的时候,总是不计一切地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们前赴后继,就是为了达成这一夙愿。为屈辱身死的主教讨一个公道。” “为此即便踏上通往地狱的单行道也毫不犹豫,这些人就是拥有这种程度的觉悟。” “而你呢,海米尔宁。” “被生活推动着前进,不知何处去,那被人隐瞒的过去只不过是一个谎言的你。” “你又拥有何等的觉悟呢?” “我、我——”他哑口无言。 “他知道这一切的,你明白么?”声音再度在他的耳畔响起,如睡梦中的呓语,轻飘飘地侵入到心灵之中。 “他知道这些人是为了杀他而来,因为他曾经犯下的罪孽。而他却派遣了你,去跟这些人战斗。” “在对你只字未提的情况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海米尔宁狠狠地丢出了手中的骑士剑,它扎在了暴风雪之中,紧接着被夜幕所吞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发狂似地用手中的盾牌狠狠地砸着地面和周围。 “嘭嘭嘭——” “嘭嘭嘭——” 积雪飞溅,而海米尔宁一直砸到自己喘不过气来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哈——啊——哈——啊——”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像是水塘干涸的鱼,躺在烈日之下徒劳地试图获取氧气。 “这不是你一直在找寻的答案吗?”声音停顿了很久,等到他呼吸终于平缓过来的时候才用前任团长的声音说道:“你小子也怀疑过的吧。对方为何可以这样拼命牺牲,是否自己才是错误的一方。” “住——哈呼——住嘴——”剧烈的氧气消耗让他的眼皮越来越重,他已经连反驳都无法做到。 “你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只是根据别人的话语而前进。你迟疑,你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是吧?”这一次是萨妮娅的声音。 “但是,这一切其实有一个最简单的答案啊。”如母亲一般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海米尔宁越发感觉想要沉溺其中:“孩子。” “你应当前进的方向只有一处。” “握起你的剑,亲爱的。” “握起你的剑,然后。” “刺穿”温柔的母亲声音循循善诱。 “他的心脏。” “呼————”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浑身不停地颤抖着,双眼呆滞而某种东西开始侵蚀他的心灵,但就在那个存在认为目标总算要达成的一瞬—— “感应到魔力波动,我还当他们搞出来了什么高等级的东西,结果只是头不起眼的梦魇吗。” 清冷的女性声音自远处传来,暴风雪之中紧接着电闪雷鸣。 大部分身体无法动弹的海米尔宁艰难地转过了头,紧接着那灰蓝色的双眼被某种光亮所充斥。 风雪在她的面前自动分开,来人一头短短的银发在一瞬之间变长,紧接着身体上都亮起了某种符文,紫蓝色的电光在她的体表开始噼啪闪现,最终化为游蛇绕着手里那银灰色的长枪。 “怎——会——”一直蛊惑海米尔宁的那个声音褪去了一切伪装,化为了某种带着回音难辨男女的音色。 “稍微等一下吧,年青人。”她以纯金色的双眼看向了海米尔宁,紧接着轻轻一挥长枪。 向前。 踏出了一步。 “嘭!!!!!” 一瞬之间,夜空亮如白昼。 四散的电光把暴风雪都击得粉碎,而在这其中的某样形体不定的东西,也挣扎着,在落雷的面前归于虚无。 “咔嚓————”被击碎的焦黑泥土碎块落回到了地上,而在一瞬间由黑夜转为白昼,在闪电消失之后海米尔宁的双眼出现了短暂的失明。 他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但是喘不过气的感受却也在这一瞬间终于消失:“哈啊——哈啊——”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在感官逐渐恢复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口鼻之间不知何时充满了鲜血。 “伊露那(古语:光)”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紧接着海米尔宁的面前亮起了某种柔和的白光。他眨着眼睛努力地适应了一下,终于才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你.......”面前的自然是那位自称佣兵的银发女性,她此刻除了手中的长枪在发光以外没有其它特别的地方。只是海米尔宁仍旧忘不了刚刚浑身缠绕着闪电双眼发光的那一幕。 “嗯,我知道,我有很多东西得跟你解释。”艾莉卡耸了耸肩。 “首先。” “你听说过世界守护者吗?”她一字一句地对着海米尔宁开口,语气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味。 “没——没有。”仍未从震惊当中回归的海米尔宁,反应有些呆滞。 “嗯,这个该怎么开始说好呢。”艾莉卡摸着下巴把长枪戳在了雪地之中作为照明。 “魔法这种东西,实际上人类是被禁止拥有的,你知道吗?” “啊?啊?不、不知道——”海米尔宁的反应仍旧迟钝。 “好奇是人类的天性,可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不应当去探究的。魔法便是其中之一。”艾莉卡接着讲,而这一夜之间接受了过多信息的海米尔宁仍旧没有能冷静下来,但她似乎也不在意这些,只是继续开口说着:“这种力量远超人类的认知。诚然精灵族拥有比人类更加出色的魔法能力,但他们懂得自制,而人类不。” “盲目只知追求力量的结果往往引致歧途,天象变化和许多魔力灾害都是由此而来。” “所谓无知即是福祉。人类总认为这是吝啬于分享自己知识的其他种族找寻的借口,可这真的是事实。” “精灵族花了许多年的时间抑制人类不要去接触到魔法。但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因为人类的好奇心是无法被抹消的,不论藏匿得多深,始终会有人想要把它们找寻出来。” “这和某些......‘东西’的理念一拍即合。”艾莉卡说道这一段时眼神变得冷酷了起来,语调也低沉了许多。 “魔法,可不是神赐予人类的。”她高高在上地低头看着海米尔宁,双眼之中反射着白光一瞬间仿佛是置身于更高位面的一个客观存在。 “我们仍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一切,能做的也就仅有抑制人类不要破坏平衡。我们竭尽全力所想要避免的,便是今天你遭遇到的这种情况。” “胡乱玩弄魔法的话会放出来的东西远超人类的想象。即便只是下级,这些古老存在的能力也不是一般人的常识所能涵盖的。在祂们的面前人类的刀剑稚嫩无力,而浅薄的理性一经接触也会轻易地就被撕碎。” “你算是较好了,至少虽然看起来像只吓坏了的仓鼠,但理智还存在没有变成白痴。” “也许有朝一日你也能与我们并肩作战。”艾莉卡耸了耸肩。 “你......们?”终于开始回过神来的海米尔宁依然满脸呆滞,但他总算最少对对方的话语有所反应。 “所以说了,叫做世界守护者。”艾莉卡转过了身似乎打算离去。“当”她抓住了自己长枪的金属枪身,然后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一样:“啊,更为广为人知的称呼的话。” “德鲁伊。” “这样的话你能有个概念了吗?”她说着,而海米尔宁直至这个时候才终于回过了神来开始眨动酸涩的眼睛,因为泪水渗出的缘故他开始感到面前的景象模糊不清:“等一等,等一等——那那个家伙是什么——” “恶魔哦,虽然只是下级的梦魇。”艾莉卡的身影随着光很明显开始远离。 “那它所说的——” “全是真的哦。” “——”海米尔宁的动作停住了。 “祂们的能力远超人类的认知,所以所谓秘密之类的东西在恶魔的面前也是不存在的。” “祂们是真的读懂人心的,这一点是否令你感到毛骨悚然呢?” “恶魔是不会说谎的,因为它们明白只有真相才能令人狂热地信奉。要论操纵人心,任何政客都比不过这些家伙。”她的声音逐渐远去,而海米尔宁继续眨着眼睛努力适应着黑暗。 “我就让你自己好好消化一下吧,年青的骑士。这对你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若是仍旧怀抱半吊子的觉悟战斗的话。” “你迟早有一天会死于自己的优柔寡断。” “等你冷静下来的话,来海茵茨沃姆的佣兵工会找我。那么,再会了——”声音消失在了黑暗之中,疲惫不堪的海米尔宁眨了眨眼睛,而等到他总算回过神来的时候,一阵嘈杂的声响也在面前出现。 “团长!”举着火把的阿西奥大声叫了一句。 “你跑哪去了啊,足足消失了一整天!咳咳咳——”利卡多喘完一口气紧接着又咳嗽了起来。 “一整......天?”海米尔宁愣愣的,他的眼睛迅速地适应了火把的光芒。 “唯一神在上,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你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被雷霹了吗?”火光着凉了地面上的大坑,焦黑的痕迹和充满魄力的冲击让海米尔宁一再确认刚刚发生的事情并非幻觉。 “这什么鬼东西——”“别碰!”阿西奥靠近了地面上某种黏稠的残骸下意识地就要用剑去挑,而海米尔宁开口阻止他的一瞬间他已经用剑尖触碰了一下。 “滋——!!”“他妈的咋回事!”被剑尖戳开的黑色半透明残骸流出的液体直接腐蚀了周围的雪和泥土,而阿西奥拿去挑的剑尖也在一瞬之间被锈蚀干劲,整把剑因为他的好奇心而变成了圆头钝尖。 “天.......这到底?”饶是一向不正经的利卡多,这会儿也只有满脸的呆滞。 “这你干掉的?”骑士们满脸呆滞地望向了看起来经过一场大战的自家团长,而海米尔宁撑着盾牌站了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可能么!” “那是?” “就当我是被路过的神仙给救了吧,我自己也还搞不清楚状况。”头脑混乱的他胡乱地搪塞了过去,然后才重新提起了刚刚的话题: “一整天是怎么一回事?盖多呢?” “谁知道啊!这问题不该问你吗!”利卡多显得没好气:“昨天晚上一起撤退的过程当中一眨眼你就不见了。只有一个方向的单行道上谁知道你到底跑哪去了。我们没得选只能继续前进,后面就遇到了失散的友军。盖多那边已经交给那边在照顾了。我们随着友军去到了附近村落之中整点,然后才重新回来找你,路上顺带把那头怪物也给干掉了。” “对了,说起来这个——”利卡多忽然打了个响指。 “那里头有个人说是跟你认识。” ———— ———— 漫长的跋涉,回归到那座作为临时驻点的小村子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几乎是刚刚进村子他就看到了她。 穿着白色的教会服饰,正拿着一本书,在为村子里的幼童们讲解知识。 恶魔的全知全视,让人感觉有些浑身颤栗。 可仅在这一瞬间,他却有些庆幸这一事实。 至少她是真正存在的。 与那幻境之中一致,她切切实实地,身处此地。 黑发的女孩抚起了一侧的头发,紧接着讲完了最后一段,合起了课本。 不经意地抬起头那一瞬间,与站在不远处入口方向的他对上了眼。 “啊——” “好久不见。”她把书本抱在了怀里,对着他微微一笑。 “海米尔宁。” “贤者——”远方某人忽然用拉曼语叫出了这个称呼。 “贤者小姐——”两人一起回过了头,紧接着有一名少年拿着一本破破烂烂的笔记本跑了过来,朝着她问话。
第一百四十八节:遥远的歌声(七)
武器的外形轮廓之所以会变成这般模样,审美方面的原因虽有,但更多却还是与实际使用的功能相关。 这世间存在的武器有许多,但不论东西南北不论种族民族,最流行的确通常是刀剑。 这是有原因的。 首先是武器打击部的长度。若单纯论打击能力,刀剑类武器是始终无法与大斧相比的。 不论造价还是结构,仅用少数金属材料而杆子由木头构成的斧子,都要比剑类武器更加适应挥击的目的。因为它的重量全部聚集在头部——但这一点运用在战斗上时却并不算是好事,若是头部太重,你一击被敌人躲开,就很有可能收不回来武器进行格挡。 而另一个重要因素,决定了战斧始终没有刀剑受欢迎的原因,便在于刃部的长度。 即便是丹拉索人引以为豪的双手大斧,其刃部充其量也不过24、5公分,少部分会有超过30公分,但只是孤例。如此短窄的打击部要在挥舞的时候准确命中敌人的身体难度颇高,即便是丹拉索人当中也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做到如臂指使。并且短窄的刃部无法达成有效的切割,通过贴着表面推拉利用锋刃造成伤害的方法并不可取,它只能够一再运用挥砍的方式。 刃部修长的刀剑类武器在这方面上拥有天然优势,即便只是单手剑也有长达70公分以上的切割部。无需费力以容易格挡的大角度挥砍,运用刁钻又精准的小角度贴近身体以后推拉切割便可造成可怕后果。 ——因此,它首先应当是一把剑。 紧随其后的是剑本身的形制。 注重刺击的剑向着剑尖所去通常有着更为明显的缩窄。如此一来质量较为靠后,也就使得重心愈发靠近手腕所在,得以运用小幅度的力气就调准剑尖进行精准刺击。 而注重斩击的剑则要较为平缓,即便有收窄设计,也仅仅是极小的程度。 调整重心靠前会使得斩击更为有力,因此注重斩的剑。 ——必当拥有较宽的刃。 第三个应当注重的要素是长度。 骑士的武装剑诚然是优秀的武器,但它只适合配合盾牌使用。单手挥舞的劈砍力道结合更短的长度,各方面都限制了它无法成为重型武器。 而在面对的敌人有能力击碎盾牌的情况之下,这种被动式的防御作用堪忧,不如干脆。 ——舍弃盾牌,以双手持剑。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响起,水力推动的机关连带着大锤一阵一阵地升起又落下,将炽热的钢铁捶打成型。 这里是当今整个东海岸最出色的铁匠所聚集的地方,因为陨石所带来的优质铁矿使得苏奥米尔人自很早以前就拥有比帝国人还要出色的盔甲与武器。 人口的稀少使得他们更加善于运用工程技术来解决问题,加之以附近存在的侏儒在技术方面的合作,苏奥米尔人在金属技术加工上面的能力最少要领先帝国半个世纪。 想来。 也只有基于这样的条件,才有可能诞生这样的武器吧。 “呲——!!” 红亮的金属条被用夹子夹住放入油槽之中,因为尺寸的缘故铁匠不得不专门制作了一个新的陶缸确保容纳。 理论上来说这是任何金属武器制作的最后一步,淬火硬化——可这一次却并非如此,在油淬之后,铁匠将其取出检查,随后放在了一旁风冷,彻底凉下来之后却又重新放回到了炉子之中。 旁边的资深学徒细心地控制着木炭覆盖在上方,待到烧至合适温度之后再度取出。接着放置到一长条形铁锅之中,锅底有少量木炭控制温度,锅内则是有一层油脂,剑刃就在其中缓慢冷却。 帝国的铁匠在制作武器时没有这第二步,苏奥米尔人称之为回火。 武器在淬火之后会硬化,但是过于坚硬的钢材会像是石头一样易碎,所以淬火时运气的成分极高。需要掌握极为合适的钢材甚至于淬火液体的温度,确保它足够坚硬不会轻易卷刃,却又不要硬得过头砍点东西就片片碎裂。 古往今来为求一把恰好处于这个平衡点的宝剑,帝国的铁匠们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有走火入魔者一心觉得是淬火材料的问题,甚至杀死自己妻儿放血以至亲的血液作为淬火的液体,谋求以这种特殊迷信手段获得合适的宝剑。 而这个难以被攻克的问题,苏奥米尔人拆成了两个部分就轻松解决。 首先烧到较高温度,淬火迅速冷却提高硬度。接着烧到较低温度,然后在维持一定温度的缓慢冷却,将硬度降低。 如此一来他们将自身的容错率大大提高。控制好两次处理的温度便可以大大提高产品的稳定性,令海茵茨沃姆湖畔出品的刀剑盔甲,成为帕德罗西帝国高层贵族都趋之若鹜的优秀装备。 步骤有序地进行着,在回火完毕之后粗开刃的部分由另一名资深学徒接手。将木轴接在水车上以后转盘粗磨石就动了起来,含碳量相当高的剑刃与之接触火花四溅,小心打磨完毕之后再由铁匠师傅本人收尾。 随着工序的进行磨石越来越细密,到了这一切结束时整体已经打磨成极高的抛光程度——苏奥米尔人称为“佩里”处理,意思是“镜子”,顾名思义,如此精细打磨的金属表面几乎可以照出人的脸来。这是苏奥米尔流行的基本防锈处理,做成这样的金属表面若是有血迹之类的脏污可以轻易抹去,不容易残留在表面形成锈蚀。 装上尺寸放大的直护手,用木锤子砸到位,严丝合缝的护手跟剑刃完美结合。之后再将缠绕好羊皮的木柄和配重球准备好。但却不安装,而是先把加长的剑茎末端重新放入炉子当中烧红了,紧接着戴着厚牛皮手套将二者快速组装,配重球装上以后趁热将凹型凿子套在剑茎上,将末端敲打成蘑菇状,铆住整把剑。 半个月的时间。 工坊四人的辛勤劳作。 综合了盖多在对付那些怪物时所总结的斩击比刺击更有效的经验,创造出来的出色斩击用武器。 一把。 一米五长的大剑。 “.......”当海米尔宁握住这把刚刚出炉的剑时,他并不知晓随后会发生的一切事情。 这仅仅只是结合了本地铁匠优秀的制作能力,为了对付邪教徒所使役的怪物而有针对性制作的一种武器类型。 他并不知道像这样的剑在日后会成为苏奥米尔的象征。 甚至这把剑这时候仍旧没有它日后威震四方的名号,也并没有那标志性的倒V护手。非要说的话,也就只是一把帝国骑士惯用的武装剑的放大双手版本。 由彻底的实用角度而言,若要论斩击和切割,剑相对刀而言是存在弱势的。背部增厚具有弧度的刀,能够更加胜任这一目的。但信奉白色教会的人总是更加喜欢剑,正是因为两刃的剑向着自己那一面的锋刃乃是作为自身的一种警醒。 “不错,这一批手感好多了。”随手挥舞了一下这一把样品,海米尔宁满意地点了点头。 “嘿嘿。”上了年纪的老铁匠得意地笑了一下,然后用苏奥米尔语接着说道:“团长阁下转一下握柄,从侧面看。”他开口提示,而海米尔宁愣了一会,随即按照对方的要求检查了一下。 “嗯?”他立即发现了剑刃的细微变化。 “这个叫渐薄处理,从根部往前越来越薄,这也是为何会手感比起最初的那些更轻的原因。” “不是老夫吹嘘,但要把刃磨薄这种技巧,帝国那边的铁匠可是没这个能耐的。而且磨薄以后还得保持足够的强度,所以钢材和热处理也得十分上心。”老铁匠得意地叉着腰向着海米尔宁炫耀,而骑士团长笑了笑,用苏奥米尔语回答:“谢谢你啦,毕吕老爹。” “别这么客气,都是自家人。” “虽然银卫是帕德罗西帝国出身,但如今大家都把你们当成自己人了。对于白色教会的骑士,提供这点帮助只是小事。”毕吕老爹拍着胸口说着,而海米尔宁再度笑了笑,把剑交还给了他:“其它部分的交货还得一个月?” “一个半月吧,慢工出细活。”对方这样说着,海米尔宁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 “是去见贤者小姐咯?”毕吕老爹给他打了一个暧昧的眼色:“整个欧罗拉最出色的两个年轻人,要老夫说,你们可真是般配。” “我们是朋友,不是那种关系。”海米尔宁摇了摇头,然后走出了门。 “真是不坦率哦!”老铁匠在身后喊了一声,而骑士团长再度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哟,团长大人。”打赤膊仅穿着防止火花溅伤的皮围裙,浑身都是炭黑脏兮兮的铁匠和学徒们在附近走来走去。在瞧见了海米尔宁的时候他们都举起了手朝着这边打招呼,骑士团长也都一一回应。 脚踩着的积雪不是很厚,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呼——”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紧接着一阵风吹来,使得他头顶上的袋帽以及身上的羊毛披风都微微摇晃。 苏奥米尔人说今年是个暖冬,而帝国北部出身的海米尔宁却很想找这些家伙沟通一下关于寒冷的概念。 他顺着风来的方向望去,被周边小丘所围绕的海因茨沃姆陨星湖在不甚强烈的太阳光之下闪闪发光。风吹拂过来的时候尚未结冰的部分湖面泛起阵阵波纹,兴许是因为地质、兴许是因为实在过大,这里的湖面竟和海洋一般是呈现出蔚蓝的颜色。 帕德罗西人在提起海茵茨沃姆的时候,总会把这个词的音译和意译放在一起,连起来读成永夜的奇迹-海茵茨沃姆——因为当年对此进行翻译的修道士认为,舍弃任何一部分,都难以表达出来这个地方本身的美。 苏奥米尔语是一种黏着语——这是它难以学习的原因之一。不同于拉曼语一个词汇可以拥有过去时、现在进行时和将来时三种变体,苏奥米尔语实现这类表述时是使用叠加的形式。 打个比方,拉曼人在说起“明天”的话就直接用“明天”这个词就行,而苏奥米尔人则是必须说成“今天的下一天”这样的形式;同理,“昨天”在拉曼语里头就只是“昨天”,而苏奥米尔语则是“今天的前一天”。 这种语言表达的困难使得他们多数很讨厌说话也因此变得沉默寡言,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复杂多变的苏奥米尔语结合它拥有许多变调的音节,听起来相当具有异域风情。 于这种前提条件之下,“海茵茨沃姆”拆开来便是“夜晚的奇迹永远存在”的意思——那位拉曼出身的修道士翻译成“永夜之奇迹”算是神来之笔,而这一切所指的东西。 实际上是一种自然现象。 位于北极圈境内的海茵茨沃姆陨星湖,在一年当中的某些时刻。 天空当中会出现无比绚烂的极光。 这也或许是白色教会的诞生地会选择在这里的原由,如此绚烂的奇迹与白色教会可谓是十分相衬。 入冬的夜晚也并非夜夜可见,在更往北去的地区也许全年都能够看到,但在这边仍就算是稀少一些。在将驻扎点移到苏奥米尔首都所在的欧罗拉北部地区以后,海米尔宁已经见过几次极光。 那确实是无比震撼的场面,尤其是配合上海因茨沃姆陨星湖广阔湖面的倒映,当真是美不胜收。 时间已经有将近两年了。 在那一天的两败俱伤之后,意识到苏奥米尔这些邪教徒的能力和之前帝国北部那些不是一个量级的海米尔宁,开始着手于部队整体的改造。 传承于拉曼帝国的帕德罗西正规军团和他们这些骑士,全都是重装军团的概念。这样的部队在正面战场上与敌军冲突十分优秀,但用于剿灭四处扎根的零散邪教徒却并非可用之兵。 成建制的帕德罗西军团需要维持的消耗更加巨大,加之以各方各面的原因,这两年左右的时间当中队伍不仅没有扩大反而被他进行了缩小。 军团被分散,采取自愿加之以挑选性质扩充进入银卫骑士团。两个团体合并在一起而不是各自有各自的指挥体系,并且割成零散的小部队,由手持劈斩大剑的骑士带队,手下的士兵们则是以渔网和草叉武装。 这显得有些可笑甚至在刚出来时士兵们哭笑不得地说是当年拉曼帝国时期角斗士的装备,却在对付那些怪物时出乎意料地好用。 渔网和草叉可以有效地控制住生命力顽强的怪物,不会像是长矛那样刺中了以后对方还顶着往前冲。再配上合适的劈砍类武器,以及小组分工的战术,他们逐渐取得了各种阶段性的胜利。 但在战术上的取胜。 依然无法冲淡海米尔宁内心中的迷茫。 利卡多在两周前过世了。 这个一直给团队带来欢乐气氛的红发骑士,没有死于邪教徒的手中,也没有像是盖多常嘲讽他的那样死于被女人甩的伤心欲绝,而是死于肺结核。 帝国人称之为痨病,至少在当今这个时代仍旧是无可救药的绝症。 这对于一名骑士而言算是最不光荣的死法,而随着也只剩下独臂的盖多护送他归国安葬,海米尔宁算是左右手都已经不在。 银卫已经大变样了。 在苏奥米尔停留的时间太长,帝国那边也逐渐开始出现反对的声音。 “他们到底是帕德罗西的骑士还是苏奥米尔的骑士?” 来自那些高高在上的政客的指责,海米尔宁不知道该用什么话语来反击——而这问题他却也知道,实际上与自己关系并不大。 而是和赫墨斯皇太子有关。 尚有一月时间,长公主的孩子,皇帝陛下的外孙就要达到可以被任命为皇太子的年龄了。 那些本就看赫墨斯皇太子不爽的贵族和大臣们认为已经40多岁的他必然是没资格再能登基,于是一个个都开始找起他的茬来。而作为他鼎力支持的银卫骑士团,即便民间支持率依然很高,但已有近两年时间都停留在苏奥米尔活动,自然就成为了一个可以拿来发挥的话题。 类似的琐事有许多,团员当中也有很多人受到它们影响感到十分愤懑的。毕竟他们是在为人民而战斗铲除邪教徒,而这些政客贵族却坐在安乐椅上,于背后指手画脚。 海米尔宁至今没有去向赫墨斯皇太子确认那件事情。 自称是世界守护者的艾莉卡说的是真的,那头恶魔确实没有撒谎。他在之后进行调查的结果发现主教艾拉确实是在二十多年前去世的,与他出生的时间吻合。 这位温柔的女性主教是苏奥米尔人的骄傲,而若非她开了先河,萨妮娅想必也是难以登上如今的地位的。 白色教会过去是更加严苛冷酷的,如今变得如此亲善还多亏于她对宗教的改革。许多基础建设和文化开放也都是她一手所为,帝国人赞不绝口的赫墨斯皇太子所进行的基础建设和公民培育,其实只不过是照办了艾拉·艾琳贡南的美好设想。 那个他应当称为父亲的男人道貌岸然的一切,只不过是以从别人那里偷盗而来的东西兑上谎言东拼西凑的结果。 而帝国几乎成功地掩盖了这一切。 在大量由拉曼籍神职人员组成的湖畔教会当中,要修改一点这个那个并非难事。海米尔宁幸得萨妮娅相助找到了一些尘封的资料,才得知了关于这位女主教过去美好理念的事迹。 二十多年的光阴,已经足以让谎言代替事实存在。 她的努力几乎被所有人淡忘,成为了一位已故的苏奥米尔历史人物,成为了赫墨斯皇太子的陪衬。 只有极少数没有被销毁的资料仍旧记载着完整的事实。并且不同于有详细记载的丰功伟绩,不论是任何资料来源,关于女主教死因的记载都只有寥寥几笔。只提到她在访问帕德罗西帝国的一年之后匆忙归来,之后抱恙拒绝见人,一个月之后就过世。 对于一位如此受人尊敬的英雄人物,却连像样的葬礼都没有,只是草草了事。书卷当中记载美化为这是她个人的遗愿,她一辈子贴近人民因此也不希望自己的葬礼过于铺张浪费。 但海米尔宁知道这也又是一个帝国的谎言。 恶魔不会说谎,而祂告诉自己这些事情的理由,在之后见到了艾莉卡再度交谈时海米尔宁也有所得知。 “神与魔的定义不过是人类擅自加上去的,它们没有人类的所谓善恶概念。” “以谎言欺骗伤害人这种事情实在太过幼稚和低端,不,恶魔不喜欢做这种事情。它们喜欢揭露痛苦的真相,让你自身去查询验证,然后处于这种两难的境地。” “正因这些话语全是真实的,你才会动摇,才会犹豫不决,才会内心当中煎熬万分。而这。”佣兵小姐如是说着。 “就是它们的乐趣所在。” 无法反驳的真相与事实。 若是谎言的话维持坚定的心灵去破除那一切就可以解脱,可像这样愉快又轻松的事情是不存在的。他反复纠结痛苦了半年之久,最终还是决定握起剑去与那些人战斗。 冤有头债有主,即便是为了自己的生母而复仇,这些人却也已经走上了毁灭的道路。 他们的复仇牵扯到了太多无辜的百姓,因为这一点,他必须对他们拔剑相向。 又是一年半的光阴过去,骑士团在本地站稳了脚跟,而盘根错节的邪教徒势力也越来越弱。他们即将要获得胜利了,可也正是在这种时候,海米尔宁却开始愈发迟疑。 胜利的尽头等待他的是什么? 他要接过这些人的复仇理念,去与自己的父亲、去向帝国对质要求赎罪吗? 他不知道。 或者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满载荣誉地归国享受人民的欢呼成为站在那个他明知道背负着罪恶的男人身边的英雄? 他不知道。 他只是在一味地,逃避这个问题罢了。 “团长先生。”来往的教会工作人员们都向着他点头,而海米尔宁也用相同的动作回应。 他走过了一段又一段的拐弯,最终来到了一座二层小院的面前,无需打招呼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啊,团长先生,贤者小姐在上面。”下方的修女向着他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然后抱着书跑了出去。 贤者小姐——海米尔宁在心中念着这个称呼。 据说是因为一直跑来跑去到处帮助别人,不知不觉当中就被百姓们如此喊了。时间一长,就连他们这些人以及苏奥米尔的贵族乃至于教会的同僚也都开始如此称呼她。 真是,与她十分相称的称呼。他想着,然后走上了楼梯。 “哒哒哒”的脚步声有序地响起,而海米尔宁刚刚踏上二层的木板,就听见了她的声音。 “来了吗。”她的声音并不高昂,不论何时说话的语调总是像在给人讲睡前故事一样,但却饱含力量,令人无法忽略。 “嗯。”海米尔宁开口回答,仅仅一句话,因为他不太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 “你在昨天见面的时候问过我,团长先生。”萨妮娅没有回头,她站在窗边,只留下一个纤细的背影,与那一头长长的黑发相映得彰。 “人类所创造的事物,实际上都是如此地轻易就能够被毁灭。即便是坚固的钢铁,号称无法被攻陷的城堡,也不一定能够存在的比人类本身更加地漫长,因为我们是如此地善于自我毁灭,总是想方设法地在自取灭亡。”他沉默,因为知道她还没说完,而萨妮娅接着说道:“即便是伟大而崇高的理想,随着时间流逝也必然会变得**——” “有的存在甚至连自诞生之时就充斥着痛苦,一生之中也全都是苦难与迷茫,全然不知自己为何而生,又为何继续呼吸继续存活。” “你问我,这样的人类,为何我会说是‘无比美丽、又充满希望’;你问我,为何我依然深爱着人类,并且总是能以最乐观的想法看待人类,还记得吗?” “嗯,我当时被你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萨妮娅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因为是你,正因为你说的都是事实,所以我才无法反驳。” “但在想了一天以后,我现在大约能够回答你了。”她没有等海米尔宁搭话就接着说道:“即便诞生必然伴随着苦痛,即便因为贪婪和**,事物只要存在必然会开始腐朽——但正因如此,诞生的新事物才拥有如此宝贵的意义存在。” “即便毁灭是无可避免的,即便在命运车轮的碾压之下人类看起来就好像是蚂蚁一样脆弱,但是——”她回过了头,灰蓝色的双眼倒映着窗外的雪景闪闪发亮,那秀气的脸庞上一丁一点的软弱都没有,充斥着的全都是倔强。 “人类是可以跟命运抗争的,即便毁灭无可避免,即便辛辛苦苦创立的一切最终都免不了会**,即便恶意缠绕,即便国破家亡——” “在那之后,人类都依然会重新站起来,每一次都会。” “我是这样坚信着的,团长先生。”她微微一笑:“或许在你看来只是一些空洞的漂亮话而已,或许在这之后会有哪天我再也没办法向这样对着你轻松地微笑,但不论如何。” “请你也试着去坚信吧,团长先生。”她这样说道,而海米尔宁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就有一连串的脚步声响了起来,紧接着一个焦急的声音如此喊道:“贤者小姐——” “啊,团长先生果然在这儿!”冲进来的人是一名修道士,而他手里握着一封书信,满脸焦急。 “不、不好了!” “皇帝陛下的长孙康斯坦丁殿下被毒杀,赫墨斯皇太子殿下被列为嫌疑人逮捕了!” “......”海米尔宁愣在了原地,旁边的萨妮娅也是相同的表情。
第一百四十九节:遥远的歌声(八)
帝国的政界开始变天了。 新历1340年10月31日,在外孙康斯坦丁过世之后,皇帝希格苏蒙德·沃茨诺里昂·塞克西尤图一世以谋杀及叛国的罪名逮捕了赫墨斯皇太子,并在短短一周后越过了帝国元老院否决了所有贵族大臣的恳请。 将皇太子。 判决死刑。 坊间流传的父子不和,这下是彻底地被坐实了。 帝国的政坛掀起了风暴。已经84岁的皇帝饶是看上去仍旧精力旺盛,但在这种年纪处决自己唯一的男性子嗣,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一件具有天大风险的事情。 “一旦皇太子被处决,若是陛下也随后西去,吾国将会陷入无主的混乱之中,请陛下三思啊!”资格最老自他登基之日起便一直伴随在身边一把年纪的老宰相,为大局着想而开口劝诫的结果,是被以养老的名义剥夺了地位遣送回到封地之中。 这还是念在多年的情分之上,若是其它人只怕这会儿已经掉了脑袋。 继任宰相职位的是长公主的夫婿南方亲王尼格松·弗洛普·威斯孔蒂——也即是逝世的康斯坦丁王子的亲生父亲。 他的上位只意味着一个事实,掌控帕德罗西帝国至高权力的两个人形成了共同阵线。目的仅有一个,决然又不可动摇。 他们要为康斯坦丁王子报仇。 宫中已无任何人胆敢发声,而那些仍旧忠于帝国的朝臣担心于纷乱的到来,在苦思冥想之下将目光投向了极北之地,悄悄地送出了求援的信件。 如果说当今的整个东海岸尚且有谁拥有这个份量能够劝得动皇帝陛下的话,那也就只有海茵茨沃姆湖畔教会存在的教皇了。 于公于私,耶缇纳宗教皇乃至于苏奥米尔人都不愿意看到赫墨斯皇太子被处决。 在女性无权继承皇位的当下,康斯坦丁王子逝世而皇太子赫墨斯又被处决的话,剩下有塞克西尤图血统的外亲当中与皇帝走得最近的便是这位父凭子贵的尼格松亲王。 而不论是从人民的角度还是教皇的角度来看,这位尼格松亲王都不可能是合格的皇帝。 他与希格苏蒙德一世性格相近喜好战争与征服,但能力却相当一般。几次与高地民之间的冲突都是单方面以权势压人对于老牌将领们的进言充耳不闻,最终导致本可轻松得到的胜利变成惨胜。 而尼格松亲王本人对此还没有任何自觉,在帝国政界当中一直逢人就开始吹嘘这些胜利。 因此,贵族和士兵都不待见他。 而教会在这方面上没有好上多少。自少年时代开始,这位亲王就数次在公众场合表达侮辱教会与先人的言论,甚至于迫害传教士的流言也络绎不绝。 不知尊重他人,大嘴巴又没教养,像这样的他十分符合帝国中央贵族对于南方贵族的刻板印象。毕竟帕德罗西帝国的政治中心一直都在靠北的地方,南方因为和倔脾气的矮人之间冲突的缘故一直不甚太平。加上地形复杂雨林密集的缘故,很多地方都存在有文化脱节的现象。 不光是现代帕德罗西帝国的流行风尚和用语,即便是神圣的耶缇纳宗教会在南方许多地区的影响力也不够强烈。 “南方的野蛮人,不开化没教养的乡下穷鬼贵族。”这样的说法不光是北部贵族,在几次地区主教被殴打的盛怒之中教皇也在公众演讲上使用了这样的词汇来形容尼格松亲王。 即便是嫁给他的长公主实际上也只是典型的政治联姻,为求南北统一,而非因爱结合的。本身对于上流社会的女性而言,爱情就一直是一种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 而基于这样的前提条件之下,尼格松亲王若是上位了,苏奥米尔人、帕德罗西人乃至于整个耶缇纳宗,怕是都会迎来一场灾难。 不服从他统治的中部和北部贵族必然会反抗,而好战成性又和教皇有矛盾的他若是手握大权了,苏奥米尔也逃脱不了这场风暴。 人世间至高权力者的一举一动对于他人的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皇帝陛下的一个决策。 东海岸最繁盛的时代就将要步入恶劣的时代。 而他们自然不能允许这些发生。 赫墨斯皇太子必须存活,不论是为了帝国、苏奥米尔王国还是为了耶缇纳宗。 接收到信息以后教皇迅速命部队兵分两路,一路火急火燎乘船前往帝都由教皇亲自出马劝说。而另一支作为保险性质的部队则是暗中悄悄陆路进攻,也进入到了帝国境内。 万一劝说失败,他们就将以武力拦截送往刑场的部队,救下赫墨斯皇太子。以期之后皇帝头脑冷静下来,抑或熬过几年等到皇帝驾崩再回来宣称对皇位的主权。 出行劝说的队伍自然是教皇与重量级神职人员组成。而另一侧的武装部队,则由海米尔宁率领俨然已经成为了教会骑士的银卫骑士团成员出行。 总计25名成员,他们尽数都是资深骑士,并且和海米尔宁一样是平民出身。这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即便在银卫当中可信赖的人也并非所有。这些人若非皇太子的存在只怕无法得到今天这般的地位,因此他们对于赫墨斯本身也拥有相当高的忠诚心,会为了他赴汤蹈火。 然而尽管如此,他们内心也仍旧纠结万分。不少人都默默祈祷着教皇能够成功劝说,避免战斗。毕竟和邪教徒作战是一回事,要对着同样作为帝**成员的护卫队下手又是另一回事。 但命运总是喜欢作弄人的。 在新任宰相尼格松的煽风点火之下,教皇始终没有能够找到机会劝服皇帝。事情最终于11月21日的清晨落幕,一切都进入到了最糟糕的结果。 进入到帝国境内潜伏下来的海米尔宁等人,在躲藏的地点当中收到了渡鸦带来的纸条。 纸条上没有文字,因为这种事情不能留下任何话柄,所以在之前就约定好:若是一切平安就用白纸,而若是事情不顺利必须武力相向的话—— “红色。”海米尔宁神情复杂地回过了头看向了其它24位骑士。 “唉——”阿西奥叹了口气,扶着额头,其它人的表情也没有好上多少。 在利卡多逝世而盖多护送他回南方老家安葬的如今,整个银卫能够动用的资深成员也就这些了。他们都是一副佣兵打扮,除去了任何银卫骑士团的徽章甚至连会暴露身份的饰品都没有穿戴,避免战死或是被俘以后连累家人。 身上穿着的是短摆短袖链甲配合油煮硬化的皮甲,负重仅有7公斤左右的同时,修身裁剪开口部分还用皮绳拉紧的链甲也进行了发黑处理,大幅度避免反光和声响。 骑士们没有佩盾,而是带着大剑、短剑、匕首和十字弓。尽管银卫开发出来的这种双手剑比较独特因而若是使用了容易被人顺藤摸瓜,但考虑到他们需要速战速决突击救人逃离一气呵成的缘故,冲击力极强的它还是要比起单手剑更加合适。 并且这种做法也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他们的觉悟。做这样的事情搞不好就会变成对于帝国的背叛,接受骑士教育的他们不会逃避自己的罪孽,尽管个人身份的细节被抹消以免连累家人,但整体而言还是要承担这份责任的。 他们终归是有些荣耀与自尊存在的人,就算换上了佣兵的行头也不会彻底放下这些。 话归原处。由仍想挽救皇太子的那一部分朝臣透露消息,赫墨斯的处决被定在了三天之后。在帝都北部海米尔宁故乡的那座小镇附近刑场处决,处决方式是斩首——这是对于贵族而言极具侮辱性的一种方式。 千年文化传承的帕德罗西帝国贵族即便是死都要讲究死得优雅,过往便有许多贵族在将被处决的前一天都会选择不吃不喝,便是为排干体内残余,以免死前挣扎因痛苦失禁便溺而失了最后的颜面。帝国的绞刑架也是因此再三修改,作出来合适的高度,能够在落下的一瞬间拉断颈椎死得干净利落。 斩首这种会死得无比野蛮的做法是针对罪大恶极的人的,而赫墨斯身为皇太子竟沦落到这种下场,只怕即便是作为藏污纳垢之地的那座小镇的刽子手,也会双手发抖吧。 但那到底是因为能砍下皇族的头颅而兴奋,还是担心事后被灭口的恐惧,就不得而知了。 再度回到这片区域,海米尔宁的心境是复杂的。 这个小镇是名副其实的帝都垃圾场,私生子们被丢到了这里的修道院,而高层贵族也经常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在此进行。最后就连赫墨斯皇太子的处决也被定在了这里。 唯一庆幸的事情就只有他们不必在镇内动手,因为当地会有接应的卫队严格把守的缘故,人少而精的他们正确的战术应该是半路拦截。 从帝都地牢来到小镇刑场有三天的路程,轻装上阵的海米尔宁等人通过精确的情报事先出发,在必经之路的休息点上埋伏好。果不其然,第二天就等来了全副武装的卫队一行。 “是金狮鹫。”旁边阿西奥的声音有些发抖。 远远地从埋伏的地点往下看去,借助夕阳余晖他们可以将对方的行头看得清清楚楚,连带步行侍从在内一共50人规模的押送部队,当中骑士们穿着最华丽的带有镀金边的锁甲,配合的外罩甲衣也都是天鹅绒材质的。披在身上的斗篷是清一色的洁白,后面锈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金色狮鹫。 他们手持长矛与品质优良的鸢盾,就连骑乘的战马也都高大健壮,并配有马甲。 这是银卫的老前辈,金狮鹫骑士团。 帕德罗西帝国第一个,也是最富有的一个骑士团。 内部成员最低阶级都是子爵的后裔,据说就连伯爵之子都只有当侍从的资格。 “理所当然的吧,派出来的是最精锐的一个骑士团作为护卫。”阿西奥扶着额头显得十分无奈,而海米尔宁沉吟了一下:“没事,他们会的只有骑士的战斗方法。” “不会是我们的对手的。”他如是说着,然后开始无声地指挥银卫的骑士们分散。 ———— ———— 三天的路,在有押运马车的情况下不可能跑得快。因此傍晚时分就必须开始做露营的准备。 作为高层贵族出身的20名骑士不可能屈尊亲自守夜,因此这个任务当然就交给了步行的侍从们。连带着的还有照顾马匹和做其他生活方面准备的职责。 侍从们也都尽数配备了品质优良的装备,尽管不如骑士,但也已经能与银卫的正式成员相比了。借助马车和地形他们安排了定点哨岗与巡逻人员。以10人作为一个班次三班倒轮流替换,因为队伍规模较小的缘故哨兵之间距离都较近,如此一来一旦有任何声响动静就会引起连锁反应。 骑士们待在了营帐之中,营帐设立在靠近山丘山脚下避风的位置,位于最左侧。这里也是大部分正在休息的侍从所在,之后才轮换的侍从们露天躺在地铺上打盹,而守夜人员的其中4人则在他们旁边围着篝火谈天喝茶玩骰子做游戏。篝火旁放了一些灯笼和火把,前者续航时间长而后者亮度更高,属于两手做准备。 中部是运输皇太子的偌大封闭式马车,车夫也是其中一名侍卫,他用斗篷裹着自己的身体在座椅上睡着。车门被牢牢地关上并且附有铜锁,余下6名守夜人的其中2人就在车门的地方沾着。 还有2人则是在队伍的末端看守马匹,最后2人便是作为巡逻的队伍时不时地检查状况。 这是十分标准有训练有素的阵型安排。尽管银卫与他们因阶级问题有理念上的不合,但所谓好大喜功并不等同于战斗力低下。第一骑士团的名号诚然与出身爵位还有财力相关,但高贵出身与丰厚财力本身就是战斗力的一环。 这是无比现实的一个问题,事实就是战斗力与财力还有出身是息息相关的——正如其它所有事情。 天天喊着贵族根本不懂战斗的人多半则是不成器的雇佣兵在酒后吹嘘,而一旦上战场与这样全副武装骑马冲锋的贵族遭遇了,他们会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因为有钱又有权的贵族从小就可以请最专业的剑术老师来传递知识,并且他们也配得起精良的武器铠甲与战马。 佣兵的劣质武器击中护甲无法击穿,而骑士贵族的武器则可以轻易捅穿他们老旧的二手货。家族有充足资金不必为生活所困,他们每天醒着的时间就可以重复训练与补充营养的循环,所以甚至就连体格和体能都要比穷苦人出身的佣兵更加强大。 当然,少部分穿着华丽昂贵盔甲却缺乏战斗经验的贵族也有存在,但那些是极少的孤例。他们多数都是属于公爵侯爵家的嫡长子之类身份,不必亲自披挂上阵,而是稳坐后方进行指挥。 那些真正会上阵杀敌的贵族骑士当中,是不会有弱者的。 他们是精英,这一点决计不可否认。 但也正如海米尔宁所言,他们懂得只有骑士的作战方式。 “嘶——什么味道?文森齐奥,你是不是在那边撒尿了?”皱着眉头的一名侍从开口这样说着,而被他唤为文森齐奥的另一人显得有些不满:“没啊,我明明走到下风处了。” “而且这尿骚味也太浓了点,好像是憋了很久似的,该不会是西吉那小子吧。” “喂,西——”“小声点,别吵着大人们休息——”“嗷呜——” “嘶吁吁吁——” “是野狼,马受惊了。西吉他们在做什么?怎么没看管好。”“可能是人手不足控制不住,我们也过去帮忙!”两人没有多想,迅速地跑到了马匹的所在。骑士们的战马血统高贵,比起他们这些没名分侍从而言都要贵重。漆黑的夜里若是马受惊了挣脱缰绳跑丢了或者受伤他们就必将要面临一阵痛打。 恐惧驱使着侍从们跑到了战马的所在,而急着要去安抚它们的两人也没有注意到身后在夜色之下悄悄靠近的黑影。 “喂西吉——”看守马匹的卫兵傻愣愣地站在了那儿背对着巡逻的二人,文森齐奥以为他睡着了,伸出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但西吉却因这个动作应声倒地。 “什——” 锥型无锋的匕首,从背后刺穿了肺叶。 锁甲能挡住刀刃,足够密的锁环挡住这种匕首也不在话下,但那不是侍从们穿得起的。 “咳——”连惨叫声或者提醒友军的声音都无法发出,因为肺叶被刺穿的缘故他们安静地迎来了自己的死亡。 毫无光荣的偷袭与暗杀,运用计谋而非正面决斗。 这不是骑士的作战方式,但却是银卫的作战方式。 凝视深渊之人需谨记深渊也在凝视你;与恶龙搏斗之人有朝一日自己也将化身为龙。 连带帝国北部的征伐,与邪教徒搏斗了6年的他们从这些对手的身上也学到了许多。 尽管仍有自己内心中的坚持,但比起刻板的帝国式教条他们更加偏向实用主义。 都是如此吧,若一个国家一直在胜利处于绝对优势的话,他们往往就会忽略掉那些细微的变革。 “割开缰绳。”暗夜之中双眼反射着月光的海米尔宁轻声说着,而所有人照做之后拿起马鞭还有地上的枝条朝着战马的臀部就是重重一甩。 “嘶吁吁吁!!”吃痛的马匹立刻嘶鸣了起来“什么情况!”躺在地上睡觉的侍从还有马车旁边的两名护卫听到了动静跑过来看,而迎接他们的是己方战马强而有力的铁蹄。“啊啊啊啊啊——!”被冲撞踩踏的侍卫当场死亡,骑在马背上的几名银卫骑士护在马匹的周围确保它们狂奔方向是营地。紧接着来到囚车附近以后就一跃跳了下来,其中一人还顺势拔出了大剑借势劈开了最后一名护卫的身体。 “呃——呃啊啊啊啊啊啊!!”躺在地上睡觉的侍卫们被狂奔的战马踩踏非死即伤。而惊醒过来的骑士们衣衫凌乱地从营地之中跑出的一瞬间,几支涂有黑漆在夜里无法看清的弩矢就射中了他们的身体。 “软弱的蠢货,我不是叫你们穿着甲睡觉的吗!”迅速把带有金边的头盔戴上,金狮鹫的团长对于自家团员的死亡并没有感到任何悲伤,一匹战马朝着他冲来,而他从地上捡起了一支长矛就朝着马匹的胸口投去。 “嘶吁吁吁——”被强而有力的攻击刺穿的战马倒在了地上,而团长闲庭信步地一般站在了狂奔马群中间的空隙毫无动摇。 “全体向囚车集合!”残余的十几名骑士与侍从汇合成为了30人左右的部队。 “嗬啊啊——”“当——唰!”靠近马车的银卫骑士高举大剑却被轻易格挡下来紧接着长矛捅穿喉咙而死。 金狮鹫的反应速度极快,即便占尽了先机银卫却也没能把对方的战力削弱到理想的程度。 “踏——咚——”金狮鹫的团长单手提起了阵亡的银卫骑士紧接着丢到了附近为己方腾出空间,而他们围在了囚车的一瞬间又有弩机释放的声音响起。“咻——咻,夺夺——”沉闷的声音是弩矢命中了盾牌的声响,围着囚车结成了盾墙的金狮鹫骑士们形成了典型的防御阵型。 弩矢在这种情况下已不堪大用“把火把灯笼都熄了!”然而金狮鹫的团长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判断。毕竟战场的情况多变,他要逼迫对方出来与自己近战比拼而不是躲在暗处偷袭。 黑暗中受袭取得照明物是人类的本能,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却屈从于这种对未知的恐惧那么只会全军覆没。 “咔——”“滋——”灯笼被踩碎而火把在地面上翻滚也熄灭,整个世界重新归于黑暗之中,但银卫骑士的弩手仍在放箭。 “夺夺——”的声响又响起了几次,但显然都被盾牌给挡下了。 “下三滥。”金狮鹫的团长显得十分不屑,尽管死了不少人并且丢失了对于骑士而言最为重要的战马,他却仍旧冷静。 “怎么办,他们反应比想象的快。”场地重新归于黑暗之后,海米尔宁一行人趴在附近的地方,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这些人不愧是精英中的精英,只要他们从营地当中跑出的时间再慢一点;或者警戒再松懈一点睡着的时候谋求舒适都把盔甲卸下;抑或屈从于恐惧而没有丢弃火把带来的光明,银卫就仍旧可以拥有相当的优势,在保存实力的情况下进一步地削弱乃至获得胜利。 可这一切都没有按照计划进行,对方的每一步应对措施不仅速度飞快并且果断又准确,丝毫不给他们扩大战果的机会。 海米尔宁望了一眼夜空,逐渐适应黑暗了的金狮鹫骑士们也开始看清楚周围的环境。 “没得选了。”他握紧了剑柄。 银卫的骑士们齐刷刷地咽了一口口水。 天空当中乌云飘过露出了空隙,最明亮的西芬克魔力之月将自己的光芒洒向了大地。 这是在帝都那种夜夜灯火通明的地方少有的景象,银白色的月光使得整片大地都亮如白昼。 一把接着一把,骑士们拔出了背后的大剑。 “银卫吗!果然是你们,全体转向,抬矛!”金狮鹫的团长一声咆哮,紧接着三十多人变圆阵型为方阵,向着银卫的所在盾靠着盾,长矛从缝隙之中伸出。 “冲——”海米尔宁一声怒吼。 “锋——!”而金狮鹫的团长与他异口同声。 “咚!!”步子重重地踏在了地上。“杀啊啊啊!”同为拉曼语的战吼震天动地。 风从他们的两侧流过,一身漆黑手持大剑的骑士与一身金银手持矛盾的骑士气势恢宏地咆哮着,然后。 撞在了一起。 “嘭当!”“呃啊——嗬啊啊啊啊啊——”被长矛捅穿了肩膀的银卫骑士像是邪教徒们驱使的怪物一样怒吼着顶着长矛向前冲锋,紧接着单手握着大剑的末端挥出了一击。 “噗——呃——”链甲挡不住苏奥米尔出品的重型大剑,但将对方斩首的骑士也紧接着被另一名金狮鹫骑士的长矛捅穿了喉咙。 大剑落在了地上,三名银卫骑士当场死亡,但发起疯狂冲锋的他们也成功撕碎了对方的盾墙。 长矛的木杆在大剑这种重型武器面前被轻易地拨开砍断。“退步弃矛!拔剑!”在损失了主要武器以后金狮鹫的团长发出了这一指令。 “别让他们重新组成阵型!各自为战!”盾牌的优势在于能够组成阵型,让他们退后重新结成阵型的话银卫必将落败。不允许这一切发生的海米尔宁也下达了指令,而大剑骑士们立刻分开冲进了敌阵令他们陷入混战之中。 “咚!!”双手大剑重重地砍在了盾牌的边缘,撕开了包边的金属以及表面的兽皮,但对手的骑士也不是吃素的,他顶着左臂发麻直接整块盾牌向着侧面移去,连带着上方卡着的大剑也一起拨开,紧接着对着正面空当打开的银卫骑士一剑刺去。 “嗬啊——”银卫的骑士伸手抓住了对手的剑,皮手套和手掌被单手剑割开的痛楚他无暇顾及,另一只手丢开了自己的大剑紧接着拔出了腰间短剑,然后后脚一蹬就扑了上去开始近身扭打起来。 他们从长矛和大剑打到了短剑对单手剑,最后双方都拔出了匕首肉搏扭打,甚至用上手指掐对方双眼扼喉殴打的方式。礼仪和骑士精神是拥有优势时的怜悯,而在这种双方都是对等精锐战士的情况下,即便是金狮鹫的人也不会再有任何讲究。 这就只是单纯的你死我活,在技巧几乎是同一个等级又失去了阵型变成混战之后,决定这两大骑士团胜负的。 就仅仅只有。 生存的意志。 “哈——哈——”月光一阵阵洒落,数分钟的搏斗过后,碎裂的木盾和矛杆碎片都被踩进了泥土之中,损坏的武器盔甲还有死尸铺满了附近的地面。不仅是单手剑,大剑也损坏了好几把。饶是苏奥米尔人拥有东海岸最为出色的武器锻造技巧,金狮鹫骑士们所使用的装备却也不是盖的。 仍旧站立的双方人数都只剩下个位,并且尽数伤痕累累满是鲜血。呼吸尚且算得上平缓的就只有两位骑士团的团长。 “退下吧,团长先生,您也应当明白皇太子的死对于帝国百害无一利!”海米尔宁向着身高不输给他而体格更加健壮的金狮鹫团长开口说着,而这份劝说得到的回应只有一个冷笑。 “想让我和你们一样成为叛国贼吗。终归是平民出身的骑士团,你们对于皇帝的忠诚不值一提。” “死吧,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咆哮着冲来的大汉掀起了第二次的攻击。“嗬——”呼吸替换过来的海米尔宁举起了手中的大剑紧接着往下落去,但在他发挥出来这一记攻击之前金狮鹫的团长却抬高盾牌主动挡住了他的下劈,紧接着缩在侧腰的右手单手剑直直就朝着他的腹部刺去。 “嗬——”“嚓嚓————”情急之中的海米尔宁偏转了大剑剑锋擦着盾牌表面滑开的同时扭腰向着左侧闪出,金色狮鹫的涂装被刮掉了一般,而他再度拉开了距离。凭借与邪教徒使役的魔物战斗之中练出的身法和反应成功避开对方的攻击。 “只知道后退的懦夫!”金狮鹫的团长再度开声嘲讽,然后仗着自己重装的优势直接举盾冲锋。 “噗呃啊——”被盾牌冲撞命中的海米尔宁左肩立刻受到了伤害,尽管身高相同但体重占据劣势的他被对方打得接连后退。他忍受着左臂的酸楚左闪右闪,最后抓准了对方的一个机会再度抬起大剑。 “嗬——”金狮鹫的团长举起盾牌护住头顶本能地就想要故技重施。 “呼——”但海米尔宁呼出了一口气。 然后。 扭转身体从盾牌的外侧绕了一圈。 垂下了剑尖。 “咻当!!撕拉!!”在巨大冲击力之下锁甲环变形铆钉飞出,而满是缺口的大剑仍旧撕开了下方的棉甲垫层。 鲜血飞溅,自右下方斜着往上的劈砍从内侧斩断了金狮鹫团长持盾的右臂。紧接着海米尔宁顺势一转绕了一圈从左侧击中了金狮鹫团长的脖颈。 “嘭——!”带着半只手的盾牌落地一瞬间,大剑也砍在了他的脖颈之中。 “咳呃——”锁甲和垫层发挥了作用,拼尽全力的这一击也只是砍进去了半个脖子。 “锵当——!”金狮鹫团长的右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镀金护手的武装剑落在了地上。鲜血染红了被刮花的黄金狮鹫徽章。在银白色的月光之下,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你这......” “叛国的.......” “怪物。” “锵——”海米尔宁抽出了大剑,鲜血溅在他的脸上,而灰蓝色的眼眸之中竟开始变得毫无波澜。 金狮鹫的团长倒在了地上,整个场面一瞬间安静得有些可怕。 “丢下剑和盾,逃跑吧。”轻轻一甩甩干了手中大剑血迹的海米尔宁,回过了头用灰蓝色的眼眸看着余下的金狮鹫骑士开口说道。 “该死......他妈——”他们迟疑了一下,在团长已死的现在最终还是选择了保留自己的性命丢弃盾牌与武器转身逃跑。 “呼——团长?”眼见战斗总算结束,松了口气的银卫骑士们看着海米尔宁却忽然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而阿西奥在迟疑了一会儿之后走上了前去。 “还有锁呢。”他开口说着“砸开吧——”而另一名资深骑士这样说着。“嗯”阿西奥点了点头,然后举起手中的大剑用配重球狠狠地砸了一下把铜锁砸开,接着伸手拉开车门。 “这他妈——”但门还没开到一半,抬起头的阿西奥就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咔哒——” “咻夺——!!”寒光闪闪的弩矢击穿了骑士的额头,他整个直挺挺地往下倒去。“死啊你们这些叛徒!!”与皇太子一同等待在马车之中的骑士侍从愤怒地咆哮着拿着剑冲了出来。 “阿西奥!!”而银卫的骑士们冲上了去把他砍成了肉渣。 “阿西奥也......只剩7个人了,团长......弟兄们的尸体怎么办?”活下来的资深骑士满脸疲惫地对着海米尔宁开口,而他沉默不语地走到了阿西奥的旁边,用手为他合上了双眼。 “嘭!!”他一把把木制的车门从框架上扯了上来,银白色的月光照进囚车内部,赫墨斯皇太子头发披散穿着简陋亚麻衣物,手被反绑嘴里还塞着布防止他出声提醒。但尽管如此他仍旧淡定,在看到海米尔宁的一瞬之间那双灰蓝色的眼眸爆发出了希望的色彩。 “.......”海米尔宁走上了前去,把他嘴上的布条解了下来。 “孩子,你——”赫墨斯皇太子脸上将要绽开的笑容在海米尔宁冷漠的表情之中凝固了。 “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我们有点东西必须讨论一下。”海米尔宁的表情冷得像是苏奥米尔的冰天雪地。 “父亲。” “.......父亲?”骑士们面面相视,而海米尔宁又解开了赫墨斯皇太子的双手,让开了道路要他从囚车中走出。 “你......知道了吗?”之前被囚禁甚至殴打都仍旧淡定的皇太子这时不知为何忽然感觉自己腿脚无力,他扶着囚车的边缘努力地站着,然后用有些无力的声音开口说道。 “嗯。”海米尔宁只回答了一个音节。 “我和你母亲,不,不是——怎么回事”正打算继续讲解的赫墨斯皇太子在看到了月光下地面上的几十具尸体以后忽然表情变得紧张起来。 “不对!快逃,我出发的时候队伍不止这些人!” “这是陷阱——”“咻咻咻咻——夺——!!”“团长!!”修长的黑色箭矢从夜里飞来,两名银卫骑士捡起盾牌过来以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们二人,然而还是有一枚箭矢在这之前射中了皇太子的腹部。 “呃——”赫墨斯皇太子瞪大了灰蓝色的双眸,鲜血立刻开始蔓延染红了亚麻上衣。 “咳呃——”“迭戈!劳尔!”海米尔宁回声大叫,然而已经被射成刺猬的两名骑士再也无法回答他。 “呃啊——”余下的四人当中也有一人被箭矢射穿了小腿。 “团长!!”没有受伤的一名骑士高声大喊,而海米尔宁猛地回过了头,天空之中乌云飘过短暂遮挡了西芬克的月光,而在围绕着他们的周围山丘上。 一整排的火把接二连三地亮起。 而待到月光再度闪现的一瞬间,山丘上最高处一面旗帜高高竖起。 “黑底、金雏菊。” “希格苏蒙德皇帝陛下的旗帜——” “团长!我们断后,带着太子逃啊!”骑士们的咆哮声在耳边回荡着。 断后?如何断后?四个人面对一千人? 本能使得他反映了过来,在把大剑插回背后以后他扛起了自己的父亲然后用短剑割开了马车的系带,爬到了马背之上。 “呜呃——”皇太子开始呕吐起来,他坐在马上摇摇晃晃的,而骑士们拔出了大剑。山丘之上的希格苏蒙德一世冷漠地看着下方的场景,然后抬起了一只手。 “放。” “咻咻咻咻咻——!!” 铺天盖地的箭矢疯狂地落下,而海米尔宁回过头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插着箭矢的银卫骑士们咆哮着往前冲的模样。 双眼通红。 但却无能为力。 他驱马没命地奔跑着,全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头脑混乱又内心疲惫,充斥着仅有的想法是—— “向北” 他跨越了丘陵穿越了森林,然后在朝阳升起之时来到了河畔。 “噗呃——”晕晕乎乎的皇太子几乎落马“嘶吁吁吁——”一夜的狂奔海米尔宁马刺戳得战马的腹部血肉模糊,而不论如何再刺激它的速度也无法再提高,到了这会儿终于是忍受不住前腿一软摔倒在了地上。 “嗬——”一把抓着皇太子跳下马匹的海米尔宁小腿重重地撞在了河边的石头上,疼痛使得他几乎无法发声,但还是用大剑撑着站了起来。 “你——”脸色苍白的皇太子捂着腹部气若游丝地开口:“你自己逃吧,孩子。” “......又能跑到哪里去呢。”海米尔宁摇着头叹了口气,远方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军队高举着旗帜已经出现在视野之中。 “嘶——”倒地马匹最后抽搐了一下就口吐白沫地没了生息,它睁着双眼死不瞑目。海米尔宁望着它,又看了一眼伤痕累累的自己和濒死的皇太子。 这已是绝境。 “你、必须逃。” “你要保住,苏奥米尔。” “什么意思?”这种关头了赫墨斯却提起这个问题,海米尔宁皱着眉看向了他。 “陛下要征服苏奥米尔,因为是将死之人,他们也没有在我面前隐藏这个秘密。” “苏奥米尔一直都是帝国的心病,东海岸就只差这个北方王国就彻底统一了。派出你们,实际上也是为了......博取当地人的好感,可以进一步派遣驻军。” “和苏奥米尔修好什么的,他才不在乎。”赫墨斯皇太子苦笑着说道:“哪知道你们却,真的开始在给苏奥米尔人做起好事来。” “他要撕破脸皮了,帝都的军队已经开始召集,在处决了我以后帝国就要向着苏奥米尔进军了。”赫墨斯皇太子说完了这段话整个人又仰面躺在了河岸上,喘了好几口气才又重新睁开了眼睛。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合吗。”他抬头看着天空的灰蓝色眼眸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但不知是否是回光返照,声音却在此时变得平稳有力。 “一切只是一个预言,在我父亲尚且年幼的时候,有一位预言家说的东西。” “汝等有朝一日必将征服天下,但却须谨防那有灰蓝色眼眸的子嗣。” “彼乃是恶魔之转世,为毁灭塞克西尤图家而来。” “咳咳咳——”赫墨斯咳嗽着,而海米尔宁愣愣地看着他。 “可笑吧,哈哈哈哈——”他笑着,但是眼角却又不停地流着泪水:“就因为这样的一个所谓的预言,我40多年的人生里头他正眼看我的次数一只手就可以数的过来。” “是恐惧啊,是恐惧。” “我没杀康斯坦丁。” “我也理所当然不可能杀掉那些在我之前出生的皇子,但是整个后宫当中能够长大成人没有夭折的,确是只有有着预言当中瞳色的我。所以他信了,比起去了解自己的亲生儿子,由于恐惧,他选择了排斥我,选择了敌对,选择了处处保留警戒,甚至在出了这样的问题以后也直接就认为是我的责任。” “他知道了你的存在,他知道你会是那个来救我的人。他想让我们两个人都死掉,这一切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 “孩子。”他流着泪转过头看向海米尔宁:“我很抱歉。” “......”年青的骑士团长拄着剑,过多的信息量使得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反应。 “我早该告诉你这一切的,我可以用年轻犯下的错来为自己开脱,也许就连死都没有办法抹消这片罪孽。” “那是一个错误,我伤害了你的母亲。” “可你的诞生不是错误,孩子,在见到你双眼的一瞬间我就明白了。别让他否定了这一点。” “我早该告诉你这一切的,海米尔宁,我早该告诉你的。” “海茵茨沃姆是你母亲的出生地。” “想必是在当年那些修士把你送到孤儿院躲避追杀的时候,为了日后能够重聚而留下的线索吧。” “离开帝国吧,去到苏奥米尔吧。” “战火将要燃起,而你注定必须成为引导他们的人。” “一个外来者的话通常无法引起他们的信服,但已经在那边奋斗了两年的你不一样。以你母亲的名义起誓吧,将这一切说出去,告诉他们我是侵害了你母亲的人,告诉他们这是帝国的谎言。而你将要率领苏奥米尔人击破这个谎言,击破帝国的谎言。” 大军停留在了后方,希格苏蒙德一世带着尼格松亲王还有亲卫队驱马靠近了过来。 “带领人民,海米尔宁,带领人民。”赫墨斯撑着站了起来,他惨白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乱糟糟的胡须沾满了呕吐物,但却硬生生地站了起来。 “父——”海米尔宁靠近过去打算伸出手,但赫墨斯抬手拒绝了他。 “踏踏——”高高在上的皇帝即便已经84岁高龄却仍旧满面威严,须发皆白的他一对剑眉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这令人憎恶的瞳色。”如雷鸣一般满是磁性的声音响起,希格苏蒙德一世用毫无怜悯的冷漠语调开口。 “终于能在这里解决这份诅咒了,这份带走了朕诸多挚爱的诅咒。” “嗬、伟大的父皇。”赫墨斯面带嘲讽气若游丝地对着高高在上的皇帝开口:“您自号常胜将军征服大帝,但在我看来吧。” “您不过是一个分不清楚现实被恐惧冲昏了头脑因而对着周围武力相向的糊涂老头罢了!” “杀了他们”希格苏蒙德面无表情地下达了指令。“孩子!”“锵当——!!”不知从那里生出来的力气,转过身的赫墨斯扑向了海米尔宁,以后背为他挡住了两支长矛。慌忙之中没有反应过来的骑士团长落下了手中的大剑,紧接着两个人一起落入了水中。 “陛下!” “追击,确保他们死掉。”希格苏蒙德冷漠地开口,然后驱马转过了身。 “孩子——”水流湍急,两个人在那之中起起伏伏。三处伤口渗出的鲜血溶解在了水中,赫墨斯用最后的力气开口说道。 “生存——”他松开了手。 “下去——”紧接着淹没在了水流之中。 “父亲——!!”海米尔宁伸出了手,但却什么都无法抓到。 一阵波浪涌来,把他打入河底失去了意识。 ———— ———— 模糊的意识之中,有谁的声音响起。 焦急的声音,但是在说的是什么? 背景之中还有着别的一些什么。 “——叮——” “叮——当!!!”忽然之间如雷贯耳的声音惊醒了他,但醒过来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鼻腔一阵酸楚。 “咳咳咳——”咳嗽伴随着积水喷出,浑身乏力的他仍旧头晕目眩。“太好了,艾莉卡,他醒了!”黑发的女主教在旁边大声地叫了一句,而前方的银发女佣兵率领其它几个也挂着红色佣兵牌的人往前踏出了一步。 “嘭!!!”强大的风压吹得对面的帝国骑士无法前进,满头大汗的艾莉卡回过了头:“快撤!” ———— ———— 马匹奔驰迅速地穿过山林,风在呼啸,身后女性的呼吸就在耳畔,帝国的追兵仍在身后,箭矢不时射来,但此刻的他却只觉得头脑发胀什么都感受不到。 问题没有被解决。 问题没有被解决。 问题没有被解决。 想问的话还有很多,想去当面质问那个男人,想去问清楚当年的事情,想搞清楚所有。 但他就这么死了。 他只觉得内心缺了一角。 这是本不应当感受到的,在此之前的人生当中他从未有过一个父亲这样的角色。而在这之后,在能够真正接受他之前,他又了解到了自己过去诞生的真相。 那是个背负罪恶的男人,即便他拼命想要赎罪,即便他的错误也是有根源存在的,但是这一切都无法改变他犯下罪恶的事实。 可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内心欠缺了一个角落。 “生存下去——” 话语在耳畔回响。 “生存下去——” 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而生存下去? “复仇吧。” “向着他们。” “复仇吧。” 他闭上了眼,在她温柔的声音之中沉沉入睡。 有一团火在燃烧。 熊熊燃烧。 既然皇帝陛下那样坚信着那个预言。 那就。 让它成真吧——
第一百五十节:欧罗拉的噩梦(一)
拉曼新历1341年,苏奥米尔神创历1142年年初。 寒冬之中的东海岸卷起了暴风。 伟大不可一世的帕德罗西帝国战争机器尽数启动,数十万人的大军集结成型,目标方向只有一个。 北伐。 这浩浩荡荡的行军场面被帝国境内的学者们拿来与当年古拉曼帝国开国皇帝征服者西撒里奥·V·盖洛孔迪相比,但这一点希格苏蒙德一世本身并不如何赞同。 “开国皇帝诚然是一位了不起的先人”须发皆白的帕德罗西皇帝陛下如是说道:“但他局限于他所限的时代眼光,始终没有能够真正征服苏奥米尔人。” “即便打下了欧罗拉,即便击败了他们并且派遣了驻军,却始终没有把一样东西从那些北地的刁民心中抹去。” “那就是希望。” 苏奥米尔是帝国的心病,即便历史上有多次表面上被打压臣服,但他们始终都没有真正接纳拉曼人作为自己的宗主。 文化的入侵和融合极为艰难,拉曼的太阳在这北地的冰冷面前软弱无力,难以贯穿北国大地坚实的冰层。 对于苏奥米尔到底被征服过没有,是史学家和文人之间一直争论不休的一个论点。从国家乃至于王室贵族的层面来说,这个小国历经过许多次大换血,整个政治局势都被击溃的情况有过许多次。拥有拉曼文化绝对自信的人也对当年开国皇帝对于苏奥米尔的征服谈起来是滔滔不绝;而另一方面上,喜欢研究历史和文化的学者们却又从另一个角度着手,意识到苏奥米尔人的文化从来没有改变过。 这两派人的讨论直至今天也没有罢休。而这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也决然不是黑白分明。 在当今的帕德罗西有一句成语念作:“阿蒂玛提那苏奥米尔,法里托阿苏奥米尔”——意为“成也苏奥米尔,败也苏奥米尔”,尽管在扩充了意思以后它可以成为形容成败皆于某物相关,但从原意上我们也不难看出这两个国家兴衰之间的紧密联系。 千百年前的拉曼帝国在征服了苏奥米尔——尤其是拿下了北方人引以为豪的欧罗拉地区之后,借助当地出色的矿产资源和锻造技术,将欧罗拉北部尤以海茵茨沃姆陨星湖周边地区打造成了拉曼帝国最出色的兵工厂。 没有欧罗拉就不会有日后鼎鼎大名的拉曼军团,而若非拉曼帝国将兵工厂设立于此,苏奥米尔人却也不会有那么出色的锻造技巧。 这一切都是相辅相成的。 资源丰厚的欧罗拉是拉曼帝国繁荣的奠基石,但它却也是帝国灭亡的根源。 苏奥米尔人始终都没有放下反抗之心,而当拉曼帝国步入暮年的时候,白色教会也是在欧罗拉诞生并且立足扎根。 熟悉宗教历史的人都知道帝国的分裂除了权力资源分配不均以外,更多还是早期教会两大宗派之间的不合。而在这场拉曼帝国灭亡分裂的残酷内战之中,苏奥米尔人也趁机脱离了统治。元气大伤的拉曼人分成了两个分支,一支西迁并且沿途洒下了许多文明的火种最终造就了内海彼端西海岸诸多国家,另一支则号称继承了拉曼正统,自订新历自称为“伟大拉曼继承”即“帕德拉曼西亚”,并最终演变成了如今的帕德罗西帝国。 苏奥米尔和帕德罗西之间的关系就像是缠绕在一起的命运双螺旋,难以用简单的言语概括完毕。 在拉曼帝国灭亡的内战过后不光是苏奥米尔,整个东海岸实际上都分成了无数的小国。而帕德罗西人尽管自称拉曼正统继承,实际上在立国之后的拉曼新历1-751年期间也不过是东海岸国家的其中之一。 它的真正崛起还在于新历751年以后。而在历经将近500年的领土扩张、失去、再夺回之后,于当今的帕德罗西皇帝希格苏蒙德一世手中,才真正又一次几乎统一了整个东海岸。 几乎——这是重点所在。 苏奥米尔,是希格苏蒙德一世理想版图当中欠缺的最后一块拼图。 这位伟大的帕德罗西皇帝从没想过要和平交往。一方面他深知这些北方人的顽固性格,另一方面,和平统一也从来不是他的性格倾向。 如今这个往南止于群山,往东深入帕洛希亚高原的庞大帝国,令人震撼的巨大版图是他亲自领兵打下来的,这位皇帝从登基开始就更善于征战而非固守。 这些是心理方面的因素,从历史和民族情感的角度出发,甚至还与宗教相关。作为耶缇纳宗领袖的教皇待在北部这一直都令帝国人十分不满,尽管海茵茨沃姆的教会是最为古老的,他们却希望将神权和人权一并掌握在帝国的手中。 “天底下最伟大的国家的皇帝也同时应当是教会的领袖。”随着国家繁荣发展迅速膨胀的还有人民的自信心,而如是的说法希格苏蒙德一世没有进行任何否认和阻挠,就证明了某种程度上他也是这么想的。 教皇想必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才兵分两路派遣海米尔宁等人去救下亲近苏奥米尔和耶缇纳宗的皇太子。 但除了以上的几个因素以外,希格苏蒙德一世对于苏奥米尔的征服却还有更加迫切和现实的原因。 ——财富。 海茵茨沃姆历来都是矿产丰富之地,因为大量出口武器盔甲的缘故这里累积了丰厚的财富。加上湖畔教会是教皇所在之地,信徒的募捐乃至于那些千百年传承的金银圣器,整个欧罗拉地区隐藏的财富是极为惊人的。在帕德罗西人的眼里来看,拦在它南方入口的塔尔瓦-苏塔就像是吝啬鬼的口袋——只进不出。 希格苏蒙德一世是一位善于战争的帝皇,人民也总是夸耀自豪于他培养出来的这将近百万的庞大军团,对于他们的各种胜利赞不绝口——但这只是往好了说。 这个说法稍微变换一下角度的话就会变成:希格苏蒙德一世是一位“只”善于战争的帝皇。 他并不懂得内政,帝国境内的所有基础建设也全都是赫墨斯皇太子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内联合教会达成的努力。伟大的常胜将军皇帝陛下所懂得的就只有战争与征服,他的军队饷银全是依靠战争赔款和搜刮战败国财物得来的——换而言之他是在以战养战,这也是为何这个庞大帝国拥有如此强大战争机器的缘故。 可东海岸已经有十几年没有战争了,除了南方龟缩在群山之中一打就躲进隧道里头根本刮不出来油水的矮人,剩下的就只有关系复杂又是教会总部所在的苏奥米尔。 要么裁军、要么继续掠夺和压迫被征服的人民来维持帕德罗西引以为豪的军队。 希格苏蒙德一世的选择并没有出乎意料。 “区区苏奥米尔”他说。 “人口就那么一丁点的小国”他说。 “和平时间已经如此长久的小国”他说。 “只消以吾国引以为豪的百万大军稍加恐吓,不,甚至就是只要让他们看见吾国的旗帜。”他说:“这些人就该投降了吧。” 帕德罗西拉曼新历1341年,苏奥米尔神创历1142年2月。 寒冬战役打响。 由尼格松亲王率领的5个精锐拉曼军团结合骑兵部队组成的一共5万5千人的先锋。 在塔尔瓦-苏塔迎面撞上了一支装备和人数都没有输给他们的大军。 高高在上的苏奥米尔军队举着白色并绣有金边的旗帜,当中的图案是洁白的铃兰与北地的冰山。 而为首的那个人穿着一身崭新的银色盔甲,身后鲜红的披风在寒风之中猎猎作响。 在冬日的太阳之下,他举起了手中崭新打造的剑,那剑足有一米五的长度,护手乃是苏奥米尔的风格在剑尖指向上方时呈现V型。 寒光闪闪的剑锋反射着太阳的光辉,而所有战士们的神采也如这漫长的寒冬一般坚毅又不可动摇。 “以教会的名义,以苏奥米尔的名义。” 他开口说着,而身遭的人们则开始高呼他的名号。 “海茵茨沃姆!”他们喊着。 拉曼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以为他们是在呼唤那陨星湖的名号。 “骑枪就位!”南方口音的拉曼语响起。 骑士们的枪头垂了下去,在尼格松亲王的指挥下做好了准备。 “冲锋!”马儿抬起了蹄子,但在一瞬之间,天空当中却有些什么轰隆声传来。 紧接着所有的拉曼人都看到了。 从冬日厚厚的云层之上,祂突破了白云带着洁白的双翼俯冲下来。那上方的羽毛在太阳之下闪闪发光,而那庞大的身躯一瞬之间令整片地面都为阴影所遮盖。 战马全部受惊开始慌乱失去了阵型,而尼格松亲王双眼之中映入的最后一幕,是那着有鲜红披风的骑士挥下大剑的一瞬间。 “冲!!” ———— ———— 寒冬战役第一场会战,在打响3小时之后结束。 稳坐后方南欧罗拉的希格苏蒙德一世在做好了听到胜利消息准备的情况下,迎来了一位浑身颤抖的信使。 军团阵亡超过4成,被俘3成,余下3成逃入帕洛希亚高原。 尼格松亲王被俘并斩首,头颅被用投石机丢了回来。 皇帝在听完这个消息以后沉默了许久,信使运气十佳地保住了性命,但仍旧停留在南欧罗拉的苏奥米尔百姓却没有这份幸运。 作为报复,皇帝将他们运到了塔尔瓦-苏塔防线下方集体处决。 他意在挫败苏奥米尔人的反抗之心,但这种面对一直被压迫不敢反抗的高地民和南方人时立竿见影的做法,却只使得苏奥米尔人更加坚定。 一个月之前还在嘲讽拉曼开国皇帝“受时代局限了眼光”的希格苏蒙德一世,若没有被那份膨胀的自大所迷惑了双眼的话,也许应当复习一下历史去明白为何伟大的西萨里奥对苏奥米尔采取了怀柔政策。 这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民族,在北地风雪之中生养长大的他们忍耐性绝佳,并且不似血缘相近的斯京人,他们更喜好和平。 若能和平了事,吃点亏苏奥米尔人也会忍受下去。可这一切是有底线的。 当它被触及到的时候,这个民族能有多决绝,帝国人是本不该忘记的。 皇帝是本不该忘记的。 可他们被“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这一头衔遮挡住了双眼,自信心开始膨胀,开始把一切都不当回事。 “只要拥有这世上最强大的百万大军,又有什么东西是无法战胜的。” 不尊天,不敬地,不把神明和教会当回事。一味地只知宣扬武力的后果,他们很快。 就将要尝到了。 1341年的3月17日,苏奥米尔人舍弃了整个欧罗拉南部退入塔尔瓦-苏塔防线。向当地征粮的帕德罗西军团军需官去到了每一个村落都是人去楼空。 3月22日,南欧罗拉。 燃起了熊熊大火。 在粮草搬运一空以后,剩下的房屋和田地由这些人民亲手点燃。 11岁以上的孩童甚至是十月怀胎的孕妇全都握起了武器,他们挂着圣徽,以白色教会为名站满了整个塔尔瓦-苏塔防线。 这是膨胀的自大带来的恶果。 数十万近百万人的大军在焦土政策和誓死抵抗之下,无法从欧罗拉南部获得一粒粮食。 而这场博弈还仅仅只是刚刚开始,反应过来的拉曼人开始从帝国境内调运粮食。而早已准备好的的苏奥米尔王国海军则从北部的苏奥马里纳港出发,首先是从海上截断了帕德罗西的补给线。 他们并不只是抢劫而是连人带船直接扣留在了苏奥马里纳港,并且放出消息任何帮助帝国的商船都将面临苏奥米尔海盗的掠夺。 这种做法将能够一次性运输大量补给的海上运输切断,多次尝试失败之后帝国调集了大量的后勤部队,走陆路拉长了补给线将物资运输——而这一次的袭击,来自于东方。 高地人举起了反抗帝国的旗帜。 在失去了后备军队以后,帕洛希亚高原上的哨所被疯狂冲锋的高地人所吞没。而这其中还有许多挥舞着大剑的苏奥米尔战士的身影。 结论可以很容易得出。 苏奥米尔人举起了反抗帝国的战旗,在第一场战役大获全胜以后,仗着塔尔瓦-苏塔防线的强大守护能力,他们挡下了帝国的其它进攻并且把这个消息远远传出。 许多人立刻开始响应。 需要走一周时间的陆上补给运输不停地遭受袭击,伤亡和损失重大最终皇帝不得不急忙叫停止损。 补给线被切断了。 拒绝裁军,带着浩浩荡荡的几十万人出发,意图以人多势众恐吓这个小国投降的希格苏蒙德一世过于自信,为了急行军仅仅只带了三周的物资,而眼下便因此陷于进退两难之地。 军团的士兵们忍饥挨饿还只是其次,苏奥米尔漫长的严冬也在这一年大显神威。直到4月它都没有要退去威能的迹象,每天都只是在变得更加寒冷。 字4月1日起,大雪彻底封住了道路。用木铲子扫雪的部队几个小时前刚刚清出道路不一会儿又被雪所覆盖,而在同一时间他们还得面对用雪橇在这之中来去自如,连打带跑的苏奥米尔游侠们的袭击。 数量超过一千的帝国人死在了试图清空道路的过程当中,而苏奥米尔的阵亡人数仅有他们的二十分之一不到。 几十万人的大军被困在了欧罗拉南部,没有补给,无法进攻也无法后撤,只能在不停骚扰着他们的苏奥米尔小规模部队面前。 就仅仅只是干耗着。 “是龙的存在。” “苏奥米尔的护国神龙,祂在呼唤风雪。”他们说道。 “我们触犯了神明,这是对于我们的惩罚,对于进攻圣地的我们的惩罚。”士兵当中狂热的信徒们以泪洗面地亲吻着圣徽祈求着原谅,而后就被军官以“被严寒冻坏了脑袋”为由带走,再也没有回来。 “逃者死、投诚者死、擅自挪用军备物资者死。”高压政策被颁布了出来,通过严格的宵禁和各方面的管理控制住了开始冒头的混乱。但根源没有得到解决的话,这种秩序也只是暂时性的。 “皇帝太老了,头脑开始不清楚了,年青时那位常胜将军已经不再了!”4月末的时候,就连贵族阶级的物资也必须严格分配。人在饿肚子的时候就会开始闹事,躁动从下层转移到上层,而口无遮拦的这位贵族自然也在之后就没了生息。 漫长的大雪足足持续到了5月份,当它开始变小帝国人总算迎来了转机。希格苏蒙德一世抽调10万人的部队由旗下一名将军率领沿途驻扎保住了陆上的补给线,物资从中部和南方开始抽调,军队的补给开始缓解,但这却又引发了另一个问题。 从海路出发的由高地民、苏奥米尔人还有教会特使组成的队伍去到了帝国南方。 在敌对教会的尼格松亲王过世以后,当地的信众和教会工作人员努力煽动着人民却一直没能成功。而希格苏蒙德一世派遣征粮的部队歪打正着,为他们的煽风点火助了一把力。 “被压迫的人民们!站起来,夺回属于你们的东西!” “以教会的名义,大家都是神明的子民,凭什么你们要上交自己辛苦耕种的粮食!” 最简单的问题,如蝴蝶扇动翅膀最终形成暴风一样。 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繁荣不可一世的帕德罗西帝国,在仅仅数个月的时间内变得四分五裂狼烟四起。 而原本自豪不已的帝国人这才忽然注意到这个庞大帝国,自己这份美好的理应永远持续下去的生活,竟是如此地脆弱不堪一击。 他们忽然开始念起赫墨斯皇太子的好,尽管在他被逮捕处死的时候人民们都恐惧于皇帝的存在而不敢发声。但只有他是在努力做建设和令各个被征服的部族平等化——因为他深知唯有这样唯有令他们真正融入帝国对帝国满怀热忱的爱意,国家才能真正统一。 如今的帝国繁荣是建立在帕德罗西人压迫其它拉曼民族的前提下,而使得这种压迫理所当然的又是因为他们有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他人无力反抗。 当这支军队被抽离了以后,整个国家内部蠢蠢欲动的家伙就都冒了出来。 1341年5月末,欧罗拉的雪依旧未停。 帝国的史学家们在恐惧之中整理这一连串的动乱事件时,不约而同地都将起始归结于2月份尼格松亲王率领的精锐部队溃败。 整整4个月的时间帝国人在寒冷与物资不足的情况下未能有一丝寸进,而苏奥米尔人却在各方各面都掀起了反抗的热潮。6月1日,迟了许多时间的苏奥米尔人集结时的某份宣言终于传到了帝国人的耳中。 而随着它的到来,即便是帝国的境内也开始出现反对的声音。 “我的名字乃是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赫墨斯·盖苏·塞克西尤图之子。” “艾拉·艾琳贡南主教之子。” “普天之下信奉教会心怀正义的同胞们啊。” “请倾听我的诉说吧——” 最后的暴风雪到来了。 整个东海岸在两个年龄差距甚大有着血缘关系的男人针锋相对之下,狼烟四起。 而帝都的学者们满怀恐惧地蘸了墨水,以颤抖的手在纸张上写下了这样的话语。 “欧罗拉的噩梦。” “由此开始。”
第一百五十一节:欧罗拉的噩梦(二)
在一般的英雄传奇故事当中,主人翁在奋力一搏击败了可怕的对手之后,故事就应当迎来尾声,一切都美满和平以大团圆结束。 但现实中胜败这种东西并没有那么绝对,一场战役的胜利也并不代表一切就这么结束。 苏奥米尔与教会的联合部队诚然是击败了5万人规模的帝**,并且把态度死硬不肯降伏的尼格松亲王就地斩杀。 但这支部队仅仅只是伟大帕德罗西帝**的十几分之一。 损失绝对算不上是微乎其微,但却也远没有到达能够令希格苏蒙德一世撤军的地步。 用苏奥米尔与耶缇纳宗神圣联军总元帅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自己的话语来总结的话:“这场战役的胜利,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他显得十分冷静,或者应该说比之前都更加冷静。许多认识的人都说他变了,在1340年年末的那场冲突和逃亡归来之后,再度在欧罗拉睁开双眼的海米尔宁已不是过去的他。 人总是会因为一些什么事情而成熟起来,这类刻骨铭心的记忆作用尤其显著。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以言语表达自己情绪的人,因为成长环境的关系,行事作风也一向现实主义多过于理想主义。 他难以看到未来,也无法对于人类这种生物怀抱期待。因为从小到大见到的黑暗面远比光明更多,人性的底线有多低下,因为一些实际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可以演变成如何糟糕的后果,他见过太多太多。 海米尔宁是个悲观主义者。他总是对一切都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而命运弄人,一切却也总是按照他最糟糕的打算发生。 “我是无法获得幸福的人。” “你知道么,当我19岁的那年知道了赫墨斯皇太子是我的父亲以后,我脑海当中的第一时间充满了的情感并非喜悦。” “望着他那充满愧疚和慈爱的脸庞,我满脑子所想的,却是‘这一切太美好了不可能是真的’。” “现在细细想来,我也许早就在心中下达了‘这个男人是不可信的,他光辉又慈爱的一面都是虚假的’这样的结论。因此当最后这一切确实被验证的那一瞬间,我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怀感。”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啊,萨妮娅。” “这不怪你,被恶意所长久笼罩的人,到头来会连仅有的善意都难以打从心底去相信。认为所有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黑暗历史,是怀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来靠近自己。” “如同对狼与兔子同等地竖起尖刺的刺猬。” “你只是.......被生活推动着变成了这样而已。” “但我对不起他啊,萨妮娅。” “他或许伤害了我的母亲,他的丰功伟业或许全都只是出于愧疚之情而接手的。” “但那是我的父亲。” “因为自身的不自信,我不肯相信这真的就是我一直在找寻的那个人。我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甚至在验证了他确实有恶劣过去的时候也有一种解脱的感觉。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想都是正确的,想要就这样划清界限。” “这可不是劳什子的正直。”他说道:“这只是怯懦。” “因为凡事都会劣化,与其相信之后失望不如一开始就保持距离。” “没有信任就不会有背叛。正是这种做法,让我连最后好好与自己的父亲道别都没能做到。” “希格苏蒙德皇帝,我尊贵的祖父那源自于迷信的仇恨也许是不可理喻的。但真正伤他最深的人,是我。” “他穷其一生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赎罪,他拼尽全力试图改正,而我只是揪着他过去的错误不放并以此为由对他针锋相向。诚然我可以找许多理由来解释,但归根结底,这只是我想试图与‘不完美的人’保持距离。” “我啊。” “不过是个懦夫罢了,萨妮娅。” “口口声声说着想要去寻找幸福,但到头来却又因为害怕受伤而不去接触保持距离。我终归成为不了你,无法像你那样一直对于这个世界怀抱希望,我只能看到事物最恶劣的一面,甚至有意地去寻找这些面来证实自己的观点。” “我看不到明天,因为光是要在今天活下去就已经竭尽全力。” “.......”她沉默,只是安静倾听。 “但是这样的我也有一些可以做到的事情。” “正因为永远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我才能够带领他们跨越过目前这个难关。” “这是赫墨斯皇太子——不。” “我的父亲海米尔斯留下的,作为一位父亲能够给予儿子最后的馈赠。” “他不在乎他的名声会变成怎样。” “多么讽刺啊,我一直等到他死后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不是别有用心,也不是心怀愧疚,他只是做了一位父亲该做的事情。” “我也许无法对未来怀抱期望,但最少我能够带领他们。” “跨过每一个当下的难关。” 1340年隆冬的那个夜晚,在篝火的旁边,海米尔宁如是说道。而仅在次日,他向着整个苏奥米尔境内的人民以及白色教会耶缇纳宗的信徒,公布了自己当年出生的真相。 一瞬之间整个苏奥米尔迎来了一场地震,而这一说法结合新代主教萨妮娅以至于教皇本人的确认过后,就像是疯生的藤曼一样瞬间蔓延了整块地表。 愤怒的信徒们冲上了栈桥把挂牌上赫墨斯皇太子的名字凿掉,他们本想把牌子和栈桥也一把火烧掉的,但在骑士团的阻挠之下终于没有把这个重要的港口部分给破坏掉。 “帝国隐瞒了这一事实!” “令人憎恶的拉曼强权主义!” 藉由教会人脉迅速宣传开来的说辞将海米尔宁本人打造成了“虚伪的帝国人视为丑闻想要掩盖的苏奥米尔的孩子”,而紧随其后帕德罗西帝国对于苏奥米尔的宣战来得恰到好处,如投入油桶中的火星,直接把整个民族还有信徒们积压的愤怒点燃。 顺理成章地临危受命的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成为了教会神圣联军的元帅,但底下的人们高呼他名讳的时候总是越过了前半截那代表了丑恶历史的部分,而以海茵茨沃姆概括,称他为“背负奇迹之名的人”。 而他也确实为他们带来了奇迹。 上一次在与帕德罗西的全面冲突之中获得胜利,对于苏奥米尔人而言已是500年之久的尘封历史。 他们甚至开始将海米尔宁与罗森塔·古斯塔夫·基维尔这位苏奥米尔的传奇军神相提并论,称呼他是有军神托梦。而教会也适时地开始宣传他们是有神明相助,神圣不可侵犯的军队是不会失败的。 海米尔宁在表面上配合这方面的宣传,但在背地里他并不是真正相信这一切。 “诚然信仰十分重要,但战争并不是单靠神明的守护来赢得的。充足的军事准备和团结一致的人民也一样十分重要。”他这样说着,海茵茨沃姆陨星湖有着最为出色的盔甲和武器匠,他们能够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就为数千人的军队准备好装备,而在海米尔宁归来以后,他也在第一时间就与这些人联系。 统合了教会与苏奥米尔贵族们的资产,军队优良的装备加之以某些特殊的帮助使得他们赢下了第一场战役。 可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就好像前面海米尔宁本人所总结的一样,这场胜利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帝**仍旧有超过80万之数。而整个苏奥米尔穷尽一切,能够拿出来的也仅有5万人。 这是大国与小国之间发生战争时必然会出现的情况。苏奥米尔人或许骁勇善战,身材远比帝国人更加高大的他们不说以一敌十,搭配优良的武器装备面对同等人数发挥出优势还是能够做到的。 可他们输不起。 幅员辽阔的帕德罗西帝国拥有大国级别的体量,损失几万人的军队虽不可忽视但却不是致命伤。这种程度的损失甚至都无法扭转两国之间压倒性的差距,区区北方小国的苏奥米尔以这点兵力与帝国博弈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稍不留神就会命陨于此。 一旦陷入消耗战,苏奥米尔就必输无疑。 也许他们付出一定的代价可以打败帕德罗西一两支军队,把十来万人的军队击溃。但是帕德罗西有80万大军,就算少了10万人他们也还可以调动来更多的军队,而苏奥米尔人死一个就少一个,就算让小孩和孕妇也拿上武器上战场,他们也仍旧处于绝对的劣势之中。 “就算他们站着不动伸长了脖子让我们砍,也要砍上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杀光!”面对一名提议乘胜追击甚至开始吹嘘要一举打到帝都的苏奥米尔贵族,海米尔宁掷地有声地如此回答道。 兵力的差距是绝望般的巨大,而帕德罗西的军人自然也不是站着不动给人砍杀的蠢货。 相反,作为当今世界范围内最强大的帝国引以为豪的常备军,他们极其训练有素。 苏奥米尔人的第一场战争之所以能够取胜,仅仅只是因为希格苏蒙德一世的过度自信加之以领军的尼格松亲王能力欠缺。 而在帝国人遭受了这场战斗以及寒冬之中的损失过后,他们痛定思痛,在迟来的夏天终于到来之时彻底改变了方针。 军队被化整为零,他们不再想着一口气吞下而是开始做起了持久战的准备。从中部地区调动来的大量物资不说,甚至于就在塔尔瓦-苏塔防线的下方也开始修建起城堡来——摆明了是要按照希格苏蒙德一世最擅长的方式。 “一步一个脚印”地来。 不能算迫在眉睫,但却坚定难以阻挠,像是悬在头顶上的利剑。 紧张感开始蔓延。 苏奥米尔人不可避免地。 唤醒了一头沉睡的巨兽。 希格苏蒙德一世久违地遇上了一个可以认真对待的对手,而他数十年征战累积下来的经验也毫无保留地开始发挥。 他有大国的体量掌握在手,只要耐心下来稳定发挥,就是稳赢不输的。 但这一切或许不止如此。 军营中的帕德罗西贵族流传着风言风语,说希格苏蒙德一世双眼放光,说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这个私生的孙子是军事奇才,而他一手把他逼迫到敌对的阵营正是因为许久没有遇到可以认真一战的对手。 平心而论,皇帝的性格实在是说不上好。 帕德罗西人高呼他为“大帝”,因为皇帝的征服为他们带来了当今美满的生活。因为这对他们有利,所以对待敌人的残忍就成为了一种“功绩”。 猫戏老鼠,在憎恶老鼠的人类看来是一种心底暗爽的行为。 但你若是处于弱者的地位来看,就免不了只会有一种深刻的恶心和厌恶。 军力强盛的帕德罗西人,对于教会都没有什么敬意,就更不要提对苏奥米尔这种小地方了。 尽管吃亏过一次,但只要改变方针,他们就确实仍旧能赢。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在并不拥有对等力量的情况下饶是你想法天花乱坠战术新奇高效,也只能是努力地以这方面弥补兵力上的缺陷,试图达到能够与对手对等博弈的情况。 许多的方法被想了出来,帝国的传统敌人不仅仅是苏奥米尔一个,高地人和南方被征服的其它拉曼民族也是如此。 但即便煽动了他们,犹如一盘散沙又被分割成三块无法互相照应的反抗军胜机仍旧渺茫。 他们需要一些别的帮助,一些。 甚至比起帕德罗西帝国都要强大的存在的帮助。 例如。 龙。 北地的贤明之龙鲁密祁,说是意料之外,但却又算是在意料之中的。 祂与贤者小姐是师徒关系。 或许是理念相合的缘故,两者都致力于使得这个世界变成更好的地方,致力于知识的传播。 但人龙有别,这对师徒之间的关系却并非完全融洽的单方面教导。 “否,吾不会再出手相助,此乃人类内战。愚昧又不可及,五族之间唯有人类最热衷于自相残杀,这暴力又缺乏同情心的种族其中之一得胜,又与吾何干?”庞大的巨龙趴在地上,洒落的阴影足以遮盖一栋三层小楼。他们站在祂的面前,而白龙如人类一般摇了摇头。 “汝当知晓,战争不会由此结束。只会无穷无尽地延续下去。”祂说着,然后以几乎有窗户那么大的金色竖瞳瞥向了旁边的银发女佣兵,海米尔宁和萨妮娅也看了过去。 “德鲁伊也是一个意思。”艾莉卡耸了耸肩:“由你们的角度看来我们确实很是强大,不论是掌握了古代魔法的德鲁伊组织成员还是伟大的冰雪之白龙。如果我们出动的话,改变整个里加尔世界的政治局势也不会是难事吧。” “但是啊少年,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魔法的事情吗。” “.......”海米尔宁点了点头。 “人类有自己的神明存在——啊,别会错意了,我对你们所侍奉的白色教会没有什么意见。历经了时间长久的宗教改革,它确实谈得上是一个十分不错的教派。但是人类的本质是没有改变的。” “人类的信仰这种东西,归根结底不过是‘欲求’。” “在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时,希望有某个超然于人类之上,能够解决一切的存在来帮助自己摆脱困境,实现愿望。”她接着说道:“但你们也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存在出现。” “祂应当实现的,是谁的愿望?” “.......”海米尔宁和萨妮娅都沉默了。 “贤者与贤龙,如是的称呼,亦莫过于此。”白龙用颇古典的修辞方式这样说着:“两方之意志若是存在冲突,帮助任何一方,都是有失偏颇。” “所以你们就决定置身事外吗,眼见着整个东海岸都因为一位皇帝的一己私欲而开始燃起战火?” “你们明知道这是不对的。”萨妮娅开口,说出了不善言辞的海米尔宁始终无法说出的话语:“帕德罗西人的强权与欺压并非一次两次了,以武力维持的繁荣即便能持续一时终究也会有朝一日再度陷入战火与混乱之中。你们明明说着对于人类的本质,对于人类的贪婪和内乱做法十分不满,但却就这样置身事外划清界限在那边看着吗?!” 她直直地指出了这一切,分明是对着一头龙对着自己的老师但是却毫不怯懦。 “汝又如何知道,吾等未曾干涉的?”白龙回过了头,望着远方。祂巨大的瞳孔反射着碧蓝的天空,紧接着内眼皮和外眼皮分别眨动了一下。 “你们不知道魔法是怎么来的么?”艾莉卡用无奈的语气丢出了这句话,而海米尔宁与萨妮娅都是愣在了原地。 “早年,德鲁伊组织是时常与人类接触的。这个称呼也是这样得来,直至今天这个词汇当中仍旧含有‘指点迷津的智慧长者’这部分意思。”艾莉卡顿了一顿:“但这并不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 “国王们恐惧于,在自己之外有超然于人类之上的存在,因而日夜难眠。” “他们背弃了神明,最终求得了恶魔的技术,只是出于人类自身的不自信,担忧有朝一日双方闹翻的话自身不掌握同等级的力量。” “说来也是生物的本能吧,来自于上位者的善意总是令下位者瑟瑟发抖。” “最终他们理所当然地玩火**,所导致的事情就是,你们所熟知的名为莫比加斯的文明灭亡。” “德鲁伊称之为第一次魔灾,意味着魔法能量的暴走以及一些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东西出现。” “这件事情过后,作为其它种族精英的联合体,德鲁伊组织决定让各个部族都不要再与人类有来往。这才有了之后的这一切。如今仅有矮人和侏儒等部族与人类有最低程度的来往,而至于精灵和兽人几乎变成了传说中的存在,便是因为过去的流血冲突。” “从那以后我们选择了隐于人类之中,仍旧存在但只是作为监视者,避免再次有人滥用魔法导致类似的灾害发生。” “人类太野蛮,又太不稳定了。”艾莉卡这样说着,她明明长着一幅人类的面孔却说出这种话显得有些奇怪,但有些事情即便已经十分熟悉也不应当轻易开口询问。 “失望,是吗?”听完之后,在海米尔宁仍旧沉默消化这份信息的时候,萨妮娅开口问道。 “诚然。”白龙回过了头,如是答道。 “那么就由我来给你们带来希望吧。”她直直地站在那儿,抬起头仰望着自己的师傅,又撇过头看向了旁边的艾莉卡。 “来打个赌吧。” “我认为人类已经有进步了。” “我相信人类已经有进步了。” “我将以自己的全心全意去信奉着,不是任何的贵族,不是任何的政权,不是帝国,不是教会。” “而是人类自身。” “我相信这个种族拥有无限的可能性。” “我相信存在于我们内心之中的善的信念和进取的精神不会再度败给怯弱与软弱,不会因为缺乏安全感而再度求助于黑暗的力量。” “我相信,在跨越了千百年过后,我们已有这个能力去与在人类之上的存在对等地交流。” “我相信,在历经了如此众多的发展之后,我们已能与你们互相理解。” “这里、此时此地,将会是一切的开始。帮助苏奥米尔获得胜利吧,这片土地的人们可以作为一切的起始点。” “哦?”白龙垂下了头,靠近在她的面前直视。但即便龙威压得她满脸苍白,萨妮娅却一步不退。“汝可有此等自信?确信当王国获胜之后,一切不会只是倒转?” “被欺压已久的弱者一旦胜利,就反过来开始欺压原本的强者,如此的仇恨循环一再发生,汝又是何来的自信?” “我没有!”她直接用清脆的声音回答,这让周围的两人一龙都愣住了。 “我不确信,我也没有这份自信。但是——” “错了的话就继续改。”她顶着龙威踏出了一步,抬起脸直视着对方金色的竖瞳:“再错就再改。” “说什么冰雪之贤龙,说什么德鲁伊世界的守护者,错了一次吃亏了一次就不敢再尝试,你们也没有比人类好上多少不是吗。” “我相信着这个种族的未来,不论错了多少次我都会介入让他们改正。” “终有一天,一切一定能。” “肯定能步入正轨!”漆黑的长发随风摇摆,抬起脸倒映着白龙身姿的那双亮晶晶的眼眸之中毫无怯意。 她神采飞扬,于盛夏的天空之下。 和世界的守护者。 打了个赌。 这注定了不为外人所知的赌约,为陷入僵局的欧罗拉战况拉来了新的力量。 却也引致了第二次魔法灾害的到来。 ———— ———— 这是个悲剧故事。 像很多的悲剧一样,它是逼着你看着有价值的东西片片碎裂。 它所讲的东西并不复杂。 只是一个心怀希望,本应为这个世界带来新生,却过早地、潦草地、非常随便地就死掉了的女孩。 和分明约好了,却没有能够守护住她的男孩的故事。 1341年年末,前往南方试图统一当地拉曼民族的萨妮娅与部分教会成员,连带着守护他们的银卫骑士们,死于一场冲突之中。 他们终究还是太嫩了。 希格苏蒙德一世作为老牌的皇帝,即便不懂得或者不在乎国家的内政,却不代表他不懂政治和人心。 南方的拉曼民族教育程度低下,野蛮又冲动。 当他们在教会的煽动之下开始反抗起帕德罗西人的统治,开始举起和苏奥米尔人相同的旗帜,开始高呼海茵茨沃姆的名号时。 有人会错意了。 认为这代表着他们可以为所欲为,不受惩罚。 希格苏蒙德一世知道这一切,而他所做的事情,是彻底抽离了整个帕德罗西南方的军队。 他舍弃了南方的帕德罗西平民,剥离了军队防护的平民宛如失去硬壳保护的肥美虫子,在捕食者的面前越是挣扎只会越令他们胃口大开。毫不意外地,在可以烧杀掳掠没有军队阻挠这份诱惑的面前,南方被欺压已久的拉曼民族变成了暴民。 高举着正义的旗帜,高呼着反抗帕德罗西人暴政的口号。 他们冲进了帕德罗西市民们的家里,烧杀掳掠,放火烧城。 试图阻止他们的以萨妮娅为首的教会众人,被暴民们夹带着冲入了一座教堂之中,最后在大火之中教堂倒塌。 全员丧生。 无人幸免。 海米尔宁收到消息的时候,刚刚夺得了一座帕德罗西人的土木城堡。 在神秘异族军队的帮助之下,苏奥米尔人总算能够跟帝**打个平手。 可在看到信件内容的一瞬间,他忽然不再确信自己是为何而战。 失魂落魄的总元帅直接导致了旗下军队开始节节败退,而在这份讯息扩散开来以后,教皇紧急地将萨妮娅追封为教会圣女,并且开始号召要为她复仇的举动也没能挽回多少士气。因为不知如何传播开来的消息已经告诉了众人她并不是丧生于帝**,而是死于理论上同一阵线的南方拉曼民族之手。 帝**停止了进攻,在南方抽走防备军队使得市民们遭受迫害的举动,只是为了压下国内因为海米尔宁的身份而出现的异音。 帕德罗西人是十分实在的,因为海米尔宁宣言的缘故帝国境内确实有出现了一些抗议的声音。可希格苏蒙德一世用这一招就轻易地化解。 军队抽离而人民遭受迫害,等到这些逃难的市民从南方迁徙到中北部的时候,帝国国内也出现了对立。 那些支持海米尔宁以教会虔诚信徒居多的人,和因为南方人喊着他的名字杀进他们家中怀抱仇恨的难民,自己就打了起来。 国内出现混乱当然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但是在希格苏蒙德一世眼中,这仍旧比起人群集中起来抗议反对战争要来得更好。 他走了一步好棋,但这还不是所有的好事情。自赫墨斯皇太子死后就一直频繁出入后宫即便在前线也总是鸳鸯相伴的皇帝陛下,在1341年12月的31日,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男性继承人。 而仅仅在得知了这个消息的20分钟之后,兴许是年岁已大,兴许是兴奋过度,兴许两者皆有。 这位征战一生的帕德罗西皇帝,带着满脸的笑容。 驾崩了。 一瞬之间,苏奥米尔人和帕德罗西人双方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战斗的理由。 没有了想要征服苏奥米尔的皇帝,帝**队失去了前进的目标。而随着至高无上的皇位忽然空缺出来,国内那些原本在皇帝强权之下安分守己的大贵族们,也都立刻蠢蠢欲动了起来。 长达一年时间的战争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告一段落,苏奥米尔人刚刚习惯了住在碉堡之中从山里四通八达的隧道交易来往的生活,却忽然又发现他们可以重新回归到蓝天之下。 1342年年初,打着保卫塞克西尤图皇家继承人的旗号,都认为自己有资格成为摄政王,谁也不服谁的几大帕德罗西顶尖贵族。 展开了内战。 人类又一次因自己的贪婪,而陷入到了无穷无尽战争之中。 一个月后,留下了一句“她输了”。 包括艾莉卡在内所有德鲁伊组织的成员们消失了。 去到佣兵工会的海米尔宁只找到了一个接待员,而她对于红牌佣兵也只局限于“只知存在,完全没有任何联系方式或者其它”的程度。 东方有高地人在劫掠;南方有拉曼暴民在袭击;帕德罗西帝国中北部几大贵族世家划分势力开始陷入内战之中。 东海岸的大地生灵涂炭。一瞬之间,苏奥米尔反而像是置身事外的乐土。 他们该怎么办? 就这样回归到日常生活之中? 海米尔宁的名号开始被苏奥米尔的人们欢呼,选择了与教会站在一起的银卫骑士团最终改革成为了第一代的神圣骑士团。不少躲避内战战火的帕德罗西人都开始往苏奥米尔撤离,而在犹豫过后,苏奥米尔人最终也选择了对他们敞开怀抱。 海茵茨沃姆,他们高喊着这个名号。 他成为了苏奥米尔的英雄,苏奥米尔免去了帝国的威胁。 但是苏奥米尔以外的地方却变成了一片火海。 而且他也不记得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来击败帝国。 就真的只是莫名其妙地,这一切就结束了。 1342年6月,伟大的神圣骑士团团长,联军总元帅。 从自己房间当中消失了。 他只带着一丁点的钱币,连武器都没有带就开始了流浪。 海米尔宁蓄起了胡子,留起了长发,穿着脏兮兮的服装避免被人认出来。那欢呼的声音和赞美的语句对他而言无比刺耳,他无数次地想要去给众人解释清楚,真正的英雄是她,是死掉的她。 但他们从今以后大约只会记得她是“白色教会的圣女”吧。 贤者萨妮娅这个称呼,大约不会有任何人记得吧。 他流连于酒馆之中,像个苦力一样做着一些基本的搬运活赚取酒钱,就这样一路向北,糊涂地混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被塔尔瓦-苏塔所包围起来的苏奥米尔是世外桃源,在整个东海岸的其它地方战火连天的时候唯有这里是独立的净土。 而他就在这里,对于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逃避着,隐世埋名着。 一直到1343年7月某个雷雨交加的晚上。 睡在雇主家柴房的海米尔宁满脸胡须脏兮兮的,旁边的屋顶一直漏着水,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 不时闪过的雷电透过缝隙照进来,一条蜈蚣爬过他的身体,但他就像是个死尸一样动也不动,仍由它从另一侧爬过。 “轰隆——!!” 电闪雷鸣的声音接连响起,一声比一声近,吵得他眉头紧皱。 “布......布在哪儿。”声音沙哑的海米尔宁回过头想去找点布来塞住自己的耳朵,然而他刚刚爬起了身就只听见了一声极大的“轰咔——!!” 像是落雷打了柴房的门口一般,强大的气流从缝隙吹进来让门上的铁拴咔咔作响。 “——————”持续的耳鸣声使得海米尔宁痛苦不堪,他从简陋的床铺上滚到了地面,沾染到雨水的一瞬间整个身体都变得潮湿,紧接着再度爬起来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冷。 “哈——”明明还是盛夏时节,口中呼出的气息却变成了白雾。 “这什么——” “嘭!!!”大门被什么东西给撞开了,一瞬之间雷电照亮了整个屋子。 “当!伊露那——”金属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洁净的白光照亮了内部,而看着落魄又脏兮兮的海米尔宁,艾莉卡皱起了眉毛。 “你怎么变成这副德行了。” “汝,找到少年了么。”另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紧接着整座柴房都被什么东西给撕开了。 耀眼的白光闪亮,而从那后面走出来的是一个头发眉毛和睫毛全都是白色,有着金色竖瞳和尖耳朵,身高最少有两米四以上的高大女人。 “哈.......”她看着海米尔宁,鄙夷地叹了口气。 “起来吧,汝这般脆弱,又如何能够成为我等希冀的助力。” “什么.....意思?”海米尔宁用嘶哑的声音回答,他到了这会儿才总算适应了这份光芒,开始看清楚到来的两个人。 “听说你离家出走,连剑都不带,不过这正好了。” “当——!!”艾莉卡从身后取下了一些什么东西,丢在了他的面前。 雨水落下来打湿了海米尔宁的身体,而他望着发出金属颤音的那样东西,一眼看上去就无法挪开自己的目光。 插在地上的东西赫然是一把大剑,它有着朴素的外形,典型的苏奥米尔倒V护手,只是那剑刃却十分独特。 在艾莉卡手中长枪散发出来的魔法光辉之下,剑刃上犹如高山流水一般的花纹栩栩如生。 “这可不是凡间能有的武器,用的是苏奥米尔引以为豪的匠人也束手无策的坚固材料。”艾莉卡顿了一顿:“由陨星的芯铁锻造,加之以硬度比上等的硬钢还要高的。” “巨龙的骨头。” “这是月之国的匠人制成的,只有他们有这个能力将这两种材料摺叠在一起,打造出强韧的剑刃。” “她委托吾,寻人为汝制作的。”旁边的高大女性补充了一句。 “只是这终究没能亲手送给你。”艾莉卡叹了口气。 “.......”海米尔宁靠上了前去,握住了大剑的剑柄。 “我希冀你能斩断内心中的迷茫,海米尔宁。” “我希冀你能斩断面前的黑暗。” “我希冀你能以此剑一往无前,劈开一个应有的未来。” “倘若我已不在,我希望你能握着它继续前进,为他们带来希望与新生。” “她的原话。”艾莉卡神情复杂地看着海米尔宁从地上拔起了大剑。 “我希冀,你以此剑的名义。” “斩(克)尽(莱)一(默)切(尔)” “克莱......默尔?” “是古语,她也精通这种语言。默尔的意思是不应存在的理想乡,也就是人类所谓乌托邦的说法。克莱可以说成是切开,也可以说成是打开。” “这可是个很有深意的名字,打开通往并不存在的理想乡的道路。或者就连不存在的东西也可以斩开,她可是玩了个双关语。” “克莱默尔......”海米尔宁握起了它,深深地看着。 “好了,这只是我们来这里的其中之一目的。接下来要说的东西就有点复杂了,希望你的脑子转动速度跟得上。”艾莉卡沉默了一下,然后把头转向了旁边的高大女性。 “吾等希望,少年,汝。”金色竖瞳的女性开口,露出尖尖长长的犬牙。 “用那剑。” “杀死‘她’。” “她?”“轰隆——!!”天空之中电闪雷鸣,紧接着落下的雨点忽然变成了冰雹,海米尔宁愣愣地望着两人,他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只是理智上接受不了。 “汝这一年以来,应当也察觉到了气候之怪异吧。” “如这盛夏时节却忽冷忽热。”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吧。”艾莉卡一脸严肃地看向了海米尔宁。 “这是高浓度魔力的溢出所影响的结果。” “而这一切的中心,正是理应在两年前死去的某个人。” “汝。”显然是白龙鲁密祁的那名女性垂着头看着他。 “可知魔女的存在?”
第一百五十二节:欧罗拉的噩梦(三)
【那并非永恒长眠于此的死者】 【在超越人智的“万古”之中,即便死亡本身亦会死亡】① ———— ———— 魔法是什么? 这个问题无人真正知晓。 莫说是它,就连其它那些我们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也并不能说已经理解通透。 铁匠知道在对铁锭进行渗碳处理之后,铁便会转化为性能更加优越的钢;在千年之前的古典时代,人类就掌握了以锡和铜这两种软质金属混合做出来更坚固的青铜武器和铠甲;水能灭火;而木柴和稻草燃烧能够释放出来热量烹煮食物温暖身体。 人类对于这些习以为常,已经将它们视为“常识”,生活的方方面面也都离不开它们。 可这。 仅仅只是局限于“应用”层次的理解。 像是一个厨子,知道用香辛料、盐和糖以某种比例可以做出很棒的味道。 但却不知道糖为什么是甜的,而盐为什么是咸的。 万物的本质是什么? 为什么它们拼凑在一起可以发生这样的反应? 这个问题无人知晓。 人类的魔法师认为魔法具有“等价交换”的概念,即“付出魔力来达成某种奇迹”;而那些所谓的邪教徒——走火入魔的邪道魔法师,说是疯狂,其实也不过是将这个概念往上延伸,“付出”的东西变成了某种在人类常理认知范围之内难于接受的事物。 例如以活人祭祀,或是献出自己的灵魂。 但他们仍旧没有脱离“应用”的层次,他们仍旧距离接触到本质有极远的距离,即便是邪教徒们引以为豪的黑暗魔法,也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无法做到。 那么魔法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答案是。 万物存在的“理”。 “彼乃洞悉一切者。” “世间万物无不在其手中掌握。” “汝等因自身理性之浅薄与偌大的无知,难以道出所见之物真相万分之一。因而畏惧、发抖。汝当下跪,愚昧无知的人类,因这乃是远超人类认知的伟大存在。” “汝等因恐惧而诋毁,称之为‘恶魔之法’,称其人为‘魔女’,将要带来秩序的灭亡。” “然。” “彼之实质乃天地之意识之统合,自然万物之‘理’具现化。” “汝当下跪,愚昧无知的人啊。” “此非乃虚妄飘渺不可触及的伪神。” “而是切实行走于这世间的。” “我等的真神。” 生死被跨越了。 人类视之为理所当然的生老病死,归根结底是自身无力的体现。 而那些原本令人感到痛苦纠结的情感、拼尽一切试图挽回的偌大心理压力,也在这一瞬间彻底烟消云散。 这是一种难以说清的状态。 仿佛,视界已经提高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原先置身其中的时候只觉得压在头顶上喘不过气来,在贵族自身的权力欲和各大东海岸民族彼此的仇恨之中,找不到一条通往理想当中那个未来的道路。 甚至于最后落得自己身死的下场。 但现在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 它们掀不起任何内心中的波澜,因为她已经是高于这些生物的存在。 如人类俯视着两个蚁穴的蚂蚁在争斗一般,她不会再去在乎那些蚂蚁有什么爱恨情仇,也不会思考它们应当有怎样幸福美满的未来。 只是高高在上地,漠视着芸芸众生。 这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改变。 因为近乎全知全能,反而却对任何事情都不再提得起兴趣。 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像是呼吸那么简单,因为万物的本质,万物存在的“理”都已经被解析的缘故。 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那就试试看吧,试试看以前一直在努力想要做到的事情。” 她说: “要有光。” 于是在一瞬之间绽放开来的光辉,笼罩了整个帕德罗西帝国南部。 世界静止了。 满脸笑容地把遮盖的稻草掀开,将手伸向躲藏在其中的年幼帕德罗西女孩的南方拉曼暴民的动作停滞了。 另一个拉曼暴民用剑把一名苍老的帕德罗西市民身体捅穿,洒在半空之中的鲜血也停住了。 咆哮着反抗的帕德罗西壮年男性市民和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正打算放出手中满嘴鲜血猎犬的拉曼暴民,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扑棱着翅膀的鸟儿诡异地停在了半空之中。 风刮过的树叶静止在奇怪的角度。 这是人类的想象力所无法企及的现象。 “嗬嗬嗬嗬——”在光辉散发的边缘,没有被触碰到的一名拉曼暴民急促地喘着气,瞪大了眼睛喉头突出满脸都是冷汗。 他握紧了手里血迹斑斑的砍刀,刚刚砍死的一名帕德罗西少年还躺在他的脚下,但是他却再也感觉不到刚刚那种掌握了他人生死的优越和自信。 接着他看到了。 一袭黑衣,黑发赤眸的女性赤着脚从那静止的世界中走出的模样。 这是何等怪异的场景,在整个死寂的世界当中只有她是活物,然而感觉起来却仿佛。 那美丽的女人才是死的化身。 “该死的恶魔!”咬紧了满口黄牙的他呼喊着挥起了手中满是锈迹与血迹的刀。 “哈啊啊啊啊——”但本就充斥着恐惧的咆哮下半截转变成了惨叫,一头浑身漆黑有着人类模样却长着爪子的生物冲了上来撕碎了他。 砍刀在命中了那表面的角质层时,折成了两截。 鲜血从口中喷溅而出的一瞬间,他浑浊的眼睛失去了神采。 “行了。”她开口,而那诡异不似这人间存在的生物顺从地退到了后方,它的动作轻巧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呵——”黑发的女人靠了过来,伸出手触碰了一下死去拉曼暴民的额头。 紧接着。 “他”爬了起来。 “走吧。”她开口,而后用赤红的眼眸回过头瞥了一下身后静止的人群。 “向北进发。” 像是。 每一句话都是神的指令一般。 所有的人都动了起来,不论年龄性别,动作都无比规范,像是机械一样整齐。 ———— ———— 1343年的东海岸,生灵涂炭,大地血流成河。 在东有高地民、南有拉曼暴民的情况下,帕德罗西帝国的贵族们却未能结成统一战线,而是因为皇帝驾崩又没有适龄继承人的最高权力空缺,开始了内战。 自“欧罗拉的噩梦”事件作为开展,整个帝国上下都陷入了动荡,从最繁荣和平的年代一下子就跌落到了连生存下去都十分艰难的时代。 领主之间互相征伐令许多青壮年劳动力死去,田地无人耕种。 物资短缺起来,世道就也随之变得险恶。饥肠辘辘的人们最终选了掠夺他人为生,即便是最为淳朴的教徒到了这时候也将内心中的道德让步于生存下去的本能。 “真讽刺,道德的沦亡,从繁荣到破灭竟可如此轻易。”落魄的拉曼文人留下了这样的辞句,可他们在说起这些的时候似乎忘却了自己曾以笔为剑为希格苏蒙德皇帝的战争推波助澜的事实。 并且无一例外,每一个失去了自己优越生活的拉曼文人都会将这一切动荡的原因总结到苏奥米尔。 总结到海米尔宁的身上。 那安稳时日覆灭的原因在于他,这可憎可恶的叛徒举起了反旗最终导致了这一切结果。 他们奋笔疾书,留下了无数诅咒他抹黑他的辞句。 尽管这对于当下的世道没有任何改善,但是这些文人深刻地认为自己是在“记录下应当铭记的真相”。 道德沦丧,世风日下。整个东海岸都陷入动荡的这一时期,恰是最适合耶缇纳宗的宗教人员扩大势力的时间。人们都祈求着神明祈求着教会的出现,但趁着教皇在犹豫着是否要离开安详的苏奥米尔这一空当,却有某些人抢得了先机。 一个自称为“伊里米莫尔”的宗教组织,在1343年的5月开始由南向北迅速地扩散了开来。 到了同年的鬼节前后,它已经在民间具有了相当庞大的影响力。 伊里米莫尔自称是白色教会的分支之一,而这个名字的意思翻译过来乃是“我的理想之乡”,因此人们也开始与耶缇纳宗并称,称呼它为“理想宗”。它如同一千多年前的白色教会一样疯狂地生长,而许多本来将信将疑抱着一探究竟的想法前去的人,也都在回来之后自称是“受到了神明的洗礼”。 在家人和朋友们的眼中,他们开始变得十分怪异。 不吃不喝,甚至不需要睡眠。 “礼让”成为了基本,他们似乎是摈弃了一切的欲求将自己一切财物与家产都赠送给他人。 而当有家人反对这类事情时,他们往往会被已经改变的家人强行地带到理想宗的布教点所在,紧接着在归来时也同样变成了这样无欲无求,不会生气,永远带着微笑的至善之人。 仿佛真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让世界变成一个更好的地方”一般,许多无法接受这一切的人整个家庭都分崩离析,仍认为自己是正常人的人拼命逃离了这一切,但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理想宗是一个无比伟大又美妙的教派。 好名声迅速地扩散了开来。 “在这里你可以获得平静,这里不会有纷争,人们舍弃了贪婪,舍弃了俗欲,在这里你们可获得永生。” 比起白色教会传统“来世将会解脱”的画大饼式宣传方式,理想宗做法立竿见影。 只要加入他们你就再也什么都感受不到,可以从这一切苦痛之中逃离。 不需要吃喝,也无需睡眠,内心当中仅有无尽的平和。 假如这还不够的话,甚至有人声称自己在理想宗的信徒当中见到了已故的亲人,分明应已死于战火之中的人,却在这个理想宗的教会当中活得好好的。 说出这种话的人自然在之后也成为了这个新生教派的成员。 影响力在民间深深扎根之后它开始向着贵族阶级蔓延,紧接着是原本耶缇纳宗的许多宗教人员也开始改宗。 这一点终于使得原在苏奥米尔的教皇感到了威胁。 “这是什么奇怪的虚伪教派,假借我白色教会的名义行事!”教皇先是接连发出了好几封通告进行谴责。 紧接着在1343年的9月份,自与希格苏蒙德一世决裂以来就未曾离开过苏奥米尔的教皇乌鲁诺宁七世亲自抽身南下,前往与已经改宗的帝国北方大主教进行沟通。、 许多虔诚的耶缇纳宗教众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开始欢呼。理想宗这个诡异的组织宣扬的“现世平和”论让信奉“现世受苦来世获得嘉奖上升神国获得平和”论的信徒们无法接受,认为这是违背了神明创造人类的本意。而他们诡异的瞬间就让人入教的方式也让他们感受到威胁和恐惧。 因而当教皇要来废除这个可憎又诡异的假冒宗教组织时,处于混乱之中的帕德罗西信徒们好像找到了主心骨, 但一切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您是认真的吗殿下!”帕德罗西出身的欧罗拉地区大主教里昂几乎是以下克上一般地对着乌鲁诺宁七世开口,而苍老发福的教皇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是的,里昂殿下,也希望您能够体会到理想宗的美好。” 他如是说着——他们所在的地方乃是帝国北部也是整个帝国境内仅次于帝都,第二大的城市帕米迪欧恩的中心广场。 此刻整个广场挤满了人,而教皇与耶缇纳宗的众人正要从后台的帐篷之中走到讲台上去。 “我无法认同,教皇殿下,我无法认同,以苏奥米尔大主教的名义,我请求您深思!”里昂如是说着,而其它当初没有与教皇同去的主教们也都是赞同地点头。 “里昂殿下,此事无需辩驳,理想宗是远比我耶缇纳宗更加出色的宗派,可谓青出于蓝胜于蓝。” “在不久的将来,您也会理解这一切的。”教皇如是说着,然后走上了讲台。 群众当中掀起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聚集在巨大广场当中超过两万的信徒挤得水泄不通,各种各样的人都聚集在下方等待听讲,不论是贵族、商人、佣兵、士兵、平民还是乞丐。 兴高采烈的人们甚至在旁边历史悠久的多层公寓当中探出了身体摇着白色教会的旗帜。 人的情绪这种东西要改变真的是无比轻易。分明之前还在自大地觉得“人间最伟大国家的帝皇也应当是教会的教皇”的帕德罗西市民们,现在帝国陷入内忧外患皇帝也驾崩皇位出现空缺了,他们就开始将秩序的希望投向教皇。 然而他们很明显要失望了。 里昂和其它那些主教们都留在了帐篷的出口处看着乌鲁诺宁七世在外面向着信众们挥手,主教们表情复杂,许多人甚至都开始了祈祷。 “各位神的子民们。” “在不久之前,我得知了理想宗的存在。” “而我本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兜售**药另有所图的虚伪教派,假借我白色教会的名义做一些不堪入目的事情。” “我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欺瞒信众,趁道德沦亡人心不再以虚假希望谋利的可憎组织。” “我错了。” “我获得了内心中的祥和,诸位。”教皇在上面说着,而下方开始有人意识到不对劲,一些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许多人面面相视,都有些发懵和恐惧。 “怎么回事,他不会是想——” “这是个无比平和教派,它的存在与任何的利益无关,只需要加入它,在那一瞬之间你们也会如我一般获得心中的宁静。” “所有一切让人烦恼的事物都将烟消云散,我等将获得永生。” “因为。”教皇低下了头,开始在他的衣服当中寻找起某些东西来。底下的人群开始蠢蠢欲动,不少人都打算抽身离开不想再听了。因为人群混杂的缘故也没有人注意到一部分披着斗篷的人开始不退反进的事实—— “因为——”教皇再度强调了一遍,旁边的里昂和其他主教注意到他的动作十分笨拙——这也是理想宗信徒的一大特征,他们的动作仿佛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又迟钝。 “因为神说了,要有光——”“呀啊啊——!”他总算从那过长的教皇长袍下方皮包当中取出了某些东西的一瞬间,台底下也爆发出了一阵尖叫声。 但那。 并非因为他的动作。 只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 一面棕色的羊毛斗篷被掀开丢了下来。 “锵——!!!”在那之下的某个人甩开了一把大剑。 “哈——”他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大踏步冲上了讲台。 “呼——”然后在任何人反应过来之前,他—— 挥下了大剑。 “呲——啦!”握着某物的手臂被连根切了下来,紧接着他一步带着转身旋转了手中的大剑从左侧的锁骨以一记袈裟斩劈中了教皇。 “噗——!!”鲜血溅满了整个讲台,斗篷落地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那个拿着大剑的人的身姿。 “天啊,是欧罗拉的噩梦!!” 本就打算散开的民众们尖叫着转身跑开,部分贵族想要带兵冲上来却又被一群一样披着斗篷的人给拦住。 “雷电!”“嘭!!!”斗篷众人的其中之一一声清叱,紧接着紫蓝色的电光打在了广场上留下了一个脚印大的小坑。 “该死的,魔法师,撤!”贵族们也识相地跑开,不一会儿偌大的广场就只剩下那些被践踏的老弱病残,还在挣扎着想要远离这血腥的地方。 旁边房屋内的所有人都关上了门窗抱着头对此选择了视而不见,在帝国陷入内战的如今这里并不会有任何的治安。 暴行到处都是,无人可以阻拦。 即便有人想要出手,只怕面对在帝国宣传当中嗜血的可怕苏奥米尔元帅也只能浑身颤抖吧。 那柄闪亮的双手大剑,不知已经吞噬了多少人的生命。 仍旧镇定和停留在原地的人只有里昂他们一帮湖畔教会的主教。 “元、帅大人,为、为何——”强行忍下心中恐惧的里昂大主教靠近了过来面色苍白地开口,其他人畏畏缩缩地跟在他的身后,在海米尔宁用冷静仿佛没有情感的灰蓝色眼眸看过来的一瞬间就有些想要后退逃离。 在无声无息地出走连剑都没有带上的这么长时间之后,归来的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 是杀死了理论上处于同一阵营的教皇。 但这事情或许不是这么地简单。 “看看我们敬爱的教皇殿下吧,诸位可见过这种形态都仍旧存活的人类?”海米尔宁开口用冷冽沙哑的声音提醒了他们,而众人顺着他的话语看去,这才发现被大剑斩开了半边身体的教皇居然仍旧存活。 除了掉落在地上握着某物的那只手臂以外,被斩开的身体器官全部在一瞬之间愈合。他除了最初被砍中时喷溅出的鲜血,从锁骨一直到肚脐的巨大切口居然没有溢出任何一丁点的血液。 “呕恶————”一名主教忍受不住跑到旁边呕吐了起来。 一个肺被切掉的教皇无法发出声音,他愣愣地回过头眨巴着嘴看向了海米尔宁,仿佛失去操控者的提线木偶。教皇身体两侧被切开的皮肉伸出无数的小触手试图将自己粘合回去,但却在海米尔宁手中那柄大剑某种力量的阻止下无法达成。 “唯一神在上。”里昂大主教做了一个祈祷的姿势,脸色苍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踏踏踏——”台下十三名披着斗篷的人当中有一人迈着步子走了上来紧接着用秘银长枪捅穿了教皇被海米尔宁砍下的手。 “滋——!!!”握在其中的东西瞬间碎裂,而在秘银的光辉被砍下的手居然开始腐烂变成某种有恶臭的黑色液体。它们迅速地侵蚀了讲台,不一会儿彻底地消失干净。 “扑通——”因为恐惧的缘故两名主教坐在了地上。 “锵——”海米尔宁抽出了大剑,紧接着一下准确地砍下了教皇的头颅,然后反手一剑刺穿了他的脑门。 “滋————!”某种光辉散发,紧接着那些蠕动着的触手都缩回到了身体之中,伤口开始溢血,苍老的教皇那头颅双眼之中也开始失去了神采。 “天啊、天啊、天啊天啊天啊”一名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的主教跪拜在旁边不停地祈祷着,其它人的表情也没有好上多少。 “是恶魔吗。”唯一镇定的里昂大主教开口这样说着,他脸色苍白但仍旧坚持着没有倒下,而是从自己脑海当中的知识拼命搜寻,但最终也只能把答案往这上面归咎。 “可以这么说,但或许要比起那些更加危险。那个存在拥有能力改变一切,如教皇殿下这样被转换了的人不计其数。”海米尔宁甩干了克莱默尔上的血迹,然后收回到了背后。 “永生者,我们称之为。”十三人当中身材最为高大约莫有两米五左右的一人用浑厚得像是炮火轰鸣般的男低音说道,紧接着上前一步掀开了他的斗篷。 “天啊,兽人——”那显露于光辉之下的脸庞大部分与人类无异,但却在头顶上生有两只耳朵。 “嗬,真是讽刺啊。”脸色苍白的里昂伏在了讲台上:”教会无法做成的事情,带来和平与安宁乃至于永生,却是恶魔达成了么。” “教皇大人在与他们会面归来之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啊!”里昂大主教好像忽然又想起了一些什么:“一同前去的还有其他好几个人,他们也在——”“我们已经处理掉了”兽人扭了扭脖子,然后转过了身走到了旁边。 “.......看来我们这些神职者,真是和这个时代脱节了太多啊。”里昂自嘲地垂下脑袋摇了一摇:“若是神明真的存在的话,这种时候也应当显灵了吧。” 他开口,明明身为大主教却说出这种疑似质疑神明存在的话语显得有些不妥当,但在这种诡异的情况面前也没有其他主教会以此为由攻击他。 “靠得住的人只有我们自己。”海米尔宁语调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这到底是些什么,我想也许以我的智慧是无法理解的,所以请告诉我一件事情即可,海米尔宁阁下。” “它们。” “是敌人对吧?”里昂望着海米尔宁,而后者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那就铲除它们吧。” “世人或许并不会明白我们的行为,在这之后也必将背负许多的污名,即便是在教会的内部也会有不理解的人存在吧。” “但与其拥有这种扭曲的仿佛把灵魂抽走成为木偶一样的安宁和睦,以及怪异的、向恶魔乞讨得来的永生,我更愿意。” “以自己的意志去面对那惨淡的现实。” “永生什么的等我死掉以后上到神国再来享受就好了。” “来一场大屠杀吧,欧罗拉的噩梦。”里昂伸出了手,而海米尔宁握住了它。 ———— ———— 注释:我偶像HP洛夫克拉夫特的名言。
第一百五十三节:欧罗拉的噩梦(四)
1343年的最后几个月里,短短3年之前还被誉为“继拉曼帝国灭亡以来最伟大帝国”的帕德罗西。 陷入了生死存亡的飘摇之际。 帝国人不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一切到底是如何落到今天这种地步的——就仿佛昨天他们还在享受着世界第一伟大国家的强盛。接着帝国开始对苏奥米尔开战,人们欢呼,然后一眨眼苏奥米尔人和帝国拼了个势均力敌。再一眨眼,整个世道就都乱了。 优渥的生活不再,物资紧缺人心不古,原本自诩善良热情的帕德罗西人一个一个都变得自私吝啬起来。 原因到底是出在哪里?他们想不明白。 若是时间流逝,到一两百年之后以后世的史学家相对客观的角度来评判的话,十有**会归结为“以战争和征服来维持繁荣的国家必然会落得的下场”。 但此时身处其中的帕德罗西市民们是注意不到这一点的。即便有少数人意识到,也会因为关系到自己而选择曲解,选择视而不见。 群体的力量就是如此伟大,当相信某一错误的人多了,错的事情也能变成对的事情。 远在千年之前的拉曼帝国时期上位者就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 早年拉曼军团当中有一条军规名为“十抽一”,如字面上所展示的一般,这是将违背军规的士兵分成十人一组,由抽签的方式决定其中一人将要被另外九人打死。 这种群体处决战友的行为一方面分散了罪恶感另一方面也使得军纪更加凝聚——所有人都可能是被害者却也都是加害者,没有一个明确的“刽子手”或者“内务处刑官”来作为仇恨的对象。因为是亲自动手,所以士兵们没有资格来仇恨发布命令的指挥官。 大家都是“共犯”,谁也干净不了,所以为求心里过得去就夸大了被害人违逆军纪的罪行,由此正当化自己的行为。 一来二去,这种循环走起来了他们就变得愈发坚信自己的绝对正确。 如今的帕德罗西也正是陷入到这种情况,如若他们承认帝国这近一个世纪以来的方针,那“光荣伟大的征服进程”乃是导致了如今乱世的根源。那不就像是在承认了自己有罪过,承认自己美好的生活是建立在欺压其它拉曼民族的基础上。 这当然不可能,帕德罗西是当今世界上最为文明最为伟大的国家,这种错误是不可能出现的。 自然而然地,他们拒绝接受。千年传承的拉曼民族比起西海岸那些直来直去的蛮族可不同,拉曼人非常善于修辞和遮掩事实,这样的事实是不可能摆上明面接受的。 因为他们已经只剩下这个了。 紧抱着“我帕德罗西是世界第一伟大国家”的想法,不允许任何否定的声音出现,如此一来帝国会陷入混乱自然必须是某种“外在因素”。 某种具象化的原因。 某个人。 “一切都因那可憎可恶的欧罗拉的噩梦。” “那不应当被提起的恶毒的名讳。” “那叛徒,那私生子。” “若非是他的存在,吾国怎会陷入这种境地。” 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地,他成了这个背黑锅的对象。 在文人墨客和帕德罗西小愤青们的口口相传之中,海米尔宁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诅咒之子。平心而论,他到底与这一连串的事情有多大关联这些人并不知晓,但是人们的想象力总是具有无穷的发挥空间。 无数的故事开始出现都将原因归咎在他的身上,南方人、苏奥米尔人和高地人越是打着海茵茨沃姆的名号唤他为英雄,帝国人就越是拼尽全力要抹黑这个形象。 但讽刺的事情也正在于此。 正因为有这些东西在推波助澜,当1343年9月的那一天,海米尔宁出现在帕米迪欧恩并亲手斩杀了教皇以后。 所有的声音都停下了,帝国人像是避瘟神一样作鸟兽散。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那些一直在声讨他的愤青与文人墨客。 毕竟历来文人墨客和抗议游行的民众多是躲在后方安全的地方摇摇小旗子呐喊的。 他们最怕的东西便是真刀真枪。 当这些人一直在高呼着的“噩梦”终于降临时,平常激昂愤慨将一切生活不满全部归咎到他许多都吹嘘要杀死这个罪魁祸首的帕德罗西市民们。 夹着尾巴逃跑了。 这反而给海米尔宁他们的行动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内忧外患的帕德罗西贵族们尽管意识到了有些什么事情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发生,但却抽不出人手来也做不到什么。 帝国是个很大的地方,非常大,此刻它切成了好几块区域各自都有各自的战争,各自都有各自的矛盾。 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海米尔宁和怀抱有同样理念的人才能迅速集结起来,畅通无阻地。 展开了一场大屠杀。 “我们在做的事情,想必很难被称作正义吧。”他如是说着。 握持沾满鲜血的大剑克莱默尔的每一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并不只是因为疲惫,还是内心动摇的体现。 很难想象,这些在最恶劣的环境当中都坚定地奋战的大剑骑士们会动摇。 但这确实和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有极大不同。 正如字面上所示,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大屠杀。理想宗的信徒们不会反抗,他们不是穷凶极恶的邪教徒或者驱使的怪物,甚至在被杀死的时候都还在向着他们微笑。 尽管身体在被剑劈开以后你可以清晰地意识到他们已经不是人类,毕竟正常的人类不会在一瞬之间就切口愈合并且试图把自己被切开的部分粘合回去。但是除此之外他们血管里流着的是人类的鲜血,一言一行也全都像极了人。 宛如洁白无瑕的人偶,没有痛苦,不会悲伤,永远平静永远微笑。 “团长.......我们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吗?”曾经的银卫骑士团成员如今成为了教会执行部队的一名前·帕德罗西骑士对着海米尔宁发问,他们仍旧没有改掉以前习惯性的称呼方式。只是唤出这个名号的时候语气都在发颤。 银卫不是无敌的,他们不是完美无缺的人。在过去与邪教徒战斗的时候骑士们也曾有过迷茫,迟疑于自己信奉的神明是否是真实;而当作为故乡的帝国与教会决裂发起战争的时候,也有许多人纠结于帕德罗西人与教会骑士这两个身份之间,难以作出选择。 但这些都比不上眼下。 与邪教徒的战斗是捍卫无辜的平民。帝国掀起的针对教会的战争,是贪婪的皇帝想要获得利益的结果,他们那时也仍旧是在捍卫平民。 短暂的迷茫和迟疑最终都能坚定下来,以不变的目标克服一切。 可如今他们在做的却是屠杀平民。 尽管已经解释通透了这些人都是被恶魔所转化,尽管已经说明了若不小心谨慎让这些灾害扩散开来的话只会有更多人变成这副奇怪的模样。 但当你以大剑挥向的对象,是一个和你女儿和你儿子差不多大的,正对着你微笑的孩子时。 不动摇就不是人类了。 “我无法再继续下去了。”战场上再困难的局面也不会退缩的大剑骑士们有许多都在这种单方面的屠杀之中崩溃,每个人的手上都有超过一百条人命。他们始终是背负着信仰的战士而不是无恶不作的杀人犯,这种事情让他们感觉自己失去了灵魂无法再继续挥剑。 毫无迟疑的人仅有极为少数,而这其中最为坚定一往无前的,自然是海米尔宁。 “真不知道谁才是怪物。”手底下的骑士当中开始有人这样说着,离开了他们的队列。 队伍开始分崩离析,最终剩下的仅有少数心理素质极强的人。背后的一切风言风语他们都抛得远远的,只是一路以压倒性的武力将理想宗的触角全部砍伐干净,把他们逼回到了南方地区之中。 大剑过境,身后一地死尸。 “.......”站在将要踏入南方的最后边缘,海米尔宁垂下手中仍旧滴血的克莱默尔。 “别迟疑、别思考、别陷入循环之中。”德鲁伊的强力部队从另一个方向出发,在分开之前率领着他们的艾莉卡对着海米尔宁如是说着。 她的话语他起初无法完全理解,但现在可以了。 可悲地,可以了。 他情愿不了解这些。 与麾下的那些骑士们一样,海米尔宁的内心其实也产生了动摇。 他也想转身逃离,想忘掉这一切,想在某个地方躲起来假装对于这一切视而不见浑浑噩噩地活着。 直面惨痛事实所需要背负的压力实在是太过于。 太过于沉重了。 孩童们常以为恶魔就是以轻声细语用谎言挑拨人类,可憎可恶的恐怖存在。它们长着狰狞扭曲的面孔,将要以其尖牙利爪把你撕碎吞噬。 但这只是人类大众贫瘠想象力所能描绘出来的通俗浅显的廉价恐怖。 不,恶魔玩弄人心的手法远在此之上。 恐怖的面孔和虚伪的谎言骑士们可以用坚定的信仰来克服;尖牙利爪强大又残忍战斗力高超也可以以坚固盔甲和手中的利剑与不屈意志去抗衡。 战斗本身对专业的战士们而言,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无法确信自己为何而战。 面对美好又祥和,甚至连抵抗都没有只是单方面被自己屠杀的平民。挥动手中的武器久了除非那种心理有毛病沉浸于屠杀弱小的人,肯定会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骑士们都是有信仰的人,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才开始动摇怀疑自己的正确性,开始认为自己是否已经变成了那种一直鄙视着的,一直在与之战斗的人。 变成过去他们想要歼灭的邪教徒。 “恶魔是不会说谎的,它们只会引诱你一步一步地去发现真相。因为谎言能够被揭穿,而真相不可动摇,后者往往能够留下更深刻的印记。” “别迟疑、别思考、别陷入到循环之中——因为那正是她想让你做的。” “让你陷入对自己所做事情的质疑之中,进而开始质疑这一切,进而内心出现空隙,崩溃,甚至成为它们之中的一员。” 艾莉卡所说的话在1343年的尾声得到了验证,在正式进入南方领域之后,许多骑士团的成员开始失踪,最后出现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所以你们应当如何做?斩杀无辜的信众,斩杀自己的战友,一切只因为何?” “只因我们选择了通往宁静祥和的道路吗?我们并未伤及任何人,只是想安静地生活。” “你们与那些异端则杀的狂热信徒又有什么区别?” 如是的话语最终伴随着鲜血四溅迎来了真正的宁静。 发疯的人越来越多,整个帝国南方都陷入了血雨腥风之中。所有尚且还正常的帕德罗西人都对这里保持着距离避得远远的。 残破的克莱默尔插满了整片大地。 死于大剑之下的人已经超过十万。 而骑士团的成员也所剩无几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是麻木的,他们将自己的心灵封闭了起来,像是绝对理智的战士一样只考虑如何杀敌和存活。 而当1343年的最后一天到来时,已经将理想宗信徒屠杀殆尽的他们这场不光彩也注定不会被世人所知的秘密战争,终于迎来了下一个阶段。 对方总算发起了反击。 而且一来就是极为可怖的战斗。 从黑暗之中冲出来的可怕怪物当年邪教徒拼尽全力也只能召唤出来数头,如今这些不仅更强,还有着潮水一般的数量。它们被冠以食尸鬼的名号,长着人的面孔却有着野兽般的行为。但骑士们动摇的内心在碰到这些怪物的时候却总算反而是平和了起来——因为这是真正可怕的怪物,邪恶的魔物,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挥动手中的武器。 若换成其它任何军队只怕会因不了解而被彻底撕碎,但银卫本与这些家伙是老对手了。他们熟悉这些怪物的品性,也有着合适的武器和铠甲来面对它们。 克莱默尔是极为合适的斩击型武器,配合以苏奥米尔巅峰的锻造技术打造出来的坚固剑刃,总是能够做到每一剑都有效杀伤。 这是场势均力敌的血战。 经验丰富的大剑士们在海米尔宁的率领之下,艰难地推进着。 不被理解,不被支持,被人在背后唾骂为“屠夫”。 但仍旧继续往前。 “去直面她,去询问,去明白这一切,去改变这一切,去阻止这一切。” 盔甲变形了。 皮革上面的甲片扭曲,铆钉飞掉,当它破得不能再破无法提供防护时,他们除下了它。 内衬的棉甲沾满了汗臭和鲜血,在被撕咬过几次以后以25层亚麻压缩缝制的它也开始破烂。最后也被丢掉。 伤痕累累的盾牌,头盔,几乎所有的防具都是修了又修,而身体的伤口也是用绷带缠了又缠。 逃难的人们留下了很多带不走的物资,这给他们提供了相当大的便利。然而即便如此,在终于到达了南方那座被火烧烂的城镇附近,在终于跨过了那座山头瞧见了远方这座已经毁灭的名为帕尔尼拉的小城时。 他们仍旧精疲力竭。 人数仅剩两百有余,从一开始衣甲鲜亮的骑士,变成了连代步的马匹都几乎死净,比起民兵还要凄惨伤痕累累仿佛是刚从哪里逃离的败兵。 “后悔吗?”海米尔宁回过头对着骑士们询问道。 “只要你认为是正确的,我们都会一直追随下去。”开口回答的那个声音无比耳熟,当海米尔宁回过头看时,独臂的盖多以左手拄着大剑对着他开口。 因为埋葬利卡多而错过了这一切的他,当海米尔宁在帝国境内开始寻找有志之士一起进行这场不光彩的战争时,毫不犹豫地回归了。 同样如此的还有前代的团长,尽管因为身体因素无法上场,凭借帝国境内仍旧保存的人脉,他还是设法给他们找到了很多补给物资。 “走吧。”骑士们开口说道:“团长。” “嗯,走吧。”海米尔宁如是说着,将手中的大剑收回到了背后的半鞘之中。 一阵风从远方吹来,天空之中云卷云舒,蔚蓝的天际线在阳光下白得透亮。他们最后看了一眼这美妙的景象,仿佛害怕之后再也感受不到这一切一般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努力感受着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咔——轰——!!”然后下一秒钟忽然有雷鸣般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城市的废墟之中魔法的光辉闪现,然后有什么东西以比光还要快的速度朝着天空之中射出。 “嘭!!!轰————!!”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把云层开了一个洞,狂乱的气流吹过来让在这个距离的大剑士们都不得不捂住自己的脸庞。 衣角与脏兮兮的头发乱舞,但在狂乱的风声之中,他们听到了一声响彻方圆十里之类的巨大吼声。 紧接着。 所有人都看到了。 穿透了四散的云层,带着烟气,身躯庞大的白龙。 坠落的画面。 “嘭!!!” 那一日,南方的大地在颤动。 魔法的光辉和爆炸声在城邦的废墟之中交替出现,一路赶来的大剑士们全都面面相视。 这是远超人类认知水平的战斗,他们诚然是挥剑格斗的个中好手,可区区人类的力量在这种情况下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连龙都被击坠了。 “.......” “这可真是不妙。”盖多面无表情地开口:“没想到随我一起踏上通往地狱的单行道的,都是这一群浑身汗臭味两个月没洗澡的臭男人。” “........盖多你刚刚是不是。” “对,我开了个玩笑。”他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对着众人耸了耸肩。 “噗——噗哈哈哈哈——”浑身脏兮兮的骑士们毫无姿态地捧腹大笑。 “这可真冷,玩笑这方面,你始终是比不上利卡多啊。”海米尔宁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但我打得过他就行了。”盖多耸了耸肩。 “要是那家伙还在的话,他会怎么讲呢。” “大概说不出什么好话,只会不正经地胡乱吹嘘一些东西吧。” “连死都死得一点都不正经,明明因为痨病虚弱得不行还非要逞强。” “但就好像你说的那样。” “虽然是一群浑身脏兮兮满是汗臭和血迹,两个月没洗澡的臭男人。”海米尔宁回过了头:“但我很庆幸陪伴在我的身边的是你们。” “随我一同踏上这条不归路吧。” “我的朋友们。” “克莱默尔——”他说。 “出鞘。” “锵——!!”回应的是整齐如一的剑鸣之声。
第一百五十四节:理想的尽头(一)
一柄剑能改变什么。 在童话故事里的话,是整个世界。 它被赋予了魔力,自人类创造出这种有着修长切割刃的美丽武器时起,它们就时常被寄托各式各样的理念,成为某种化身。 但现实没有那么天真,一柄剑到头来。 也许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拯救不了。 连那唯一的一个约定好了要守护好的对象,也没办法救下。 斩杀暴君吧,他说,他曾信,将暴君斩杀这一切混乱就会结束了。 可希格苏蒙德一世死了,尽管不是他亲手所为,关系却也密不可分。而东海岸在那之后却因为无主陷入了更大的混乱。 “罪恶的根源不来自于暴君本身,而来自于滋养了暴君的人民。” “贪官污吏与蛮横的贵族固然可憎,但他们却并非从空无一物之中生出。助长了这种行为的正是人民的默不作声与逆来顺受。” 那时的她是这么说的:“农民起义、小国反抗大国有本身悲剧性的必然定律存在。多数时间我们并不祈求一切改变,而只是反抗了那一个掌权者或者掌权集团,希冀能有更加有为的人待在那个位置上。” “这只不过是从一个奴隶主换成一个更加和善的奴隶主罢了。”那时的她说:“我们所需要的是人民的全盘觉醒,从上到下的意识形态改变,不再懒惰不再逆来顺受不再默不作声。” “这将会花上很多很多时间,我甚至不知道数百年过后这一切是否能够真正实现,毕竟实在有着过多的阻碍。” “不愿看到这一切发生的掌权者阶级会尽一切能力阻碍人民的意识形态发展,不光是贵族,即便是其它有权有势的阶级也会是如此。但最为重要的,却还是人性本身的怠惰。” “我们总倾向于放弃独立思考将一切全盘交给一个高高在上的存在,服从命令来行动的话活着也会轻松很多。” “这是人性当中自然存在的奴性。” “要改变这一切,将会是一个无比漫长又艰苦的过程。” “但我们又何妨做最开始的垫脚石呢——”她说,她笑着说。 那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 她的理想破灭了。 随着那仅有23年的短暂人生一并,潦草地、随便地、仿佛是神明开的玩笑一般就那样结束掉了。 像是其它不计其数的曾有志要改变这世界的人。 但区别于很多人,萨妮娅的身上有一种东西存在。 那是。 倔强到即便连面对死亡都不肯屈服的。 意志。 它与某种东西产生了共鸣,某种在血腥混乱的战场之上悄悄蔓延的东西。 于是。 连死亡也被克服了。 可这是她所期望的模样吗? “这是你的理想所呈现的模样吗?”紧握着手中的克莱默尔,海米尔宁以那双灰蓝色的眼眸直视着整个帕尔尼拉的废墟。 遍地都是死尸。 绝大多数是那些有着黑色角质层外壳的食尸鬼,还有少数是全副武装的精灵、矮人、侏儒和兽人精英部队。 德鲁伊调动过来的精英部队。 若非他们的存在只怕这个暗处生长的帝国早就已经蔓延到了整个东海岸。 魔法师们趋之若鹜的高等魔法在这片战场上随处都是,强而有力的火焰、冰霜还有雷电在半空之中接连闪现。 夹杂在这之中的人类十分无力,像是孩童在看着巨人争吵一般,连要去理解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都十分困难。即便是这些身经百战的大剑士,在这种规模的冲突面前也显得柔弱不堪。 但是正如在争斗巨人身下卑微渺小的孩童一般,他们也有着自己的优势。 “食尸鬼没有智力只有本能,它们的五感其实都已经大幅度退化,但是在脑部有着新的感官,可以侦测个体的强大程度——换而言之,魔力的量。” “德鲁伊成员只要出现就会像是在一群鲨鱼里头投下了一块带血的鱼肉,但你们不同。” “因为魔力低下的缘故,你们可以靠近到很近的距离都不会引起大范围的连锁反应。” “换而言之,它们无法以这种敏锐的感官来察觉,只能用和老鼠一样糟糕的视力和同样糟糕的听力与嗅觉来感知你们。” “计划是切成两支部队。德鲁伊的大部队在前面引开绝大多数的食尸鬼。而你们则凭借自身几乎可谓隐身的优势,在不引起连锁反应的情况下斩杀重点地区残留的食尸鬼。清出一条不会引起警报的安全通道供我们靠近——听起来很笨,做起来也很苦,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方案了。” “这样的话调集更大规模的军队不才是正解吗?” “少年,人数多起来聚集在一处的话,即便个体的魔力量十分低下,总数高了超过阈值的话也会引起注意的。” “这是孤注一掷的方法。一旦有哪一个环节走错的话就会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被群起而攻之的话我们也会招架不住的。所以唯一能够庆幸的东西只有它们没有足够强的组织能力,而为了进一步地确保这一优势。” “我们必须去直面那唯一一个可以指挥所有食尸鬼,以自己的意志令它们行动统一划分的存在。” “解决掉那个存在的话,剩下的食尸鬼就只是无头苍蝇,会因为被魔力吸引的本能而轻易地就掉进陷阱,是很容易解决掉的。” “只是为此。” “我们必须去直面她。” “事情或许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如果你想撤的话,现在还不晚。”艾莉卡瞥着海米尔宁如是说着,而后者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出发吧——” “锵——!!”克莱默尔挥过,硬质的角质层尽力阻挡大剑的锋刃,但食尸鬼的头颅仍旧冲天而起。 黑色的体液洒落在地上,但在精灵魔法师的大规模法术之下一挥洒到空气之中就立刻被烧毁。 不仅如此,地面似乎对于这些丑陋的怪物也是滚烫的,经常可以看到它们显得痛不欲生的模样。 若是没有魔法师的支援的话,只怕这一切会困难上许多。 “噼啪——轰——”雷电和其它魔法声响已经近在咫尺,热浪一阵一阵地从破败的房屋废墟之中传来,空气中的静电让众人的毛发竖起一不小心甚至行动牵扯到衣服都会被电到。但这样的事情身处激烈的战斗之中他们即便感受到了也会选择忽略掉。 “去吧。”前方就是帕尔尼拉的镇中心广场所在了,只剩下130多人的大剑士队伍当中的盖多回过了头,深深地看了海米尔宁一眼。 接下去的道路他应当一个人走,而余下的那些所有人就要在外面拼命拦住这些食尸鬼不让他们靠近。 宛如隐身一般的优势只能持续到现在,当作为中心点,作为这些如同“工蜂”一般的食尸鬼领袖的那只“女王蜂”受到袭击的时候。 它们。 会立刻团结起来,回防。 所以在这之前,他们必须解决掉她。而外围的大剑士还有德鲁伊的大部队目的就是拼命阻拦这些食尸鬼的回归。 可以预见到这会是一场血战,不论是在里面还是在外面。 “嘭——轰!!!”外围电光和火光接连响起,踩在广场废墟之上,一共十三名高阶的德鲁伊精英成员走了进来。 他们正是以红牌佣兵的身份行走在人类社会当中的十三个人,从各族选出来的最精英最年轻有为的成员。 但包括艾莉卡在内这些在海米尔宁等人看来,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德鲁伊成员此刻却都是灰头土脸。“吼————”远方坠落在地上的白龙再度发出了咆哮声,显然受伤坠落的鲁密祁此时也仍旧在与食尸鬼奋战。 但这不是他们应当关心的事情,若真的要帮上那些正在奋战的同伴的话,最应当做的就是尽早结束战斗。 “.......” 一共十四个人,悄无声息地围住了整个广场。 广场中心的萨妮娅坐在一棵树下,正在看一本不知名的书。太阳将要落山了,在进入帕尔尼拉之后,杀到了她的面前又花费了他们一整天的时间。 “......”艾莉卡朝着周围开始打眼色。 夕阳落在了萨妮娅的身上。 刹那之间,海米尔宁迟疑了。 那安详又美丽的脸庞在这既视感强烈的光景下,一如许多许多年前的那个夕阳一般。 仿佛从那天起她从未改变过。 “也许我们还可以跟她,谈谈——”开口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他就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叹了口气。 “要想退缩的话,现在还不晚,乘船往东或者往西,你总归能逃离这一切。”艾莉卡冷冷地看着他。 “.......”海米尔宁握紧了手中的大剑。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一往无前,已经做好了决心要亲手结束这一切。但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这份决心却如同海潮面前沙子做的城堡一般——空有坚不可摧的宏伟外形,实际上不堪一击。 “听着。你不清楚魔女可以做到些什么,你的内心动摇会成为她的工具。如果你无法下定决心的话,海米尔宁,你最好抽身离开,不然你会反而变成我们的敌人——”艾莉卡强调的下一段话被某人所打断:“阿丝特瑞娅,她——”一名侏儒的工程魔法师对着艾莉卡这样喊道,但她所称呼的这名讳却是海米尔宁所陌生的。 “她动了!拉‘,西‘,你们两个抑制住魔力。尤芬利克苏木和阿苏维持屏障,余下的人跟我上。海米尔宁——你到底怎么打算。”艾莉卡回过头对着他开口喊着。 “我——”海米尔宁短暂迟疑,然后看向了手中的大剑。 “啊啊啊——我早跟你说过你的优柔寡断迟早会害死你自己!”艾莉卡气得直跺脚紧接着转过了身一横长矛,电光“噼里啪啦”地闪烁,紧接着两名个子矮小长着尖耳朵金头发仿佛缩小版精灵的侏儒工程魔法师将某种器械安装在了地上。配合两名精灵的魔法运用,强大到连空气都为之凝滞的魔法被升了起来。 某种强大的冲击波以锁链的形式包围住了场中心的萨妮娅,精灵和侏儒的德鲁伊战士们维持着禁锢法阵,而其他人则是拿出了自己的独门绝活准备与已经被控制住的她进行战斗。 这看起来完全像是仗势欺人,声势惊人的这十三名德鲁伊的精锐占尽优势,海米尔宁根本没有插手的份,而被他们所包围的萨妮娅看起来是那么地柔弱,那么地楚楚可怜。 楚楚可怜,却又处变不惊。 “啪——”地一声,她合上了课本,然后将那有着修长弯卷睫毛的眼睛抬起来。 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即是海米尔宁所见到的最后景色了。 “天啊——”魔法的锁链碎裂,紧接着器械爆炸开把工程魔法师也卷了进去。精灵魔法师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兽人的战士手持海米尔宁根本无法搬动的巨斧咆哮着一跃而起,紧接着被透明的某物所击飞。在狂风将要到来的前一秒,海米尔宁听见艾莉卡微微颤抖的声音:“把白雪(鲁密祁)击落的攻击不是碰巧,她已经是——” “完全体——” “嘭轰!!!!” 眼前的世界被抹消了。 树、房屋、地面,还有周围所有的德鲁伊精锐全都不复存在。 “咚——!!”海米尔宁的后背狠狠地撞在了周围废墟的墙壁上,他立刻感觉到一阵痛楚,紧接着是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当锵——”大剑克莱默尔掉在了地上,在陷入视野逐渐模糊陷入一片漆黑之前。 他看到她。 缓步走了过来。 ———— ———— 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稻草的杆子随之轻轻地拍动着脸庞。 秋日不甚强烈的阳光洒在身上,透过亚麻上衣和绑腿布带之后只剩下暖洋洋的感觉。 “海米尔宁——” “海米尔宁!”一个女性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睁开了眼睛,一张有着漂亮翠绿色眼眸的脸庞凑在很近的地方。她的左眼眼角有一颗泪痣,因为头上戴着遮阳帽的缘故向下的脸庞处于阴暗之中,但他仍旧能够看到对方皱起的眉头。 “啊——”海米尔宁抖了一下。 “你是不是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啊!”他“咻——”地一下坐了起来:“糟了,现在已经几点了!” “只剩一个时辰了哦。”女性叉着腰这样说这,而海米尔宁赶紧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那我出发了!” “路上小心点!”她在身后大声地喊着,而海米尔宁回过头用力地挥着手:“好——的——”他拉长了音调说着:“妈——妈!” 她压低了草帽,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这是,假的】充斥着痛苦和不情愿的某个声音,沙哑地响了起来。 “咦——”他停下了脚步,但身后却空无一物。 “睡迷糊了吗。”海米尔宁摇了摇脑袋,继续专注于眼下迫切的事情。 “哦唷哦唷,是小海米尔宁。”“婶婶好,阿姨好。”如风一样跑过镇上道路的少年一边用很有活力的声音和周围的大人们打着招呼,一边朝着小镇入口的方向跑去。 “老爸!”“哦,要出发了吗!”远方正拿着书本在指导镇民的书记朝着这边摆着手,他灰蓝色的眼眸之中满是笑意,而海米尔宁回头喊话的时候也没有停下脚步,因为这个动作不看路的缘故一头撞上了什么人—— “呃好痛——”他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然后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一张满是威严长着一对剑眉不苟言笑的面庞。 “希格苏蒙德大人——”海米尔宁抖了一抖,而对方那严肃的脸庞靠近了过来。 “.......”少年吞了一口口水,正担忧要迎来什么责罚之时,对方却忽然露出了笑容。 “你这小子,看在今天特殊的份上就不罚你抄字了。但是别的惩罚还是少不了,比如这个!”他用强而有力的双手叉着腋下把海米尔宁整个人抱了起来。“停下啦,爷爷,这样好丢人的,我都11岁了!”满脸通红的少年挣扎着,但老人只是哈哈大笑着凑了过来用胡须故意去蹭着他的脸。 “称呼又忘掉了,是希格苏蒙德大人,或者校长大人。亲爱的海米尔宁一年级生!” “好了,我真的快赶不上了,爷爷。”他依旧挣扎着,而围过来的镇民们都是微笑着看向这边。 “好、好。”对方放下了他,而海米尔宁一踩上地面就跑了起来,一边往前跑着一边回头挥着手:“我出发啦!” “宝贝孙子也要长大成人了啊。”身后的老人抹着眼角,而也走过来看着那个背影的海米尔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还久着呢,接下来的道路上我们能教他的东西还有很多啊。爸。” 他们的这番话海米尔宁已经听不到,他只是往前跑着,沿途继续跟大家打招呼。 “今天要进行的字母的发音——”“修女大人好!”“啊,小海米尔宁,要出发了吗——!”修道院的修女正在教导孩童们知识,而她也予以海米尔宁祝福,令他感觉下脚更有几分力气。 他踩着石板一路往前,气喘吁吁地终于跑到了镇口的方向。 “哈——哈——哈——咦?马车还没.......来?” “大家都.......”撑着膝盖喘气的海米尔宁回头左右观望,却发现没有任何一个人在。 “你被阿姨骗了吧,海米尔宁·安里孔。”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她知道你肯定跑去午睡就要睡过头,所以提早叫醒你了。” “啊,妈妈真是个坏心眼。”海米尔宁整个人都焉了过去,无精打采地向着身后过来的那人竖起了手:“你好,萨妮娅。” “嗯。”萨妮娅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夹在腋下的书本和海米尔宁一起坐在了村口的长条石凳上。 “真是,明明大家都这么悠闲。”“毕竟今天是开学的日子,你的行李呢?”马车尚未来,打开了书本的萨妮娅跟海米尔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托利卡多前辈帮忙带过去了,他们八年级的提早开学。是爷爷的主意,毕竟你晓得,我总是丢三落四的......”海米尔宁有些不自信地叹了口气:“亏父亲还给我取了安里孔这个二节名,但我却一点都不可靠稳重啊......” “又有什么不好的嘛。”萨妮娅微微一笑:“悠闲一点,丢三落四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不是这样的】“咦?”他满脸疑惑地看着萨妮娅,但刚刚的声音很显然不是她发出来的——对方继续上面的话题:“反正和平已经持续了不知道多久了,从今以后也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我们所做的事情,就只是好好地享受每一天而已。” “嗯——是啊——”海米尔宁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感觉有些什么不对。 “?”萨妮娅很明显地产生了疑问。 “你怎么了啊。”她靠近了过来,而海米尔宁内心当中的迷惑在一瞬间全部被她身上好闻的玫瑰花香所代替。他吸大了鼻孔,紧接着满脸通红地转过了头。 “你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吗,还是晒太阳晒过头了,没事吧?我找点水给你喝。”“喂萨妮娅。”海米尔宁用有些发抖的声音说道:“就是,那个。” “嗯?”她声音温柔。 “能和我——”他回过头满脸通红地正打算开口,路旁忽然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当锵——!!”清脆回响着的金属音像是一声惊雷,让海米尔宁“咻——”地一声站了起来并且下意识地就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背后。 “你在做什么啊,海米尔宁。”“呃——”“喂!新来的,都跟你说好了东西要绑紧的啊,锅子摔坏了怎么办!”“对不起对不起!”路旁的货运马车响起了一阵责骂的声音。 【是的,这才是你应当作的事情】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海米尔宁愣愣地维持着这个动作。看着萨妮娅那双纯净的蔚蓝色眼眸,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吗?”恍惚之间,他仿佛从她的眼睛当中看到了雪景。 【你的二节名可不是安里孔。】 可这,明明是在秋季的帝国北部。 “真是,海米尔宁你胆子也太小了吧,这一点声音就被吓到了。”萨妮娅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再度打开了手上的书本。 【回想起来吧。】 “不是这样的......”他起初只是想要自我辩解,但说出这句话以后,却又感觉有些什么改变了。 【你是记得的。】 “不是这样的......”他重新强调了一遍。 【对,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然后在第三遍的时候声音变得沉稳了起来。 【是啊。】 【“悠闲地生活,享受好每一天就行。”】 【她怎么可能会说得出这种话。】 【那个萨妮娅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没志气的话。】 “她是生于狂风暴雨之中的花朵,即便风吹雨打也只是更加昂首挺胸地走下去。”少年垂下了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出这样的话。萨妮娅的表情变得冰冷了起来,而原本生机勃勃的生个世界也都停滞了。 “我始终坚信着,不论面对怎样的命运,人类始终都能在那之后,跨过这一切继续生存下去。” “她才不会甘心沉沦于这虚伪的安宁——” “海米尔宁·安里孔,你怎么了?”她询问,声音已温柔不再,充斥着怀疑与警惕。而他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伤痕累累,满是老茧的手。 那是满身疮痍的孤狼,独自摸索成长的人生当中留下的印记。 而不是在小镇,在众人的爱之中长大的少年那嫩白没有干过粗活的手。 “不。”他开口。 “我的名字是。” “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 “银卫骑士团团长,苏奥米尔元帅。”他挥手拨开了面前的迷雾,同时与她拉开了距离。 “结束这段幻境吧,萨妮娅。”声音从少年变成了青年:“这对你我而言都是一种侮辱。” “.......”她沉默,但周围的环境确实地改变了。 “不,不是,是你有可能度过的,你期望度过的另一段人生。”许久之后她才开口,用平稳没有起伏的声音说道:“我有能力让它化为现实,海米尔宁。” “你仍不懂吗?” “那些不该死掉的人都会好好地活着,海米尔宁。不该经受的苦痛都会消失,你能过上你梦想中的美好日子。” “你的手本就不应为了握剑而生,你太善良了,海米尔宁。即便是面对邪教徒你也无法确信他们就彻底是邪恶,你会因为对于自己正当性的怀疑而有所迟疑,你会想要找出真相,你会想要改变一切。” “你总是试着改变一切,可这世界已经千疮百孔,为何不干脆推倒重来?” “你真的......” “不是她。”他咬着牙关,声音颤抖着,却拼命挣扎着向前。 “......我哪里不是了。”她的声音变得冰冷。 “萨妮娅......不会否定这一切。” “不会逃避......” “她不会沉溺于过去。” “永远只看着将来。” “是这个世界把我们塑造成这个样子,是啊,一切要是能够重来,所有的错误都被抹消,沉溺在美好的过去时光当中,该多好。” “但现实已是如此。” “她的温柔与坚强不是来自于无忧无虑的悠闲时光,而是在这漫天的战火当中坚强生长的。” “她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是在狂风暴雨,在冰雪之中之中仍旧昂首向前的。” “苏奥米尔的——” “雪莲花!” “萨妮娅是,不屈的。” “所以。”他说:“你不是她。” 紧接着,握紧了克莱默尔的剑柄。 “咳呃——”因为冲击的缘故受损的内在使得海米尔宁刚站起来就感觉双脚一阵不稳,而他吐出了一口淤血,两眼发昏却仍旧借着大剑站了起来。 “现实再残酷也不会逃避,不会想要回到过去想要让一切的苦痛从一开始完全不存在。而是接受这些,跨越这些,带着它们通往明天。” “若没有这一切的话,我也不会遇到这么多可敬可亲的人们。” “可你们所爱的明天根本不存在!”愤怒的她一甩手臂:“嘭——!!!”一阵狂风袭来,海米尔宁插着大剑才勉强留在了原地。 天空当中一片深蓝,夜空中魔法的光辉和刀剑交击的声音还有同伴的怒吼在外面响起,这重新进入到了他的耳畔之中。 而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双眼闪烁着红光的她再度开口:“人类只会永远地重复着相同的错,因为贪婪,因为误会,因为恶意。即便是这场战争结束又如何?之后顶多数十年的短暂和平,一切还会继续。” “一位暴君死去只是换来一个新的暴君,不平的事情在这里消失了在其它地方也还会重现。” “既然如此让大家都获得了安详不就行了?为何你要阻挠我,为何你无法理解我?”她逐渐开始抓狂,溢出的黑色魔力在空气之中“噼里啪啦”地一阵闪烁。 “为何如此,骑士团长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为何你不接受这一切——!!”“嘭!!!!”魔法的光辉再度闪烁,在尘埃落定之后,摇摇欲坠的海米尔宁仍旧撑着克莱默尔站了起来。 “我不是......骑士海米尔宁,咳呃——”他再度咳出了一口血,用沙哑的声音说着。 “在你死掉的那天起,我就失去了这个资格了。” “现在的我啊。” “只是一个愚蠢的男人。” “你不可能明白的吧,守护这种东西,不单只是指物质上的。” “我还要,将她。” “将贤·者·萨·妮·娅·的·意·志,去守护。” “去继承下来!!!!”高高抬起的克莱默尔直直朝着她的面部砍去,但在到达之前却被一阵冲击波给格开。海米尔宁被冲着退出了好几步远,地面摩擦出了两道痕迹,但他仍旧站着。 尽管浑身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但他仍旧站着。 “那把剑.......是什么东西。”对面双眼通红的她显示出了戒备之意:“为何我差点没能挡住。” “啊啊——” “这个啊。”海米尔宁重新摆出了架势,这一次是剑尖朝下。 “这是一把。”头发落下遮住了他散发蓝光的双眼,而他用满是污垢破损流血的嘴唇。 说出了那个她赐予的名字。 “克莱默尔。” 紧接着。 一步向前。
第一百五十五节:理想的尽头(二)
魔力的流动? “呼——”海米尔宁呼出了一口气,紧接着脚下保持着移动,试图拉近距离。 嗯,你也许见过的魔法师不多所以不了解 “啪咻——”对方丢出了一支黑色的由魔力构成却有实质的长矛,他用脚跟踩地然后抬起大剑用靠近护手的强剑身格开了这一击,紧接着因为吃不住巨大的力道而偏转了剑锋把它引导到其他地方。 这还没完,海米尔宁事先踩了一半的脚在挡开这一击之后就彻底转动迈出这一步,令他整个人得以快速地移动到右侧。 “嘭!!!!”石块和泥土飞溅,又一支黑色的长矛钉在了他原先的所在,紧接着在一阵“噼啪”声之中消弭无形。 “嘶——呼——”青年骑士控制着呼吸,原本隐隐作痛的肺部此时也开始逐渐缓解,他体表的伤口都开始出现愈合,而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此刻也在月下闪烁耀眼的蓝光。 强大的魔法师在高度集中,运用魔力的时候,双眼会发出光辉。像我这样。艾莉卡指着自己的双眼说道。 你和你父亲的灰蓝色眼睛,那个所谓的预言,其实并不全是空穴来风。 这是一种罕见的遗传病 德鲁伊称之为 先天性魔力池凝结障碍 “呲——”一阵微微的暖流在四肢流转,使得原本连剑都快要握不住的手开始重新生出几分力气。 “嘶——”第三次呼吸的时候,身体各处的疼痛已经好转了许多。 两个月前刺下的刺青在发出光辉,由精灵编排的魔法阵发挥着它们应有的作用,让本应伤痕累累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他得以继续战斗。 并且还不仅如此。 “呼——嘭——!!!”海米尔宁以从未有过的高速踩踏地面紧接着整个人如箭一般射出,随后堪堪停下借着冲锋的力道挥剑砍中了对方再度丢来的长矛。这一次发挥了全开的他直接把长矛给劈飞。而后身形稍稍一顿再度加速紧接着一步踏出同时大剑由下而上地斜着撩出又把一支长矛砍飞到了半空之中。 两次攻击伴随着冲刺,他已经把距离拉到了近在咫尺的范围。 每个生物个体都有魔力存在。 所有的人类血管当中都是流有微量的魔力的,但与其它几大种族天生就能够使用魔法不同,人类个体的魔力含有量实在是过于低下。 因此人类魔法师需要进行所谓的“点燃魔力池”这种特殊操作,在特定条件洗,将魔力集中凝聚在特定的地方并且稳固住,这样才能够保证拥有足够的魔力可用量来使用魔法。 双目通红的萨妮娅脸上表情有些呆滞,而海米尔宁不再迟疑,斜撩向上的大剑反手下来以一记袈裟斩劈中了她的身体。 “噗嗤——!”黑色的血液溅了出来,而她仰面朝天,整个人倒了下去。 “嘭——轰!!!”相斥属性的黑色血液与德鲁伊布置在周围的魔法产生了爆炸反应,让海米尔宁整个人都旋转着被抛飞了出去。 但这一次他没有昏倒,在大剑被甩飞之后他抱着头在地上连连翻滚减轻了冲击力。 这种行为是极其冒险的,若是凝聚的时机不对或者无法稳固下来,扩散开来的魔力会把你自己的神经烧坏掉,导致休克死亡,或者在最好的情况下,也会变成全身瘫痪。 人类魔法师的魔力池在心脏旁边,凝聚起来的魔力借助身体的主要动脉输送。也就是点对点的形式,从魔力池流通到你将要施法的地方。这也是人类魔法师的施法基本姿势是抬起一只或者两只手指向目标的原因。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所谓的“先天性魔力池凝结障碍”,就是这个例外。 有这种遗传病的人,全身的魔力始终处于消散状态,无法将自身魔力凝结起来,自然也就永远没法成为魔法师。 “咳咳咳——”烟尘散尽,而海米尔宁爬了起来,迅速地跑到旁边捡起了克莱默尔。 远方的战斗还在持续,各种魔法和兵器的声音还有咆哮与惨叫交织显现。但在正中心这里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事情尚未结束,海米尔宁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这一点。他或许给她造成了重创,但这还不足以阻止已经变成完全异样的她。 他想起了艾莉卡当初所说的话。 但这只是以人类的标准而言 当时的她这样说着。 你眼睛的灰蓝色并不是自然的颜色,就好像白化病人因为黑色素缺乏的缘故血液的颜色会透出来导致眼睛发红一样。先天性魔力池凝结障碍者的双眼都是灰蓝色,正是因为消散到身体各处的魔力流动在眼睛这样的薄弱部分显示了出来。 而这就是所谓诅咒的真相 人类儿童的体质较弱,得了这种病的人相较起普通人更容易挥散出来魔力。而异体的魔力若是影响到周围的其它孩童,会导致他们出现排斥反应。心律不齐,血管反射性地收缩。短期大量接触的话会休克死亡,而长期生存在同一片区域的话,若非天生强大的魔法师血脉拥有者足以抵抗这种影响,则会器官衰竭而死。 除了另一个天生患有这种疾病的患者,本身拥有的独特身体结构得以扛住这种特殊情况以外。都无一幸免 甚至倘若母亲在生产时身体过于虚弱,也会因为新生儿的这种特殊体质导致自身受到影响,最终死亡。 说是诅咒,其实却也并不为过吧....... 因为这种病症十分罕见,加之以人类的知识水平也不足以了解它的真相的缘故,到头来就只留下了只言片语。关于有灰蓝色眼睛的人会带来一个家族的人才凋零,带来诅咒,导致其它所有人都死光这样的说法。 实际上只要给患者进行特定魔法阵的刺青抑制住魔力的溢出,就可以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了。但介于人类自身魔法知识水平的低下,这种病症也就成了不治之症。患者成为了被排挤被敌对,一生孤家寡人的—— 无法获得幸福的人。 银白色的月光洒在了地上,场中心刚刚被海米尔宁砍了一剑的萨妮娅整个人忽然违背物理地挺立了起来,紧接着重新睁开了双眼。 “哈——”海米尔宁喘着气,再度握紧了大剑。 他已经放弃去理解去思考眼下到底在发生什么了。 那是超越了人智可以理解范畴的东西,即便有谁能够理解这一切给出一个答案,也显然不会是他。 他是个满身疮痍的失败者,不论多么用力想要去握紧自己小小的幸福,最终也只会像是指尖的流沙一样漏个精光。 想来已有许多年了罢。 在这悲惨又孤独的人生当中唯一一样从没有背弃过他,他唯一一件没失败过的事情。 就只有。 挥剑战斗。 “滋滋——”萨妮娅似乎试图再度丢出那些长矛,但刚刚被砍中的伤口当中有某些东西抑制了她魔力的放出。 体表已经愈合,但这把特别的大剑造成了某些东西的阻断是无法再生的。 “断了吗。”她抬起自己的右手,试着握拳但是反应迟钝。而口中的话语依然平静,仿佛在说的是别人的事情。 “回不来了。”海米尔宁望着那张熟悉的脸用陌生的语气和陌生的表情,做着完全不像她会做的事情。心情却逐渐变得平静了起来。 ‘啊啊——’他想。 ‘也许内心深处早就已经知道这样的结局注定会到来的吧’ 他终归是没法对一切怀抱希望,他终归是只能用最悲观的想法来看待事物。 天性如此,难以改变。 但却也正因这样。 方才能一往无前。 “踏——” “咻——!!”垂下大剑的海米尔宁冲刺着重新开始拉近距离,他不知道艾莉卡等人发生了什么,他放弃了对于一切的思考,只是全神灌注在战斗上面。 每踏出一步,每挥出一剑,每一次呼吸。 都像是之后就再也无法做到一样拼尽全力。 “.......”萨妮娅冷眼看着他靠近到一定距离然后忽然重重地踩踏了一下地面。 “嘭——咔嚓——!”土地崩裂出来一道裂缝烟尘四起,但这试图阻止海米尔宁的动作迎来了失败。他灵巧地左闪右躲踩在了少数完整的地面上紧接着一跃而起向下重重劈砍。 “咻——!!”大剑银光闪闪,无可阻挡的锋刃直直向下,带着惊人的声势。 然后。 被一只手接住了。 “嘭!!”巨大的动能和风压使得附近的灰尘都散开。 场中央的她已经不光内心,就连外在也彻底变了个样。 那接住了本应无可匹敌的大剑锋刃的手覆盖着黑色鳞甲,剑刃砍进了掌心的部分,黑色的血液在接触到大剑表面的时候发出“滋滋”声像是滴落在烧红的钢铁上的水珠。 她破败黑袍下踏出的脚也是一般的模样,身后还甩着一条好像钢鞭一样覆盖着鳞甲的尾巴。 而头顶上有着两支笔直的黑角,眼睛也不光是颜色血红,就连瞳仁都变成了尖刺一般的竖瞳。 宛如人形的龙。 但海米尔宁的内心却出乎意料地。 没有一丝动摇。 “锵——”他一脚踹在了她的身上紧接着往后抽出了大剑,黑色的血液飞溅滴落在了他的脖子上以极强的腐蚀性留下了深深的疤痕,而他就连这份痛楚也毫不在意。 若说别人视“求生”为某种需要克服自己疲倦想要放弃的心灵去紧紧把握的东西的话。 在这许多年的战斗当中,他已经将它磨砺到了极致,成为身体的一个部分。 对海米尔宁而言,生存并不是目的本身,而是一种本能。 一种。 达成目的所必须的过程。 “咳咳——”身后的废墟之中艾莉卡和少数幸存的德鲁伊成员爬了起来,而在看见了场中央的这一幕以后她立刻瞪大了双眼。 “这家伙......” “和完全体的魔女近战打了个不分上下?” “不对,他是打算——” “当!锵——!!!”平整的大剑表面被她用爪子挠出了四道深深的痕迹,而在如此长久的战斗当中分毫未损的剑刃也终于开始出现缺口。 不光如此,海米尔宁的身上也开始出现无数的伤痕。许多都深可见骨,但他却连眉毛都没有抽动一分。 “你所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海米尔宁。” “我不知道。” “也许只是走一步算一步。” 过去曾有过的对话,不知为何,此刻又一次在耳畔响起。 现在回想起来,他似乎从来就是个胸无大志的人。 不像她,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伟大的理想,和为此执着往前的信念。 他只是随处可见的一名,迷惘,不知自己将来要往何处去,甚至有些优柔寡断的少年。 即便长大了,即便开始肩负起责任了,这些事情却往往都好像是顺水推舟地就安到了他的身上。他不像是那些传奇故事里的主人翁一样,背负着血海深仇或是有着伟大的理想。若说萨妮娅是光的话,他就是之下的阴影,似乎一切都只是因为他人的话语而产生的行动。 “成为我的守护骑士吧”她说,于是他最终成为了银卫骑士团的团长。 “去率领苏奥米尔的人民吧。”他说,于是他最终成为了苏奥米尔的元帅。 “锵——!!”满是鳞甲的手臂被整个劈飞,黑色的体液挥洒的同时大剑也出现了一个4指宽的缺口——他迅速地转动了剑身,用双刃剑尚未受损的那一面锋刃朝向她。 即便内心确实有着自己的想法与冲动,但这一切的诞生都是源自于他人的言语,海米尔宁本人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主见,只是在随波逐流,却是不争的事实。 “但这有什么不好的吗?”而当过去他问向她时,那有着闪烁灵魂的女孩是这样回答的。 “人生本就是难以预料的,即便初衷是由别人给予你的,做与不做的选择却是由你自己给出来的。” “不必感到迷茫,不必感到惊慌,不必感到困扰,海米尔宁。” “若是没有未来的话,就自己去寻找未来。” “若是没有道路的话,就自己去开辟道路。” “即便初衷是别人给予的,当你做出了选择决定走上这条路以后,这段人生也已经是属于你自己的了。” “咻——呲!!”她甩出了尾巴捅穿了他左侧的腹部,但海米尔宁不退反进整个身体扭了过来借机控制住不让她离开。 “呵——!”和一头张牙舞爪的猛兽来个亲密拥抱可不是个好主意,萨妮娅毫不迟疑地以残余的右手作为剑直接刺穿了正对面海米尔宁的左肩骨。 他的左手垂了下去,刻骨的疼痛刺激着大脑神经,使得他的脸庞下意识地开始抽搐。但海米尔宁的双眼却依然平静。 ‘如果这个世界上确实有神在操控着人世间的一切的话,那么那家伙一定是一个性格无比恶劣喜欢恶作剧的存在。’ ‘十有**,是个拉曼人吧。’海米尔宁这样想着。他有意地避开了要害,被刺穿的手臂动脉被切断导致他的左手废掉了。但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 “你——!”左手被砍断,右手和尾巴都卡在了海米尔宁身上的萨妮娅瞪大了血红色的竖瞳。 她意识到了这个男人的盘算。 “将——军——了,萨妮娅。”“呼——!”用最后的力气,海米尔宁抬起了大剑,砍断了她作为武器的尾巴和残余的右手。 “嘶——”喷溅的黑色血液侵蚀到了他的身体之中,使得他右侧的眼睛也逐渐开始出现红色的光辉。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 人体自身似乎在抵抗着这种黑色液体,而也正因如此导致被侵蚀的时候他的血管内部像是有着一千万只蚂蚁在爬在噬咬一样。痛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让人忍受不了的是奇痒难耐让人简直想要把自己的皮给扒下来清理干净那些东西。 这是人类所无法忍受的情形,是人类所无法理解的诡异,是人类所无法抵抗的存在。 但他抵御住了。 连吃痛地叫一声都没有,只是面色平静地,抵御住了这一切。 “呃——啊——咳咳——咳咳咳咳——”被削去了双手和尾巴的萨妮娅无法再生自己的肢体,她烦躁的同时似乎又有些对于眼下的情形无法理解似的惊讶。已经越过了人类所能认知范畴的她被以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达成了两败俱伤,这是她所预料不到的地方。 那已经改变了的头脑无法明白。 被逼上了绝路的人类。 能做到的事情。 神一定是个拉曼人。 因为这实在像极了拉曼人最喜欢的讽刺剧——怀抱理想,聪明又坚强,理应为这个世界带来新生的她,过早又潦草地死掉。而那伟大崇高的理想扭曲成了某种异样的讽刺,在至高的力量面前以无比简单却又怪异的形式呈现。 宛如谁在嘲讽人类的自大与无力一般。而另一方面,胸无大志就连人生方向都是他人给予的他,却一路走到了这里,这次是作为某种“正义一方”的代表,来直面她。 这是何等的讽刺,只怕是最杰出的拉曼剧作家也难以写出这样让人只能露出一脸苦笑的展开吧。 身体已经感觉不像自己的了。 只是站立在她的周围就感觉难以呼吸,而触碰到她所释放出来的黑色魔力又浑身剧痛。 只要产生违逆她的想法,整个人身体就会再度有那种像蚂蚁在攀爬噬咬一样又痒又痛的感觉。那就更不要提对着她挥剑相向。 万物之君主。被侵蚀之物都会成为她的仆从。 这些黑色的体液是某种会使人屈服的猛毒,某种比起白色教会都要古老的东西。 祈祷是没什么用的,他早就已经放弃了祈祷。 内心当中唯一支撑着他尚且站着的,就仅有自身的信念无二。 “咳咳——”海米尔宁抬起了头,他的右半张脸上血管当中已经充满了那种黑色的液体。而眼睛也变成了与她相似的红色竖瞳。 但他仍旧没有屈从。 这一切的一切,都早已远远超越了他的认知水平。海米尔宁无法头头是道地说个什么所以然。但不需要完全理解,这一切其实也有着一个最简单的答案。 早在出发之前他就已经得出,但却一直都在迟疑,直到这一刻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把一切抛之脑后吧,一直以来你能做的,最擅长的事情从来就只有一样。 你没有继承你父亲辩证的才能,也没有你祖父的征服野心和雄才大略。 你更不是你所憧憬的她那样是闪闪发光将要为一切带来新生的人。 你过去,现在,将来,都只会是。 善于挥剑杀人的—— 怪物。 “踏——”满是鲜血穿着破败皮靴的脚重重踩在了地上。 “不——”她那血色的眼眸当中第一次出现了惊惧的色彩,但就连本能地想要阻拦的双手也都已经不复存在。 而他毫无迟疑。 “嘭——!!!” 被冠以克莱默尔之名的大剑,刺中了她的心脏。 一瞬之间像是被打破的水缸一样,无数的魔力从她的背后涌出。 “该死,控制住那些!否则还会有下一个魔女!”艾莉卡大声地叫嚷着指挥德鲁伊们散开。 “咔——” “锵——!!” 像是瓷器一样出现了裂缝的克莱默尔从正中央开始断成了两截。 “咳——呕——”而浑身是伤脸色苍白的海米尔宁因为内脏不堪重负的缘故,咳出了一口血之后就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滴答滴答——”萨妮娅伤口处的血顺着折断的大剑银亮的剑刃流了好一会儿,终于在黑色之中开始混有一丝鲜红。 “你不想活了吗。”她垂着头对着他开口,而海米尔宁注意到了语气的变化,抬起脸看去。 那双原本通红的眼睛逐渐褪去血丝变成了金色,她仍旧是一幅高高在上的模样。胸口还插着半截断剑,但却好像没事人一样冷静地开口说话。 “你是......谁?”海米尔宁气若游丝地开口问道。 黑色的液体开始借由血管侵蚀他的身体,原本没问题的左眼也开始被血色充斥,而他的眼皮亦是愈发沉重。 像是灵魂开始被抽离,这种感觉就如同半梦半醒一般。 食尸鬼的叫声、龙的咆哮声、艾莉卡等人的呼喊、外围大剑士们的战吼。 一切的声音好像遥远又好像近在咫尺。 但他只听得到她的声音,温柔,一如既往。 “我不知道我是谁。” “我只记得我睡了很久很久,期间被人唤醒了几次,但都像是永眠中短暂的梦境一样,没留下什么印象。” 视野开始模糊了,而她流出的血也终于变成了红色的。 萨妮娅伸出手碰了一下他的脸,然后很快地就无力地垂了下去。她也忽然“啪——”地一下摔倒在了地上,大剑的剑锋磕在了地面上发出金属的鸣音。 “挺好.......的.......不是吗。” “这样的......结局。”“咚——”海米尔宁闭上了双眼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以自己的意志作出了决定。 贯彻了自己的意愿,这种感觉原来是这样的吗,他想。 只有。 那么一丁点的。 微小的,真的只是极为微小的遗憾。 那个梦。 确实啊,要是那不止是个梦该有多好。 但也就这样了吧。 这样的结局。 倒也不坏。 “当——”他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手,残余的半截大剑落在了地上。 能做个好梦吗? 白色教会的典籍总是宣扬死后的天国,但在更加遥远的过去,在那片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后山上。 男孩和女孩相遇的那一天的夕阳之下。 她给他说的第一个故事,才是他真正潜藏在内心深处永远忘不掉的回忆。 死是沉睡,若是幸福的人的话,能够一直生活在幸福的梦境之中。 “可惜......了......” “大概、没办法、吧——”勉强睁开的双眼已经全是血色,他艰难地抬起了伤痕累累的右手,指向了天空。 “月色、真美啊......萨妮娅——” “怎会让你这样结束呢!” “啪——” 响亮的耳光,因为痛楚过多已经麻木了,而只是些许迟钝的刺痛感。 视野已经模糊了,他看不太清,因为突然的展开而有些呆愣。 而她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抓了起来。 “海米尔宁·海因茨沃姆·塞克西尤图。” “说什么是无法获得幸福的人啊,不要这么自轻自贱好不好。” “这种情况真的让我很烦躁你知道吗。” “从以前开始我就很想说了,你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认为自己不配得到这一切啊,为什么总是认为所有的一切最终都会以最糟糕的结果结束啊。” “别这样就认命好吗,你这样还算是我看得上的男人吗!” “没有未来的话,就自己去开辟未来。” “没有梦想的话,就自己去寻找梦想。” “没有道路的话,就用那把剑亲自斩开一条道路。” “给我站起来。” 她的身体闪着白光,有那种很是熟悉的温暖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海米尔宁无法理解,就跟之前发生的那一切他无法理解同样。 但他能够听得清清楚楚的,是她接下去的那几句话。 “你的任务结束了,骑士。”萨妮娅说道。 “你实现了我们的约定,你守护住了我。” “但可别认为这就是结束了。” “这是。” “新的约定哦。”她伸出了一根手指,在点到了他额头的一瞬间空气爆破开来那些已经侵蚀到大脑的黑色体液全部变成了另一种物质。 “怎么回事,这个魔力的量——”艾莉卡回过了头,在与食尸鬼战斗的盖多回过了头。以龙语魔法毁灭了一堆食尸鬼的白龙也回过了头。 光柱从帕尔尼拉场中心升起,突破了天际,使得整片土地都亮如白昼。 “骑士海米尔宁啊。” “接过,这一切吧。” “去成为贤者,去成为知晓所有一切的人,去为这个世界带来新生。” “去指引那些迷茫之人,去做我做不到的事情。” “但比起这一切更加重要的是。” “去找到你的幸福。” “在你获得幸福之前。” “我不允许你死去。” “咻——” 光辉扩散了开来,一瞬之间附近的所有建筑物都被扫荡一空。 张牙舞爪的食尸鬼们都像是太阳下的积雪一样迅速地消融,而人们总算适应了强光回过神来看待之时,他们都惊讶于面前的景象。 “这是怎——”“海米尔宁!”艾莉卡大声叫着跑进了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帕尔尼拉镇中心,与另一侧伤痕累累的盖多等人碰了面之后一齐跑到了光柱升起的正中央。 “.......”她走到了正散发着惊人热气的坑洞周围,盖多这些普通人光是靠近就已经感觉灼热难耐。而艾莉卡走到了那里头,看着地上双目紧闭呼吸均匀的海米尔宁。 “伊诺契安语,这可是好久不见了.......”她喃喃自语着,海米尔宁身上一些奇怪的符文仿佛有生命一样随着他的心跳而一阵一阵地发着光。 而在他的旁边,发着红光崭新的克莱默尔逐渐冷却下来,变成金属的本色。 “虽说魔女化的对象总会受到之前的记忆影响,但能凭自己的意志扭转一切.......” “了不起的小伙子。”团队中的兽人成员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了不起的小姑娘。” “派不上用场的看来是我们啊。”艾莉卡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人类这个种族潜藏着的东西,也许比我们所能想象的还要强大。”她望向了远方,黎明的曙光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另一端。 “虽说是在最后的时刻,但抵御住了侵蚀......她......”身上带着伤的精灵魔法师欲言又止。 “嗯。没能见上一面。” “来迟了呢。”艾莉卡垂下了头,握紧了也满是伤痕的拳头。 曙光重新回归到大地之上,一阵清风吹来带走了最后的余温。 伤痕累累的白龙抬起了头,张开了双翼,一阵惊天动地的助跑之后回归到了天空之中。 “————”紧接着发出了一声嘹亮的龙吼。
第一百五十六节:理想的尽头(三)
在理想的尽头等待着你的是什么? 英雄打败了魔王过后,世人都会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从此无忧无虑。 童话故事里是这样说的,但现实却并非如此。 凝视深渊者需谨记深渊也在凝视着你;与龙搏斗之人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龙。 自古以来。 就总是如此。 ———— ———— “早安,海米尔宁。” 当意识回归,能够重新掌控自身时,他已置身于文明社会之中。 变得比以前更加敏锐的感官迅速地搜集着信息——从太阳光的角度判断此刻约莫是早晨8、9点钟。而嘈杂的人群声响来自于下方的事实证明此处是某栋楼房的高层,大约是3层,因为更高的话楼下的人声也会不那么喧嚣。 听觉之后是嗅觉,他抽动了一下鼻子,紧接着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 鼻腔当中充斥着的香气是油煎鲑鱼块的味道,在禁猎令生效的地区当中它是典型的下层市民食品。培根和香肠只能偶尔品用,猎鹿这种情形更是只有跟着领主出门才能被分上一块还往往是贵族们不吃的下水,因此只有河里随处可见的鲑鱼与田地里的豆子是常有的蛋白质来源。 他对于这种食物很是熟悉,尽管简单,但好的厨子也能把它烹饪得十分到位。 这是最突出的气味,但他仍旧得以越过它的遮盖嗅到环境之中更加古老的味道。 雨季常有的潮湿味道,因为用的是便宜木材所以防潮性能并不优越。时间长了就会散发出来这种特有的老房子的味道。 ——帝国南方,春夏交接之时大雨连绵的时节。某处时代久远的便宜旅馆3层,大约是位于集市内的旅馆,所以下方人声鼎沸。 而早餐——不、帝国南方的烹饪怎有不放番茄的。这显然不是旅店提供的——他看向了坐在房间一角的那人,然后再度因自己身体的变化而感到惊讶。 银发的德鲁伊成员待在了房间的角落之中,因为太阳光照射的缘故对比过于强烈他本应无法看清身在暗处的她。但那双眼睛却迅速地适应了光照的变化,他就连她的睫毛以及那双眼睛当中流转的魔力光辉形成的瞳孔冰裂纹理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察觉到了吗?”艾莉卡端着木盘子走了过来,里头放着粗面包和散发出香气的煎鲑鱼块,装着汤的木碗旁边还有粗麻布和覆盆子叶。 “......这是、怎么一回事。”从床上爬起来的海米尔宁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的周遭在鼓胀发痛,浑身都有一种像是坐久了发麻刺痒一样的感觉。 “我不建议你立刻下床,因为你已经躺了两个月的时间了。”艾莉卡开口,但为时已晚。 “呃——”“踏踏踏——”他踉跄着像是初生的小鹿一样难以控制好自己的脚步,还没走两步就扶在了墙壁上方。然后因为失去平衡的关系险些摔倒,下意识地就抓住了床边的柜子但却“嘭咔——”地一声直接把实木柜子的一角给拆了下来。 “......” 他把视线投向了房间内自己之外的唯一一个人,也显然是唯一一个能给他解释的人。 “边吃边听吧。”艾莉卡把食物递了过来。海米尔宁接过了它,然后点了点头。 “你尚且记得之前教导过你的,关于你身上这种体质如何有效利用的方法吧。”艾莉卡把覆盆子叶用粗麻布包裹了起来,然后打着旋拧紧让它变成了一个小布包。接着用力按压挤出汁液,浇在已经开始变冷的鲑鱼肉上作为调味。 “因为魔力处于消散状态,无法凝结。所以在身体的各部分画上魔法阵,催动魔力的时候就能够达成全身的强化。跑得更快、力气更大、恢复速度也更快。对吧。”海米尔宁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面包,大大地咬了一口,然后说道。 “是的。这是人类尚未掌握的魔法形式,因为一般的人类魔法师只能运用点对点的传输方式。刻意使得自己的魔力流动到全身,会导致负荷过重压迫到心脏,心肌梗塞而死。所以基本上从生理结构的角度注定了无法运用。” “说是你特有的魔力使用方法也并不为过吧。”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吧。”艾莉卡耸了耸肩:“你现在的状态等于。” “这种全身强化魔法被完全固化了,而且还在此之上。不光是力量、速度与恢复能力有所长进,五感和思维也随之变得更加敏锐。”她接着说:“等到你完全掌握这份力量,能做到的事情会有许多。” “就算是一拳把这面墙给打穿也不会是难题。当然,你的身体本身的强度还是人类的级别,所以该骨折还是会骨折就是了。”她再度耸了耸肩。 “代价是什么?”迅速地解决了早餐的海米尔宁抬起了头,他敏锐地注意到了问题所在。 “问得好。”艾莉卡笑了一笑:“是的,这样的魔法自然不可能是没有支出的。” “你对于自己昏过去之前记得的事情有多少?” “只记得我不该活着。”海米尔宁垂下了头去观察自己的身体,左肩和右腹上的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下了惊人的伤疤。 “嗯......”艾莉卡沉吟了一会儿:“我该如何说明呢。” “你清楚能量这种概念吧?”她说,而海米尔宁点了点头。 “火散发出来的热量可以加热食物,人吃了食物吸收营养就有力气继续行动下去。受伤的话需要吃有营养的东西,这样一来身体会慢慢地恢复,伤口会自然愈合。” “驱使这些所有东西,让万物能够动起来,就是能量这种东西。” “而这便是人类所称的‘魔力’这种东西的本质,它是原初之力,作用于万物,存在于万物之中。”“啪——”艾莉卡打了个响指,然后就在指尖上窜起了火苗:“只要搞对了运用的方法,就能以消耗自身的魔力作为代价,重现出物理现象。” “这便是所谓的魔法。当然,说起来这么简单但做起来是很难的。”她挥了挥手指让火焰消失,而后接着说道:“你现在的这种状态,实际上就是永远处于魔力输出、魔法开启的状态。” “这是......她做的吗?”海米尔宁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 “嗯。”艾莉卡点了点头:“魔女化这一种情况的全貌即便是我也无法完全理解,你把它当成整个人都变成另一种存在即可。不光是身体结构和能力,连带着思维和知识储备也会变化。” “而她在最后用自己的意志克服了一切。这么做的难度基本上相当于一个人挡下迎来的海啸,但她做到了,并且通过在那之后知悉的知识,阻止了你的死亡。” “方法其实挺简单粗暴,就是让你的身体上本来有的德鲁伊身体强化魔法永固下来,并且永远处于开启状态。而为了维持这一切,你的身体内现在流通着的。” 艾莉卡说道。 “是她的魔力。” “庞大到人类所难以想象程度的魔力。如果把你每天所消耗来维持这份强化魔法的魔力比喻成这一碗汤的话——”艾莉卡指着海米尔宁没喝完的汤:“那么你现在体内所有的魔力,就是莫比加斯内海。” “这也是你身体上绝大多数新画上去的符文的目的所在——作用是抑制住对于人类而言强的过头的魔力,避免它们把你给撕碎。那当然是她做的,但在你昏迷期间我们也进行了一些细微的修改。毕竟那是仓促之举,仍旧有不少不完美的地方。”艾莉卡指着海米尔宁身上主体部分那些已经黯淡起来看着就像是纹身一样的符文。 “而后除了已有的强化符文,我还给你加上了认知干涉。”她接着说:“搭配抑制法阵。” “.......”海米尔宁皱起了眉头,他注意到了艾莉卡称呼的不同。前面她说的是“我们”,到了这里又变成了个人自称。 “简单给你解释下来的话。”她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但只是接着说:“你在大街上看到一头龙走过的话,肯定会大惊失色。但看到一个样貌平平无奇的路人,除非是穿着显眼的服饰,否则几分钟后就会忘掉他的长相。” “这种法阵就是让你从龙变成路人。” “它是一种暗示法术,让人觉得‘这家伙没什么了不起的’。即便有少数意志较为坚定的人能够越过它的影响,由于其它人都注意不到的缘故,他们往往也不会被信任。最终这些事情就只变成了民间的传说故事。” “所以这就是你们的立身之本。”海米尔宁开口,而艾莉卡点了点头:“是的,德鲁伊组织也不是天下无敌的。一切低调为上,而这也是我为你刺上这个的原因——你注意到了,我知道。” “唉——”她叹了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他们不想把你放走。”艾莉卡的表情变得有些无奈:“就这点上来说,德鲁伊倒是和人类也没什么两样。” “我懂,毕竟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海米尔宁点了点头。 “是的。而且你身上那庞大的魔力量,说是要担忧掌握了如此庞大力量的人类会引发什么灾害毁灭人类社会。说到底了其实也是上面那些老不死的怕自身受到牵连。” “恐惧这种东西是会驱使人做出自己原本做不出的可怕事情的。”艾莉卡顿了一顿:“所以给你加上认知干涉,是我的独断。” “与龙搏斗之人终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被人所畏惧的龙吗。”海米尔宁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 “至少有了这个,你还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她回过头看着海米尔宁说道:“加入德鲁伊,当然是上面的人的意见。但说实话你进入这个组织多半也只会感到不自由,毕竟身份特殊。” “选择隐姓埋名忘掉这一切在哪里隐居起来过普通人的生活也是可以的,这庞大的魔力给予你的东西不光是身体素质,你的寿命也会随之变得漫长。只要你想的话,也许可以在哪里过上安宁的余生。” “这都看你自己选了。”艾莉卡甩着脚开口说完,一下跳到了地板上,然后活动了一下脖子。 “谢谢。”海米尔宁认真地看着她开口说道。 孤身一人护送他来到这种南方的僻静小镇,又加上了这样的魔法。她的想法已经不言而喻,是不希望他被她所属的德鲁伊组织所束缚,能够做出自己的选择。 “就当是欠了我这个人情吧,这辈子什么时候还都可以。虽然也许会是很长的一辈子就是了,但等我有需要了找上来的时候,可别赖账。”艾莉卡笑着走到了床边拿起了靠在墙角的长枪。 “萨妮娅.......”海米尔宁欲言又止。 “什么都没留下哦。”她摇了摇头:“像是一阵光一样,就那样消失了。” “你......昏迷的时候,偶尔会说梦话......不,没什么。”艾莉卡摇了摇头:“安慰人这种话,想来还是不适合我来说啊。” 她自嘲地笑着,而海米尔宁耸了耸肩也笑了一笑:“是啊,确实不像你。” “踏踏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止一个人,并且很明显是向着这边来的。 “是你的伙伴们。在你昏迷以后德鲁伊把你转走的时候他们还试图阻止,但后面清楚他们自己没办法控制这种情况就还是让步了。你情况稳定下来差不多要能醒过来的时候我就通知了他们。”艾莉卡说道:“那我也,该走了。” “你和萨妮娅。”海米尔宁开口,她的脚步顿住了。 “不,你和魔女.......” “那是。”艾莉卡收回了脚步,然后转过了头。 “有机会的话,再说那个故事吧。”她微笑着说。 在窗外的阳光下,那笑容纯粹又洁净。 “再会了。” “我的朋友——” 银光闪闪,她一跃而起,踩在了旅店的阳台木板上,紧接着迅速地消失在了远方。 “吱呀——”的声音响起,推开门走进来的是留着满脸胡茬的盖多,他看起来比起海米尔宁更像个病人,但那疲惫不堪的脸庞在看到了青年的时候也总算是松懈下来,长出了一口气。 “欢迎回来,团长。”大剑士们走进了房间,围在了他的旁边。 “但我也不确定如今这个世道,说这句话到底对不对。”盖多摇着头叹了口气,而海米尔宁则是把餐具放在一旁,接着重新坐了下来,开始听他详谈。 ———— ———— 在理想的尽头等待着你的是什么? 当你克服了一切,否定了你认为错误的事物之后,那所得到的东西就真的可以称之为美好吗? ———— ———— 东海岸彻底陷入战乱了。 在海米尔宁昏迷的两个月期间,整个东海岸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初在广场上唯一一个没有失态的人,苏奥米尔的大主教里昂被选为教皇。但他所行之事却显得是海米尔宁他们错信了人。 在内忧外患加上理想宗侵蚀的情况下,帕德罗西帝国已是风中残烛。大剑士与德鲁伊组织为了阻止这一切前去解决理想宗,但在他们背后的人却也没有闲着。 在某一事件上理念相合并不代表就会一直是同伴。里昂内心真正的想法海米尔宁无从得知,总之在登上了教皇之位以后,他的做法开始与大剑士们的想法产生分歧。 几次争吵过后,里昂像是晃动的天平一样,不可避免地转到了苏奥米尔贵族的一方。 苏奥米尔分裂了。 在帝国这个强大外敌存在之时无比团结的王国,分裂成了贵族、教会和大剑士三方势力。 这类事情古往今来都不算稀少。 大剑士的前身本就是银卫骑士团这个叛逃的帝国骑士团,他们在苏奥米尔没有根基。虽说凭借着海米尔宁领军打了几次胜仗成为了苏奥米尔顶尖武力的代表,并且在苏奥米尔国内海茵茨沃姆元帅的名声一度盖过了正统的王室与贵族,但树大招风,人气高却师出无名的他们,如今落得个被过河拆桥的下场也并不奇怪。 “王室贵族和教会的人打算派遣军队南下。”盖多的一句话,海米尔宁就可以推测出个大概了。 他们打的主意多半是想一石二鸟。 一方面贵族们希望抹消掉他的功绩,而另一方面,往南扩张苏奥米尔领土,也是长久都存在的野心。 贵族到底是贵族,讲究血统,玩弄权力的他们在战时可能会对大剑士这些无根野草忍气吞声。但当危机过后,不说除掉,他们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削弱影响力。 王室与贵族心里打的小九九很好理解,而登上教皇之位的里昂,则是在理想宗被剿灭之后发现了南方出现的巨大信仰空缺。 他比贵族们稍微好上一些,仍旧试图把大剑士们也拉进南下的阵营。但未曾经历过血腥战斗的他口中所说的:“理想宗那些被恶魔所扭曲的人虽然已经消失,但世间的苦痛并没有减少。这正是作为白色教会正统的我大耶缇纳宗入主,为人民带来希望的好时机!”之类义正言辞的话语,并没有能令大剑士们买账。 “不应当南下。”盖多如是说着,而果不其然地,在那场会议上人们开始以他过去的身份来攻击。 “你是当心你真正的祖国利益受损吗?那大可不必担心,我们不会像是帝国人那样。正义的苏奥米尔会对于一切善良的市民平等对待。” “这与帝国无关,只是苏奥米尔不应当掺和到这摊浑水之中!”盖多尽力地反驳,但只是换来了更多的嘲讽。 “那你是要我们视而不见对着同为信徒的劳苦大众紧锁国门吗?夹着尾巴逃跑,像你们那位伟大的团长大人,不可一世的苏奥米尔元帅那般?”一位苏奥米尔的高层贵族如是说着,接着满足于那“对啊——”“是啊——”的附和声脸上挂起了些许自得的笑容。 “这个国家完了。”盖多摇着头丢下了这句话,然后带着那些也不认同这种行为的大剑士们再度离开了苏奥米尔。 他一语成谶。 仅仅在他们离去的5天之后,本来封锁国境尚能洁身自好的苏奥米尔,失去了总元帅和资深大剑士们正确的形势判断能力作为引导。在接连几场由王室与教皇主导的煽动人心的演讲之中,整个国家都陷入了狂热的情绪之中。 “为了教会!为了明天!为了国王!” “苏奥米尔万岁!苏奥米尔万岁!”喊着这样的口号,以“继续神圣战争”的名义。 他们一头扎进了这摊浑水之中。 荒唐可笑,荒唐可笑,实在是荒唐可笑。因为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被帝国混乱的局势所影响,独立发展的缘故,民众的自信心膨胀到了相当高的程度。 但何德何能,他们又是何德何能,能够单凭一介小国就想改变整个东海岸的局面? 在一切已经乱得像是一锅大杂烩的情况下,高举着剑高呼着万岁冲进去战争这摊淤泥之中,是决计不会成为解决的答案的。 于是理所当然地。 苏奥米尔也陷入了混乱。 起初他们还确实怀抱着传教和支援为当地带来平和的想法,战斗也只对那些土匪和蛮横的帝国贵族出手。用这种收买人心的手法,悄无声息地占据了许多帝国的领土。耶缇纳宗的声望以及苏奥米尔的势力范围确实也因此开始有显著成效,但这摊泥沼可不是这么好混的。 当占领地人民所需的东西超越了这个北方小国所能给予的,不满就开始积聚。而从后方抽调物资以及让青壮年劳动力上前线的做法,也使得国内的人民开始抵触。 最终,这一切从精神上的反感变成了实际行动。 导火索在于一家苏奥米尔农民藏起自家的物资不愿支援前线的事迹暴露,认为他们“怎可如此不爱国”的士兵队长在狂热的爱国情绪之中痛殴失手,打死了农民。 随后引发了军民之间的争斗。 王室和贵族、以及晋升为教皇的里昂忽然发现自己深陷不利的舆论之中。而他们麾下的士兵也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在为什么而战。 他们变得和东海岸的其它地方没什么两样,人心惶惶,度日如年。 “王室和教会已经失去公信力了。真的没办法相信事情会这么快就变得这么糟,这样下来我们到底是在为什么而战啊。” “我们需要你回来,引导人民。”盖多开口对着海米尔宁这样说着。 而他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 ———— ———— 理想的尽头等待着你的是什么? 若你所坚信是错误之物,认为必须消灭之物,乃是别人唯一的精神寄托。 那么你仍旧可以毫不犹豫吗? 即便在那之后仇恨滋生,你仍相信自己所做的是正确的事情吗。 你仍能。 一往无前吗? ———— ———— “还给我!还给我!” “把我的儿子还给我啊,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因被他人抢夺而显得破破烂烂的孩童衣裳,跪在路边嚎啕大哭。大部分人都对此见怪不怪,只是沉默着路过。 “那是我唯一的儿子啊......” “您——”“别靠近。”一名看起来生活优渥的年轻少女正想关心,却被人拦了下来。 “那是理想宗的余孽。”他开口,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鄙夷。而少女也因此有了些许恐惧的神色,连连点头着拉开了距离。 马蹄声响了起来。 “哇——”人们都抬起头看了过去,而那妇女起先是垂着头哭泣,在抬起头看见披着斗篷背后背着大剑的那一行人时,她的双眼忽然瞪大了一下,紧接着充满了血丝。 “呀啊啊啊啊啊啊!!”发出拐角的她赤着脚踩在泥水上跑了过来,然后一不小心摔倒在了地上溅了一身脏。 “.......停下。”海米尔宁拉动了缰绳,所有人都停留了下来。他坐在马上,俯视着妇人。 “滚啊!滚啊!你们给我滚啊!”妇人像是发疯的野狗一样从地上爬了起来,带着一身烂泥连滚带爬地靠近,捞了一团泥土就丢了过来。 “咻——”他轻松地躲开。 “别啊!阻止她,阻止她!”尖叫着的其它平民们迅速地拦下了她,手忙脚乱好几个粗壮的汉子这会儿倒也不嫌她又脏又臭了,就直接抱住了肢体防止发疯的妇人继续靠近海米尔宁一行。 如此自发的反应,通常只有一种理由。 “大剑士老爷们,这只是个疯婆子,请不要介意啊,请不要介意!”海米尔宁以那双平稳的灰蓝色眼眸看着,他过人的视力可以察觉到极细微的表情变化,这些人的眼角抽动着,耷拉着眉毛和耳朵。 像极了。 在恐惧中瑟瑟发抖的狗。 这是必将背负的罪孽,两百余名大剑士尽数沉默。他们没有人开口为自己辩解,尽管理想宗那些人都是已经被魔女所感染的,但一般人并不会去在意那些。 在他们眼里看来,自己这些人是残虐无度的屠夫。 “无妨。”海米尔宁摇了摇头,接着再度拉动缰绳去往前去。 “妈的这蠢女人!”身后响起了一阵殴打的声音,市民们手忙脚乱地把那个妇人拖到了巷子里。 他没出手阻止,因为那只会让事情更加恶化。 做过的事情是泼出去的水,再也没办法挽回。 “继续走吧——”盖多朝身后点了点头,大剑士们都跟上了他的脚步。 神肯定是个拉曼人。 因为这是一处何等出色的讽刺剧。 他们拼尽一切否定了那个魔女化的萨妮娅所做的事情,但在消灭之后却得到的却只有骂名和仇恨。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年青人、尤其是贵族的年青人,总会谈未来,总会谈理想,总会谈那些将要到来的美好。 但生于这种乱世之中,本就居于底层看不到出头之路,这下永远都不见得这苦难的日子会有结束的平民。有许多人只不过是想要、活得轻松点罢了。 对这些人来说,理想宗是救赎。 不对劲的地方他们肯定也能感觉得到,但这就像喝酒一样,明知道喝多了会吐,还是会被那短暂忘却苦痛的醉意所诱惑,深陷其中。 他们不想要明天,也不想要未来。只想在当下忘掉苦痛获得安详,而萨妮娅能给予他们的还不止如此,她还能令他们见到死去的亲人。 从这些人的角度来说,海米尔宁和他所率领的大剑士们,是再度夺去了他们亲人的十恶不赦之徒。 “你把他们从无痛的美梦当中唤醒了,却没有问他们自己是否想醒来。”盖多驱马向前,靠近到了海米尔宁的身畔,开口说着。 “我真不知道你还是个诗人。”后者耸了耸肩。 ———— ———— 在理想的尽头等待着你的是什么? 当你拼尽一切的努力却被他人以私欲葬送。 就连自身也面临窘境,仿佛长久以来的努力都毫无意义之时。 你仍能。 坚信自己所做之事是正确的吗? ———— ———— 风呼啸着吹过。 “我很遗憾事情必须走到这一步,我还是挺中意你的,元帅阁下。”高高在上的里昂与王室的联军,俯视着被包围、伤痕累累的大剑士一行。 “抱歉了,团长,消息不知道在哪个环节泄露了。”盖多喘着粗气,左手持矛失去手掌的右手捆着一面盾牌如是说着。 “不必道歉了。”海米尔宁摇了摇头,然后紧了紧手中的克莱默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人。 “嘶——”不少人身上都带着伤,减员的人已有。受伤太重的成员被拉到了阵型的中央保护起来,海米尔宁望过去的时候其中一人正把手臂上的箭矢折断,以便继续战斗不受影响。 过河拆桥、兔死狗烹,可以用来自嘲眼下场景的词汇数不胜数,但若要说他没有预料过这种情形会发生,却也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吧。 王室和教会不会允许他回来。 所以他们也一早就决定好了秘密回归国内,努力试图改变这种情形。 但消息仍旧走漏了。 并不能算是意外。 当整个国家都已陷入某种狂热状态之时,不支持就成为了一种罪孽,暗地里想要改变这种局势,更是罪上加罪。 “呼——”海米尔宁呼出了一口气。 在进入到苏奥米尔国内,本应从秘密路线前往接应他们的地点,前往留守在国内的大剑士们的所在。如今却被半路截住,面对一支准备充足的大军。 “这个国家完了。”盖多再次说出了这句话。 “不必担心,元帅阁下。你的死会被好好粉饰的。粉饰、之后过上一段时间,就被遗忘。”里昂看着他开口这样说这:“始于谎言的你的人生,以谎言作为结末,也算是有头有尾了。” “你终归只是个异乡人,哪里都容不下你。”里昂开口这样说着,海米尔宁隔着远远的距离都能看清楚他的神情,他这话像是对着他说,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作为拉曼籍的宗教人员,却在苏奥米尔最终当了教皇。 “嗯,原来如此。”海米尔宁垂下了双眼,摇了摇头。 “准备突围。”他开口说着,语调平静。 “啊?”盖多满脸无语地看着他。 “哈哈,没想到冷面盖多也会露出惊愕的表情。”海米尔宁放声大笑。 “你开玩笑吗,两百人对着六千人突围。”盖多说着,但海米尔宁只是摇了摇头:“他们真正想要置于死地的只有我,等下机会就来了。” “机会、什么机会啊?”盖多似乎觉得他不可理喻,而海米尔宁最后一次回头看向了自己的这些伙伴。 “在我父亲临死之前,他告诉我。” “生存下去。” “我当初并不完全明白他说的话的意思。” “打我记事起,我似乎就一直在挣扎着想要活下去。” “所以我不明白,因为活着对我来说并不像是一种目的,而是一种本能。” “挣扎求生乃是所有人都存在的本能,那么他对我说这句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思考了许多深意、甚至不可避免地复杂化了许多事情,但是啊,这个问题。” “其实一直都有一个最简单的答案。” “不是以本能,不是单纯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而是有目的——”他抓着大剑,大声地向着所有的大剑士们宣称。 “以你自己所期许的方式生存下去。” “不屈、不挠。”“嘶——”人们不自觉地开始深深吸气。 “不被束缚、永不放弃。” “倘若有谁来犯,那就挥剑相向。” “不让任何人否定你的前路,不论何时都始终坚持自我,以自己所期望的姿态。” “生存下去!” 海米尔宁回过了头,在初夏的阳光之下,露出了微笑。 “大剑士。” “在!” “突击——!” “杀——!!” 发出战吼声的渺小部队向着人数远比他们更多的贵族联军薄弱之处发起了冲击,然而他们的团长却停留在了原地。 “等等——怎么回事——不对,停下、停下!”盖多回过头喊了一声。 “好好活下去。”而海米尔宁转过身背对着他们,轻声说着,垂下了大剑的剑尖。 “嘭——!”灰尘扬起,他以惊人的速度冲向了王室和教皇所在的地方。 “阻止他、阻止他、阻止那个疯子!”位于高处本想“欣赏困兽垂死挣扎戏码”的贵族们因为出乎意料的举动开始尖叫,好几个人都号令手下的士兵全部冲上来阻拦。本就没有最高指挥体系的他们各家命令自己的士兵,旗号开始胡乱地施放,导致原本形成良好包围圈的队伍全都乱了起来。 “.......你是这么打算的吗!!”盖多充斥着愤怒之意的话语在身后响起:“可恶啊!!!”但他咆哮归咆哮,脚步却也没有停歇。“别回头、别迟疑、就算同伴倒下也不要止步。” “生存下去。” “活下去。” “闯过这一关。” “全军突击!!” “锵——!!!”闪烁的大剑齐齐斩落,冲击力十足的进攻撕碎了包围圈,他们成功地冲了出去。 “以自己的身死换来伙伴的幸存吗,真是愚蠢,之后他们也一样会被赶尽杀绝。” “这里终归容不下你们这些异乡人。” “嘭——锵——!!”整整齐齐的矛头冲天而起,海米尔宁落地的一瞬间踩出了两个大坑,而他抬起脸来,双眼散发着夺人的蓝光。 “我当然知道这很蠢。”他开口。 大剑横向挥舞,鲜血四溅,数百人的矛兵先锋十数人直接被他一个人冲得四散。 “像个童话的英雄,还是什么被光荣牺牲的说法洗脑过头的有自杀倾向的人。” 剑技了得、经验丰富、力道十足。 一个又一个,士兵们像是羔羊一样被他砍倒。 “总是想着牺牲自己挽救大局。” “当——锵——”但再如何有能,他也仍旧是只身一人。 斩杀了第十人的时候,矛兵们反应了过来。 他们用上了人海战术,弓手和矛手们配合着围成了圈。也不顾友军是否会受到伤害就往前冲来,直直地捅穿了他的胸膛。 血流了出来染红了外衣,但他却并没有停下,而是一剑砍断了矛杆,继续向前。 “但是啊......”他自言自语着。 “怪物......”士兵们出现了胆怯的情绪,然后为了克服它继续往前。 箭矢、长剑、长矛和斧子。无数的武器来了又去,最终就连魔力凝结的恢复速度也跟不上,他不知道砍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被命中了多少下,当疼痛累积到一个点的时候他就麻木了,只是以那强韧的精神仍旧死撑着继续往前。 “我累了。” “嘭——”“咳啊——”喉咙被切开的苏奥米尔矛兵拼命地试图止血最终还是无力倒下。 “咚——!!”海米尔宁重重地把大剑插在了地上。 “滴答滴答。”的鲜血流个不停,他撑着大剑,垂下了头。 “给我上啊,上啊,上啊!”贵族尖叫着催促士兵们往前,矛兵停滞,而身后更加精锐的戟兵们接替了他们的位置压到了前方。 “......”海米尔宁抬起了脸,用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们。 他的内心毫无波澜,不知道是因为萨妮娅那份魔力所影响的,还是历经了如此众多,他确实已经感到了疲倦。 也许。 两者皆有。 “叛徒!”“背叛了国家的人!”“对着教会和王挥剑相向!”“你这种人怎可能是英雄!”咒骂的话语在周边不住地响起,他从自己的职位上擅离职守确实是事实,但之后的那些到底有多少是教会为了方便自己的行为而宣传的说辞。 这些人不会花时间不会动脑筋去理解。 而他也再没那个力气去一一解释。 方脑袋的苏奥米尔人,圆脑袋的帕德罗西人。 一个不知变通,一个太过圆滑。 也许终有一天他们会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在狂热情绪催动之下,他也没有办法扭转。 他太累了。 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 过去的她也是如此吗,所谓贤者这个称呼,其实说到底了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杀啊啊啊——!!”戟兵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冲了上来,齐刷刷地,而他不退反进,单手提起大剑就拨开了他们的阵列,紧接着一脚把其中一人踹得口吐白沫地飞了出去。 “咻——夺——!”之前被自己人挡住的弓箭手抓住时机对着他射出了一箭,而海米尔宁抓着插在肩膀上的箭矢,用力地扯了下来。 “怪物”“叛徒”“屠夫”咒骂的声音依然在持续,但他内心当中并没有对此有多少波动。 人总是这样的吧。 如她所说的那样,底层的人民总是不愿意独立思考,希望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一个人,自己只需要服从命令行事即可。 确实,那样的话活着也一直都很轻松。 想来,之前的他也是这样的吧。 “锵——”挥下了这一剑过后,海米尔宁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逃去,拉开距离。 “追上去,别让他跑掉!” 真的是很累啊。 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即便自己不做,但终归也避免不了会被推到这个位置上去。 成为象征,成为他人的指标。 成为英雄。 归根结底,这个身份不过是向神明祈祷无望的人们,那份期望所塑造出来的空想的人物。 自以为真的登上了这个身份之后就可以受到万人景仰,做什么都会被允许之类的,那不过是小时候孩童幼稚又天真的梦罢了。 这是别人给予的身份。 是一种束缚。 “苏奥米尔的元帅;苏奥米尔的英雄。” 如是称呼着的人们,不无都是希冀这样的人物能够给予他们一些什么。也许是帮助,也许是指引,也许是胜利,也许是财富。 “追啊!派骑兵,别去管那些逃掉的大剑士了,杀掉他!” 像是莫比加斯文明的寓言故事一般,以蜡作的翅膀飞得太高了,终究就会融化陨落。 你到底想做什么,海米尔宁。像个精神病一样,他自问自答。 答案早就知道了吧。 “没有人是能对所有人而言都是好人的,若是两方人敌对,那么你帮了其中之一,就注定要被其它人所仇恨。” “拉曼人所喜好的讽刺故事不都是如此吗,征服了各部族的伟大帝皇要求手下的人平等对待彼此,却因此最终被最初追随他的部下刺杀。” “对你好的话就是伟大的人,但如果对你讨厌的人好了,那么好感就会立马变成恶感。” “人心自古都是如此,只拯救一方人是大英雄。而不分敌我拯救了所有人的救世主,到头来却反而只会背负骂名。” “若去观看历史的话,你会惊讶于那些被臆造出来的英雄们跌落神坛的速度到底有多快。” “这是条。” “充满了荆棘的道路。”那时的他满脸认真地劝诫着。 “嗯。”而她回过头,回以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 “我知道!”—— ——“嘭!!!” 正面接下一记骑枪的冲锋到底有多可怕,数百公斤重的战马全速冲刺刺出的一击对一吨以上的大型生物而言都是致命。 “啪——嘭——!!”他连连打滚,鲜血洒了一地把青草全部染红。 “元帅大人/怪物!”语气从敬仰变成了憎恶与不屑,这是曾一起并肩作战的一名骑士,但他的那双眼睛之中充斥着的只有憎恶。 听起来无情无义,但人类正是如此。 因为他所敬仰的对象并不是这个活生生的海米尔宁。 而是虚构出来完美无瑕的海茵茨沃姆元帅。 一个被套上去的身份,一层枷锁,一个无法逃离的模板。 当他的个人意志与这个国家大部分人的想法相符合时,他就是他们的英雄。 而当他不再如此的时候。 他就成了怪物,成了叛徒,成了死不足惜之徒。 “咳呃——”“呼——”一阵狂风吹过,骑士的罩袍和海米尔宁的头发一起随风飘舞。 远方的海平面上夕阳投下了光辉,他背对着西方,立在悬崖的边缘支着大剑站了起来。 淤血背光的身影不知为何令骑士们有些犹豫,但大部队已经赶了过来。把他逼到了绝路的他们此刻再无松懈,里昂大主教命令手下的近战部队拉开了距离,而足足派遣了一整个排的弓手压过来。 “风、真舒服啊。”海米尔宁闭上了双眼,微微一笑。 “这就是你的遗言吗。”里昂竖起了手。 “放箭!” “咻咻咻咻咻——!” 打着旋儿转动的大剑当先落到了几十米之下的满是惊涛骇浪的礁石堆之中,紧接着,带着满身的箭矢,踉跄退步的他也靠到了悬崖边上。 “我会在圣典当中给你写个好结尾的,安息吧,元帅阁下。”里昂直视着他,而海米尔宁。 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阿西——” 落下了悬崖。 ———— ———— ———— ———— “呼——” 吹过寒冷的大地,远处的湖泊银光闪闪。林立的冷杉墨绿的颜色深得仿佛有油光在闪烁,像是画师在绘制时打翻了调色盘不小心把黑色混入其中一般。这尖锐而又刺眼的深沉墨绿与白雪皑皑的大地还有反射着澄澈天空的平静湖水形成了极致的对比——令人只要一见,这一生就不会再忘掉。 “嘘——停在这儿,接下去要面对的东西对你来说可有点过头了。”“嘶吁吁吁——”他伸手安抚着马匹,那被兜帽所遮住的脸庞低垂着,修长杂乱的黑发垂在旁边。接着他从马背上取下了被破布包裹起来的某物,拿在了手里。 将缰绳系好之后,他踩着满是积雪的地面往前走去。 “沙沙”的踩雪声在脚下不停地响起,冰冷的感觉透过皮靴传到了塞满稻草有毛皮内衬的脚底。 “呼——”寒风再度吹来,把他身上的斗篷给吹歪了,下方鲜红色的第二件斗篷从缝隙漏出,长度更长的它顺着狂风猎猎作响。 体格几乎与战马相差无几的巨大驼鹿在远远的地方警惕地盯着这儿,这种世界上最大的鹿科动物在哺乳类当中罕有敌手。而那些有能力捕捉它们的龙类生物当中,常见的龙蜥被这里加尔世界上最可怕的严寒所拒绝,作为冷血生物的它们至多只能去到亚寒带,在日照时间短暂的这片冰冷大地,唯有恒温动物能够自如行动。 “说是北方,但也北得有些过头了吧。”他呼出了一口白气,然后摘下了兜帽以那双灰蓝色的眼眸直视着整片区域。 ——驼鹿跑开了,它们察觉到了什么。 风向变了,一头浑身雪白的龙从远处飞来。 一头龙。 不是亚龙,不是杂龙,更不可能是龙蜥。 一头真正的龙。 “呼————”巨大的声响在下方也能够听清。它飞过了天空,修长而又优美的身体搭配极大的翼展看起来遮天蔽地。森林当中的动物都因为这个食物链顶端的存在而受惊逃跑,一阵嘈杂声响起,远处一只原本潜伏在密林之中试图捕获一头幼年驼鹿的雪虎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干扰导致失去了捕捉机会,饿着肚子的它跳了出来龇牙咧嘴地试图对体积是自己一百倍以上的对手进行恐吓—— 龙又转了一个圈,她左侧的翅膀倾斜开始收起。因为体型过于庞大的缘故,直接降落的话必然会在地上造成很大的冲击,因此缓慢地收起翅膀调整角度,从高空中逐渐盘旋降低高度—— 这持续了数分钟的时间,而待到她使那对巨大的翅膀兜住了足够的风以便使得自己重达四十吨的身体也能够缓慢落下时,她调整了方向,然后落到了他的面前。 “呼轰——!!”地面上昨夜刚下尚未变得紧实的积雪瞬间被吹得减少了至少半米厚,他抬起了双手护住了脸庞,头发和身后鲜红的披风胡乱飞舞,而远处的那只雪虎则是一个机灵之后像是受惊的猫咪一样转过身夺路而逃。 “少年,汝应邀而来。”龙开口说道,那语言不同一般,也不是任何人型生物的发音结构所能够发出。但即便耳朵无法听懂,意思却直达心灵。 “而吾亦将履行诺言。”鲁密祁靠了过来,某种光芒开始发出,而她接着说道:“说服上面那些老不死,可费了吾等不少的力气。” “辛苦了。”他抬起了脸,头发和披风都在舞动着。 “唉——”白龙叹了口气:“任性的小孩子。” “正是如此。”海米尔宁微微一笑。 “那么——” “以德鲁伊评议会长老冰雪之白龙的名义。” “自此,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塞克西尤图将继承‘贤者’之名。” “成为德鲁伊于世间的观察员,游走于四方。” “咻——!”魔法的光辉开始闪烁,紧接着他脖颈上也开始出现一些符文印记。 “这下,少年,汝即是获得了德鲁伊之认可的人了。” “但吾仍无法理解,其它的老不死们亦是如此。这种做法到底有何意义?若只是想纪念她的话,像你这几年以来那般,自称如此,不已经足够吗。为何必须获得德鲁伊的承认?”鲁密祁垂下了头,用那双硕大的眼睛盯着海米尔宁。 “你就这么转达给长老们吧。”海米尔宁抓了一下领口。 “就说。” “打赌还没结束。”他抬起头,直视着白龙。 “这次,我会让你们输的心服口服。” “........” “哈哈哈哈哈——”她用响彻山谷的声音大笑着说道:“那可是。” “值得好好期待了啊——” 张开双翼的白龙朝着天空一跃而起紧接着消失在了远方。 而海米尔宁转过了身,朝着马匹的所在走去。 在理想的尽头等待着的是什么? 他不知道。 因为他。 还没走到那一步。 那么就继续往前吧。 以海米尔宁的名义。 以海茵茨沃姆的名义。 背负着她的信念。 以行走在世间的。 德鲁伊的贤者的名义—— 去看一看吧。 这个赌约,这份理想。 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东西。 ————fin———— 回忆篇。 完。
第一百五十六节(一):小小的起源
当时间步入1353年的冬季之时,整个东海岸持续了许久的战争终于逐渐开始平息。 这一切的契机,乃是帕德罗西的新皇登基。 刚满11岁的克洛维·安布罗斯·塞克西尤图一世生于战火之中,并且很显然继承了自己父亲的才能,甚至远在此之上。自小就成为掌权者道具,被几大贵族利用作为筹码争夺摄政王职位的他,非但没有因此吓破了胆成为一个无能之徒。反而是吸收了无数知识,成为了一位年纪虽小但城府颇深的君主。 一直低调做人的皇帝内地里培养了许多亲信,手段之隐秘,当他登基那天发布逮捕命令的时候,自认掌控了他的几位帝国内的大贵族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 在惊愕和难以置信之中,他们被剥去头衔,押进了大牢之中。 “你们都当我是小孩子,但就像少年与巨人的那个故事一样。巨人因为过于庞大而目盲,最终被使用投石索的牧羊少年所击败。”他口中说出的这句话语,最终成为了举世闻名的箴言。 但坊间也流传着这样的消息,暗地里一直有着谁在帮助着幼小的皇帝。 据说宫廷内的侍女曾看见一个“和皇帝瞳色相同的人”出入的模样,但这类传言到底是政敌抹黑还是确有其事,人们却也不得而知了。 总而言之,帝国境内的战乱就这样在两个月的时间内被逐渐地平息了下来。但在更加北部的地区,苏奥米尔王国的和平却来得晚了两年。 一直到1355年的秋季,骚动、劫掠和各种大大小小的对立冲突,才终于有了缓和的迹象。 一切的动乱始于1344年南征的大剑士归乡事件。 尽管教会和王室还有各大贵族尽力控制宣传,过河拆桥予英雄以污名联合谋害了海茵茨沃姆元帅的说法还是在民间流传了开来。狂热过后面对越来越苦难的生活,头脑冷静下来的人民开始感到后悔。而这种悔恨的情感结合不少军民冲突,最终导致平民高举旗帜抗议,与王室和贵族之间的对立也变得愈发严重。 耶缇纳宗因为也洗不干净的缘故,在苏奥米尔国内的声望一度也跌至谷底。 本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政权而进行的行为,到头来反而成为了声望下降的导火索。 自取灭亡这种事情,说的大约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一定真的是感同身受,也许只是因为生活变得困苦因而对于教会与贵族们产生了不满借此机会爆发出来。但总而言之,作为元帅遗腹子的大剑士们借此机会终于是在苏奥米尔的民间深深扎根。原本只是异乡人只是叛逃的帝国骑士的他们,如今开始训练起苏奥米尔的本地人作为大剑士,一步一步地在民间扩散自己的声望。 “立于人民之中,为人民而战。”喊着这样的口号,他们对于教会也好贵族也好寸步不让。在十来年的光阴之中发展成为了苏奥米尔境内不可忽略的第三股势力。 不单如此,原本站在同一阵线上的教会和王室贵族阵营当中,因为诸事不顺加之以利益分配不均,也开始出现了对立的情绪。 贵族们需要教会的影响力,而教会需要贵族们实打实的兵力。 决裂的契机来自于1347年夏季耶缇纳宗教廷武装部队的成立——明摆着是对于贵族们的不信任,耶缇纳宗自己拿起了剑。利用狂热的宗教人员和之前培养银卫骑士团的经验,创造出了教会自身的武装部队。这种拥兵自重的做法直接导致了王室和贵族的不满,但却也因为他们的内斗缘故给予了大剑士们进一步崛起的契机。 而光阴辗转至今,于1355年的秋季,苏奥米尔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微妙局势。各方互相钳制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利益盘根错节,若是有一方轻易出手的话很容易导致其它两方联手,在彼此都没有任何信赖的情况下,讽刺性地反而拥有了一种脆弱但却可贵的和平。 战争结束了,最少明面上来说结束了。 人民松了一口气,尝试继续生活。 ———— ———— “盯紧了。艾里阿隆,用你的小眼睛给我盯紧了!”老人的苏奥米尔语在旁边响起,前方的风吹来使得他脸上沾满白霜的胡子和保暖帽上面的绒毛都微微抖动。 而名为艾里阿隆的少年一张白皙的脸庞红扑扑的,显得有些不自在。 两人趴在了雪地上,隔着厚厚的衣服寒冷都透了过来。即便是对于耐寒能力极强的苏奥米尔人来说,这里的天气也有些难受了。他们此刻地处北欧罗拉往北30公里的所在,这里广袤无垠的地面上虽说湖泊和森林仍有许多,但却几乎没有多少人居住。 极端的天气是一个因素,另一个原因则是本地各种可怕的大型生物。 别称是剑齿虎有着雪白毛皮和两个长长尖牙的雪虎;巨大的恐狼;可以将以上两者徒手打死的雪人,以及比它更大的巨人。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奇异生物,以及最重要的。 龙。 这里对于人类而言实在是过于危险,即便是最老练的猎人在做好最充足准备的情况下也不会轻易前往。 而他们这一对爷孙之所以仍旧到来,归根结底,还是为生活所困的缘故。 连年的战争使得作为主粮的作物产量大大减少,畜牧业也是相同的道理。为了填饱肚子人们大量捕捞导致了河里的鲑鱼也开始减产,饥肠辘辘起来人心也开始变得险恶。 苏奥米尔的禁猎法令在富裕的南方地区生效,那里森林当中的猎物全都是该领地贵族所有,民众是不可以随意狩猎的。 因此平民出身的猎户必须去到更加遥远而险恶的北方地区,与自然环境还有可怕的生物进行搏斗,如字面意义上地一般“从虎口夺食”。 光是面临的环境和生物威胁本身就已经足够令人担忧,除此之外狩猎本身却也全然谈不上轻松。 爷孙二人的出来已有3天时间。 凭借着优秀雪橇犬的奔跑能力,他们追逐着一群驼鹿深入到了极北之地。 出行一趟所消耗的物资不算少。为了保证有充足的体力狩猎,不光是人,雪橇犬的口粮也必须准备。尽管给它们的是人不吃的冻得跟木头一样硬的鱼块,但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他们必须获得足够大的猎物,才能令此行不虚。 年轻的艾里阿隆显然跟任何年纪不大的男孩一样,注意力容易涣散。趴下来等待的十数分钟时间对于他来说极其难熬,他感觉身下躺着的地面又冷又硬非常难受,整个人都非常不自在。他悄悄地抬起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爷爷,看到老人在全神贯注地关注着远方那些驼鹿以后,用细微的动作从怀里掏出了粗纸的小本子,还有一支炭笔,开始“唰唰唰”地记载起一些什么来。 唯有做这种事情时,他才能够全神贯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待到年轻的艾里阿隆把这一段写完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 “你还没放弃当抄书员的梦想吗,和你那个不成器的父亲一样。”爷爷的声音冰冷透骨,而艾里阿隆伸手把怀里的纸笔都抱了起来,满脸戒备地看着他。 “我都说多少次了,这种白日梦不该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人总是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知道自己的能力所限才不会痛苦。” “你父亲那个蠢货一直自命不凡说什么别人都是井底之蛙,但是待在井底才是幸福,他试图爬出去的结果是怎样?” “身体垮掉了连出来狩猎都没办法,钱全部投入到购买纸和笔上面一根筋地希望自己能够获得哪个大贵族的赏识,但却始终不得志,最终变成了终日借酒消愁的废物!” “别变成那样,艾里阿隆——”“可这是我的梦想!”艾里阿隆垂下了头:“而且爷爷以前不就是抄书员吗,识字都是你教的——” “那你就没考虑过我到底为什么会选择成为猎户吗!真是光顽固不听管教跟你爸一个——”老人抬起了手正准备打他,但忽然听到了远处传来了沙沙声。 “啊啊!惊动到驼鹿了,你看看你!”“明明是爷爷的错!”艾里阿隆跟老人斗着嘴,而他则是回过了头吹了一下口哨。 “——!”整整齐齐的狗群拉着雪橇靠近了过来,老人一只手抓着上弦好但没放上箭的弩,另一只手把艾里阿隆提起来放到了雪橇上。 “追——!”他催促着这些通人性的狗儿们迅速地奔跑,雪橇长长又光滑的接地面顺畅地滑过了雪面。“轰隆隆”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被惊动的驼鹿群狂奔着从左侧绕过湖水向前方跑去,而老人只迟疑了片刻。 “向左转!”他大声地喊着让雪橇犬们转动了方向直直朝着冰面冲去。 “爷爷!”艾里阿隆显得有些惊慌。这面湖泊并没有完全结冰,鹿群和其他动物会过来这里饮水,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选择这里作为伏击点的原因。但这样的话横穿冰面也显得有些令人担忧。 “富贵险中求!”老人语气沉稳。 “刚刚是谁说要知道自己身份地位安心呆在井底的啊——”少年大声喊着发出有如女孩子一般的尖叫。 “咔——踏踏踏踏——”抄近路穿过了冰面雪橇成功地追上了驼鹿的队伍“呜喔——”体型庞大的驼鹿发出浑厚的叫声,一部分为了躲避他们开始脱离队伍朝着旁边避开,而老人眼见进入了合适的射程,朝着艾里阿隆伸出了手。 “拿给我!”北地冰冷的天气之中以凝胶还有兽筋复合制成的弓弩会发硬难以张开,而强力的钢弩则会断裂,因此能用的仅有简单的木弩。但是它一来威力不足,二来射程也极近—— 雪橇车迅速地靠前,聪慧的狗儿们奔跑着紧随这一支被赶出来的驼鹿分支,飞溅的碎雪遍地都是,而这一段的地形也逐渐开始变得复杂起来——机不可失。 “啊,好!”反应过来的艾里阿隆笨拙地伸手试图到自己的衣服内侧翻找,威力不足的木弩没有办法依靠自己本身的力量击杀驼鹿这种大型生物,所以他们的杀手锏是植物汁液做成的麻醉药。但是这种麻醉药在寒冷的天气之中会结冰失效,因而他把装有它们的小陶瓶子贴身携带,利用体温维持液体状态。 “快些!”“咔哒!!”崎岖不平的地面让雪橇震了一下,老人上好了弦手里抓着弩箭催促着艾里阿隆。 “好啦!”少年急促地摸索着总算掏到了陶罐,但就在他猛地抽出手把它递给自己爷爷的一瞬间——“哗啦!”同样放在怀里的粗纸笔记和炭笔一块儿丢了出去。 “不要——”“艾里阿隆!!”下意识地探出了身体的少年,直接被甩到了雪地之中连连打滚。 “啊啊啊——”他先是尖叫,紧接着本能地抱住了头紧闭双眼还有嘴巴。 雪地和冬季厚实的衣物救了他一名,在滚了满身积雪之后他总算是停了下来。只是当他颤抖了许久总算是重新爬起身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陌生的森林,爷爷和雪橇犬们都不在附近。 “笔记——”粗纸本和炭笔落在了旁边,他跑过去捡了起来拍干净了上面的积雪。 “爷——哇呃——”正打算开口呼喊自己爷爷的少年眼角一瞥,忽然瞧见了旁边有一个硕大的足印。 他吓得噤声,因为那几乎有他脑袋大的足印像极了猫咪,很显然是本地大型掠食动物之一雪虎所留。 “看起来还很新鲜。”有一些基本狩猎知识的艾里阿隆观察了一下,认为这个足印应该是几个小时内留下的。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前面有一些更早一点的不同的脚印。 “是驼鹿,看来是在追踪它们。”他看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就抱着笔记开始往前走去。 “又有脚印,是落单的驼鹿吗,咦——不对——”少年注意到了一组新的足印,看起来比雪虎的都还要晚一些。 “脚印和驼鹿不一样,是马的!而且在脚印旁边有一圈圆形,是冬季的马用保暖护腿,这是有人骑着的马!”他双眼一亮,感觉找到了希望,因而朝着前方跑去。在这种地方为何有其它人存在少年人的心并没有多去注意,他只是循着马蹄印往前奔跑,想着遇到了人的话便有希望跟随对方回到小镇。 他在雪地之中艰难地跋涉着靠近到了森林的所在,这里似乎有什么地热存在一般,湖泊并没有任何冰洁,空气之中的温度感觉似乎也要高上一些。 远处的冷杉墨绿色深沉无比,而他一眼看过去就瞧见了那人栓在了树木上的马——可他哪儿去了呢——少年用眼光四处搜寻着那个可以帮到自己的人,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听见半空之中响起了。 如同雷鸣一般的声响。 “天啊......” 璀璨的阳光直直照射下来。 洁白的雪地和远处的湖泊反射着这一切。 而翼展遮天蔽地的白龙,以优美的姿态滑翔着,落到了地上。 “啊——”吹起的狂风让地面上昨夜的新雪消去了许多,他下意识地挡住了自己的脸,但却因为神往而难以控制自己地从指缝间看向那无比震撼的一幕。 鲜红的披风猎猎作响。 马儿的主人走向了那有着白色羽翼的巨龙。 “老天啊——”艾里阿隆愣在了原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感觉心跳速度快得不能自已。 龙和骑士的对话因为距离他听得并不完全明白,只有最后的那句话还有白龙响彻山谷的笑声清晰可闻。 “哈哈哈哈哈哈——” “那可是,值得好好期待了!”龙如是说着,然后背对着骑士转过身一跃而起开始飞翔。 他走向了马匹的所在,解开了缰绳跨上了马背绝尘而去。 而少年因为这震撼人心的一幕久久难以回过神来,只是站立在那儿,不停地思考着自己到底见到了什么东西,这一切到底是些什么。 直到许久过后他才反应过来 “啊!忘记跟上他了,这下要怎么离开!”他懊恼地抚着自己的额头,一边踢着步子走着,直到眼前的光亮被一个阴影所遮盖。 拉着一头被绑得严严实实的驼鹿,雪橇车停在了他的面前。 老人的脸上先是挂着担忧的神采,紧接着变成了严肃,但迟疑了需求他口中的教训终于没有能说出,那眉毛松动了开来,他呼出了一口白气。 “艾里阿隆·卡塔亚南,你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我知道,但比起那个,爷爷,你绝对不会相信我看到了什么——”少年兴高采烈地开口说着。 “我相信,不然你以为我是循着什么东西跑过来的。” “老天爷,龙——”老人扶着自己的额头一脸后怕地说道。 “不、不是那个!”而艾里阿隆满脸兴奋地说道。 “这一定会是个很棒的故事,一定可以让我成为抄书员的!” “是是是,但在那之前,我们先回去吧。” “回到南欧罗拉。” “回到我们的家。” “哦,现在帝国人已经给了她新的名字。” “波鲁萨罗。”老人摇了摇头:“真是个难听的名字。” “这样的名字,应该很快就会被人忘掉吧。”
第一百五十七节:克莱默尔
曾有多少人仰望过那个背影。 曾有多少人憧憬着有朝一日也能像成为他那样的人。 此时此刻。 他就立于此处。 “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 女王开口,带着略微的颤音,复读了大剑士口中的那个名讳。 这是个有些拗口的名字。 从发音结构上可以看出来,是苏奥米尔式的“某某人之子”。但是排除后世致敬他的人以外,海米尔这样的名讳却并不是传统的苏奥米尔男子名。 在拉曼新历已是1530的如今,一切与之相关的东西都被埋在了厚厚的灰尘之下。 时间淡化了一切。 而如此讽刺的是,如今的苏奥米尔境内,仍旧对这个名讳有所反应的那最后一小批人。 如命运一般,恰好地就在这个时间点,全部聚集在了这里。 于8月鬼节归来的亡灵。女王愣愣地转过了头,看向旁边的罗曼大主教:“余等是因为这鬼节的缘故,出现了幻觉吗。” “为什么,为什么这里。” “会有两百年前就已经死掉的人出现呢——”她开口,问出了一个或许并没有准备好获得答案的问题。 而她不是唯一一个内心出现动摇的在场之人。 “您为何——可是,我等的罪过,可——”跪在地上的大剑士海米尔变得语无伦次了起来,如信仰崩溃一般,他无法相信自己一直苦苦追寻的那个背影此刻却站在了对立面。 “别搞错了,我说过了,我两边都不站。”亨利开口,海米尔愣了一下,而身后的大剑士和龙翼骑士们因为这场打斗的结束再度争吵了起来。 冷嘲热讽与人身攻击交替往复,眼看着似乎就要展开新一轮的流血冲突之时——贤者却垂下了,克莱默尔的剑尖。 他转过身,看向了女王。 此刻已经吸引到在场所有人注意力的贤者的行为,使得其他人也都看向了她。 女王呆呆地看着亨利,看着这与她的儿子以及孙女有着相同颜色眼眸的人。 “——罪过。”大剑士海米尔说的那段话当中,这个字眼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心中。 “您是、来向我们复仇的吗?”“奶奶——”“陛下——”罗拉公主和罗曼主教担忧的声音响起,而女王则是一步一步地朝着亨利走去,她用失魂落魄的语调开口说道:“来向这个不知感恩的国家,来向犯下了罪过的余等。” 她知道那份罪过是什么。 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这个名字是王室极端的禁忌,是苏奥米尔历史上不可为人知晓的黑暗。即便是身为女王的她,本也不应当得知这个名字。 这是应当被抹消的,应当被封存起来,被遗忘,被埋葬在厚厚尘埃之下的历史。 苏奥米尔的王室花了两百年的时间来埋葬他。 因为大剑士们的阻挠,这一切差点没有能够实现。 最初的几代人采用焚书和洗脑教育的方式尝试解决,这种做法在大部分地区取得了成功。但却因大剑士们在民间扎根的缘由,他们越是逼迫,对方就越是死守,以期日后在哪天可以作为对付王室用的杀手锏。 整个国家在这样的争斗之中出现了隐隐的分裂迹象,情况之恶劣,最初跟王室站在一块儿的教会感到风向不对也抽身离开,将重心全部转移到隔壁蓬勃发展的帕德罗西帝国之中。 最终解决问题是1399年登基的苏奥米尔国王“狡狐”尼尔斯一世。总结了前人错误的他,吸取教训按照古典时代的拉曼寓言当中某位英雄成功治理洪水的说法。改变了一直以来一味地围堵敌对,这种只会进一步激起立足于人民之中的大剑士们的反抗心,使得国家有分裂的危机的做法。采用了疏导沟通。 他肯定了大剑士们的特权身份,设立了“王室直属护国大剑士”这一组织。给予他们收税和统帅军队甚至在地方颁布法律的权力,以退为进,许诺给大剑士们以自治权获得了他们的忠心。 这种做法直击大剑士们心中的弱点。 数十年的光阴之中他们在苏奥米尔扎下了根。那些原本形单影只的年青人变成父亲、丈夫,拥有了家人之后他们开始害怕失去。作为内乱第三方势力的大剑士说到底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可以获得一个真正的家,获得王室的承认,自然也就没有人会想要继续流血牺牲。 因而。 自大剑克莱默尔诞生的许多年以后,历经沧桑与磨砺,它终于成为了苏奥米尔王室的剑。 这份认同感对于当时的大剑士们而言是趋之若鹜的宝物,但背后的代价他们却不约而同地避之不谈。 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的名号,自大剑士被王室招降之后。 再无人提起。 理所当然,又众望所归地。 如某人曾说的那样。 “被遗忘了” 这是抹不掉的罪过。 王室和教会联手第一次杀死了他;而之后王室又跟大剑士们联手,杀死了仍旧活在人民心目中的他。 就连当今的女王陛下得知这一切,也是从某位抄书员的一本采集了许多苏奥米尔民间传说的纪实小说之中。而因而拓展了兴趣的她几番调查之下,才得知了自己所在的王室过去曾有过的这段黑暗历史。 背弃了曾拯救这个国家的英雄的王室; 背弃了组织创始者他们曾追随的背影的大剑士。 诚然他们可以找出无数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但这些强词夺理的自我催眠在别时仍可起效,当他就这样出现在那儿,像是从故事里直接走出来一样,拿着那把无所不斩的克莱默尔时。 一切就像是落地的瓦罐一样片片碎裂。 苏奥米尔愧对这个人,大剑士们愧对这个人,王族愧对这个人。 但龙翼骑士并不如此。 “所以你们就都怂了吗?因为输给了一个佣兵?早知道这样的话我们何必亲自出手。”不知是读不懂气氛还是会错意将大剑士们的愧疚视为退缩,骑士副官西格言辞嚣张地嘲讽着。 他仍想掀起战斗,这是他的训练教会他应当去做的事情。战斗,战胜敌人,不论来自国内还是国外。捍卫女王,捍卫苏奥米尔,捍卫龙翼骑士团。 大剑士们把敌意投向了他,龙翼骑士们因此再度握起了武器。满脸苍白的麦尼斯多止住了血推开了旁边搀扶的人,勉强但仍旧站立着。 他看向了女王,又看向了亨利,最后看向了大剑士们——他思索着如何利用这个契机带着女王逃离,尽管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这个名号确实也给他造成了一些些的冲击,但这个人是一个可以暂缓解决的问题。 不死之身吗,没有什么是真正不死的,终归能够找到方法干掉他——麦尼斯多这样思考着,向着女王投去了一个“不必担心,我会解决一切”的眼神。 而女王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但还是把目光投向了亨利。 她站在他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那张从二十几岁起就从未衰老过的脸庞上只有灰蓝色的双眼满是时间沉淀的智慧光芒。 一瞬之间她产生了些许的羡慕,但又立刻感觉到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一切都像是在这双眼睛的面前被看透了一般有些慌张。 “您到底在想什么——”亨利没有回答女王之前的那个问题,也没有回答她的这个追问。心脏在“砰砰”跳,她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寓言故事里头描写的人类站在远比自己更有智慧的存在面前感到无所适从的场面。 那大约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这是个活着的传奇。 “欧罗拉的噩梦”他们曾这样称呼着那个人,语气总是满怀骄傲。因为这场噩梦是由苏奥米尔人施加给帝国人的。 但当他们背弃了他以后,噩梦似乎也降临到了苏奥米尔王室的身上。 邻国帕德罗西的战争最终成为了令一切生机勃勃的肥沃土壤,贵族阶级当中存在的蛀虫在内乱当中消耗殆尽,势力最为庞大的那些被新皇克洛维一世连根拔起。这给予了商人阶级抬头的契机,进而使得帕德罗西成为了一个强大的商业帝国。 被毁灭的南部小镇帕尔尼拉的人民逃到了原本只是作为军事要塞存在的港口,为它赋予了自己故乡的名讳,并且最终借着商业的东风蓬勃发展。他们在南方与矮人还有阿布塞拉人交流获取优质的铁矿和锻造技巧还有马匹,优秀的海上贸易带来的财富使得港口越建越大。 与此同时苏奥米尔人却沉迷在王国的一两项技术上的优越永远不会被超越的美梦之中不可自拔,最终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甩了很远的距离。 试图追赶的路途上王室遇到了来自内部的阻碍,担忧引进拉曼文化冲击会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大剑士们,最终与王室展开了各种不见血的权力争斗。王室最终成功地削弱并且在女王这一代驱逐了大剑士,但也因为内耗的缘故权力被彻底架空。 自断獠牙的苏奥米尔王室虽然紧急补救建立了龙翼骑士团,但王国境内各大贵族已经不买他们的账,整个苏奥米尔境内王室有实权的部分仅限于海茵茨沃姆陨星湖畔的宫廷之内。也算是“噩梦”或是“诅咒”的延续吧。 她其实都知道这些。 大臣和龙翼骑士把她当成一位天真的君主,诚然,因为没有真正接手政治她的一些做法确实显得缺乏考量。 但女王陛下并不是彻头彻尾的愚昧之徒。 她所谓冲动的举动,其实又何尝不是想要脱离以宰相为首的那些自称为她着想因而处处把控权力的贵族们囚禁她的鸟笼? 但这一切也到此为止了吗。 “您是来复仇的吗?对不知感恩的,这个国家。”她第二次对着亨利开口问出这句话。 正在争吵之中的大剑士和龙翼骑士们都安静了下来。大剑士们神情复杂地看着亨利和女王,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对于这种愧疚感同身受。 麦尼斯多皱了皱眉,他意识到了女王的不安,之前以眼神表态没有获得回应因而这次选择开口开始表示自己的信心:“陛下,我等会誓死——”“请您安静,麦尼斯多卿!”但一直温言软语的女王此刻却一反常态地打断了龙翼大团长,这让脸色苍白的他和旁边的副官西格都愣在了原地。 “余等不是需要您来细心呵护的娇嫩花朵。” “苏奥米尔的铃兰本就是生在山间的花儿。” “与这北地的酷寒相衬,不是在温室当中生养长大的舶来之物!” “陛下......”不光是龙翼骑士,就连大剑士们以及大主教罗曼也都一脸呆滞地望向了她。 听不懂苏奥米尔语的洛安少女小声地凑到了咖莱瓦的旁边要他翻译。 而亨利到了这时才终于表情有了些许的动静。 他笑了。 “.......”女王涨红了脸,一直以来都对于底下这些人擅自为她作出决定的事情忍气吞声的她今天终于爆发,想来也是与这充满了戏剧性的一幕相关吧。 “就该是这样才行啊。”贤者以平稳的语调开口。 而这仅仅一句并非厉声说出的话语,却像是从城堡上投下了一千公斤的巨石。 “啊——”女王说不出话来,明明想要说些什么的,却感觉喉咙被什么给堵住了。 “啊——啊——”她回想起了所有的这一切。 时间仿佛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那曾是年幼少女的她在那时至今日都存在的以保护为名的牢笼之中第一次接触到“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的故事时,所产生的情感。 层层剥去那因为自己所在的王室曾犯下罪孽的愧疚之情,在那内心的最深处,最初她产生了有那种冲动去寻找这个故事相关一切讯息的,最原始的那种情感。 至今也未曾消失,只是被层层包裹起来埋藏在了最深处的那种情感—— 是憧憬。 对着那骑士与少女定下的约定。 对着哪怕与整个世界为敌也要将它贯彻到底的。 那个男人的憧憬。 若是有谁也能牵着我的手的话—— 书的结尾她至今都记忆犹新,尽管之后的论证表明当中许多东西都是作者虚构的。但却仍旧无法抹消它在最初给她带来的感动。 【.......有着青铜钟的白塔。 墨绿色的森林。 璀璨的阳光之下是白雪皑皑的大地,而那披着鲜红斗篷的骑士走向了白龙。 与它约定。 予以人类勇气; 予以人类希望; 予以人类未来; 以人类的名义,他说。 我举这剑,当斩开一个一往无前的未来。 以人类的名义,他说。 骑士高呼那剑的名讳。 其剑名为—— 克莱默尔。】 她忽然明白了之前那个女孩为何毫无担忧之意。 那是怎般浅薄又可笑的谬论啊,自己竟认为她是无情无义因而不曾担忧。 不,当她直视着那有着一头白发的年轻女孩那双闪亮的眼眸之后,她明白了。 那眼之中一直只注视着他的背影,正如在过去的岁月当中在许多许多年前曾有那么多的人仰望着他一般。 隐隐约约,鲜红色的披风仿佛再度他的背后飘动。 过去的阅读那段历史时女王曾认为当年那个渺小的苏奥米尔能够站出来与帕德罗西的大军相抗衡,是“由英雄人物率领达成的奇迹”。 这一点她现在也没有否定,但却有了全新的解读。 是了,确实。 若是这样的人,若是他的话。 若是这人,若是手握着克莱默尔一往无前的这人站在那最前线最显眼的地方高呼着向前冲的话。 那么,仰望着那背影的人们。 势必会感到热血沸腾的吧。 克莱默尔是苏奥米尔的国剑。 因为它理应是这个国家人民精神的凝聚。 若说帕德罗西人所拥有的东西是世界第一的包容心的话,那么苏奥米尔人所应当拥有的则是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培育出来的忍耐力。 和一往无前的勇气。 可曾几何时自己却忘掉了这一切。 “就该是这样才行。”亨利的话语像是夏季深入欧罗拉北地湖泊之中的运冰工手里的破冰锤一样,狠狠地锤裂了一切自欺欺人的伪装。 “我应当是苏奥米尔的女王。” “而不是拉曼人的女王。” “只遵循拉曼人的做法的话,也许苏奥米尔确实可以成为一个商业发达的国家,凭借王国出色的矿产资源我们登上强国之列也不足为奇。” “但那样的话这个国家还是苏奥米尔吗。” “帕德罗西也不过是在改革路上摸索的人,直接照搬他们的一切行为会带来的那个王国,未来的孩童们是否连这拗口的母语都不会铭记?口中所说的只有那通俗又善于表达的拉曼语。” “是余等错了。”女王表情严肃,动作凌厉地对着大剑士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陛下.......”满头大汗仍跪在地上的海米尔愣愣地看着她,又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亨利,然后回过了头。 身后的大剑士们均是垂下了手中的武器。 不少人的手都在颤抖。 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 苏奥米尔人是方脑袋。 一旦走上一条路就再也回不来。 固守传统的大剑士,和将他们全盘推翻的龙翼骑士。 哪一种做法都太过极端了。 她理应做得更好,她理应率领他们,从那一切迷茫之中择出一条道路。 因为她是这个国家的王。 “.......”麦尼斯多注意到了事情的变化。这位一直被他们视为吉祥物没有实权的女王陛下内心当中某种东西觉醒了,他们的僭越之举到了今天总算即将面临结束。 他开始感到有一丝不安,这仍旧是出于对自己所侍奉的这位女王陛下的不信任。 但身为臣子的自觉他尚且留有一些,因此也只是沉默,一言不发。 “这会是一条充满了荆棘的道路。”亨利低着头俯视着这位年纪已经不小的苏奥米尔女王,说出了许多许多年以前,他曾向着另一名女性说出的话语。 “但这世上。”而后他自己接上了这句话:“从来就没有,容易走的路吧。” “您......是回来了吗?”女王对着亨利问道。 “不。”而他只是摇了摇头,轻轻笑着。 “回不去了。” “我们该退场了。”亨利神情之中的落寞仅仅持续了片刻,他偏了偏头,一只手提着克莱默尔眼睛对着米拉和咖莱瓦开口说道。 “稍等一下,海米尔宁大人——”大剑士海米尔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他爬了起来冲向了这边。“呲——”亨利的步子停了下来。 扎着马尾的大剑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之前的体能剧烈消耗仍旧没有完全恢复。 “您——”“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已经死了,许多许多年前。”亨利用平静的语调这样说着,他灰蓝色的眼眸之中毫无波动。 “你应当追随的人,是在那边才对吧?” “晚了二十年也没有关系。” “去做就好了。” “跌倒也没有关系。” “爬起来就好了。”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有谁告诉过我的一样,没有道路的话,就自己去开辟道路就行了。” “以剑斩开荆棘,然而那剑,也许不必是克莱默尔呢?”亨利回过头,对着他微微一笑。 “您......”他停在了原地,而米拉和咖莱瓦经过海米尔身边的时候都回过头看了一眼这个年青人。 他们牵着马朝着北部的方向继续离去,而他停在了原地,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高声大喊。 “全体立定——” 大剑士们改变了站姿。 “敬礼——” 然后齐刷刷地以这个时代已经不复存在的古老礼节表达敬意。 亨利头也不回地驱马向前,而大剑士们的军礼一直持续到他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我一头雾水的,你等下最好给我解释清楚。”洛安少女没好气地开口,而旁边的咖莱瓦也是有样学样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贤者耸了耸肩。
第一百五十八节:异乡人
8月的鬼节前后,正是苏奥米尔季节转换的时期。 尽管古典时代开始拉曼人就将一年分为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但正如其它许多拉曼制造的东西一般,在这北国大地它并不完全适用。 苏奥米尔人常说欧罗拉只有两个季节:夏季和冬季。期间也许会夹杂一两天的春季和秋季,但总体而言除了持续大约4个月的夏天以外,大部分时间它都是处于寒冷之中。 4月末开始回温进入夏天,而8月15日前后的鬼节则是作为夏季结尾的预兆。这个传统的庆典节日,本是北方地区的民族进行冬日储量之前祭奠先祖而创,后来白色教会崛起吸收了这些文化,时至今日变成了东方的分支耶缇纳宗信徒的传统活动。 归根结底,许多今人认为是“传统文化”当中不可分割一环的东西,若是追根溯源,却并非一开始就和现在这些东西紧密联系的。 历史总是免不了会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作为旁人每每听闻都会为这种沧海桑田的变化而唏嘘不已。那亲身经历这一切的人,又会如何去想呢? 微凉的清晨让人忍不住披上了斗篷,一行三人往前迈进着。而米拉以熟练的姿态掌握缰绳,心思却走神,双眼望向了自己老师的背影。 他没有食言,在与女王那一行人分开之后,夜里在摇曳的篝火与灯笼照明之下,亨利花了相当长的时间为他们讲了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关于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故事。 历史是螺旋发展的,不知有谁曾说过这样的话。而又有谁人曾说过太阳底下无新事,一切眼下正在发生的东西都不过是过去许多年前曾有过的老调重弹。 确实是相当具有既视感的故事。 两个历来冲突不断的国度,某些危机正在酝酿之中,而许多人的意志都在其中交织,许多人做出了他们的选择,这些选择又引致了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历经过那一切的亨利到底会对这样的事情怎么想,洛安少女不得而知。 这些事情的信息量有些庞大,一时间她尚且无法理清全貌。 米拉感觉心口堵得慌。 本是希冀以了解过去所发生的事情从而来拉近距离,如今在得知了真相之后,却又反而觉得他变成了某种距离遥远的存在。 一夜过后,自清晨开始几个小时的行进途中,三人皆是一言不发。 这是一种罕见的具有距离感的沉默,与之前那种只是安静享受彼此陪伴的沉默氛围不同。 像是初来乍到的生人,想要触碰却不知如何开口,因而下意识地就保持着距离。 这在过去都没有发生过,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都没有这么生疏和拘谨。 若问本心的话,米拉自然不愿如此。但她却也控制不了自己。 从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到亨利·梅尔。 她知道了前者的结束和后者的起源,但在这之间,那一段她并未同行的广阔冒险当中,又曾发生过多少事情呢。 米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自私,有些肤浅,有些孩子气。 这样的事情对于自己老师而言应当是不愿提及的过去,一些东西光是去回想大约就会像是揭伤疤一样苦痛——她理应是知道这一切的,因为她自身也有许多不愿意去回想的事物,而他从没问过那些。这并不完全是距离感,只是过去的她允许他有秘密,因为信任他在自己需要知道的时候便会告诉。 但人终归是会变的,逐渐长大的女孩内心当中的复杂情感即便是她自己也没能完全搞懂。所以她要求他说出来,他也照做了,可她在听完这一切以后,现在感到无比鄙视自己但却无可奈何地心里头想的全是—— “我只是你这漫长人生当中无数次冒险旅伴的其中之一吗?” 在自己出生之前,他曾经历过许多事情,那些传奇故事当中并没有一位白发的洛安少女陪伴在身旁。 分明是自己想要得知所以询问,但在听完又擅自地感到落寞,感到彼此之间产生了距离,因而一整个早上都是闷闷不乐。她讨厌自己的这种不成熟的自私,但却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思考这个问题。 人总是希望自己能成为别人心目中“特别”的存在,对米拉而言亨利毫无疑问是这个角色。 可对他来说呢? 自己只是“又一个”一同上路的伙伴吗?也许确实在一起很开心,有建立起深厚的情感,可这不过是“又一个”。 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米拉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与爱德华王子相遇之时他对于亨利的提问。 “你仍是人类吗?” 当年的她并没有办法理解那个问题,在后面多多少少也猜到亨利的秘密之后,米拉曾认为那个提问应当是基于爱德华对他那漫长人生的理解而问出来的,只是对于寿命的询问。 而如今在知晓了整个故事的全貌之后,她彻底明白了爱德华所问问题的深层涵义。 你仍是人类吗? 在历经了如此众多的事物,体会了如此众多的失去之后,你的心仍是人类吗。 她无法想象足足两个世纪的人生到底会经历多少的人与事。在他看来也许一切事物都不能算是具有新鲜感的,当所有的事情你都已经体会过无数次以后,又有什么东西还能激起你的兴趣,又有什么东西还能引起你的热爱? 不论在之后看到多少的风景,一切都注定无法取代最初他眼中所见的景色。 不论在之后遇到过多少人,都注定没有办法取代他心中的。 那个她。 就连她也是吗——觉得自己很孩子气的米拉心情复杂闷闷不乐地垂着头。 他的世界已经回不去了。 这或许是如此漫长的时间以来他一直不愿意回到苏奥米尔的原因。因为若是不回来的话,他的内心之中就仍旧可以保有那个曾经故乡的印象。 自己老师在来到东海岸以后很明显地动摇了,他藏起了克莱默尔定做了新的武器,许多方面上都可以看出来是不想这份过去被这片土地的人察觉。 可他终究还是回来了,终究还是拔出了剑,一切可以说是命运使然,但在背后推动着他的人又莫不是一直陪伴的自己? 这是他不愿意去触碰的过去,历经这么多年也许伤口仍旧没有愈合。 但自己以任性推动着,就想要得知这一切。而在得知了以后却又觉得自己也许对他而言始终不能算是特别的存在而擅自地感到落寞。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但却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 他是。 被时间抛弃的人。 若能忘却的话,那想必会是一种无比欣慰的祝福吧。可他忘不掉,从他昨夜讲述那一切时所有生机勃勃的细节就可以看出来,亨利仍记着那一切,仍记着所有的一切。 正是这些认知使得他注定永远流浪。 他的身体回到了苏奥米尔,但越是前进路边似是而非的景色入眼越多,他就必然会愈发感觉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异乡人” 流浪在天地之间,已然找不到归去之地,那些熟悉的人与物都已是遥远的过去。他们都已逝去,不可避免地在时间这一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面前消失或是改变。 唯一不变的,只有他。 苏奥米尔还在,但已经不是亨利熟悉的那个苏奥米尔。 在离开之前他对大剑士们说“晚了二十年不要紧”,那是相同处境的人基于理解才能说出来的宽慰——可若是两百年呢? 他回不去了。 属于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的苏奥米尔。 那个有着人民欢笑,有着白龙在天空中飞舞,有着他所熟知的银卫骑士团同伴。 有着萨妮娅的苏奥米尔。 已经没了。 是自己迫使他直面这一切的——米拉垂着头。 若能遗忘的话,若是自己坐在他这个位置上的话,想必是会想要遗忘,想要逃离的吧。 你仍是人吗? 在历经了所有的这一切,无处归去的你。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你。 即便与他人谈笑风生,即便对于时下所产生的新生物品可以口若悬河地讨论。可在内心的深处,在那无人相伴于身旁的孤寂的深夜之中。 你仍会想起的吧。 那已回不去的一切。 而那时你便会深深地记起,深深地意识到。 自己不过是一个伪装成人类,置于他们之中,却始终无法真正融入的。 异乡人。 爱德华的提问,不是针对寿命的。 而是想知道他是否仍保有人类的心。 米拉曾是对这一点深信不疑的,但在了解了他的过去之后,她也不可避免地开始怀疑起来。 她想起了这一路上所遇到的许多事情,又想起了那些人与物,那些像是知道他过去的人基于那种认知而对他开口说出的话。 康斯坦丁大约是最直接的一个,他直接告诉了亨利这片土地已经没有他位置的事实。而那句“连自己开始的事情都无法善始善终”——这米拉原本以为是迁怒的话语,在贤者自己的解释之下,她也知晓了意味。 “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的死是完美的。” “想要努力改变国家命运,却被利欲熏心的王室与教会联军包围。为了挽救自己的部下选择了自我牺牲,像是传奇故事当中的悲剧英雄一样。”提起这样的事情时,亨利的语调是带着自嘲的。 “因为太过完美,所以极少有人注意到这件事情其实曾有第二个可能性。” “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塞克西尤图一世。”在摇曳的篝火照耀下,他念出了这个名讳,毫无感情,仿佛只是对着某块石碑照本宣科。 “这是康斯坦丁所认为的,半途而废,无法善始善终。” 声望空前的苏奥米尔元帅,正值青年,而当年另一位有皇室继承权的人物不过是个三岁小儿。 但他舍弃了那一切。 选择了以那天作为结束。 因为他有一个约定需要去实现。 人终归会因为想要找到某些东西而踏上旅途。彼此所求不尽相同,有的人只是按照约定,想要去寻找那份心中的景色,因而向着海边前进了。 而他的这个约定。 只是稍微、稍微地难实现了一些。 花费的时间也要稍微、稍微长上那么一些。 为了实现它,他不能再是苏奥米尔的元帅,因为那样的话他只能为了苏奥米尔的利益而奋斗;他也不能是帕德罗西的皇帝,因为那样的话他只能以帕德罗西的角度来思考。 他必须抛弃所有的那些枷锁,那些身份带来的束缚。 但选择意味着失去。 亨利做出来的选择,抛弃了所有那些曾经仰仗着他的人。 康斯坦丁说他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他到底想做什么事情,目前还没人知道。 大剑士和龙翼骑士还有苏奥米尔那位女王的事情不能算是完全解决,但是他们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就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希望。 20多年的流浪,为了谋求生存,大剑士们也已经放下了当初死硬坚持的传统。 他们不再只拘泥于克莱默尔,新式的大剑也做了出来。魔法、火药、长矛,任何东西只要好用就会吸取。 新生总归都是需要旧的东西毁灭才能够达成的。当年的银卫会选择大剑并不是考虑到如何独特,而是针对于所需要的情况而设计出了这种当时是最为先进的武器。所以他们是不应当拘泥于那一切的,大剑士们此前所一直纠结的传统使得他们最终被淘汰,尽管全面放弃也并非善举,但总而言之被驱逐出境以后,他们在这20年的时间里也已经迈出了那一步。 亨利最后对海米尔所说的“也许不必是克莱默尔呢?”就是这样点到为止的警醒。 拉曼人和苏奥米尔人之间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大剑士和龙翼骑士之间的权力斗争,被贵族架空了的女王要如何重新掌权,所有的这些事情都不是可以三两下就全部解决掉的。 但他们已经迈出了这一步。 亨利让他们意识到了这一点。 回归到苏奥米尔的人不是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不是曾经苏奥米尔的元帅,以永夜奇迹为名的欧罗拉的噩梦。 而是贤者亨利·梅尔。 他以他的做法,而不是曾经的他的做法改变了故事的走向。 尽管这曾是他奋战过的土地,但亨利的做法却也没有任何改变。他是以“贤者”的身份在行动。 一切都回不去了。 最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就是他自己吧。 在如今的苏奥米尔,他是一个异乡人,无处可归去的人。 而她又何尝不是? 洛安人也失去了故乡,尽管在亨利的帮助下,他们在内海彼岸的亚文内拉建造如火如荼。但内心深处不知道有多少洛安人却仍旧在怀念着过去的家乡。 就连咖莱瓦也是如此吧。 有苏奥米尔血统却是在拉曼文化熏陶下长大的他,是否也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对于自己的身份定位无所适从呢。 “老师,到底来欧罗拉是想做什么呢?”闷闷不乐了许久的米拉,因为打算破除这份沉默而开了口。 她之前未曾问过类似的问题,因为亨利总是在到了地方以后就会告诉她。 但这一次在自己内心情绪复杂的情况之下,女孩选择了开口询问一行人的目的地。 “去见一位老友。” “借些东西,给你做把剑。”亨利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女孩愣了一下:“剑?” “嗯,最少要和这家伙一个级别的。”亨利拍了拍马背上已经明摆着露出来的克莱默尔,然后回过了头。 “毕竟。” “是第一次收的弟子。”他开口这样说着,而洛安少女愣在了原地,下意识地一拉缰绳就让马儿停了下来。 ——什么嘛。 一下子内心当中的阴霾就一扫而空,这样不就像是小孩子一样喜怒无常了吗。 她表情变换了一小会儿,最终给了亨利一个一如既往的白眼。 “贤者先生真是个最糟糕的大人了!” “是是是。” “那么故事也是第一次说的吗。” “对,你们两个是第一次我有耐心能够讲完那些事情的人。” “咖莱瓦就是个蹭的!” “咋扯上我了——”年青的搬运工满脸无奈地看着前面的两个人,手里还拿着炭笔和记事本。亨利回过头看着他,想起之前粗略一眼看到的他记事本上写着的东西,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这也算是某种缘分吧。”他这样说着,而不明白他说些什么的咖莱瓦挠了挠头,把炭笔收起然后合起了本子。 “哇——”走了神的年青人正打算把笔记本收回却掉在了地上。 “哗啦啦——”一阵狂风吹来让笔记本迅速地翻动着,密密麻麻的记载一页翻过一页最终落在了第一页的地方。 上面用已经褪色的稚嫩笔迹写着。 咖莱瓦·卡塔亚南。
第一百五十九节:蓝天白云
帕洛希亚高原的西北终点是塔尔瓦-苏塔防线,越过这里之后,除了少数小山,苏奥米尔再无绵延高地。入境者双眼所见的,正是传说中的童话国度,千湖与千岛之国苏奥米尔。 这景象有多美,是言语所难以形容。 在经历了帕尔尼拉的繁荣之后,真正进入到苏奥米尔较为传统的区域,令来自西海岸的洛安少女感到了丝丝熟悉。 相比起不可一世的帕德罗西帝国,苏奥米尔确实从总体上来说要更像西海岸的那些小王国。这一点不单单是政体和一些文化方面的东西,还有国家的城市化差距。 大规模商业化的帕德罗西帝国,总体上来说与南境城邦联盟十分相似——财富与工业被聚集到一处,商人们皆是在此贸易,如此循环往复。一座城邦当中人口密度极为庞大,并且整片区域内会有不止一座城市,以城市作为中心,小镇和村落的人也多是立志要前往城市打拼。 国家或是区域是以城市作为主体结构,超过6成的居民是居住在这种大型聚居点之中。 而相较之下苏奥米尔则是和西海岸的各个王国类似,虽有城堡,但只是作为军事用途。真正人口密集的大城仅有海茵茨沃姆陨星湖畔的欧罗拉城一处,其余7成以上的王国居民都是四散在境内各处,以小镇和村庄规模存在。 村镇里出生的人绝大多数没有离开家乡的打算,要么务农要么从事简单的手工艺制作:织布、皮具或是木器和铁器。这里没有那种大规模的商业来往交流,只是停留在自给自足的层次。 帕尔尼拉那种令人眼花缭乱甚至有些令人自感相形见绌的华美在这里无处可寻,人们的生活节奏相对缓慢,仍是传统自给自足的生活。 与面包房倚靠在一起的风车磨坊悠悠转动着,掌管它的人是整个村镇当中地位最高的乡绅。村民们将自己种植的作物收割之后,除了交税的部分余下的就送到磨坊来碾磨。之后又由旁边面包房里头的师傅烤制成面包。 碾磨和烤制自然都是收费的,除此之外再加上偶尔到来的旅行商贩,就构成了这种传统小村镇当中仅有的商业活动。 一行三人到来的时候吸引了不少的注意,穿得一身好装备还骑得起马的高等级佣兵并不多见,进入村镇时,门口两名只穿着简单羊毛御寒衣物带着小盾单手刀和长矛的自卫民兵几乎是双眼都移不开了。 不过他们的关注却并不包含警惕,从那站姿就可以看出来并没有露出明显戒备的模样,而只单纯是对于这些价格不菲的高档装备有所憧憬。 小村镇如此,一般都与战火无缘,因而也不会有什么领主贵族的大规模驻军。村镇上组织的民兵自卫队与其说是警戒外敌攻击的军队,倒不如说是逮逮小偷或者对付一下野猪之类的治安部队。 与这安详氛围相衬的悠闲的治安卫队,没有对着一行人明显地表露出来敌意,这种和善倒是有些令人怀念。 毕竟在进入苏奥米尔以后,他们似乎就一直在被人针对。 “——啊啊,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在进入村子以后立刻发出疲惫声音的人是咖莱瓦,尽管他是搬运工出身,但长途旅行所需要的东西和短途搬运有些区别。背篓的带子勒久了肩膀也确实十分酸痛,而且好巧不巧的是他皮靴靴底底也正好裂了。 尽管作为经验丰富的旅人,我们的贤者与洛安少女有带了维护工具组——由一个小木瓶子装着的针与过蜡亚麻线和一些碎布料和碎皮料组成——但咖莱瓦的靴底只是重新缝起来的话也就勉强顶用。考虑到接下去的季节会更加寒冷并且他们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的缘故,换一双新的靴子看似小事,却成为了至关紧要的问题。 旅装之缝,旅中成洞。古人的话语虽有些在今日已经变了意思,但确实算得上是智慧结晶。长途旅行当中你会遇到的情况超乎想象,一旦麻痹大意,等下就会叫苦连连。 咖莱瓦所遇到的事情实际上便是如此。 作为皮凉鞋发源地的东海岸,如今随着大陆范围内的流行趋势,皮靴制作和西海岸却也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以一块厚牛皮作为鞋底而更薄的作为鞋身,鞋身和鞋底先是倒过来以绒面缝制,打孔时是从侧面打出,而不是直直将缝线置于鞋底。缝好之后再泡水变软,之后翻转过来,再对表面进行一些植物染色与涂蜡之类的处理,使得皮靴更加坚固耐用。 缝线在侧面的而不是直接在鞋底的做法,使得皮靴实际上相当耐穿。因为大部分道路都是柔软泥土路的缘故,这样的靴子好好保养的话穿上个一两年实际上没有问题。 但咖莱瓦正是在这一步出了毛病。 皮靴的接缝之类部位需要经常上蜂蜡进行保养,天气寒冷的时候抹完蜂蜡应当靠在火边烤一下。这样可以保证坚固耐用。 年青人因为不适应旅途而且自认白吃白喝不好的缘故,每天都在努力想方设法找事情做,除此之外还时常记载笔记。瞎忙活的结果就是,自己真正该做的事情没有做好,皮靴缝线的部分因为潮湿和负重行走而开裂损坏。尽管临时用缝线重新加固好,但已经损坏的皮靴在步入9月沁凉的天气之中,行走在山间还是每每被寒气侵蚀。 我们的洛安少女自然是因为这件事情没少训斥他,而呆头呆脑的年青人也没能鼓起勇气来反驳,只是缩着脖子像个被老师训话的学生一样乖巧地坐着听训。 “要帮别人做事之前先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就这样,那些事情你都别管了。”被米拉这样强硬地训斥,咖莱瓦也不好再去介入。一时间下来他反而变成了三人当中最闲的那一个,因为亨利和米拉能够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他只好停了下来,除了偶尔帮手以外,大部分时间都在书写东西。 空闲时间一多了,本就空余量不大的笔记本一下子被写完。而在年青人苦恼着的时候,洛安少女则是从自己的物品当中翻出来了一本没写多少字的很大的笔记,送给了他。 考虑到纸张的昂贵程度,这令他有些受宠若惊。而米拉之后又将自己书本也借给他看,两人时常一起讨论某物的场景,令旁边的亨利总有种自己有了两个弟子的错觉。 三人的旅行,确实比起两个人而言还要热闹一些。 总而言之,时间来到今天之后,因为诸多事物需要补给和维修,他们也就决定前往地图上这座不大但想必可以满足要求的村落。 这里并没有旅馆,但满足村里人社交所需的酒馆却是有的。虽说苏奥米尔的食物不一定适合他们的口味,但村民的自酿酒却十分地有意思。 谷物或是水果酿酒的做法人类世界的各个文明之中都有存在,苏奥米尔这里有悖北地常识地,虽说是以谷物酿酒,但度数却并不算高,不会令人轻易喝醉。 这里的酒水更多是因为天气严寒饮用水容易结冰的缘故而发明出来的,人们在日常生活当中经常饮用,对于喝不惯的人而言也是相对容易接受的饮品。 外来的旅客而且还是高级佣兵,算是给这座小村子的居民们带来了不少的冲击。消息传得很快,进村几分钟后男女老少基本都跑了出来在旁边围观。而三人分成了三组,咖莱瓦跟旁边的村人咨询了一下之后跑去找皮鞋匠的店铺。他带着随身的小皮包,单手刀和匕首都卸了下来。然后身上还挂着已经空掉的皮水囊,准备顺带去酒馆装点酒水。 除此之外还准备看看蜡烛、蜂蜡棉麻布之类用得上的杂货。跑腿这种事情在为自家旅馆帮工时他就经常做,所以倒是挺熟悉。 另一方面贤者则是从马鞍包上面取出了已经空掉的干粮包,径直朝着面包房走去,准备补充一下主要粮食。在完成这个之后,他还得跑去找一下农民,收购点燕麦,毕竟小独角兽和两匹马也都是需要吃食的。 而最后是我们的洛安少女,这回她留在了原地看守东西。毕竟他们一行身上带着的有价值的东西还是相当众多的。尽管苏奥米尔总体上来说民风淳朴,但偷鸡摸狗之徒也并不会在此绝迹。 只是这些好奇的村民密密麻麻的眼光让洛安少女感觉有些无奈,不光是对于这种罕见的高等级佣兵的好奇,更多似乎是对于她本人的。亨利和咖莱瓦两人都是黑头发的高个子看起来和本地人没有太大的区别,而她的一头白发在这种环境之下就显得是无比地显眼。 她不知道自己老师是不是知道这一点才故意安排她留下来,只是默默地在心底里头念着“贤者先生真是个糟糕的大人”。 不分男女老少,村民们都围在了旁边,躲在墙角或是推车的后面远远地看着。 若是换在帕德罗西帝国,那些能言善辩善于交际的拉曼人大约早已上来搭讪。但怕生的苏奥米尔人相比之下就只是远远观望——女孩一时间想起了曾经在阿布塞拉大草原上见过的土拨鼠,它们也总是远远地在草丛里头站起来这样看着人,而你一旦采取了什么行动,它就会立刻躲起来。 “那个......怎么发音来着,泥——泥豪——”她用跟咖莱瓦还有亨利学习的蹩脚苏奥米尔语开口,而村民们呆愣地面面相视。 “啊啊,好难学。”洛安少女扶住了额头,满脸无奈。 不远处村子东面的咖莱瓦联系到了皮鞋匠,而后果不其然需要换一双新的。因为要花钱的缘故,他的表情一下子焉了下来。不过好在鞋匠那儿有做好的成品皮靴,试验一下发现合脚之后,年青人换上了它们就朝着小酒馆跑去。 朝着位于小镇高处的风车磨坊走去的亨利回过头将这一切一览无余,嘴角挂起丝丝微笑的他摇着头继续前进,但还没进入面包房,就听见了一阵苏奥米尔语的争吵。 “我给你的面粉可要比这个好啊!”从门口便可看到的背影是典型的农民穿着,羊毛外套和羊毛裤都有些破旧,为了方便干活把上面和上衣系着的部分给解开,露出同样脏兮兮的亚麻衬裤。头上还戴着苏奥米尔式的尖三角羊毛帽。 而他的争吵对象装束则要高档次一些,干净修身的服饰,样式相同但面料更高级做工更好的尖三角帽上面还穿着镶嵌有珍珠的银首饰,显然是乡绅阶级。 面包师这种职业,在这个时代是属于小地方内地位相当高的角色。因为村里有烤炉的一般就只有面包房,磨坊是由村里地位最高的人拥有,而和磨坊息息相关的面包房,从事烘焙工作的面包师自然也是村里地位最高者的亲戚。 这种裙带关系注定了他们不需要担忧客户的感情,不像商业发达的帕德罗西帝国商人会处处巴结热情洋溢,苏奥米尔这种村子里的面包师会有一种“爱买买不买滚饿肚子的反正是你”的蛮横。 ——而眼下在发生的事情显然就是如此。 农民们种植的作物,碾磨出来最好最精致面粉是给贵族老爷们享用的。他们自己所吃的总是要稍差一些。亨利悄无声息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那村民手里的面包十分黝黑,显然是质地最差的面粉烧成,这也难怪他会愤怒。但对面的那个面包师却是满脸嚣张,完全不在乎。 “你这人.....啊,里头还有小石子!”村民掰开了手中的面包,而面包师则是耸了耸肩:“烤炉里头不小心混进去的呗,意外总会发生。” “你,这——啊!”愤怒的村民拍了一下桌子,但碍于地位而且家里人在饿着肚子,他却也只能吃了这个闷亏,气鼓鼓地转身离开。 “让开让开。”急匆匆并且心情不好的他推了亨利一把跑开,而贤者挑了挑眉毛,继续往里走去。 他并不打算介入这种不平,正如许多年前与洛安少女相遇时他不打算伸手帮助那些乞讨的人一样。 贤者不等于滥好人,听起来无情无义,但这种事事亲历亲为的结果往往是治标不治本。 “欢迎,哦——”面包师看见了他身上的装备立刻双眼一亮,态度也有所转换:“是旅行的佣兵吗,这可真是位大人物,您需要些什么呢?” 见风使舵这方面倒是人类共通——亨利这样想着,微微摇了摇头:“来点面包和面饼吧。” “把这个装满。”他如是说着,递上了手中的干粮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