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节:冲突
因定做的衣物需要时间来裁剪与缝制的缘故,亨利和米拉在波鲁萨罗得多停留差不多一周左右。 虽说如此,他们实际上也闲不下来。上午买好到手的东西先放到了旅店的房间之中,在午饭过后两人就先步行前往本地的佣兵工会所在,进行登记,顺带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任务。 旅行处处都需要花钱,不论是餐费、住宿费还是交通用的费用累积起来都不算少,再加上各种工具物资所需要的消耗,没有钱万事不通。 尽管明面上他们现在是身处任务状态之中的,但佣兵工会也从来都没有禁止佣兵接受任务的数量。只是在接受任务的时候会建议佣兵们量力而行,而至于那些人心不足蛇吞象,接取了挂牌任务最后无力完成导致违约了的人。 只能说。 在哪里的贫民窟亦或者是某艘大型商船的最底层,你总能找到这种对自己昔日荣光念念不忘,颓废丧气的男人。 佣兵工会从来就不是一个慈善组织,这一点我们已经提过无数次。 许多许多年前一群投机取巧者想出了一个天才主意——制造业会随着社会进步普及开来而难以盈利,甚至被淘汰。畜牧和耕作非常看大自然的脸色。一切的行业细细想来都难以长久——可有一种东西并非如此。 战争。 自远古时期一直至今,它都不会消去,而且看起来也会继续伴随人类的历史走下去。既然战争是如此近乎永恒的一个题材,那做这一门生意的话显然也不会是个坏选择。 于夹缝之间挣扎求生如今在整个里加尔世界开花结果的佣兵工会,被许多人视为煽动战争者,一切罪恶的源头,但许多人依赖它而生存也是不争的事实。 也许因为立场的缘故这样说会显得有些不客观,但单从洛安少女自身的感受而言,在长期旅行并且与各大势力都有过接触以后,她对佣兵工会反而是恶感最少的。 工会是一个利益组织,一个贩卖死亡与战争的利益组织。 顶尖的文人墨客对它十分不齿,古往今来嘲讽佣兵和佣兵工会是蝗虫或是鼠患所到之处一片狼藉脏污的文章和诗歌数不胜数——而事实也确实是如此,佣兵工会官方还有在工会挂牌的佣兵干过的勾当有一些脏得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意记录。 亨利与米拉算是在这其中特立独行的类型,二人总是倾向于挑护卫任务来做。这种类型的任务实际上大部分的佣兵尤其是三五成团的并不喜欢,因为它的回报较少,而且风险是不稳定的。 除却资历更加年轻的狩猎佣兵以外,佣兵工会的立身之本,那些战争佣兵们,最喜欢的任务类型通常是贵族老爷发布的“去教训一下某某不服管教的村落”这一类剿灭型的任务。 这种任务不需要考虑太多,除了杀或者被杀以外没有其它什么细节,而且通常回报十足,除了任务所得以外还能肆意掳掠。 肮脏黑暗,这样的词汇确实是无论如何都甩不掉的。 但它至少没有给自己贴金。 工会就是为了利益,一切都摆明了是为了利益。 佣兵们加入这其中不是为了荣耀、骄傲、国家、民族和信仰,只是来赚钱。 他们提供技能,工会提供交流沟通的渠道,让这些原本名不见经传的人拥有一个可以被人委托的平台,双方各取所需。 光这一点而言,要比起那些以狂热感染他人,以宗教或者是国家与民族的旗号煽动战争,利用他人去卖命而自己坐享其成的上流社会人士,以及他们所创立的势力与组织好上许多。 若要整理语言找出来这种“相对更好”结论的由来的话,想必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可选择的自由”这个原因上面。 如我们的贤者与洛安少女二人,亦或者是过去邂逅过的许多人一般,你在加入公会成为认证佣兵以后,可以主观地挑选自己想要选择的任务倾向。 不愿与人为敌者可以成为狩猎佣兵,即便是更多地在人类社会当中行走的人,也可以选择各种运输以及护送倾向的任务,而非直接的屠杀与战斗。 这种选择的自由是其它势力所难以给予的。 人类善于以貌取人,在了解对方之前以肤色、语言、文化就做出了一个刻板的印象。这种惯性思维的经验学思考有它自己的益处,但当某地发生了与民族感情又或者是宗教信仰相关的大事件之时,夹杂在狂热的人群当中,你极少有能够做出选择的机会。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若不加入潮流之中前进,你就会成为它路上的绊脚石,被席卷冲刷淹没在势不可挡的潮流之中。 尽管佣兵们也仍旧会有这种问题,终归甩不掉自己的血脉与出身。但他们至少还有一个选择的自由。 前往工会的流程乏善可陈,在熟练地完成了登记并且看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什么合适的任务以后,两人决定在城镇当中闲逛一下。 并非没有任务,而是没有合适的任务。 贤者因此眉头微微皱起了少许。 作为帕德罗西与苏奥米尔的交接点,又是一个港口,波鲁萨罗工会挂板上的常客自然少不了各种护送类的任务。米拉和亨利登记完前去查看的时候也仍旧还是有不少,从个体商人和旅客凑团想要雇佣一些下级佣兵结伴旅行的,到大型商团颁布的有级别限定要求的大型任务。发布者、金额、需求人数还有目的地都各式各样,只有一个地方是共通的—— 它们都是南下的。 北上的任务,一个都没有。 这自然不可能是巧合,事实上甚至都不需要向工作人员打听。当亨利走到柜台前面的时候,抬头看见他工作人员就主动开口说:“去苏奥米尔的任务已经没了哦——” 然后接过玛格丽特的书文,看到贤者的名字以后他又止住了自己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很显然有些什么东西正在发生。 怀揣着这样的心事,两人在波鲁萨罗当中闲逛着,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墨水的香气引诱着来到了一间印刷房的面前。 与高度发达的南境抑或帕尔尼拉这种商业都市不同,波鲁萨罗的书本是直接从印刷坊当中出来的,没有装潢华丽的书店来供你选择。 印刷坊通常还兼顾造纸的功能。 从宽敞的入口进来,左侧的地方是一个石质水槽,里头浸泡着造纸用的植物纤维,已经泡了许久软烂的纤维飘散在水中,让整个水槽看起来像是装满了牛奶一样有一股浓浓的白色。 工人使用细网筛子捞出原纸,叠成一叠之后再放到带摇杆的木制压力机下面榨干水分,彻底阴干以后就变成了可用的纸张。 和二人住的旅店一样,波鲁萨罗的这个印刷坊也是由一家人运营的。负责造纸方面的是他们家的长女,一位脸上有些雀斑,二十多岁的女性,头上扎着头巾以避免长发影响到工作。干力气活的则是他家的女婿或者长子,除此之外还有打下手的二女儿,年纪大约**岁,但干起活来手脚麻利。 印刷的方面是由老印刷坊主亲自把关的,留着花白胡子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个典型的拉曼老人。他显然是经受过教育的人,因为放在右侧柜台上的印刷版是由一个个小小字母组成的,活字印刷需要经受过相当的教育才行。但即便是不了解印刷方式区别的人,在看到他鼻子上架着的那副黄铜边框的小圆眼镜,也会直接就认为这是一个富有学识的人。 印刷坊显然不常有访客。 尤其是这种一副佣兵打扮的访客——亨利和米拉的到来使得他们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印刷坊主转过了身,然后摘下了架在鼻梁上的小眼镜,眨了眨眼睛以重新适应对焦。 “你们......迷路了吗?”他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开口这样说着。 “这里是书店吧,我们来看一看有些什么可买的。”贤者抬起了手指着内里为数不多的几本包裹好的书籍,老人愣了一愣,然后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行,你们看看吧,有什么可买的......”他的语气与整个印刷坊的氛围都让米拉觉得有些奇怪。藏不住心事的洛安少女皱起了眉毛,书店老板觉得不学无术的佣兵对书籍之类的不会有除了拿去卖以外的念头,因而表现出自己的鄙夷这是常有的事。但这个老板却不太一样。 他给人的感觉,若要往深处来说的话,最佳的形容词应当是“麻木”。 米拉看向了自己的老师,亨利朝着小书架走过去的过程中瞥了一眼柜子的上方,他的眼神扫过了排版排到一般文字密密麻麻的印刷版,落在了旁边一些其它什么东西上面,然后停下了脚步—— 古往今来图文并茂的文章总是最受人欢迎的,因而印刷坊除了字母以外还常会有各种雕刻的版画。 米拉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但只是皱起了眉头。 “是修女吗?”她用亚文内拉语问向亨利,出身在白色教会影响力不深的亚文内拉,即便在之后有所接触,也终究比不过在宗教国家土生土长的人。米拉疑惑之中又感到有些眼熟,好像曾在哪里看见过这般跪拜祈祷的女性形象。 亨利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副版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拉曼语开口对着印刷坊主问道:“是苏奥米尔的订单吗?” “呃——”重新回归工作的老人愣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对的,要求的量大得我们都有些忙不过来了,所以招呼不周,十分抱歉。”他这样说着,这解释了他们有些忙不过来的事实。亨利点了点头,然后从书架上面随便挑了一本挺薄的画册:“这个多少钱。” ———— ———— 买完那本画册以后,两人一路向着旅店的方向走去。 “你说好到了这里就告诉我的。”米拉有些不开心,她并不是讨厌亨利的惜字如金,不喜欢的只是这种怀有心事的沉默。 “她是苏奥米尔人,死后被耶缇纳宗追加为圣女。”贤者继续用亚文内拉语这样解释着,路上的行人有许多,不少人听到陌生的语言都回过头看向了这边。 “但这种版画,因为某些原因,应该已经被禁止了。”亨利说着,而米拉看着他深思的表情和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不知为何鬼使神差之间问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那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亨利沉默了,半晌,只是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开口回答。 “真是个糟糕的大人。”时隔许久洛安少女第一次带有怒意地说出这句话。 “是啊,是个糟糕到无可救药的大人。”贤者耸了耸肩,然后轻轻一笑。 步行回到旅馆的路上有些许尴尬的沉默,这是在两人之间少有的情形,但这一切都被前面的某些动静所覆盖——那是人在争吵的声音,用的首先是苏奥米尔语,紧接着变成了不那么标准的拉曼语。 “不论如何!这是我家的客人,离远点儿!”大声咆哮着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正是早晨偶遇过的咖莱瓦,而米拉这才想起来旅馆家那个爱马的少年伊尔马力在中午他们回来的时候说了是“去给哥哥他们送餐”,这倒是巧合得不行,波鲁萨罗的旅馆有好几家,而他们恰恰就找了咖莱瓦家里开的旅店来住。 只是这人高马大的年青人这回却并不是在找他们的麻烦,他张开双臂护着自己的弟弟和母亲,站的地方却是在马厩的前方。 伊尔马力被旅店的老板娘抱在了怀里,他的脸上挂着泪痕显然是吓坏了。而咖莱瓦虽然拦在了自己亲人的面前,但额头也是冷汗淋漓。 他终究只是一个搬运工,尽管苏奥米尔血统给了他可靠的体格,但也只是能做点苦力活。 “舔着脸讨好帝国的贵族吗,北地人的根骨都被你们丢到哪里去了?”响起的声音犹如暴风雪一般冷冽逼人,那人的身高不比咖莱瓦差,穿着一身亨利和米拉也有的布里艮地式板甲衣,只是颜色是酒红。一头黑发在脑后扎成马尾,高高的鼻梁下面是薄薄的嘴唇,但最引人瞩目并且令旅店的房客以及周围的镇民们都畏惧不前,让咖莱瓦冷汗淋漓的—— 还是那明明有武器禁止携带指令,却仍旧大摇大摆地背在背后的—— “克莱默尔——”亨利念出了这个词汇,伊尔马力见到他俩过来挂着泪痕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咖莱瓦转过头瞥了他们这边一眼,而那背着大剑的苏奥米尔佣兵则是转过了身。 “哦,你就是护卫那南方贵族宠物的家伙吗,又一个卖掉了自己根骨甘愿当走狗的垃圾。”他一眼注意到了两人的打扮以及腰上的挂牌,开口毫不留情的大剑士面色冷冽:“我不喜欢对平民出手,但是同行的话又是另说了。” “丑话说在前头,那匹马我要定了,你要是不识相退下的话。”他把手伸向了背后的大剑。 “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亨利沉默不语地站在原地。 “是吗,看来你选择死亡,这倒让我有点佩服你了。” “如你所见,这是一把克莱默尔。”全副武装的苏奥米尔佣兵对着只着轻装带着匕首的贤者一字一句地说道。 “被污名化,被禁止,被驱逐,然而却仍旧是。” “我等的信仰。”“锵——”他拔了出来,亮白的锋刃在阳光下闪烁反光,倒V型的护手上有着不少黄铜的装饰。 “麻痹大意的话,可是会被砍成两半的——”他这样说着,然后直接就朝着亨利发起了进攻。
第一百一十七节:金光璀璨
在标准的剑术教学书籍当中,关于武器攻击距离的判断相关一共有三种说法。 第一种是直接攻击,也就是对方站在你普通地挥砍武器就能够命中的范围之中。这种攻击是最容易达成的,而且因为双方的距离很近的缘故许多利用护手之类的技巧也可以施展得出。而第二种叫做延伸攻击,指的是对手的距离比第一种更远,你需要把手臂甚至整个上半身向前延伸,才能命中。 最后的第三种比前两者更复杂,它不再局限于上半身的肌肉运用,而是与步法相关,需要调动全身以行动拉近距离以确保攻击能命中对方。 尽管三者都同样重要,但唯有深刻掌握了第三种攻击距离的判断以及行动方式,你才算真正进入到了剑客的境界之中。 因为剑斗。 是时刻处于运动之中的。 “好快——”在被贤者推开的一瞬间洛安少女发出了一声惊叫,毫不留情也丝毫不管什么公平之说,明明只是初次见面但这名苏奥米尔大剑剑士却完全下了死手。 “咻——”他先是两脚脚尖以四十五度角摆出了标准站姿用小步拉近距离,然后紧接着前脚一扭后脚用力往前蹬同时延伸双手挥出了这一剑。 克莱默尔的宽刃斩击力十足,加之以人高马大的佣兵强大的力量若是躲闪不及最好的结果都会是残肢断臂。 但亨利躲开的第一次攻击仅仅只是个开始。“呀啊啊——”见到开打怕被波及围观的人群作鸟兽散,贤者与洛安少女在大街的两侧左右散开,而佣兵似是抱着先解决强的那个的想法也随着亨利转向了旅店的方向。 “咻——咻——”他的步法标准得就好像是教科书一样完美,而且判断攻击距离的能力也是业界翘楚,但接连的进步逼近配合暴风雨一般的斩击却始终没能命中亨利,贤者像是能够预读一样总是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对手的攻击,没有慌张躲闪因而就连呼吸都没有乱掉。 而相比之下白发的洛安少女表现就要差上许多,她碧蓝色亮晶晶的瞳孔因为紧张而缩成了一团,被亨利推开的一瞬间呼吸紊乱至今心都仍在砰砰砰地高速跳动着。 若不提除去试探,生死攸关的战斗少有持续超过一分钟的。高手剑师所施展出来的攻击当真如狂风暴雨一般延绵不绝又像是闪电一样迅猛,接连的攻击只要反应稍稍慢了一拍那么就是个中剑身亡的下场。 帮不上忙—— 正因为是剑客,她才更加明白自己的无力。 克莱默尔是亨利所掌握的武器,在他的手中虽然威力无比但看久了也就习惯了。所以洛安少女终究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如此强大的武器,若是站在它的对立面的话,感受会是怎样。 这个从未想过的问题的答案,这一次她清楚地看到了。 亨利的处境比起面对矮人战士的时候更糟。 尽管这一次的对手不是那种防御方面滴水不漏的铁乌龟,但是他同样没有穿着任何装备,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一次贤者手头边的武器仅有一把短短的匕首。 武器的攻击距离几乎是与能否存活划等号的,古往今来野战战场上真正的主战武器都是长矛便是这一理由。而北方四岛丹拉索人的大斧以及苏奥米尔人的大剑,在满是长剑与剑盾的巷战环境下之所以能够如此出色,除了相关的使用技巧确实强大以外,也与它们的大小密不可分。 长矛之类的武器随身携带不方便,因而旅行或者护送任务以及城市乡村的巷战环境下,人们更钟情于方便携带的长剑与长刀——而在这种情况下,因为体格高大而特立独行地选择了携带大型武器作为随身武器的这些北方人。 等于是。 在用主战战场的武器来对付随身自卫的武器。 “呲——!”鞋底与地面发出摩擦声,生死搏斗之中随机应变是基础常识,向着旅馆方向退过去的亨利显然是在借助更为狭窄的空间限制对方的大剑挥舞。旅店老板娘和她的两个儿子都跑到了远远的地方,贤者随手拿起了一张木凳当成盾牌这一次没有打算后退而是停在了原地——对方立刻明白了他的盘算。 “嘭——咔——!”亨利打算用厚实的木头凳腿接住对手这一剑导致大剑卡在木头之中以便夺械,但反应迅速的苏奥米尔佣兵立刻扭转了手腕故意以剑面拍在了木凳上。他紧接着再度用力踏步向前一剑刺出,因为两人身高相近的缘故这一剑是朝着贤者的额头刺去的,尽管克莱默尔更偏向于斩击但是被刺中同样要命。 ——这是一记虚招,尽管看起来险恶但是却是为了骗亨利把手中的木凳往上抬以让剑尖错开从头顶的空气刺过——而一旦他这样做了,对手就会迅速地抽剑然后刺向或者砍向贤者失去防护的躯干部分。 “咔——”没有遵从于内心的直觉,亨利将手中仅仅只是随手拿起来的凳子运用得好像他是一位板凳战斗宗师一样灵活,他以短小的凳腿作剑直接绕上了对手的克莱默尔,但苏奥米尔佣兵也没有被这一行动扰乱心神,他不退反进直接以半剑式用护手砸向了凳子的底部。 “嘭——!”直接被砸穿的木面木屑横飞,他预料到了这一点紧接着再次压低重心身体前倾往前冲刺的同时完全不考虑剑刃直接用配重球砸向了贤者的鼻梁。 ——如果他的经验和技术再弱一些的话,这名苏奥米尔的佣兵人生就会止步于此。 随机应变的他虽说是击破了亨利手中的临时防具并且紧随其后就跟着的是一个配重球攻击,但是同时采取这种方法他也是舍弃了自己克莱默尔所带有的攻击距离优势,而进入到了亨利拔出匕首可以刺中的近身范畴。 换而言之。 他被将军了。 “呲——嚓——锵——!!!”反应极快的苏奥米尔大剑士立刻停下了步子同时往前胡乱地挥出了一剑逼退了贤者,而这还不是结束,克莱默尔这种无与伦比独一无二的武器能使用的可不仅仅只有常见的剑术—— “哈——”接连冲锋挥舞着一米五长的大剑却仍旧呼吸平稳的苏奥米尔佣兵,呼出了一口气。 眼见通常的剑法无法取得优势,他立刻放低了重心,重新摆出了标准的分腿站姿,然后把大剑扛在了肩膀上。 “是铁蝴蝶!!”围观的人里头有人开始喊了。 “嘶——呲——”紧绷的小腿肌肉在一瞬间像是攻城锤撞击城门一样踏出了一步,他以惊人的高速杀出狠狠地一记袈裟斩劈下但是不是通常剑术那种一板一眼而是如行云流水立刻重新翻转手腕再次斩出了一击—— 曾经借由亨利之手施展出来的这绝美的北地剑技在旁人眼中当真正如钢铁制成翩翩飞舞的蝴蝶一般美妙,可你在它的剑风之下却唯有惊惧之情。 贤者被逼得接连后退,在旁人看来他完全处于下风,但也正在此时处于小巷另一侧的米拉忽然“砰——”地一声从两人战斗位置的身后冲进了旅馆之中。 她大大地迈着步子一步四个台阶地几乎是像兔子一样跳上了楼梯,然后迅速地掏出来钥匙打开了二人房间的房门,紧接着敏锐的目光立刻锁定了放在角落里用麻布包裹的某样东西。 米拉抓起了它,尽管经常锻炼但对她而言这仍旧显得有些太重,但正当她打算拿出门去的时候,远远的地方忽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口哨声。 “啪!”一手抓着麻布包裹的大剑米拉小跑着打开窗户探出了半边身子。 “大庭广众之下带剑斗殴,真当我们军人是瞎的吗!!”骑在马背上的军官戴着插有红色羽毛的轻盔,这一次他武装更甚连长矛和盔甲都已有穿着,而身后还跟着一大堆手持长戟的步兵。 “呵,拉曼狗,就知道成群结队。”拉开距离的苏奥米尔大剑士依然保持剑尖指向不让亨利靠近,他不屑地啐了一口唾沫,但尽管表面上十分不屑脚下却是立刻动了起来,也不管面前的贤者直接转过头就跑向了另一侧的小巷之中。 “追!别让他跑了!”军官这样大声地喊着,但是自己明明骑马却没有立刻冲上来,步兵们面面相看然后迟疑了一会儿才端平了长戟朝着这边走来。 亨利站在原地看着那名苏奥米尔佣兵在奔跑过程当中把克莱默尔顺畅地收到了背后的半鞘之中,紧接着跑进了一个小巷。 “嘶吁吁吁——”马匹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急促的马蹄声,然后一匹黑马从小巷之中一跃而出。 “妈的,别让他跑了啊!”军官气急败坏地咒骂着,但是却始终不催促自己身下的战马奔跑,只是一个劲地用言语催促着步兵们。 “哈......哈啊啊啊啊——”端着长戟的步兵们像是初次参加唱诗班的小孩一样腼腆地发出了战吼,然后象征性地追出了一段距离,最后在理所当然地追不上战马以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报告。 “真是一群饭桶!”军官依然满脸愤懑地咒骂着,但在这句话说完也就转过身带着士兵们重新朝着港口的方向回归。 “呼——”在窗边的米拉呼出了一口气,然后看了一眼抓在手里被麻布包裹的大剑,又看了一眼下方,最后走向了房间内两人的行李所在。 “......”贤者看着守卫士兵们来如风去如风的背影远去,然后重新转过头望向了另一侧,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那骑黑马的剑士很快就连马蹄声也听闻不到。 “只会做戏的家伙!”人群开始议论纷纷,咖莱瓦愤愤不平地踏了一下地面然后这样说着。 “佣兵先生没事吧!”伊尔马力跑了过来围着亨利转着圈,然后惊奇于贤者身上的毫发无损,连衣服都没有破掉。 “没办法的事啊——”松一口气的旅店老板娘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咖莱瓦赶紧扶住了她,而她接着说道:“毕竟是那些大剑恶鬼,守军士兵也就对付一下流氓小偷,偶尔闹事的醉酒佣兵也都是不成器的家伙,遇上那种杀人如麻的怪物......” “欧罗拉的噩梦,至今也仍旧还在持续啊——”“别说了,妈——”咖莱瓦这样说着,紧接着注意到面前的太阳光被什么给挡住了,他抬起了头看向了亨利。 “抱歉弄坏了你们的椅子,我会赔偿的。”贤者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今天早上还刺儿头似地挑衅他的年青人,这会儿看向他的眼神之中却并没有敌意。 他如永夜的奇迹-苏奥米尔的极光一般翠绿色的眼睛当中透露的神色显得有些复杂,除了惊讶和佩服以外还有一丝丝的歉意。 “不,那种东西无所谓了,我十分钟就能修好。”咖莱瓦这样说着,他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谢谢你保护我们的任务目标,当然,也谢谢你,伊尔马力。”亨利伸出了手摸了摸身边少年的脑袋,伊尔马力“嘿嘿嘿”地笑了起来,而贤者接着说道:“我们改变计划了老板娘,发生了这种事情如果再待在这儿,会给你们添不必要的麻烦的。” “踏踏——”米拉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她花了一些时间在背心上面又穿上了武装衣,然后抱着沉重的两个人的行李,放在了地上。“呼——”地一声喘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以后,从装备堆里头拿出了自己的长剑,虽然还是用麻布包裹着,但也不算手无寸铁了,这显然是为了预防对方还再杀一个回马枪。 “不,这不是客人的错——”旅店的老板娘显然受惊过度,脸色有些苍白呼吸也是有些紊乱。 “终归不好。”贤者摇了摇头:“树大招风啊。” “——那旅费,我得退还给你们。”老板娘撑着起了身,朝着旅店的内部走去,伊尔马力不舍地望向马厩那边,小独角兽探出了它洁白的小脑袋正望着这边。 “没想到连一晚上都没得休息,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吗?”米拉对着亨利翻了个白眼,显然是在指玛格丽特那个原本完美无缺的计划,只是会立刻遇到对帝国贵族有敌意的人这种事他们也预料不到。洛安少女接着问:“怎么办?在东西做好之前寄存到工会那边?” “嗯,暂时住在工会的话应该会安全一点。”亨利回答道,两人对话用的是亚文内拉的语言,而咖莱瓦就这样听着他们说话听得一头雾水的,张嘴好几次想要说些什么最后都只是欲言又止。 “喂那个——”贤者与少女转过了头,年青人双手合在身侧,深深向着他们鞠了一躬。 “之前,误会你们了,对不起。谢谢你们,虽说,呃,也是你们自己的任务,但是你们如果是安静地在旁边看的话,也许他——我也不知道——可能事情会变得很糟——总之!”从早晨的挑衅就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嘴巴动的比脑子更快的年轻人,他努力地整理着语言但是却说得乱七八糟。 “总之,抱歉了,之前是我太冲动,误会了!”咖莱瓦用带有口音的拉曼语这样说着,而亨利挑了挑眉毛。 开口说道。 “其实你没误会什么。”他用的是苏奥米尔语,而且是无比纯正的,欧罗拉口音。 咖莱瓦愣在了原地。 “该说抱歉的是我,我撒谎了。”这一句换成了拉曼语。 “你——”脑子转不过来的年青人瞪着贤者,面色青红地挤了半天却只能说出来一个你字。 “噗——哈哈哈哈”米拉在旁边放声大笑了起来,惹得路人都是转过头看向了这边。 “哈哈哈哈哈——”拿着找零的老板娘从旅店内部走了出来,然后莫名其妙地看着笑弯了腰的米拉。 “哈哈哈哈——”就连贤者都无法给出答案为何自己的这个弟子会笑得这么开心。 笑声回荡在这条街上。 在金灿灿的阳光之中。 ———— “......妈,我想知道关于那些剑士的事情。他们到底——”在亨利和米拉离去以后,咖莱瓦借着烛光,忙完一天之后抽空对着自己的母亲开口问道。 “知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的呢。”老板娘显然不是很想提及这个话题。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宁可被女王驱逐失去容身之所也要紧抱着那样的武器,他们到底在坚持着什么——” “坚持着什么吗......” “是了,你是在这儿出生的,你那早死的爹和我也没有跟你说过吧。”老板娘把最后一个洗完的盘子放在了晾干用的架子上,然后拿抹布擦了擦手,回过了身来。 “苏奥米的传说啊。” “那种剑原本可不是这样的武器,血腥,杀戮什么的,虽然确实它是十分威力强大的武器。” “但最初的剑,是在最黑暗的年代里。” “为人民带来希望的星辰啊。” “于海茵茨沃姆陨星湖锻造的,传说是用陨铁制成,坚不可摧,锋刃所至,无人能挡。” “所以才叫做克莱默尔吗......” “嗯。”老板娘望向了窗外,满天星辰正在闪烁发光。 “斩断人的迷茫,于黑暗之中,劈开一条金光璀璨的道路,为人民带来希望。” “但那种东西,也就是童话故事啦。”她摆了摆手,然后摇着头笑着说道。 “也许不一定。”“嗯?伊尔马力你刚说什么了吗?” “也许.....不一定。” “什么不一定?” “我偷偷掀开看了,虽然佣兵大人会生气,但是不被发现就没问题了。” “掀开了什么?”
第一百一十八节:北上之路(一)
不论在东西海岸,若你随意找到一位路人而非有名的学者,想要询问哪怕仅仅只是他所在的这片地区拥有多少个国家和民族,多半其人也会一脸茫然,抓耳挠腮半天给不出来一个答案。 局限于交通方式的落后以及教育普及程度的低下,这种情况在这个时代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人们知道的东西仅仅止步于自己所生活的范围,而除此之外的广大世界对他们而言便只是一片苍茫。 在自己所认知的世界尽头以外是什么,这些东西无人知晓,但也正因如此才给予了想象力发挥的空间。许许多多的西海岸睡前故事都会将地平线的另一端想象成一整个完全不同的崭新世界,那里有天马行空,有巨龙飞舞,有无数多的新奇事物。 旅行过程当中,西海岸各地的酒馆里也常有中年佣兵喝高了就开始瞎扯一些自己在外地所的所见所闻。 这些见闻通常都少不了巨人和巨龙的踪影,还时常会有独角兽出没,或是某某女人生了一个恶魔的传言,令听者聚精会神,讲者眉飞色舞。 但事实总是平淡又无趣的。 龙在西海岸是鲜少见到,在东海岸自然也是如此。除了语言国力还有一些文化上的差距确实存在以外,此处与彼处的人类国家,大部分并没有彻彻底底的不同。 是了—— 大部分—— 苏奥米尔,便是这个特例。 这是童话和传说起源的国家,这里确确实实有巨人出没,在过去也确确实实曾有生长着圣白羽翼的巨龙生活于此。而也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白色教会耶缇纳宗的总教堂,最终才会选择在传奇的海茵茨沃姆陨星湖湖畔扎根。 传说与童话的王国,其首都欧罗拉作为教会的总部,显然也是最合适不过。 拥有这样的前提条件,若仍说苏奥米尔王国并不广为世人所知,甚至就连许多白色教会的信徒也都是“只知教会圣地,而不知它位于苏奥米尔”的话,显然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但这些都是有理由的。 正如我们前面所提,在整个里加尔范围内,教育的普及率并不算高。因战乱不断而落后的西海岸,文字与教育是上流贵族的所有物。即便是在相对繁荣的东海岸,其实除了帕尔尼拉以及其它少数帝国重要都市以外,余下的小城镇平民识字率也并不高。 无法阅读那么信息就只能单靠语言来传播,为了脍炙人口令众人铭记于心,它们通常被编成有韵律的歌曲。但口口相传的过程中会产生信息遗失,加之以长度的问题,必然有些东西会被舍弃。 在此之上还要加入创作者本身的主观偏好。如今世界上流传得最多的歌曲大多是宗教相关并且以拉曼语为基础的,换而言之创作者基本上都是拉曼人或者帕德罗西人,有的时候会是远在西边的鲁姆安纳托人,但也都师出同源。 家丑不外扬,这又是另一句拉曼式的俗语。它本应是用在较小的环境之中,但拿来形容这样大局面上的选择也并不为过。正如我们的贤者先生曾在某次发怒当中说过的一样——千年传承的拉曼文化很多地方在处理起来的时候做法就是,将灰尘给扫到地毯下,然后假装这里是干净的。 帝国的历史与白色教会的历史紧密联系,许许多多的诗歌当中它们都是相伴相生的。但作为拉曼人他们更愿意流传的显然是光辉万丈的“征服史”,偏巧不巧,苏奥米尔王国正是在这份征服史当中扮演了最让帝国心痛的那个角色。 从古典拉曼帝国时代以来,这个地广人稀的北境王国就让拉曼人头破血流了很多次,无数次昂首阔步的北伐最终都只是在留下一地尸体和挫败感以后颓然而归。 苏奥米尔是卡在帝国喉咙里的一根刺,不论是宗教意义上想要夺下作为圣地的欧罗拉,还是政治意义上的希望将整个东海岸都纳入帝国版图之中,征服的**一直都没有消退,但却始终未能成功。 在如此的背景之下,也就可以理解拉曼人的记载与歌曲有意无意地会略过苏奥米尔的事实了。 谁都想只展现给世人光鲜亮丽的一面,毕竟人都是以貌取人的,若是破破烂烂不修边幅的话常常会被别人瞧不起与不信任。换到了国家和政治上面也是如此,好面子和爱虚荣是人之常情但也是国家与皇室形象维护的需要。 有了这般那般的缘由,苏奥米尔的相关历史只有极少数叛逆抑或严谨不知变通的拉曼学者才会记载,也就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了。 缠绕千年的血腥斗争史,几乎可谓是拉曼挫败史的苏奥米尔历史,只有少数好学的贵族和对帕德罗西帝国怀有敌意或是警戒的人才会去了解。 一方是对历史知耻避免重新犯同样的错误,而另一方则是试图从中找出帝国的弱点。 就好像我们一直在说的那样,同一件事物,取决于观看者所站的角度和立场不同,得出的结论也不会一致。 尽管如今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但不论对拉曼人还是苏奥米尔人而言,两国之间的历史和关系,在最安稳的情况下都只能用“尴尬”二字来形容。 ——这真可谓是错误的时期来到了错误的地方。在听亨利简短地讲解了这些事迹以后,米拉这样想着。 停留在工会的一周时间花去了他们住旅馆消费的三倍以上,因为佣兵任务的保密协议缘故,工会的托管部门是遵守了不闻不问原则。运输的时候用的是密封马车,而为文书盖章的守卫也都是不识字的下级人员,如此尽力确保里头藏着的东西全是秘密,就连看管者都不会知道是什么。 这是最佳的保密方案,极大程度避免了监守自盗。毕竟不知道哪个房间放的是什么东西的话,他们也就无从估计价值,从而实行盗窃方案了。 但小独角兽毕竟是活物,需要喂食并且会行动发出声响。为了防止送餐送水时被人注意到产生疑心,两人算是耗了不少的心思,度过了这十分神经紧绷的一周。 尽管如此二人仍旧没有太多的怨言,这无依无靠的小东西已经全然是他们队伍当中的一员,就连玛格丽特定做的小小探险家秘银胸针也可以看出这点。尽管独角兽作为希望之兽在世界范围内以此为纹饰的人都不在少数,但你仔细看去可以发现胸针上的头像轮廓极大程度上就是参考了它的模样。 玛格丽特所想的方案是十分天才的,在从帕尔尼拉前往波鲁萨罗的过程当中也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只是不论是她还是贤者都没预料到会这么巧就碰上仇视帝国的人,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波鲁萨罗仍旧属于帕德罗西的势力范畴,而这也正是当日那个袭击者在军队出现了以后就毫不犹豫地逃走的原因。 他不想事态扩大,这个结论谁都可以轻易做出。 以玛格丽特家的身份而言,大小姐亲自委托的订单遭受袭击这件事情,并没有得到地方贵族和军队应有的重视。这一方面是因为天高皇帝远,玛格丽特家再强也只是南方贵族,在皇权日渐沦落的如今会因为布料是地平线蓝底色就点头哈腰的也就利益相关的人士了。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这座小镇本身的性质,这里是苏奥米尔人与拉曼人对半混居的城邦,涉及到两国两个民族的问题时,军队的处境实际上非常尴尬。 稍微处理不好,就容易变成国际冲突。这也是当日那位守备队长只是喊得大声却没有真正动手的原因。 在这样和平的小镇当中发生一件事情总是很容易就传开,当亨利和米拉隔天前去裁缝店看看东西的制作进度时,店老板和他们闲聊起来也提及了这件事。 显然,在这种涉及到苏奥米尔人的问题上面,本地的帝国驻军令人失望处理方式已经人尽皆知了。 当地的游吟诗人甚至写了一首押韵的打油诗用来嘲讽了驻军的行为是:“登场切莫过早,口号一定喊好,最后只是赶跑。” 以三句话完美地囊括了驻军的态度和行为,而由此亨利和米拉也算是明白了自己再出什么事情也不会有人照应的事实——他们又能说什么呢,自己照顾好自己本就是佣兵生活的一部分。 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之下,与裁缝店的老板稍作商量,两人购买了一些低调的粗布,还有褐色的植物染料。 粗布用来自己重新缝纫一个马盔,因为需要为小短角留出空间的缘故,二人选择了自己动手而不是委托裁缝店老板。而可以在之后用酒精洗净的植物染料,则是用以在小独角兽的通白体色上面染上斑点,让它看起来更加低调一些。 在将换个马盔还有染色这两点给店老板说明以后,他哈哈大笑地夸两人聪明,还给材料钱打了个折扣。尽管听上去像是在自己走漏风声,但这种做法实际上比起藏着掖着要更加安全。 因为这个说法再配合两人的演技,表现出对于贵族小姐任性的无奈——远在天边的玛格丽特最近总是喷嚏不断——以后,裁缝店的老板不会在此以上有过多不必要的怀疑。 这自然是亨利决定的行动方案,看似随意,却是看透了人类心理而给出的做法—— 与玛格丽特之前的方案异曲同工,这也是利用了对方主观思想的策略。在社交活动当中,人类这种生物判断某物是否有价值并不会只单靠语言。不论年龄和阅历如何,察言观色都是人类的基本能力。 基于这样的前提,当你主动表现出对于某件物品的随意和习惯,仿佛这只不过是寻常的又一天以后,这种态度也会传染对方,令对方觉得“这不过是平常的东西没有什么价值”。而若是反之,你冷汗淋漓紧张十分,藏着掖着不肯说出口来,越是这样,应对的人反而会越是有想要刨根问底的兴趣。 “低调”这种东西并不只是说不穿颜色鲜艳的衣物抑或不要做惹人瞩目的行动这么简单,而是要营造出一种氛围。让对方在听闻你的话语时不会很留心,一只耳听一只耳出;在看到你的行动时也不会提起警惕觉得奇怪,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一阵子过后就什么都忘干净了。 所谓“入乡随俗”这个成语在说的其实也是这样的情景,异乡人在到达了本地以后换上当地的服装是低调的最好选择,毕竟外表上的格格不入是最醒目而且最容易引起别人注意的东西,尤其是在交通不那么发达民族较为单一的北部地区。 虽说我们的洛安少女这一头白发是免不了引起他人的瞩目,但这也可以成为一种转移注意力的工具,让人不去注意到小独角兽的存在。 总而言之,每天都忙个不停地处理好诸多事务。在定做的衣物都做好以后,他们又购买了一些物资,再把绘有玛格丽特家纹章的马衣等等都收起来,然后把较轻但体积大的物品如同布料之类的放在小独角兽的背上,搭配那些不怎么好看的褐色斑纹,它摇身一变,变成了载货用的小矮驮马。 高超的化妆技巧解决了之前的问题,在之后北上的路上能够为他们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聪慧的小家伙也知道这是为了它好,因而全程都十分顺从。优秀又懂得人心加之以不错的体格,若再加上一些魔法能力,将来长大的小独角兽显然会变成全天下最棒的座驾,这也就难怪会有如此多关于骑士们历经艰难与它们结为伙伴的传说了。 但这些都是后话,眼下它仍旧年幼,所以必须加以保护。 物资满满当当,但作为代价却是钱包变得干瘪了起来。住了一周的佣兵工会招待所加上物资保管费吃掉了二人存款的5分之2,而余下的部分在出发的前两天里购买各种干粮和咸肉又花了个七七八八。 没钱万事不通,所幸老天没有舍弃二人,工会的挂板上颁布了一个蓝牌等级的任务正好在北部地区。这是一个倾向于狩猎佣兵取向的任务,在南欧罗拉地区境内,放牧苏奥米尔绵羊的牧民遭受到了狼的威胁,希望有佣兵前去剿杀或者赶跑。 任务一共有两个达成目标,若只是赶跑的话那么就只有10个银币,而如果剿杀的话算上狼肉和狼皮一共可以拿2个金币还有20个银币,算是一笔不错的交易。 任务地点在波鲁萨罗往北10公里左右的地方,是个发音米拉念不出来的叫做卡什么涅罗的村庄,以通常步行行军的速度大约是一天多一点可以到达。而有马匹代步的两人普通行走也差不多半天就可以到达,不过因为事情全部处理好出发已经是下午的缘故,他们要到达这个村子最快也会是隔天的早上了。 只是就在这二人三匹于傍晚时分,在火红夕阳绝美的天空之下正准备扎营之时,从南面的方向有某个人追上了他们这边。 穿着简单服饰背着一个布包腰间挎着一把做工不算很好的匕首,这个高大的年青人显然是旅馆家的大儿子咖莱瓦。 “请让我与你们结伴同行。”他深鞠了一躬,如是说着。 燃起的篝火光芒照耀着他们的身影,亨利和米拉对视了一眼,同时耸了耸肩。 “可以啊。”
第一百一十九节:北上之路(二)
北方人高大,南方人矮小。 这几乎在里加尔世界范围内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有的认知,刻板的印象。尽管北方人当中也曾有矮个子而南方人里头也会出现高个子,但这些都是孤例。从总体上而言,越靠北的民族体格越是高大是不争的事实。 寒苦的北地古往今来提供了许多人高马大且战斗勇猛的战士,不论是丹拉索的海盗还是苏奥米尔的大剑剑士,亦或者奥托洛帝国北方只有只言片语流传的少数民族,都以稀少但强大的战斗力为世人所铭记。 但这种体格上的优势,实际上并不仅仅局限于人类身上。 苏奥米尔是东海岸有名的羊毛产地,从衣物还有斗篷上大量使用羊毛这一点我们就可以看得出来。而亨利与米拉来时乘坐的那艘商船在将南方运来的物资放空以后,也会载上整整一船的羊毛,再度。 但有趣的是,如此优越的羊毛产业,苏奥米尔本身其实却是没有绵羊这种生物的。 如今被命名为欧罗拉绵羊的这种品种,是在数个世纪之前经由交易从帕德罗西帝国引进的。原产地是帕德罗西帝国的中部平原地区,由拉曼人多年选种培育出来的产毛品种。而帝国境内原产地所生产的羊毛,规模远远无法与苏奥米尔王国这边相比。 明明是在此地培育,却在北方开花结果。归根结底,还在于动物的特性。 经常狩猎的猎人都明白,狐狸还有兔子和貂这些毛皮厚实的哺乳动物,都会有“夏毛”和“冬毛”之分。如字面意义所示,炎热且植被丰厚的夏季自然是较短并且颜色更深的毛发,而到了白雪皑皑的冬季,为了从掠食者还有严寒之中保护自己,它们则通常会有更淡甚至纯白的毛色,以及长度更长的厚实毛发。 冬毛和夏毛的收购价格天差地别,因而猎人们常常会在冬季才选择进山。这一概念延伸至绵羊身上也是如此,在冬季更加寒冷的苏奥米尔地区经过一代代选育,绵羊的毛发质量和厚实程度要远远超过帝国中部原产地区。 ——但还不止如此。 欧罗拉绵羊所拥有的另一个优势,亦与这天气密切相关。 那就是它们的体型。 越大的绵羊可以剪毛的面积也就越大,而与人类一样,苏奥米尔这边的绵羊体格足足比原产地大了两倍。 恒温动物越靠北体型就越大,因为更大的体积意味着体温流失也更慢①,这是它们为了在冰天雪地之中生存下来而逐渐进化出来的特性。 引进并且人工选育的欧罗拉绵羊算是快速进化适应这种环境的一个典型,但在自然环境之中,苏奥米尔的同种类生物要比帕德罗西的体格更大也是理所当然。 同属鹿科,帝国的梅花鹿和苏奥米尔的驼鹿放在一起看几乎是两种生物。前者体型小巧,就算是完全成长也不过1米上下的高度,比起驴子都还要低矮。而后者足足可以长到两米多高,最大的有1吨重,连亨利站在它旁边看起来也会像个小孩子。 这是其中的一个例子,除了鹿科以外本地的马匹也是如此,道理可共通的还有鼠类、狐类和鸟类以及—— 狼。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个任务值两个金币20个银币了。”在增加了一位同行者以后,两人仍旧没有改变自己的目的地,他们前往了这个米拉终于学会是念作卡-普列呫-涅罗的村庄以后,首要的目的自然是找到当地的村长说明来意,然后调查清楚相关信息。 在南北欧罗拉这种经常有拉曼人来往的地区,本地居民的拉曼语都相当不错。村长在看到接取任务的佣兵仅仅只有两人,而且其中一人还只是一名少女的时候,明显地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不过在之后瞧见了漂亮的胸针以及橙色佣兵牌以后又是笑开了花。 只是他各种讲解并且找了一个村里的猎人将三人带往被破坏的羊圈入口处后,看见被打翻的水槽浸湿的泥地上那巨大的爪印,米拉是翻了个白眼,而旁边的咖莱瓦直接就是冷汗淋漓。 “苏奥米尔的狼,都有这么大的?”洛安少女表情诡异地看向了自己的老师,贤者耸了耸肩:“没。”他蹲了下来,然后仔细看了一眼爪印,用手指伸进去比划了一下深度。 “很深,是恐狼。”他这样说着,两人这回交谈用的是拉曼语,而亨利这样通过一点细节就判断出来也令旁边的猎人双眼一亮,他立刻从抱着手在一旁站着满脸怀疑的模样变得——以苏奥米尔的标准——热情了许多。 “是的,如果是寻常的狼的话,我们自己也有办法对付了。但是这种大个头的,就只能请专家来。”他用不是很高的语调这样说道,同时双眼仍旧在打量着两人的装备——普通的衣物、武装衣加上布里艮地板甲衣,马背上也没有捕兽夹,虽然有两把弩,但那个尺寸也就只能对付一下体重不超过50千克的生物。 “恐狼是?”不但米拉,一直是旅店码头两地跑,这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咖莱瓦也是一脸好奇。亨利瞥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米拉一下,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多了一个弟子。 “一种北地特有的品种,比起一般的北方灰狼体型还要更大。”贤者开口解释道:“苏奥米尔灰狼可以长到两米多长,一米左右的高度。恐狼虽然肩高要矮一些,但这是因为腿短,实际上体长更长。和剑齿虎一样,肌肉也要更加发达。” “所以脚印也更深,因为体重更重。”米拉点着头接上了话。 “剑齿虎?啊,是说那种东西啊,就是会捕食驼鹿的那个。”尽管有苏奥米尔血统,但在波鲁萨罗长大的咖莱瓦对于北地的生态并不是十分了解。 “恐狼的肌肉很发达,但因为腿短,不擅长奔跑。它们通常成群结队捕食驼鹿或者是一些食草杂龙类这样跑不快的大型生物,圈养起来的羊这种对手看起来十分容易得手,但其实健康的恐狼群体不会选择。因为它们足够聪明,知道人类这种睚眦必报的生物不好惹——那这么说来的话......”亨利摸着下巴站起了身。 “一头独狼,大概是老年的,在群体斗争之中战败被逐出了狼群的吗,不过看脚印来应该没有受到什么重伤。”贤者望向了左侧,尽管人口不比亚文内拉多多少,但其实苏奥米尔王国的总面积相当巨大,光是一个欧罗拉地区就已经有整个亚文内拉王国——当然是在过去——的面积。此时从亨利往下看去的地方整片平原一望无际全都是不高的青草,而在更远地方墨绿色的森林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呼——老年还是独狼吗,松一口气了。”尽管接触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咖莱瓦这个年青人说好听点心直口快,说难听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特点,已经是为两人所知。 “那可不一定。”亨利回过了头望着他,用平静的语调说道:“受伤又离群的狼往往是最危险的,因为绝望它更加凶残。相比之下吃饱喝足的狼就不会有太大的敌意。再加上年龄因素,在残酷的自然环境当中能够长大的动物都是狡诈的。就算年老体衰被更加强壮的同类赶跑了,它也仍旧拥有智慧。” “这笔钱,可不好赚啊。”亨利看向了那名同样是苏奥米尔人的猎人,对方撇过了头不接触他的视线。 ———— ———— 成功的狩猎活动6成靠信息和事前布置,余下的4成才是看实际行动。 即兴发挥耍小聪明只有极少数情况撞大运了才会实现,指望着好运每次都发生是愚蠢而又怠惰的行为,拉曼人有一则寓言名为“守株待兔”说的便是这样的人,不过在某些情况当中这个词倒也会成为褒义。 猎狼需要的东西有很多,首先是各种陷阱道具,因为犬科动物嗅觉敏锐的缘故这些都需要用开水烫过再用青草汁涂抹,戴着手套重复数次这个过程,以避免上面留下任何会令它们警觉的味道。 而在这样之后还需要准备诱饵,然后在自己身上也涂抹除味的青草汁。最后在下风位的地方埋伏好,等待它被诱饵引过来以后为陷阱所困住,上去制住然后杀死。 为了获取完整的毛皮,通常最后下死手都是用长矛近身做的,因为弓箭和弩失要杀死它更加困难。轻型的难以贯穿头骨,心脏又被肋骨重重包围。加之以被困住的狼还会各种挣扎的缘故,若是要射上好几发来解决它,到头来剥下来的皮就会破破烂烂,只能卖个一半的价格。 但就算如此,猎人们也还是常常会带上弓弩。毕竟在卖出高价和保住小命之间,除了赌徒以外都会选择后者。 需要准备的东西有很多很多,不过这一切都还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他们必须先找到动物出没的所在。 追踪在刚开始时并不算难,将近100千克的大型动物叼着一头欧罗拉绵羊,留下的血迹和足迹是个人都能轻易发现。只是最近没有下雨,而在绵羊的伤口血液流干了以后,并不那么软烂的地面也就令人难以再去发现踪迹。 不过这穿越了一半平原的痕迹明显指着西边,显然这头老狼还没有饥饿到头脑发昏,直接就在羊圈里头开吃。痕迹从东侧村庄羊圈一直跨过辽阔的平原,到达的另一端是墨绿色的北方森林。但虽说是森林,实际上却并不是一个十分理想的藏身之所。 与南方密密麻麻难以行进的雨林不一样,北部森林地面上几乎没有什么灌木丛和小花小草,仅仅只有一些腐烂的落叶和枯死自然倒下的树木。除此之外全都是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从空旷的林间地表可以一直看到很远的地方。 三人采取了步行——是的,三人。 说是要跟着亨利还有米拉一起出去,去欧罗拉去海茵茨沃姆看一看的咖莱瓦也加入到了行列之中。尽管那个本地的猎人无声地用表情表达了他的担忧,而即便迟钝如斯,年青人的旅馆家大儿子也知晓自己这种外行只会打草惊蛇。 但这也正是贤者的目的。 他们没有时间、工具或者是人力来调查并且设下诱饵陷阱来引诱这头老狼,而且以它的奸诈狡猾,亨利严重怀疑根本不会上钩。 辛苦布下的陷阱最后只会失败,甚至在察觉到了环境的变化之后它会逃走或者反过来偷袭他们也说不定。 但在观察了这难以藏匿的森林以后,这头老狼陷入绝望的事实也清晰可见。离群独居的老年掠食者会十分没有安全感, 尽管狼通常都是自由自在地奔跑的耐力型掠食者,但在这种情况下它却会少见地寻找洞穴来躲藏。 而基于这一点,考虑到陷入绝境的生物的领地意识,如果直接杀到门前,它显然会发疯地试图攻击侵入领地者。 这自然是猎人们千方百计地想要避免的失控情节,而咖莱瓦和米拉在听闻了亨利的计划以后也都是冷汗淋漓。只是贤者仍旧气定神闲,并且仿佛能够从空无一物的东西里头看出来花一样,轻而易举地就在杂乱无章的地面上找到了正确的痕迹,追踪了上去。 徒步行走的三人足足走了相当的时间,但在靠近到一处地形较为复杂的地区时,空气中浓重的腥味却忽然令亨利皱起了眉毛。 他摆起了手示意身后两人放缓脚步,然后回过头小声地说道:“蹲下。” 遵守贤者指示的年轻搬运工还有洛安少女紧张地跟着他,继续借着复杂地形的遮掩缓缓前进,而空气中的腥味也越来越浓重,但这闻起来并不像是血腥之类的东西,反而有点像是鱼的腥味再加上人类的体臭。 “看来已经走了,可以站起来了。”进入森林以后才背上大剑的亨利全程都把手搭在克莱默尔上面,直到此刻才松开。咖莱瓦对于大剑这件事情自然是颇有怨言,只是他在紧张感促使之下也有些不敢开口。 “呜哇塔麦衣噢(这什么鬼东西)——”一股脑站起来的咖莱瓦吓得爆出了母语,但在下一瞬间他又立刻伸出空着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是,谁干的?”见多识广脸色明显好上许多的洛安少女仍旧相对镇定,她指着地上的尸体,然后开口问着亨利。 两米多长的恐狼毛色灰白,从强壮的四肢和爪子看来确实是十分可怕的顶级掠食者,只是它此时已经死得连尸体都发硬。而死因显而易见,与那整个被打得凹陷下巴都歪到了侧脸的头部有关。 “看那。”亨利指了一样旁边,落叶上有一个巨大的脚印,米拉嗅了嗅鼻子,然后忍住了干呕的冲动。 “好臭。” “是,巨人吗?”咖莱瓦也看了过去,虽然尺寸惊人地大,但那显然是人形生物所留下来的。 “嗯,一棍子敲死的,这可怜的老狼误闯了巨人的领地。”亨利这样说着,然后在咖莱瓦瞪大了眼睛和米拉的见怪不怪之中一只手提起了100公斤重的恐狼,扛在了左侧的肩膀上,避免和大剑剑柄相互干扰。 “为什么它不捡走?”米拉指了一眼地上的绵羊,她用的是“它”而非“他”,因为巨人这种亚人种的智力并不算高,人类社会普遍认为是和哥布林一样难成气候的野蛮种族。 “空气中的鱼腥味,闻到了吗?”亨利点醒了她。“啊——”洛安少女点了点头,然后过去拉了一下绵羊,但没拉动,她望向了咖莱瓦,后者愣了一下然后自觉地走了过来。 “嘿——”搬运工出身的年轻人搬一只羊并不算难,只是他下意识地就学了亨利扛在肩上,但恐狼是被一击爆头毙命的,而死了半天多已经被开膛破肚的绵羊没被吃干的内脏一下子就落了他一身。 “呜——呕——”总是动手还有动口比动脑筋更快这一点终于给了他一个教训,浑身粉腻腻内脏的咖莱瓦撑着腰满脸苍白地吐了一地。米拉翻了个白眼,而亨利则是耸了耸肩。 “做个担架拉出去吧。”他这样说着。 回去的路途不用走走停停观察足迹,花费的时间短了许多。眼见他们这么快就解决了问题不但牧羊人包括那个村长还有村里的其它牧民也都跑了出来围观,但在看到了狼头的惨状以后他们却都一个个变了脸色。许多人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了起来。 “啊,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贤者半眯着眼睛环视了他们一圈:“可别说不是我们杀的就要违约不给钱。” “那座森林里头有巨人的事,你们都是知道的吧,所以才没有进去探查过。” “还有对付的是恐狼也不说明,这些信息都隐藏起来不在任务里说明,这明摆着是想要坑人了吧?”他毫不留情地直接点破,这让很多人都再次移开了目光。身后脸色好转了许多的咖莱瓦看着这一幕有些发愣,而旁边的米拉只是小小地摇了摇头。 “你这外——”“踏——”贤者向前了一步,活动了一下身体露出右肩上大剑的剑柄。 “——呜哇呜——”明显是想要讨价还价不付完整的两个金币20银币的那位村民变了脸色,其它人也都是如此。 “哈、哈哈哈哈,没没没,没有那种事——”之前的那位村长忽然干笑了起来:“您也是苏奥米尔人怎么不早说啊,这边这位小哥一身脏的,来来来,洗个桑拿吧,虽然是夏天但是洗起来也会很舒服哦!”他这样说着,起初用的是拉曼语后面用的则是苏奥米尔语,而其他的村民也反映了过来开始簇拥着让咖莱瓦走向另一侧的浴室。 年青人有些不知所措地回过头望着两人,米拉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安心没事,而所有人则是像是逃离死神一样快速地离开了这里。 “真是糟糕的大人呢。”米拉说着,但双眼望着的是那些村民,而不是亨利。 “所谓童话的国度,其实也就那样了。”贤者耸了耸肩。 ———— ———— 注释:①:这里提及的东西也即是“伯格曼法则”,指同种生物处于寒带体型会变得更大并且更接近球形。
第一百二十节:北上之路(三)
清晨时分起了一场薄雾,尽管在太阳出来以后就很快散去,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像在预告着夏季即将步入尾声。 欧罗拉的夜晚温度降得很快,但不似在湿润南方度过的夜晚冷气会一阵阵侵袭,干燥的北方只需要挂起挡风的篷布,再在内里生上一团火,就可以保证一夜的暖和。 新买的铲子尚且没有派上用场,但大小斧子倒是用处多多。 兴许是与北方四岛地区相近因而有所来往的缘故,在本地铁匠铺购买的斧子手感令洛安少女想起了受丹拉索文化严重影响的亚文内拉。 数个世纪以来善用斧子的斯京海盗们在锻造斧头上面的工艺传承十分出色,尽管如今的世人常认为他们就是一帮贫苦的樵夫随便拿了自己伐木用的斧头上战场,但实际上北方四岛精工制作的战斧品质和手感都不会比刀剑更差。 伐木用的斧头通常都不会开利刃,因为利刃切肉合适,对付坚硬的木头却会更快损坏。反之用相对更钝一点的刃加之以厚实的斧面塑型,依靠质量命中木头的时候可以咬进去很深。但这种做法的缺陷是运用于战斗之时会导致你挥出一击以后难以控制,因而战斗用的斧子都会刻意锻造得更薄更轻,并且打磨得如剃刀般锋利。 在波鲁萨罗入手的这一对斧子介于两者之间,属于严重受丹拉索文化影响的人所锻造出来的典型。小斧相当轻盈且锋利,劈用来点火的小树枝非常好用,而大斧则加厚了一些,令砍树还有分开较大柴火的效率更高。 不过斧子还不是新买的装备当中最令洛安少女感到惊喜的。 只是买下来放着你永远不会知道它的完整优缺点,很多东西没有真正拿去用都不会明白那些细节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因为是亨利买下来的,在当初入手的时候米拉只注意到了帐篷下摆的区别。而在这两天实际开始使用营帐以后,她才意识到了整体上的截然不同。 北地旅人所用的营帐,与南方的帐篷还有军队所用的类型,一眼看上去最直观的区别就是它在营帐正中间尖顶的地方开了个打洞。 这自然是有其道理的——当篝火在营帐内部点燃以后,看着烟气顺着从顶部的洞排出,你不需要是一位贤者都能立刻恍然大悟。 在秋冬季节露营过的人都明白篝火的重要性,橘黄色的火光在冷天里不仅能够提供加热食物暖和身体,还能令人的情绪缓和,不至于整个人因疲惫而崩溃。 但在营帐内部点起篝火,烟气若是无处流通的话反而会呛得内里的人咳嗽不断,整夜不得安眠。 所以过去在露营的时候篝火基本都是设置在外面,这一点与本地的军用帐篷类似。拥有完善后勤一大堆马驴骡车的军队,通常会带上铁制的烤火架这种东西用来烧柴还有处理食物。而他们的营帐也会带一个可以用两根木杆子支撑起来的廊厅部分,需要用火的话就在这儿解决。 但考虑到空间和载重等一系列问题,这显然不是小规模团体的旅人又或者冒险者们可以拥有的。再加之以北方苦寒的天气,篝火的最佳设置位置显然是靠近夜里入睡的地方而非帐篷外围,这样才能在睡觉的过程当中提供足够的温暖。 由此诞生的便是这种优秀的尖顶帐篷设计,展开是一块大扇形布料的帐篷一侧是可以关上的重叠开口。正中间的地方带有套环,取三或者四根长木杆互相依托插在地上形成框架,然后套环套在木杆顶部,下摆的地方再用地钉固定好,防止风从缝隙中钻入,一个内部空间不小的营帐就被设立了起来。 篝火设置在圆形营帐的正中心,而人就躺在稍远一点的圆圈外围。呛人的烟气会顺着顶部的开口排出,而热量则会被保留在营帐之中,温暖着人们的身心。 在熟练者手中这种营帐建立起来消耗的时间不会超过15分钟,有马车带着长杆子上路的话只会更短。但贴着森林旅行,即便没有带木杆子,要找寻框架用的材料也十分简单。地广人稀的欧罗拉地区森林地面上总是有很多枯死的树木,人们捡都捡不完。所以扎营时连砍树都不需要,只需要在地上物色一下合适的尺寸,然后用小斧把可能会刺破篷布的多余树枝削掉,用脚步丈量好距离插进泥地里就可以用了。 在多雨但相对温暖的南方,帐篷注重的是防水性能。而到了相对干燥但却寒冷的北方,能够在营帐之中点燃篝火温暖身体,就变成了一个更加重要的考量因素。 开在帐篷正中央的圆洞处于整个营帐的最高处,巨大的倾斜角度使得雨雪更容易滑落,只有那些垂直飘落的会落入营地之中。并且加上人是睡在两侧的,落下来却也倒不会淋湿身体或者是随身的衣物还有食物。 它挡不住南方骤降的暴雨,但是在北方的秋冬之际,却是极佳的选择。 所谓风土人情,大抵莫过于此。 于这些生活的微小细节,你总是能够看得出来当地劳动人民千百年累积思索出来的生活智慧。 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一招鲜吃遍天的。自大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世界的奥秘,怀抱着其它人都不过是凡夫俗子的思维,脱离了人民群众基础生活变得不食人间烟火,最终却被他们所瞧不起的人民所推翻的那种贵族故事,古往今来都不在少数。 没有谁是比其它人更加擅长生活的,南方人的衣食住行是适应了南方环境,而北方人也在他们所在的环境里做出了最佳的选择。 简而言之。 存在即是合理。 贤者之所以是贤者的理由,并不因为他懂得许多知识。光是拥有知识而脱离了这些细节的话,那就像是那个著名的寓言——把自己封到了象牙塔当中的大魔导师,在照顾生活的弟子离去以后,竟连自己做饭都没有办法,最终空有满腹的魔法知识,却活活饿死。 亨利始终是贴近着生活的,也始终是尊重着人民群众的智慧的,他的力量来自于日常,来自于生活,来自于千百年间无数前人思索累积下来的细微知识,而非脱离了人民基础固步自封的闭门造车。 这个称号所代表的东西并不是某种脱离普通人的超然存在——尽管某种意义上某种方向上它也并没有错,但若要真正给予这个含糊又暧昧概念予以确切的称呼的话—— 所谓“贤者”,应当算是“立于人民之中,而又超然于人民。” 正因拥有的知识超越了常人的认知,他才能够为他们指明方向。而也正因为他仍旧立于人民之中,他的一切都是基于千百年劳动人民累积的细微智慧,他也才真正明白普通人会想些什么。 如今比起过去已经成熟了许多的洛安少女这样想着。 自己要学的东西仍旧有许多,而这也正是历练,正是旅行的必要性之所在。 总是固守那方寸天地的生活或许是安稳的,但这种安稳建立在一成不变之上。冒险者的生活为大多数人所诟病,佣兵、旅人和商人的名声从古至今都算不上好,人们利用他们以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内心里却认为这些人在某种程度上也搅乱了自己安稳的生活。 民族单一性越强,越是排外的地区,你就越是可以感觉到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氛围——收拾好了行李正准备重新上路的米拉回过了头,她又忘了如何发音的那个卡什么什么涅的村子已经在身后能看到的视野边缘,若非制作早餐的烟气升腾而起,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你都不会认为那里有一个村庄。 被恐狼咬死的绵羊剩下的羊毛被尽量剪了下来,因为天热缘故死了好几天的绵羊已经没什么可用的肉了。村民们尽全力地取下了还能用的部分,意图回收成本。 对于他们来说损失一头欧罗拉绵羊造成的经济打击并不算小。尽管恐狼的皮毛扒下来以后也能卖一些钱,但现在正值夏季加上又是一头老狼,毛色并不算特别好狼头还被巨人给打爆了,没有连着完整头颅的狼皮价格会掉个不少,总体而言算是亏了。 生活的拮据使得这些村民发布一个任务都要玩一些坑人的小手段,不说明是恐狼尚且能算是对于到来者实力的验证,但对于巨人的存在也不说明,这就有点存心的意思了。 这几乎是一个不开放地区里头小农民小牧民会有的思维典型,一方面他们确实生活贫苦拮据,请个佣兵过来处理事务都需要由村长出马集资,两个金币20个银币这样一笔钱对他们来说不算小钱。 但另一方面又处处默不作声地下绊子。倘若亨利昨日没有直接点破,或是在点破了以后出于同情心而自愿地减少了酬劳,这些人实际上却也不会去感激他们。 “佣兵就是吸人血的战争恶鬼,靠夺取生命来赚钱。真要是好人的话,为什么不干脆一分钱不拿免费提供劳力?”升米恩,斗米仇。如是的让步只能换来这样的结果,不仅连应得的酬劳没有拿全,还会搞得自己一肚子闷气。 只能说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在贤者展示了克莱默尔利用了一下大剑这种武器在苏奥米尔境内如今的坏名声以后,他们出于恐惧千方百计讨好的模样,米拉看着,内心当中仅仅只有“可悲”二字。 洛安少女尚且如此,我们的贤者先生自然是更加。 只是他到底见过了许许多多这样的事情,从事件一开始一切就都已经被那双灰蓝色的眼眸看了个通透,此刻内心当中仍旧是一片平静,非要说的话,顶多也就只是有些许的感慨。 亨利说的“回不去了”,米拉现在隐隐约约也有些共感。 克莱默尔到底有着怎样的光辉历史,她没有从头到尾完整地了解过,但至少从波鲁萨罗的那个苏奥米尔佣兵口中,还有未到达苏奥米尔之前隐隐约约听闻的传说来看,显然不应该是像是这样令人出现惊恐神色的武器。 这个国家,已经变了。 如四季的转换,一年又一年春夏秋冬流转。永远不变的东西确实不可能真正地存在,只是人心当中的想法竟可以这样容易改变,也确实有些令人意料不及。 宣布克莱默尔大剑违法的指令是二十多年前当代女王即位时发布的,平心而论这是一道合理的法令,虽然有些天真,但却确实是为了和平而做出的抉择。 作为在两国历史之间扮演了重要地位的武器,克莱默尔对苏奥米尔人而言是有如民族图腾一样的存在,而对于帕德罗西人来说则是耻辱与恐惧的代言。 要改善两国的关系,从这儿入手并非一个错误的决定。只是天真的女王显然把战争想得太过简单,觉得只要禁止了武器,这千年血斗造成的铭刻在两国人民心中的仇恨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法令令大剑在苏奥米尔的国土上不复存在,大剑士们所效忠的女王本人亲手剥夺了他们的家乡和信仰。她给出的选项是残酷的——“要选择继续生活在这个国家,还是抱着那把武器流浪。” 在如此复杂的国情当中仅凭一个天真的想法就想要改变局势的结果即是如此,训练有素的苏奥米尔大剑佣兵们在残酷的二选一当中成为了叛国者。他们不再被自己的家乡所欢迎,而曾经是民族图腾的克莱默尔如今也被污名化成为了破坏两国友谊的凶器代表,是“会吞噬善良之人心灵的凶器”。 在被逐出国门,被诅咒被污名化流浪了二十多年以后,于帕德罗西帝国风起云涌之际重新归来的大剑剑士们,即将为这个国家所带来的东西恐怕不会是和平与繁荣。 不需要更深的了解,光是目前的所见所闻就已经足够让人得出结论,克莱默尔这种武器在苏奥米尔境内。 已经是与“亡命之徒”划上了等号。 那些接取了北上护送任务已经进入到苏奥米尔境内的大剑佣兵到底去到了何处,他们又是怀抱着怎样的目的回归到这个背弃他们的故土,无人知晓。 与已经被污名化的克莱默尔本身相同,曾经光辉万丈的苏奥米尔大剑士们如今或许也已经是扭曲的存在。失去了家乡失去了为之奋斗的目标的他们,全身所剩下的东西,到头来也许仅仅只有。 满腹的仇恨。 这武器是缠绕着血腥气息的。 它是没有根的野草,像是那头被逐出了群体的老狼,也许客死他乡,但在那之前都会像是疯狂的困兽一样,在绝望、孤独和不被理解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着他人。 克莱默尔,已非过去那般荣光万丈;挥舞着它们的剑士,也再不是过去拯救国家于危难之际的传奇的延续。 仅有一把除外。 仅有。 一人除外。 咖莱瓦或许是个脑子不太灵光嘴巴和四肢动得太快的年轻人,但他的心却是明亮的,就算自己不自知,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这是他会选择跟上两人的根本原因。 ——这两人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黑发灰蓝眼眸的男人和白发碧蓝眼眸的少女,是这北国之中的异乡人。 他们不属于苏奥米尔的土地,尽管其中一人带着大剑,却也并非是那些杀气腾腾的大剑士之中的一员。 若真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的话,想来,跟着这两个人必然是不会错的。 “走快点儿!你这个吃白饭的。”简短的早餐过后,收拾好了一切,在米拉的催促下,牵着小独角兽的咖莱瓦跟在了二人的身后。 他们继续在辽阔的欧罗拉大地上行走着。
第一百二十一节:北上之路(四)
苏奥米尔的国土面积很大。 光是一个欧罗拉地区,就已经足以和几年前还是西瓦利耶附属国的亚文内拉整体相比。而若是将整个国家进行粗略对比的话,它差不多相当于马克西米连王国、西瓦利耶王国以及亚文内拉王国三者加起来的总量。 光这么一看,苏奥米尔像是一个十分发达乃至于可以自称帝国的国家。但你若是对它了解得更多一点,你就会明白,虽然国土面积庞大,这个北地之国的人口却并不算众多。 原因自然与寒冷分不开关系。 尽管以西海岸人的印象而言,北方四岛甚至是西瓦利耶的诺斯兰地区就算得上是严寒,但位于莫比加斯内海出海口的北方四岛其实只不过是和北欧罗拉处于同一纬度。 从北欧罗拉更加往上,随着愈发靠近极地,人口也会愈发稀少。在进入到了从海岸线看见的海水已经是深沉蓝黑色的北黎加罗海时,也就正式进入了苏奥米尔王国被纳入极地圈的三分之一国土之中。 这是人类所难以生存的环境,即便是对这寒冬知根知底的苏奥米尔人也极少会真正在这里定居生存。 连无处不在的鲨鱼都在这里绝迹,因为它们难以抗衡这冰冷的水温。这里的海洋中存在的是长着厚厚脂肪的鲸鱼和大型海生哺乳类,还有以它们为食的巨型水龙类。而陆地上也是如此,关于两三米高的雪人还有四五米高的巨人的消息数不胜数,便是最勇猛的大剑剑士也极少会深入北极。 三分之一的国土处于北极之中,三分之一的国土在靠近北极的地方,剩下的三分之一国土才是相对适宜人类生存有春夏秋冬季节之分的土地。再加之以“千湖之国”的美名,足有十分之一的国土被大大小小的湖泊所覆盖,其中最大也最为有名的莫过于教会所在的海因茨沃姆陨星湖。 童话的国度这称呼,是丝毫没有过誉的。 若要说美,这雪景自然是美不胜收,但这份美丽却也是建立在人类难以将自己的足迹衍伸进去的前提条件之下。 北方四岛的人种和苏奥米尔有极大相像,不论是身高还是面容都只有微小的区别,在不带武器不开口说话的情况下苏奥米尔人和丹拉索人站在一起你很难分清楚彼此,这是有理由的。 斯京萨迦的起源传说记载,最初的丹拉索民族便是定居在欧罗拉北部更往北的地区。他们曾经也是大陆居民,而后在无法忍受北方的苦寒以及各种可怖生物的侵扰以后,举族南下迁徙。 但苏奥米族人已经占据了相对丰饶的南方土地,在两个相似但又有不同的民族爆发了无数次战争以后,精疲力竭的丹拉索人放弃了大陆,前往海上寻求生机。最后在欧罗拉西面的茫茫大海上找到了面积巨大的北方四岛,得以在另一处地区发展繁荣。 如今战争已成遥远的往事,分成东西两方隔着茫茫大海的两个民族各自走上了不同的方向,最终演变出来有许多差异的语言和文化。重新有交流和沟通仅是最近几个世纪以内的事情。但不论如何,苏奥米尔的人口主要聚集在欧罗拉的事实,从这些细节当中也已经可以得知。 在夏末初秋来到苏奥米尔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这一时节虽然没有雪景可看,但气候也是相对怡人。 从波鲁萨罗出发,途中经过的是牧民们的小村庄聚落。这里没有太多物资可供补给,所以出发前也必须自己做好准备。但脚程稍快的话,也不过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就可以到达北欧罗拉地区最初的小镇了。 从这里开始,算是真真正正的苏奥米尔领土范围之中。只是有些令人意外却也算得上意料之中的是,这座名为波里依宁的小镇,仍旧充满了拉曼人的痕迹。 这对亨利他们三人而言某种程度上倒是行了方便,因为在一个常有商人旅客来来往往的小镇之中,人们不会对他们这样的外来者投来过多不必要的注意。 苏奥米尔如今的这位女王陛下一门心思想与帕德罗西帝国修好的想法,肉眼所往目光可及之处,遍地都是证据。 王室的想法转变成语言转变成命令,去到了地方藉由权力与财富最终化为了实物。 至高权力者的独断对于底下人民生活的影响,这便是最佳的例子。 小镇入口处的路牌分别立了两块,第一块是不那么高大的石碑,看起来已历经许多光阴。上面用石凿加之以红氧化铁颜料涂抹写着苏奥米尔语的“波里依宁”。 而在它的旁边,一块更新也更耀眼,足有两米多高显然是当代造物的黑铁招牌,则是用花体的拉曼语写着“拉丘达-瓦尔迪-拉苟”——意为“翠湖之镇”。 镇如其名,波里依宁称之为翠湖镇确实并不为过。站在入口视线从仅剩根基的城墙往内看去,你可以清晰看到在正午的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巨大湖泊。这正是所有北上的旅人会见到的第一幕,在越过了南欧罗拉地区的森林和平原以后,第一个迎接他们的便是这美丽的湖畔小镇。 这是千湖之国的起始点,从这往上建立在湖畔的城市和小镇数不胜数。 “帕拉帕拉!(停下停下)”操着一口苏奥米尔式拉曼语的士兵拦住了三人。这里显然和波鲁萨罗一样都有武器管制的律法,只是士兵的穿着与仅仅二十公里外的小镇区别甚大,尽管胸甲上面仍有相似之处,但搭配的罩衣,头盔还有武器却大不相同。 帕德罗西帝国的中部地区还有南境城邦联盟的许多地方都流行白甲,也就是不穿罩袍的设计。但在天气更加寒冷的苏奥米尔王国自古以来在盔甲上面加装罩衣保暖就是常有的行为,所以这儿的流行趋势也与西海岸更加类似。 士兵们的夏季罩衣是相对轻薄透气的,腋下等许多地方还开了透气孔,长期站岗的情况下有罩衣还能防止盔甲被晒得过热——在三人观察的时候,守军的士兵拿着战戟走了过来。 同为知晓战斗之人,洛安少女轻而易举地注意到了这些人的警惕——他们扛着长杆武器的方式是用手心托在戟的底部,而不是抓着杆子中部,这种做法是为了随时发挥出战戟的最大攻击距离,结成防御阵型而作的——换而言之,不是通常的携带武器姿势,而是战备姿势。 证明如此的还有另一点,这个苏奥米尔守军的戟兵停在了两人前方大约两米左右的距离,没有继续靠近。在他所站的这个方位和距离上,没有拿着骑枪的贤者与洛安少女若是要进行攻击,在拔剑冲锋之前就会被他放下的战戟命中。 这人不是弱手,也决计不是什么酒囊饭袋的二流守军,他的动作轻描淡写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戒备之意,避免了对手察觉到忽然爆发,但细节却是处处警惕,随时处于可以切入到战斗阵势之中。 如此浑然天成的做法只有相当训练有素的人才能展现出来,而从他更加华丽的装备上也能看得出来,喊他们停下并且上前来的这人应当是守门的这几名士兵当中的小队长——他张开了口,对着贤者问道: “威伊-普化-苏奥米?(说苏奥米尔语吗)” 小队长这样说着,这显然又是他玩的一个陷阱。他问的是会不会说苏奥米尔语,可是这句话却是用苏奥米尔语问的,如果亨利在这里下意识地摇头表示自己不会说,那么他要么是确实是只能听懂而自己不会讲,要么就是分明懂得却故意瞒骗。 没有提起对手的警惕之心,仿佛聊家常一样普通问出的一句话,这个时候人的反应往往是最自然最不假思索的,也是最可靠的。 不论贤者点头或者摇头,他都会多多少少被对方给注意上,所以这里的最佳选择就是像一旁我们的白发少女一样—— 摆出一脸茫然失措,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的模样。 亨利望着小队长,满脸显而易见的疑惑,就差脑袋上冒出来一个问号了。 “没啥没啥。”小队长摆了摆手用拉曼语这么说道,接着又打量了一下米拉和身后站着的咖莱瓦,最后松开了右手让战戟顺着往下滑直到底部与地面接触。 “上来检查。”他抓着戟的杆身中部然后回过头叫了两声,两名守军士兵应声前来,不过他们的姿态相比起小队长就要弱上许多,看起来完全是一幅未经训练的松懈模样。 挂牌佣兵的另一项特权,在成为正式注册的佣兵相当长时间以后亨利和米拉总算是有幸体会得到。 身为橙牌等级的佣兵并且还佩戴有秘银制的佣兵团徽章,在小队长确认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以后守军士兵也没怎么为难他们,只是看了一下徽章什么的简单登记了一下就给他们放行。而同行的咖莱瓦这个普通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他被搜身检查了一番,甚至腰上的匕首都被拔出来看了一眼,然后检查的那名士兵嘲笑地看了一眼年轻的搬运工,又把匕首还给了他。 “什么态度啊——”显然是被当成两人跟班的旅馆家大儿子有些愤愤不平,但他也多少有些自知之明,嘟哝是直到远离了士兵们的所在才发出来的。 因为是三人结伴旅行的缘故咖莱瓦也习惯了用拉曼语交流,这次发出的嘟哝也是如此,让白发的洛安少女又是笑个不停。 在没什么波澜的小插曲过后,一行人就直接进入到了小镇之中。 老生常谈的进程安排就不过多叙述,带马厩的小旅馆是每一个这种建立在大道上的小镇标配。只是这一次的他们走了半天,路边有的旅店却始终都是满员的。 远远望去,马厩当中挤满的马匹几乎全都是又高又壮的类型。这些马显然是苏奥米尔本地产的,平均身高超过两米而体重也基本都在800千克以上,有的甚至能达到一吨,但它们却并非优秀的战马。 东海岸最好的战马是帕德罗西产的,这也是苏奥米尔人最著名的并非骑士而是更善步战的大剑剑士理由之一。 克莱默尔本身是一种多用武器,在对付步兵方阵的时候它可以劈开长矛为后续部队创造突围逃离或者击溃对手的契机。而在遇上了骑士的时候,这种大剑又会成为斩马的武器,以游走在刀锋之上的危险性来博取生机,在躲过致命的骑枪之后斩杀战马,再解决骑士。 苏奥米尔本地并没有优秀的骑乘用马,骑士用的马并不是越高越重就越好。包括西海岸的同类在内大部分的骑士马身高只不过1米7到1米8上下,体重最重也不过半吨左右,如此才能保证足够的长时间奔袭以及冲锋的能力。 而相比之下这些苏奥米尔的重型马,更多的作用则是作为挽马。 耕耘土地,运载货物,力气惊人的它们无法高速冲锋,但是却可以拉动更多的货物以及更加沉重的工具。 ——而从这一细节延伸出去的话,把旅馆占据得满满当当的都是些什么人,也就很好猜了。 亨利用轻拉缰绳,让身下的马儿放缓脚步他好仔细观察那些马厩。 米拉注意到了这一点也拉动了缰绳,而咖莱瓦有些懵懂地乱晃着脑袋差点撞上了他俩,所幸聪明的小独角兽反而利用缰绳拉住了他。 来时的路上三人是孤单的,同行的道路没有任何马车和骑手。可翠湖镇的旅馆却展示了另一幅景象,那么既然这些采用重型挽马拉车载货的商人们并不是北上来兜售货品的,他们的目的也就仅剩两个了。 一是这趟旅行是反方向的,由北往南运输物资销售。这是合理的判断,也是大部分人脑海里会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苏奥米尔除了出产羊毛以外还有相当不错的矿产资源,需要精工锻造的克莱默尔这种武器之所以会在此地诞生,也与优质矿产分不开关系。 但是他们的马车上带的东西却不是这些。 如果是隶属于同一个商会的商人,定期运输大批量的同种商品,例如大量羊毛或是大量矿物等资源前往南方的帕德罗西进行销售,显然才是正合理的行为。相较之下个体的小商人才会选择在车上载各种杂七杂八的小物件,将一辆马车装得满满当当,考虑的是把自己变成一个杂货商。 但小商人通常不会选择这种重型挽马来载货,尽管它们力气更大,但也吃得更多。不像商会有合作关系的批发卖货,小杂货商人在去到新地点时不会有人过来接应,换而言之无法保证东西确实能够倾销一空。 如此一来他们多数选的都是较小的驮马、甚至是骡子和驴,这样在东西没办法卖出去得前往下一站继续兜售时,还能保证喂饱自己的牲畜。 重型挽马拉动的大型马车载货量确实更大,但如果不能销售一空的话光是维持就是一笔很大的花费。 所以只有经常有大宗交易的大型商会,才会选择挽马。这一条件,再加之以与挽马分开放置的马车,看起来风格和细节十分类似,显然是出自同一家木匠工坊之手。 身份基本可以确定为大型商会的车队,可这么一来,他们载的货物却又十分奇怪了。 略过几辆包厢马车还有几辆有篷布包裹的,那些敞篷的马车上尽管用黑布盖着但从缝隙却仍旧可以看得出来是一些大小的箱子与生活物资。 千里迢迢运输在本地就能买得到的生活物资这种亏本生意可不是商人会做的,而除此之外他们还派遣了专人手持长棍站着守卫,仔细一瞧的话在马车的底下还有闪烁发光的配重球,显然是把单手刀剑类武器固定在了下方。 在不违反小镇法律的情况下做足了防备——不仅装备上如此,态度也亦然,亨利的眼神和其中一名守卫相交的瞬间,对方恶狠狠地瞪了贤者一眼,并且晃了晃手中的长棍,显然是在警告他这个佣兵别乱打他们那边的注意。 贤者似是服软一般地回过了头,而学着他也进行了一番观察的洛安少女,经由这些细节,也已经可以做出结论。 “明面上摆着是普通的商业运输,实际上是举家带口的资产转移?”米拉皱着她好看的小眉毛,用亚文内拉语小声这样说着。 “嗯,灾害到来之前,老鼠总是最先不见踪影的。”亨利点了点头,语气平静然后眼光挪到了左边。 大道的右侧是密密麻麻的房屋,而左侧相比之下就要稀少一些,从这儿可以直接看到小镇得名的巨大翠湖。 碧绿色的湖泊在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湖畔涂着白漆的小舟整齐地摆放在栈桥的旁边,在微风泛起的涟漪下轻轻摆动。在这个时间点大部分人都去吃午餐了,所以仅仅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叶小舟飘荡在湖面之上。倘若有一副好眼神,在这充足的光照下即便是这样的距离,你也可以看清这流连忘返的浪漫主义者是一名拉曼贵族打扮的青年和一名黑发女子,因为距离的缘故听不见他们的笑声,但可以从动作看出来二人的喜悦。 “而人类自古以来就都是迟钝的,一直到大难临头才反应过来,但却除了抱头痛哭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贤者半眯着眼睛,看着湖面上的两人,又瞥了一眼商队的所在。 平静的翠湖底下,聚集在一起的鱼群形成了硕大的黑影一闪而过。 而上面的小情侣对此浑然不知。 只是继续嬉笑。
第一百二十二节:白翼的来访者
从翠湖镇往上,在正式靠近到海因茨沃姆这个苏奥米尔王国的神权与人权中心之前,你得先迈过被命名为塔尔瓦-苏塔的天然防线。 这里是东海岸鼎鼎有名的帕洛希亚高原最北端,从地理环境开始就注定了其独特的地位,而历史上苏奥米尔王国的许多场战争亦都是在此地发生。 不光是拉曼帝国,帕洛希亚高地的少数民族也与苏奥米尔曾经有过许多冲突。因为塔尔瓦-苏塔与帕洛希亚高原相连的缘故,不但是南面的帕德罗西人,东面的高地人也一直都是王国的一个隐患。 而在多年的战争与和平相互替换之间,苏奥米尔人也与高地人有了许多文化之间的交流与融合。在近代的历史上也曾有并肩作战共同抵抗帕德罗西人的岁月存在,加之以塔尔瓦-苏塔防线的地理位置,一些对历史了解不深的新生代拉曼人,也开始将原本专指东方少数民族“高地人”延伸到苏奥米尔人身上。 流通过程当中将错就错,现代帝国拉曼语当中的“高地人”这个词也进而在某些情况下可以代指苏奥米尔人。 从拉曼到帕德罗西,帝国人在塔尔瓦-苏塔的面前折戟沉沙的惨痛历史不算少数。然而这道防线却也远远称不上是牢不可破,尽管它确实防御力极佳,但帝国人在付出足够牺牲的前提条件下也还是有能力攻破这个小国引以为豪的堡垒。 多年的战争,在矛与盾的博弈之间塔尔瓦-苏塔防线上的堡垒愈加成熟。苏奥米尔人对此引以为豪,但这天然的险峻地形不光是在战时会成为进攻者的阻碍,和平时期也会令旅人的行动十分困难。 即便在和平时期大道没有被禁止可以自由使用,弯弯绕绕的塔尔瓦-苏塔地区要通过也仍旧会花很长的时间。并且沿途全是军事堡垒,为了防止鱼龙混杂的间谍过多,除了严格控制的流动小商贩以外几乎没有什么能形成规模的市场。 换而言之,对于外来的旅人而言,翠湖镇是北上之前的最后补给站。 除非你想花很高的价钱在塔尔瓦-苏塔的黑市购买偷偷流出的军用补给,否则最好在翠湖镇凑够足以支撑超过半个月旅行的物资再上路。 尽管在这千湖之国的夏季与秋季野外生物尤其是各种水产络绎不绝,若是费点心思的话在水里头抓点鱼来烤着吃不算难事。但老话有言“旅装之缝旅中成洞”,但凡稍微有点经验和资产的人还是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野外收集上面。 苦行僧侣似的只携带最少量物资甚至干脆没有物资上路,靠沿途乞讨和收集野外物资过活这种日子,要如今的米拉去过她估计也是需要相当的时间才能适应了。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大抵莫过于此。在刚开始和亨利进入佣兵这个行当,没有什么钱的情况下那是无可避免的事情。而如今已经习惯了带足装备物资再上路的生活,再故意不带齐全装备想靠野外收集自给自足,那就存粹是脑子有问题了。 三人份半个月的旅行物资本来并不算难以解决,当天到镇休息隔天就可以配备完成,但这一次他们却需要再等上一段时间。原因若要深究,自然与那支浩浩荡荡的商队分不开关系。 翠湖镇到底也只是一个小镇,各方面规模难以与帕尔尼拉之类东海岸屈指可数的大城市相比的它,一段时间内能够供给的物资是有限的。因而当三人找了一家比较老旧价格也更划算的旅馆并且停留下来,打听过后去本地杂货商行打算购买物资的时候,也就不出意料地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就这样直接上路也是一种选择,但既然没有什么过于迫切的目的,三人——主要是亨利与米拉——也就决定暂时停留下来,等待商行老板调运来新的物资,同时享受一下翠湖镇本地的风土人情。 这一点对咖莱瓦算是造成了不小的压力,这个心直口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年轻人,理所当然地也是一个相当认死理的人。 米拉说他是吃白饭的这件事情只是开个玩笑,但年轻的旅店家大儿子却显得相当较真。他处处思索着想要也出点力气,不过这并不完全是为了面子问题,而是苏奥米尔人本身的朴实品质所致。 尽管是在波鲁萨罗出生,但他所接受的家庭教育和成长环境还是偏向于传统的苏奥米尔式。苦寒的北地之中物资一向都不算充沛,所以珍惜和感恩也成为了苏奥米尔人文化当中的一环。物资更加充沛的南方拉曼人可以暴饮暴食甚至铺张浪费,不夜的帕尔尼拉当中日日都有倒掉的酒水和食物。那边的人们对此习以为常,但在苏奥米尔这种行为则会换来他人的唾弃。 这一点在咖莱瓦这个不那么正统的苏奥米尔人身上也有所体现,心安理得地吃白饭这种事情,他实在做不到。虽然确实是囊中羞涩,若非与亨利还有米拉结伴的话他恐怕得过那种苦行僧似的一边旅行一边乞讨的生活,但要他厚脸皮假装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也显然是太过于为难这个死脑筋的年青人了。 咖莱瓦出行的时候仅仅只携带了最少量的装备,一个布包行囊里头放着替换的衣物、少量金钱还有两天的干粮,然后腰上挂着一把匕首还有一些生活工具。 他甚至连斗篷都没有穿,各方各面都表现得像是个十足的新手。 这一方面除了旅行经验的不足以外,还与家境有些联系。尽管家里有一座二层带马厩占地面积不小的旅馆,看起来像是家境不错,实际上从当初旅店当中仅有老板娘一人加上伊尔马力这个二儿子帮忙打理就可以看出,运营的情况并不是绝佳。 毕竟波鲁萨罗的旅店有好几家,生意不算特别兴隆的情况下光是整间旅馆的维护等等就需要相当大的开支。老板娘一个人勉强支撑着想来也是无比辛苦的,所以尽管看似家大业大,真正可以动用的资产其实也不算众多。 年青人本身做搬运工赚得的薪酬也大部分都交予到母亲手中,帮忙维持家计。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他这欠缺考虑的出行实在算得上是准备不足,若不是贤者与洛安少女同意与他同行,只怕靠咖莱瓦自己过着风餐露宿的日子是走不了多远的。 迟钝如他,多多少少也注意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但也正因家境如此,他才更加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亨利和米拉的帮助,满怀心思想方设法想要在结伴旅行的三人小组当中派上一些什么用场。 但缺乏旅行经验又死脑筋的他绞劲脑汁彻夜辗转难眠都想不出来,终于是在到达翠湖镇的第二天拉下了面子开口询问了两人,搞得贤者和洛安少女都有些哭笑不得。 “先去换一身装备吧。”贤者这样说着,而轻装上阵把随身物品都留在了旅店之中的三人再一次前往昨日去过的杂货商行。 需要提及的是,拥有代步座驾已经能算是混得不错的旅人,绝大多数的商人和旅者其实都还是靠自己双脚行走世界。而要穿过漫长的塔尔瓦-苏塔地区,咖莱瓦仅仅只背着一个小布包的行为显然是行不通的。 所以在杂货商店他们最先购买下来的东西是一个藤编的大型背篓,这是行脚商人常用的物品,直径差不多有半米高度超过1米3的大型背篓可以装下非常多的东西。如此一来咖莱瓦也可以发挥他搬运工的耐力,将之后会购买的物资以及营帐设备的相当一部分背在身上。 藤编背篓的价格便宜到几乎可以忽略,但拿到它以后咖莱瓦却开心得像个孩子。除了这个配件以外他们还买了一件羊毛斗篷还有打地铺用的布料。尽管仍旧是夏天,但夜里降温已经有些明显了,进入塔尔瓦-苏塔地区以后这一点还会加剧。篝火能够提供温暖,但地面上的冷气还是需要隔离物,否则人只会越睡越困乏。 在把这些随身携带的生存物资买下来以后,亨利和米拉商量了一会儿,又花了10个银币左右的价钱买了一把发音为“瓦利连”的单手刀送给了他。 这一做法显然令咖莱瓦有些消受不来,尽管价格相比起优雅的长剑算得上朴素,但10个银币也是一笔不小的资金了。 瓦利连式战刀外型上与西海岸流行的单手剑相当类似,制作工艺上面比起帕德罗西人流行的花式护手要求要低许多,所以也更加常见与廉价。简单的一字长护手加上圆柄配重球,除了是宽单刃而不是双刃以外几乎就是一把单手剑。它在东西海岸各地都有相似的形态出现,骑士和佣兵也会使用,但更多是作为平民所用的武器。 苏奥米尔地区的民间尤其流行战刀,受此影响的还有帕德罗西帝国的中部和北部。因为过去律法规定双刃的剑这种东西是“武器”,唯有贵族、士兵和挂牌佣兵等特权阶级才能佩戴的缘故,为了自卫平民们就钻了法律的空子,把定义为“日用工具”的刀具加长变大,创造出这种名义上合法的武器。 瓦利连在苏奥米尔语当中的意思就是“工具刀”,在此之上还有“伊索-瓦利连”——即“大型工具刀”——这种双手加长的版本,后者几乎和东西海岸都相当流行的一手半剑/长剑除了刃部就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有一些受帕德罗西文化影响的人会给它加上花式护手。 当然如今的武器管制法是以长度还有重量作为限制,超过了40公分长的大型随身武器在城镇之中就是不让随便携带的,但总而言之,作为廉价又可靠偶尔还确实可以充当工具的随身武器,80厘米左右的瓦利连战刀是比起双刃剑而言更加符合平民使用的经济选择。 用麻布包裹起来的战刀配了一个鞘,相较起咖莱瓦自己带着的那把简陋的匕首确实在作为自卫武器上面会有效得多。年青人满脸复杂地看着它还有那些新入手的装备,然后又看着亨利和米拉,但就在他整理了半天语言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从杂货商行门口的左侧,也即是小镇北部出口的地方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 喧闹的声响在外面传来,但纷杂的人声掩盖不住的是令人熟悉的马匹奔腾之声。杂货店的老板和伙计还有一行三人都好奇地往外看去,同样如此的还有其它在街道两侧的人,人们探出了脑袋,看着那发出高调声响的来访者,然后在亲眼看见的一瞬间许多人也立刻都讨论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不论是人还是马都身着盔甲的骑兵部队,乍看之下与帕德罗西帝国的正规骑兵相当类似,但在那耀眼的阳光之下你却可以看到他们背后显而易见的不同。 没有披覆披风,这些身着闪亮盔甲的骑兵背后取而代之的是用木头制成的框架,上面粘着硕大无朋的羽毛在驾马奔跑的过程当中随风摆动,真正字面意义上地背生双翼,不似人类的骑兵,反而像是从天国上降临的天使。 ——而这也正是他们能在有武器禁令的翠湖镇当中全副武装地肆意纵马横行的原因。 如此高调又华丽的部队有着显赫的身份与特权。 “龙翼骑士。”杂货商行的老板念出了他们的名字,他用的是拉曼语,显然是在为三人进行讲解。 “几十年前成立的王立骑士团,训练和装备都是顶级的,只听教会和女王的命令。他们取代了大剑士的地位,是如今苏奥米尔的顶尖战力。” “这些家伙离开了塔尔瓦-苏塔跑到翠湖镇来,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呢......”老板嘟哝着,表现出了他的担忧,但随即又讨好式地跟亨利他们说道:“您几位可不要和他们有什么冲突,最好是别有接触。如你们所见,他们是拥有特权的阶级,万一有情况了先斩后奏也是可以被允许的。” 老板这样说着:“我可不希望失去你们这样的好客户。” “不必担心,佣兵可是很懂得如何夹着尾巴做人的。”亨利微笑着用拉曼语这样回答着,而旁边的米拉和咖莱瓦对视了一眼,都只是沉默。 “咚咚咚咚——”的马匹狂奔声在南面的通道尽头逐渐变小,来势汹汹的龙翼骑士与背后令人印象深刻的白色翅膀一并消失在道路的另一侧。 而贤者半眯着双眼,脑海里那些巨大白色羽毛的形象挥之不去。 长达半米的大型羽毛世间并不常有,尽管许多大型鸟类例如鸵鸟甚至部分的杂龙身上都能取得,但挂在那背后木架子上在阳光之中会闪闪发光的羽毛明显不是来自这种下级的生灵。 若是再联系到他们的名号的话,答案就变得呼之欲出了。 “你们到底。”亨利用只有自己能听得到的语调说道。 “干了些什么。” 他灰蓝色的眼眸反射着外面太阳的光辉,但语气却有些让人发寒。
第一百二十三节:难敌岁月
作为寿命短暂的种族,人类自古就十分憧憬永恒不变的事物。 黄金在人类社会与文化当中有着极高的价值,受其影响,侏儒和矮人也相当重视。但寿命位居五族之首的精灵却对此并不狂热。 金子的特性是独特的。便是再坚固的钢铁也会氧化生锈,时间久远了不论是何等有名的宝剑也会变成锈迹斑斑破损的锈铁片。但黄金却不同,一万年前埋藏于大地之中的金饰一万年以后再拿出来仍旧闪亮如新,它是一种神奇的金属,人类自久远的年代起就发现了这一点,不论对黄金做些什么,它始终还是能够保持自我。 这仿佛抵御住了岁月侵蚀的贵金属,为寿命短暂的人类所痴迷。人们在其之上寄托了关于一切能够永恒不变的希冀,将黄金作为至高无上者的装饰也成为了遍布里加尔世界各地的行为。 王的丰功伟业被刻在了金子上,被刻在了坚固的石碑上。世人渴望一切就这样持续下去,因而开始以“万岁”“长存”之类的名词称呼王室与王朝,帝国与帝皇。 但没有什么,真正是一成不变的。 王朝可以只在一日之间就倾覆,号称无法被攻陷的堡垒可能在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插上了敌军的旗帜。 在如是的现实情景之下,“故乡”也就成为了一个暧昧模糊,让人憧憬,却又怯于伸出手去触碰的概念。 不论是因战乱而流离失所,还是因为其它一些原因背井离乡。在游子的心中,故乡这个词总是占据着一个独特又复杂的地位。 它若即若离,一方面使人向往,另一方面,人在外流浪的时间越是长久,回归故乡的可能性也就越低。 并非不想回去。 并非不想再一次感受那些曾经的美好事物。 只是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恐惧于自己归来之后一切却已经物是人非。 分明是自己长大的地方,分明各处都曾有自己留下的深刻回忆,可却再也找不到曾在这儿一同欢笑、一同仰望星空、一同立下约定的人。 若没有回归的话,回忆就还能保持着它的美,拥有一种牢不可破的光环,成为心灵孤寂之时的依托。但若是回来,却发现沧海桑田一切都已经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那么戳破了这一切内心当中最后的一分希冀也荡然无存。 如是的恐惧,与人类的历史相伴相生。相关的故事数不胜数。有一首已经不知出处被以好几种语言传唱的歌曲,其歌词内容便大抵如此: “一名少年迷失在森林之中,遇到了精灵与他们共同进餐。只度过了一个下午,回归了家乡却已是七年之后。父母早已双亡,村里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是谁。 他所讲述的故事无人听信,人们只当他是一个醉汉打发到了村庄的边缘去牧羊。 他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自己的故事,一直到死去为止。”① 即便身体有可以归去的地方,只要有钱,只要还能工作,就还能找到一个遮风挡雨的住所。但内心深处早已完全失去的故土,却让灵魂连安息都没有办法做到。 作为洛安人的米拉多多少少对此有些了解,但依照她目前所知来想象的话,只怕自己的老师对此的感悟要远在她之上。 白发少女到底是在艾卡斯塔出生的,对于洛安亡国的事情,她并没有亲身体会过。尽管她会说洛安语,但对于米拉而言真正的故乡和母语,她心中的选择还是倾向于亚文内拉。 改变有时艰难,但有的时候却像这样无比轻易。 在西海岸出生成长起来的洛安人对于坦布尔山脉另一侧的故土,仅有长辈睡前故事当中描绘的景象。而换到了苏奥米尔这边,大剑剑士们所经历的事情也显得是异曲同工。 24年的光阴,已经足以让一代人成长起来。 在女王的一纸号令之下就被残酷地剥夺了家乡和地位,流离失所的这些流浪剑士。因为王室政策的缘故,新一代的苏奥米尔人甚至都已经不怎么知道他们过去的荣光,只当是一些不忠的流寇、亡命之徒。 与亨利还有米拉一并旅行,现年19岁的咖莱瓦算是这其中的一个典型。 苏奥米尔王室的做法并没有什么错漏,大剑剑士们是效忠于女王的,既然如此那女王的要求他们自然也必须遵守。而违反了这一要求选择被流放以后,王国上下自然不能保留有关于他们光荣历史的文献和记载。 为了维持王室的统治地位,为了让这一指令变得合情合理,王室必须是对的,必须是正义的,所以这些人自然就必须成为恶徒。 新生的这一代苏奥米尔青年,就是在这种教育环境之中长大的。而即便是那些知晓大剑士们曾为这个国家贡献牺牲过多少的中年人和老人们,在这种立场也识趣地选择了避之不谈。 这个国家已经。 不再欢迎他们了。 因为龙翼骑士的到来这个问题不可避免地被提了起来。由于翠湖镇是北上的必经之路,大剑剑士进入苏奥米尔国内的消息在镇内几乎可谓人尽皆知,而在这种情况下当代王室直属部队龙翼骑士离开了驻扎的塔尔瓦-苏塔防线南下,风言风语开始流动是免不了的。 好奇心人皆有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并且某种意义上还算是利害相关,三人在等待物资集齐的空当也就准备前去打听一下消息。 龙翼骑士到来是正午,而到了午餐过后小镇内部就开始流传起各种各样添油加醋的消息。差不多是贵族们会喝下午茶的时分,也既是3点左右的时节,亨利、米拉还有咖莱瓦三人从旅馆步行去到了专业的酒馆。 他们住的旅馆地点比较偏僻,而且老板是个苏奥米尔人,整体的来客并不算多。 有道是物以类聚,要打听消息的话相比起闷声闷气不爱说话的苏奥米尔人,显然还是说好听点热情好客,说难听点则是大嘴巴的拉曼人开的酒馆氛围更加合适。 从下午开始就喝茶吃点心本是帕德罗西帝国中北部地区贵族的流行,随着两国的交流以及王室与帕德罗西交好的倾向,这种风气也流行到了苏奥米尔,并且进一步地延伸到民间。 然而茶和甜点只有富商和贵族消费得起,所以尽管民间的称呼也是下午茶,实际上却是大部分无所事事的人拿来大白天就喝得酩酊大醉的借口罢了。 闲人醉汉,混不出名堂的中年佣兵,这类人的消息虽然总是添油加醋的,但确实也往往十分灵通。 专门去打听容易惹来不必要的注意,所以选择的位置正确然后坐下听这些大嘴巴吹嘘,再自己加以过滤就可以了解到很多。米拉望着自己老师的行动思考学习着,亨利则是开口要了一些度数很低的酒水,旁边的咖莱瓦显然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他显得十分局促拘谨,双手都一副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是好的模样。 “你放松点,再这样下去别人都该怀疑我们是不是要抢这家酒馆了。”洛安少女瞥了一眼周围的景象然后这样说着,而年轻的搬运工点了点头,确实注意到了自己整个人都太过于僵硬的事实。他看了一眼那些醉鬼们懒散地趴在桌子上的模样,正浑身僵硬地打算模仿,身后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所以啊!” “噫——”“哐锵——”心神不定的咖莱瓦吓得抖了一下膝盖直接撞到了沉重木桌的下沿,上面摆着的餐具响了一响,年青人立刻疼得满脸苍白地捂住了自己的膝盖。 米拉无语地愣在了原地,而亨利则是摇了摇头。咖莱瓦担忧自己的动静是否引起了注意所以转过了头,但一眼看过去却发现整个酒馆仍旧嘈闹,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来——他的注意力再次被那个大嗓门的家伙吸引了过去。 那人明显是个苏奥米尔人,不过身高以苏奥米尔的标准来说有点矮,仅有一米八不到,光头,满脸黑色胡茬,浑身的酒气隔着几米远都能感受得出来。 “这些,嗝呃,什么大剑士,要我说啊,就是一群混不成名堂的蠢货。”他打了个酒嗝然后继续说道:“要说真的跟那些不信邪的老人一样吹得有多强,你说王室会舍得放弃吗!” “对啊对啊。”大部分人都赞同地点了点头,贤者撑着下巴瞥了一圈。这人吹嘘的时候用的是拉曼语,尽管口音浓重加上那面相可以确定他是苏奥米尔出身,但他所在的那张桌子上却仅有三成不到的苏奥米尔人,且都是一样的醉鬼,其它看起来相对有自制力一些没喝醉还有气力叫好的则都是拉曼人。 “而且啊,这些人要是真的很强,不是也应该在世界各地都闯出名声了么。” “哈,你说的话我都赞同。但我还是想说,老海赖宁,你这个老秃子,有没有名声你这醉鬼又懂个什么!”另一个同样口音浓重的声音响起,被称作海赖宁的秃头中年人立刻怒了起来,他的脸和耳朵红得发亮,“啪!”地一下就踩在了桌子上:“你你你你你——”地连说了好几句,让酒馆内其它地方的声响都停了下来,包括老板和伙计都看向了这个站在桌子上的男人。 “你这老不死的,老子我以前可是佣兵我跟你说,这东海岸哪个地方我没有去过,那场战争我没有参加过。我就跟你说了,什么大剑剑士,就是一帮子垃圾,呸。”他夸张地往地板上吐了一口痰,眼尖的亨利瞥见了那位酒馆老板依然挂着服务式笑容的脸上眉毛抽了一抽。 “要是真有能耐,那为什么还会被踢走。我跟你们讲,我就是见不惯那些说他们很可怜无家可归的人,要我说,那破剑又有什么可以保留的价值啊,为把破剑被逐出国门,这不是自己作的吗,纯属活该!” “对!这话我赞同。” “呵,说他们是什么战神,这步兵能打得过骑兵吗?你大剑剑士再厉害,骑枪一捅不一样得死。我都怀疑那么大的东西能不能挥舞得过来呢,他们也就是吹得厉害。” “还装模做样背在背后了,谁都知道背在背后拔出来不方便啊。” “我跟你们讲,要是现在有一个大剑士在这儿,我估计我能在他拔剑之前就把他给打掉牙了,不是我吹,我以前可是个佣兵——”米拉和咖莱瓦望向了亨利,贤者满脸平静地从旁边服务生的手中接过了酒瓶,然后往三个陶杯里头倒入了酒水。 “所以说啊,那些商行完全没什么需要害怕的嘛。”值得一听的消息终于到来,亨利和米拉都安静地假装品酒而竖起了耳朵,咖莱瓦忍着疼也有样学样。 “对啊,在龙翼骑士的面前那些人翻不出什么浪花的。”之前搭话的那个人再度开口,海赖宁从桌子上下来醉醺醺摇晃着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然后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毕竟是女王陛下和教会直属的军队嘛。”那些一直在迎合奉承着的拉曼人当中有一名衣着比较华贵的忽然开了口这样说着。 “是啊,当初驱逐大剑剑士的时候还有人反对呢,现在看来真是一个好决定。那些家伙天天只喊着什么保护苏奥米尔的传统,有他们的人在的地方,我们要做些什么都不方便,样样都得他们同意!”一个明显是商人打扮的苏奥米尔人在另一张桌子上接了话,他的穿戴十分拉曼化,并且说的那口拉曼语也比起那些醉鬼要标准得多,显然是经常在两国之间来往的。 “呸,管东管西,真当自己什么人物了!”海赖宁为了表现自己的不屑再次往地板上吐了一口痰,酒馆老板的额头出现了青筋。 “对的,现在换成龙翼骑士就好多了,他们也不干涉地方,就只镇守边疆。世道比起以前要好多了啊,好多了啊。”旁边又有其它人接上了话也是这样说着。 “是啊——世道好多了啊——”海赖宁像鹦鹉学舌一样重复着他们的话,然后忽然面色一青紧接着捂着胸口就“哇——”地一声吐在了桌子上。 “哇你这老混蛋,呕——”旁边的其它人都骂了起来生怕被波及。 而吐在了桌子上的秃头中年人终于醉意来袭“咚咂——”地一声脑袋磕在了满是自己呕吐物的厚实橡木桌子上,不一会儿打呼声响了起来,他直接就在酸臭的呕吐物里头睡了起来。 “......”酒馆老板太阳穴的青筋扩散到了整个面部,但他以极好的涵养仍旧维持着笑容,他转了转头示意旁边两个人高马大的苏奥米尔保镖过来把海赖宁架起,而和秃子同桌的其它人也只是讥笑地看着这个酒鬼被从后门丢出。 “应该没什么其它可打听的了,走吧。”酒钱在之前已经付了,留下三杯没怎么喝过的淡酒,亨利和米拉带着一瘸一拐的咖莱瓦起了身往外走去。 “我不服气。”心直口快的年轻搬运工好容易膝盖那股酸楚感开始能够正常行走以后,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有些出人意料。 “你怎么不反驳他们,都把大剑士说成那样了。”咖莱瓦对着亨利这样开口,而贤者耸了耸肩,满脸平静地说道:“我又不是大剑士。” “你——”年青人再度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旁边的米拉则是一脸好奇地望向了他:“不对啊。”洛安少女说道:“你不是敌视大剑士的吗?” “我——”咖莱瓦再度说不出口,语言这种东西想来本就不是他的强项,他思索了好久才挤出了一句话来:“说是活该什么的,没人会心甘情愿地背井离乡的吧。” “而且保护苏奥米尔的文化这种东西,我多多少少也明白一些。我长大的过程中看到过很多苏奥米尔的东西都被拉曼化了,食物也好、服饰也好,还有这些酒馆什么的,都是——” “这种东西,怎么说是错的呢。” “你的立场还真是两个极端滑来滑去,之前看到老师带个长武器就跳出来指责。现在倒好,我都觉得你是不是有些想要支持那些大剑士了。”米拉用亨利式的半眯着眼睛玩味地盯着咖莱瓦,而年青人再度开始变成了结巴:“我——我不是——”他努力地整理着语言,而洛安少女和贤者则都是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为难这个头脑简单的年青人。 “我们都懂的,你想说的东西。” “呃——”咖莱瓦愣在了原地。 “这事很难论谁对谁错。” “真要说的话。”亨利开口对着他说道:“就是敌不过岁月和潮流吧。” “什么,意思?”咖莱瓦艰难地试图理解贤者的话语。 “看看周围吧。”米拉提示了他。 年青的旅店家大儿子环视了一圈,相比起波鲁萨罗,翠湖镇的大多数房屋都是苏奥米尔式的。尽管因为与帕德罗西相近,过去也有一些受到影响的地方,但那些与整体环境格格不入的商业建筑,很显然还都是近期建造的,并且无一例外都是拉曼式。 “下达驱逐指令,逼他们做那个残酷的二选一的,也许是女王。” “但是从那些人的话语以及这座小镇货真价实的证据来看,大剑士们固守传统阻碍发展也是事实。这一点的对错暂且不论,这二十多年开放了政策与帕德罗西帝国交流的结果,却也随处可见。” “人民不会听信空口无凭的口号,若无法给予他们实际利益和美好的生活,那么他们就不会追随这些领导者。” “你自己不也是吗?当初还跟我说什么不要再回来破坏我们的和平。”“啊——”咖莱瓦愣在了原地,看着亨利。 “不光是法律禁止,这个国家的人民在内心中也都已经抛弃他们了。” “在他们不在以后,这个国家确实变好了很多。而如今他们的归来,只怕也不会获得多少人的支持,从酒馆当中那些人的交流就可以感受到这一点。” “大剑剑士。” “已经是被时代。” “被家乡。” “被人民。” “被王所抛弃了的,流浪者。” “他们的理念只会给目前安定又繁荣的局面带来破坏,至少在普通人的心目中,已经是无可避免地变成了这样。” “人们希冀目前的美好生活能继续持续下去,而不想要另一场战争。” “所以他们是孤独的。”亨利这样说着,然后转过了头。 “那、那你呢?”呆愣地听他说完的咖莱瓦张口问道。 “......”贤者停下了脚步,但不一会儿又重新走了起来。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米拉和咖莱瓦都觉得自己隐隐约约知道答案。 ———— ———— 注释:这首歌名字叫《Das Lied》,感兴趣的人可以自己去听听看。
第一百二十四节:旧日遗梦
亨利他们所居住的那间翠湖镇角落里的小旅店,老板是个典型的苏奥米尔老人。 年纪约莫七十后半的他高高瘦瘦,长着稀疏眉毛的面孔上胡须并没有很多,总是穿着一件灰白色的亚麻衬衫配合长条纹羊毛布的围裙,戴着一顶苏奥米尔特色的尖三角帽。 相较能言善辩的拉曼人而言,苏奥米尔人总是给人一种安安静静把活干好的形象。而三人在每一次跟这位店长碰面的时候,他也只是普通而又礼貌地打招呼,虽然会对这队奇怪的组合投来多一些注意,但也仅限于普通人会有的级别。 在第三天的这个傍晚之前,包括亨利在内的三人都没有想过这位老店长会藏着那么多的故事。 应当说是无巧不成书吗?反正事情便是在巧合之中,又显得有一些必然性地展开了。 巧合之一是他们停留在小镇的时间比起预料更长,因为道路或者其他一些因素,为杂货商行老板运货的车队又延期了。一行人本想改变主意就此抽身离开,但杂货店老板百般保证明天就会到达并且口头给予了一些补偿,所以商讨之下决定还是再等一等。 而巧合之二则是镇上开始传播的流言,正好在这个时间段展开。 闲着无事只是住旅馆单纯支出没有收入是过大的奢侈,但去到了小镇本地的佣兵工会上却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任务。近十几年来苏奥米尔实在和平得有些过头,连帕德罗西帝国境内会有的需要佣兵去出力的剿匪任务一类都不常有,这也难怪作为北上最后补给站的翠湖镇,却除了狩猎佣兵以外几乎不见多少挂牌的职业佣兵。 说是盛世,却也并不一定正确。但整体而言已经有二十余年没有大战,十几年间和平到麻痹,是确凿无疑的。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局面,归乡的大剑剑士才引起了无尽的讨论。 坏天气里浪花翻腾的海面上连船沉了都不一定注意的到,但在平静的湖面上若是投下石子的话涟漪都会清晰可见。 大剑士们成为了翠湖镇镇民茶余饭后总要提起的话题,尤其是在龙翼骑士到达小镇以后更是火上浇油。王室是不是要对这些人出手了,战争是否要来临,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在大街小巷上四处流通。 而正如其它任何事件发生的时候一样,总有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会添油加醋,也不知是闲着没事干还是真的有利可图,开始把原有的消息加上各种个人见解和扭曲,进一步地传播。 仅仅一天时间,各种消息就如野火燎原一样一发不可收拾。也不知道来源如何,但大剑剑士们归国是为了带来腥风血雨的说法似乎是已经被“坐实”。有些人甚至信誓旦旦地说他们就在旅馆里头听到龙翼骑士的队长对着商队这样警告。 尽管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应该明白类似的消息不可能随便暴露出来,即便真的要谈肯定也会到私密一点的地方讨论。但人类这种生物总是如此,在真相与符合自己喜好的说法之间,他们往往会选择后者。 大剑士的北上引致了商人转移资产南下,想要躲避即将到来的战火。而因为他们占据了大部分的旅馆,亨利、米拉还有咖莱瓦三人就找到了这间角落里的小旅馆居住。又因为商人们购买了大部分的当地物资,他们只能在本地等待物资补齐。然后在这段时期内龙翼骑士的到来又进一步地引发了各种讨论。 无比的巧合,仔细思索却也是必然。在如此这般的复杂情况之中,第三日傍晚的晚饭过后,兴许是闲着无事,兴许是别有用心,老店长忽然端着蜡烛走到了三人所在的圆桌前面,坐了下来。 “看你们,对最近镇内发生的事情都很感兴趣。”他抹下了头上的三角帽,露出稀疏的白头发,一开口就让三人明白自己的行动都躲不开这位老店长的眼光。亨利和米拉都是皱了皱眉,而咖莱瓦则因为对方的话而有些懵,摆出了一张呆脸。 “呵呵,别担心,我没什么恶意,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家而已。”他说着,那双因为上了岁数而有些浑浊的眼睛反射着蜡烛的火光,却开始显得有些锐利。 米拉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仅仅只是一瞬间,她在这个老人的身上感觉到了某种独特的气场。 那感觉与贤者十分相像,像是收在鞘里的大剑偶尔露出的一丝寒光;像是长摆罩袍下闪亮的盔甲行进之间反射的太阳,低调,隐忍,但却令人不得轻视。 “......你是不是误会了一些什么。”亨利开了口,用一贯平静的语调说道。 “呵呵,误会吗。也许是。”他用翠绿色的眼眸直视着贤者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但感觉自己就像在看着汪洋大海一样无法看出任何,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就当作是我的一厢情愿吧。” “闲着也是没事做,想听听看吗,关于最近这些事情,不是那些醉鬼吹嘘的,而是相对要正确一些的历史。” “不想听的话我也会说。”老店长笑眯眯地说着,米拉翻了个白眼,亨利也挑了挑眉毛。 “就当是一个上了年纪,老糊涂的人,心血来潮的自言自语吧。” 他这样说着:“没有打算期待一些什么东西,就只是对着三个擦肩而过的旅人,说一些这个国家事情。” “至于他们会怎么做,是否转过身就忘掉这一切,那就不是我能管得着的了。” “你说吧。”亨利摇了摇头,显得有些无奈。 “呵呵。”老店长笑得有些开心,他捏着自己的羊毛三角帽,打量着亨利,又看了一眼米拉和咖莱瓦,最后目光又回归到了贤者的身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后,才用平缓的语调开始说道。 “这是个,和官方的版本,有所区别的故事。”他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故事能够记载完整的历史,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记载完整的历史。” “不论如何确信自己的客观,记载者关于某一段历史的记录总是免不了会因为自己的出身、阅历、所处位置,甚至于当下掌权者的意愿而出现歪曲和改变。” “所谓的‘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这样的说法延伸开来便是如此。”他看向了三人,亨利和米拉对此显得不为所动,而咖莱瓦则是连连点头。 “帝国如今的塞克西尤图皇家,在权力斗争之中上位以后,几乎抹去了前代皇朝的所有遗留。历经几代换血和教育洗脑,尤其是在现代印刷业的书本普及教育以后,几乎没有任何现代的年青拉曼人会怀疑皇室权力的正统性。”老店长说着,他的话语之中似乎在暗示着一些什么,但却没有深入,而是接着说道。 “人们所信奉作为‘正确记录’的‘历史’,很多时候其实只是,按照当权者的利害关系而被严格塑造出来的‘故事’。” “所以我所说的东西,也只是从我的角度讲的一个故事而已。” “在官方流传版本的苏奥米尔历史当中,大剑士们。”他顿了一顿,然后眼神盯着亨利一字一句地说道:“是反派。” “.......”贤者显得不为所动,老店长摇了摇头,小声地叹了口气,然后接着说道:“实际上的故事,比起这个简单的结论,要更加复杂一些。” “一切的起源要追溯到王国与帝国,缠绕千年的血斗历史之中。” “追溯到海茵茨沃姆陨星湖,那个。”他再次对着亨利的那双灰蓝色眼眸,但贤者并没有就看着他:“一切传说的起源之地。” 店长显然是个会讲故事的人,他的拉曼语也十分流利,米拉和咖莱瓦都被他所吸引了。 “克莱默尔的历史并没有特别长久。” “事实上,它仅仅只占据了苏奥米尔王国两千多年历史的十分之一左右。” “在它之前,还有过更多的传说。” “千湖之国的领土是被很多东西塑形出来的,其中欧罗拉最大也是东海岸最大的湖泊,永夜之奇迹,海茵茨沃姆陨星湖,是在许多许多年之前,早于拉曼文明;早于莫比加斯文明;早于人类甚至精灵的年代里,由天空落下的流星所造。” “在大气之中烧去外壳的流星只余下纯粹的核心陨铁,它击中地面以后残留在了湖泊周边就一直存在。在未能有效地从矿产资源之中提炼出铁的年代里,这些容易入手的裸露铁矿成为了苏奥米尔民族崛起的关键。” “古典时代其它东海岸国家还在用青铜和黄铜做武器装备的年代里,拥有优质铁矿的苏奥米尔人就造出了能够打磨得更加轻薄锋利的铁器。直至今日,海茵茨沃姆地区仍旧是东海岸首屈一指的优良品质武器与盔甲出产地。”老人的语调在这里开始产生一些变化,三人可以清晰地听出来他的憧憬。 “如此想来,需要锻造到一米四五长度,轻薄趁手,却仍旧保持高强度克莱默尔会在这儿诞生,也就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 他说着,而随着那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画卷鲜明地在米拉和咖莱瓦的眼前展开。 “那猎猎飘扬的战旗。” “作为苏奥米尔国花的铃兰,藉由酸液蚀刻在大剑的剑刃上。” “寡不敌众,数量和帕德罗西的军团相比乃是100比1的残酷比例,却始终死战不退。” “他们。”老人说道:“曾是这个国家的骄傲。” “苏奥米尔大剑士用自己的鲜血和克莱默尔铸成的丰碑,一次又一次地抵御住了来自南方的侵略者们。” “但他们终究还是输了。”语气由这里开始急转直下,似乎是回忆到了比较有感触的地方,他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击败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守护的国家自身。” “这是可悲的。”他又看向了贤者,但后者依然不为所动,老店长垂下了头,借着火光米拉敏锐地注意到他表情之中有一丝失望。 “可悲,却也是必然。” “大剑士们的立身之本,是与时代脱节的。” “这位可爱的佣兵小姐可能不知道。”老人对着米拉笑眯眯地说着:“在苏奥米尔语之中,‘苏奥米’这个词即是国度的意思,但却并不是一般人所认为的王朝和政权那种概念。” “苏奥米的概念,不涉及到政权,而是人民与山河。大剑士们所立下的誓言,所要守护的东西不是任何的王权或者是贵族。” “而是苏奥米尔这个国家本身。” “这些养育了他们的山川河流,这些湖泊,这些美不胜收的土地和上面勤劳的人民。” “——换而言之。”亨利忽然开口打断了老店长满怀憧憬的诉说:“他们并不听令于苏奥米尔王室,也不听令于耶缇纳宗的总教会,而是在一定程度上拥有游离于这两者以外的特权,类似于第三方势力那样的存在。” “听起来像宗教和王权的眼中钉。”贤者这样说着,而老店长呆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是的,是这样没错。”老人接着说。 “克莱默尔应当是属于人民的剑,属于苏奥米的剑,从这海茵茨沃姆陨星湖湖畔诞生。在至黑的岁月里头守住苏奥米尔,以璀璨的星光开辟出一条民族得以延续下去的道路。”这个说法让咖莱瓦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讲述过的故事,他和米拉一并都把目光投向了贤者,老店长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而亨利接着沉默不语。 “名义上效忠于王室,效忠于教廷,但这把剑是为了人民而挥舞的。它应当守护住的东西不仅仅是领土,还有苏奥米尔人的民族灵魂。” “克莱默尔,是苏奥米尔的民族图腾。”他说道:“如海边的顽礁,任浪花拍打,纹丝不动。” “领土,无论失去多少次都可以再夺回来。但若是人民的心被拉曼文化所侵蚀了,他们认同帕德罗西帝国作为自己的宗主了。那么纵然领土仍旧属于苏奥米尔,纵然上面居住的都仍旧是北方面孔,但他们的衣食住行都已经拉曼化,口中所诉说交流所使用的也都是拉曼语,这还是苏奥米尔吗?”老人说着,他的语气显得有些激动,咖莱瓦连连点头,显然对此相当地有认同感。 “但他们败了。”亨利用极其平淡的语气重新提起了这个事实。 “......”老店长握紧了干瘦的拳头。 “苏奥米尔,败了。”贤者抬起了头,灰蓝色的眼眸之中一片宁静。 “是的,败了。”容光焕发的模样在一瞬间黯淡了起来,老人接着说道:“他们能够在最恶劣的战场上咬着牙坚持下去,但却输给了和平和繁荣。” “帕德罗西帝国的商业改革,贵族和商人势力的结合,帕尔尼拉港口的商业繁荣。在最近的一个世纪以内,帝国迅速地累积着财富,这令苏奥米尔的王室贵族还有士绅们心头发痒。” “一切都是联系在一起的。在他们眼里,想要守住自己的文化,守住苏奥米尔的人传统的大剑剑士们,是不符合潮流,拒绝进步的老顽固!”老店长的语气再度变得激动了起来,他伸出手去捶了一下桌子,让听得入神的咖莱瓦吓了一跳。 “这说法简直太荒唐......” “但确实是事实。”亨利依然注视着他,明明按照洛安少女的理解这事情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贤者说起来时却仿佛置身事外。 “是的。”虽然不情愿,但老人只能再次同意亨利的说法。 “理念,与如今的世界合不来,就连剑也成为了旧时代的古董” “光辉万丈的大剑克莱默尔,两百年前面对帝国骑士和步兵们的木盾牌和软链甲,可以依靠强大的技巧和力量有效斩杀,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但在如今高度发达的全身板甲面前,它逐渐开始变得不堪大用。” “商业繁荣,财富累积。在资金充裕的前提条件下帝国人能够让自己的军备一而再再而三地进步,这一切的进步一并让大剑这种原本十分有效的武器开始显得落后。” “在进入新世纪以后更甚,最近的几十年间帕德罗西的帝国骑兵规模越来越大,训练也越来越专业。而作为苏奥米尔顶尖战力的大剑剑士,到头来却只能去与轻装步兵战斗,面对人马皆着重型板甲的帝国骑士,他们拼尽全力也难以取得有效战果。” “老猎犬的牙已经钝了,腿脚也跑不快了。” “我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老人对着咖莱瓦说道:“他们和帝国之前发生的几次冲突,拼尽全力,也只是勉强打了个平手。” “克莱默尔。”他垂着头,落寞地说道。 “再也守不住苏奥米尔的国土了,也再也守不住,苏奥米尔的人心了。” “王室贵族在几次吃瘪以后,都十分倾向于学习帕德罗西帝国的骑兵。” “但大剑士们为了不失去自己的地位却对此百般阻挠。他们历史悠久的传统地位在一开始获得了人民的支持,但随着时间演变帝国那边商业越来越繁荣,而大剑士们却以保护苏奥米尔传统文化的理由,对商业和其他与拉曼人有所交流的事情严格控制。” “禁止了商业和建设,让整个国家都保留在自给自足的情况下避免被拉曼毒药所毒害。这种做法导致许多地方民不聊生,而因为对手武器和装备越来越先进的缘故,为了维持越来越高的战争支出他们还开始收缴各种税收。” “以超然的地位存在于王国之中,独立于宗教势力与王室和贵族势力之外,这本就是属于十分危险的处境,这下他们还开始把手伸向了人民,扮演起税官的角色以各种由头强行收缴‘善款’。” 老店长回忆着,一边用像是燃尽的蜡烛一样无力又遗憾的语调说道:“点燃了一切的最后一点火花,是名为‘柴薪税’的一个项目。” “苏奥米尔地广人稀,森林面积巨大,人民自古以来都是从森林之中自取自用。但因为经济上面对的困难,迄今37年前的时候,大剑士们发布了柴薪税这个条令,以王室的名义说明整个苏奥米尔境内的森林都是国王所有。普通人不得私自砍树,烧火做饭用的木柴也必须定期交钱才能进森林里头捡拾。” “这一点让他们失去了最后的支持。” “所以在如今的苏奥米尔女王登基以后,接着改朝换代的冲劲,就把他们也驱逐了吗......”听完这长久的叙说,米拉显得有些惆怅,她开口这样说着,而老店长缓慢地点了点头。 “女王颁布命令的时候年仅15岁,她并不懂得这些,甚至还觉得可以让他们放下克莱默尔这种武器,一起步入和平与繁荣。” “她不懂得人心,不明白这些人自古以来就坚持的信仰。” “一方是想要守住苏奥米尔本身的本土文化,避免被拉曼人所同化。而另一方则是想要国家社会进步,发展繁荣,因而需要开放,与帝国之间关系正常化从而交流与学习。双方都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最终引致了这样的结果。” “王室和贵族们在利益的作用下驱逐了大剑士,从结果上来看,开放的政策确实让国家变得繁荣了起来。但我们开始失去苏奥米尔传统文化,被拉曼文化入侵的证据也无处不在。” “而且这种简单粗暴的驱逐,并不能算是真正解决了问题。” “二十多年的岁月只是把矛盾爆发延期了而已,赞同大剑士立场,对拉曼人仍旧抱有敌意的人在这个国家之中也依然存在。这一次他们回归,事情不会简单了。” “苏奥米尔人,太顽固,太一根筋了。”老店长摇着头,叹着气说着:“少了谁人的指引和调和,他们只会在一条路上面走到头。”他说,眼光却是瞥向了贤者。 “不知道你在指望些什么,我只是一介佣兵。”亨利耸了耸肩。 “呵呵。”老店长又笑了笑:“那作为一介佣兵,你懂的事情有点多。” “彼此彼此,你也不只是个随处可见的老人吧。”贤者瞥了他一眼。 “只能说。”老人摇了摇头:“这一切演变成如今的局面,我也脱不开干系。” “笔比剑更能伤人,这样的话,你们听说过吗?”他做了一个书写的手势,然后接着说道:“按照人的意图传播开来的说辞,刻意夸大的缺点和恶行,激起民愤。虽然可以用坐着的位置,身不由己这样的话来自我辩解。” “但把他们逼上绝路的是我写的文章,这是事实。” “所以你曾经是王室的书记官。”亨利半眯着眼睛,而老店长再度摇了摇头:“现在只是个无人光顾的小破旅店店长而已。” “哎,就当我是自言自语吧,跟你们说这些,可能也只是怕这把老骨头哪天忽然迎来终点,就再没有人记得真相,只是把他们当成纯粹的恶徒。” “我又和他们有什么不同呢,一样都是旧时代遗留下来的老古董。” “只希望有谁能够来阻止一下就是了。”他说道。 “就算是童话故事也好。” “就算只是古老的传说也罢。” “趁一切还没有进入最糟糕的局面之前啊。” “让我,再信一次吧。” 他渴求般地望着亨利,而贤者撇过了头。
第一百二十五节:前往塔尔瓦-苏塔
杂货商行的老板这一次没有食言,从东南方向过来的补给车队姗姗来迟,在第二天的清晨悄然而至。 拖拉的原因看起来和他本人相关,老板明显在为某些什么事情做准备,因而囤了过多的货。早饭过后约莫7点左右亨利三人过来时他们还没把货物卸完,他把东西交给了商行的小工去打理,然后跑了过来跟三人交流。 平心而论,仅仅购买这样少量的货物本不该获得他如此多的热情。但这位老板显然是个识货的人,他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亨利和米拉胸口佩戴的是秘银制的胸针,如此做工精良的胸针一个就已经足够买下他店铺**成的货品,加之以两人的其它装备和仪表,看起来十分像是年轻有为的佣兵。 每个人都会因为自己某方面的渴求,发自主观地将其他人与刻板的印象对号入座。 亨利和米拉甚至都没有开口说出这些,杂货商行的这位老板就自顾自地用自己识货的眼光以貌取人,然后给他们套上了“年轻有为,而且看样子还是某个有钱佣兵团的成员”的形象。 这是随处可见的经验学惯性思维,在匆匆忙忙的世间人们少有机会真正去深入了解某个人的内在和思维。因而以貌取人在萍水相逢中经由某些细节把对方对号入座,装进某个印象模板里来对待,也就成为了一种在大部分情况下不会有错的行为。 贤者不必谈,就连洛安少女也对于对方态度为何如此亲善的原因知根知底。在老板的眼中他们这两个仅仅有两天交流的人是难得的潜在大客户,搞好关系留下好印象显然是百利无一害的。 因为能使得很多事情方便许多,二人也就没打算进行过多的辩解比如说“自身的这个佣兵团仅仅只有很小规模”之类,而同行的咖莱瓦很显然被杂货店的老板所无视,局限于自身的阅历不足,他并没有注意到老板态度差异的由来。 即便说着不同的言语,有不同的外貌和文化,忌讳和喜欢的东西都各不相同,人类在心理和欲求的表现上却总是异曲同工的。 言语、微笑;讨好的动作,谦卑令人难生恶感的姿态。一切的行为皆是为了达成某些目的,有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财富利益,有的则是自己一桩心事,想以此获得某些宽慰。 小旅馆老店长在昨天夜里说的话产生了一些影响,他在说完一切以后望向亨利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让米拉感觉自己心头有些堵得慌。而相较之下咖莱瓦则是过度勉强自己,开始因为店长说的历史而绞劲脑汁地思考着他无法给出答案的问题。 王室和大剑士的做法到底谁对谁错?作为苏奥米尔人的他又该支持哪一方的主张,这样的问题莫说是区区一个搬运工了,就连贤者都难以得出结论。头脑简单还非要钻这种牛角尖,一进去咖莱瓦就没办法把自己拉回来了。 思考过于复杂的问题导致走神,进而磕磕碰碰,不到12小时的时间里年青人身上多了好几处淤青,让他整个人都呲牙利嘴的。 但好在疼痛总算是让他暂且放弃了思考,也不知道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夜过后次日的清晨老店长没再提及任何这些事情,仿佛昨晚所说的话只是疲困中的错觉。他和前两日一样普通地打着招呼,只是说了一句:“要走了啊”,就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 而早早就去拿好自己物资的三人,则是就这样退了房,带着各种物资与装备向着翠湖镇东北部的出口走去。 因为货物延期的缘故,商行老板补了一点零头。在把给他们的物资多凑了一点之余,还拿了一点土特产的柿饼作为赠送。 甜度颇高的这种小吃是帝国中北部出产,因为交流影响的缘故现在翠湖镇的人也相当喜欢。人类对甜的东西天生爱不释手,而因为蜂蜜和砂糖价格相当昂贵,平民偶尔能吃得起的也更多是这样的果干小吃。 价格对上层佣兵还有商人而言不算特别昂贵,但拿来讨好人,留下点好印象显然是不错的选择。 等待东西整理好的期间,尽管没有主动问起,但借由大嘴巴的杂货商行老板,三人还是得知了关于那些龙翼骑士的消息。 和小镇上流传的说法部分符合,骑士们离开塔尔瓦-苏塔来到翠湖镇的理由确实是与大剑士相关。不过后半部分传得风起云涌的大战即将展开显然是在添油加醋,作为王室意志的代行人,龙翼骑士来到这边的目的实际上还是要稳住人心。 两天多的时间,在一般人看不到的地方,这支龙翼骑士中队的队长与那支准备转移资产的商队领导进行了某些讨论。而在亨利他们到达翠湖镇第三天晚上的某个时间,他们达成了一定的协议,令商队的人放弃南下。 达成协议的龙翼骑士们与商队一大早就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踏上北归之路,很多比三人更早起的镇民都目睹了这一幕。大部分人都仍旧对此莫名其妙,只有少数人到此时才恍然大悟知道商队是想要逃难然后被骑士们说服回去。想来在这过后又会有一些新的谣言开始传播,但事情终归已经被解决,商队和骑士都已经离去,人们失去了讨论的热度,也就不了了之。 翠湖镇的早茶馆营业时间相当早,正向着东北方向走来的三人远远就看着烟囱升腾起白烟,然后随之而来的香气也阵阵传来。 喜寒的油菜这种作物在南欧罗拉东面的大片平地以及帝国中北部地区都有大量栽种,除了羊毛和铁矿以外,油菜籽榨出来的食用油又是另一种北方较多的出口物品。 阿布塞拉大草原出产南境城邦联盟销售的香辛料,船运如此之远的话价格自然昂贵。尽管本地也有栽种一些可调味用的植物,但整体而言苏奥米尔人可以使用的调料还是要略逊于帝国南方。 湿热的南方拉曼小国喜好酸口,帕尔尼拉周边住民也有这方面的倾向。面条当中放入番茄肉酱是常有的做法,就连许多鱼类也都是茄汁炖煮处理。这是因为食品在湿气重又燥热的环境当中更容易**,而以酸味来调整,就较好遮盖。久了,这就形成了当地的饮食习惯。 相较之下紧邻油菜产地,食用油相当众多的北部住民,其烹调方法自然离不开煎炸与烧烤。 临海,所以产盐量也不低。两者相加,北方的菜系重油重盐几乎是任何人都可以预见得到的,所以小旅馆里头的苏奥米尔菜式,我们的洛安少女实际上吃得并不怎么习惯。 而在翠湖镇东北方出口的这家早茶馆却并不如此,诱人的香气远远传出,但却并没有浓重到让人反胃的程度。本打算早餐就随便吃点携带干粮了事,而且已经吃了几个柿饼的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米拉“咻——”地一下转过头看向了亨利,而咖莱瓦则是嗅着鼻子咽着口水,连自己撞到的淤青以及那个他想不明白的问题都抛之脑后。 “要走短途的话是山路,不经过湖泊也找不到什么鱼,接下去几天估计大部分时候是吃饼干配汤,所以。”亨利耸了耸肩,而米拉双眼立刻亮了起来。 三人三马靠近到了早茶馆的面前,正在处理着食物的老板抬起了头。 “唷,三位是吗?”他讲的是拉曼语,而从那外貌来看也确实是个拉曼人。老板穿着方便行动的宽松服装,入乡随俗地戴着一顶苏奥米尔式的三角帽——这相较帕德罗西式大沿圆边帽更加贴合的帽子作为厨师帽正巧合适——他把头发都塞到了帽子里头防止意外掉入食品当中。 与他本人的行事风格相同,店面的装修也是翠湖镇这座苏奥米尔小镇当中的一个另类。虽说其它的拉曼样式房屋也有不少,但这栋房子很显然是加入了老板本身的审美在内,整体涂装显得相当鲜艳不说,还用颜料画了几头猪在上面——而这也正是他食物香气来源。 天气稍冷的秋日早晨老板手头边的那个瓦罐里头的猪油都凝成了块,他用一把小铁勺挖出来然后在巨大四方铁煎盘的边缘上磕了一磕,整块的奶白色猪油掉在煎盘上,热气从下方的大块柴火传来,很快地就让猪油散开。 “猪油,而不是菜籽油,闻起来香多了对吧!”马被牵到了一旁,而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因为这个时间段还没什么顾客的缘故老板开始跟他们搭话起来。他显然是个典型的拉曼人,能言善辩,不过三人都只是看着他熟练地在油水开始“滋滋”响的铁板上面放上食物,没有接话。 先是一些切片的熏肉,然后是苏奥米尔人喜欢吃的烤肠。宰杀牲畜的时候小心地剥下肠衣,然后将打碎了的肉配合调味料塞到里头,隔一小段打一个结,就做成了香肠。 对普通人而言,肉食在过去和如今都并非天天能有。所以这种做法自然是收获季节的特殊庆祝。不过在接触了帝国开始有各种商业来往带动起经济以后,这类餐饮店当中的肉食也变得要更加常见一些。 食物和做法都是苏奥米尔式的,但在调味和具体细节上面却加入了拉曼人的改良。不得不承认整体上确实比起小旅馆老店长做的典型苏奥米尔食品好上许多,尽管这里吃上一顿也更贵就是了。 在识字率相当高的帕尔尼拉,店铺招牌甚至用木板写上的菜名随处可见。但到了翠湖镇就仅仅只有镇名和其它极少数的标语,所以食物的价格也必须口头询问才会知道。 在与老板的简短交流过后,三人决定这顿出发前最后的早餐吃得饱一些,所以一共要了相当大的份量。 三人份的大号早餐花了让咖莱瓦傻眼的价格,正巧来到北地,我们也便得以重新用亨利和米拉相当熟悉,但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使用过的价格衡量单位——丹诺。 丹拉索方言当中意味着税收的这个词语在西海岸是通用价值衡量单位,而在同属北地的苏奥米尔受其广为流传的影响,也多少得以通行。 当初亚文内拉王国的艾卡斯塔平原上,小旅馆里头卖的放养猪肉一盘大约是6丹诺左右的价值。而相较之下如今翠湖镇相同分量的熏肉和香肠,价格却足足是它的十倍以上。 乍听之下这家早茶馆是个了不得的黑店,但需要提及的一件事情是—— 亚文内拉人。 不懂烹饪。 6丹诺一盘的放养猪肉没有经过任何调味处理,它就仅仅只是用水煮熟然后端上来等你自己切片。而考虑到节省柴火和时间等因素,很多时候这些猪肉端上来都还是流着血水的,也就是说并不完全熟透。 令人胆寒的东西还不止这一样,地处坦布尔山脉脚下被森林环绕的艾卡斯塔平原上,预防偷盗者牛羊尚且有所顾忌,杂食性的猪却是完全放养的。 它们从人畜粪便到山里的蘑菇几乎什么都吃,所以下刀切开猪肉的时候常常可以在肌肉纤维中间看到类似米粒一样的一个个白点——这些东西,都是寄生虫的卵。 没有完全煮熟,不调味而且还会让你拉肚子闹蛔虫的这种猪肉,和圈养并且精心制作的熏肉香肠不可同日而语。而进一步引致价格天差地别的还有烹饪时使用的调料和其它,千年传承的拉曼文化以美食名扬四海,在征服其它民族、吸收文化和国家交流之间它逐渐变得能够容纳五湖四海的口味,因而也更加能为大众所接受。 经过拉曼改良的苏奥米尔菜式,尽管在本地人眼里或许少些正宗的味道,但对于来往的拉曼籍商人和外地旅客而言,却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在处理亨利他们三人下单的早餐期间,又有许多新来的客人也都坐在了位子上。看起来像是店长女儿的帮工迅速地把前面刚刚处理好,也正是发出引来三人的那份香气的食物端过去给其中一人。想来这人应当是一位总是准点到场的老主顾,因为这时间拿捏得刚刚好,预先做出来的食物正好降到了可以入口的温度,他就来到了这儿。 三人份的大份早餐,一次性就花掉了价值150丹诺的一个艾拉银币。 由南境城邦联盟发行的这种货币不但在西海岸通行,在苏奥米尔这种王家铸币厂不是特别出色的国家它也相当常见。 除了三人份量一大盘香肠和熏肉花掉了90丹诺以外,余下的那些钱是三大陶杯早茶,一些煎饼还有煎土豆块。老板的油量还有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煎饼和土豆块外边都是香脆而内里仍旧保持了酥软,没有那种厨艺糟糕的人做出来的干巴巴难以入口的感觉。 客人逐渐开始多起来的早茶馆,老板的女儿忙前忙后以至于都忘掉了他们这一桌,直到他们都吃了不少以后她才端上来一小盘调味用的碎葱花,然后用开朗的语调教三人用煎饼把熏肉香肠还有土豆块卷入其中,再撒上那些葱花。 “这是高地人的吃法,我妈妈是高地人。”女孩笑着这样说道,然后鞠了一躬又跑到了另一桌前去忙碌。 卷起来的煎饼缓和了对于外人而言口味有点重的苏奥米尔香肠和熏肉,鲜甜的土豆块进一步促进了这一切的融合,再加上葱花这个点睛之笔,配以一口略带苦味回味却甘甜的热茶入喉。 “啊——”舒爽得令人脱胎换骨的感觉,让三人不约而同地呼出了一口气。 连咖莱瓦也短暂忘却了这份美味花费的价格相当于他半周辛劳的报酬。 如此令人满足的早餐,为将要踏上旅途的人提供了体力和精神上满满的动力。 “预先做好的能带着走的煎饼也有哦,虽然不像饼干那样可以放更久。吃的时候火上烤一下就行了。”在结账完毕重新想要上路的时候,老板笑着对三人这样说着。 “......”米拉和亨利互相看了一眼,贤者耸了耸肩。 “这样下去,之后饼干可是会吃不下的。”他这样说着。 “我不管。”而洛安少女翻了个白眼,抓起了钱包。
第一百二十六节:乱线团
出了翠湖镇,离开有一段距离进入武器管制法失效的地区以后,亨利和米拉将自己武装了起来。 尽管苏奥米尔总体而言仍旧确实比起其它大部分要和平得多,但在荒郊野外旅行时露出獠牙利爪才是正确的做法。尤其是在队伍当中有洛安少女这样的年轻女孩时,这种做法能够让潜在的不法之徒多少顾忌一下,打消蠢蠢欲动的肮脏想法。 跟在后面的咖莱瓦也有样学样,只不过这位赶鸭子上架刚拿到武器不过两三天时间的年青人很明显对于护身武器一无所知。他盯了半天都不知道廉价软皮鞘附送的皮带上那两条额外的细皮带要做什么好,因此自作主张地就按照自己的猜测忽略了它们把整把刀塞在了腰带内侧。 他简单的头脑中隐隐约约有一种自己做法不太对的直觉,但局限于知识水平的不足也就没有细想,只是按照自己的想象觉得这样佩戴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一厢情愿的想法在迈开了步子以后立刻给了他自己一个教训。塞在腰带内侧的单手战刀格挡用的长护手正巧贴在他左下腹的地方。直愣愣的一字钢护手行动起来就每每杵到他的腹部。而战刀的刀刃部分垂直往下,走一步就开始拍击他自己的大腿,也是十分令人难堪。 ‘真亏佣兵们受得了这种别扭的感觉’ 不知该算是倔强拉不下面子开口去问,还是头脑简单觉得这就是正确的做法,或许两者皆有。总之咖莱瓦顶着这样的不适愣是走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在万幸之中,由我们的洛安少女回过头来一瞥瞧见了这一点。 “武器要系外面......”她扶着额头满脸无语,而回过头来的亨利也显得无话可说。 “苏奥米尔人的闷声闷气,有时候真的让人莫名火大。”苏奥米尔人出身的贤者如是说着,而米拉白了他一眼。 停下来的两人麻利地下了马,之后叹着气的洛安少女走到了咖莱瓦的面前一把就抽出了他系在腰上的战刀。 “哇啊——”多年磨练的剑客面对初出茅庐的搬运工,尽管体格上面有优势他却在米拉的面前显得漏洞百出。白发少女麻利地抓起了咖莱瓦腰带上的两条细皮带,然后熟练地打了两个自紧结,调节了一下长度之后松开了手。 “咦——这是——”咖莱瓦立刻注意到了区别,米拉把他腰上的战刀用几乎水平只是略有一些角度的横向挂载。不是直接塞在腰带上而是用那两条细皮带捆在鞘上,悬挂在外的携带方式使得他整个人活动起来都十分轻松,不会被武器硌到。 “可你们?”他低下头瞧了瞧自己横着挂的武器,又看着米拉和亨利竖着挂在马背上的武器,显得有些迷惑。 “步行竖着挂会拍大腿,鞘末端还会磕碰到地面。上马以后横着挂了则是会拍到马身,所以马背上要竖着,而步行则是横着。”米拉用简短的讲解为他解惑,然后准备重新走到马上。 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前方传来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紧接着一队重装骑士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他们高举着的骑枪上面系有彩色的战旗,盔甲在阳光之中闪闪发光,然后在经过三人旁边的时候瞥了一眼,那为首的骑士忽然勒住了马。而贤者则是动作迅速地拉了一下马鞍下方的盖布,遮住了大剑的剑柄。 “呵——”那名骑士上下扫了二人一眼,发出一声不屑的闷声,而旁边的其它骑士态度也不怎么好。只是他们也没有更进一步,停留不过两三秒就继续赶路。 风风火火的骑士队伍过后,贤者沉默地重新拉了一下盖布,把剑柄露出。 他和米拉二人的武器都是挂载在战马的左腿后方,这个位置稍微弯腰伸手就可以抓住剑柄拔出并且在马背上作战。拥有草原血统的马儿整体高度略矮,肩高仅有一米六的它们身上挂着单手剑类还行,米拉那1米2长的长剑也尚且过得去,但对于总长度有1米5的克莱默尔而言,稍微遇到一点崎岖不平的地形就会容易磕碰到地面的杂物了 所以亨利的挂法也有一定的倾斜角度,只是这样使得他拔剑会困难一些。但为了保持低调,还有遇到这种情况时可以及时藏住,贤者依旧选择挂在马背上而不是背在背后。 “他们怎么好像——”对于这门行当接触不多的咖莱瓦注意到了那名贵族骑士的眼光所在,他明显是盯着两人的佣兵徽章而发出了这样嘲讽的声音。 “你想说和佣兵不对路吗?”贤者这样说着,而咖莱瓦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毕竟职业相关,总是会有摩擦的。”亨利和米拉重新翻身上了马,而后面的咖莱瓦也牵着小独角兽追了上来。这段路开始有点崎岖,他们放缓了脚步,同时开始闲聊起来。 兴许是多了一个新手后辈,而开始以前辈身份自居的缘故。我们的洛安少女有些小得意地给咖莱瓦讲起了许多小知识。 以刚刚接触到的那队骑士作为话题的起始点,米拉兴致勃勃地讲了起来—— “......所以呢,将作为备用武器的刀剑以及单手钝器类挂在马身上,然后手里头拿着长矛之类的主战武器,是骑兵的标准配备。相比之下骑马的步兵,只将马匹作为代步工具而不懂得如何马上战斗的人则是全程把剑带在自己腰上的。这是区分某人是否懂得马上战斗的一个判断的小技巧。” “许多落魄骑士出身,善于骑战的战争佣兵团成员也都是这样一副打扮。”亨利接上了话,而咖莱瓦不停地点着头,只是当两人看向他的时候,却发现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当中尽是迷茫。 也不知道这个头脑简单的年青人到底是听没听懂。 “那骑士和佣兵之间的不对付是?”他开口问出了这个问题,显然比起武器装备之类的细节,咖莱瓦更加在意的是对方刚刚的态度。 “......”米拉郁闷地皱了皱眉,尽管他们送了他一把武器,但咖莱瓦这个年青人显然并不如同洛安少女本人一般对剑术方面感兴趣。 这与他的生存环境也有关系,当年的米拉是认为自己十分无力并且生活在动荡的亚文内拉又是作为受迫害的洛安人,想要获得反击的力量进而对武艺开始感兴趣。 相较之下年青的搬运工是成长于苏奥米尔的和平年代之中,他对战争与厮杀有一种本能的厌恶。尽管收到战刀的时候显得有些受宠若惊,但那也只是因为价格因素。他实际上对于战斗方面仍旧兴趣不大。 会选择跟随两个人一起出行,也只是想出来见一见世面而已,没有像米拉当年的那样要以此为生改变自己的命运轨迹。 虽然结伴同行,但在更深层次的意义上咖莱瓦却和他俩并不是同路人。 三人的出身、人生轨迹、自身性格以及意愿都有相当大的不同。由此延伸开来在面对同样的事物时会做出的选择也就大不相同。 跟着亨利旅行许久的米拉是已经拥有了典型的剑士思维,判断对手或是周围环境的时候会从细枝末节入手,详细掌握环境因素,确保随时能够随机应变。 刚刚仅仅些许的观察她就注意到了那些骑士的各种细节。而咖莱瓦相比之下就仍旧是市井小民的思维,他在意的是佣兵和骑士这两种同样离他很远,却会影响到他生活的阶级之间是否有一些矛盾——或者用更通俗的话来讲,他想听八卦。 “呼——”刚刚还兴高采烈的米拉在注意到对方对武器装备和战斗方面不感兴趣以后,耷拉着小脑袋变得兴致缺缺了起来。 而反正前行之路闲着也是闲着,眼见咖莱瓦这么好奇,亨利也就代替了失去聊天兴趣的洛安少女,开始讲解起来。 米拉原本是没什么兴趣,不过亨利讲述东西的方式总是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加上这方面的知识她确实没有完整地了解过,逐渐地也就提起了注意力。 以一如既往平淡的语调,亨利口中诉说的历史渊源在沉默倾听的两人面前开始逐渐鲜明。 “骑士贵族和佣兵阶级之间互相看不顺眼的历史,最初是源自于阶级之间的冲突。” “佣兵这个职业起源已经没人记得了,考虑到各种因素,这个职业或许与人类的战争史差不多古老。但真正系统化和职业化,却还是比较近年代里的事情。” “佣兵工会的发家,之所以如今能够落得枝繁叶茂,虽说与管理层的优秀运营分不开关系,但其实也是有契机的。” “如今的挂牌佣兵在大部分人的眼里,虽然是普通人会想敬而远之的存在。但要我说的话,其实比起以前要算好很多了。”放缓了脚步慢慢前行,两人静静地倾听着亨利的讲述。 “佣兵这个职业惹贵族们讨厌的理由,其实非常简单。”贤者竖起了一根指头:“佣兵多数都是平民出身,自己打拼掠夺战利品换取金钱,购买武器和装备,以此往复。” “佣兵这个词在拉曼语的发音,你们都知道是什么吧?”亨利撇过头看向了两人。 “知道。”两人都点了点头,而贤者接着说道:“这是如今大部分人的称呼,但在古早年间,贵族们对于佣兵的称呼其实并不是如此。” “罗瓦迪卡拉——这是拉曼语当中至今都存在的对于佣兵的蔑称。”亨利说着,咖莱瓦皱起了眉,而米拉思索了一会儿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扒尸者?”她转成了现代通俗拉曼语这样说着,咖莱瓦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贤者则是点了点头。 “字如其名,想象一下。贫苦的农民们被迫拿起武器上战场战斗,若是在大战过后侥幸幸存下来,他们会做的事情是什么?” “扒那些战死的贵族老爷的装备。”贤者耸了耸肩。 “七拼八凑的装备是许多佣兵发家的根本,当然,只有少部分蠢货会留着自己用,大部分人都还是在黑市上卖给了别人。毕竟很多盔甲和武器上面都有贵族的纹章,若是被幸存的后代子嗣寻仇了可不太妙。” “而这得罪了贵族们的原因,你们也能轻易地想出来吧?”贤者说着,两人都点了点头。 “在阶级严苛的过去,身为低级步兵炮灰的贱民,胆敢偷盗属于战胜贵族的战利品,这本就是一件需要处以绞刑的罪名。而后再加上阶级的歧视,尽管名义上是对手,但同为骑士阶级,死后装备武器却被这些贫民扒了个精光,也难怪同一阵线友军阵营的骑士贵族们亦会产生恶感了。” “就算短期内利益上是敌对的,总体而言,那些贵族却仍旧和他们才是一批人。而相较之下这些在他们眼里缺乏教养又下贱的贫民,则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他说,米拉和咖莱瓦则是多多少少有些沉默。 “在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许多次以后,流浪在各地的佣兵们也开始遭受迫害。不单是厌恶他们的贵族,就连同一阶级,向往安居乐业的平民们也开始将他们视为战争的罪魁祸首。” “毕竟,平民阶级不得反抗贵族阶级是一种常识。而相比之下同为平民的佣兵,杀了也不会获得惩罚,反而在这种氛围下还会获得赞赏不是么?”贤者耸了耸肩,米拉和咖莱瓦都听出了他语调之中的讥讽之意。 “好愚昧。”咖莱瓦低下了头。 “人之常情。”米拉叹了口气。 “总之在这种氛围之中,佣兵们开始在进入一些小镇以后就被以莫名其妙的理由拘禁拷打甚至杀害。而持续了一段时间以后,为了自保,他们也就开始抱团起来。” “但这引致了进一步的冲突,抱团的佣兵因为数量的优势形成了威胁,骑士贵族阶级和当地的领主们更加顾忌他们的存在了。生怕这些平民阶级组成的不受掌控的军队掀起威胁到他们统治的热潮,于是战争开始了。” “在战争的最后,一个历史久远但在之前都没什么名声的小组织,借势崛起。” “那就是如今的。”亨利顿了一顿:“佣兵工会。” “把一盘散沙一般的大大小小各种组织凝聚起来,成为一股足够庞大让当地贵族下手时需要再三掂量的力量。由此获得了话语权,开始争取佣兵们的利益。” “之后也没有止步于此,而是开始将一切规范化,系统化,专业化。派发了身份标识,安排了任务发布和评级系统,开始有赏有罚。” “若是佣兵犯了事,平民或者贵族可以找上工会,商讨裁定并惩罚。而若是佣兵受到迫害了,工会也会为他们出头。” “当然,不是绝对公正的。”贤者又是耸了耸肩,语带讥讽:“但这种专业的做法逐渐赢得了人们的信赖,毕竟跑得了教士跑不了教会。一般人的心底里头怀抱着这样的想法,也就逐渐开始觉得这个组织是信得过的。” “如今的佣兵阶级可以成为一个拥有特殊身份的独立存在,以工会作为后盾支撑,并且和贵族还有平民之间的关系相对正常化,可以说都是离不开当年那些人的努力。” “但即便如此,有些事情也依然得不到改变啊。”亨利说到这儿的时候忽然叹了口气,只有和他十分熟悉的米拉注意到了这一点。 自己的老师显然还有一些什么东西没有全说,女孩这样想着,但却也只是默默记着没有立刻追问。 “争斗依然存在,想要取缔这个组织的人也层出不穷。表面上看起来相对和平没什么冲突,实际上暗地里就像在玩拔河游戏一样,工会和各种贵族之间的斗争从未停歇。” “可是——”米拉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皱了皱眉头:“之前我们在别的地方遇到过的贵族,也没有像是刚刚那些家伙一样直接表现出敌意。”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啊,小姑娘。”亨利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又望了一下周遭,用平稳的语调如是说道: “因为当年使得佣兵工会借机崛起的战争,就发生在这儿。” “.......”女孩陷入了沉默。 “也许是对自己一手创造了这个影响力巨大的组织感到懊悔,也许是其它一些什么原因。总之在塔尔瓦-苏塔这里的士兵和贵族,对佣兵们可都是不怎么友好的。” “但不必担心,现在的佣兵身份特殊,他们也不会轻易动手。” “呼——”米拉松了口气,静静倾听的咖莱瓦也是如此。 “好复杂啊。”洛安少女有感而发,咖莱瓦赞同地点了点头。 “历史长的国家大抵都是如此,就好像一锅炖过头的大杂烩,所有的食物都失去了自己原本的味道和颜色,稀糊如烂泥一般混杂在一起。” “又像个被人随意搞乱的羊毛线团,就算想要把它解开,也只是让线更加进一步地缠绕在一起,使人除了挫败感以外一无所获。” “在这样的一锅炖煮里头加入什么新的材料,只怕也。” “会被染成锅中已有的颜色吧。” 亨利若有所指。 语气平淡。 却又带着些微怅然。
第一百二十七节:任性妄为的至高权力者
天刚蒙蒙亮,侍女和宫廷内的仆从们就都起了床。 入秋的欧罗拉清晨已有几分凉意,但对于习惯北地苦寒的人来说,一件短袖亚麻衬里衣套上工作用的条纹布围裙就已足够。 这里是整个苏奥米尔境内等级制度最为森严的地方。 由服装至谈吐,到行走姿态甚至是发型都具有严格的规定,以阶级划分,不可逾越。 最下层的仆从穿着与农民百姓没有太大差异,多是以宽松方便行动的亚麻衣裤作为基础。女性会穿着长裙,苏奥米尔人流行深蓝或是黑色之类的深色系,有时候也会在上面加上白色的条纹。而男性在盛夏时节则多是穿着短裤,至秋季开始,则会穿上冒险者和旅行者们也常穿的紧身羊毛裤。 除此之外再加上样式简单的套头帽或是苏奥米尔式的男士三角帽,配上围裙,就成为了劳动人民阶级的日常装扮。 华贵又别出心裁的装扮和不合时宜花枝招展的发型是不被允许的,不单单因为那些东西会导致劳动上的不方便,还因为这侵犯到了贵族阶级的特权。 在一个世纪前引入商业,财富开始得以累积以后的帕德罗西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平民向往贵族阶级,因而当自己手头上有钱了以后也就开始模仿贵族的衣食住行,想要跻身上流社会。帕德罗西人历经一个世纪的光阴最终以大国的体量实现了两个阶级的合并,但在苏奥米尔,这还仅仅刚开始。 地广人稀的这个小王国如今一心一意学习帕德罗西,虽然整体而言有所进步,但变化的速度却比起乐观主义者所期望的要更加缓慢。 苏奥米尔终究不是帕德罗西。 没有帝国那种级别的体量,它即便是改革也难以放开手脚。因为一旦真正开放了某些东西,有可能整个国家的阶级关系都会被颠覆。 正如某个此时在塔尔瓦-苏塔地区,距离北欧罗拉仍有一整片群山要穿过的男人所言——这个历史悠久的小王国就像是一个乱线团,又像是一锅炖煮太久的大杂烩。 存在于各地的贵族世家、历时长久的苏奥米尔王家。他们一方面眼馋于隔壁帝国的发展,也想尝一尝这块蛋糕。另一方面又担心自己的传统地位受到威胁,因而保持保留态度,对于很多东西都有所迟疑。 这些保守势力的存在再加上复杂的历史以及周边民族关系,一并导致这二十多年的进程显得有些不上不下。 进步确实是有,但却并没有内海彼端的亚文内拉那种如火如荼。 就像是苏奥米尔人传统民间故事里那个初次参加王室舞会的农家姑娘,穿着不熟悉的长裙显得束手束脚,放不开来。 这个历时长久的王国,很多东西都不是一言两语能够概括得了的。 阶级隔阂体现在各方各面。仆从阶级早早就起床打水做饭、照料牲畜处理厕所和各类东西。烟熏房和浴室的柴火升腾而起,光是负责上流社会人士早餐和晨间沐浴的准备工作人员就足有四五十人。而这些烧火做苦力的还都是最低等级的,再往上去御厨和亲手伺候贵族的要求等级还要更高一些——同理,这些人的衣着也会更加讲究。 沐浴的水温有很高讲究。苏奥米尔人的传统洗浴方式是蒸汽桑拿,在烧红的石头上面浇冷水令蒸汽充满密闭的房间。但上流社会却十分亲睐于拉曼式的澡堂,在巨大石砌浴场里头泡澡是许多高层苏奥米尔贵族晨间的提神醒脑活动。因而仆从也必须从几个小时之前就开始做准备,隔着石块让一整个浴场当中的水温保持适当温度,令自己的主子心满意足。 以香料和花瓣清洗干净身体,在这一切做完以后又会有七八个人负责伺候更衣。穿上华贵的服饰,打理仪表,然后再缓缓地走出门去。 清晨时分醒来的仆从阶级忙里忙外两三个小时,负责烧火的人都被烟熏得皮肤发干,而太阳也终于懒洋洋地洒在地面上时,那些贵族们才会迟迟醒来。 就连叫他们起床的方式都有讲究,过于急躁声音太大那是失了体统乱了秩序,是对上级的不敬,最好的结果都要被关进大牢一顿痛打。 而在这些懒散的上层阶级总算起来以后,不论是沐浴更衣还是用餐出行,整整一个早上的时间,除了用拿起勺子吃东西以外,他们也不会有任何需要自己动手的地方。 美味而简短的早餐过后。北欧罗拉的苏奥米尔贵族与王室成员,常做的事情是托着一杯从内海彼岸西瓦利耶王国运来的红酒,轻轻摇晃,然后望着一望无际的海因茨沃姆陨星湖,和在早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耶缇纳教会,雅兴大发地吟诗作赋。 “永夜的奇迹,真是一如既往地美丽——”如是的说辞总会引来仆人们由衷的称赞,当你的另一个选择是遭受鞭刑的时候,人总是有多诚恳就能多诚恳的。 拉曼诗词和故事当中把苏奥米尔描绘成了童话的国度。 对于外来旅人而言,这里也确实美如童话。 在高层贵族的眼中,自己这千湖与千岛之国美不胜收。 但仆人对于这个国家的美是一无所知的。 让人诗兴大发的漂亮雪景,意味着他们需要出门去在寒冷之中用长杆扫帚汗流浃背地清理屋檐;那冬日夜里温暖的火光,也是白天辛苦收集柴火才能有的结果。 有闲情雅致的上流社会可以抬起头静静欣赏这份美,而底层人员只能低垂着头,不是在埋头做事,就是在主子的面前表达自己的谦卑。 一千多年光阴稳固下来的社会阶级。贵族们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样的生活,却又在另一方面责怪于仆人的愚钝,不懂得欣赏那千般美景。 在这种前提条件之下。天真与任性妄为,在这个国家的贵族圈子当中或许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 “陛下,等等,陛下!”急匆匆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仆人们好奇地转过了头,但在瞧见那人时又立刻垂下了脸以表达自己的谦卑。 王室的面容他们除了特殊庆典以外是没有资格直视的,胆敢贸然将眼光投向王室的人都会被抓起来除以鞭刑。但转过身就此离开也是不可取的,这显得王室成员像是什么避之不及的灾祸一样,也是十分晦气的举动。 所以仆人们只能保持垂着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田园上的稻草人,像是墙壁,像是背景。 “余等意已决,不要阻挠了,亲爱的宰相。”走在前方一身华服为高级侍女所伴的那人回过了头,她的自称来自苏奥米尔古语,并非简单的“我”而是用了复式的“我们”。这是严格措辞当中的一环,而结合身后老人的称呼,举国上下自然也只有一人配得上。 国君是一国代表,立场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人,而是代表了举国上下的意志。所以自称所用的是复式,而非个人人称。 “可陛下,那些人并非可以言语就说通的对象。他们已然背弃了自己的祖国,陛下亲自前往,只怕会中了这些狡诈之徒的诡计!”年老的宰相留着长长的白胡须,他言辞恳切态度恭谨,但也可以从中听得出一丝担忧之意。 宰相这样说着,然后转过了头瞧了一眼中庭外围的这些仆从,皱了皱眉:“陛下,这里不是谈话的地——” “余等亲爱的宰相。不——”女王用温婉的语调改口:“余忠诚的友人伊尔玛啊。”她用了更加亲近的口吻以表示私人关系:“余等知道你的担忧,但那是余等亏欠他们的。” 现年四十多岁的女王这样说着,以她的实际年龄而言这位苏奥米尔的至高权力者看起来倒是十分年轻。北地较短的日照给了她洁白的皮肤,而苏奥米尔人血统高挑的身形配合长长的黑发,更使得那一双祖母绿的眼眸灿灿生光。 “陛下并不亏欠任何人!”宰相伊尔玛寸步不让。 “好吧,是的,一国之主当不为自己的任何行为后悔,当作为民众与贵族之代表实行意志,一往无前。余等不需要您再度温习,亲爱的朋友。”女王笑着说道。 “但余等既然以国之母自称,就应当拿出应有的体态不是吗?亲爱的宰相。”她这样说着,而宰相伊尔玛迟疑了一会儿,张口正要再提些什么,女王又接着说道。 “剑如今已经是过去式了,在王国和帝国交好的如今,剑已经派不上用场了。但就此把他们逐出国土,这也是过去余等因年轻所犯下的错误。” “此次既然他们已然回归,并且向余等递出了面谈的请求。即便身为一国之主不应当为自己的任何行为抱有迟疑与后悔,终归,余等不想错过这个可能令一切步入正轨的机会。” “克莱默尔乃是能为国家带来未来之剑,而掌握着它的剑士们,即便因为如今已经不必用剑去战斗而放下剑了,想必也能成为吾国前进的动力。”女王所说的话语掷地有声,而她闪耀的翠绿色双眸之中也满是自信。 但宰相仍旧没有放弃劝阻:“陛下不知道,十年十年是不同,历经这么多的岁月,这些人背井离乡在外流浪,只怕是带着满腹怨恨回来的。” “而且数月前帝国方面的大港帕尔尼拉才发生了外族袭击事件,在这种关头归来只怕他们——”“住嘴。”女王忽然皱起了眉:“即便是您,亲爱的宰相,余等也不允许如此污蔑吾国的子民。” “我苏奥米尔人杰地灵,不会有那种暴徒存在!”来自上位者的威严使得宰相不由得也垂下了头。“诚惶诚恐,陛下息怒。”他一边口头上这样说着,一边仔细思索着其它言语仍未放弃。但似乎是因为对自己发火感到后悔的缘故,女王的语气立刻又重新软了下来。 “伊尔玛,亲爱的朋友,余知道您是在担心,但这种担忧真的毫无根据。” “您看,他们归国已经一月有余,又哪里有闯出什么祸端?”“那是因为他们的目标是——”“那信件您可瞒着余等藏起来了。”女王语调又冷了起来。 “藏了半月有余,要不是宫里的仆人偶然发现并上交余等,您可是打算将这事隐瞒到什么时候?” “臣.......”宰相在脑海中搜索到了答案:“陛下既然意已决,那臣也不再阻挠。但近日正是民间鬼节活动,按照耶缇纳宗信仰,生者当为逝者让路,不适应出行。” “持续时间是13日,正巧臣今日就送信到塔尔瓦-苏塔,令龙翼骑士北上,陛下再等两周,一切准备充足再南下,这样可好?”宰相这样说着,扶手鞠了一躬。 他心底里头微微叹了口气,眼见所有阻挠的措施都已经失败,也就只好延期然后再安排足够的兵力护卫确保不出问题。 “嗯,就照您说的做。”女王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建议:“那就请您去发信吧,余等现在前去就餐。” “尊旨。”宰相松了口气,然后再鞠一躬朝着另一侧走了过去。 女王在侍女的簇拥下走过了中庭前往另一侧,而在她离开以后。宰相望了一眼周围那些仆人:“祸从口出,你们可都得记得。”他丢下了这样一句警告意义的话语,然后也转过身向着后方走去。左拐右拐走过漫长的走廊,最后来到了后方的一处高塔。 “书记官。”宰相伊尔玛紧皱着眉头。“大人。”对方施了一礼。 “写信寄往南部,还有,之前的调查搞清楚了吗?” “明知道陛下的性情,怎会有这种大嘴巴把消息给走漏的!”宰相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坐在了椅子上。 “大人觉得,那些人是。”年轻的书记官欲言又止,他显然也是知情人士,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归国的大剑士。 “只有神明能知道了,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宰相显得十分疲惫,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作为阻挠吾国发展的最大障碍,排除他们是势在必行。但这事是急不得的,得温水煮青蛙。女王陛下当初那突如其来的宣言,强行要他们在剑和国家之间二选一,老夫收拾烂摊子可是......唉......” “现在打草惊蛇,那些地方贵族有许多也担心自己被过河拆桥,导致吾国发展缓慢处处遭受阻挠。偏巧帝国遭受袭击,潜在的敌人蠢蠢欲动。吾国现与帝国交好,立场上十分尴尬。而他们在这种关头归来,发出商谈请求,消息又被陛下给得知了......”宰相不停地揉着太阳穴,但头痛却始终没有得到减轻。 “大人可多注意身体,我熟识的一位药师在调理上颇有成就,之后介绍给您吧。”书记官命令手下的人书写信件安排传送,然后接过仆人手里的一杯热茶亲手递给了宰相。 “哪有这份余裕啊。”宰相摆了摆手拒绝了茶水,然后长叹一声:“完全抽不开身。” “还好老夫用传统节日和宗教庆典为由延缓了陛下的出行,既然无法阻止,那最少要控制好——”他这样说着,话没说完外头忽然响起了“哒哒哒哒”的急促脚步声。 宫殿之中这样的行为可是严格禁止的,但那跑进来的人神色慌张,还没等宰相开口训斥就立刻开口:“宰相大人,不好了,陛下她——” “.......” “伊尔玛,吾友,原谅余等的欺瞒,但您也一直说一国之主不应当为自己的决策而后悔。不必担心,那都是可信赖的吾国子民,他们不会加害于余等。”端丽的字体写着如是的话语。 “神啊——”头痛欲裂的宰相忽然面色惨白地捂住了额头。 “宰相大人!” “咚——”
第一百二十八节:特别待遇
以动物作为主角写出的社会寓言,在许多历史悠久的文明当中都有所出现。 狡诈的狐狸欺骗乌鸦的故事;乌鸦饮水的故事;温水煮青蛙的故事;这些一系列的寓言是否与动物真实的本性相通,是否在现实中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或许并不重要。它们仅仅只是人们在无法直接开口指出社会弊端时,用晦涩方法讲述的哲理故事。 在来到东海岸以后购买的书本当中,有一则寓言我们的小米拉是最难以理解的。 它只用简短的语言,没有铺垫也没有什么内心的巧思描写。仅仅只是几句话带过,叙述了北地沙滩上的人抓捕螃蟹的一些细节。 “‘在只有一只蟹的时候,你需紧紧盖上盖子’农夫如是说:‘以防这灵敏的生物逃脱了。’” “‘而当你抓捕了超过一只蟹时,盖子无需盖上亦不会有任何问题。因为每当其中一只蟹试图逃离,另一只总会本能地把它拉下。’”尽管用的是拉曼语书写,但这则寓言的出处据称却是苏奥米尔。也许是语言之间的转译存在信息流失,也许是苏奥米尔人本就不像拉曼人那般善于言辞,这则故事相比起那本书收录的其它十分生动的寓言,要显得晦涩难解许多。 当天的洛安少女并不明白它指的是什么。而求解于自己的老师,那时的亨利给出的答案却也只是一句:“社会太老了。”这样莫名其妙的话语,没有更进一步的解答。 有的事情没有经历过是很难说清楚的。 懂的人自然懂,而不懂的人费再多的口舌也是对牛弹琴。 当初的贤者没有更多解释的原因,在来到了苏奥米尔以后,在进入塔尔瓦-苏塔地区四五天时日之后。 她明白了。 如我们过去所提,塔尔瓦-苏塔作为前往欧罗拉北部王国中心的重要防线,有着苏奥米尔咽喉一般的地位。复杂的地形与千百年来修筑的大小堡垒,使得这里成为了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但南北并非永远处于战争状态,考虑到交通往来的需求,在和平的日子里这里自然也有容易通行的大道存在。 “由王室财政出资建造的宽阔山道搭配许多桥梁系统,是来往的商人与旅客们前行的首选。这里的道路最平整也最好走,路上的还有免费可供休息遮风避雨的石屋,当然食物和遮盖用的被褥是需要自备的,但有坚固房屋可以免费临时入住,也算是这童话之国令人神往的原因之一——” 以上,节选自拉曼书籍《来一场北地之旅——去往童话的国度吧》,帕德罗西帝国上流贵族圈子当中小型手册畅销榜第一名。 这本售价换算约为15枚艾拉银币,配有精致版画的印刷书。细致入微地介绍了苏奥米尔的风土人情,只是它仍旧有一个小小的,只是小小的,不起眼的问题。 那就是—— 作者—— 很显然根本没来过苏奥米尔。 通行的木制桥梁面前拦了一队士兵。 年纪都不是很大的他们,与其实说是正规军人,倒不如说有点流氓混混的味道。 3人进入塔尔瓦-苏塔地区已有5天时间,翠湖镇早茶馆老板那儿买的煎饼派上了意外的用场。在分了一些给路上偶遇的从东方小镇过来的拉曼籍商人一家以后,那令亨利还有米拉想起过去在南方遇到过的马里奥大叔的健谈中年商人,为他们讲解了许多如今苏奥米尔的轶闻。 而这其中他再三以拉曼传统俗语强调的一句话,便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塔尔瓦-苏塔,有大量的驻军。 数量庞大的他们原本是由传统地位崇高的大剑士部队所率领。包括当年令大剑士们声名狼藉的“柴薪税”在内的许多不合理重税,实际上也都是为了令塔尔瓦-苏塔防线能够正常运营而做的。 大剑士们自身其实并不富有。 而在他们被驱逐出境以后,王室重点扶持起来的拉曼化龙翼骑士,理所当然地对这些前辈的遗留没有给太多好脸色看。 内心忠于大剑士的优秀士官和军官们基本都被逼走。加之以克扣薪水。尽管总体而言王国在引入与帝国的交流以后确实经济水平有所上涨,但这份肥水并没有塔尔瓦-苏塔驻军的份。 当初在翠湖镇的时候,塔尔瓦-苏塔的军需官会私底下高价倒卖军需物资的事情就已经是人尽皆知。而真正来到了这里,三人意识到这个情况还要比想象的更糟。 他们被拦在了大桥的前方。 事先通过的拉曼籍商人一家,用不甚隐蔽的手段交了一些过路费。而那位大叔在桥上远离的时候还回过头撇了他们这边一眼,眼神之中略带同情。 萍水之交,他也只是事先警告了一下,并没有进一步帮忙的打算。这是人之常情,虽然多少显得有些冷酷,但出门在外靠陌生人接济本来就是帝国上流贵族们才会有的天真想法。 “路费。”头盔和胸甲都戴的七歪八扭的守军士兵用让米拉感觉不爽的眼神打量着她,同时对着亨利开了口。 贤者骑在马上沉默地看了一眼,这里的人显然是一个中队的,总计12人。胸甲和头盔都保养得挺差劲,全都是锈迹,并且明显是不合身的量产品,有一些还是许多年前的古董。与现代胸甲的区别是缺少容纳形变的圆弧造型,这样被钝器击中时力道会直接传递到胸腔上。 “多少?”无端起争执是极为错误的生存手法,毕竟钱没了可以再赚,但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年轻气盛的佣兵,尤其是男性佣兵当中常有为争几分颜面荣光最终导致尸首分离的。这方面相较之下反而是女性较为理智冷静。 意气用事这样的词汇当然是与我们的贤者先生无缘的,只是他这一开口,却立刻注意到了对方表情上的细微变化。 只是极细微的动作区别,嘴角挂起了一丁点,然后后方几个脏兮兮的苏奥米尔青年互相对视了一下。他们的眼神扫在自己的盔甲、马匹还有胸口的徽章上,又打量着旁边头发变长因而扎了个轻便的短马尾的洛安少女。 亨利的眉毛动了一动,他用马刺轻轻刺激了一下身下战马的肚子,令它缓步向前,同时伸手去掏腰间挂在外围的皮包。 守军士兵脸上的笑容更甚,但洛安少女却注意到贤者用极隐蔽的动作以左脚脚尖拨了一下克莱默尔的剑刃,让它转换成适合拔出来的角度。 她提起了警惕,然后也挪了一下马鞍,让自己挂在鞍座上的长剑更容易拔出,然后挺直了身体,做好冲锋的准备。 这些守军士兵没有注意到任何细节,从懒散的站姿和低下的警惕性可以很容易地看出他们缺乏训练的事实。翠湖镇入口的守备队长那种级别的战斗素养显然在当今的苏奥米尔已是稀罕之物,这一路上过来不论远远观望还是擦肩而过,绝大多数的苏奥米尔步兵都是这种更多是凑合了事的炮灰感觉。 曾经的塔尔瓦-苏塔防线可不是如此。 在高地少数民族的威胁和帝国的进攻之下,即便大剑士的光辉万丈多少掩盖了一些,但苏奥米尔的步兵也是可以和拉曼军团以及骑士们正面对抗的存在。 可如今他们到底变成了什么样。 因为王室舍弃传统,学习拉曼人以及当今里加尔国际社会主流发展骑士阶级的缘故。步兵军费紧张,但占地面积广大的塔尔瓦-苏塔防线不是区区几个骑士团就能守得下来的。所以仍旧需要有大量的步兵驻扎。 没有军费,装备落后,缺少训练,军饷被克扣。在那些立场倾向于大剑士的老兵们都老去或者被逼走的如今,塔尔瓦-苏塔地区驻屯兵可以说是大换血了一番,但他们的立场却仍旧是尴尬的。 苏奥米尔那位天真的女王陛下颁布的指令让大剑士们背井离乡,稍微有点危机感的人都认为他们不会就此罢休。而作为大剑士传统驻扎地的塔尔瓦-苏塔,这里是否仍旧有步兵是倾向于那些大剑士的,也还是一个疑问。 为了防止有朝一日他们反咬一口,王室和贵族们需要有更加强大、处于优势地位的兵力。所以理所应当,训练不足和装备老旧,是高层默许甚至背后推动的行为。 说是爷爷不疼姥姥不爱,也丝毫不算过分。 基于这样的前提,对于塔尔瓦-苏塔驻军的基本素养,也就不应当抱有任何的期待。光是他们的构成,就已经令人深表怀疑。 在历经二十几年,老一辈驻军都退役以后。 如今这条防线超过8成的驻军来自于有轻微犯罪前科的年青人。 按照耶缇纳宗的“赎罪”理念,他们驻扎于此服役3年,便可获得神明的宽恕。 “嗯,真是个无比天才的决定。把一群十七八岁情绪冲动有犯罪前科的年青人凑在一块儿,试图让他们在神恩浩荡之下获得悔改。”两日前听闻商人大叔讲解的我们的贤者先生,说的这句总结显然是反话。 但即便得知如此他们却也没有太大的方法好做,只能希望出来找麻烦的人是老练一些有点地位的。因为这种地头蛇往往更加识时务,不像年轻人那样意气用事。 遗憾的是这份期望也落空了。 “多少钱。”对方没开口回答他的第一次提问,这是在拉高姿态。亨利没有表露出不满,而是接近到了守军士兵的面前,骑着马斜向下地看着他们再度发问。表现出了识时务的模样。 这些人都是苏奥米尔的面孔,平均年龄不超过19岁,多数是黑发碧眼,少数是蓝眼。他抓着钱包,态度和言语都控制在普通交流的范围。 年轻冲动的小屁孩比起老练战士而言是更恐怖的对手,这一点我们在过去已经有所提及。当初作为亨利和米拉相遇契机的那件事情也是如此。抱团的小混混们会有一种目中无人的自大,群体盲从的心理加上年轻气盛,对待他们的时候一句话一个眼神不对,可能就会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没有年长高位者镇场的这一支中队是极为不稳定的因素,所幸如何对付这些人亨利也手到擒来。 以四字总结—— “顺着他说” 自我意识过剩的小年轻是不可以被否定的,不论你觉得他错得有多离谱,你都只能顺着他来讲。 尤其是在装备和外观上有优越性,看起来比他们高一个档次的人。摆出来平等甚至有些放低的姿态,会让对方感觉到他自己很是重要,是个大人物。而在这种情况下,也就更不容易触到雷区。 “呵呵。”挂着橙牌和秘银胸针的贤者摆出的姿态显然很满足他们的虚荣心,桥口中队为首的那一个人竖起了两根手指头,后面的人对视着开始嬉笑了起来,显得很是买账。 米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而她身后的咖莱瓦则是皱着眉握紧拳头显得十分不快。这个头脑简单的年青人在听闻商人所说的路费问题以后,当场就说出了:“道路是女王陛下修的,说好了是随意畅行,凭什么要给他们缴费。”这样的话语。但有些事情不是简单的一言两语就能概括得了,要为头脑转得不够灵活,认死理的他解释清楚也十分麻烦。于是亨利和米拉只得交待他管住自己的嘴不要乱讲话,让贤者来全权解决。 “叮铃——”亨利掏出了两枚银币,他注意到了对方的眼光一直盯在钱包上。财不露白是出门在外的基本做法,不过要配得上这身行头他也不能带太少钱,那样反而还会再引起怀疑。所以贤者事先安排了钱包的份量,放了约莫20个银币左右的份量在钱包之中,在不引起藏钱装穷怀疑的情况下,也避免了对方漫天要价。 果不其然,在掂量了一眼亨利手中钱袋的份量以后,对方开口用口音浓重的拉曼语追加了一句:“每个人——” 看手头边有多少钱再开口要价。底层小青年的心理,亨利显然是完全摸透了。 他们毫不掩饰的那占便宜得逞的笑嘻嘻表情贤者看在眼里波澜不惊,而后方的米拉则是于此时再次想起了那个螃蟹的寓言。 她终于理解这则故事的寓意了。 对方的开价根据的是他们的穿着和手里头钱包的份量。 换而言之,是这样看起来混得不错的佣兵才有的“特殊待遇”。 照那位已经离去的商人大叔的话来说,按照常理而言也是自然——这些人是决计不敢向贵族收路费的。 他们敢收的只有和自己同为平民阶级的人,而对于发展得稍好一些的人,则自然要价会更高。 如是的情况在苏奥米尔的其它地区也都会存在。畜牧养殖红红火火的牧民可能哪天醒来发现自家的牲畜全被毒死了;而原本卖得不错的某家餐馆忽然有天就有流言说他家的食物来源有一些问题,最终变得无人问津。 这些例子当中如眼下所遭遇的少数是对方确实有利可图的,但更多的情况下,它们损人不利己。 出身仅仅只有几百年历史的亚文内拉,洛安少女对于这种事情了解的不多,理所当然。 西海岸国家繁多,并且很多王国政权都朝不保夕,因此尤其是在亚文内拉语地区真正的传统很难形成。而在相对而言局势更加稳固的东海岸,尤其是苏奥米尔王国,阶级的固化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深刻。 以东海岸人的眼光来看,这些“维斯兰”蛮族野蛮又残暴,若是对对方有所不满的话拔剑相向也是理所当然。 但这种自诩的所谓“文明”,所谓“传统”,凡事都极其讲究阶级和正确做法以及不显山不漏水以亨利的话形容是“把脏东西扫到地毯下面就假装干净”的做法。 就真的很好吗? 她想起了索拉丁高地曾有的遭遇。 那些教会的骑士所做的事情,与眼下的光景重合在了一起。 并非出自历史悠久的拉曼文化的她过去不曾懂得的事情,如今显得是清晰明了了。 亨利那日的愤怒,她如今也能切身体会了。 “帕德罗西人的二流冒险小说当中,暴君总是肆意妄为,而民众被欺压不敢反抗的。” “但现实中的暴君并不需要刻意地表现出蛮横。” “因为人民,会主动地献上自己。” 苏奥米尔没有切实的暴君,但这千百年历史流传下来的稳固社会阶级,这个王国的传统。其核心观念却如同一位不可撼动稳坐于王位之上的暴君,永世无法被排除。 那总结为四个字。 便是“安分守己”。 米拉所无法理解的在索拉丁高地那些圣骑士对他们穷追猛打的做法,还有一系列的在她看来很荒唐的举措。实际上对方看来他们这边反倒才是异类,是应当被排除的。 下层阶级哪怕有忤逆上层的想法都是错误的。 你应当安分守己,讨好自己的主子,而不得有任何其它的想法;不得有任何异心;否则就连存在都要被否定。 愚昧吗。 或许该说是可悲吧。 就像那个螃蟹的寓言一样。试图往上爬,谋求发展,想获得更好生活的人,即便上层阶级不施以压力,同一阶级却也总有人认为你不够安分守己,要把你拉回到坑底。 这不是单纯的嫉妒二字可以总结概括,而是来自于历史悠长的国家特有的固化阶级思想。 名为“传统”的心灵枷锁。 对上层阶级摇尾乞怜,而同一阶级混得稍好一些的,就要敲竹杠,给特殊待遇。 他们乐于看比自己混得好的人倒霉、出洋相,最好是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个国家,和亚文内拉,有着天差地别。 女孩忽然在心底里产生了一丝对于贤者的歉意,在注意到了这些细节以后,她忽然有些理解亨利对苏奥米尔的事情避而不谈的原因。 虽然不知是否是她所推测的那样,但只要想到有朝一日亚文内拉也变成这副模样,她就觉得心口没来由地闷得慌。 ——烦躁的事情还没有就此结束,在亨利掏出了6枚银币以后,对方再一次张开了口:“啊——你理解错了吧,佣兵。” 年轻的守军士兵用轻佻又愉快占便宜得逞的语调说着,而他身后的同伴终于没忍住是“嘿嘿”嘻笑了起来:“不是说你们每个人2枚银币,而是给我们每个人。” “......”米拉沉默了起来,咖莱瓦抿住了下唇,不过亨利仍旧显得风轻云淡。 他“哦”了一声,然后把整个钱袋丢了过去。 “嘿,算你识相。”那年青人打开了皮包然后检查着里头的艾拉银币。 “可以通过了吗?”贤者发问,而对方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米拉和咖莱瓦一眼,“啧”了一声之后挥了挥手:“莱塔莱塔(放行放行)!”他用苏奥米尔语这样喊着,紧接着和其他11人一起懒散地散到了桥口的两侧。 “走吧。”亨利回过头叫了一眼,而米拉和咖莱瓦沉默地向前走来。 “唷——”洛安少女通过的时候守军士兵们夸张地吹着口哨,年轻的女性佣兵在哪里都不算常见,而在这种青春期小男生尤其多的地方,他们行为更是夸张。 女孩没理他们,只是继续通过。 二人骑着马上了稳固的木制大桥,虽说花了很大一笔钱让人有些憋屈,但总算不至于闯出更大的祸端来。米拉松了口气,但呼吸还没更换完成,放下来的心却又再度提了回去。 “萨萨塔(人渣)。”沉默了许久的旅店家大儿子在经过的时候没忍住用极小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你他妈说什么?”正在分银币的守军士兵转过了头,而倔强的搬运工抿着嘴唇抓着腰上的单手刀也回过了身。 “你们这样,还算是女王陛下的士兵吗,一点荣誉心都没有!” “啪。”米拉扶住了额头。 “.......”亨利和她对视了一眼,然后耸了耸肩。 “得了,打吧。”洛安少女抓着缰绳,然后一手“锵——”地一声抽出了剑。
第一百二十九节:桥口激战
人高马大的身形配合多年做搬运练出来的强壮体格。面对这些虽然身高不错,但裸露的四肢纤细,身上邋遢站姿懒散一股小痞子气息的守军士兵,咖莱瓦犯了第一个错误。 这是一个判断上的错误,他觉得自己可以打得赢对方。 年轻又高大有力的男性常有这种错觉。在对自己气力的自信以及虚荣心的作用下,他们往往会过分高估自己,又过分地低估敌人。 他那粗浅又毫无根据的自信来源于己身的蛮力,和少许因为年轻气盛而有过的斗殴经验。可兵械战斗不似拳击,并不是蛮力过人耐打抗揍就可以赢的。 不论多高多重多强壮,被锐器割开一样会流血虚弱。 他没有合理的战斗认知,对于武器的威胁性和敌我强弱没有正确的判断。 这是任何战斗职业者的立身之本,若不对各种武器的杀伤力有足够清晰的认知,怀抱敬畏之心,那么原本可以赢下来的战斗最终也会以你躺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收场。 体格和蛮力在械斗之中不意味着一切,一个赤手空拳的壮汉和一个拿着一把尖刀的小姑娘外行总会觉得是前者稳赢,但若双方格斗经验等同的话,胜率仅仅只有四六开。 壮汉4,小姑娘6。 这是咖莱瓦犯的第一个错误,而他的第二个错误,则与亨利还有米拉分不开关系。 在贤者与洛安少女的手中,刀剑就像是一根木棍一样熟悉。这种流畅自然如臂指使,给予了与他们一同旅行的咖莱瓦一种错觉,那就是运用刀剑的技术其实非常简单容易上手,就算是他这样的外行,也可以轻易掌握。 但事实是。 搬运工只是搬运工,他的肌肉和体格是扛重物练出来的。不会在把剑挂上腰的一瞬间就变成了技术了得的剑师。 “哈啊啊啊!!”大吼着为自己助威的咖莱瓦感觉气血上涌,他“唰”地一下拔出了腰间的刀,然后离得远远地就开始用非常明显的大角度胡乱挥舞着,造成一种刀花密不透风的错觉。 聪慧的小独角兽快速地跑到了米拉和亨利这边来,而咖莱瓦则乱舞着战刀朝着士兵们冲去。 他在内心当中想象着自己的攻击如何轻易地劈开对手的矛头,然后近身过去把这些欠揍的瘦小兵痞暴打一顿——这便是他犯的第三个,假使米拉和亨利不在的话,也会是最后一个的错误。 ——忽略了装备以及人数带来的优越性。 短进长,即便是对熟手的剑师而言,也会是最高级的考验。 厉害的剑客面对训练不足的士兵确实能够做到取得先机单方面殴打。 但即便这些兵痞确实算是后者,咖莱瓦却也与前者扯不上半个铜板的关系。 “阿西(蠢货)。”面对隔得老远就开始胡乱挥刀,自认刀花密不透风的年青人,守军士兵们发出了嘲讽的声音,接着只是普通地端平长矛刺了过来。 “啊啊啊!!”直到这一刻幻想才终于被打破,当好几支长矛刺来的时候咖莱瓦忽然发现所谓左右格挡实在是无比困难。他想象中的轻易砍掉矛头近身的景象难以实现,那挥舞过头的巨大动作看起来夸张但速度和效率根本不够,年青人立刻慌了起来,他急匆匆地就开始往后倒退着同时继续用几乎是狂甩的动作挥舞着战刀试图格开长矛。 “当啪——”歪斜的刀刃拍开了较为靠近的矛尖,但另一端的士兵双手紧握着长矛仅仅小幅度的调节就再度将摄人的矛尖指向他的身体。 “嗬——嗬——”在犹如如影随形的毒蛇一般尖锐的威胁下,咖莱瓦慌了起来,呼吸也随之开始乱了。 这一切发生不过几秒时间,身后的米拉和亨利甚至都还来不及赶到他的身边。 幻想片片碎裂,真正的战斗和他的想象有天壤之别。 身体再强壮不懂得正确的知识他也只是大号的靶子,即便体力充沛但浪费在低效率只是看起来很酷炫的胡乱挥舞之中也徒劳无功。 他只顾着自己有体格的优势,因内心中的气愤而盲目,主观地忽略了对手在装备和人数上的优势。 装备长矛和胸甲头盔的正规军步兵队伍,再如何缺乏训练,也是足以碾压仅仅拿着一把一米不到的护身战刀的人。 咖莱瓦毫无防具,武器又有长度劣势。相较之下兵痞们穿着的防具再如何老旧和不合身终究也覆盖了躯干和头部等要害。 “啊啊,啊啊啊——”他彻底慌了。兵痞们踏上了桥,咖莱瓦挥舞战刀没有获得充足的效果只能本能地用右手护在自己的身体面前,这导致他的小臂被尖锐的矛尖挑刺划拉开了很多伤口。 鲜血开始流淌刺痛使得他几秒前还在气势汹汹的模样消去了大半,此刻的他完全六神无主——所幸他也并非独自于此。 “咚咚咚——”的声音在一侧响起,紧接着米拉:“嘿!”地叫了一声,把放在她鞍袋里头的小独角兽那件马衣丢了过来罩住了这些兵痞们的长矛。 “哈将卡哈将卡(散开散开)!”巨大的布料缠住了矛头,但能争取的时间极为有限,兵痞们开始往后退同时抽出长矛。 “跑啊你这家伙!”洛安少女对着愣住的年青人吼了一嗓子。惊醒过来的咖莱瓦忙不迭地转过了身,他仍旧抓着单手刀,右臂被挑开的长条伤口鲜血流下来浸湿了刀柄,使得它手感粘滑。 “提多——(小妞——)!”来自帕尔尼拉的贵族纹章兴许能够唬得了波鲁萨罗的人和有见识的大商人,对这些社会阶级低下的兵痞却不起作用。他们直接踩过了马衣然后朝着这边举着长矛接近了过来。 “啧——”“锵——”米拉抓着了缰绳一手拔出了手半剑但却也觉得有些不好发挥,她虽着甲但身下战马却是无防护的,在桥面上若是马儿受到攻击发狂了冲到边缘摔落山崖可就是十死无生。 “向左避开——”说着亚文内拉语的亨利平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同时还有一声金属卡到位的清脆“咔嚓——”声—— “嘶吁吁吁——”女孩果断地拉扯马匹同时整个人重心都朝左倾,而在她躲开的一瞬间。 贤者扣下了扳机。 “砰咻——当!!”之前收钱的那名兵痞脑袋上迎来了一记重击,他头盔立刻出现了凹陷,震荡让这名士兵感觉头晕目眩,他啪的一下倒在了地上,而士兵们立刻停下了前进的脚步抬头看着这一边。 “咚咚咚——”“哈——”米拉骑着马退到了亨利的旁边。 “.......”贤者站在原地,没有骑马也没有拿着克莱默尔,手里头拿着刚刚发射完的十字弓仍旧指着这边。 “弩!他们有弩!”护甲防护面积终究不很足够的这些人慌张了起来,远程武器除了全副重装的骑士阶级以外是极具威胁性的。 “没事,上弦很慢——”试图稳住军心的其中一人喊了起来,但他话音未落所有人就见亨利把弩机的尾端顶在自己布里艮地式板甲衣的腹部,然后单手轻松一拉上弦,夹在腋下然后从身后的皮袋里头抽出了一枚弩矢安了上去。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秒,而与此同时他手里还有另一台弩机指着这边。 “快走啊,笨蛋!”米拉再次对着愣在原地的咖莱瓦叫骂了一句,她手持长剑连人带马护在了年青人的身旁。“啊——啊——”紧张得变成结巴的咖莱瓦慌慌张张地重新动了起来,两人紧接着一同撤到了接近桥中心的地方,在亨利身后十米左右相对安全的距离。 “啧——”头盔上有凹陷的兵痞头子在同伴的搀扶下起了身,这一发弩矢带给他的除了内心中的震撼以外还有失了面子的光火,但他尽管年轻却并没有咖莱瓦那般冲动,而是小心谨慎地待在了友军的护卫之中。 “咕——”兵痞们都咽着口水看向这边。 贤者平稳地端着两把轻弩,他和对方保持着几米的距离。尽管严格意义上亨利只能发射两发弩矢然后兵痞们就会冲到能够攻击他的距离,但要这种士气低下的小兵痞在可能会丧命的情况下仍旧如敢死队勇士一般冲上来,那显然是强人所难。 他们可能会在占据数量优势的情况下欺凌其他人,杀人之类的事情也做得出来。但在遇到要牺牲的情况时,就会暴露出杂牌的劣根性。 12个人,贤者的弩矢射得再准也只能在他们越过这几米距离之前杀死两人。但谁都不希望自己是那个死掉的倒霉鬼,所以这群人用苏奥米尔语叽叽喳喳地催促着彼此上前,却始终没有人迈出这一步。 “我很——”“闭上嘴咬紧牙关!”脸色苍白的咖莱瓦跑到了后面立刻两脚一软坐倒在地,他正打算道歉却被女孩打断。米拉将长剑回鞘一把抓起了装着烈酒的皮水囊,然后手脚麻利地翻身下了马。单手抓着皮水囊的出水口部分用嘴咬住软木塞一拉然后吐出,被麻绳系着的软木塞子自然地垂在旁边。同时她空着的另一只手从马鞍包里扯出一截麻布。 “呜——”咖莱瓦闭上了嘴抬起手满脸冷汗,而洛安少女直接把烈酒往他的前臂上浇了上去。 “呜——咔锵——咚咚咚——”太阳穴青筋暴起的年青人因为消毒的疼痛而松开了手中的战刀连连捶着木制桥面,新鲜的伤口随着烈酒的冲洗仍旧在涌出鲜血,血液和酒精混杂在一起流在了地上,浓重的酒味掩盖了血腥味开始弥漫在紧张的空气之中。 “老师,我们没带蜂蜜?”米拉回过头对着亨利问了一句。 “先止血。”而贤者头也不回地说着,洛安少女点了点头,然后“撕拉——”地一声把麻布扯开。 “呜呃——”为了止血她用力地把麻布缠了上去,这使得咖莱瓦再次咬紧了牙关开始捶着桥面。“男人点,这就是皮肉伤而已。”米拉白了他一眼,然后迅速地缠了好几圈绷带以后系上了一个结。 “......”仍旧没有完全止血的小臂鲜血开始逐渐渗出让绷带颜色变深,女孩皱着眉看着这一切,又转过身看向自己老师的背影。 “看来我们得,和谈一下——”头盔有凹陷的兵痞头头用口音浓重的拉曼语这样说着,然后抬起头望向另一侧时他那翠绿的眼睛明显一亮,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以后又立马改口:“虽然我是想这样说的,但看来你们今天别想走了,佣兵。” 原来有些紧张的士兵们脸上重新露出了轻松又带有几分戏谑的神情,米拉皱着眉顺着他们的眼神回过头看向身后大桥的另一端,咖莱瓦也有样学样,然后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老师......”洛安少女语气凝重。 “多少人。”亨利头也不回。 “一个中队”女孩看着桥的另一边因为刚刚的动静而探出头来的那些士兵:“暂时”她如是补充着。这些人显然都是一丘之貉。见到同为守军的自己人与佣兵产生冲突,立刻就端着矛走了过来。 即便是头脑简单如咖莱瓦,此刻也不会指望着跟新出现的那一队士兵说是这些人敲竹杠要过路费,然后对方就会公正地袒护占理的己方,对抗那些**的兵痞。 “我——我真的——”年青的搬运工手足无措,以初次战斗而言他确实经历了太多,而此刻**上的疼痛加上内心遭受的冲击使得本就不善言辞的他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结巴。 “你来接手,剑借我。”亨利这样说着,然后正面对着桥口这一端的那些士兵缓缓地退后。 “好。”洛安少女接过了轻弩,在被弩矢指着的情况下那一个中队的兵痞都不敢向前来。不过他们占着己方援军已经包围了三人,也仍旧显得轻松自在。 米拉跟着亨利缓缓地退了回来,贤者直直走向了洛安少女的战马然后抽出了上面的长剑。而退回到咖莱瓦身边的洛安少女目视着十几米外的那些兵痞,轻弩依旧对准,看也不看地对着年青的搬运工开口。 “把刀捡起来,回鞘。”她说着,六神无主的年青人愣了一下然后按照白发女孩的指示坐了起来。只是当他收刀好背着背囊打算重新起身时,感觉自己的双脚有些发软。 “男人点。”米拉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然后这样说着,被比自己个子小也更年轻的女孩这样训斥咖莱瓦本应感到没面子,但他这会儿只是浑身打着颤,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啧——啪咻——”“阿西-阿拉皮卡(妈的别怂)!”女孩些许走神的瞬间桥口的兵痞立刻打算推进,她威胁性地射出了一箭逼退他们,然后用还上着的那支弩指着对方同时把空掉的递给咖莱瓦。 “上弦,箭在马背上,然后指着他们。”“啊——好、好。”年青人慌张地动了起来,而在他上好弦回过来颤巍巍地指着那些士兵的一瞬间,米拉也抽空转过头看向了另一侧。 “背着背囊还能站得稳吗?还有你会骑马吗?” “能,会。”咖莱瓦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 “准备撤,你先上马。”洛安少女对着旁边的小独角兽打了个颜色,聪慧的小家伙甩了甩头。 “怎、怎么撤?”咖莱瓦六神无主。 “等下。”米拉这样说着。 “等信号。” “什么信号?”咖莱瓦呆滞地问道。 单手提着剑的贤者走向了对面那些新出现的士兵。 而洛安少女半眯着双眼紧盯着面前的那些兵痞,一字一句地说道: “尖叫声——” “嘭——”“诺斯塔(抬矛)!!!”桥另一端松散阵型的士兵当中忽然响起了怒吼,他们原本以为人数就足以镇住对手让他们乖乖投降,哪知道对面的男人在一瞬间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这空旷毫无遮拦物的大桥上活人不可能平白消失,这是个巫师之类的想法立刻在他们的脑海之中冒出,他们慌张地举起了武器但直到亨利再次出现士兵们才意识到他只是放低身姿冲锋的速度超过了他们肉眼所能捕捉的极限。 “啪锵——!!”单手挥舞的长剑在命中木杆的一瞬间产生了剧烈的抖动,斩击能力不如克莱默尔的它只砍进去了一半但亨利强大的蛮力直接把余下的部分给甩断。 矛头落地在桥面上一弹之后从边缘掉落谷底,贤者直接杀进了敌群之中,他单手持剑在砍断了两支矛以后直接顺着用配重球狠狠地砸了在右侧士兵的头盔上发出“哐——!!”的一声响声,同一时间左手探出扼住了左侧士兵的喉咙把这个身高一米八几着甲体重最少也在八十公斤以上的人单手提了起来。 “咕呃——”感觉自己喉咙仿佛被铁钳夹住的士兵瞪大了双眼张开嘴像离水的鱼一样拼命试图呼吸,而亨利举着一个大活人作为盾牌格开了后方的另外三支长矛,在右侧那名被击晕的士兵倒地的过程中就又往前突刺了几米。 “阿西!”苏奥米尔语的咒骂声在旁边接连响起,新出现的这队士兵当中稍微训练有素一点的一人松开了近距离不易发挥的长矛把手伸向了腰间战刀的刀柄,但在他拔出来一半的那一瞬间贤者用配重球狠狠地砸中了他的手背。 “锵咔——”手背的骨骼发出清脆的声音被打得粉碎,而被打回去的战刀护手和鞘口的金属碰撞发出颤音久久未停。 “呃啊——”捂着扭曲变形的右手蹲下的士兵面容变形,而亨利扼喉的那人也晕了过去,贤者松开了手,然后抬起了脚。 板甲衣的下摆轻轻飞舞,而他抬起了左腿蜷缩起来,紧接着在晕掉的士兵落地的刹那稳稳地踹在了胸甲上。 “咚——!!”士兵的头盔在冲击之中落了下来,他的身体直接砸倒了好几个同伴。 “呃啊——呃啊啊啊啊啊啊——”接触不超过10秒,12人的中队倒了一半。 发出尖叫声的士兵们阵型进一步地松散了起来,而我们的洛安少女也在此时回过了头: “走!”她用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骑在亨利那匹战马上方的咖莱瓦这样说道,年青人愣了一下,然后立刻甩动了缰绳:“驾!!” “阿西!!”兵痞们因为桥另一端的惨状有些精神恍惚,但看到二人行动起来也重新迈开了脚步。“啪啪——”“咻夺!”钉在地面上的两枚弩矢令他们再度停了下来,而翻身慌忙上马的米拉和咖莱瓦与小独角兽三骑排成纵列迅速地朝着桥的另一侧跑去。 “老师!”跑过亨利身边时米拉把手伸向了贤者,而亨利把她的长剑准确无误地插回鞘里同时抓起了刚刚被砍掉矛头的仅剩下木头部分的长棍。 “咚!”他翻身上马的一瞬间将长棍掷出击倒了拦在路线上的最后一名士兵,紧接着三人三骑迅速地通过了桥口的地方。 “哈啊啊!!”“阿西,阿拉-帕斯塔-西塔-昆(蠢货,别让他们跑了)!”杂乱的叫声在身后响起,紧接着被尖叫声惊扰到从附近的营房涌来了更多的士兵,人数足有一百以上,只是没有马匹的他们只能在身后叫嚷着,很快就被甩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第一百三十节:狼与牧羊犬(一)
“沙沙——”光从高处的窗口照射进来,映在打磨抛光过的上好黑檀木桌子上,令毫无灰尘的表面有一种如大理石一般的光洁感。戴着两枚铂金戒指的手以教科书般标准的姿势捏着有秘银笔尖的洁白鹅毛笔,沾了沾墨水瓶之后,又飞快地在纸张上书写了起来。 加热印油用的香薰蜡烛散发出淡淡的香味,一阵优美的连体字书写过后他点了几个标点符号在上面。字体和持笔姿态都显示出了书写者十足的教养——他写完了这一段,然后又抬起手去蘸了蘸墨水,正打算继续书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却于此刻响了起来:“那个......大人——” 男人停下了笔,眉头微微一皱。 他伸出手去拿放在一旁的银质酒杯,因为动作的缘故镶金边的宝蓝色天鹅绒斗篷往侧面滑去,而他抬起手,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水,这才将目光投向对面拘谨地站着的那人。 “就是,您——”浑身脏兮兮的小青年穿着亚麻衬衣和羊毛裤,在如此精致到处都放着价值不菲物品的房间当中他就连呼吸都十分不自在。他努力地找寻着措辞,但却因为缺乏教养的缘故说出来的话语仍旧显得土气十足:“我都已经站了两个小时了,您可以听我说了吧?” 连表谦卑的“在下”之类自称都不懂得,又过于迫切地要求上位者予以回应,这种失了体统丢了礼节的做法让体面的中年人原本只是微微皱着的眉头拉得更紧。 而还未待他开口,旁边一直沉默站着的另一人就训斥了:“大胆,你没看出来团长大人正在工作吗。团长彻夜处理文书,如此忙碌辛劳,若非听闻这是要紧的事情也不会抽空来接见。” “但这又是什么?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东西了胆敢催促大人放下手头的工作来?只是站两个小时就嫌累,窝囊废!”穿着修身上流社会服饰的这人显然也是属于骑士阶级,从胸口徽章来看大约是一位副官。团长等他训斥完毕然后抬起了手,副官立刻住嘴,退回到了身后挺直腰板站着仿佛他是一座雕像。 “我——”小青年开口本能地试图辩驳,但在意识到身份地位的差距以后他又惊恐地闭上了嘴:“我很抱歉,大人们。”他找不出话来,而将一头短发都梳起来的团长把鹅毛笔放在了旁边,因太阳升起气温升高的缘故把天鹅绒斗篷摘下放在椅子上。然后又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才缓缓开口。 “是说有人强闯,还打伤了你们的人?”褪去天鹅绒斗篷后,室内唯一坐着的那个人穿着显露无遗。紧致修身胸前和小臂都有镶金银扣的深蓝色外衣,而左胸系着的纯金胸针上面画着羽翼、彗星以及代表苏奥米尔王室的铃兰,在识得这些标识物的人眼里身份呼之欲出。 这正是当今苏奥米尔王国武力的顶端,王室与教会直属的贵族骑兵,龙翼骑士团的大团长。 “是——”上位者的威严使得这名之前与亨利他们有过冲突的兵痞青年全无在三人面前蛮横的模样,他显得像是一只刚被领养到陌生家庭的小猫一样恐惧又老实,连自己脚下站着的那块地方都不敢离开,生怕多踏一寸地就要被骑士老爷们处以鞭刑。 就连刚刚没礼貌的开口,也是因为站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实在是腿脚发胀。 苏奥米尔的社会阶级极为严苛,下位者被晾着也不得有任何怨言。这是对方给的下马威,年青的士兵是懂得这一点的。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小混混对付同一阶级的人蛮横,是因为觉得自己背后有靠山。而对着贵族阶级,尤其是这些拥有先斩后奏特权的武官,他们则会完美地演绎什么叫做夹着尾巴做人。 性子刚烈的人兴许会嘲讽是欺软怕硬,但最少这能让你避免不明不白地落到尸首分离躺在某个阴冷角落里的下场。 不论看起来多体面客气,这些贵族们。 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年近40的大团长再度沉默了。青年兵痞又开始手足无措起来,之前被副官呵斥之后他的神经显得更加紧张起来,此时心底里愈发开始后悔起自己的决策来。 这本是拉帮结派的地痞青年常有的套路,不论当兵之前还是之后都没有改变。有同伴被打了,就要起哄把事情给搞大拉人报复把场子给找回来。 但士兵们如同一盘散沙,光靠他们自己没有这么大面子去调动整个塔尔瓦-苏塔地区的士兵。于是天才如他,想出来的主意自然是把故事稍微修改一下,然后上报上级,引起重视。 由上层的贵族老爷们颁布命令要求全境的士兵都搜捕那三个人的话,他们就插翅难逃了。 这计划原本应该是完美的,可就连他也没有预料到会受到如此重视,以至于大团长本人都亲自接见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在出乎意料的事件之下他像是被远古掠食者盯着一样浑身僵硬,连呼吸都不顺畅。 和外界的理解略有不同,塔尔瓦-苏塔的驻军步兵和骑士团之间的不对头关系,其实是单方面的。 亲大剑士立场的,还有不服管教的刺儿头基本都被处理掉。这份关系只是龙翼骑士团单方面地瞧不起这些下级步兵,而步兵们的态度与其说是敌对,倒不如说是畏惧之中夹着些微的艳羡和嫉妒。 区区一介小卒,在他的上面还压着一大堆步兵里头的军官,然后再往上去才是贵族骑士团的成员。而位于整个塔尔瓦-苏塔地区权力顶点的,便是面前坐着的这位名为威马·维里由·麦尼斯多爵士阁下的龙翼骑士团大团长。 越过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军官也越过了骑士团的普通成员直接被接见,这就好像是普通人忽然被女王陛下邀请一同喝下午茶一样,显然只会令下位者手足无措,受宠若惊。 他不甚胆敢抬头去瞧对方的颜色,感觉自己的躯干头颅四肢都不在应有的位置。此刻打断了对方书写而大团长又沉默不语,不知他是否动怒的青年兵痞站也站不好坐又不能坐,总是找不到一个感觉合理的姿态。他冷汗连连,这时腿脚的酸楚反倒是不那么要紧了。 “啧,无能。”这人懦弱又担惊受怕的模样毫无遮掩,一旁的副官高高在上地从嘴角唇间吐出了不屑的音调,但他也只是垂丧着头,丝毫不敢反驳。 “奈莱,是吗?”麦尼斯多开口问道,而被他叫到的兵痞不停地点着头。大团长吹了一口气把香薰蜡烛吹熄,印油立刻开始凝结,而他再次用平稳的语调开口:“说给我听吧。” 像是获得了神明的宽恕一般,奈莱总算是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把他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开始滔滔不绝地叙述。 他起初还有些拘谨和结巴,后面随着叙述没被打断,越来越拿回了那份自信,仿佛这里不是大团长的接待室而是某处酒馆一般眉飞色舞地详细描述着:“——我们和那一家子商人挥手告别以后,那几个人就闯了过来。” “哎呀大人您不知道,他们偷袭了我们,简直是最恶劣的狗杂。果然那些大剑狗杂的恶名不是瞎编——”奈莱这样说着,他打的算盘三言两语就能看出,显然是准备把这件事情跟传得风声四起的大剑士归乡扯上关系。 “但我们可是奋力抵抗了的,大人,那些受伤的弟兄们身上的伤就是我们的荣誉勋章!”他拍着自己的胸口这样说着,而旁边的副官皱着眉毛打断了奈莱的吹嘘:“说重点的,那些人的样貌和细节呢,连相貌都没有怎么搜捕?” “呃,这个。”奈莱眼睛转了一下然后找到了说辞:“他们来的太快了,直接就连人带马冲过去。我们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人,但总之是三个人是没错的!” “他们偷袭完我们然后一瞬间就借着马匹的冲势跑过去了,我们根本没有时间来看清楚!”他一边思考着一边补全自己的说辞,而大团长沉默地听闻,直到他这一段说的差不多才冷不丁地发问:“没看清,那你又怎么知道是大剑士的?” “呃——”奈莱说不出话了,他满脸冷汗地继续试图在脑海里搜寻说辞,但大团长却似乎不打算再给他机会,他用平稳的语调接着说道:“肋骨、手掌骨折和脑震荡,还有声带受挫,其余几人轻伤。” “这是哪门子的大剑做的?”团长平稳却看穿一切的语调让奈莱如坠冰窖,他完全不知道对方已经把这些信息都掌握在手。 “桥面还钉着弩矢,在你所属的中队守的这处桥口。4米处有一枚,10米处有两枚。而受伤的人全都是守另一侧的另一个中队。” “战斗持续的时间,恐怕不仅仅是片刻吧?”大团长用他翠绿色的眼睛盯着奈莱:“奋力抵抗的你们,怎么一个人都没受伤的?” “我——我——”谎话被揭穿的小青年手足无措,他“呲——”地一声挪动了脚,本能地准备逃跑。 “你们敲诈路费的事情,以为上头的人都是瞎的看不着?” “......”奈莱开始发抖,他转过了身往外看去打算找后路,却发现门口不知何时被两名穿着全身甲的骑士封锁了起来。 “这东西。”大团长从黑檀木桌子底下奈莱看不到的地方拿出了某样东西,然后丢到了他的面前。 “啪——” 那是脏兮兮的马衣,米拉紧急拿来缠住他们矛杆的。因为看起来布料价值不菲,被中队的人捡了起来打算后面拿去换钱。不知怎地就落到了大团长的手中。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对吧?”大团长接着开口。 “这是帕德罗西帝国皇亲的标识。” “能够带着这种东西的人,显然是与帝国高层贵族有紧密联系的。”他语调平稳,但这句话听在奈莱耳里却好像一声惊雷。 “啊——”“咚——”的一声,奈莱两脚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你现在最好希望那三人当中不要有任何人出事,否则的话。”大团长没有继续说,而奈莱已经抖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啧。”副官鄙夷地看着他,然后挥了挥手让那两名骑士进来把他架了出去。 “把他吓成那样,您也真是恶趣味。”全身着甲的骑士走路的声音远去,而副官开口,对着大团长说道。 “没接到正式通知,估计也就是帮忙护送相关物品的佣兵,没有真正的帝国贵族随行吧?” “嗯。”大团长点了点头:“终归,顺着这条线追查一下,在这种节骨眼我可不想有任何意外。” “这帮饭桶就知道搞点小偷小摸,还想跟大剑士扯上关系。完全不知道这种虚假情报会浪费我们多少人力物力。”副官显得极其不屑:“真要遇上的是大剑士,现在他们哪里还有人活着的。” “你高傲了点,西格。”麦尼斯多大团长语调依然平稳:“就说你自己,在只拿一把剑的情况下,面对一个中队拿矛的士兵,能做到一个人不杀吗?” “而且他还不是穿着全身甲的。” “......”副官西格沉默了。 “稍有差池,稍有犹豫,就会落得万劫不复之地。”麦尼斯多叹了口气。 “行动迅速不留痕迹,战力强大,头脑冷静。此等逸材,我等龙翼骑士团人杰辈出,但上下搜寻。” “却一个都找不到啊。” “你领回来的那支商队已经北上了?”大团长忽然转移了话题。 “是的,昨天已经通过了最后的关口。”西格点了点头,几天前去往翠湖镇劝说那支商队的领导者正是他本人。 “那就先抽手去循着这条线查一下吧,这样的人,只希望不是我们的敌人就好。” “下官遵命。”西格行了一礼,而麦尼斯多再次叹了口气。他看向了桌子上新拆封的加急信件,然后又看着自己写了一半的回信,显得有些头痛。 “有个喜欢把自己往狼嘴里送的主子,我们这些牧羊犬。” “是真的难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