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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Roy1048     贤者与少女txt下载     贤者与少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一节:狼与牧羊犬(二)

    重型苏奥米尔挽马走起来的速度很是缓慢,相较卫队所用的轻型骑乘马,它们吃苦耐劳,但性情亦较为凶暴。

    为避免错误驱使方法使马匹发狂不受控制,车夫需要经过特别训练。

    七歪八扭的塔尔瓦-苏塔防线较为平整宽阔的地段都有铺就平坦大道。许多需要上下攀爬的斜坡被避开,实在过不去的地方还会由石工开凿,铺平路面,并且架桥。

    由木桥与平整缓和斜坡路组成的塔尔瓦-苏塔主干道,在非战时管制期间每日供成百上千的人通过亦没有问题。不过即便经过数代人的努力,这山路也依旧算不上好走。尤其是在带着辎重的情况下,一部分路段稍不注意可能被沉重的马车拖着连人带马坠入深渊之中。

    不论如何,脚下踩着的变成牢固的大地,总是能为人带来几分安心的。

    “踏踏踏——”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因为已经出了塔尔瓦-苏塔地区的缘故,龙翼骑士的护卫也到此为止。商会自家供养的轻骑部队穿着布里艮地板甲衣戴着轻盔,手持长矛开始脱离主阵在队伍前端开路。他们装备精良,骑乘的也是帕德罗西出产的马匹,在外行民众眼里只怕不比一般的伯爵领军队差上多少。

    有钱的大商会养的护卫队很多战斗力都不会比正规军差上多少,尤其这些持矛的轻骑,比起塔尔瓦-苏塔地区流氓地痞出身的步兵素养还要更强一些。

    与临时合作的战争佣兵团相比,全时间供养着的护卫队花费更加高昂。但他们也相对而言更加忠诚一些,不会因为开价更高就背叛护卫对象。这些护卫很多都是与商会有关系的平民出身,血脉相连加之以从小培养,对于商队本身的忠诚心也相当不错。

    而率领他们的领导者以及教官则多是退役的军人或者高级佣兵,商会专门有猎头人士会从合作过的佣兵团之中物色这样的人材,然后挖墙脚。

    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之下,说是商会的部队比起一般的步兵都要精锐一些,倒也不足为怪。

    但正如最前方开路的那名轻骑兵在长矛上系着标识身份的燕尾旗所写的“斯佛尔扎商会”所表明的一般,这些所有的轻骑兵不论如何精锐,对于北地而言也仍是来自帕德罗西的异邦人。

    二十多年光阴,他们在苏奥米尔赚了个盆满钵满,但却始终没有在本地定居。

    这一次也是如此,在大剑士归乡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时,商会高层立即决定转移自身的贵重资产,到相对更加稳定的帝国境内。

    狡诈的拉曼人赚取苏奥米尔人的钱,却始终没有打算在此扎根,对这个国家予以回报。

    苏奥米尔与帕德罗西民间长久以来尴尬的关系,在开放边关与政策引入帕德罗西的财富交流以后也并未好转多少,这些拉曼商会对此或多或少得负些责任。

    但不论在何种时候,总有人能突破民族之间的不和睦,将彼此的感情传递。

    “苏西、苏西,你可以睁眼了,看看这是什么——”走上的马车稳定了许多,一身拉曼贵族青年打扮的这人留着一头黑长卷发,而他正对着的对象穿着简单的苏奥米尔服饰,两侧的头发在脑后绑起,显得温婉又大方。

    “这是——”苏西端坐在马车的另一端,翠绿色的眼眸在看到那物品以后透露出夺人的光彩——那是一对绿色的猫眼石耳坠,而上面搭配的金属挂载部分则是比起黄金还要珍贵的秘银材质。

    “里昂少爷,这么贵的东西。”她用调子温婉但十分标准的拉曼语这样说着,伸出手推回了他递过来的酒红色天鹅绒盒子:“心意我领了,但我不可收下。您是斯佛尔扎商会的继承人,我不过是一介平民女子。”

    “就当是戏水鸳鸯也好,有这份情我也已经十分满足了。”她显得不卑不亢,而这却使得里昂更加动情。

    “你别这样,苏西。”他随手把盒子放在了马车的座椅上,然后单膝下跪握住了苏西的手:“身份是阻碍不住我的真心的。”

    “这本来是在翠湖镇划船的时候准备送给你的,但我实在。”里昂忽然脸红了起来挠着自己的头发:“我到了门前一脚时却忽然鼓不起勇气来。”

    “我生怕你拒绝。”里昂垂下了头,他一头黑卷发垂了下来。尽管身份不低,身遭的女性也从不缺少,他却少有像这样迷恋一个人的。

    苏奥米尔女性如高岭之花一般的气质,与拉曼女性的娇小可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加之以苏西良好的教养和温婉的性格,当初只是稍作交流里昂就对她发起了攻势,并且雇佣苏西作为商队在苏奥米尔地区的领航员。

    “我怎会拒绝您呢。”里昂垂头丧气如小男生一般纯情的模样令苏西露出了温婉的笑容,她伸出手去抚起对方的脸,用翠绿的眼眸直视着里昂的蓝眼睛。

    “为我换上吧。”苏西微笑着说,然后挽起了自己的长发,露出洁白的脖颈。

    “啊——”里昂的表情变得像个小孩一样快,他起了身,然后小心翼翼得好像是在呵护什么宝物一样摘下了苏西原本戴着的银耳环,换上了新的。

    “怎样呢,少爷?”透过窗口洒进来的阳光,绿色猫眼石反射着光辉。与她眼睛颜色相应的耳饰,如冬季白雪皑皑的苏奥米尔大地上一汪翠湖一样,将这份美。

    恰到好处地点缀出来。

    “少爷?”里昂愣在了原地,而苏西重新开口。

    “美,但不及你。”他这样说着,然后忽然扑过来一把将苏西抱住。

    “您这,在马车上,小心撞到——”苏西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仍旧保持着温柔。里昂挪过了位子和她坐在了一起,华贵的马车当中仅有两人甜蜜的小世界。

    在心愿达成以后里昂连说话的语调都轻快了起来:“日子挑得有些不是时候,真希望是在翠湖镇的时候就能鼓起勇气给你的。”

    “在鬼节送你这样的礼物,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里昂叹了口气,语调重新变得有些低沉起来,不过苏西以一句话重新将他的心情提升了回来:“我很喜欢。”

    她这样说着,而里昂像是个初次恋爱的小男生一样“嘿嘿”笑了起来,再度开始挠头。

    他满脸通红,为了掩盖自己的害羞开始转移话题:“说起来明明同为耶缇纳宗,苏奥米尔的规则还真是不一样啊,鬼节持续时间足有13天。帝国那边就只过5天,而且也没有寒食这样的讲究。”

    “嗯,是千年以上的传统了。在苏奥米尔,这就意味着一切。”苏西垂下了头,用左手玩着自己的头发,显得有些走神。

    伊人神伤的模样使得里昂心动的同时又有一分心痛:“别怕,这次是没办法,等商队回去以后,我会跟父亲申请的,就让我们两人独自前往帝国。”

    “离开这片伤心地。”

    “被贵族迫害的你的父母亲,我们也定当好好祭奠。”他握住了她的双手。

    “我会让人在帝国境内修改最豪华的墓碑,即便尸骨不在只能盖个衣冠冢,我也要让他们有处安眠!”

    “我,里昂·潘杜尔·斯佛尔扎于此立誓,定不会辜负苏西·米尔塔南。二老在天之灵请看好,你们的女儿。”

    “日后便由我来守护。”里昂如同一名骑士在宣誓一样半跪了下来,苏西因为他的行为而“噗嗤”一笑,但就在她张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一下。

    “吱呀——”两人都差点没有摔倒。“喂,车夫,你在做什么!”愤怒的里昂打开了马车前方的窗户对着车夫咆哮。

    “少爷,不是我想停——”车夫显得有些惊慌,他指向了前方,而透过窗户里昂往外看去发现整支队伍都停了下来。

    “你在这儿等着,我出去看一看。”他对着苏西说着,后者点了点头,紧接着里昂拉开了车门往外跑去。

    载人马车的位置在队伍的中部,前方是载生活物资的马车和开路的骑兵队。里昂向前奔跑着,一路上其它很多人都和他一样一脸茫然。

    “咚咚咚——”的声音在前方传来,紧接着举着斯佛尔扎商会燕尾旗的轻骑兵出现在被森林包夹的这条道路尽头,他驾马狂奔,明显是朝着这边跑来。

    “佛拉多斯,发生什么了!队伍怎么停下来了!”里昂对着他喊了一声,而名为佛拉多斯的年青骑兵见到是自家少爷就停了下来,里昂这才注意到他的马和身上全都是血,整张脸也都苍白毫无血色。

    “我、我们,少爷。”

    “我们被袭击了——”他这样说着,里昂尚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具体细节,就听到侧面的森林当中忽然响起了一声呼啸。

    若他对兵器武艺而非女人更感兴趣一些的话,也许他能够判断得出。

    这是剑刃破空的声音。

    “嘭嚓——!!”佛拉多斯身下的战马在一瞬间没了头颅,一把足有一米五长度的大剑将它直接斩杀,鲜血溅得两名年青人浑身都是,而被斩首的战马两腿一软直接就倒下上面不知所措的佛拉多斯惨叫一声就被压在了马下。

    “啊啊啊——”被倒地战马压着大腿的佛拉多斯开始惨叫,而斩了战马的那人则拿着剑一步步走向他。

    “锵——当!”他抽出了马鞍上的单手剑,但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就连着手臂砍飞。

    “啊啊啊啊——”“夺——”大剑捅进了挣扎惨叫的轻骑兵喉中,紧接着狠狠一搅:“咕——”几秒前还活得好好的佛拉多斯几下抽搐立刻没了生息。

    “啊啊——啊——”里昂瞪大了眼睛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呀啊啊啊——”车队当中有尖叫声响了起来,而那个杀了佛拉多斯的佣兵提着滴血的大剑正要向他走来,他身后另一个同样打扮只是扎着黑色马尾的大剑士却开口阻止。

    因为和苏西相恋的缘故,里昂也学习了不少苏奥米尔语,他听的清清楚楚,这个人说的是。

    “别,留着他,只杀武装人员。”

    那人穿着红色的布里艮地板甲衣,手里头拿的大剑有着黄铜装饰,似乎是队伍当中的领导者。

    “哈啊啊啊——”“当唰——”战吼声在马车和马车之间的缝隙传来,一名卫兵举着长矛冲来但片刻间就被大剑士斩杀。愣在原地的里昂眼中整个世界似乎都变慢了,一分钟前还其乐融融的商队此刻只有尖叫和鲜血,人的惨叫马的嘶啼到处都是,而他愣了足有好几分钟才终于反应过来——

    “苏西!”对方那双温婉的眸子在里昂的脑海里回转,他手脚并用地丢下身后的惨叫声和兵刃交击的声响,只是一路向着自己的马车狂奔。

    “哈啊啊——”“杀啊——!!”咆哮声接连不断,但整支队伍很显然是进入了伏击圈之中。狂奔的里昂忘却了某样东西,只是把身后仍在拼死抵抗的卫兵们抛弃,一心一意只想奔向自己的恋人。

    “苏西,千万别有事啊,苏西——”“天杀的恶鬼!”拉曼语的怒吼声接连不断,但战斗却是一边倒的。本来就是遭受伏击,这些对于地形不甚熟悉的拉曼护卫平日里自吹自擂,面对这些传奇般的可怖战士却像是幼儿一般无力。

    “哈啊——哈啊——”养尊处优的身体加之以紧张感使得里昂迅速地疲惫了起来,他缺氧的大脑进一步放弃了思考,充斥着的仅仅只有一个想法。

    “苏西。”

    带着苏西逃离这里,逃离这一切,找个平静的地方,度过以后的余生。

    马车出现在面前了。

    “苏西!苏西!”里昂冲了过来,这里也是一团混战,车夫已经丢下了车子,而车门也被打开。

    “苏西!你在哪儿!”他大声地喊着,然后因为车旁的血迹而大惊失色。开始在附近找寻起来。

    “有了!”那令他无法忘却的身姿,那一抹绿。她没事,太好了!里昂想着,然后在跑过去的同时开口:

    “苏——”

    “咚——”

    洁白的脸庞上,沾着血。

    翠绿的眼眸里头也再没有他熟悉的温柔。

    苏西把刀子在长裙上面擦了一擦,然后任由那依靠在马车车厢上喉咙被割开的卫兵滑倒在地。

    她听到声音向着这边转过了脸,尽管面容依然是里昂熟悉的那个人,但那位温婉动人的女子却无处可寻。

    那碧绿色的眼睛冷得像是苏奥米尔的永久冻土。

    里昂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苏西是。

    他们的引航员。

    “那种小玩意儿可不适合你——”“嚓——”一名大剑士递给了她一把克莱默尔,苏西扭了扭脑袋,然后一把扯下了不方便行动的长裙。

    在那之下是里昂看惯了的洁白大腿,但此刻他却提不起任何的欲求。

    杀戮持续了十分钟,崩溃以后,许多人都逃跑了。残留下来的武装部队被屠戮殆尽,而商会的高层人员则是被全部绑了起来。

    顺从的马匹呆立在原地,立于尸山血海之中,仿佛对此一无所知。

    分散开来的大剑士们拿着捡来的长矛开始对尚未死透的卫兵进行补刀。

    “这些怎么办?海米尔。”苏西用苏奥米尔跟那名扎着马尾的大剑士说道,她指着包括里昂在内的商队高层,这些过去她总是温婉笑着与他们谈天的熟人此刻在她眼里却仿佛连人都不是。

    “先低调为上,杀了的话会引起报复。我们只取自己所需,把他们绑起来就好,能不能松绑逃出去,就看他们自己了。”名为海米尔的大剑士这样说着。

    “啧,对拉曼狗还要留情面,我看全都杀了好!”另一名大剑士这样说着,而海米尔瞪了他一眼,他就识相地闭上了嘴。

    “嗯,好。”苏西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准备走。

    “为什么.......”头发乱糟糟被绑起来失魂落魄的里昂开口问道。

    苏西停下了脚步。

    “我们应该是,真的。你是我追求的,我人生中,唯一的。”

    “但为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吧,少爷。”苏西居高临下地瞥着他。

    “我的父母不是被苏奥米尔的贵族杀的。”

    “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墓碑吗。”

    “因为他们被分尸了,丢在乱葬岗里,除了头以外找不到其他的身体部位。苏奥米尔人是干不出这种事的。”

    “只有拉曼人才会这样做。”

    “这是历史悠久的做法,在北方耶缇纳宗的信仰里,人如果尸体是不完整的,那么就无法去到来世。”

    “所以为了灭绝大剑士以及任何支持者的根,避免他们从地狱归来继续战斗,帝国人总会把死掉的苏奥米尔人分尸。”

    “不单此生,就连来生也要被夺去。”

    “苏奥米尔也是有商会的,作为大剑士同情者的我的父母,阻挠了帝国商业进军苏奥米尔的脚步。阻挠了你们斯佛尔扎商会在苏奥米尔立足。所以他们必须消失。”

    “我曾有短暂片刻指望着某些东西,所以我连姓氏都没有改。但包括你和你父亲在内的所有斯佛尔扎商会的人,都并不记得米卡塔南这个姓氏。都不记得这个只是挡在商会车轮前被碾碎的小小家族。”

    “斯佛尔扎商会,是建立在尸骸上的。如此的场景,才正适合你们。”苏西抬起手,一把扯下了里昂送的耳环,然后丢在了地上。

    “我......”年青人仍想开口,但终究只能望着她的背影远去。

    “找到了吗?”海米尔对着另一名大剑士说道。

    “那就快点撤离吧!”他这样说着,紧接着在不到5分钟的时间内这些留下了一地死尸的大剑士们就这样消失在了丛林之中。

    只余下一片血海当中瑟瑟发抖的商会高层一行。

第一百三十二节:狼与牧羊犬(三)

    进入八月中旬的欧罗拉中部地区,不同于遥远南方的帕尔尼拉此时仍旧艳阳高照,夜间与清晨稍不留神已经会让人着凉感冒。

    在营帐之中即便围绕着篝火入睡,夜里却最好把羊毛斗篷也给盖在身上,避免意外发生。

    小小的感冒对于底层人民来说也是极为可怕的。缺乏药物无法治疗可能会丧命是一方面。就算在最好的情况下,本就已经捉襟见肘的家庭生计,若是因为疾病而少了一个劳动力,甚至仅仅只是劳动效率降低,很可能就会引致家破人亡的结局。

    如是的生活困苦有很大程度来自于其它阶级的欺压。人类依靠经验累积的草药学在世界各地其实都有长久历史,但在耶缇纳宗信仰最严苛的欧罗拉地区,用草药治病乃是一种异教徒的叛逆行为。

    苏奥米尔人的认死理一根筋运用在宗教上面使得他们成为了最好的狂热者。在原教旨主义的规范里,疾病不是因为外在因素而获得的,而是神明对于你沾染有恶魔行径的惩罚。而要治好疾病,你所应做的也是唯一准许被做的。

    就是下跪,虔诚地祈祷。

    若你是个心灵洁净的人,只是不小心被恶魔所诱惑了误入歧途。那么在你虔诚祈祷之后,神明就会解开惩罚,让你轻松起来。

    而得了病不好好祈祷却要去找草药之类的“身外之物”来治疗,这显然是恶魔才会有的“怠惰”和“狡诈”。不好好面对困难靠自身的灵魂洁净捱过去而想依赖外物帮助,这是极为大逆不道的。

    草药师这个职业在历史上就这样于苏奥米尔绝迹,而底层人员因为得不到廉价又高效的药物治疗,人均寿命也一度掉到40岁上下。

    如今随着宗教制度的改革,神权对于人世间的干涉变得更轻微一些,类似的事情已经变得少见了许多。

    但这个国家根深蒂固的传统和人民普遍认死理的一根筋,在各方各面上,都还是让人有一种想骂都骂不出口的无语感。

    ——与洛安少女以及贤者一并行动的旅馆家大儿子咖莱瓦,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

    “嘭啪——”的声响在帐篷外面响起,本就快要醒来的米拉“唰——”地一下坐了起来掀开帐篷抓起了剑。然后撇过头看了一眼仍躺在地铺上,但睁开了眼的自己的老师。

    “是咖莱瓦。”贤者的表情也显得有几分无奈,而两人往帐篷的里侧看去,果不其然,年青的搬运工所躺的位置已经没有人影。

    他想来是天刚蒙蒙亮就已经轻手轻脚地摸了出去。米拉和亨利互相叹了口气,然后从帐篷当中走了出来。

    “我——”捂着自己右臂伤口的咖莱瓦见到两人,一边忍着痛一边试图找话解释的模样让人无奈更加几分。掉在地上的一个有木框架的皮水桶显然是刚刚发出声音的罪魁祸首,此刻软趴趴赖在地上的它仍旧在不断地渗出水来。

    “唉——”洛安少女再度叹了口气,而贤者则是回过身开始收拾起三人的背铺并且为烧了一夜的炭火添加新柴。

    “我就是——”年青人仍旧试图辩解。米拉走了过来提起了勉强还剩四分之一桶的水,然后走向了放在营帐外的铁锅。

    “哗啦——”的一声,她把水倒到了里头,接着才转过头看向了咖莱瓦。

    “......”年青的搬运工垂下了头,像只做了坏事被人训斥的小狗。

    “伤口我看看?”亨利把地钉拔走然后麻利地将帐篷收了起来,而米拉走了过去。咖莱瓦迟疑着松开了捂着右臂的手,果不其然,伤口又渗血了。

    “你就不能一边坐着去吗?”洛安少女表情有些凶狠。

    “我......”咖莱瓦这一次终于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我就是,给你们添了那么多的麻烦。到头来钱也没拿回来,还变成拖累。我想最少能做点什么——”

    他这两天都是这幅模样,理由不怎么出乎意料,显然还是在意自己在桥上过关时闯出的祸端。

    当时的突围算是及时,若再拖延一会儿附近的驻军全过来了,在几百人规模的包围下即便是我们的贤者先生也没有多少可做的事情。

    忍忍就过去的事情,米拉和亨利都忍着付了钱了,但因为咖莱瓦的冲动,他们现在为了避免进一步的麻烦也只能走小道。

    大道两天半能通过,小道就得多花个三天的时间最少。加上崎岖不平许多地方还有各类野兽魔兽出没,不论是行走的难度还是危险程度都大大提高。

    “不是你的错,每次都要被敲那么多的钱,我们也付不起。”后面收拾好了营帐的亨利把锅架在了火堆上,头也不回地说。但他安慰性质的话语对于一根筋的咖莱瓦显然也起不了太多的作用,年青人仍旧垂头丧气,看得米拉一阵没来由的火大。

    “都说了不是你的错你还垂头丧气个什么啊,男人点。”洛安少女怒气冲冲。

    “我只是想多少出点力——”咖莱瓦小声嘟哝。

    “出什么力气啊?!你这不是在给我添麻烦吗,伤口还没好就一边坐着去,用点需要力气的工作就又裂开了。真想帮我忙就去旁边好好坐着行吗,你把自己的伤口搞裂了要给你包扎的人还不是我。”“噗嗤——”“啊?!”身后的亨利笑了一声,而米拉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

    “你们这些认死理的苏奥米尔人真的是——啊啊啊,火大!”“煎饼还剩半个,吃不吃。”亨利适时开口。“要吃!”米拉抛过来一把抢走。

    “我......”咖莱瓦眼见工作都被两人接手,十分无奈地只能走到旁边坐下。贤者开始煮起早餐而洛安少女咬着煎饼跑去照顾马匹,他坐在小道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因为闲着无事而有些手足无措。

    “旅人这种东西啊。”亨利没有看向这边,拿勺子搅拌着掰碎饼干煮成的面汤同时用平稳的声音开口说道。

    咖莱瓦看向了他,贤者接着说:“没有所谓谁欠谁的,碰在一起,一同旅行,就是一种缘分。”

    “在外旅行的话,互相照顾是一种本分。人就是这样,互相支持着才能够继续前进下去的。”锅底开始有小泡泡升起,亨利拔掉木塞拍了一下小陶罐放了少数盐粒进去:“要是每个人都是指望着对方回报而去帮助的话,人就会因为感觉自己的付出得不到回报,而心里开始不平衡。”

    “进而互相猜忌,最终导致分裂与争斗。”谷物的香气随着温度升高开始弥漫,而咖莱瓦听着亨利的话,显得若有所思。

    天气稍冷的早上即便柴火温度十佳,要完全煮熟却也需要花点时间。

    需要熬煮一段时间的面汤被较早架上火堆。而等它煮的差不多了,亨利才回过身从咖莱瓦的背囊当中取出咸肉,切片之后放在火堆旁水洗干净的平整石块上,只是稍微烤热一些。

    腌制的咸肉是可以冷吃的,在苏奥米尔北部地区拿来腌制的部分通常都是肥肉。牛或者猪身上的脂肪部分用盐腌制,在节日吃寒食或者偶尔的早餐和午餐时,就直接切成薄片然后放入口中食用。

    在这雪之国的人晚餐通常会吃热餐。一家人围在壁炉前,用铁锅放入蔬菜和少量腌制的咸肥肉,让油脂挥发在其中,煮成浓汤,在寒冷的夜里温暖人的身心。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生活仅限于领主贵族阶级。包括佣兵在内,大部分下层阶级的人平日里吃的还是各种杂粮和蔬菜较多。

    蛋白质的摄取很大一部分依赖于各种豆类食物,尤其是大豆,在东海岸民间下层的饮食结构当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而余下的一些补全则来自于鱼类,不过这很受地形限制,在没有河流和湖泊或是海洋的内陆高山地区就很难获取。

    起锅之前贤者往谷物汤里头倒了些许烈酒进一步调味。他们带的皮水囊有好几个,一些放的是水,而还有一些则是装的烈酒。

    寒冷的苏奥米尔出行带点酒暖身是常有的做法,加之以还能用来消毒和烹饪时加点进去调味,可以算是一物多用的一个典型。

    冒险者和旅行商人们总是重量和体积计算的专家。即便有马匹作为座驾代步,能够携带的东西也是有限的。诚然各种东西都带个齐全能够使得很多事情方便许多。比如铁制的三脚架能够使得你无需每次都找木头做架子,而自带的帐篷杆也是异曲同工。但全都要带上的话体积和重量就会过大,而且花费在装备上的资金也会过多。

    所以将一部分能够付出点劳动就解决掉的配件舍弃,而至于那些可以一物多用好处多多的,则绝对会带上,必不可少。

    生活方式总会迫使你找出适应的路线,不论是在哪一个行业,时间久了,总会有一套应行的方案被总结出来。

    这方案并不能算是绝对正确,即便是所谓传统,随着时间流逝也是该去适应当下社会而改变的。

    即便如此,一味地否决却也并未正解,许多年少轻狂的人总将全盘否定传统的做法视为创新。但这种设立一个对立对象然后全部否定掉的做法也是十分偷懒的,并且不论在哪一个行业,这种人往往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即便是在平和的小镇当中生活,标新立异的人也很少会受欢迎。而在旅者和冒险者行业里头,不好好学习相关的知识狂妄自大的人,往往再也不会从荒野中归来。

    创新是需要在对于传统知根知底的情况下开始的,不论是佣兵业界的规矩还是整个国家的局势,一切能够真正稳定维持下去的东西都需要时间来慢慢演变,而非一步登天。

    读破万卷书,对于一切知根知底的人,才能结合己身经验,给出进一步发展的意见。

    “咔——”亨利掀开了锅,蒸汽开始升腾在营地之中。他随后拿起一根木头把多余的柴火扒拉到了一旁,减小火力,让炭火只是继续维持着谷物汤的温度。

    已是这种季节的塔尔瓦-苏塔,稍不留神,整锅汤就已经冷掉。

    照料完马匹的洛安少女提着皮水桶从另一侧走了过来,她只装了八成,但仍旧显得有些吃力。

    小路这边的水源获取不是很方便,不过已经和守军起了冲突而且这些兵痞敲竹杠的行为显然不是个例,还是避开为妙。

    “哈——”放下了水桶的米拉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呼出了一大口白气。

    有框架的皮水桶装满水以后就会自己立在地上,刚刚咖莱瓦因为伤口裂开疼痛摔下所幸没有摔破。

    懒散的阳光终于开始洒落,而气温也随之逐渐提升。米拉和亨利忙完了早晨起来该做的事情才回过头看向了咖莱瓦,然后注意到了沉默了许久的年青搬运工正专心致志地坐在石头上低着头。

    “咦,你会写字啊?”咖莱瓦是如此地专心,以至于贤者与洛安少女凑过来他都没有注意到。米拉开声吓了他一条,差点没有把本子掉在地上,所幸亨利伸手接住了它。

    “有些岁月了。”贤者望着手里的牛皮封面本子,打量了一下然后还给了咖莱瓦。

    “是我父亲的。”年青人接过了它,然后开口说道:“他以前曾经是抄书员,我爷爷也是。后来印刷坊开起来,就改行做旅馆了。”

    “写得真端正。不对啊,你靠识字不是可以赚更多钱吗,为什么还做搬运工。”米拉望着咖莱瓦记事本上面端正的拉曼语,他所写的东西倒是没有太大的奇怪,只是记载了和三人一起遇到的一些事情的普通日记。

    “我......”咖莱瓦又结巴了起来,而米拉看着他日记本上的书写,忽然皱起了眉:“奇怪,你写成字怎么就这么流畅了。”她说着,而贤者也瞥了过来。

    “确实,字迹工整,语句也相当通顺。”亨利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完全想不出会是你写的句子。”

    “......这就是原因。”咖莱瓦垂下头叹了口气:“我只有写字的时候能冷静跟专心。跟人交流的时候就......”

    “所以只能做搬运工这种闷头干的工作。”他再度叹了口气,米拉瞥了一眼亨利,而贤者则是耸了耸肩。

    “那就只用笔和纸去跟人交流不就行了。”

    “写下来吧,今后的所见所闻都!”

    “但比那更重要的是——”

    “先去吃早饭!”

第一百三十三节:狼与牧羊犬(四)

    尽管历史已然十分悠久,人类尚未涉足的土地却仍有众多。

    即便是在人类擅自以战争与权利划分的国境之内,实际上广袤的山河大地森林湖泊当中存在着一些怎样的奇异,也多数尚且列于未知。

    庞大的魔兽、各类野兽、被学者独立分开的龙类生物,以及各种亚人种。这些人类以外的生灵稍有智慧一些的通常都会避开人类的势力范围,有些是主动规避,而另外一些则是在与人类的冲突之中逐渐迁徙。

    随着人类疆土的扩张、奢侈品以及各方各面的需求开始提升,狩猎各种大型生物与魔兽也成为了一种专门的行业。而在这些整合起来有规模的狩猎佣兵大肆捕杀之下,许多生物也进一步地迁徙到了人类难以触击的遥远蛮荒地带。

    佣兵工会当中狩猎佣兵团的分级是D、E和F,这就显示了他们在工会当中的优先级不及专精对付人类的战争佣兵。毕竟佣兵工会是依靠后者发家的,而狩猎佣兵只能算是整合起来有规模的猎人。

    尽管在很多地方都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但总而言之,战争佣兵对人,狩猎佣兵对付大型生物,这是大体上没有什么错误的认知。

    术业有专攻,对待区别于人类以外的各种奇异生物,需要的是专业的知识。

    没什么东西是可以一招鲜吃遍天的。

    能承认自己的不足之处,反而是拥有过人品格的证明。

    “好臭。”空气中的鱼腥味浓烈得不行,尽管这里理论上应当是远离海洋的,但阵阵臭味在进入这片森林里头之后却一直在旁边传来。

    “奶奶,好臭。”一头黑短发绑成两个团子有着灰蓝色眼眸的小女孩回过头对着女王这样说着,而苏奥米尔人的陛下又揉了一下手里头的香囊使得除味的香薰叶子挥发开来,但却仍旧难以遮盖浓烈到如有实质一般的腥臭味。

    “忍住吧,亲爱的罗拉,你看,罗曼阁下与余等与你一样身处这臭味之中,可是连那漂亮的额头都没有皱过一下。”女王伸出手去摸着自己孙女的小脑袋这样说着,而她所称的罗曼则在一旁以平稳又端庄的语调开口:“陛下过誉了,此身只是将这作为修行。”

    她接着转头看向罗拉公主:“小殿下,张嘴的话可是会吸入更多的臭气,您也不想自己变成一个臭臭的人吧?”

    “啊——”罗拉捂住了自己的小嘴,然后缩了天鹅绒的座椅上,再也不去看窗外的情形。

    “不愧是主教阁下。”女王对着她一阵称赞,然后又伸出手甩了甩香囊想要驱散一下这浓重的鱼腥味。

    窗外的风儿阵阵吹来,尽管关上车窗的话理论上会好一些,但这浓重的臭味从缝隙处处袭来,之前她们关上窗户以后只觉得越攒越浓。

    “这到底是哪儿来的呢——”疑问不单女王一行人存在,外头穿着镶铜边华美全身甲的近卫骑士也有人发出了类似的疑问。

    苏奥米尔王室近卫骑士与龙翼骑士的关系很近,有时候会互换人员。不过定义却有许多不同,龙翼骑士是正规军队精锐,王室直属的战斗力。而近卫骑士更像是王室成员出行的随身保镖,而不是主要的战斗力。

    他们人数稀少仅有一个中队12人规模,就算算上步兵士官和侍卫们总人数也没有多少。装备造价不菲几乎相当于一座小型城堡的华丽盔甲,搭配以拉曼化的重骑兵装备,战斗力算是如今苏奥米尔境内较为拔尖的。

    但总是如此,他们显然也并不善于对付将要遇上的敌人。

    首先听闻到的是仿佛巨石落地的声响。

    地面微微颤动,小石子被震得一起一落。

    紧接着道路两旁的苏奥米尔杉树那离地面最少三四米远的树冠发出一阵有如微风拂过的沙沙声。

    “嘶吁吁吁——”前头的骑士拉住了战马,一阵比之前更加浓烈的臭味随着风飘扬过来,令人窒息。但却是夹杂在里头的某些东西让马儿开始受惊。

    “怎么回事!”训练有素的帕德罗西混血战马身上不应当发生这种事情,它们聪慧又勇敢是骑士的好伙伴,即便是面对恐狼的时候也未必会轻易惊慌。

    “咚——!!”声音越来越响,像是巨石落地,像是战鼓捶鸣。

    “咔嚓——!”树枝被折断,因为气温略低的缘故那走出来的生物呼出一阵白气,但那雾气的高度却并非人类常有的一米多,而是在四米左右,几乎和小树齐平的位置。

    “巨人!是巨人,全体整理阵型!”近卫骑士的领导者是一位老资格的贵族爵士,他大声地呼喊着,而旁边的步行的侍从们迅速地把头盔手甲还有扛着的骑枪递给骑士们。

    “咔哒——”戴上头盔卡上栓子的骑士们隔着十几米远开始与巨人对峙。而后方见到队伍停下来的女王一行也探出了脑袋,在看到那个手里头拿着一根巨大原木的生物时立马就变得脸色惨白起来。

    “罗拉,莫要看!尼尔斯爵士,要退后逃跑吗!”女王阻止了自己小孙女探头的行为,然后对着外边的骑士问道。

    “陛下,臣担心它可能会追上。马车的速度不够,万一被被追上就。啧——”老爵士显得有些为难,他并不清楚这在一分钟前他还觉得只存在于民间传说当中的生物习性如何。巨人存在于苏奥米尔领地当中的说法古来就有,目击纪录也多多少少有过,但基本属于与人类井水不犯河水的程度。

    此时那个4米多高面容与人类相似但皮肤粗糙有着一股岩石般灰色的生物就那样站在那儿。它鼻梁十分宽大,眼睛相比起那张大脸而言显得有些过小,头顶无毛如中年秃顶男子,而面上则是有着乱糟糟满是脏污的长须。

    身上裹着的几张动物皮毛还有手上的沾满暗红色陈年血迹的原木代表它有哥布林程度的智慧,但这也仅限于此了。巨人是否拥有语言能否交流这样的说法无人知晓,过去或许曾有巫师与德鲁伊懂得这些,但在白色教会崛起以后这些异教徒也都被驱逐或是杀害。

    冷门又古老的知识,几乎没有什么真正遭遇的奇异生物。摆在骑士们面前的这个难题他们感觉就像是要敲开一块石头获得里头的翡翠一样,十分棘手。

    “这是,余等的错啊——”女王的表情开始有些紧张起来:“不应当在鬼节之时出行的,这是违背了传统才会有的报应,真是——”

    她显得有些后悔,但这时反倒是一身宗教服饰的罗曼大主教开口安慰:“陛下不必惊慌,骑士们都十分勇猛,一定会找到解决方法的。”她伸出手去抚慰女王,但苏奥米尔的女王却注意到主教的手亦有些颤抖,于是把手盖在了对方的手背上。

    “它怎么不进攻过来!”“也许我们可以试着后退——”紧张兮兮的骑士们看着十几米外的巨人,而巨人也用那与脸相比十分小巧的眼睛看着他们。

    ——如若我们的贤者先生在此的话,他必然能够判断出来,这亚人生物或许是今日迁徙到了这儿,将这作为它的地盘。

    甚至在刚刚进入这片地区闻到那股不合时宜的鱼腥味,亨利就会下达绕道的指令。

    但即便陷入这种情形,他们实际上仍旧有路可退。

    正如人类不了解巨人一般,巨人也对这些极少接触又和自己相像的小东西知之甚少。

    它出来,是因为敏锐的嗅觉闻到了某些东西。某些刺激性强的东西,例如女王陛下等三名贵族女性随身携带的香囊。而在出现以后看到这些不属于自己领地的生物,它的第一反应是疑惑与观察。

    巨人的主食是海洋中的大型鱼类以及海豹等多脂肪的生物,它们沿海捕猎居住在苏奥米尔漫长海岸线的森林地带之中。换而言之人类并不在它的菜单上,会与巨人起冲突的唯一情形,就是侵犯了它的领地。

    大型生物的领地范围是十分广阔的,因为需要养活自己它需要很多食物。而捍卫自己领地与同类和其他生物产生矛盾冲突,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一头巨人是碰巧迁徙到了这一边来。

    而骑士们在此情此景之中最应当做的是,刚刚接触的一瞬间,就缓缓退后,不要有任何过激的刺激到它的动作,退出足够的距离以后再加速离去。

    但他们之中没有人懂得这些。

    他们全都愣在原地,紧张兮兮地与巨人对峙着,直到这呆脑瓜的巨大亚人反应过来将他们视为入侵者,开始捶胸咆哮。

    “吼啊啊啊啊!”肺活量十足的巨人咆哮起来白雾充斥在半空之中,它结实有力带有不少水藻的脚重重踏在了地上,然后把原木挥起扛在了肩膀。

    “它要动手了,阿西!”

    “侍卫护送陛下离开,所有人,骑枪就位!”老爵士迅速地颁布着指令,而满脸紧张的近卫骑士们盖上面甲把四米长的骑枪架在了胸甲的骑枪架上。

    “快送陛下走!”“上神保佑吾国英勇无畏的骑士!”“呀——!”王家侍卫的声音女王的声音以及公主罗拉的一声尖叫接连响起,紧接着“嘶吁吁吁——”的一声战马被拉了起来骑士们狠狠地用马刺刺激了它们。

    “所有人冲——嘭轰!!!”冲锋的口号尚且没有喊完,老爵士就被如迅雷一般袭来的原木连人带马砸飞出了几米远的地方。

    惊人的声势吓呆了所有的人,包括刚刚准备转身离开的马车。沉重的原木直接把他的盔甲砸成了稀烂在地上铲起了一大堆的泥土,战马的头部扭成了麻花,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

    “天、天啊,尼尔斯爵士,他,他他——”

    “为爵士报仇!!”“嘶吁吁吁——!”“吼啊啊啊啊——”马匹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来,骑士们热血沸腾地夹着骑枪朝着巨人冲去。

    “哈啊啊啊——”“嘭咔——!”结实的硬木骑枪扎中了巨人的大腿但这如小山一样强壮的生物反应过来一拳就把马上的骑士捶得飞在了半空之中。

    “吼啊啊!!”大腿开始流血疼痛使得这头巨人开始发怒,它咆哮着迈着沉重的步伐冲来而又有几名骑士的骑枪接连命中,但都没有击中要害。

    “瞄准腹部,腹部,抬高骑枪!”接管指挥的副官大声喊着,而从窗口往外看去的女王与主教皆是瞪大了双眸,满面呆滞。

    “嘭咔!!”“吼啊啊啊——”位置抬高的两名骑士骑枪一个扎在了柔软的腹部正中央另一个则是把侧腰捅了个对穿,吃痛的巨人踏步咆哮紧接着整个身体扭转。“啊啊啊啊——”夹着骑枪的骑士就这样被从马上拉开然后随着动作被甩出了老远。

    “吼——”“啊啊啊啊啊——”第三名冲锋的骑士被吃痛转身倒地的巨人一屁股坐在了身下,连人带马直接就被压成了肉酱。

    “可恶啊啊!”仅仅一个照面的时间中队就损失了过半的成员,而步行的侍卫们冲上去也只是飞蛾扑火,体格和力量的差距让巨人像是拍苍蝇一样随随便便就把他们杀死。

    “骑士集结!!!”尚未死去的副官和其它那些骑士们全都是满脸冷汗,尽管冲突发生至今不过两分钟时间他们却因为紧张感而渗出汗水从头盔面甲倒流到自己的脖颈。

    “陛下——”副官掀开面甲回过了头,而巨人则如人类那样呲牙咧嘴地开始伸手去拔插在身上的骑枪。

    “请饶恕臣等无法继续陪伴。”

    “珀尔西宁士官,陛下和主教大人还有公主殿下,就拜托你了!”隔着相当一段距离骑士大声地喊着,而负责马车的年轻士官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地重重点头。

    “爵士阁下——!!”女王大声喊叫,但士官此时却抽起了马鞭驾着马车开始奔跑,“噼里啪啦”的马鞭抽在御马的身上使得这些一直被精心照料的生灵惨叫连连,但也因此迈开了脚步迅速地就拉着马车消失在另一端。

    “为了白色教会的荣光,为了女王陛下。”

    “苏奥米尔万岁!”

    “万岁!”

    激烈的马蹄声、战吼和咆哮声持续了半分钟的时间。

    然后像是心脏逐渐停止跳动一般。

    在最后一声“嘭——”的声响以后,归于宁静。

    马车在道路上飞驰,不停地远离身后的景象。

    沉默持续了不止多久,才在女王的声音之下被打破。

    “余等忠义的骑士们,都是余等的任性妄为,若是听从宰相的进言......”女王咬紧了嘴唇,止住了眼泪。“奶奶。”小公主凑了过来抱住了她。

    “陛下,我们应当调集更多人手。哪怕是——”罗曼主教强作镇定:“哪怕是仅剩尸骨,也要带他们归乡安葬。”

    “是了,珀尔西宁士官阁下,我们——”女王掀开了面前的窗帘,但入眼所见的却仅仅只有一片鲜血。

    倚靠在马车上的年轻士官裸露的皮肤苍白,他一只手抓着缰绳而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腹部,显然是刚刚被巨人投出的原木溅起的尖锐石子之类击伤,但忍着伤痛一声不吭地驾马带走女王。

    他至死仍旧维持着拉马车的姿势。

    “天——”“嘶吁吁吁——”不再有车夫控制的马匹跑出了一阵子之后自觉地停了下来。

    “余等们应当安葬。天啊,余等今天到底送走了多少的年青人。”站在士官尸体的面前女王捂着自己的脸蹲了下去。罗曼主教也脸色苍白,但她上前去为珀尔西宁士官合上了双眼。

    “奶奶,妾身怕。”罗拉浑身颤抖地靠近了女王,她现年仅有9岁。女王望着自己孙女因为惊吓过度而瞪大眼睛的小脸,那双灰蓝的眼眸令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若他这会儿在这的话——她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每一个决定,但又紧接着甩了甩脑袋。

    “主教阁下,您会骑马吗?”女王强作镇定地站了起来,但遗憾的是同样处于高层的罗曼大主教也不懂得如何驱使马匹。

    “余等当安葬这可敬的年青人,并追加他作为爵士,给予家人补偿。”

    “但这茫茫森林——”三名女性都回过了头,惊慌之中逃离的马车不知去向了何处,想必是离开了很远的,因为在这儿她们已经闻不到那股浓重的鱼腥味。

    “没有想到有一天,余等竟会憎恶起我苏奥米尔的景色来。”女王苦笑着说道,而罗曼主教沉默着回过身开始在马车上找寻补给物资。

第一百三十四节:狼与牧羊犬(五)

    世间万物若要长久地维持下去,必然会有某种程度的秩序和规律存在。

    捕猎者与猎物之间的数量平衡关系,食物链的高低位关系都在此行列之中。位于食物链顶端的生物个体往往不会过多,因为如果它们数量太过庞大的话,就会使得整个生态系统崩溃。

    大地之上冥冥之中,像是有些什么东西在维持着这一切的平衡,令所有的东西能够圆满又持久的存在下去。

    换算至人类社会,秩序这种东西一样是人们如本能一般渴求的物品。

    不分语言、文化和地区,人们向往的故事往往都离不开抗争与战斗。许多民族流传得最广最受欢迎的史诗故事若仔细探寻的话其实都大同小异,离不开复仇或者规模更大的亡国王子复国的主旋律。

    人们向往满腔热血的英雄人物单枪匹马走天下,快意恩仇的故事。

    但除一如既往非主流的北部地区以外,却少有故事提及这些英雄在反抗了残暴的王权自己登上王位以后,又成为了怎样的人物。

    单凭一柄剑,是杀不出美满盛世的。

    拔剑杀人,举兵反抗,顶多只能算是开始。而能够以秩序把这些战争所创造的创伤和混乱抚平,创造和平让人民安居乐业的人,才是一个国家真正渴望的贤王。

    浴血奋战的英雄,开国元勋不一定能够成为贤王。

    拥有如此资质之人,纵观整个里加尔世界,数千年来也没有几位。

    在绝大多数的国家,同样以秩序作为武器,我们可以毫不客气地说。

    他们都。

    搞砸了。

    硬底牛皮靴的脚跟踩在青岗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多多”声,仆人们低垂着头站在走廊两侧不敢抬眼去看。无需目视,从这一行人急促的脚步他们就可以感觉出来上位者隐隐的怒火。

    秩序和混乱的关系不是绝对的对立。

    作为国家维持秩序的代表,森严的等级以及各种各样的机构,本应是为了维持整个国家上下通畅又有效的运营而存在的。

    但正如铠甲的活动结构时间长久了会产生污垢,不清理就会导致活动受到影响一般。

    秩序一旦开始变味了,就无限拉近与混乱之间的关系。

    “踏踏踏——”“撕拉——”麦尼斯多龙翼大团长冷着一张脸一把扯下了外出用的羊毛斗篷,然后直接丢到了一旁的架子上。

    “团长大人,冷静。”副官西格在一帮努力地劝解,但他自己的脸色也并没有好上多少。

    “二十多年了,西格,二十多年了。”大团长这样念叨着焦躁不停地来回踱步,麾下的一众要员都站在会客室里头沉默不语。

    “和平了二十多年就是为了养这帮饭桶吗!”身居高位又是不惑之年的麦尼斯多平素温文尔雅,但在自己人面前又在气头上,他也终于是忍不住爆发。

    苏奥米尔历史悠久又人口稀少,为了和兵力庞大的拉曼帝国以及东方高地少数民族抗争,自古以来民间便尚武成风。王室贵族也对此大力支持,以求能够以一敌五凭战斗力扭转数量对比。

    这因此诞生的便是职业士兵的概念,而在这之上的,还有各种士绅阶级,武官阶级。

    他们由各种税赋长时间供养,只为有朝一日能够保家卫国,为土地和王权奉献牺牲——

    那么问题就来了。

    倘若国家长期和平,而这些武官阶级都派不上用场的话,会变成怎样?

    战斗力下降,警惕意识下降,松懈,这只是一方面。

    另一项说起来十分冷酷但却是不争事实的,则是人口的增加。

    苏奥米尔人十七八岁就会结婚生子,贵族甚至更早。加之以大贵族通常会纳妾的缘故,有复数的子嗣是常有的事情。与女王同岁同一年代的许多苏奥米尔贵族如今子女也都已经二十岁后半,许多连孙辈都已经十一二岁的年纪。

    贵族的孩子出身就是贵族。没有战争处于和平之中,免去了贵族阶级身亡的最大因素,这个阶级的人口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呈现了爆发性增长。

    封地只能给长子继承,女儿们还能嫁出去。但那些最少也会三四个起步的次子以及他们同样众多的子女,总不能一直待在领地之中,靠土地上压力越来越大的人民供奉他们奢侈的生活。

    理所当然,也在情理之中。在这二十几年的时间里头,与贵族阶级人口一并,苏奥米尔的官僚机构也出现了爆发性的增长。

    跑腿是不可能的,那是下人的活。养尊处优的苏奥米尔贵族年青人每一个都想要当领导。而为了容纳他们,各种大小名头领导职务也就被硬生生地造了出来。

    每个人都要展示自己的领导威严,要对某件事情过目。并非为了监督落实到位,只是展示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做做样子。在这种管理阶级最为臃肿的地方,一个小小的部门只有一个平民出身的跑腿工作人员,余下的则是三四十个坐着喝茶等他来报道的贵族上司。

    过分膨胀的管理人员严重降低了各方面的执行力度。办实事的人拿着最低的俸禄,跑腿跑到死不说,还经常因为言辞或者态度甚至衣着冒犯了贵族上司,就被一顿毒打。

    除非别无选择,没人会想要在这种机构里头工作。这样的风气久了,时间长了,各种王室立起来的组织越来越偏向于形式化。不做实事光摆面子,完全配不上每年消耗掉的俸禄。

    仅仅只是欺压平民还不是最糟的。贵族喜欢走后门,亲朋好友聚在一起抱团。因而时间久了,很多地方部门都会被一整个家系的贵族子弟占据。

    而另一个部门则被其它领地的贵族占据。

    他们把贵族之间的各种争斗也带到了工作之中。王室颁布下来的指令若涉及到两个有世仇的家族所掌控的部门,他们会互相干扰不让对方好受。而事情,自然也就一拖再拖。

    麦尼斯多龙翼大团长发怒的理由,便是由此而来。

    女王陛下失踪了。

    尽管陛下出行的时候瞒过了宰相,但抓紧时间亡羊补牢的宰相迅速派出信件。通知了沿途的龙翼骑士团驻军以及当地贵族,要求密切关注并且提供防卫。

    这本应是没有任何问题的,通过飞行速度优良体力充沛的苏奥米尔白羽渡鸦,几个小时时间定点传信,陛下的行踪应当是一直在掌控之中的。

    但这就是问题所在。

    除了王室和骑士团直接掌控的部分以外。

    苏奥米尔的传信部门这种掌握重要信息又列于后勤范畴的地方,自然也是挤满了各种大小贵族。

    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说的话肯定是在撒谎——威马·麦尼斯多龙翼大团长,无比希望自己的国家发生一场战争。把这些该死的,因为总是坐在椅子上而长出了肥胖的大屁股的蠢货们全都送到前线去,清理门户。

    三天时间。

    调查清楚的结果,女王陛下行踪不明,足足三天时间。

    这不是最令人恼火的地方。

    令麦尼斯多几乎要当场拔剑把那个人斩杀在地的,还是因为他们的虚假情报。

    那里整整一片区域都是某位公爵阁下的掌控范围,因而整片势力内部也都是公爵领当中大小贵族子嗣占据了要职。

    而当女王陛下没有按照预估时间出现在他们的领地之中时,管理层的小贵族因为担心上面怪罪下来,就虚报了消息,写了“无异常”提交了上去。

    之后整个领地内信息部门的掌控者,公爵的次子发现了这件事情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时间。而什么样的上司有什么样的下属,他的做法果然也不出意料地是继续遮盖。

    整个领地一同造假,虚报情报,令高层以为女王安全无虞地通过了他们所在的领省。

    直到预计应该是到达下一处领地的时间,麦尼斯多等人等来的却只有一封“陛下迟迟未达,请火速前来!”的红色信件,整件事情才暴露开来。

    因为整个领地造假掩盖事实的缘故,他们完全不知道陛下到底是在这三天的路途当中哪一处地方失踪的。

    虚假信息的混乱加之以赶路的时间,他们又足足花了两天时间,最终在龙翼骑士摄人的威能下面才有人终于出于畏惧而开口。

    但兴许是知道麦尼斯多是来兴师问罪的,那位公爵的次子在与大团长见面的时候直接搬出了自己老爹以及整个公爵领的骑士,全副武装。俨然一副倘若龙翼大团长要捉拿他问罪的话,苏奥米尔的内战就会在此展开的模样。

    陛下要紧,陛下要紧,在这种关头他们完全没有心力去顾及这样的事情,带着满腔的怒火,麦尼斯多只能回到塔尔瓦-苏塔。

    “团长阁下——”“呼——让你们见笑了。”他冷静了下来,重新恢复了那一副上位者的模样:“派遣斥候,快马加鞭,信息官排查推测陛下有可能失踪的地方。把那些假情报都排除掉的话,陛下就应当是在这里失去了消息——”麦尼斯多把手指按在了塔尔瓦-苏塔的北部入口方位。

    “这算是一件好事,因为在我等的势力范围之内。但也算是一件坏事,因为高地民也在这片区域内出没。”

    “快速锁定踪迹,陛下是吾国的明珠,绝不可遗失!”

    “是!!”

    ————

    步入八月尾声的北欧罗拉,已经冷得有些要命。

    在爬升了一段路途又走出了两三天以后,下坡路的出现几率开始大幅上涨,显然已经是到了塔尔瓦-苏塔的北面。

    三人都披着羊毛斗篷以图保暖。咖莱瓦的是灰色,而亨利和米拉则分别是深蓝和酒红。二人驾着马在前面,而后面的旅馆家大儿子则是和小独角兽一起步行。

    迟钝如他,多多少少也已经注意到小独角兽的聪明伶俐了。它那漂亮的眼睛当中总是透露出来一股神采飞扬,显然不是一般的马驹。

    只是后知后觉,他直到一起旅行了这么久才注意到这就是当初那匹华丽的洁白小马驹。

    咖莱瓦还满心以为亨利和米拉已经把那匹马交付给主人了,这是后面才买的驼运马。由此也可见贤者的化妆技术到底有多高超。

    旅行的日子乏善可陈,带上的给养只消耗了五分之一。步入秋季的塔尔瓦-苏塔生机勃勃,带着轻弩的他们稍微花点心思捕猎并非难事。帕洛希亚高原的最高峰上积雪在太阳下融化的雪水四通八达,而小道也多数都在离这种小溪不远的地方。

    动物和人一样都是需要饮水的,代入它们的思考的话,很容易就能找到踪迹。

    马匹的声音和人步行的声音接连不断,但在越过了这一段路途以后,首先是亨利,紧接着米拉也皱起了眉毛抬高警惕。

    “呃——怎么了?”呆头呆脑的咖莱瓦依然满脸迟钝,他手上的伤口倒是好了很多。路上他们设法找到了一些蜂蜜,尽管采集的过程有些麻烦,但不单作为伤口防菌的隔离层很好用,还让吃得有些叫人腻味的饼干变得美味了许多。

    “痕迹。”亨利说道。

    “粗暴的痕迹。”米拉补充。

    “格格不入,像是在被些什么追着,不,应该是在饥渴地寻找着一些什么。”两人都停了下来,翻身下马开始检查。咖莱瓦靠了过来,因为他直愣愣站在路中间的缘故小独角兽过来顶了他一下。要年青人凑到相对安全一点的角落,若是遭受袭击的话交给贤者和洛安少女解决。

    “足迹已经没了,但树枝折断和石块被翻起来的还在。”

    “是两足的,野生动物可做不了这种事。”

    “哥布林吗,老师?”米拉把剑从马鞍上解了下来,然后系在了腰上。

    “不。”亨利摇了摇头:“很明显不知道自己在找些什么东西,只是胡乱地在翻,这可不是常年生存在野外环境里的生物会做的。”

    “是人类。”米拉握住了剑柄,而咖莱瓦也咽了咽口水。

    这片区域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高地人不说,他们之前还跟驻扎的士兵起了挣扎。而且看亨利和米拉的分析,这些人显然是遇到了一些什么问题,正饥渴地找寻着什么。

    “沙沙——”的声音忽然在一旁的灌木丛里头响了起来。

    “什么人!”洛安少女叫了一声,然后进一步握紧了剑柄。

    “唰——!”声音明显是向着这边冲来的。

    “老师!”“爸爸!”

    “......”从灌木丛中冲出来的人,是一个头发乱糟糟浑身脏兮兮还有不少伤痕的黑发小女孩。

    她一把抱在了贤者的腰上,然后口中喊出来的词汇不论在西海岸语拉曼语还是苏奥米尔语当中都是一个发音。

    “爸.......爸?”洛安少女满脸呆滞。

    “这......怎么回事。”咖莱瓦呆头呆脑。

    仍保持冷静的唯有亨利,他低下了头,望着抱着自己腰部的那个小女孩有些呆滞和慌乱,但与贤者同样颜色的眼睛,又望向了树林的更深处。

    “殿下?真的是殿下吗?——”“不不对——主教大人那不是——”

    风吹过林间,而意料之外却又像是冥冥之中有些东西已经注定。

    闯出来的两个人穿着脏兮兮的破烂衣物。

    “爸......爸,不是爸爸......”小女孩满脸呆滞地退后了。

    六人沉默地对峙着。

第一百三十五节:非敌非友

    “奶奶!”罗拉跑到了女王的身边,抱着她,显得十分恐惧。

    米拉松开了剑柄退后了几步,然后开始上下打量这一行三名女性。

    “你们几位是——”罗曼大主教似乎试图开口说些什么,但她立刻注意到三个人都没有佩戴与白色教会相关的圣徽——在这苏奥米尔在这欧罗拉地区的非信徒?——加之以女王伸手阻拦并打眼色,罗曼咽了咽口水又缩了回去。

    这个动作自然没有逃开米拉和亨利的注意力。

    上一个这么与环境格格不入,轻而易举地你就能判断出来对方身份的人,是玛格丽特。

    而这三人的身份地位,显然也与我们的贵族小姐相等同。

    苏奥米尔的女性喜好穿深色长裙,这一点是贵族阶级和平民阶级没有太大区别的。但贵族阶级所用的布料通常是绸缎,质感垂感和光泽远超平民能够入手的高级亚麻。并且还有许多细节裁剪上的区分。

    东海岸平民的衣物多是在物美价廉的成衣店购买的,而贵族则是量身裁剪。近年来受拉曼风气影响,上流社会喜好收腰设计,强调人体曲线美。而这也正是这三名女性所穿衣物与平民之间的一个显著区别。

    其它还有长裙下摆的设计。平民女性的长裙会在身侧开有窄口,上面悬挂系绳。因为长裙在工作的时候行动不便,所以在需要劳动时她们就会将下摆卷起至膝盖上,然后以系带捆绑固定。

    无需劳作、养尊处优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大人物。因为某些意外因素而失去了随行的仆从,从那华贵衣物还有细嫩肌肤被勾破许多,蓬头垢面腮帮子凹陷下去的模样看来,怕是这一路受尽了苦难。而在这种时候碰巧遇上了他们这一行三人的佣兵——

    米拉注意到那个穿着宗教服饰的黑发女性把手伸向了后腰,她轻而易举地判断出来对方想必是在那里藏了一把匕首之类的。

    原先开口搭话时白发少女还觉得这人有些天真,这么一看她倒是这三个人当中最具警惕意识的——最少不是手无寸铁,什么东西都不携带。

    拉曼人出身的这名女性身处异邦,或许是她们三人当中旅行经验最为丰富的一个吧。

    与亨利还有米拉的反应一致,对方也正在观察他们三人。稍微带点脑子的话她们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上行头有多华贵,在缺乏护卫的情况下如刀板上的肉一般毫无抵抗能力。

    佣兵在这片区域内的坏名声,有钱的高层人员,还是女性,缺乏护卫,身上还穿金戴银——要有多危险就有多危险,而她们之所以还没有立刻拔腿就跑,除了实在饿得跑不动了以外,另一个原因由她们再三投来的目光所向可以轻易判断得出。

    是我们的洛安少女。

    女性佣兵不多见,如此年轻就有如此高成就的少女佣兵更不多见。队伍当中有女性存在,并且看起来还完全不是其它人的奴隶或是随行仆从,而是平等的旅伴。也许这支佣兵队伍是靠得住的正义伙伴?——这种可能性使得女王和大主教迟疑着没有拔腿就跑。

    米拉判断出了这一点,亨利也判断出了这一点。

    而咖莱瓦。

    他是个呆子。

    “咖莱瓦,见到主教阁下还不掏出圣徽来进行致敬吗?”亨利回过了头对着年青人说了一句,咖莱瓦这才反映了过来“哇!”的一声把斗篷掀开然后掏出了胸口的圣徽。贤者的这一句提醒别有深意,除了打破僵局以外还更进一步地消去了对方的警惕——因为高地民是不可能有信徒存在的,加之以旅店家大儿子的名讳明显是苏奥米尔人,她们的松懈几乎是显而易见的。

    老师就是老师。米拉在心底里这样想着,他完全看穿了对方在意的东西是什么,并且通过一个简单隐晦的动作就破解了僵局。

    “我们是旅行前往欧罗拉的佣兵,你们是遇到什么灾难了吗?”打破了僵局以后再继续说话就不难了,亨利用十分标准不像苏奥米尔人风格的拉曼语开口这样说着,同时走向了咖莱瓦所在的方向。

    “主教阁下,请允许我致以敬意。”咖莱瓦这样说着做了祈祷的手势。到了这会罗曼才把背后的手伸了回来,而女王也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先喝点水吧,米拉,拿一下药。”亨利的动作彻底地使得她们的警惕心放了下来,而在由他们这边主动伸出援手以后,女王等三人也就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是啊——遭遇了巨人——”

    “那还真是不幸”

    把大剑和其它一些东西默契地避而不谈,贤者与洛安少女还有咖莱瓦等三人与遭遇的三名女性开始了交流。

    ————

    纵马狂奔在塔尔瓦-苏塔的山间,是一种享受。

    在大剑士归乡事件以后,逃离的拉曼商人数不胜数。除了少部分大型商会被成功挽留以外,还有许多中型的回归到了帝国的领地范围之中。

    因而宽阔的大道除了小的个体商人想赚风险金之外,几乎很少有人使用。

    这在军队出行时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麦尼斯多甩开了所有的塔尔瓦-苏塔驻军。

    他没有携带任何的步兵,一来是这次的任务贵在神速,步兵根本跟不上速度。二来在历经公爵一家欺上瞒下过后,他已经是除了自己团队内部的人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女王陛下的失踪可能是意外,也最好是意外。

    倘若不是意外而是某些人有意为之的话——麦尼斯多握紧了手中的缰绳,轻盔面甲之下的脸庞冷得可以凝出水来。

    两个大队七十二骑如风一样穿过塔尔瓦-苏塔的蜿蜒曲折的道路和桥梁。这全都是龙翼骑士团的精锐,他们背后的白羽在风中哗哗作响。这一次装备的都是轻骑兵甲。小肩甲轻盔,配的也并非四米长的骑枪而仅是随身佩剑以及大斧长矛一类。加之以部分短弓轻弩辅助。

    考虑到可能遭遇到的伤员,团队当中还有任职军医的骑士团成员存在。

    他们轻装上阵,每一个成员都训练有素。尽管被支持大剑士的苏奥米尔人嘲讽是缺乏战争经验单纯照搬拉曼人的样子货,但龙翼骑士团作为王国上下现如今拿得出手的绝对精锐之集结,战斗素养和执行力度方面绝对是过硬的。

    在开始搜寻的第一天他们还接到了另一个消息,女王不仅仅自己上路,还带上了王室现在唯一的继承人罗拉公主殿下,以及耶缇纳宗海茵茨沃姆总教会的大主教罗曼阁下。

    站在整个苏奥米尔的政治和宗教顶点的三个人一齐失踪——女王陛下的天真冲动在这种情况下真的是给底下的人造成了堪比帕洛希亚高原压在肩膀上的压力。

    尽管不愿深入这个方向,但倘若她们三人就此回不来了。

    苏奥米尔怕是会有一场灭顶之灾。

    大剑士的归乡本就造成了国内政治局势的隐约动荡,而如果这种情况下教会的大主教和现如今的女王加上王室唯一的继承人全部失踪。

    这造成的王国内部顶峰权力真空,必然会令这个和平了二十多年的国家生灵涂炭。

    女王陛下的愿望,令国家变得和帕德罗西帝国一样繁荣。商业改革各方各面的事情尚未真正有效推行开来,二十多年的光阴仅仅只是让苏奥米尔这锅一直沸腾的热油冷却了下来,要让她变得繁荣变得安居乐业不那么愤怒仍旧需要长久的时间。

    而这一切若是她们三人一去不返了,就都会前功尽弃。

    麦尼斯多想起了与那位公爵对峙的场景。他的军队看起来准备的程度远比预期的更高,这显然不是为了预备他们龙翼骑士团,毕竟骑士团的战斗力再强大也仅仅只是一个团。没有带上步兵驻军的话他们完全打不过一个公爵领的军队。

    公爵会如此准备的原因,以及他们明知道若是东窗事发的话会引起很大问题却仍旧玩火隐瞒信息的作为。

    显然。

    是瞄准了这个权力空缺。

    这个国家现在或许和平。

    但暗地里蠢蠢欲动的家伙,却是数不胜数。

    女王陛下是孤独的,她的伙伴,对她忠心耿耿的人没有多少。

    宰相大人是一位,龙翼骑士团当中绝大多数人也都是。而余下的那些,即便有的表面上忠诚,实际上也只不过是短期内利益一致罢了。

    围在她周围的狼不仅仅是刚刚归国的那些,还有一直存在于国内,虎视眈眈又历史悠久,连王室和教会的力量都难以轻易动摇的那些。

    他们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

    若是女王与公主还有主教一并失踪一去不返了,苏奥米尔。

    会发生内战。

    各大公爵领会为了王位的继承权以及教会的掌控权而对彼此诉之武力。

    这血流了一千年的雪之国,只怕要再度在至高权力者的争斗之下,生灵涂炭。

    于公于私。

    麦尼斯多都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驾!!”

    马匹飞奔在山林之间,只花了12个小时的时间动用各种斥候麦尼斯多就锁定了女王前进的方向。斥候们找到了战死的近卫骑士,斥候队伍当中有经验的老猎人通过变淡的鱼腥味判断他们是遭遇到了迁徙的巨人。而地面上那折断的骑枪和各种凄惨的痕迹,加上大量的血迹和好几支完全染红明显是被从伤口拔出的骑枪,令他们草草收拾了尸体就快速撤离。

    受到这样的重创,那个可怖的生物都仍旧活下来并且逃离了。

    判断清楚了女王是朝着麦尼斯多他们的方向逃亡的以后,他们寄出了信件通知,然后向着另一个方向撤了出去。

    确认了方向以后麦尼斯多等人根据马车能够前行的脚程判断方向准备前往合流,但跑了一整天以后他们仍旧没有遇到。无奈之下只能改走小道抄近路,想看看回到女王失踪的地点能否根据尚未完全消失的痕迹判断出来方向。

    ——而这,就有了眼下的这一幕。

    在米拉的帮助下以皮水桶沐浴擦洗过身体,清理干净伤口并且包裹起来,之后换上了不合身但干净衣物的三人。与亨利等三人一并围在了篝火前,贤者正在烹饪用轻弩猎得的野兔。

    入秋长膘的野兔十分肥美,加之以些许的佐料就可以烤的喷香。而烟气缭绕直直往天空升上,成为了方圆数里内清晰可见的方向标。

    马蹄声响起了。

    密集又沉重,稍微有点经验的战斗职业者都知道。

    这不是佣兵,也不会是商队,而是骑士。

    成规模,成建制的骑士。

    旗帜出现在了远方的地平线,紧接着是闪闪发光的白色羽翼。亨利半眯着眼睛望向了那边,而女王一行三人则是满脸的喜悦。罗拉公主站了起来远远地用力挥着手,尺码过大的白色亚麻衬衣随着她的动作一抖一抖。

    “麦尼斯多卿!”女王叫了出来,语调之中尽是惊喜。

    “您没事就好!”骑士们整整齐齐地停了下来,所有人居高临下,而麦尼斯多的眼光扫过了亨利和米拉还有咖莱瓦,在年青人受伤的手臂上停留了一下,又瞥了一眼贤者拿去猎野兔之后放在旁边没有上弦的轻弩。

    他的眼光在瞥到马匹身上马衣下面某样东西的轮廓时变了一变。

    “多谢阁下对这位大人的照料,我们日后定会付上薪水。”大团长翻身下马,然后直视着亨利那双平淡的蓝眼睛这样说道。

    “敢问阁下姓甚名谁,又是。”威马·麦尼斯多龙翼大团长顿了一顿,然后带着满满的逼迫语气开口说道:“站在哪一边的?”

    “问人姓名之前,先自报家门不是常识吗,还是说你们苏奥米尔人都这么没礼貌的?”亨利蹲了下去把装油的小陶罐放在了烤野兔的身下,头也不回地开口说完,才站起了身。

    他拍了拍手,然后伸出了右手:“亨利·梅尔,如你所见,只是一介旅行佣兵。”

    “我是威马,威马·麦尼斯多,龙翼骑士大团长。”他伸出了带着手甲的手,和贤者握在了一起。

    “看得出来了,那招摇的假翅膀。”亨利耸了耸肩。

    “你仍旧没有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梅尔阁下。”麦尼斯多握住了腰间的剑柄,他身后的骑士团成员们也握紧了长矛。米拉注意到了这一点皱着眉正打算靠近轻弩的所在,却见骑士团当中有人抬起了手中的短弓,威胁性地示意了一下。

    “啧——”被抢了先机的洛安少女停在了原地,依然打量着周围思考着如何改变局势。

    “麦尼斯多卿,莫失礼!是这些人帮助了余——”“大人,恕在下失礼,请您安静。”麦尼斯多有些以下犯上,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有其它的选择。女王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整片空气都开始安静起来。

    “就不能,哪一边都不站吗?”贤者再次耸了耸肩。

    “我只是一介旅人,随风而至,随风而去。”

    “会伸出援手也只是出于小小的善意,小小的,自我内心的满足。”

    他这样说着,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之中毫无波动。

    “......”麦尼斯多掀开面甲之下的脸庞直直对着亨利,但半天都没能从对方身上看出一星半点的动摇。他就那样站在那儿,手无寸铁面对七十多人的龙翼骑士,但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恐惧之情。

    “非敌非友吗......真是圆滑的答案。”麦尼斯多松开了握着的剑柄,同时两人握着的手也松开了。一瞬间其它所有的龙翼骑士团精锐也都放下了警戒。

    他们的训练有素让米拉几乎移不开双眼。

    而像是接受了亨利的答案,麦尼斯多总算是放下警惕回过了头:“军医下马,所有人,就地扎营!”

    大团长一声令下,七十多人迅速地行动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六节:飘飘白翼

    女王将与大剑士们会面的地点,是位于北欧罗拉东南方向的一处湖畔小镇。

    这里并不和主要的河流相连接,与海茵茨沃姆陨星湖一般,属于陨石造成的独立湖泊。

    学者们推测水源是来自于湖底的暗河,但总而言之,由水路前往这边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走陆路,因为被茂密的森林所阻碍的缘故,从海茵茨沃姆陨星湖也无法直接南下。需要绕过整片森林,走类似C字型的弯曲路线。而女王一行人正是在这途中的地方遭遇到了巨人,匆忙逃亡蹿进小道,才误入了塔尔瓦-苏塔。

    与威马·麦尼斯多龙翼大团长的队伍合流以后,女王仍旧没有打算改变自己的目标。

    本人的话语是“正因经历了磨难,才更加希冀和平”——但实话来说,没有太多其它人怀抱有与她一致的乐观主义。

    准备充足的龙翼大团长考虑到了方方面面。不仅预备了医药,队伍当中还有女性骑士携带了简易的营帐和替换的衣物,让包括大主教在内的一行三人总算可以把亨利还有米拉他们的衣物还回去。

    说是上位者的余裕也罢,说是关注点不同也好。在历经了这一切而又总算回归到计划之后,女王陛下所在意的东西,却是自己的穿着是否得体,而这意外多拖了几天是否会让对方感到不满意。

    平民出身的我们的洛安少女还有咖莱瓦也许很难理解这一切。当然,后者在后面得知了自己一行人遭遇的三人身份时吓呆了很久——或者以他的标准而言,是变得更呆了一些。

    来自国外并且又在亚文内拉那边与爱德华熟识的米拉虽无自觉,但她对于高层贵族的接触要远比一般平民更多。当初尚且年幼之时就去到过奥托洛见过那边帝国级的排场,而在之后的旅行当中各种公主王子大公伯爵也是层出不穷。来到了东海岸之后的第一个任务也是我们的贵族小姐。高层贵族的身影在她的身边似乎从不缺少,习惯成自然,见的上位者多了,洛安少女也就不再会像普通人那样轻易怯场。

    这种自信和寻常看在龙翼骑士团成员的眼里显得极其不可思议,而相比之她与亨利,咖莱瓦的做法才是骑士们更加常见的。

    年青人在通过衣物辩认出大主教罗曼的身份以后就显得很是紧张,但他之前只以为其它两人只是结伴旅行的富商。在龙翼骑士到达揭穿身份以后,咖莱瓦愈发感觉难以呼吸。他浑身不自在,觉得就连自己身上的衣服都穿得不妥当,隔三差五都在摆弄着衣服,一个不合时宜的褶皱看在这时的他眼里都像是天大的冒犯。

    他终归是个苏奥米尔人,就算是在波鲁萨罗出生长大,咖莱瓦却也有苏奥米尔人传统的严格上下级观念。

    巨大的阶级和生活方式差距导致整支队伍当中的空气令他感觉极其不自在。

    视野和所接触世界的不同在这里显现通透。作为平民阶级的咖莱瓦若是遭遇到女王所遇到的事情,除了悼念同伴以外多半是受到惊吓回归到自己原来生活的地方,闭门不出。

    而女王在历经了这一切以后,最在意的东西却是自己的衣物是否得体。

    在心怀愤懑的平民看来这也许又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和自我中心,但若对各国贵族阶级上流社会的社交方式有所了解,你就会明白这真的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贵族讲究颜面和排场,这不仅仅是爱慕虚荣,也是一种自身实力的展示。高级贵族武官上阵杀敌的盔甲会上黄铜乃至黄金装饰,又加上费时费力的边缘镂空与铭文工艺,这都是在向对手展现自己的财富,防止落败之时被杀害。

    能担负得起这样华贵盔甲的人必然是很有钱的,抓住他们以后勒索赎金要比起杀掉更加划算。

    盔甲和武器都破破烂烂脏兮兮的佣兵相比之下就没有这种待遇。所以从保全性命方面的意义来说,外观上的华丽确实是相当重要。

    而除此之外在社交阶级上也是如此,贵族都好攀比和展示。在这无血的战场上发生的比拼有时候比起刀兵相见都要重要——如此的前提条件之下,我们便可以转换概念代入女王的思考。

    愤懑的平民会觉得是没心眼自我中心,在死了这么多人以后仍旧只在乎自己打扮的行为——是因为她无比重视这些归乡的大剑士。

    她担忧自己换上的服装不足以展现出国主的尊容,令对方感觉自己被轻视。

    因为遭遇了巨人加上迷路而延缓了的数天时间也会造成同样的效果。作为国家的至高领导人她确实有资格让对方等待,但这些人本就怀抱不满,若是还放了他们鸽子让这些人晾在那儿,只怕随着时间流逝他们会越来越生气。

    她必须体现出足够的重视,因而排场和仪表是十分重要的,并且时间点也需要掌握好。

    如今计划已经几乎全盘乱掉了。为了防止大剑士们积压的不满爆发,女王竭尽全力想要让一切回归正途,与龙翼骑士合流以后也立刻上路。这都并非冷血无情忽视了那些牺牲的人,而是在她心中有更重要的问题必须亲自解决。

    天真、或许有一些。做事冲动,也不是过分的评价。但这位女王陛下并不愚昧,她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也希冀于由此能达成某些目的。

    ——但这或许只是女王一厢情愿的希冀。在她手下,即便是对她最为忠诚的威马·麦尼斯多龙翼大团长,也无法做到如此乐观。

    缺乏军事知识的女王陛下无法理解,但大剑士们选择的地点很是可疑。

    水路不通,湖泊是独立存在的陨石形成的湖,只有湖底有暗河。而陆路周围又基本上全都是森林,尽管有小道四通八达,但这反而是一件坏事,因为小股规模的军队可以轻易地摸到背后来。

    临近的公爵领因为之前的事件产生了矛盾,眼下虽然女王救回来了但公爵的军队全副武装做好战备,而龙翼骑士团仅有两个大队。尽管麦尼斯多觉得他们不可能会直接对着女王下手,但为了避免危险,他还是选择了带队从小道绕开前往。

    缺乏可以信赖的贵族军队就近支援,这些悄悄潜入国内的大剑士聚集起来的人数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他们所选的地点偏远孤立,背后靠着湖泊前方又是各种密集森林。虽说可以用避嫌、秘密会面和谈之类的说法说过去。

    但大团长没有那么天真。

    军事术语上,管这种地点叫做口袋地形。

    只能进不能出,对于伏击方而言是绝佳的场地。

    麦尼斯多不会开口阻拦自己君主的意见,作为苏奥米尔阶级关系最典型的杰出贵族代表,龙翼骑士团就是神明与王室的剑。

    他是专业的,也会布置方法警戒,但那并不像是我们的贤者先生会做的那种佣兵式的直接出手阻挠。哪怕明知道君主的观念过于天真乐观可能会导致杀身之祸,他也只有竭尽全力用鲜血铺平道路,直到君主决定撤回。

    部分兵力被分了出去,走到了其它的小道。他们携带着号角和一些远程武器。

    这是麦尼斯多为了防止单一的大部队被包抄的做法,有额外的警戒和探路斥候,会使得他们反应更快对于袭击也更具备对抗能力。

    他思考了许许多多应对那些大剑士的做法,因为大剑士善步战的缘故,这一行全数都是骑兵的队伍最少仍旧拥有机动性上的优势。

    若是事态恶化,麦尼斯多脑海中有无数的作战方法可以运用。

    ——但这还不是他所有做的事情。

    在前方的龙翼大团长回过了头,看向了在中间被包围起来的那一群人。

    不会骑马的女王三人与女性的龙翼骑士共骑,而在她们的身边,则是亨利、米拉还有咖莱瓦。

    名义上是自愿加入护卫,也确实从麦尼斯多的手中接过了10枚金币的高昂报酬。但是实际上他们并没有给贤者等人拒绝的机会。

    契机是女王出于感激而邀请,但促成这个想法的人显然是麦尼斯多。

    尊贵的女王陛下和大主教还有公主注意不到,邀请他们的时候龙翼骑士们隐隐形成了某种包围圈的阵型。而在这之后不论是扎营还是行进,亨利等人都被与女王三人一并安排在了队列的中心。

    美其名曰女王的恩人也要放在安全的范围护卫,实际上这护卫的队伍却也成为了防止他们逃离的牢笼。

    敏锐的洛安少女注意到了这一切,亨利更是不必提。而咖莱瓦,他一如既往地呆头呆脑,对于这一切都意识不到,仍旧只在意自己是否在上位者面前表现得足够得体。

    “与我朋友保持亲近,但与我的敌人更加亲近。”贤者在接过那一袋金币的时候用拉曼古语说出了这句军事名言,而从麦尼斯多挑了挑眉毛的模样看来他显然确实知道这句话。

    拉曼语当中的亲近这个单词不仅是社交关系上的,也可以作为现实距离上的靠近理解。

    贤者隐晦地嘲讽了一下龙翼大团长把他们限制在身边是当成了敌人——他就在之前才说过哪一边都不站,但显然麦尼斯多并不真正买账。

    留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由自己手下的骑士团团包围,在这种紧要关头他要这样才放心。

    身不由己是确实,但所幸他们也没有过多为难,一并旅行算得上是相安无事。

    “知道吗,这些羽毛是龙的羽毛哦!”兴许是因为年龄差距没有特别大,兴许是因为在骑士们的护卫下安心了起来。小公主罗拉偏过头对着我们的洛安少女用炫耀性质的语调这样说着:“不是亚龙,是真正的龙的羽毛哦!”

    “这些羽毛是有魔法的,能让盔甲减轻一半,冲锋速度更快!”

    “龙有长羽毛的吗?”米拉显得有些好奇,但这个话题显然超出了小公主能够解答的范围。她皱起了眉开始绞劲脑汁地思考,而这时反倒是旁边的罗曼大主教接上了话:“有的哦,根据H·H·塞克西尤图阁下的记载,龙是温血生物,北地的龙会覆盖着柔软洁白的羽毛。”

    “一般人印象当中全身龙鳞仿佛蜥蜴一样的概念,大多数是来自于龙蜥和各种亚龙。真正的龙看起来的感觉要更像哺乳动物。”

    “明明有着庞大的身体,却可以轻松飞上天空。”

    “很厉害吧。”大主教对着我们的洛安少女这样说着,同时却又在打量着贤者:“这些羽毛都有已经有200多年的历史了,但却始终像是新的一样,并且在阳光下还会闪闪发光。”

    “龙真是一种有魔力的生物啊。”

    “200多年?但我在翠湖镇的那边听说的话,龙翼骑士团的成立也就是50多年而已啊?”米拉显得有些困惑,而这会儿开腔回答这个问题的则是载着小公主罗拉的那名女性骑士。

    她是个典型的苏奥米尔人,身高在180以上。相较起娇小的女王更像是苏奥米尔人种,不过苏奥米尔的王室本就有混血血统,所以这倒是难免的——总之这位穿着与男性骑士几乎没什么两样的女骑士用清冷有些僵硬的拉曼语说道:“那是指龙死掉的时间。”

    她的语法结构有些问题,这句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米拉正疑惑着,旁边的罗曼大主教适时地开口补充:“是护国神龙。”

    “苏奥米尔的白龙-鲁密祁,这个词在苏奥米尔语里头是白雪的意思。”

    “在本地的传说当中,它是为暴风雪中迷失的旅人指引方向,也会为国君指引方向的贤明之龙。”

    “据说苏奥米尔人最初就是追寻着白龙的足印来到了海茵茨沃姆陨星湖,并在此定居的。”罗曼大主教这样说着,而米拉点了点头,显得若有所思。

    “在白龙过世以后,洁白的羽翼洒落在了它陨落的地点周围。过去那边是由大剑士们守卫的禁地,地位与我耶缇纳宗的湖畔教会圣地差不多重要,后来大剑士地位开始受到动摇,人手不足守不住禁地了,才有魔法师偷偷跑进去盗取龙的羽毛。”

    “他们发现它历经一个多世纪却完全不会腐坏闪亮如新,并且具有很强的空气系魔法能力。”

    “是的,之后就到了大剑士被陛下勒令放弃并且离开苏奥米尔的时候。从那以后,接手的就是我们,龙翼骑士团。”女骑士接过了大主教的话接着说道:“我们看守了禁地,封住了出入口,然后收集了外面羽毛。”

    “龙羽制成的白翼是我们骑士团骄傲,虽然禁止进入禁地导致只有这些可以传承,但它们比甲还有剑更重要。”

    “损坏的甲和剑可以更换,白翼不可行。”虽然拉曼语的语法和用词都有些毛病,但可以深深地感觉出这位女骑士语气之中隐隐的自豪。

    但她们都仍旧没有提及一个关键的问题。

    “那么它是怎么死的?”米拉开口问道,体型庞大的龙总是给人一种不可战胜的印象。遭遇过亚龙的她更是了解这一点,而光是这些有两百年历史的羽毛蕴含的魔力就已经能够让龙翼骑士重达28千克的盔甲轻上一半,可以想象这头龙还活着的时候到底得有多强。

    “......”罗曼大主教答不出来了,其它人也是如此。

    “老死的。”

    一片寂静之中,只有沉默了许久的我们的贤者先生开口说道。

    “龙也是生物,寿命会有尽头。”

    “怎么了。”亨利耸了耸肩:“我也看过点书的啊。”

    “真的只是这样么......”罗曼大主教用她漂亮的眼睛盯着这边,久久没有移开。

    “真的,只是,这样。”贤者再度耸了耸肩。

第一百三十七节:火光

    对于大部分里加尔世界社会底层的平民而言,骑兵、骑士以及贵族领主这三个概念,他们时常是分不清的。

    碰见骑马又穿着全身板甲的人就下意识地以为这是一位骑士,是常有的印象。即便是在板甲价格相对低廉普及率也更高的东海岸,类似的事情也层出不穷。

    佣兵很少会真正穿一整套完整的板甲,这一点我们之前就已经有提及。但这只是从较广的方面而言,一些顶尖的战争佣兵团装备相比国家的骑士团都毫不逊色,在能够负担得起的情况下,他们也确实会尽可能地武装自己。

    但穿上全身甲,却也并不代表就能摇身一变成为骑士。

    穿着全身甲的佣兵仍旧是佣兵,尽管是高级佣兵,他们却也并不拥有骑士的资格。

    与此同理的还有骑兵。在苏奥米尔的一些公爵领以及帕德罗西帝国的常备军制度当中,骑兵与骑士都是并存的。两者之间的关系有些暧昧复杂,但若是知道几个关键的要点,还是可以将两者区分开来的。

    首先,骑士是一种头衔。是一种生活方式和遵守的准则。而骑兵,则是一种兵种。

    所有的骑士都是骑兵,但并不是所有的骑兵都是骑士。

    这个阶级的概念实际上在过去的东海岸是不存在的。

    骑士阶级的概念源自于西海岸的骑士之国西瓦利耶——后者并不拥有如帝国一般的常备军制度,因而以强调武勇的英雄主义,由贵族骑士身先士卒。

    通过海上贸易和国际交流,在人类共通的对于英雄的渴望之下,这种风气扩散开来反哺到东海岸的社会之中。并且在几百年的时间里发展壮大,成为了一个必不可少的社会阶级。

    苏奥米尔和帕德罗西区分两者的方法在于财力与身份——这是古代拉曼帝国时期延伸至今的传承:常备军当中的骑兵部队是由王国或者帝**部提供装备与马匹,而有能力自行担负一套全身板甲以及一匹优秀战马的人,才有资格成为骑士。

    专门定制的板甲自然是各方各面都较量产型的要好上许多。并且考虑到大批量列装的花费,财力不甚充裕的苏奥米尔王国相较帕德罗西帝国,境内大部分的骑兵都只是装备了轻盔、胸甲、小肩甲和部分四肢的半甲轻骑兵。

    骑士自然是重骑兵,凡是成为骑士的人多数都拥有财力能够负担得起优秀的战马和一套全身甲。这个天然的筛选条件将骑士资格与上流社会牢牢地捆在了一起——可将骑士直接等同于领主贵族,却也是一种有失妥当的说法。

    正如我们前面所提,骑士是一种头衔,而非贵族爵位。虽然绝大多数骑士都是贵族出身,只有少数因为立功而被赐予资格的是平民骑士。但血统与贵族爵位是不同的。

    骑士与宗教息息相关,从侍从晋升赋予骑士头衔时他应当从当地宗教人员手中接过象征性的盾牌与剑。并且立誓不违背神明与主君的期待。

    骑士头衔与贵族爵位之间的关系,有点类似骑士与骑兵之间的关系。贵族爵位哪怕是最低级的男爵都代表至少有一个男爵领,是一位领主。而相比之下尽管许多骑士都是有钱的贵族出身,游离在外为领主为王室为教会效忠的他们,却通常是没有继承资格的次子或者三子。

    受封骑士获得头衔在东西海岸骑士文化流行的国家都是一种类似于男孩子成人礼的东西,在女性地位颇高的苏奥米尔女骑士乃至于女骑士团长也并不稀少。一位男爵乃至于一位公爵也拥有骑士资格,但一般都以他们的贵族阶级作为敬称。将一位公爵称呼为骑士,视对方喜好而定,这可能是一种冒犯却也可能是一种赞扬。

    ——不论如何,龙翼骑士大团长麦尼斯多贵为王室直属武力之顶点,却仅仅只是一位爵士,原因就在于此。

    他出身不算低,是苏奥米尔境内侯爵家的子嗣。但却是第三子,无权继承侯爵的爵位以及领地。

    而受封的爵位也仅仅是一位男爵,属于大团长才有的福利。是晋升以后才被赐予的终身爵位,王室对于忠心耿耿的龙翼骑士团的嘉奖。麦尼斯多的封地是一座位于海因茨沃姆附近的庄园,与其说是领土,倒不如说只是个家。他无法像是其它男爵一样通过运营自己的领地来获利,这座庄园以及这个爵士头衔,荣誉性质大于实际意义。

    并且不是世袭的。

    麦尼斯多的儿子若想要成为大团长,一样只能从最低级的侍从开始干起。也许会获得一些方便,但能否真正子继父业,还得看团员、大主教以及女王陛下是否同意。

    队伍持续前进着。

    如我们前面所提,骑士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一种行为守则。

    在它发源地西瓦利耶与亚文内拉那边,因为西海岸混乱的政治局势缘故,许多所谓的骑士精神实际上反而没有东海岸纯粹。

    与宗教密切相关的骑士守则,在信仰最为虔诚的欧罗拉地区,几乎是被视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规矩存在着。

    不论男女,龙翼骑士团的成员一举一动都极为讲究。身处这些人的包围之中你可以轻易地感受出来——若这是一队西瓦利耶骑士,那么他们必然这时候已经开始了各自讨论和聊天。相比之下龙翼骑士们无比安静,他们行动有如一体,明明人数已经超过70,行动起来发出的动静却比10名西海岸骑士还要小。

    在威马·麦尼斯多龙翼大团长的指挥下,队伍悄无声息地散了开来。

    4个6人小组加起来一共24人分别向着左右前方以及左右方散了出去。同时中央阵列也分成了三个部分,前锋、主阵还有后卫。侧翼的骑士们在小道之中隐隐与中央阵列派出的前锋形成了扇形面的预警机制,避免任何人偷偷靠近到太近的位置。

    这是如教科书一般精准又稳妥的阵型安排。

    侧翼的6人小组由两名远程手和四名长矛手组成,其中一名长矛手还携带了号角用以预警。

    穿着全身甲戴着轻盔的他们是不容易被立刻杀死的,即便是可以击穿板甲的绞盘重弩,你也需要知道击穿并不等同于击杀。不着甲的情况下轻弩就能杀死一个人,而在着甲状态时,致命的重伤就变成了皮肉擦伤。

    此时远在帕尔尼拉的我们的贵族小姐所钟情的冒险小说当中,会描写的浑身插满箭矢仍旧继续战斗的英雄人物并非夸大。这种情形其实只是因为铠甲有效阻拦了箭矢,使得他们尽管视觉效果惊人,实际只是受了点皮肉伤。

    单兵远程武器当中最重型的绞盘重弩,也需要好几发才能击杀一名骑士。而一旦遭受攻击,他们必然会立刻想方设法通知友军。

    一手抓着缰绳另一只手将长矛靠在肩甲上的龙翼骑士们在最前方以巡航速度前进着。

    他们仔细扫荡着周围的地面,空旷的苏奥米尔森林即便是要藏几个人都不容易。缺乏灌木的林间地表上你可以一眼就看到很远的地方。

    紧握的长矛靠在肩膀上,一旦有需要可以迅速架在骑枪架上发起攻击。

    他们这一回携带的长矛仅有两米半左右。相较一般的骑枪最少都是3-4米的长度,显得是无比轻型。

    粗长的骑枪是重型武器,这一方面是考虑到面对敌方重骑兵所需要的冲击力,另一方面还有更长的长度能够在更远距离击中敌人的意图。

    两米半的轻型长矛稍不留神就会被敌方步兵的长杆武器击中,而相较之下更长的骑枪就能使得骑士们在进入对手攻击距离之前就击杀他们。

    然而又重又长的骑枪需要侍从或者马车携行,在将要发起冲锋的一瞬间才过手。在这种需要考虑机动性和长时间由骑士自身携带的情况下,自然变成了不大适用的武器。

    全副武装连人带马超过半吨的重装骑兵冲锋起来,杀伤力是极为惊人的。

    配上厚重硬木的战斗用骑枪枪杆以及淬火硬化的枪尖,即便是矮人工匠引以为豪的硬钢护甲,也会在铁蹄践踏与骑士冲锋的威能之下被捅穿甚至整个人击飞。

    重装冲锋的骑士是人类单兵所能掌握的顶级力量,这是毫不夸张的形容。

    龙翼骑士们是骄傲的。尽管表现得十分有礼,但从结伴行进的方方面面,你都能感觉出来这些人隐隐的傲气。

    他们对自己的训练与友军的配合信心十足;对自己手中的剑与长矛信心十足;对自己身上穿的精良盔甲信心十足。

    能够一击必杀一名骑士的,就只有另一名骑士。

    尽管未曾经历过任何真正意义上的战役,但在拉曼骑士教官丰富的经验传导下,不惜工本培养起来的这支龙翼骑士团,即便是十分了解骑士与军事的人,也难以从他们的行动当中挑出毛病来。

    训练有素这个词汇安在他们身上算是恰如其分。

    将大剑士逐出以后处处刁难排挤那些立场有问题但经验丰富的老战士,虽说不是这一代的龙翼大团长麦尼斯多本人所为,造成的人才流失却已成定局。

    缺少了苏奥米尔本土历经过战火的老兵,照本宣科花大价钱请拉曼人的贵族骑士教官指导。要说这会在国内引起不满,自然也是难免的事情。

    规范的骑兵战术训练、各种队列、装备和司职上的搭配。拉曼人在漫长的时间里头总结了行之有效的作战方式,而这种方式藉由教官传达到如今这些龙翼骑士的身上,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算是毫无保留。

    麦尼斯多的指挥方法以及军事头脑,都像是教科书一样标准。

    这是拉曼人运用了漫长时间的正确做法。

    从头到尾他们的行动都无可挑剔,是标准的骑兵预警行进阵列。

    就连我们的洛安少女也显得无比佩服。

    皱着眉头的人,仅仅只有我们的贤者先生一人。

    太安静了——

    他不认为那些大剑士会轻易认怂真正打算和谈,但如此一来的话,都快要靠近会面地点了,他们却仍旧什么都没有看到。

    短暂思索过后,亨利将这件事情与麦尼斯多说明。

    “不是说哪边都不站的吗?”龙翼大团长对此的反应带有几分讥讽的味道,而我们的贤者先生也没有拉着面子,他耸了耸肩,然后直接答道:“我怕死。”

    这个说法令麦尼斯多有些哭笑不得。他见过的战士、骑士和佣兵数不胜数,这其中有许多意气用事为了自己的颜面就要跟人生死决斗的。而这家伙倒好,直接就承认了自己的胆怯。

    “呵,怯弱的佣兵,但在我看来,没什么可担忧的吧?”副官西格在前方接过了话茬,他言语之中满是自信:“拉曼人的骑兵战术,是历经过战火考验的。不说举世无双,至少跟面对那些至今仍旧拘泥于步战的阿西们拥有压倒性优势的。”

    他这样说着,显得自信满满,但我们的贤者先生却仍旧不甚买账。他只是再次耸了耸肩,然后开始观察起周遭来,提高警惕。

    平心而论,西格的说法并没有错漏。

    但有一句老话说得好:

    “上一场战争的胜利者最容易犯下的错误。”

    “就是把这场战争当中的经验带到下一场战争中去。”

    战争的形态在短短几个月之前发生了某些改变,一些新式兵器开始进入战场。它们距离完全成熟还有漫长的时间,但在某些特殊的运用上,却也有过去的武器所无法具有的革新优势。

    沉浸在和平麻痹和强大装甲带来的不可匹敌错觉之中,龙翼骑士团对此反应迟缓。莫说是他们,就连帕德罗西帝国也没有对此投入足够多的重视。

    也许确实是因为额外拖延的几天使得他们失去了耐心,也许是一开始就这么准备的。总而言之,在这份对话的5分钟过后。

    会面地点的湖畔小镇正式进入视野,远远可以看到入口处站着一整排佣兵打扮的大剑士——

    麦尼斯多和西格的眉头皱了起来,而女王陛下又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以确保得体——

    “不对劲。”大团长说出了这句话的下一秒钟——

    女王陛下的期待。

    落空了。

    “他们怎么有魔法师?!!”

    “下令吧,阁下。”远远看着一行人走来,扎着马尾穿着红色布里艮地板甲衣的大剑士,沉默地抬起了手。

    “引爆!”法杖增幅的宝石发出耀眼光芒。

    “嘭轰!!!”震天动地的轰鸣声,在左右侧翼骑士们的脚下响起。

    盖过了人马的悲鸣和怒吼。

第一百三十八节:折翼

    半年前的帕尔尼拉,在新式武器的帮助下,叛军成功地给帝国的明珠留下一道伤疤。当时的帕德罗西报告记载那些武器:“声如惊雷,发出巨大的火光和烟雾,令人马都陷入极端的混乱,指挥系统许久才反应过来。”

    ——但这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重视。

    这是历史长久的国家普遍的弊病。对于传统的维护大于对新生事物的重视。

    “火药?不就是拿来做烟花的那种东西吗,能有什么可怕的?”

    抱着如是的想法,包括威马·麦尼斯多在内的所有知道相关事件的人,都麻痹大意地认为这不过是旁门左道。

    这在今天给了他们教训。

    “嘭!嘭!嘭!”的声响绕着周围接二连三,火光冲天而起。

    破碎的瓦片直接从地底下射起撕碎了马匹的腹部,冲击力让马背上的骑士直接被掀飞重重摔倒在地。

    这是有预谋的攻击,爆炸的范围正正好就涵盖了整个左右侧翼的范围。

    宛如教科书一般标准的拉曼骑兵警戒阵型,正因为标准,所以才更好预测。

    “呼咻————”夹杂着浓重硫磺味和小石子还有树叶的爆风从两侧吹来,骑士们迅速又果断地护住了女王三人。米拉和亨利低下头用手护住了自己的脸,而呆滞的咖莱瓦则被小独角兽用嘴咬着背囊一下拉倒在地。一瞬之间附近的氧气被爆炸吸收殆尽,人们只感觉难以呼吸。

    “——咳咳、咳咳咳——”满天的烟尘和落叶挡住了视野,在周围的空气重新涌入以后吸入夹杂着落尘的气息又使得许多人大声地咳嗽了起来。

    剧烈的耳鸣声不停地回响,与人一并受惊的还有战马,这巨大的响声和陌生的环境惊扰了它们使得很多马匹开始嘶鸣或者原地打转。

    “——好阵!!——要——”麦尼斯多龙翼大团长大声地咆哮着挥着手,但因为头晕目眩,前锋的骑士们却显得不知所措。

    “列好阵型!!他们要杀过来了!!”

    待到他们听清楚之时。

    一切已然太迟。

    “呼——”齐刷刷从漫天黄烟当中杀出来的东西并非克莱默尔,而是一整排四米长的反骑兵用超长矛。“呃啊啊——”“嘶吁吁吁——”缺乏马甲保护的战马被超长矛直接戳中了脖子和胸口。

    “嗬——啊啊!!”大剑士们齐刷刷地踩稳了步子沉下腰往前一顶,硬杆子的长矛直直地就把战马直接捅死。

    “英特帕(前进)!”人数稀少的前锋轻而易举地被端着反骑兵长矛的大剑士们冲倒在地,受伤抓狂的战马把背上的骑手给甩了下来。只是训练有素未经实战的弊端由此显现通透,尽管理论上他们都该知道做些什么,但这些龙翼骑士却只是呆若木鸡。前四人被摔下马干净利落地从观察口捅死以后。剩下的两个人才总算反映了过来——但做出的决定却也错的离谱。

    “哈啊啊啊——”大声发出壮胆的怒吼,他们没有向着友军靠近,而是进一步向着敌人冲锋。

    “勇气可嘉,智商堪忧。”指挥大剑士们冲锋的为首那名年青佣兵,用拉曼语毫不留情地说道。

    “弩手!”他抬起了手。

    “啪——咚!”在极近距离下两枚重型弩矢准确地命中并且击穿了骑士们的大腿甲。

    “呃啊——”其中一人直接松开了手里的长矛摔倒在地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而另一人则是强撑着胡乱挥舞着剑。

    “长戟兵!”年轻佣兵再度开口,紧接着两名背着大剑却手持长戟的佣兵上到前方,轻易地击倒并且从喉甲的缝隙捅了进去杀死了这两名龙翼骑士。

    压在地上的白色羽毛沾上了污迹和血迹,大剑士们穿着各色皮靴的脚踩过它。朝着中央阵列的人杀去。

    一个照面,一分钟的时间都没有超过。前锋的六名龙翼骑士就像无力的小孩子一样被杀死了。

    “不可——”这是他们的同僚,接受着同样的精锐训练。信心开始崩溃,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麦尼斯多一声怒吼:“别被动摇军心!后撤!”

    “断后部队作为先锋,我们撤——!!”他透过掀开的面甲大声地咆哮着,而整支队伍在这个情况下算是找到了一个主心骨——他们仍旧拥有骑兵的优势,可以轻易通过机动力拉开距离。

    这些大剑士没有等到他们进入小镇再发动袭击算是他们算漏了,只要撤离了就还有机会——

    “莱塔(释放)——”

    轻飘飘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魔力的光芒。

    紧接着在断后部队的脚下,一阵火光再次闪现。

    “嘭轰!!!!”被巨大冲击力撕开的马匹在一瞬间爆开血浆溅了后面的龙翼骑士们一身,上面的骑士连人带甲像是一个坏掉的人偶一样被远远抛出。

    “沙啦啦——”小石子和泥土洒落下来砸了他们一身。

    “嘶吁吁吁!!”战马在前所未有的惊吓之中慌乱了起来。

    而骑乘在上面的人则是满脸呆滞。

    “是巨人吗!是巨人吗!”受惊过度的公主罗拉忽然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大声尖叫着,这声音使得周围的人进一步地感到心烦意乱。

    混乱开始在队伍之中弥漫。而大剑士们进一步地逼近了过来。

    “列好阵型!列好阵型!第七样式!”威马的声音再次响起,成为了龙翼骑士们的主心骨。

    他们迅速地和中央女王的所在拉开了距离,抬起长矛向着外面指去。

    “呼——”齐刷刷的大剑士们拄着超长矛也围在了外面,双方的队伍就像一大一小两个圆圈一样,都是用武器对着对方。

    一个照面的时间,他失去了30名可靠的部下。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完全被对方掌握在了手中。

    能够对付骑兵的大型陷阱总会留下痕迹,机关必须做得很大才能够达成足够的杀伤,并且还需要人员在附近操纵,所以可以很容易察觉。

    这是经验之谈,只要严格按照行为准则,他们就能够避开那些传统的反骑兵手段。

    经验之谈——呵呵呵呵——

    自大啊,自大啊,威马·维里由·麦尼斯多!你自大的代价是你部下的性命!

    硫磺味和爆风加上魔法师,他已经很容易可以猜出对手用的是什么武器了。

    绘制了魔法阵的火药罐,事先埋藏在了土地之中。不需要机关操作,距离很远的距离也无妨,只要激活魔法阵即可。

    首先被敲掉的是侧翼,这样孤立了中央的主阵。然后趁着他们在爆炸的混乱之中拉近了距离,击杀前锋,等待他们打算撤离时才引爆了中央后方的火药罐,杀死断后的人员——这一切都是计算好了的。

    断后的人员死掉了,理论上来说冲过他们的尸体继续逃亡他们在刚刚仍旧有机会可以逃走。但麦尼斯多迟疑了,这正是对方的目的。

    倘若中央部分的火药罐在他们的前锋刚过来的时候就和侧翼一起引爆,那么以这种阵型,后面的主阵人员就仍有机会逃之夭夭。

    而等到了他们准备撤退的一瞬间才引爆杀死断后人员。

    这抛给麦尼斯多的一个疑问就是——爆炸物是否仅仅只有那一部分?

    如果他们迈过了断后人员的尸身强行前进,而对方再度引爆的话会是怎样?

    ——仅仅这一片刻的迟疑,龙翼大团长错失了最后一个指挥撤退的时机,大剑士们迅速地端着超长矛围住了他们。

    就连内心都被看透了。

    只会遵循教科书作战的他们,不论再如何训练有素,终究没有经验存在。

    未经战火舔舐,他们空有一肚子条规准则却完全反应不过来。反应总是慢了半拍,甚至不少人还头脑空白忘记该如何去做。

    仅存的骑士们倔强地护在了女王的身旁。

    对方没有立刻攻上来,也许是想要劝降,也许是想要做点别的什么。

    “魔法师、火药、弩手、反骑兵长矛,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就是佣兵的作战方式吗——”

    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真是被好好地上了一课。”

    “是不打算让我们逃跑才列下了这样的计划吗。”

    但骑士。

    “真是完全被人小瞧了啊。”

    仍旧昂首挺胸。

    “龙翼骑士团!”“在!”

    “长矛放平!”

    魔法的光辉在他们背后龙翼的木制框架上开始展开。

    “为了女王陛下,为了吾国的荣耀!”

    “二愣子。”亨利扶住了额头,而咆哮着的龙翼骑士们背后的白翼忽然无风自动了起来。它们猎猎作响紧接着某种白色的光开始挥散。

    “风魔法,小心!”大剑士们当中的魔法师忽然叫了一声。

    “骑士——”

    “冲锋!”

    “嘭呼——!!”马蹄践踏在了地上,但却像是就连脚印都没有留下。

    狂风吹得处在阵中心的一群人几乎睁不开眼睛,而在羽毛发光到最后的一瞬间忽然有某种玻璃碎掉的声响。米拉感觉到自己胸口的魔力池传来了一阵震动,紧接着龙翼骑士们背后的木框架忽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稳——”指挥的大剑士动作似乎都变慢了起来。

    “住——”

    他大声地咆哮着。

    火红的光圈,在燃尽龙羽魔力的一瞬间,骑士们硬生生在五米不到的距离内提高到了冲锋的速度。

    像是散开的蒲公英。

    像是泛开的涟漪。

    像是。

    炸开的烟花。

    “嘭轰!!”“嘶吁吁吁!”“啊啊啊——”

    “当锵——!!”重型反骑兵长矛擦在骑士们的盔甲上留下深深凹陷带起一阵火花之后被弹开,只有极少数准确命中了喉甲或者胸甲承力点的矛才把骑士们击落马下。

    精工制作的盔甲重重摔倒在泥地以后他们都仍旧没有大碍,只是头晕目眩着又重新爬了起来。

    “嗬啊啊啊——”折断了长矛就拔出了长剑,冲出了一段距离的龙翼骑士们重新杀了回来。阵型被打乱的大剑士们也出现了伤亡,错身而过的骑兵强大的冲击力使得他们能够一剑直接劈开大剑士们的头颅。

    血浆开始挥洒,阵型被打乱的大剑士们和龙翼骑士陷入了混战。

    “啧!”自大不仅仅存在于龙翼骑士们这一边,大剑士亦是如此。在龙翼骑士团藏起来的杀手锏面前,他们原本已经完成的包围圈被冲击彻底地撕裂。

    “跟上!快跟上!”后方的骑士们大声咆哮着驱马向前。气势恢宏的冲锋并非没有目的,麦尼斯多在极短的时间里头做出了决策——既然撤退的道路可能有诈的话,那么就朝着大剑士们来时的方向突围即可。

    “别让他们跑了!”反应过来的大剑士们咆哮着丢下了行动不便的超长矛,“锵——”地一声齐刷刷从背后抽出了大剑。

    “断后!”落马或者马匹战死,身上都带着伤的几名龙翼骑士一把扯下了自己燃烧殆尽的木制框架,魔法的加持消失以后他们一瞬间就感觉身上的盔甲重了许多。但本身就训练有素的他们仍旧有能力穿着盔甲继续战斗。

    在压倒性的人数面前,几名骑士奋力抵抗,但仍旧还是被压在地上用匕首捅头盔缝隙杀死。

    他们的盔甲沾满了泥迹和鲜血,满是凹陷地躺在蔚蓝的天空之下。

    “出去!快出去!”只剩下二十多人的龙翼骑士们连带着女王还有亨利他们所有人,下马冲进了村口旁边的一家小店。他们把里头的村民给赶了出来,然后就地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踏踏踏踏——”整齐踏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太阳正当空,马不停蹄赶来的大剑士们手中克莱默尔闪闪泛光。

    十几分钟内接连发生的事情使得骑士们浑身被汗水湿透。除了少数人以外龙羽已经消去的盔甲也开始变得沉重。他们的行动变得迟缓了起来,而大剑士仍旧具有人数上压倒性的优势。

    “陛下她们?”蹲在小店里头依靠外面的柜子作为掩护,在阴暗的光线下掀开面甲的麦尼斯多回过了头。“没事的,只是受到了惊吓。”死死护卫着她们三人的女性骑士开口回答。

    “这些家伙果真想谋害陛下!”副官西格显得极为愤怒,但麦尼斯多却否定了这一点:“真是这样的话,他们引爆火药罐就行了。”

    “那他们的目的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好时候,塔瓦,格苏,你们两个去后面看看有没有后门之类的,小心被他们包抄。”麦尼斯多小声又迅速地指挥着,而得令的骑士迅速跑到了后方开始检查。

    “如何突围——”他这样绞劲脑汁地想着,回过头时却忽然对上了贤者那双平静的灰蓝色眼眸。

    “......你是不是想要说这一切你早就猜到了?”龙翼大团长看着对方一脸的平静有些没来由的火大,当他眼神锁定在贤者空无一物的双手时,这份怒气更进一步。

    说是迁怒也好,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隐隐约约带着要发作的味道。

    “我看起来像是这么落井下石的人?”亨利耸了耸肩。麦尼斯多握紧了拳头,看着他一尘不染的身体又想到了自己牺牲的部下,尽管他知道这不是贤者的错,但他却仍旧很想把胸膛中的憋屈责怪到这个人身上。

    “没有后门,后面是死路!”去探路的两名骑士带回来了一个不算坏但也算不上好的消息,打断了麦尼斯多将要爆发的情绪。他咬紧牙关仔细思索着突围的方式,却始终想不到答案。

    “放下武器——”店铺外围传来了那个年青人的声音。

    紧接着大剑士们迟疑了少许,但都还是先后按照他的口令收回了克莱默尔。

    “出来吧,我想跟你们谈一谈。”扎着马尾的高大佣兵如是说着,而透过店门口往外看去,米拉和亨利还有咖莱瓦赫然惊觉。

    这就是那日在波鲁萨罗小镇有过一次不怎么和谐碰面的人。

    “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大团长这样说着,但还是站起了身。

第一百三十九节:勤王之心

    “出去吧,团长大人。堂堂龙翼骑士,就算死也要在蓝天下站着死。”没有一份自尊的人是无法成为骑士的,西格对着麦尼斯多如是说着,周围的人也都是点了点头。

    他们逃进来的这家小店是传统的石木结构,易燃物很多还偏巧没有后门。如果对方放火,就只能憋屈地被闷死在里头或者带着一身烟尘逃出去被乱剑砍死。

    与其沦落到这样的结局,还不如趁现在还能维持冷静的时候走出去留住颜面,要死也要在蓝天之下战死。

    即便是皈依了白色教会已有千年以上的岁月,苏奥米尔人的血管当中却始终流着当年异教信仰对于战死的崇拜。

    “陛下——”“不必多说,麦尼斯多卿。”脸色苍白的女王强作镇定地抬起了手阻止了龙翼大团长的话语:“余等仍不相信他们有加害的意图,卿也是如此觉得的吧?”

    “.......我等当誓死护卫。”麦尼斯多没有直接回答女王的问题,而是表达了自己的觉悟。

    这让女王轻轻地叹了口气。

    盔甲部件碰撞的声音回荡,骑士们刷啦啦地都站起了身。狭窄的小店当中挤下这样的人数有些密不透风。麦尼斯多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亨利他们三人,女王有些抱歉地看向了贤者:“真是连累了你们。”而一旁的副官西格则是一如既往地表达出自己的鄙夷与不屑:“庆幸吧佣兵,至少你死算是死得光荣了。”

    他言语之中暗藏的嘲讽令我们的洛安少女还有年青搬运工十分不悦,但贤者本人并没有和他计较。端着长矛的骑士们首先跑了出去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护卫,紧接着是第二批的保护,最后女王才在簇拥之中走了出来。

    仅剩二十多人的骑士面对一百多人的大剑士包围阵列,饶是穿着全身板甲,在人数劣势下他们却也会被架住身体而后捅杀。

    战斗不是一个人的事情,穿着全身板甲也并不会让你就立刻变成无可匹敌的战神。尽管确实可以顶着箭矢冲上去,在近战肉搏当中某些情况也可以利用盔甲的防护能力顶着攻击上去战斗。但在面对熟知板甲弱点且配合有序的对手时,若是麻痹大意有自己不可匹敌的错觉的话,仍旧会很快地就丧命。

    在惨痛的教训过后,残存的龙翼骑士们已经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了。

    人类适应环境的速度总是很快,在最初的混乱和不知所措过后,随着呼吸重新变得平稳,骑士们也记起了自己多年的训练。

    他们排出了互相掩护又留有发挥空间的阵型,肌肉放松但站姿警惕,避免了紧张抽搐却又随时可以发挥出攻击。

    心跳开始平缓,腿脚也不再哆哆嗦嗦。

    气势有所改变。尽管这仍旧无法扭转人数上的劣势,但他们也算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大剑士们沉默地待在十几米外的距离,与他们对峙着。

    正午的太阳光虽然明媚但在这已然入秋的北欧罗拉却决计算不上燥热。

    是拖延时间的战术吗?想让着甲更加完备的己方在燥热之中迅速流失体力,轻松赢得战斗?麦尼斯多脑海里冒过许多个问题,却找不到对应这沉默合适的答案。

    他们没有立刻冲上来。之前说要好好谈谈看来并不是引诱一行人出来的谎言。

    双方开始互相打量了起来。

    骑兵所拥有的战斗力优势加之以更加完善的防具,即便是在准备充足的状态下,大剑士的这次攻击实际上也付出了不低的代价。

    龙羽翼的风魔法爆发加速是出乎意料的隐藏招式,本以为已经将对方限制在难以发挥骑兵冲锋能力的短距离内,却被那看起来只是装饰品的翅膀摆了一道。

    受伤然后经过简易包扎的不少大剑士带伤被安置在了后方。双方沉默地对峙着互相观察,而我们的贤者先生却是转过头开始观察起周围环境来。

    正午的太阳高高挂在天空中,整个湖畔小镇波平浪静,似乎经历过某种程度的清场。

    除了大约是贪于想要把东西卖给大剑士赚钱而没有离开的小店老板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平民剩下。此刻那个秃顶的中年人正藏在一条小巷的出口,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店铺。与贤者那双灰蓝色眼睛对上的一瞬间,他“咻——”地一声缩回了小巷之中。

    “看那副模样,你们也就剩这几个人了吧。”麦尼斯多开口说着,从伤员仍旧没有退下阵列这一点可以轻易判断出他们人员稀少的事实。

    这一点让他松了口气,但他控制着没有表现出来。大部分骑士都是政客,他们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语言以达成想要的目的。

    这并不是只靠喋喋不休就能做成的,很多时候沉默反而是最佳的武器。

    言多必失,有些信息一不小心乱开口就会暴露给对方。

    他试探性的话语没有得到回应,双方依然沉默地对峙着。麦尼斯多借着友军的掩护转过头看向一旁,头盔限制了他的视野他只能如此。四散的马匹位于小店的东侧。他们下马的时候很急没有怎么拴好,此刻有不少马儿已经跑到了稍远一点的地方。

    离马有几米远的距离,在没拴好的情况下若是有什么突然动静的话只怕它们会受惊而逃离。他思考着,若要逃离的话必须重新上马,但这个意图想必轻易暴露的话大剑士们就会出手阻挠。只要魔法师释放一下魔法之类的,让这些马匹逃跑,他们就会又一次陷入被动之中——他思前想后绞劲脑汁地寻找着脱困的方案,但正在这时,位于身后的女王忽然脱离了护卫。

    “陛下!!”因为紧张感而走神的女骑士慌张地叫出了声。

    女王头也不回,包括麦尼斯多在内的人全都看向了她。亨利向着米拉打了个眼神,两人一起向后退去。贤者紧接着招了招手,远处和马匹待在一起的小独角兽咬着二人坐骑的缰绳向着这边靠了过来。

    “卿,所求何物?”尽管穿着没有特别华丽,尽管因为这一切而脸色有些苍白,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她却依然相当镇定。

    “陛下,不要向这些暴徒妥协啊!”身后的麦尼斯多急了,他张开了口,但女王竖起了一只手掌阻止了他接下去的话。

    “这是余等的子民,除余等之外,又有谁有这个资格与他们对话?”

    麦尼斯多垂着头退后了几步,同时开始给自己人打眼色意欲靠近前去护卫女王。大剑士们也因此产生了反应,阵型当中有所骚动。

    “主事者是谁?仍说要对话的,卿请出来。”她这样说着环顾四周,而大剑士之中有一人向前走了一步。他正是那个扎着马尾穿着红色板甲衣的年青人。

    “在下,海米尔,拜见女王陛下。”他行了一礼,这个名字让后方的贤者眼角抽了一抽。而海米尔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卿,若是要对话。那又为何袭击,是余等的着装不合理吗,或是拖延了时间,这余等都可解释——”女王明显放低了姿态,这让后方的麦尼斯多还有西格都显得十分着急。在他们看来这样的服软显然只会令对方得寸进尺——可他们现在陷于重重包围之中,大团长本人又给不出任何突围的方案。他绞劲脑汁苦思冥想,却发现除了拼个两败俱伤以外确实只有女王所选的谈话这一方案。

    海米尔依然沉默着。

    大剑士们也依然沉默着。

    答案其实很是明显。

    最少对于亨利而言,他是一早就知道这些人的目的的。

    大剑克莱默尔,还有这些大剑士。

    他们从这北地的极寒之中诞生,保家卫国,始终如一。

    它是女王的剑,是教会的剑,是人民的剑。

    是苏奥米尔的剑。

    即便苏奥米尔已经不要他们了。

    即便这个位置上已经有其它人了。

    “无可救药的一根筋蠢蛋。”贤者忽然开口,用西海岸语说出了这句在场仅有他和米拉能懂的话语。

    “我们想。”

    “回家。”海米尔开口,如是说道。

    这是个意外朴素的答案。他们没有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提出高昂赎金或者是其它要挟,仅仅只是一个极为朴素的,甚至有些让人难过的答案。

    “可这——为何这?为何要?”女王的表情变得悲哀了起来,她开始语无伦次。

    “不会给予我们机会的吧?若非让我们处于优势的话。”海米尔抬起了头,望着这边微笑着说:“连对话的机会都不会给,打定了主意如果有可能的话就地斩杀。”

    “.......”麦尼斯多被戳中了心头的痛处,他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你们残害同胞的理由吗?!”西格愤怒不已地大声咒骂了一句。

    听不懂苏奥米尔语的我们的洛安少女满脸迷茫,只知道他们像是在互相咒骂。她看向了贤者,而亨利只是示意她往后退去靠近马匹。

    “这话,由你们来说?”

    “我其实不是大剑士出身,阁下知道吗?”

    “我的父亲是一位塔尔瓦-苏塔的驻军队长,很有人望,很慈祥的人。”

    “在大剑士们离去之后,他仍旧留在了塔尔瓦-苏塔,一方面是为了保家卫国,另一方面则是养家糊口需要资金。”

    “接下来的故事,你们都知道了吧?”隔着十几米远,他翠绿色的眼睛之中满怀的恨意仍旧半分未减。

    “在被迫害到无法在岗位工作以后,父亲不得不带着我和母亲还有妹妹离开,去外面闯荡当佣兵。母亲在奔波劳累之中病死,父亲起初虽然赚了不少金钱,但在战场上运气不好伤了持剑手。失去价值以后被抛弃。从那时候开始,父亲变得不像父亲,家也开始变得不像家了。”

    “曾经慈祥的他开始酗酒,赌钱,醉了跟醒着的时候都是念叨着想要一夜暴富回到过去的生活。但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在他欠下一堆债以后,妹妹被人贩子带走去抵债了。”

    “一周以后,酗酒过度我的父亲过世了。”

    “半年以后,被虐待过度的我的妹妹,找到的时候也已经不是人形了。我亲手了结了她。”他背着大剑向前迈出了步伐:“所以你,想跟我讨论残害同胞?”

    “类似的故事。”海米尔摇了摇头:“我们每一个人都能讲出来。”

    “但复仇什么的,其实怎样都好了。”

    “我们只是想回家而已.......”

    “呜呃——”女王捂住了嘴,开始发抖。

    “你们的回家可不仅仅是回到苏奥米尔这么简单吧?”麦尼斯多仍旧保持着镇定,他没有因为对方的这些话语而产生任何的动摇。单刀直入地指出了对方话中有话。

    “是的。”海米尔肯定了他的话语,紧接着抬起头,那眼眸之中有着令一旁大主教罗曼熟悉又有些恐惧的色彩。

    “我们要让苏奥米尔回到它应有的样子。”海米尔这样说着,他的表情正是宗教狂热者常有的模样。

    “你们要让苏奥米尔回归到血与火的混乱之中。”麦尼斯多出言讥讽,毫不留情。

    “如果这就是让一切回到正轨的方式的话。”海米尔丝毫没有打算示弱:“陛下的政策过于软弱了,这是错误的。我们将以大剑的名义纠正这一切,让苏奥米尔回到她应有的样子。”

    “余等——”女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望着两边的人,而我们的洛安少女因为对情况的无知而将眼神再度投向了贤者。

    “简单来说。”亨利抬起了一根手指。

    “余等该如何是好?”她望着龙翼骑士团又看着大剑士,双方剑拔弩张,这之间的对立矛盾显然是不可化解的。不论再如何天真,在历经过生死关头以后女王也不会再觉得她可以三言两语让双方放下剑来携手并肩。

    这是观念上的对立矛盾。如今的整个苏奥米尔对于这些大剑士们来说都是错误的。

    她陷入了两难之中。对于大剑士的亏欠使得她想要补偿他们,可是这些人的主张接纳他们回来显然整个国家那珍贵的和平又要消失。

    “就是两头狼。”贤者耸了耸肩。

    “在争一个牧羊犬的位置。”

    “这都是,余等犯下的罪孽。余等的天真导致的结果——”施加在她身上的压力使得女王几乎崩溃。在贤者三言两语解释加之以之前了解过的事迹以后,洛安少女意识到了这场冲突的根源。

    大剑士们的存在立场和政治主张是主动干涉这个国家的一切事物——光这一点上的话和某个米拉正朝着他翻白眼的家伙做法很像,但是后面一点就不太一样了。

    他们想要守住传统,守住苏奥米尔人自己的文化,不被拉曼毒药所入侵。

    而作为这个拉曼毒药的代表的,就是迫害了大剑士以及相关人员的龙翼骑士团。

    相较之下龙翼骑士团的做法就是典型的帝国式忠诚。不干涉君主的行为,拼尽一切达成君主的理念。

    看似对立的两个群体,其实又有很多地方很像。

    一方是对着传统的拘泥与固守;另一方则是对着君主的愚忠。

    他们都放不下自己执着的东西,最终就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自己的君主头上,压得女王喘不过气来。

    “无可救药的一根筋蠢蛋。”亨利刚刚说的话,在洛安少女的心头回响。

    贤者或许早就看穿了这一切吧。

    “陛下,请允许我等回归,以克莱默尔的名义,必定使得苏奥米尔回归到应有的模样。”

    “您是时候该放下那份天真了,逐出我等并换不来真正的和平。这些拉曼毒药如何毒害吾国,陛下难道还不明晰吗。”海米尔一字一句地说着,同时离开了同伴的阵列开始靠前。

    “一派胡言。”

    “麦尼斯多卿——”女王转过了头,看着龙翼大团长摘下头盔以后迈着步子向前走出。

    “身为臣子,令陛下的那份天真化为现实不正是我等的责任吗。”

    “你们终归只是暴徒。”他摘下了左手的手甲丢了出去:“说什么一切没有应有的模样,其实只是想像过去那边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罢了。”

    “不论如何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们都不是忠于王室的卫队,你们早就变质了。只知道怀抱着已经落后于时代的所谓传统,固执己见干涉任何进步的想法。”

    “我向你发起决斗,大剑士海米尔。”

    “若你仍旧怀抱有任何一丝一毫的荣誉的话,就捡起它。以在陛下、在主教大人、在神明面前决斗的方式,来决定谁对谁错。”

    “如此避免更多牺牲的方式,陛下也赞许吧?”麦尼斯多回过头看向了女王。

    “余等——”她话音未落,海米尔就俯下身接起了那只手甲。

    “如你所愿吧。”他把手伸向了背后,但拔出来的却并不是一把克莱默尔。

第一百四十节:过去与如今

    亨利说是两头狼争一个牧羊犬的位置,还真一点都没有委屈他们。

    大剑士们自称忠于苏奥米尔、忠于王室与教会。实际上他们应当也对此深信不疑。

    但从事实层面来说,他们所效忠的并不是一个实际存在的苏奥米尔。

    与他们自身一样,是已经被时间洪流所遗忘的,就连人民都不再买账的过往亡魂。

    这些人想要的是复古,在流浪了二十多年以后,他们想要让这个王国回到当初的样子,并且认为这就是正确的。

    尽管没有明说,但在帕尔尼拉受袭半年之后,反拉曼主义者蠢蠢欲动的现在。这些大剑士归来并且要求获得地位,显然是要逼迫如今亲拉曼的女王和整个王国做出选择。

    “为了自己固守的传统,为了自己心目中正确的苏奥米尔。”

    口号喊得再响亮,实际上他们也是忽视了整个苏奥米尔王国如今的现状。一心一意。

    只想要让一切回去罢了。

    那么龙翼骑士又如何呢?

    他们是当今苏奥米尔的武力顶端,是王国的颜面,是代替了大剑士传统地位的至高存在。名义上他们对女王对教会对国家效忠,可实际上呢?

    这些人所效忠的对象,所要捍卫的对象,并不是这位女王。

    而是一个王室的象征。

    麦尼斯多是做好了先斩后奏的准备的。包括宰相在内,这些忠于王室的人甚至在接到信件的时候选择了阻止女王去会面。而在与亨利遭遇时以及后面的许多次,这位可敬可亲的龙翼大团长也做出了无视女王陛下直接独力做出自认正确的行为。

    一切都是出自于,对自己主君的不信任。

    不论自欺欺人地用自己有多么忠诚来不停洗脑,事实就是,包括宰相和整个龙翼骑士团在内,他们所有人都没把这位女王陛下放在眼里。

    只当她是一位偶像,一个象征,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需要他们来保护。

    所以他们不会给予大剑士对话的机会;所以在与亨利遭遇以后不顾女王的意见麦尼斯多强行扣留了他们三人。

    阻止女王会面,先斩后奏瞒着她私自决定一些事情。看似是在维护保护女王,实际上这种行为又莫不是在保住自己如今的地位,保住这个他们自己可以享受荣华富贵的苏奥米尔社会,避免它产生动荡。

    以冷漠的旁观者视角来看,他们都是自私又片面的。

    双方都号称效忠女王,但女王陛下的想法从未有任何人在意。

    “曾经阔过的想要回到过去,正在阔的想要维持下去。”

    双方都自认是牧羊犬,都自认在做对的事情,将对方视为威胁到某物的狼。可实际上正如贤者所言,他们都是狼。

    “.......”

    ‘多么具有既视感的一幕啊。’亨利叹了口气。

    到底过去多久了,具体的时日他也已经记不清了。可这些一根筋的苏奥米尔蠢货,依然满脑子只有这样的想法。

    这是流淌在这个沉默寡言民族血液当中天生的固执。如同苏奥米尔的永久冻土一样牢不可破,他们的思维是难以被逆转的,并且永远只能做出极为愚蠢又缺乏包容性的单向行进。

    他快。

    忍不住了。

    海米尔从背后拔出了他的大剑,而麦尼斯多则是从同伴手里接过了一支长矛。

    “不是克莱默尔?”他一头短发垂在眼前,对着穿着红板甲衣的佣兵这样说着。

    “不。”海米尔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在后方的亨利三人注意到这并不是当初在波鲁萨罗时他使用的那边有黄铜装饰的克莱默尔。有交过手的贤者仔细回想察觉那把大剑确实是伤痕累累,但这把替换的大剑风格却显得极其格格不入。

    在帕德罗西待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洛安少女迅速从设计风格有了自己的推论,但比她更快的,麦尼斯多认出了它的由来。

    “蒙坦提?”他这样说着,这个词汇并不是苏奥米尔语,而是帕德罗西的拉曼语发音。

    亨利半眯起了眼睛,旁边的米拉也认真地开始观察起了这把武器。

    武器的各种细节设计总是有自己的理由存在。海米尔手中握着的大剑长度比克莱默尔更甚,差不多有一米六几的程度。它的护手并非克莱默尔典型的倒V,而是直的,并且还有两个让人移不开眼睛的侧面钢环防护——在帕德罗西式的剑上这一特征极为常见。

    40多公分长的剑柄配上120公分的刃,在刃的前方还有另一个十分具有拉曼特征的无刃区——即不开刃用以方便施展半剑技巧的剑刃部分。而在它和开刃部分的相交点还有两个突起的尖角。

    这是比克莱默尔更加先进的设计。

    护手的防护更加完善,并且还有专门搭配近战用的设计。

    蒙坦提是近十年来才出现的一种武器类型,并且只在小范围内流行。麦尼斯多也是碰巧才识得它。

    一部分的说法是在常年的交流来往当中,帝国那边也有受到影响开始模仿苏奥米尔大剑士的设计。但考虑到时间上的问题,更可靠的应该是第二种说法——这是流亡在外的大剑士们结合帕德罗西的流行风格改良的大剑设计。

    十几公分的长度增加,在懂得使用的人手中的话会成为一个优势。麦尼斯多并没有拿着合适的武器,最适合搭配着甲步战的应当是斧锤一类重型武器,并且他还摘下了头盔和手甲,这个行为虽然是礼节但确实显得有些蠢。

    头部和左手暴露在外又仅有一支木杆的长枪,面对威力十足的蒙坦提大剑,一不小心失去武器还是轻的,被砍断左手甚至劈开头颅都是理所应当的。

    但他并没有完全处于劣势。

    对面的海米尔穿着仅仅是典型佣兵式的防护,为了方便抬腿灵活,布里艮地式板甲衣往往只有极短的下摆。换而言之除了躯干部位以外,他的四肢头颅乃至于喉咙都是没有防护的。

    2.5米长的木杆长矛兴许一不小心会被大剑给砍断,但麦尼斯多的速度如果足够快的话,随便刺中海米尔的一个部位他就会立刻受伤流血。

    ——装备上可算是势均力敌。于是理所当然的,这就变成了技术上的对抗。

    “......”首先拉进距离的人是麦尼斯多,正午强烈的阳光之下穿着全身板甲的他出汗量有些大。本着拖延下去对自己不利的想法,大团长前手虚握另一只手抓着长矛末端靠近了过去。

    周围的人们面上表情各有区分。大剑士和龙翼骑士双方都做好了随时上场干涉的准备,而女王三人则是满脸紧张地望着。我们的贤者与洛安少女还有年青搬运工这些明显属于局外人的家伙,则是沉默地看着他们。

    他拉近了距离,没有罩袍的盔甲暴露在阳光之下开始升温,麦尼斯多的头发因为汗水渗出的缘故开始贴着头皮。大团长控制着呼吸,叉开双脚维持着不易倒地的站姿,前脚弓步小步地挪着向前迈进。

    “真保守。”海米尔瞥了他一眼,然后低垂着大剑就朝着这边大跨步靠近。

    他提剑的姿态与我们的贤者先生如出一辙,使得一旁的洛安少女再三转头。

    “啧——”在龙羽的帮助之下盔甲被大幅度减重的麦尼斯多尽管穿着全身板甲行动起来却也并不缓慢。他见海米尔冲过来一瞬间不进反退,同时隔着挺远的距离试探性地刺出了两次——没有完全延伸出攻击距离,只是骗对方格挡的技巧。

    但这显然对大剑士是无效的,他连剑都没有抬起来以均匀的速度继续拉近着距离。这使得麦尼斯多有些焦急。

    “咻——”“当!”第一声金铁交击的声音在决斗开始的两分钟之后才响起。麦尼斯多急急地捅出了长矛试图逼退冲过来的海米尔,这种做法在理解范畴之内也是正确的判断,但却使得我们的洛安少女皱起了眉头。

    大剑的剑刃超过1米长,开刃的部分很大,贴近了距离以后按在皮肤上切割推拉就足以造成可怕的开放性伤口。而相比之下长矛仅有30公分不到的矛尖,余下的是木杆子的部分,近距离与钢铁交击长矛容易被砍坏不说用矛杆打人显然也是不如矛尖捅来得高效的。

    “嘶咻——”“当锵——”两次接连的刺击皆是被海米尔当下,他在格挡住第二次攻击的时候用护手卡住了矛头然后左右手互换变成左手在前同时把整把大剑竖向地转了一圈试图把矛头右下方压去。这种反应是在预防对方在交击之后顺势往前捅,但麦尼斯多却早在海米尔转剑的一瞬间就抽回了长矛。

    他的攻击意图似乎仅仅就只是在阻拦海米尔的靠近,仿佛完全没有生死搏斗的自觉。

    “......你是在小瞧我吗。”海米尔的眉头皱了起来显得有些不悦。

    旁边的人担心打断他们的对决都没有开声。米拉看向了贤者,她听不懂苏奥米尔语因此不知道海米尔之前说的是什么,但女孩做出了和大剑士一样的判断——麦尼斯多未免打得有些太保守了。

    “......”贤者耸了耸肩,没有说话。米拉从他的眉间看出来自己的老师有些些的不爽,上一次看到他像这样还是在索拉丁的时候,显然这些与他过去相关的事情总是能够触动到亨利的内心。

    “呵——”麦尼斯多没有回话,他依然拉开着距离用稳固的方法站在泥土地上,背后白色的龙羽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他改变了握枪的姿势,左手位于胸前而右手略微抬高,呈由上方指向下方的姿势。

    控制距离是战斗基础中的基础,对于长杆武器而言就更是如此。2.5米长的长矛出去手握着的部分能够发挥的要比1.6米的大剑更长,他占有距离的优势,维持着自己的优势不被近身更强的锋刃类武器靠近乃是正解——

    可这是。

    不着甲状态下的格斗方式啊?

    洛安少女显得难以理解。

    着甲,尤其是身穿全身甲的状态之下,战斗的方式会有极大的区别。因为身上大部分的地方都已经被金属覆盖了,刃具的推拉切割作用极小,对方要达成有效攻击也只能用幅度更大更容易格挡的挥击。

    “是恐惧。”亨利用西海岸语这样说着。

    贤者毫不留情的话语却并不是凭空污蔑。麦尼斯多打得如此保守一直想要控制距离的原因确实在此,大剑士名声在外,他又是第一次真正与他们交手。

    “......是这样吗。”海米尔也判断出了这一点,他闭上眼叹了口气:“终归是懦弱的帝国人教出来的。”

    “有勇气向我挑战,还以为你真的是个什么了不得的角色。看来也就是那种满嘴仁义道德,衣着光鲜亮丽的伪君子。”

    “懦夫罢了——”“咻踏——”他话音刚落就一脚踩在了地上,紧接着大步迈出两手完全延伸,冲刺的速度飞快完全不像是在挥舞着大型武器。

    “可——”海米尔的冲刺速度太快麦尼斯多反应过来再拉开距离已经不够时间,他不退反进一个弓步紧接着也是一枪刺出。

    “消失了!”龙翼骑士当中有人发出了惊呼。大团长的攻击平稳又迅速有如蛟龙出海,但这一枪刺出却什么都没有命中。

    “错开对手的中央线,从侧面进攻。”亨利在一旁叹了口气。

    “是基本中的基本。”

    “咔——嚓!!”急忙向着侧面抬起的长矛在大剑配合冲刺的挥击之下被砍成了两截,硬木杆反馈的震动使得海米尔手中的蒙坦提整个剑刃都在抖动。麦尼斯多慌忙地接连倒退了好几步,步法紊乱的他差点就没有摔倒但虽然动作难看却是拉开了与海米尔之间的距离。

    “啧——”被砍掉了后边半截的长矛短了不少,麦尼斯多把那截断掉的丢在了地上。紧接着抓着余下的长矛。

    深吸了一口气。

    “懦夫吗.....”他呼出了这口气,紧接着咬紧了牙关。

    “阿西——”顾虑被抛到了脑后。

    成为大团长以后时时刻刻都需要去注意的各种问题,凡事三思而后行的习惯,全都抛到了脑后。

    着甲的骑士战斗方式不该如此保守。

    他冲了上去,手中的长矛灵活地变动着利用更轻的优势接连刺出,逼得海米尔不得不收回大剑各种格挡以后。他在一瞬间松开长矛然后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胸甲。

    “嘭轰!!”之前率领部下冲锋时没有使用的龙羽在一瞬间释放了魔力,紧接着麦尼斯多冲了上来用胸甲顶着连人带剑把海米尔拦腰抱起。

    “这家伙——”

    “嗬啊啊啊——”“咚!”大团长把佣兵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当——”大剑磕在胸甲上发出了清晰的声音。“呜恶——”重重摔在地上的海米尔感觉五脏六腑一阵酸楚,但佣兵摸爬滚打的习惯使得他立刻从背后拔出了匕首就朝着麦尼斯多裸露的侧颈捅去。

    “当——锵——咻咻咻——”大团长直接右臂一甩用臂甲撞飞了佣兵的匕首,紧接着用戴着手甲的手直接一拳砸向了佣兵的面门,但被他躲开了。

    “擦——”海米尔的双手竖着反握剑柄紧接着转动了整把大剑。“阿西——”他将被麦尼斯多压在身下的大剑往前一推,锋利的剑刃割开了大团长仅有皮革保护的骑兵用大腿板甲内侧,鲜血开始狂涌而趁这个机会海米尔一脚踹在了他的腹部。

    “嘭——”麦尼斯多整个人摔在了地上,他借力就地一滚再度拉开了距离。“咳咳——咳——”被风魔法加速冲锋抱摔,即便隔着武装衣和板甲衣他也仍旧感觉受了一些内伤。拉开距离以后海米尔拄着蒙坦提站了起来,而另一侧的麦尼斯多想要站起,却忽然感觉受伤的右腿内侧一阵乏力。

    他脸色苍白一个没站稳就差点摔倒在地。

    “动脉被割断了吗!团长阁下!”一直都蠢蠢欲动的西格到了这会儿总算是忍不住冲了上去搀扶住。

    “想做什么!”大剑士们立刻反应了过来都抬起大剑拉近了距离,一旁的龙翼骑士们见状也相应地举起了矛。

    “拉曼懦夫教出来的东西果然都是一个德行,居然干涉决斗。”“说什么呢,想死就大家一块儿死啊!”咒骂的声音此起彼伏,而喘过了气的海米尔重新握起了大剑。麦尼斯多检查了一下伤口发现虽然深却也没有伤及动脉以后,也是用布料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就重新站了起来。

    “安静——”

    “都退回去吧。”

    “战斗可,还没结束呢。”满脸冷汗脸色苍白的大团长一瘸一拐地这样说着,他“锵——”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然后指向了另一侧的海米尔。

    “可是——”“团长阁下——”“你们这群伪君子!”吵闹的声音在场上响个不停。米拉注意到亨利的眼角接连抽动,然后往前迈出了一步。

    “啊啊,我看不下去了。”贤者摇了摇头,故意用他们能听得懂的拉曼语大声说道。

    “你们这帮子一根筋的蠢货啊,这到底是什么?鬼节特别的节日庆典吗?某种猴戏?”他尖酸刻薄,一点都没有留给他们情面。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回过头看向了这边。

    “你这佣兵他妈说什么!”西格满脸暴怒地回过了头。

    “佣兵?”海米尔皱起了眉毛,往前走了几步透过人群往这边看。龙翼骑士们冲上来护卫自家大团长以后,他们才能够看到后面的景物。

    “这不是猴戏是什么?”

    “两个人装模做样来一场劳什子决斗。双方都号称自己是要捍卫女王捍卫苏奥米尔,但是到底有谁问过你们尊贵的女王陛下意见了?”贤者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女王,她原本因为这份意外有些呆滞,听到这句话以后向着亨利投来了目光。

    “仪式化的做作。”

    “这场决斗能分出什么?能证明什么?”

    “那边那位龙翼大团长如果等下死掉了,这些人会很识相地就退下去?”

    “想必不是吧。”

    “那当然了,对这些家伙有什么好客气的,我们当然要为团长复仇!”他们大声地咆哮着,引以为荣。

    “这你们他妈还说什么荣誉!”这个答案让大剑士们满面愤慨。

    “所以说啊。”

    “你们这些一根筋的蠢货真的是让我看不下去了啊。”贤者再度叹了口气。

    而海米尔这时认出来他是那天在波鲁萨罗遇到过的佣兵,他皱着眉毛开口说道:“在你看来或许是如此,但我倒想问,你一介佣兵,对我们苏奥米尔人之间的事情,又有什么资格过问?”

    “你也不过是拉曼人的走狗,甚至比这些人还要糟。”海米尔端着大剑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而因为话语得罪的缘故龙翼骑士们也丝毫没有打算袒护亨利。

    他们让开了道路,让这个扎着马尾的大剑士走到了贤者的面前。

    “资格的话。”米拉看向了亨利,咖莱瓦看向了亨利。

    女王和公主还有大主教罗曼都看向了亨利。

    接着是龙翼骑士团的人,还有那些大剑士。

    “资格的话。”贤者把马衣掀开了。

    海米尔的双眼在一瞬之间瞪大了。

    “我的天——”罗曼大主教捂住了嘴。

    “这个。”

    “够吗——”贤者回过了头,以那双平静的灰蓝色眼眸直视着他。

    克莱默尔。

    出鞘。

第一百四十一节:永夜的奇迹

    “克莱......莫尔?”海米尔的眼角抽搐着,全场将近两百个人全都沉默了。

    太阳洒在剑刃上,反射着银色洁白的光。

    “你这家伙......”他的手在颤抖,双眼之中怒火熊熊燃起。

    身为大剑士却与这些人同流合污?不,甚至还帮起了拉曼贵族。一切的事情在海米尔的心中单方面地组成了一个答案,尽管是臆测出来的,但此刻的他并没有那份冷静去思考真相到底如何。

    人们总是本能地讨厌那些他们认为吃里扒外的家伙。在宗教之中相较纯粹的异教徒总是同一宗信仰的异端更加令人憎恶;而在民族问题上,比起存粹的外族,与外族通婚者也是更多遭受迫害的对象。

    当你被认为具有某种身份位列某个群体之中,做法却与群体的主流不同时,你就会被印上背叛者的记号。

    夹在一堆宗教狂热者当中的理智主义者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亨利甚至还没有开口,仅仅只是拔出了大剑。在场有许多人就已经自顾自地做出了以貌取人的答案。

    人类总是如此。

    这泾渭分明的两个对立的群体,大剑士与龙翼骑士。

    贤者虽说手握大剑,却并不属于他们当中任何一方。但双方在见到他拔出大剑以后,就都跳过了验证的阶段主观地给他套上了一个定义。

    敌意开始充斥在空气之中,直挺挺毫不掩饰地对着亨利。

    “退后点。”贤者朝着米拉摆了摆手,洛安少女会意地点头紧接着拉着咖莱瓦与小独角兽一起退到了后方。

    “嗬......”龙翼骑士副官西格发出了带有“果然不出所料”意味的声音。

    而大剑士们则是有许多带着怒容瞪向了他。

    仅仅一瞬之间,仅仅是将克莱默尔拔出,就造成了如此的效果。

    他显然预料到了这一点,因为他是亨利。但他仍旧拔出了大剑。

    因为贤者。

    也是有脾气的。

    “——呲——”靴底与地面摩擦,紧接着以迅雷般的速度,海米尔手中的蒙坦提直接向着亨利的头顶砍来。

    “呼——”贤者看都不看就侧身躲开了它,但有过交手经验的海米尔对亨利的躲闪动作已有预知。就仿佛是那日战斗的延续一般,他在怒式的斩击过后紧接着向前刺出了一剑。

    北地大剑剑技的精髓。

    铁蝴蝶。

    原本是以一敌多的技艺,运用惯性和灵动的手臂与步伐运用,将大剑的斩击能力与长度完美发挥,用复杂多变的剑花压制敌人。

    而在面对仅仅只有一个的对手时,它又成为了接连逼近使得对手无力抵抗陷入自己节奏掌握之中最终华丽解决的技艺。

    若将克莱默尔形容为苏奥米尔的国花铃兰的话,那么铁蝴蝶正如其名,就像是停在这朵花上的一只彩蝶。

    它是大剑剑技当中至高无上的技巧,尽管大剑也可以使用常规的剑术并且威力强大,但仅有这一种。

    独此一家。

    是专门为大剑而生的。

    海米尔全无保留,内心当中将他视为叛徒以后,他一开始就竭尽全力意图杀之而后快。

    女王和大主教捂住了嘴,龙翼骑士们冷眼旁观甚至有点讥讽和幸灾乐祸的神情。而大剑士们则是愤怒而沉默地关注着这一切。

    “咻——咻——”作为这一群人当中剑术最高超的一个,海米尔对于距离的把控十分得当。他不停地变换着上中下三路的攻击,同时配合步伐的紧逼压得亨利连大剑都抬不起来。

    “这人完了,被大剑士先用出了铁蝴蝶。”满脸苍白的龙翼大团长麦尼斯多直接下了结论,尽管他推测亨利的剑术也不差。但战斗这种东西先机是极为重要的,像这样遇到高手时被人掌握了节奏连剑都抬不起来。

    就像是在走钢丝一样,无力反击只能不停地躲闪致命的锋刃。

    最终的结果只会是被抓住空隙一剑杀死。

    咖莱瓦显得十分担忧,毕竟这么多天的一并旅行不说成为朋友最少也是个熟人了。

    “小心啊!”发出声音的是小公主罗拉。女王一行三人也在为亨利而揪心,毕竟好说歹说,他仍旧算是她们的恩人。

    但自己在场几乎只算个花瓶,这些掌握了武力的人没有一个会听从她们愿望的事实。女王与大主教也算是知根知底了。

    无力的掌权者。

    有心阻止这场冲突,手下这些一根筋将对方视为敌人的家伙,却没有一个听从。

    “咻——呲呲——”铁蝴蝶挥舞持续了半分钟时间,亨利依然单方面在退后躲闪,克莱默尔依然没有抬起来。

    “已经完了.......”女王不忍心地回过了头,但也正在这时,她还有旁边的大主教罗曼都看到了一旁米拉的表情。

    在短暂的结伴闲聊当中,她们已得知了两人的师徒关系。

    而在这种情况下,洛安少女脸上却只有冷静的神色。

    仿佛在场即将要被斩杀的那个人并非她的老师,而是一个全无关系的陌生人——不,即便是一位陌生人,就这样被斩杀,她多少也该提起一些同情心来吧。

    “这是个多么残酷无情的女孩儿啊——”她们自顾自地下了结论,一如既往,毫不意外地,错的离谱。

    米拉无动于衷。

    但这并不是冷酷无情。

    他们不了解亨利,也不了解米拉。只是以自己单方面的一厢情愿妄自下了结论。

    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单纯的。若说这被誉为童话但实际上却残酷得让人心酸的苏奥米尔此时此刻有什么东西真的是如童话一般纯净美好的话——

    那么应当就是存在于这两个人之间的。

    毫无保留的,斩钉截铁的,一往无前的。

    信任。

    “结束了呢。”洛安少女轻声开口说道。

    “呼——”躲开第七剑以后,亨利吐出了一口气:“当锵——!!”

    紧接着火星乱舞。

    “噗呃啊——”然后在所有人都没看清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海米尔带着喷洒出的鼻血脑袋后仰然后接连退出了好几步。

    “咔——”他后退着拉开了距离,紧接着把蒙坦提大剑插在了地上,用空着的手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鼻子。

    “......配重球?”呆滞的大剑士之中有人叫出了这句话。

    全场都安静了。

    在高速挥舞的铁蝴蝶剑花,在海米尔严格控制着攻击距离防备着亨利突然抬起大剑的情况下?

    年青的大剑士防备着他抬起克莱默尔用剑刃攻击,所以一直保持着可以运用更长的蒙坦提攻击到对方,亨利却无法反击的战斗距离。

    但他却绕过了这一切。

    他突破了这苏奥米尔的大剑士们引以为豪的铁蝴蝶,然后甚至都不是正常挥剑,而是拉近了距离用半剑式配重球砸中了海米尔的鼻梁。

    ——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鼻血横流,面部因为重击的疼痛而麻木,海米尔的双眼也因此受到影响开始发酸渗出泪水。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但贤者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轻飘飘地收回了克莱默尔,垂着剑尖一步步地靠近。

    正午的太阳高高挂在顶点,因为太阳所处方位的缘故,背对光源令对手炫目的技巧也无从施展。这是环境因素最为公平的时间点,因而也是许多决斗会采取的时刻。

    克莱默尔反射着太阳的光芒,耀眼璀璨,而亨利向着海米尔缓慢靠近。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原本带着嘲讽意味的龙翼骑士们也是如此。

    “呃啊——”年青的大剑佣兵揉了许久眼睛,模糊的视野总算是逐渐恢复过来。

    “你是怎么做到——”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自己闭上了嘴。

    对方的气场变了。

    也许是因为之前与手中空无一物的他交手而产生的自大令海米尔错失了这一切,但此刻被配重球砸中的痛苦让他清醒了过来。

    剑士所谓至高的境界,手中的剑如臂指使。

    是真实存在的。

    比起这种玄妙的说法,真实的情况其实要朴素很多。

    “愿他们的口中都赞神为高,手里握有两刃的剑。”

    “一刃克敌制胜,一刃警醒自身。”

    你在握剑的新手身上总能看到一种恐惧感,对于自己手中武器的无力掌握,不自信。

    即便是技艺已达海米尔这种程度的人,若不多加小心,手中的剑依然会伤到自己。

    这种危险是使得剑士们维持警惕心的根源,丢掉了它的话你只会早早丧命。

    但若无法克服对于自己手中武器的恐惧,你也必然无法做到随意挥舞。

    所谓如臂指使,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一种达到了纯熟境界的熟悉。

    对于自己手中剑的所有细节已经熟悉到了如同自己身体一部分一样,因而也不会恐惧它,在挥舞的时候不需要思考若是这一击姿态不对的话可能会伤到自己。

    “你到底是什么人......”海米尔重新抬起了大剑,而亨利见他恢复了过来,吸了口气。

    然后。

    消失在了原地。

    “嘭!!!”沙尘扬起,在他消失的地方地面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足印。

    “什么——”“当!!!锵——”贤者的速度如同闪电,海米尔只来得及举起手中的蒙坦提拦下这一击。

    “咳——”整把剑都在颤抖,像是被攻城锤命中一样震动传导到了海米尔的双手使得他虎口一阵酸痛。“嗬——”他立刻反应了过来想要侧身躲开从另一个方向袭击亨利,但在那之前贤者已经抽身闪开。

    “当!!”第二次的攻击袭来,间隔短得连呼吸的替换都来不及。

    蒙坦提的剑刃上出现了缺口。

    但陷于慌乱之中的海米尔并注意不到这一切。

    “嚓嚓嚓——”火花四溅,两把大剑相交海米尔力量处于下风因而选择顺势剑锋朝下想让亨利的大剑滑开露出空隙以便攻击。

    但贤者的动作转换行云流水,他顺着劈砍下去的动作转了一圈,紧接着。

    站稳了左脚。

    “铁蝴——”

    “咻——”“嘭——当——锵——”

    耀眼的阳光之下,克莱默尔的剑刃真真正正地形成了钢铁的双翼。

    因为速度实在太快的缘故,人类的眼睛完全跟不上反应,所以好像连成了一片。

    “当!叮——!”蒙坦提上的缺口越来越多。

    “嗬——”海米尔脸上的汗珠也越来越多,他倒退着步伐在两分钟的时间内两人的位置关系来了一个对换。

    但与贤者不同的是,他根本没有办法反击。

    “嘶——”海米尔的步伐乱掉了,他的重心紊乱,一心只想从这致命的钢铁飞蝶之下逃离。

    “呼——”亨利呼出了一口气,他注意到了这一点,然后沉下了重心,抬起左脚。

    然后。

    一剑刺出。

    “嘭当!!”

    “咻咻咻咻——夺!!”断掉的大剑剑刃打着旋儿飞出,然后插在了大剑士们面前的土地上。

    伤痕累累的蒙坦提直至最后都还在护卫着它的主人。

    “哈——”握着只剩下剑柄的蒙坦提,海米尔双眼瞪得大大的,仿佛离开水的鱼一样大口地呼吸着,却始终感觉得不到氧气。

    “哈——”他双脚一软跪倒在地,浑身的肌肉都开始酸痛起来,这仅仅两三分钟的交手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此刻一跪就再也站不起来。

    亨利的大剑横在了他的面前,青年大剑士的头发湿透了贴在自己的头上,因为氧气的不足他满脸苍白。

    云朵飘过天空,短暂挡住了太阳的光辉。

    不再反射着耀眼阳光的克莱默尔,显示出了它剑刃上有如苏奥米尔高山流水一般的纹理。

    “唯一神再上——”

    女王和大主教愣住了。威马和西格也愣住了。但遭受冲击最大的还是跪倒在那剑刃面前的海米尔。

    克莱默尔有很多把。

    克莱默尔只有一把。

    如国王的服饰会被大臣们模仿,先进国家的武器也会被其它国家争相取用一样。

    所有的克莱默尔之所以都坚持保留了这样的造型,坚持保留了这个名讳。

    坚持保留了与众不同的倒V护手。

    正是为了模仿它。

    被握在那个人手里的那把剑。

    被民众们冠以希望,冠以未来,冠以无坚不摧之名的。

    无所不斩的大剑。

    “那手握它的人,乃是吾等国民的骄傲。”

    “彼啊,彼啊,吾等希冀,日夜希冀。”

    “希冀能望见彼那坚不可摧的手臂。”

    “再度从那永久冻土之中破出。”

    “那冠以奇迹之名的人啊。”

    “握住剑吧,握住克莱默尔吧。”

    “为这国家再次带来希望吧。”

    “因彼乃是背负了奇迹之名的人。”

    “海米尔宁·海因茨沃姆——”他浑身颤抖着,向着亨利伸出了手,而女王则是满脸呆滞地回过头看向了身旁的大主教。

    “余等,是因为这鬼节的缘故,出现了幻觉吗。”

    “为什么,为什么这里。”

    “会有两百年前就已经死掉的人出现呢——”

第一百四十二节:遥远的歌声(一)

    这世间是有神存在的。

    并非白色教会圣典所宣扬的全能全知无上唯一真神,而是自古早年间起就在人类社会当中长存的。

    名为想象力的神。

    不分地区,不论民族与文化。古往今来人类各族创世神话当中往往都会有“神以自身的模样造人”的说法——人乃是万物之灵长,凌驾于其它生物之上,具有优越感的一种高等存在。

    即便是在后面与其它四大种族有了接触,这种说法依然有许多人坚信不疑。

    神应当是具有人类外形的。不是精灵不是兽人,也不是矮人和侏儒,而是人类。

    因为人类才是真正的神之子。

    但这又引出了第二个问题——人类有许多个民族,高地人和拉曼人不一样,拉曼人和阿布塞拉人又不一样。那么谁的神才是真神?

    所有人自然都认为自己才是正确的。他们先下了这样的结论,然后开始书写圣典与神话。一代人接着一代人,无数人类社会精英穷其一生,为了证明这一切而踏上了充满鲜血与死亡的征程。

    传教这个词汇,从最初诞生开始就与征服还有战争紧密联系。

    即便是号称比起原始多神教更具有优越性的白色教会,那跨越千年的历史也充斥各种死亡与内斗。

    这种做法在如精灵这样不明白信仰是何物的外族看来显得荒唐而毫无意义,但人类却凭借着自己的想象力对此深信不疑。

    多神教的信仰是野蛮的——白色教会的圣典如是宣言着。

    讲究人牲献祭,充斥着血腥与暴力,是野蛮而残酷的原始信仰。

    许多人对此深信不疑,从而在斩杀异教徒的时候更加果断。

    他们全是该死的野蛮人,不皈依白色教会的信仰,就应当全部死光。

    事实自然并非如此。

    或许一部分与战争相关的神明确实涉及献祭,但若我们寻根溯源,去到一切还很单纯的年代里。

    所谓的神明,其实不过是人类以自己想象力所创造出来的。

    可以倾诉的对象罢了。

    广阔无垠的天空大地与海洋难以成为交流的对象,它们显得过于庞大又残酷,人类夹在其中挣扎求生无比羸弱。因而人们渴望有一个具体的对象,一个可以沟通可以向其祈祷的角色。

    一个与人类相似却掌握了天空大地与海洋的存在。

    一个神明。

    创世神话所讲述的东西,从事实层面来说很可能是反过来的。

    神之所以具有人的形象,不是因为人是神以自身的形象创造出来,而是人以自身为范本,佐以想象力和渴求,创造出了神明。

    因为有需求,所以祂们出现了。

    先是司掌风调雨顺的神明,因为人们需要农业上的顺畅;而后是司掌智慧与社稷的神明,因为人们需要安居乐业社会发展。最后当司掌战争的神明出现时,人类开始以各自神的名义发起战争。

    这一切在白色教会崛起之后自然都被禁止了。

    神明不可能是分离的,各种司职宛如人类一般的东西是伪神才对。所谓真神必定是唯一又全知全能的。

    强大的号召力和统一起来的信徒使得一神教信仰迅速崛起扩大,而在他们具有了绝对影响力的地区,过去的传统信仰这些凝聚了人们各类需求的神明故事,自然也被完全地禁止。

    可人们依旧需要它们。

    唯一又至高无上全知全能的真神高高在上,教会的圣典里头又宣扬赎罪理论。认为一切受苦受难都是因为本身存在罪业,需要通过祈祷来获得宽恕。

    如过去那般直接祈祷期望有某种神力改变一切的做法,是可耻又愚昧的异端想法——可禁止改变不了人们依旧需要的事实,而来世的赎罪也无法将他们从今生此刻存在的困境中拯救。

    所以。

    英雄诞生了。

    行走在人世间的英魂,不再是如过去那般掌握天地的神明,而是更加接近于人的英雄圣贤们。

    出现了。

    他们拥有超凡的伟力,能够做到他人所做不到的事情。

    救国家社稷于危难之中。

    为人民。

    带来希望。

    他的故事就开始于这样的背景之下。

    这是一个有些平凡的故事。

    不像许多其它的故事一开始就充斥着各种预言与奇迹,沿途也全都是惊心动魄的大冒险。

    它所讲的是什么呢?

    嗯,我想这么概括就可以了。

    这只是一个与你我类似的,有些笨拙、有些迷惘、有些独特的少年,拼尽一切,全力以赴地想要找到自己生存方式的故事。

    而和许多这样的故事一样,它起始于一座平静又偏远的小镇:

    一座典型的。

    拉曼小镇。

    这里有一望无际的平原,头顶上正值夏季的天空爽朗无云。阳光下戴着草帽的农民们正在田里劳作,扛着锄头拉着耕牛四处走动,挥洒汗水。

    水车磨坊发出的声响远远就能够听到。

    四五岁的孩子们在房屋间的小巷窜来窜去,嘻嘻哈哈地玩着卫兵捉贼的游戏。

    而稍微大一点的孩子,若没有跟随父母下田或者上山打猎。则会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模仿附近驻军骑士们的训练用木头做的剑和盾牌进行打仗游戏。

    那时的他,正是这群少年之中的一人。

    不是声音最大的那一个,甚至不是体格最大的那一个。站在一群人当中也显得毫不起眼。

    他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可能会握上货真价实的剑,在充满紧张感的战场上四处搏杀。

    这一切的开始也远没有之后那些崇拜者所讲述的那般,充满了各种金光璀璨的奇迹以及神谕。

    他握起剑的理由,和很多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

    只是出于对骑士们的憧憬。

    “拦住他!拦住他!”乱糟糟的叫声在一侧响起,抓着小木盾牌和单手木剑的少年们分成了两个阵营在小巷之中互相追逐。其中一方很明显已经落了下风,身上用麻绳绑着小旗子的队长正被众人所围攻,而他努力地寻找契机,意图从这乱糟糟的阵型之中脱离。

    “快帮忙啊!你们快帮我啊!”抱着头手足无措的队长慌张地大叫着丢掉了手里的盾牌和木剑护着旗子,但围在外面的自己人已经不剩多少。

    少年们同样不知所措,他们左右望着,最后却都是齐刷刷地把眼光投向了后方最沉默的那个人。

    “海米尔宁,你有什么主意吗?”其中一人开口问道。

    “我......”但他显得有些迟疑,没有立即开口。“你有什么主意就快说啊,迟疑下去我们又要输了!”被夹在人群当中的小队长看了一眼这边,大声地喊了一句。

    “他们盾牌都是朝着前面的,留几个人在前面吸引注意力,其它人绕小巷绕到他们背后吧。”有着灰蓝色眼眸的少年开口这样说着,而其它的少年思索了一下,也都是点了点头。

    “喂!喂!来啊!”留在原地的几个人拍着盾牌大声吸引着注意力,而包括海米尔宁在内的其他几人则是迅速地绕到了后方。

    “哇他们怎么来这边了!”呆愣愣地举着盾牌朝着敌方队长挤过去的人被从背后袭击,他们把轻木做成的剑怼在对方身上以代表命中。

    “你倒下了!你倒下了!不许耍赖!”少年们的玩闹哪里有什么严苛的规则,不少人明明已经被命中了还愣是站在那儿不肯退场。比起守规矩的一方,脸皮厚的一方反而是赢家的事情是常有的。但他们这一次冲来也只是为了保住自家队长——规则十分简单,队员被全数击倒或者队长被俘就是失败,因此耍赖的话可以留着几个队员跟队长一起见状不妙就逃跑一直到对方追不上为止,强行平局。

    但这样的做法对于占优势的一方来说自然是很见不惯的,因此他们许多人都厚着脸皮被打了好几下都继续当“亡灵战士”不肯倒下。而人数的优势也终于被发挥出来,他们转过了头端着盾牌齐刷刷地朝着这一面冲来。

    “啊啊啊——”占着人数优势又死皮赖脸不肯倒下,试图绕后包围的少年们最终被劈头盖脸打得丢盔卸甲。

    而少了自相妨碍的人数,占优势的一方也冲了上去一把抢下了他们队长身上的小旗子。

    “耶!我们又赢了!”高高扬起的小旗子象征了他们这边胜利,一如既往,如昨日重现。

    “.......他们明明耍赖!”“不玩了,我以后都不玩了!”气不过的少年们当中有许多人当场就摔了木剑回家去,只有海米尔宁和其他几人和小队长还有他的跟班仍然留着。

    “.......”满脸土灰的小队长握紧了拳头大步流星地带着一帮之前就被击中退场的少年向着海米尔宁走来,后者有些慌张地倒退了一步——他知道,这是又要兴师问罪了。

    “你搞什么啊海米尔宁!”果不其然,身高占据优势的小队长过来一下子揪起了他的领口。

    “我、我没有——”

    “输了都是你的错你知道吗。”

    “可是是你让我出主意。”

    “你还顶嘴了!”作为地主家孩子营养充分的胖墩小队长抬手一推,海米尔宁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喂,科洛,要不是你抢着当小队长,要是让海米尔宁当小队长我们一开始就不会被打得那么惨好吗!”站在灰蓝眼眸少年一边的其他小伙伴开口声援他。

    “你说什么!”但小胖墩科洛毕竟是个孩子王,家里有权有势,本身又有力气的他被大部分人都簇拥着。相比之下会和海米尔宁站在一块的人大部分都和他一样不怎么起眼,而且人数稀少。

    “我决定了,你这个没爸妈养的家伙,以后你都不许和我们一起玩。”“啊——”科洛的话语对于少年来说显得有些残酷,但还不止于此,这个孩子王还对那些海米尔宁仅有的可以称得上同伴的人也下达了指令:“你们如果还要一起玩,那就也不许再跟他一起!”

    “异族就是异族!”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科洛把输掉的气全都撒在了海米尔宁的身上,趾高气昂地朝着自己的家走去。

    “别怕,他不跟我们一起玩的话我们就自己玩!”旁边之前开声的那个少年如此安慰着,然而海米尔宁从他犹犹豫豫不停回头看向科洛一群人的眼神之中却可以看出。

    即便是这个人,若能加入科洛的队伍,只怕也不会和自己待在一块儿。

    莫说是他们,就算是他自己也是十分期望能真正加入那个群体之中的。

    “我......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去!”他扶着墙起了身,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但他们始终对自己抱有敌意。

    他并不明白自己有哪里做错,如果他明白的话,他就不会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

    一次,又一次,他只是想找到一个自己可以融入进去的群体。

    但不论多么努力,和其它人之间却好像是隔了一层透明的墙壁一样,永远无法真正靠近。

    自己应当做些什么才好,应当如何去做,人们才会接纳自己。

    这个问题他找不到答案。

    也没有人能够在这条路上引导他。

    太阳开始落山,周围人家的房屋里开始飘来各种食物的香气。使得跑了一整天的海米尔宁感觉饥肠辘辘。

    但比那更令他羡慕的,还是那些人周围的温暖火光。

    他路过了修道院,高耸的建筑物上面有着大天使米迦勒的雕像。此刻那里的烟囱也正在冒出白烟——那是海米尔宁应当回去的地方,但他此时此刻却并不想要回去。

    以慈善为名的修道院收养了许多孩童,但主管的修女只有在大人物来访时才会露出表演式慈祥的笑容。

    那里也并不是他的容身之所。

    如他这样的孤儿有许多,这座小镇地处帝都的东北角。从那些口无遮拦的醉汉以及大人们讨论的言语海米尔宁得以知晓——这里的孤儿基本上。

    都是贵族们见不得光被遗弃的私生子。

    他自己也或许是其中之一吧。过去那位慈祥的老修女还在世的时候曾经告诉他,把他送来的那辆马车是黑檀木的并且挂着丝绸,虽然没有贵族标示,却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

    但既然被丢到了这个地方,也就证明他们不会再管了。

    也许哪天哪位大贵族在碰巧嫡子全部死光了无人继承家产时,会忽然良心发现重新想要找回自己的孩子,孤儿们也因此可以瞬间飞上枝头变凤凰。但这种例子极少,这也是如今的修女胆敢对他们如此刻薄的原因。

    动作稍微有些不对就会被抽打。

    想要帮助修女做点如同洗碗之类的家务,却也被抽打叫骂着“脏兮兮的贱手不要碰我的餐具。”

    他们在那间修道院里除了恶意冷漠和刻薄之外,似乎就只有等死一条出路。

    孤儿们住的地方是地下室,高层是接待客人还有修女们自己住的。而在雨季阴冷潮湿的帝国北部,住在这种常有霉菌的地方,得了病死掉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最初的三五年里,修女还会把得了痨病的小孩领出去,说是要带他们去问医生。

    但这些人没有一个回来过。

    后来她就毫不遮掩了,若有谁开始了咳嗽,就直接用扫帚追打着赶出门。

    小孩子们即便有人开始咳嗽也强行忍着,生怕被发现了以后连这最后的归所都遗失。

    海米尔宁算是幸运的,即便因为营养不足身材不够高大,他却算得上健康有活力。

    腿脚能动,没有谁会想要待在那种地方。

    孤儿这么多修女们实际上也不会管他们谁死谁活,丢了一两个她们也注意不到。

    他跑得很快。刚刚的对抗游戏之中海米尔宁实际上没有拿出全力,因为上一次他这么做的时候科洛也发火了,觉得他抢了他的风头。

    不论努力或者不努力,他都会被针对。

    路上的人家开始越来越少,越过了山脚下木门紧闭的猎人小屋之后。海米尔宁踏上了上山的小路。

    “哈啊——哈啊——”午饭只有清粥,晚饭没有吃却跑来爬山的海米尔宁,完全是凭借毅力在爬山。

    因为低血糖的缘故他的眼睛有些冒金星,生存本能告诉他既便会被冷眼相对至少回到修道院还有口饭吃。

    但他倔强地抵抗着这种想法。

    能俯瞰到整座小镇的这个地方是唯一的避风港。但能够治愈人心的东西不仅仅是风景,还有这里的某个人。

    上山的弯曲斜道最终止于左侧,面朝西方的后山是欣赏太阳逐渐沉入地平线另一端的绝佳位置。此刻橘黄色的光芒撒落,照亮了靠着树坐在草地上的那人洁白的连衣裙,使得她侧脸的轮廓有些模糊不清。

    海米尔宁寂静无声地靠近过去。

    “你来啦。”

    “科洛又把错推到你身上了?”她立刻注意到了海米尔宁脏兮兮的衣物,尽管孤儿的衣服一向都白净不了,但对方却总是能从细节注意到这些。

    “嗯。”海米尔宁坐在了旁边,他的情绪有些低沉,虽然见到她很高兴,但这个时间点了她还没回去,他也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要走了吗。”他开口问道。

    之前他能指出对方阵型的弱点,那冷静的头脑和战术思维不应是一介孤儿所应有的。他甚至识字,这一点都是托了面前这名少女的福。

    他们的相遇与这片美景关系密切,三年前的那天也是一个和今天相似的日子。

    她总是白天来这里就着鸟语花香读书,而海米尔宁总是到黄昏时跑来看夕阳。

    两人的时间本来是完美错开的,他们也一直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以为这片美景是自己独享。但某天海米尔宁早到了一些,而她又因为看书入迷晚归了一些,两人就此相遇。

    这之后一见如故,跨越了身份,以孩子们独有的方式建立了存粹的友谊。

    但镇上贵族家的小姐和贫穷的孤儿混在一起显然是容易惹事的,所以两人能交谈的地点也就只有这个人迹罕至的山顶。

    她教会了他识字,分享了很多有意思的书籍给他看。甚至就连他的名字海米尔宁的尾缀“宁”意思是某人的儿子,也是她告诉他的。

    自己的父亲叫做海米尔,他暗暗记住了这一点,希冀某日能够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尽管从修道院的流言来判断,即便自己能够找到只怕对方也不会承认。但他依然不肯放弃这样的希望。

    与她在一起的短暂光阴是美好的。那片刻的读书时间是这座小镇这三年日子以来,迷惘又不知去处的他唯一能够翘首以盼的事情。

    即便是在这样的人生当中,也具备的。

    称得上是美好的事情。

    但这也迎来了尽头。

    她的善良并不是海米尔宁独享的,少女有伟大的愿望,希冀能够向许多许多人传导知识,让世间变成更加美好善良的地方。

    “神职的考试过了,接下来我就要去进修了。”明明同龄却显得十分成熟大方的少女如是说着,转过头,用她那漂亮的眼眸直视着海米尔宁。

    “嗯。”少年显得心不在焉,他无比希望这一刻的时间能够永远停住,但内心中却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太过自私。

    “海米尔宁。”

    “海米尔宁。”她开口,海米尔宁回过了头。

    “和我一起吗?”半边脸庞被夕阳映红的少女,用比夕阳还要耀眼的笑容说道。

    “和我一起去吗?”

    “踏上无与伦比的冒险,去将一切传递给世人,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可我......并不像你那么博学多才。”海米尔宁有些自卑。

    而她又笑了。

    声音清晰,像是山间的流水一样,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那你就成为我的守护骑士吧。”

    这是个。

    有些孩子气的约定。

    当天的她或许是深思熟虑,也或许只是因为内心中的俏皮,出于某种憧憬而开口。

    但不论意欲何为,这句简简单单的话语,却为少年点亮了灯塔。

    “和我约定好吗?”她伸出了小指头,海米尔宁愣了许久,才迟疑着、怯弱着、终于是勾上了那只手。

    言语之中是寄宿着魔力的。

    对于心灵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人,一句无心的咒骂就可能导致严重的后果。

    而对于处于迷惘不知何处去的人,一个孩子气的约定。

    让传奇。

    从此刻开始诞生。

    “好。”海米尔宁原本低落的脸庞重新焕发了光芒,他绽开了笑容。

    “我们约定好了。”在夕阳之下,少年勾上了少女的手。

    “萨妮娅。”

第一百四十三节:遥远的歌声(二)

    烈日当头,穿着棉甲和全身锁甲还外套甲衣的两名骑士,紧握着盾牌和武装剑针锋相对。

    “哈呼——哈呼——”双方的装备都十分沉重,头顶戴着的尖顶护鼻式头盔下沿还挂了一圈锁甲围脖。全重将近6千克的它却只是整套盔甲当中第三重的部件,最重的是开衩长摆长袖的锁甲衣,即便有着量身裁剪它依然重达19千克。再加之以6千克重的连足锁子腿套,全副武装的骑士光是穿着锁甲就已经有31千克的重量——而这一次不仅如此,他们还穿上了也有7.5千克重的,以一条条钢板条铆接在皮背心上面组成的甲衣。

    如此高的负重其实已经超过了实际战斗当中会穿戴的负重,并且全身锁甲在这个年间已经显得有些落后了。尽管以铆接铁环组成的它面对锐器切割效果十分,但面对斩击和刺击以及钝器伤害时却显得不堪大用。缺乏刚性的锁甲衣在被钝器击中时即便有下面的棉甲缓冲存在也依然会使得骨头折断。

    在战场上面对穿着锁甲的敌人,攻击各种关节部分是基本中的基本。因而在这二三十年的演变之间,人们也就逐渐开发出来用小块钢板做成的额外补强,进而演变出了连着甲片的锁甲衣。

    将两种防护形式结合在一起的超重装防护,除了特别怕死以外,也就只有竞技这种原因。

    而这也正是二人所处的场景。

    软底的皮鞋踩在泥土地上,平整的皮底脚感一流,让骑士可以完整感触到地面并且保持优秀的抓地力以供发力。

    战斗已经持续了15分钟的时间。

    重装骑士之间的战斗不同于无甲的平民总是几十秒就决出胜负,因为双方都保护完善的缘故,最终很可能会演变成体能上的比拼。加之以这是同伴之间的竞技比武而非你死我活的拼杀,一些过于危险的技巧有所限制,因而就更加演变成为冷静头脑还有体能方面的比拼了。

    “.......”穿着贵族服饰的骑士团长和其它团员围在周遭,沉默地看着场内。

    “阿西奥要输了。”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的骑士如是说着,而被他唤为阿西奥的正是那名身材相对较矮的骑士。果不其然,他话刚说完,阿西奥就举着盾牌和剑迈着步冲了上去。

    “啪!——锵——”帕德罗西骑士式的剑盾姿势并非将盾牌贴在胸口,尽管这是在遥远过去的拉曼军团运用大盾组成阵列时的常有技巧。但骑士阶级与步兵不同,步战的情况他们更多考虑的是单打独斗。

    骑士所持的鸢盾长度相较步兵的泪盾更短,在马上仅能护住半边身体以及大腿与膝盖。这种防护面积更小的盾牌需要灵活运用主动格挡而非被动防护,因此双方的标准姿势都是压低重心然后身体往前倾斜,将盾牌和武装剑斜着向外指出。

    左手是盾而右手则是武装剑,两者几乎与视线持平护住左右,而中间则是宽阔的视野。

    阿西奥在冲到了对手面前的时候试图绕过防护更加完善的左侧,他以一个变招紧接着又一次冲刺想要绕过盾牌袭击右方,击打持械手缴械剑掉在地上的话就算是他的胜利。

    但高大的对手仅仅只是脚跟着地原地转了一圈挪了一下站位就用鸢盾挡下了他的剑,并且接连发动攻击逼得阿西奥不得不重新拉开距离。

    “嗯,新人表现得不错啊。”之前开口的那名高大的骑士继续这样说着,而他旁边的另一名红发的骑士也是点了点头:“头脑冷静,没有因为对手冲锋就慌忙后退。不光是剑术的底子好,对于着甲格斗的体力控制也挺有经验的。”

    “反倒是阿西奥这家伙。”红发骑士扶住了额头叹了一口气。

    “好歹也是个老资格的,就不能给我们涨点面子吗。”他这样说着,而一直沉默着的骑士团长这会儿才缓缓开口:“你们俩是没看到前半截。”

    “啥?我们确实是来迟了点。”红发骑士愣了一下。

    “这已经是新人的第四场比武了,在阿西奥之前,他击败了3个同样是今年刚进来的新人。”

    “.......每场多久?”红发骑士的表情认真了起来,一旁面无表情的高大骑士也是如此。

    “15分钟。”

    “那这场打到现在——”“也是15分钟了。”团长半眯着眼睛,用翠蓝色的眼眸瞄着场地之中,但眼光却忽略了阿西奥只集中在穿着下级骑士白色罩袍的新人。

    “嚯嚯,这家伙是计算好了,通过拖延让对手先消耗体力和耐心,从而取胜的吗。”红发骑士抱起了手臂,然后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而在场地中央,穿着沉重盔甲却胡乱冲锋的阿西奥呼吸开始有些混乱,尽管护鼻式头盔的呼吸和视野极佳,但经不住他自己冲动。

    “哈——”意识到自己体力流失过快的他往后退了一步想要找寻到一个喘息的契机,但退后的步伐已经有些摇摇欲坠,这个细节被几位高阶骑士看到,也被他对面的那人所掌握。

    “嚓——咻——”他将盾牌护在身前,单手剑的剑尖却垂下来指在了地面上。

    “你这家伙!”意识到情况不妙的阿西奥狂乱地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圆尖钝剑,势大力沉的这一击拍开了对手手中的盾牌,然而在这一瞬间他对上了那一双灰蓝色的眼眸,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错误的决定。

    他松开了盾牌前方的握柄只留着小臂皮带依旧将盾牌挂在手上,解放了左手同时欺身靠近把手伸进了阿西奥的臂弯,紧接着保持低角度的武装剑流畅地向着上方刺来。“唔哇——”在用剑面拍中了阿西奥的侧脸以后,他将手中的剑作为撬棍,配合伸入臂弯的手顺势一扭一卡。

    “哇疼!”“啪——锵——”阿西奥手中的剑落在了地上。

    他取得了胜利。

    “不错不错。”红发骑士的脸上露出了兴致勃勃的神情,但他刚转过身想对团长开口,却见身旁的高大骑士随手抓了一支长矛说了一句“我下去了”就跳到了场中。

    “盖多你这家伙抢食啊!!”愤怒的红发骑士大声咆哮着,这声音也让赢了这一局的新人骑士回过了头。

    “唉......”阿西奥垂头丧气地从一边的场地出口跑出去,而新人骑士面对只着轻装拿着长矛的盖多显得有些犹豫。他把眼神投向了团长想知道这样是否合适,因为不着甲的对手可能会出现受伤的事件。但盖多丝毫不给他犹豫的机会:“你在左顾右看些什么。”他一句话说完直接朝着他冲了过来。

    “嘭——咚!”硬杆的长矛冲锋过来远远的距离就进入了攻击范围,反应慢了一拍的他急急忙忙地抬起了盾牌但盖多的矛却已经刺到了身前。

    “啪——”“呃——”盖多重重一甩击中了他的持盾手小臂,但他硬是咬着牙关没有松开。这一点让盖多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但他紧接着又是重重地甩了一下,又准又狠的攻击直接命中了手腕的关节,即便有锁甲和衬垫保护他的手也在一瞬间就乏力垂软了下去。

    “咻——啪——”盖多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他以矛尖勾中了对手的臂带紧接着一挑。

    “啪嗒——”盾牌摔在了地上,而新人骑士咬紧牙关,丢掉了盾牌打法也自然无法像之前那么保守,仗着自己有着甲他当先就冲了上来。

    可在进入能够挥剑的距离之前,他就被盖多手中的长矛命中了胸口。

    “噗啊——咳咳咳——”

    势大力沉的攻击隔着甲衣锁甲和衬垫都让他一阵胸闷,新人骑士接连退了好几步,但终归还是头晕眼花地单膝跪倒在地上。

    “踏踏踏——”的脚步声响起,面前的阳光被什么给遮挡住,他抬起头,盖多垂着矛站在他的面前。

    “没事吧?”人高马大的高阶骑士伸出了手。

    “没事的。”年青人握住那只手借力站了起来。

    “资质不错,也有毅力。但要记得,你的身体远比武器或者防具更加重要,保住自己的手臂才能反击,而不是为了不松开盾牌而废掉一只手。这样太得不偿失了——不过——”盖多话音未落又转了一下语调:“骑士的盾牌乃是自身的荣誉,虽说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为了保住自己也应当暂时放弃,但轻易就松手也是一种失职的行为。”

    “谢大人指教。”他垂下了头以表敬意,而盖多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个问题,你打得太保守,是因为武器的选择不对。”

    “攻击距离这种东西是很重要的,刚刚你也感受出来了吧。既然长得这么高大,就不应该再用这么短的标准型武装剑了。”留下了这样的话语,盖多回身走到了场地的上方。

    而身后的新人骑士摘下了头盔,仍旧稚嫩的脸庞上只有那一双灰蓝色的眼眸有几分日后的影子。

    “嚯,冷面盖多居然会说一段超过10秒的话。”红发的骑士怪叫着戏弄自己的同伴,而盖多理都没有理他直接看向了团长:“他叫什么名字。”

    “海米尔宁。”团长偏着头看向场地内气喘吁吁又有些呆愣的新人:“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

    “陨星湖?”盖多皱起了眉毛:“这是什么可笑的姓氏。”

    “不是姓氏,毕竟听说是孤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详细的我也没问。”骑士团长耸了耸肩,这样说着。

    “咦,这有意思,孤儿吗,是考进来的?”红发的骑士也凑了过来:“真是了不起的新人啊,跟怪物似的,连打这么多场。哦唷,你看他左臂好像已经恢复了,盖多你这家伙难不成留手了?”

    “.......”盖多沉默地瞥了他一眼。“也是,你这种不近人情的家伙怎么可能留手。”红发的骑士耸了耸肩,摊开手满脸无奈地说道:“看来这小子恢复能力不错,那我们也能好好地来操练一下他了。”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成绩能过,最后的面试他是说了啥了团长才让进来的?”性格活泼的红发骑士再度回过了头看着自家的老大。

    “我就问了他,加入骑士团是为了干啥。”团长耸了耸肩。

    “他说为了吃饱饭。”

    “........等下,这就是那个侍从学院里头挺有名的家伙吗。”红发骑士说着,面对两人疑惑的反应显得有些不解:“怎么你们都没听说吗,侍从学院食堂以前我们上的时候是自助的对不。”

    “嗯。”团长点了点头。“有屁快放。”盖多毫不留情。

    “现在改成定量了,就是这家伙的缘故!”“......”

    “而且据说他还是,唯一一个把学院图书馆里头所有书看完的人。”

    “.......”

    “我们不会破产吧。”红发的骑士回过了头,用很严肃的表情问出了这一句话。

    “近期的护卫任务,把他招进去吧。”团长直接无视了这个搞笑的家伙,对着管理人事的盖多开口这样说着。而后者也点了点头:“磨得好的话,会成为我们骑士团的利剑。”

    “这可是块宝石啊。”团长这样说着,起身开始往内里走去。

    ————

    ————

    接到加入护卫任务的通知时,他正在自己的小房间里。

    从那日夕阳下的约定至今已经过去了9年的时间,在脱离了修道院以后通过自己打零工攒钱,他考上了为十二个皇家骑士团培养侍从的学院。

    尽管名为学院实际上所做的基本上都是帮助骑士们保养盔甲武器以及照顾马匹,但管饭加上图书馆又是自由开放,并且也可以近距离观摩骑士们的训练,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堂。

    以前营养不良的矮小身躯在这几年间疯狂拔高,体格在学院内部排得上号的他最终报名参加骑士团的时候也顺利通过。

    离梦想越来越近了。

    尽管联系已经断了很多年,但只要努力的方向对的话,想来终归有一天是能够再相逢的。

    参加面试时的那一幕再度浮现在面前。

    “——除了这个呢?”在因为他“吃饱饭”的说法而哄堂大笑的众人里头,就只有那位团长用翠蓝色平静的眼眸直视着他。那眼神认真、诚恳而又存粹。

    “为了完成一个约定,大人!”他挺直胸膛,大声回答。

    “很好。”团长露出了微笑。

    “一步步向前迈进,我在努力啊,萨妮娅。我在努力啊。你现在又在哪里呢,不管你在哪里,我们一定会再相逢的。”已经长成了青年的他望着自己的手,然后握紧了拳头。

    ————

    ————

    “任务的概要就由我来说明,以防其中部分新人不认识,我是利卡多骑士,你们的前辈,全团最强的人——”红发的骑士扎着马尾先自我介绍了一句,然后在看到了盖多的冷脸以后小声补充了一句:“之一。”

    “总之,这一次的任务十分重要。因此选出来的各位都是我们银卫骑士团当中的精锐——”“有屁快放。”盖多毫不留情地用富有磁性的嗓音打断了他。

    “......”利卡多皱着眉头十分郁闷,但还是进入了正题:“任务是皇室成员的亲卫。”

    “新年将至,黄金巡礼将要展开。当今的皇太子赫墨斯·盖苏·塞克西尤图殿下为了确保安全,在皇帝陛下亲临之前要亲自巡视一下巡礼的路线。大人们的命令就是我们的使命。殿下的人身安全是最要紧的,尤其是在最近我们还收到了威胁信的情况下。”

    “信件称呼殿下为渎神之人,甚至约好了指定的时间要取殿下的性命。”

    “我等乃是皇室的亲卫,不要辱没了银卫之名,握紧手中的盾牌!”

    “帝国万岁!”

    “帝国万岁!”

    ————

    ————

    “别太紧张了,侦察兵已经事先清场,附近都有轻骑兵护卫,要谋害殿下得先穿过这散布在几百米范围内的军队。维持一般的警惕就行,太过紧张兮兮了反而等下若是真有袭击了该反应的时候反应不过来。”盖多骑着马匹在旁边这样说着,他明显注意到了海米尔宁的紧张僵硬,但这一开口旁边贫嘴的利卡多又开始借题发挥。

    “你讲这种话他不是只会更紧张吗,什么谋害啊袭击啊反应啊。”他这说着,而海米尔宁为了打断两人即将到来的吵架故意开口:“我、我就是好奇,殿下为什么要亲自巡视,这种事情不是一般骑士团来做就行的吗。”他开口,这转移话题的方式生硬得利卡多都不好意思再借题发挥了,他注意到了年青骑士不想二人吵起来的意图,然后得意地瞥了旁边的盖多一眼。后者无视了他,一如既往。

    “是造势啊,造势。”

    “你这孩子今年几岁了?”外表看起来30岁上下的利卡多开口说着,而海米尔宁迟疑了一会儿,开口回答:“19。”

    “啧,真年轻啊。你知道殿下多少岁了么。”他问道,而旁边的海米尔宁摇了摇头。

    “39咯。”利卡多耸了耸肩:“他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被立为皇太子,但是足足等了20年,都还没能登上皇位。”

    “当今的陛下如今已经78岁高龄,却仍旧精力旺盛。有的人甚至在猜测皇位之后会直接传给外孙,也就是长公主的孩子。因为陛下很显然十分疼爱这位外孙,反倒是对皇太子显得有些爱理不理。”

    “于是乎,殿下必须证明自己的存在,这也就有了这出名义上是检查安防实际上类似于小规模黄金巡礼的排场。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消息走漏了,被人预告了要袭击。时间点也差不——什么东西这么臭。”利卡多的话忽然停了下来。

    “是尸体,你没听说吗。明明自己是做简报的但是却不听斥候的报告。”盖多冷着脸开口说道:“附近的牧民家里一群牲畜莫名暴毙,然后为了防止领主怪罪偷偷丢到了这片森林里头。”

    “真是愚蠢,臭味一开始散发一切就都暴露了。最终还不是落得全家被卖作奴隶的下场。”盖多开口说着,而利卡多则是抓着自己的披风捂住了口鼻。

    “这骨地方要多就传过。”隔着布料他说话变得口齿不清,而尽管皱着眉头盖多却没有做类似的事情。

    “一会儿就过去了,忍忍吧。”他这样说着,浓烈的腐臭味道和苍蝇群“嗡嗡”的声音使得人心烦意乱。海米尔宁忍住干呕的冲动,左侧翼护卫的骑士们因为臭味的缘故也开始向着中央阵型收缩。

    年青的骑士朝着那边看了一眼,本只是随意瞥去,却看到了一幅。

    毕生难忘的场景。

    **不堪缠绕着苍蝇的家畜尸体。

    动了。

    “这什么鬼——”

    “吼!!!!”

    接下来的几分钟时间内,他的像是丧失了记忆一样,头脑空白,愣在了原地。

    “海米尔宁!”

    “海米尔宁!”“咚!”盖多伸出手敲了一下他的头盔,青年直到这个时候才清醒了过来。

    “去看看殿下那边,队伍完全都混乱了。他妈的,这是死灵法师干的吗!”前方的骑士们手中长矛捅在了浑身腐烂的猪身上,但啼叫着往前一冲的猪直接就穿过了长矛。矛尖除了腐烂的内脏以外什么都没有戳中。

    “咔——”冲上来的猪咬住了战马的腿:“嘶吁吁吁——”马匹开始嘶鸣慌乱着想要逃离,整个场面乱作一团。

    “殿下——”“嘶吁吁吁——”海米尔宁用马刺刺激了身下的战马转过身开始朝着后方跑去。

    皇太子所在的马车位于队伍的中段,然而左翼因为臭味而收缩阵型的缘故这里直接就遭受了攻击。骑士们分离护卫,但因为攻击突如其来的缘故都被切成了一个个的小块无法聚集阵型。

    “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留着大胡须穿着金色长袍的皇太子从三层马车的二层大门走了出来,随行的大臣大声喊叫着,但阻止他的动作却晚了一步。

    “踏踏踏踏——”驾马狂奔的海米尔宁单手持矛。

    “怎么回事!那人要谋害殿下吗!”混乱的骑士们看着他的冲锋方向纷纷拔出了剑。

    “呼——”他呼出了一口气“咻——”

    “夺!!!!”丢出的长矛钉住了一头跳到了马车上正要扑向皇太子的死狗,肋骨被钉住的它腐臭的体液流得马车上到处都是。大臣立刻开始扶着栏杆呕吐起来,而皇太子回过头脸色也变得略微苍白了一些。

    “蠢货,你们对着救下余性命的人拔剑相向,敌人在另一端!”他大力地挥了一下手,在这种情况之下仍旧保持了相当的镇定。

    “锵——”海米尔宁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殿下请回到马车里,这里就交给我们。”尽管同样惊魂未定,他却很好地控制了自己专注于战斗。

    “好。甚好。勇敢的骑士啊,请告诉余您的名讳,这救命之恩余当重赏。”皇太子开口这样说着,而青年用剑磕了一下自己头盔的额头以示敬意:“卑微的鄙人名为海米尔宁,这是我等的职责,殿下请不必放在心上,尽早回归安全的地方!”

    他这样说着:“驾!”紧接着挥剑驾马开始往盖多他们的方向赶去,前往报告。

    “.......海米尔宁吗。”而在原地的皇太子抚着自己的胡须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最终随着大臣回归到了马车之中。

第一百四十四节:遥远的歌声(三)

    鬼节刚过,步入九月的帝国北部天气已经略嫌阴冷。

    这里是位于帕洛希亚高原下方的一座古城,名为巴塔帕里亚,在拉曼语中的意思是伟大看守者。

    已有500年历史的这座城邦最初用于军事用途,为了抵御高原上少数民族的袭扰护卫人民而建立。但在当今帕德罗西皇帝希格苏蒙德·沃茨诺里昂·塞克西尤图一世登基以后,勤造堡垒对军队进行改革并且于战略上主动出击,高地民所占据的地盘已然大大缩水。

    如今的巴塔帕里亚已经失去了过去的战略意图,在这50年间它逐渐发展成了一个相对悠闲的后方城邦。过去那般热热闹闹的模样不复存在,但这里的生活节奏也确实更慢一些。远处高原的美景加上丰富的物资,算是远近闻名的疗养胜地。

    在天气晴朗的白天,站在巴塔帕里亚的塔楼上能够一直看到10公里外帕洛希亚高原的乌匹金帕索山上哨所迎风飘扬的塞克西尤图黑旗——这是如今这道防线的最末端所在,而最前端的哨所一直要深入到地平线以下的地方。

    民间流传这座50年前还只是属于伟大高原帕洛希亚一部分,并没有自己名字的小丘,是当年刚刚登基不久的皇帝陛下过来亲自命名的。

    乌匹金帕索的意思是“一小步”,而皇帝陛下取这个名字的意思也不言而喻。

    以这里的一小步作为展开,他最终成功将帝国的疆域向着东面扩展了许多。野心勃勃却又心思缜密,对于帕德罗西人而言,这是他们等了许久的又一位可以争取到教皇所赐“大帝”之名的帝皇。

    人民安居乐业,各种生产方面蓬勃发展。而对于传教的热情也让不仅仅是士兵,还有许多传教士都跑到了最前线的哨所驻扎。

    这是宗教和皇室的威望达到顶峰的年代。而作为这两者最为杰出的剑与盾,人民的守护神。国立十二联合骑士团几乎是所有人心目中最为伟大的英雄团体。

    憧憬成为骑士的少年们对于每一个骑士团的徽章都如数家珍,而在这其中最受人尊敬的,他们提起来时每每两眼放光的,还要属在这几年当中大放光彩的银卫骑士团。

    “勇敢地从死灵法师手中救下了皇太子殿下!”

    “银卫骑士团剿杀了邪教信徒!”

    “邪教信徒的大本营被端,帝国万岁!教会万岁!银卫骑士团万岁!”

    类似的新闻几乎两三个月就有一次。在前线把高地人打得崩盘,整个境内都鲜有战事的如今,这类新闻简直是牢牢地抓住了人民的心。

    孤零零的马蹄回响在充斥着岁月斑驳痕迹的青石板上。套在甲衣外面的红色披风随着身下黑马的行动而轻轻摇摆,引来路人瞩目连连。

    “那个人是”“啊啊对,骑士团的啊”在晴朗午后洗衣归来的女人们盯着骑士小声议论着,而当他用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望过去时,她们全都带着红扑扑的脸庞移过了目光。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熏香味。这味道来自于广场附近的小祭坛,广场中间的白玉石壁上面用刚硬的拉曼正体刻满了许许多多的名讳——那全是曾在这片土地上奋勇战斗的先贤英烈。小祭坛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盘与盆子,上面放着素面团子还有各种水果,这是在鬼节的最后一天要献给先贤们的祭祖食物。

    即便是皈依了白色教会信仰已有一千余年,帝国各地的人也仍旧是保持了许多过去的传统。

    教会的圣典本就不是一成不变的。没有深入过教会内部了解的许多人都不知道这一点,实际上传教士先贤们有许多为了令教会能够被当地人所容纳,而加入了许多原始本土信仰的细节。

    他们为了能够将这倡导和平的宗教更多为人接受,是花费了相当多的心思。

    建立起来的修道院各种善举层出不穷,财力鼎盛的教会不光是照顾穷人们的衣食住行。也在各种基础建设上面投入了许多。

    不分贵族与平民,若是肯学习知识的话,那么神职学院就会向你开放。这由教会出资建设的学院设立了药学院、理学院和文学院三个部分。在这其中除了学习与教会相关的知识以外,也能够培养出专业技能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才。

    当然,在某些监管不力的细枝末节仍旧会有偷鸡摸狗之徒。毕竟哪里都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但从总体而言,这是白色教会的在民间的声望达到了顶峰的年代。

    穷人们几乎是遇到什么事情都会去教会求助,即便本身的教旨是“任何困难都是神明对于我们的考验”,修士和修女们却也总是乐于助人的。

    一个组织能够发展壮大到这种程度,总是有它自己的优越性存在。

    他路过了广场,开始更往里去。沿途的居民们议论纷纷,而巡视的军团士兵们看到了也都是立刻立正并且端正地行了一礼。

    他轻轻点头回了一礼,然后继续驱马前进。

    穿戴整齐的护甲乃是最新的款式,关节和躯干以铆接有钢条的皮革护甲作为主体,搭配锁甲,轻量化的同时防御力和灵活性却也绝佳。厚实的皮革表面不光用了硬化处理,还进行了一些雕刻。左胸的地方绘有闪亮的盾牌,处理方法是用刻刀勾勒再以银漆上色。

    罩在外面的斗篷是羊毛质地,以一条银链横过胸口固定。

    在帝国境内城内区域能够全副武装骑马前进,是连军团的军官们都少有的特权。甚至于骑士团的成员在非执勤期间也是禁止的,唯一能够全副武装在城内区域自由行动的,就只有身居骑士团高位的人。

    但这样的人又是为何会来到这片区域的?

    好奇心促使着人们往那个背影看去,而他驾着马缓慢地前进,逐渐步入了下城区。

    巴塔帕里亚有着标准的城邦设计,越靠近领主所在的上城区位置就越是繁华。居住于此的人自然也是地位更高。而下城区则通常都是平民们出没的地区,贵族骑士打扮的人在此会成为瞩目的对象,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脚步声忽然停下引致的寂静被各种小声讨论所代替,人们都是停下了手中的各种事迹,望着这在如今的帝国境内算是明星的那个人的背影。

    他们并不知道所有骑士的名讳,出于一些安全方面的原因,骑士们的名字一向都是被保密的。

    本身十二骑士团的建立初衷就是成为帝国的剑与盾,而他们的做法也通常更加倾向于成为幕后的英雄而非走到台前。银卫之所以在这几年内会被捧得这么高,主要却还是与当初救下了皇太子的事件相关。

    死灵法师,黑暗,恶魔。类似的题材总是能够引起人们无尽的讨论。在宗教信仰坚定的帝国境内这些家伙恶名昭彰,小孩子若是哭闹不懂事的话父母也常常用“你这样夜里要被邪教徒抓走的!”的说法来恐吓,并且颇有奇效。

    如此人人喊打的对象,神秘而又危险的名号。这些人从他们的手中拯救了皇太子殿下,并且在几年的时间内再三出击,俨然一副要打光境内所有邪教徒的模样。

    正义痛打邪恶,光明战胜黑暗,类似的题材总是数不胜数。在教会并不拥有私人武装的情况下,这些骑士俨然就成为了神明在人间的代行者,为保卫光明世界而迎击黑暗。

    受人尊敬受人景仰,小孩子也在与伙伴的吹嘘之间说自己将来要加入银卫成为骑士。

    如是的日子,实话说对于他而言有些缺乏实感。

    刚刚加入骑士团的光景依然鲜明,仿佛只是在昨天。然而回过头去再看却已经是走出了这么远的距离。

    时间流逝得到底有多快,也唯有这种蓦然回首的时候,才会切身体会通透。

    当初尚且稚嫩的脸庞,在多年的战斗和日晒雨淋之中也开始变得棱角分明。虽然以体格而言身形稍显纤弱,但本来大块头的就更多是工匠而非骑士。

    兵贵神速,唯快不破。运用武器、头脑而不是蛮力战斗——无数次的强调,他已经就连对方的语气都记得清清楚楚。

    “吃点心啦!”身后远方某位母亲开口叫了一声,紧接着玩闹的孩童们发出了一阵欢呼。

    祭奠先贤的祭品在摆放过后当然还是要下他们自己肚子的,像这样的节日并不常有,所以人们通常会投入相当多的心血。小孩子们是不懂什么传统还有对于古人的尊敬的,他们所期待的,归根结底其实也就只是好吃的点心。

    单纯又美好。他看着那些从自己战马旁边跑过去的小孩子,如是想着。其中一个人偷偷地摸了一下他挂在马上的盾牌。“你啊!”他的母亲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而青年回过了头,对着对方微微一笑。

    “骑士大人也来一点吗。”女人笑盈盈地对着他递过了盘子,但他只是摆了摆手:“谢谢,不了。”然后接着往前。

    “要让所有孩子都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为此想学习更多的知识。”

    一晃之间,已经过去了13年的时间。如今她的面容他都已经记不太清,但唯有说这些话时认真的语调,仍旧深深铭刻着。

    要说没有喜欢她的意思,那肯定是在撒谎。但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深深地明白。

    她注定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说是孩子的天方夜谭,不成熟的天真想法也好。但那个人就是有这种魔力,能够将天真的想法化为现实,给予别人以前进的力量。

    有些人注定是为了指引他人前进而生。

    因为有了那天夕阳下她的只言片语,这才有了如今这个他。

    银卫骑士团团长。

    海米尔宁·海因茨沃姆。

    “咔哒——”马蹄声停了下来,目的地并不怎么起眼,只是一栋不大的别院。两层,有个小院子。种在院子里的梨花树探过了矮墙,但已是9月的如今并非它的主场,而是越过敞开的大门就能往里头看见道路两旁鲜艳的雏菊。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是哪里花农的家呢。”翻身落马的他踩在地上发出了相当沉重的声响。戎装出行的骑士配合身高体格全重已经超过100公斤,走路起来都相当具有震慑力。

    “所以你这小子今天刚刚任职,第一个想做的事情却是跑来我这个养老院吗。”“搭——搭——”的木头磕石板的声音响起,从院子一角,某个有些干瘦的男人撑着拐杖迈着木腿朝着门口走来。

    “毕竟还是想让你第一个看到啊。”海米尔宁笑了一笑:“团长大人。”

    “免了,受到现任这么捧,我可受不了。如你所见我现在可是摔不起的。”他耸了耸肩,然后用下巴指了指旁边。

    “帮我泡壶茶吧团长大人。”前任团长如是说着,尽管身体已经受损,他那双翠蓝色的眼睛却依然明亮。

    “提这个的时候你倒是一点都不客气。”海米尔宁摇着头叹了口气,然后和他一起坐到了院子里的椅子上,开始熟练地拨弄着炭火。

    “新的甲?”尽管已经退役,习惯使然的着眼点却依然远离不了。他开口这样说着,而海米尔宁点了点头:“还有剑盾和马,全是新的。”

    “真好,我怎么就这么早退役了呢——哦对,我残废了。”前团长再度耸了耸肩。

    “好冷。”但他的这个笑话明显让人笑不起来,海米尔宁摇了摇头,然后把水壶提了起来往茶壶里头倒水。他先是焯了一遍,把里头的水倒掉了以后才又重新倒水,之后把它放在了一旁略微沉淀,让茶叶的香味溶入水中。

    “看来你还记得。”前任团长望着他的动作,说完这句话之后却没有再继续。

    “怎会忘得掉呢。”海米尔宁为他斟了茶,然后又望向了那条老旧的木腿:“关节还是磨到吗,用的垫料太硬了吧。让他们帮你做成天鹅绒的吧。”

    “算了。团里现在预算吃紧你也知道,钱就不要花在我身上了,多配点好的装备吧。”前任团长抿了一口茶然后皱起了眉毛,他总是喜欢喝滚烫的茶,因为高温能够更加调动出茶的香味:“啊——不错不错,还是你小子的手艺好。”他顿了一顿:“再说了,连这种不适都无法克服的话,我这头老狼怕是真的要掉光牙了。”

    “.......已经报仇了。”海米尔宁忽然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嗯。”团长点了点头,只是这一声就没再说。

    “终于结束了。”海米尔宁抬起头看着高高的蓝天,忽然又有些迷惘。

    “老资格的团员们,没有不服吧?”

    “没有,还是多亏了盖多和利卡多的支持。要是没有的话,我真怕有谁忽然跳上来一脚把我从授权仪式上面踢下去。”海米尔宁显得有些后怕,但比起四年前他已经是成熟了许多。

    若说那时刚刚成熟的他只是一位青涩的青少年的话,如今的他已经十足是个像模像样的骑士了。

    “不是贵族又不是什么有钱商人世家的子弟,一个孤儿以23岁的年龄成为了帝国境内最年轻的骑士团长。这话说出去,也没人信吧。”海米尔宁学着团长的模样耸了耸肩:“说实话我到现在都觉得我是在做梦。”

    “啊哈,那要不要我抽你一巴掌试试。”前任团长瞥了他一眼。“免了。”年青人举起了手,紧接着两人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小子知道吗。”

    “其实我也不是贵族。”

    “啊?”略微有些出乎意料的说法,让海米尔宁愣了一下。

    “帝国骑士团的历史,你也知道吧。银卫是成立最晚的一个,并且和教会关系匪浅。”

    “招人这块儿之所以接收平民,就是教会那边的意思。”团长说着,而海米尔宁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怪不得其它骑士团的人跟我们这么不对付,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们出尽了风头。”

    “那方面的原因也不能否定就是了。”团长耸了耸肩。

    “全是贵族出身的人,终归会限制了他们的思维。很多人眼里只有荣耀和地盘。”

    “只有从底层爬起来的人,才会真正明白底层的人民需要的是什么。当初入团的面试时我接受了你,是因为我在你小子眼里看到了一往无前的决心。”团长把茶杯放在了木桌子上,接着说道:“这份决心结合你的出身,不要忘记自己来自哪里。我们银卫不仅仅是皇帝的剑与盾,也是教会和人民的。”

    “当以守卫人民作为我们的己任,这是这个骑士团和其它骑士团不同的地方。教会之所以会支持我们,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银色和白色本就很近不是么,白银的骑士,白色教会的骑士。我们的夙愿是让人民能够安居乐业。老百姓可不傻,他们知道谁是做实事的,那些争风吃醋的贵族骑士团风头被我们比下去,整个民间都在欢呼着银卫的名号。”“咚咚。”团长敲了一下桌子示意,而听得入神的海米尔宁这才赶紧又添了点茶水进去。

    “你小子总之别搞砸了,否则我拄着拐杖都要过去痛打你。”

    “谨尊团长大人指示。”海米尔宁嘿嘿笑着。

    聊天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就到了差不多傍晚的时分。刚刚就任就离开这么久有些不恰当,因此不需要前任团长赶,他就准备抽身离开。

    “不过就算你小子很优秀。”在离去之前,团长不无深意地开口:“这样的晋升路途也算是太顺利了一点吧。”

    “......是有贵人相助,而且还有大家的支持。”海米尔宁的声音变得有些低了,这一点没有逃过团长的耳朵,但他没有点破,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小心点吧。”

    “自家田里颗粒无收,隔壁邻居家的却是硕果累累。俗语说的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长点心眼为妙。”

    “嗯。”海米尔宁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滚吧滚吧。”团长耸了耸肩,然后摊着手像是赶苍蝇一样赶走了他。

    ————

    ————

    银卫的驻地离巴塔帕里亚并不算远。在出了城市以后海米尔宁就驱着马跑了起来,因此很快地就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但他在马厩放下了武器和盾牌却没有直接回到总部,而是朝着自己的休息处走去。

    门是打开着的。

    在门内部两侧站着两个身形不输给他的人,虽然穿着轻装但实际上在罩袍下面也是藏了武器的。

    这是精锐的护卫,战斗力丝毫不比骑士团的正式成员差。

    “——”他们瞄了一眼来人,迅速地就判断出了没携带武器的事实。紧接着让开了道路,让他可以更往里去。

    在穿过两道门以后,海米尔宁进入了一间稍大的房间。这是骑士团长的会客室,整栋小屋都是属于他的,从今天起,没有允许即便是团员也不能轻易进入。

    但这里却已经有人在了。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袍子,一头长发披在脑后。

    “.......”海米尔宁沉默地走了进来,然后弯下了腰:“参见殿下。”

    “.......”4年过去依然没能登基的皇太子闻声回过了头,但看着他,不知为何却只是叹了口气。

    “孩子,你始终记恨着吗。”

    “不敢。”海米尔宁低着头:“殿下的隆恩鄙人一直铭记。”

    “.......唉,可你明知道余不是为了。”皇太子叹气连连,最终却还是从腰上的腰包里头掏出了某样东西。

    “你想打听的那个人,消息有了。”赫墨斯皇太子开口说着,而直到这时海米尔宁才抬起了头看向了他。

    两双相似的灰蓝色眼眸一经接触,青年立刻错开了目光重新垂下头,紧接着转移话题:“到底是?”

    “消息可好可坏。你的这位意中人确实能力非凡,但也因此,她被派遣到了相当混乱的地方。余也正是碰巧处理文书时看到了值得留意的名讳。”皇太子把文书递给了海米尔宁:“她现在所在的地方。”

    “是欧罗拉。”

    “教会的诞生地。”

    “最近发生了动乱,苏奥米尔的民众对于拉曼人出身的教会高层十分不满,要求替换成苏奥米尔人。在未果后就发动了叛乱,这是他们发出来的求援信。尽管近期依靠当地领主与王室的支持仍旧能够维持得住,但一些偏远地区的教会却失去了联络。”

    “.......”皇太子注意到了海米尔宁的沉默,他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说出这个消息:“皇帝陛下决定要派出一支骑士团,这个人选还没有定下来,你若是要的话......”他话音未落,看见了海米尔宁双眼之中的坚定神色,叹了口气:“余会帮你争取的。”

    “谢谢殿下。”海米尔宁重重地施了一礼。

    “.......唉”皇太子再度叹了口气:“若是真正感激的话,那称呼方式可否......”

    “算了,仿佛是以兜售条件来交换的做法。也并非你心甘情愿的吧。”

    “是余的失职了,孩子。”他走上了前来,想要伸手碰海米尔宁的肩膀。贵为皇太子做这种事情海米尔宁显然是没有资格避让的,但他自己犹豫了一会儿,这只手掌却始终没有放下去。

    “那么,余就此离开了。”没有再继续迟疑,他转过了身开始朝着大门走去。

    而海米尔宁抬起头,望着那个有些落寞的背影,张开了口:“请——”

    但却始终没能说出。

    他握紧了拳头,然后站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五节:遥远的歌声(四)

    天气很明显转冷了许多。

    步入11月的北方,早晨醒来时室外的许多物件已经开始附有一层淡淡的白霜。因为航行风浪的缘故,溅在船舷两侧水汽结成的白霜在太阳出来以后开始融化。阳光下剔透晶莹的画面配合远处灰蓝色的天空以及深蓝的海面,让人感觉无比着迷。

    海风的味道。

    是腥臭的。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海洋。但不同于骑士团的其它成员,他并没有因为这难以适应的海风和航行的摇晃而吐个不停。

    有些人天生就是船员。就算不经训练,却也表现得不比老练的水手们差上多少。

    任务的行进拖延了整整3个月的时间,因为这几年银卫出尽风头的缘故再加之以这个任务的特性,这一次其它十一个骑士团也都奋力竞争。

    虽说最终在强而有力的后台帮助之下他们仍旧如愿以偿,但时间的拖延也让许多事情变得更加紧迫。这其中之一便是死而不僵的邪教组织——帝国情报部门获得了相关信息,发现当初被剿灭在帝国境内的邪教徒真正的根源来自于苏奥米尔。

    这也是赫墨斯皇太子帮助银卫争取这个机会的论点之一。毕竟银卫具有对付邪教的经验在,数年时间的大小战斗使得这个骑士团当中的新人成员们迅速成长,但于此留下的伤痛也无数。

    “踏、踏踏!——”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一声轻两声重,显然来自于一位晕船的团队成员。

    “恶呜——”铁青着脸的利卡多刚刚走出来想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但闻到了海风的腥味反而更加忍受不住。他伏在了船舷旁边就开始干呕,呕了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以后满脸的没精打采。

    “真羡慕你小子的适应能力。”即便已经成为了现任的团长,海米尔宁却没有摆什么架子的模样。骑士团当中是以资历和能力来获得他人的尊重的,这也是作为一个平民数量居多的团体当中独有的氛围。贵族们喜好攀比家世的风气在这里较为少见,不过也因此,银卫的盔甲和装备总是最为朴素的。

    即便作为团长的海米尔宁装备确实是当下的尖端,但如是的盔甲在其它骑士团当中实际上人手一套。因为骑士团成员的贵族子弟们都相当有钱,在锁甲的边缘用上黄铜都只是最下等的,镀金乃至于纯金的边缘增色才算是有钱的上流阶级。

    由下层贵族以及市民阶级组成的银卫,运营的团内经费来自于帝国财政部的拨款以及教会发起的民间募捐。尽管由于这几年名声大振民间的捐款也多了许多,但总体而言还只是处于勉强支撑的程度。

    其它骑士团当中是没人会把这笔钱当回事的,贵族子弟们都是自家出钱购置装备与马匹。这笔钱他们更多拿来打发下属修缮团体的装备,而银卫骑士团相比之下一切都得靠它。

    购置新装备,各方面的维护和修缮。以及死伤者的医疗与安抚费用,这一切都需要从唯一的收入来源当中分割。也幸得成员来源多样化这一特性,骑士团当中却也有善于理财这方面的队员存在,因而尽管只是勉力维持,他们却也还算过得去。

    拿的钱只是稍微多了一点点,但脏活累活却基本都是银卫骑士团的。这个与其他11个骑士团格格不入的团体从诞生之初就注定了会有这种命运,但加入它的成员却没有任何人有过抱怨。

    “知晓你自己在为何而战是很重要的。”前任团长总是强调这句话:“我们来自于人民,因此保卫的也应当是人民。”

    与加入骑士团来镀金,目的是名声与封地的那些高层贵族子弟不同。和教会紧密联系的银卫是大部分平凡人的向往,是这个世界上。

    真实的。

    触手可及的英雄。

    但这并非没有代价就是了。

    “咳咳咳——”利卡多又咳嗽了起来,海米尔宁回过头看着现年已有34但仍算壮年的自己的这位朋友。“没事没事。”他摆着手,但身体由于天气变冷而有些影响这件事情已是显而易见了。

    红发的资深骑士回过了头,而这时海米尔宁也终于不再只能看到他左侧的脸。

    利卡多的右脸被三道歪歪扭扭的抓痕所覆盖,原本有一张帅气拉曼青年脸庞的他,如今若是站在暗处会把小孩子吓得发不出声音。

    这是那些邪教徒驱使的魔物所造成的结果,被打落头盔以后他挨了一爪子。虽然运气极佳这从额头延伸到脖颈的一击居然恰好绕开了眼睛和颈动脉,但脸上造成的创伤却是再也抹消不掉的。

    资深的团员几乎个个带伤,而在战斗之中算上下属的士兵,牺牲者也已经超过了60。

    “怎么,你这小子被我的英武帅气影响到了?我可没有那边的兴趣哈咳咳咳——咳咳咳咳——”利卡多指着自己的伤疤打趣,但在末尾却又喘不过气开始大声地咳嗽起来。

    “你该留在南方的。”海米尔宁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我是该,但没有你和盖多在旁边跟我斗嘴,一个人太安静了。”利卡多耸了耸肩,然后扶着船舷一边咳嗽一边回到了舱内。

    因为没有足够大的船,骑士团分成了两批前进。

    他们是第一批,并且在下船以后便要直达目的地,开始前往剿杀当地的邪教徒。

    4年的光阴过去,即便是日夜与他们战斗,海米尔宁却仍旧不清楚这些人到底想要些什么。

    帕德罗西帝国是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以整个国家的体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真正与它抗衡的存在。而在最初皇太子被这些邪教徒袭击了以后,强而有力的帝国情报机关联合皇家秘术与占星所的魔导师们,立刻就摸清楚了他们所使用乃是古老的黑暗魔法。

    这魔法甚至比起帕德罗西帝国本身还要古老,是在拉曼帝国分裂时期之前的原始异教产物。但正如魔法师们所信仰的等价交换理论,如此强大又危险的法术也需要极高的代价。施法所需的材料当中涉及到了黄金和许多价格高昂的稀少魔法矿石,只需要严格把关这些,就能够限制邪教徒的行动。

    银卫骑士团也正是这样顺藤摸瓜把他们在帝国北部的老窝一锅端掉。但即便有着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机器压制,这些家伙却总是能够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找到资金来源,继续活动。

    这将会是一场漫长而持久的战争,海米尔宁隐隐有这样的预感。

    在跟先代团长讨论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说是“帝国虽然强大,敌人却也很多”——这句话暗藏的深意多多少少解释了邪教徒们的行动目的,若是为了给帕德罗西帝国带来混乱的话,那么许多事情确实可以解释的通了。

    包括暗杀皇太子在内。

    “呜————”11月清晨南欧罗拉的海港起了雾,鲸鱼油灯塔透不过它,因而只能通过雾角判断方向。老练的船员们将船舶开始向着港口靠拢,骑士们则是半死不活地赖在床上,而海米尔宁独自站在船舷旁,静静思考着。

    赫墨斯殿下是一位与众不同的皇族。

    与已经82岁高龄却仍旧精力旺盛,一手创造了这个庞大到疆域几乎涵盖整个东海岸的帝国的那位皇帝陛下不同。赫墨斯皇太子殿下从来就不以喜好征战而闻名于世,民间对于他的美谈多是对于艺术以及学院的支持。他也很显然更喜欢琴棋书画建设文明而非打打杀杀。

    早年坊间甚至有这位皇太子根本没有皇族血统的流言蜚语。因为他不但性格与皇帝相差甚大,眼睛也随了母亲。与那位苏奥米尔血统的妃子一般长着灰蓝色的眼眸,而非帕德罗西人常见的翠蓝色或者黑褐色。

    希格苏蒙德皇帝陛下尽管精力旺盛,妃子也众多,却除赫墨斯以外一直没有能够顺利长大的男孩。在他之前的几位皇子尽数夭折,能够活下来的除了他以外就只有公主。偌大的宫中,赫墨斯从小都是孤身一人。在没有其他兄弟竞争的情况下他注定要成为皇太子,可这一切却没有如同惯例那样在11岁时发生,而是一直拖到了他19岁为止。

    皇帝陛下本人似乎在抗拒着这一切,原因自然是不为外界所知的。

    而如今的他已经43岁,在皇太子这个位置上足足呆了24年,并且看起来之后也与帝位无缘。

    再过两年,长公主的儿子就要满11岁了。皇帝陛下对这位外孙的宠爱人尽皆知,连很多重大场合也都是带着他而非皇太子赫墨斯。毕竟前者相较之下与皇帝显然更为相像,小小年纪就对军事与征服十分感兴趣,据说自他6岁起,每年皇帝还都会为他定制一套盔甲作为礼物。

    掌权者的冷落对象却受民众们高呼爱戴。希格苏蒙德皇帝陛下或许开辟疆土创造了一个伟大帝国,但将它维持下去使之繁荣的许多工作却是赫墨斯皇太子做的。

    与他擅长挥舞兵器指挥战斗的父皇不同,皇太子似乎天生是一个了不起的演讲家。他善于并且也致力于兵不血刃地解决问题,如此的想法与白色教会一拍即合,而在双方的努力之下帝国境内也兴建起了无数培养优秀人才的学院。

    于境内,搞基建,平复有不满的贵族,给予平民和穷人出人头地的机会。

    于境外,安抚外敌,维持与其它国家之间的外交关系,确保盟友的存在。

    父辈开辟疆土,而他则是默默维持。即便不被皇帝所钟情,这位皇太子阁下却确确实实是个尽职尽责的人。

    这或许也正是那些邪教徒瞄准他的原因,至于所谓的渎神之人,这种理由若是能够明白的话,海米尔宁也该跟那些邪教徒一样疯狂了。

    “咔——”船舷靠岸的声音响起,海米尔宁被从思考当中惊醒。而抬起头的一瞬间就听到了上面的人在大叫“瓦洛(当心)!”他听不懂苏奥米尔语,但作为战士的反应速度极快,一步往后退就拉开了距离。

    “咚——!”砸下来的东西是一把锤子,磕在了船舷上砸了一个凹陷以后就要往海里落去。所幸眼疾手快的海米尔宁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锤子的末端。

    “帕欧里拉,帕欧里拉(对不起,对不起)!”靠近透过雾气往上看去的上方栈桥里头有个年青人正捂着自己的手不住地开口说着,而他旁边像是监工一样的人过来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阿西!”

    “各位是帕德罗西人吧,这孩子不会说拉曼语,他是在向你们道歉呢!”监工大叔开口不停地替他道歉着,而海米尔宁晃了一下手中的锤子,朝上丢了出去。

    “哎!”监工大叔接住了他:“谢谢骑士老爷!”“阿西!”他紧接着转过头又拍了一下那个失手砸到自己然后松手去捂痛手就把锤子掉下来的学徒。而海米尔宁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开口说:“让他去休息吧,手看起来都肿了。”

    “骑士老爷的眼力真不错,这么高还能看清楚这样的细节。阿西,还不快感谢骑士老爷!”监工按着年青人的头让他连连鞠躬,而海米尔宁则是摆着手转移了话题:“你的拉曼语倒是不错,去过帝国吗?”他开口问,而对方点了点头:“是的,我虽是苏奥米尔血统,却是帕德罗西长大的。这栈桥也正是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捐资建立的,因为鄙人有苏奥米尔血统的缘故,就成为了项目的承包者。”

    “东海岸没有人见过的伟大栈桥,哈哈哈。您看,将要挂上去纪念牌子就挂在旁边呢!”

    “一边是代表苏奥米尔的铃兰,另一边是帕德罗西的雏菊。愿两国友谊长存!”监工大叔说着,而海米尔宁顺着他往那边看去,那是一块相当大的木牌子,用了地平线蓝的底色,字体也都进行了鎏金处理,并且看起来像是新刷的,仍旧在闪闪发光。

    他轻声念出了上面以拉曼正体写着的文字:“拉曼新历1338年,遵吾皇希格苏蒙德·沃茨诺里昂·塞克西尤图一世之名,为与苏奥米尔修好而建此栈桥。愿两国友谊长存,正如赫墨斯·盖苏·塞克西尤图皇太子陛下与已故苏奥米尔女主教艾拉·艾琳贡南如永久冻土般坚不可摧的友谊一般。南北联合的东海岸万岁,帝国万岁,苏奥米尔万岁!”

    在这一段下面还有用苏奥米尔语写的相同内容,海米尔宁并不认得苏奥米尔语,只有其中第二行第二段因为标点而认得出是名字的部分,令他久久移不开目光。

    “海米尔斯......”他移过了视线,而船舶至此也彻底靠岸,让痛苦不已的骑士们总算是可以踏上坚实的土地。

    “哦哟——”脚底刚刚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就有一个声音在空旷的港口方向响起。

    “看来你们就是我在等的人了?”海米尔宁回过了头,同理还有船上刚下来正在整理自己大包小包的其他骑士。

    那是一位身着白衣的女性,个子大约在一米七左右。腰上佩戴着一枚红色的徽章,一头银发短短的,显得十分干练。

    “我是艾莉卡。”她走了过来朝着海米尔宁伸出了手:“佣兵工会的负责人,这次邪教徒的事情我们也收到了帝国方面的委托。由皇太子殿下亲自颁布,希望我们这些当地人能作为你们的伙伴和向导。期待与你们的精诚合作。”

    “好的.....”听到是皇太子所为,海米尔宁的心情有些复杂,不过他还是握住了那只手。

    “咦,佣兵工会里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吗!”利卡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两人接下去将有的交谈。红发骑士一路的晕船在看到艾莉卡的一瞬间似乎一扫而空。不过他正打算迈开步子朝着这边跑来,盖多却在身后拽住了他的衣领。

    “停下,就你那张脸别吓着人家了。”盖多一如既往地毫不留情,而吐了半天本就精疲力竭的利卡多挣脱不了,整个人都焉了下去。不过艾莉卡倒是挑了挑眉毛:“有伤疤的男人更帅哦。而且这位骑士先生,您可别把我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她缩回握着海米尔宁的手,拉开距离同时拔出了后腰的匕首,翻转之间变换了许多次握法。

    配合步伐和身法,展现出来了相当的速度与美感。

    “喔——”不少骑士和随行的士兵都发出了感叹声。尽管这是花把戏而非实战能够使用的技巧,如若不是对于武器拥有绝对自信的人却也无法运用。

    “再度自我介绍,我是艾莉卡。佣兵工会的十三名红牌佣兵之一。”她以优美的姿势将匕首收回了后腰,然后以拉曼式的骑士礼节而非女士礼节向着众人行礼。

    “红牌,那是啥?”利卡多瞪着眼睛满脸迷茫。

    “刚刚引进的分级制度。”艾莉卡摊了摊手:“还没推广呢,现在就包括我在内的创始者分了一个最高等级的红牌,明明连下面的其它等级都还没分好。”

    “哦呀,艾莉卡小姐还是工会的创始人吗?”利卡多凑近了过来开始搭讪,而艾莉卡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准确来说是我家是创始人之一,我只是接过了这个位置。”

    “走吧,先去休息,紧接着进行任务简报。”海米尔宁回过了身向着大包小包正在搬运盔甲与武器的骑士们说着,而前方的艾莉卡与利卡多则是已经走了起来。

    “艾莉卡小姐这头银发是?”

    “嗯?这个啊,据说我家祖上有精灵族血统,独一无二的哦。”

    “真美,像是星光一样——”

    “嗯哼。”

    “这家伙完全被对方掌握了节奏。”盖多在海米尔宁的身旁这样说着:“你可当心点,佣兵工会什么的听都没听说过,就算利益一致也不能完全信任。”

    “嗯。”海米尔宁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盖多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没有说些什么。一行数十人带着装备一同往前走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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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终究会因为想要找到某些东西而踏上旅途。彼此的所求不尽相同,有的人只是为了找到心中的景色,另一些人却是为了寻找一段人生。 这是一个背负贤者之名的男人与无名少女一同旅行,并且邂逅许多事物的故事。 它不会像你以往看过的故事那么急躁,因为我更希望你能细细品味,细细思考,像是对贤者与少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贤者与少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贤者与少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