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节:蒲公英与向日葵
【为那无名的小花取一个名字吧】 【你知道吗,恶魔虽然可怕,但若是你能知晓它的真名的话,你就可以击败它】 【真名是与灵魂相关的】 【那若是没有名字的话——】 “确实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事呢。” 那是,宁静的午后。 “真是个丢人的母亲啊,我。”趴在对方大腿上的她,舒服地闭着眼睛喃喃地说着。 “自己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遇事光知道哭,光知道把责任和该做的事情都推给别人。” “毕竟这是你的第一次,这是没办法的事。”她帮她梳着头,用很温柔的声音这样说着。 “那只是在找理由而已。” “不论是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也好,还是做事带来的后果也好,总是用自己不懂方法,自己尚且无知,来作为逃避的理由和借口,不去直视它们。” “毕竟你确实还没长大。”她依然帮她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声音温柔。 “这话由您来说,我就没办法反驳了呢。”精灵小姐浅浅地笑了一下。 “......”一阵风吹了过来,空气中有些什么白色的东西在轻轻摇摆。 “是蒲公英呢。” “也到了这个季节了。” “是的呢。”她仍旧帮她梳着头。 “说来我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他。” “比起向日葵,我其实更喜欢蒲公英。” ———— 【唤她以她的真名吧】 ———— 自出生开始就背负着应行的责任,只是为了满足这种责任而存在。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人类大抵是无法了解的吧。 那寿命短暂的种族拥有的是精灵所欠缺的,精灵被禁止去触碰的宝物。热情如火,自由奔放。这是大部分精灵穷其一生都难以理解的情感和想法,因为相较这漫长的寿命而言,不论曾经是怎样的热情火花,都只不过是昙花一现。 “长寿种往往是情感淡漠的,不是如此的话,又怎能经受得了千年的寂寞。” 精灵是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存在,这个概念在人类刚刚出现文字这种东西,与精灵相关的记载当中,就常常出现。 但极少有人类能真正明白这个说法的涵义。 守序,宁静,不被打扰。 千百年的沧桑变化他们静守这世间见证了许多人类文明从繁荣到毁灭。 没什么是永存不变的。 新事物只要诞生,必然就会在之后的日子里变得**起来最终迎来毁灭。 稚嫩又惹人怜爱的新生儿,几十年之后就会变得枯瘦老朽如风中残烛。而这短暂的光阴对于精灵而言不过转瞬,倘若与这样的人类建立起关系,倘若与这样的人类相爱,那么即便无任何意外,看着自己所爱之人日渐老朽。 这样的事,恐怕是世间最残酷的折磨吧。 ———— 【这是寄存的希望。】 ———— 外出旅行的族人少有再回来的。 是因为人类世界过快的变化使得他们迷失再也找不着归乡之路?又或者是重复地经历着失去使得他们心灵变得麻木无法再对任何东西提起热情? 精灵是世间的守望者。 若说矮人与侏儒善于创造,而人类和兽人擅长征伐,擅长开拓的话。 寿命与魔法能力位居五族之首的精灵,用以充当这世界沧桑变化的旁观者,就显得再合适不过。 与万物和谐相处,既不创造,也不开拓。千万年未曾有任何变化,就仅仅只是将目前的东西继承、维持下去而已。 这是精灵的人生,精灵应行的人生。 新生的事物会迎来**的话,那就不要创造新的事物,只保留,只维护那些会永久长存的东西。久而久之,传统诞生了。 与外在异族接触只会迎来铭心刻骨的痛苦分别的话,那就固步自封不要接触。 正如自己所居住的村子外面那为了防备外人入侵而设置的认知搅乱法阵,在精灵族和其它各族之间存在的东西是一个拥有强大排斥力的怪圈——内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而这个圈经过一辈又一辈的精灵族人加固,已经变得牢不可破。 那就是他们的传统,就是他们应当永远维持下去的东西。 如这东海岸常见的向日葵,只是一代又一代静静地开在有阳光照耀的地方—— 这是精灵的人生,奥尔诺应行的人生。 但不代表她喜欢。 细细想来,也许在与他相遇之前,自己内心深处的叛逆就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从小长大的村子每逢换季,当蒲公英的季节到来,奥尔诺总会放下所有的事情,只是去盯着那些白色的轻柔的小花,随着季风飞舞。 在与他相遇之前,一百七十三个春秋,日日夜夜,都于这方寸之地度过。 不是说村子里的生活不美好,这几乎像是只有在人类幻想当中才会出现的桃源乡。 自己无法离开的事实她也是明白的,可这仍旧阻挡不了那时的奥尔诺去想: “若是我也能,像这蒲公英一般——” “乘着风的话,就哪都能去——” 精灵本不应渴望自由。 精灵本不应知晓自由。 “您注意到了这一点呢。”精灵小姐轻声地对着为自己梳头的那人说道。 “所谓历练,现在想来,您是想让我看清楚罢。” “对于我们而言,人类世界的一切有多脆弱和污浊不堪。充斥着利益和各种勾心斗角,明明生命短暂,却反过来不去珍惜身边应有的事物,只是放任自己的贪婪,为了满足**甚至不惜迫害同类。” “您想让我认清楚外面世界的肮脏,好对这一切失去信心,安分守己,是吗?” “是的。”她的声音依然温柔:“可世事难料。” “人类世界有着这样一个说法,您听过吗?”奥尔诺闭上了眼睛,接着讲述道。 “自出生开始就是盲人的孩子是幸福的,他们不会因为看不到世间的千般美景就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 “自出生开始就是聋人的孩子也是幸福的,他们不会因为听不到风吟鸟鸣就少了几分滋味。” “自出生开始就孤身一人的孩子也是幸福的,因为他根本不明白孤独的含义。” “他们的不幸起始于周围人自欺欺人冠以同情之名的伤害。” “从认知到自己与众不同,自己并不拥有别人所拥有的事物的那一刻起,他们曾经幸福的世界分崩离析,荡然无存。” “就像我们呢。”手中的梳子停了下来,她也闭上了双眼。 “是的。”奥尔诺轻声说道。 “对外界的事物一无所知,因为不知晓爱,所以也不会因为失去而感到痛苦。” “若是一切都迟早要迎来失去的话,那么倒不如从未相遇。” ———— 【寄存的希望,自那时起就一直在考虑的】 ———— “我想精灵族的先祖们,一定也是因为这样想,才定下了这样的规矩。安分守己,和谐相处,不去与外族交流。” “而这件事情演变着演变着,不知何时就变成了沉重如山的传统,成为了所有人都必须遵守的铁则。” “米斯特提。” “人类称我们的聚落为‘村子’,但在精灵语当中,米斯特提的意思应当是。” “摇篮,襁褓。” “对你来说,更像是鸟笼吧。”她一度停下的梳头动作的手,再度动了起来,动作轻柔又熟练。 “摇篮包围着我们的存在。” “可人总不能一辈子都活在摇篮里头。” “你长大了。” “......也经历了许多,是该长大了。” “第一次为人母,不知道该怎么做。” “其实都是找借口而已。” “该怎样做这种事情,在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明白了的。母亲该是什么样的,自己该去做一些什么事情。”她停下了梳头的动作,而奥尔诺也从她身上爬了起来。 “在怀抱起那个新生的幼小生命的那一瞬间,该做些什么事情,自己就已经无比清楚。” “外面的世界,这一切,人类那对于我们而言过于剧烈过于绚烂又过于短暂的情感。” “这一场无与伦比的大冒险,这所有的一切,我们所隔绝我们所主动拒绝了的这外面的一切。” “它们教会了我许多许多,许多许多,数不胜数。” “可是最重要的事情,作为一位母亲,自己应当做的事情,自己应当承受的职责。” “这是其它任何人都无法教导。” “由您。”奥尔诺站了起来,对着仍旧坐着的她露出了一个犹如向日葵一般灿烂的笑脸。 “教会我的。”她说道。 “妈妈。” 精灵的女性抬起了脸,她伸出手去,拂过了自己金色的侧发。 “你长大了。” “是的,而且我也已经是一位母亲了。” ———— 【我想了很久很久的名字】 ———— 奥尔诺伸出了手去,不知何时,身边有一个娇小的女孩牵住了她的手。 【“伊丝提玛”】 “快喊祖母,伊丝提玛。”奥尔诺温柔地笑着,而那小女孩则是十分拘谨又有礼地鞠了一躬。 她短短的尖耳朵和齐肩的短发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而那与奥尔诺如出一辙的眼眸和面孔闪烁着的是什么都无法与之相比的纯粹。 【是在旅行中见过的花儿的名字】 “蒲公英随风飘摇,并非全无目的。它想要找到的是自己可以扎根的地方。” 【我希望你能像它那样,健健康康地,快快乐乐地长大】 “向日葵无法像它那样自由,可是只要有阳光在的地方,终有一天它就会开遍原野。” 【抱歉没能更早告诉你这一切,抱歉一直只能把你魔女魔女地叫。】 “我——不。” “我们,回来了。”奥尔诺偏过了头,明明在笑,但是眼角泪水却流了下来。 “嗯,欢迎回家。” ———— ———— 呼啸的风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晴朗的天空洒在七歪八倒的树林里。 悉悉簌簌的声音传来,一只松鼠刨着已经面目全非的地面,试图找出自己在数个月前埋藏的果实。 “踏踏踏——”一阵动静忽然从另一侧响起,它机警地抬起了脑袋,圆溜溜黑乎乎的大眼睛盯着发声的方向,嗅了嗅鼻子紧接着在又一次响起声音的时候飞快地溜走了。 “哈——呼——” 口中呼出的气息,已经不再是白气。 来人是一头白发的少女,只穿着贴身的冒险者衬衣,带着一长一短两把剑。 “......”她沉默地靠近,步伐的间距越来越长,频率也越来越慢。 然后停了下来,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放下了一株向日葵。 并非枯萎,而是新鲜的,带着清晨的露珠的向日葵。 “踏踏踏——”更加沉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又有谁也走了过来。 “没有发展成殊死搏斗的情况,真是托了她的福。” “真要事态变得控制不住了,光我们也没什么能做到的事情吧。” “用真名束缚的方式吗......这还真是除了她没有其他人能做到的事情。” “一路走好唷,小小但却坚强的母亲啊。”“呼——”的声音响起,像是有个十分强壮有力的人也抛下了一朵向日葵:“本以为最少要找个一周才能找到得到,没想到在附近的精灵村子残骸里头就顽强地生长着。” “嗯啊,用卡米洛的话来说,好像是什么遗留的魔法能量在保护着,真亏的这样的情况还能存活下来。” “谁知道呢——生命这种东西,说不定是意外地顽强的。” “......又或者是,冥冥之中,有些什么东西在守护着也说不定。” “这话由你这个圣骑士来说的话听起来可不像是玩笑。” “没什么......实感呢。” “这件事情,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然呢菲利波?看看面前的这个大坑吧。” “崩溃逆转法阵的作用下,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没什么实感啊......到头来我们到底做了些什么。” “两天前还好好的一个人,这下就,什么都没剩下了。” “真的结束了吗。” “她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我没什么实感啊——呜——”“米拉!” “她只是做了她应做的事情,这是她的赎罪,至少这死法还算光荣。” “你这家伙说什么啊——”“菲利波冷静,阿道佛斯你也给我住嘴!” “死亡这种东西。” “怎么可能跟光荣又或者是赎罪扯得上关系。” “这不就是,冷冰冰的,空荡荡的,孤零零的,在还活着的人心上开了个洞而已吗。” “我没什么,实感。” “走吧。”亨利伸出手去,摸了摸米拉的小脑袋。 “走吧。” “走吧。”
第一百零二节:漫漫归途
气温的回升远比所有人的想象都要更快。 之前还需要披着厚厚的毛皮斗篷,现在已经是在皮衣外面多罩一层板甲都会嫌热的天气。 老天爷一如既往地不在乎任何人的心情,在这种本应配合放出阴雨天营造灰沉气氛的时候,却让乌云散尽,灿烂的阳光洒遍大地。 跑丢的马儿们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于附近找到了。米拉的那头小独角兽之前的行踪不明,就是跑去把这些马给找回来。属于同种类但是是高等魔兽的它拥有更高级的智慧,比起受惊乱跑的普通马匹,它更通人性,也似乎本能地就拥有一种领导气质。 众人都除下了身上的护甲,对疲惫不堪的他们而言这些十几或是二十几千克重的防具实在难以承受。 盔甲放在马背上,自身只着轻装携带武器,与马一并缓慢步行。 步伐悠哉游哉,不需要再为了一些什么神经紧绷,也不需要再时刻警惕着可能会有的袭击。 一切都结束了。 自去年年底那次旅行当中的相遇以来,长达数个月时间的这么多的人与事,就这样。 都结束了。 没有什么实感。 没有什么像是英雄传奇故事应有的那般,一个绚烂的,伟岸的,光辉四射的结局。 只是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结束了。 仿佛没写完的乐章,因作者身亡或是其它变故,忽然在一个地方戛然而止,给后来阅读者提供无限遐想。 他们甚至不能记载奥尔诺到底做了一些什么,这件事情是早在出发之前就和康斯坦丁还有阿道佛斯商量好的。 那些一同出行的都是史蒂芬和阿道佛斯麾下的人,圣骑士们不提,佣兵们即便有不少中途抽身离开了,但如果想要在这一行继续混下去,他们也必然会对奥尔诺与魔女之间的关系闭口不提。 极少数人知道她与魔女之间的关系,又只有仅仅七个人,见证了她的最后。 对于那些更为多数的,千千万万的共同经历此事的人而言,奥尔诺只是一个他们错身而过,兴许会留意两眼,但不会有什么交集的精灵。 她的故事注定不会被众人所知,因为不论她在最后的阶段做了一些什么,引发这一系列悲剧都是不争的事实。 这件事情倘若传了出去,人类和精灵之间的关系会恶化不说,一些走火入魔的魔法师们——在明知道会引发灾难的情况下——很可能还会试图重现这一切。 有些事情注定应当被遗忘,有些历史注定不能留存下来。 她曾活过的事实,曾在这里欢笑着这件事,在当初见面的时候毫不客气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这件事,在最后以自身的决意与勇气结束了一切这件事。 都不会被人所知晓。 不知怎地,米拉想起了过去在索拉丁时认识的约书亚。 想写一本书,想写出关于他们的故事,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她想起了那个红发的青年剑客的话,不知他如今又在何方,是否还在做自己当初决定要做的事? 他说想去海边,因为艾莫妮卡想看海,那么如果顺着海岸线旅行的话,也许哪天还能再相遇也说不定。 放松了,安心了,不再需要时刻警戒着了。 在一切结束的两天后,他们和留在那片沼泽地的大部队汇合了。 人数变得更多了起来,在明白事情结束之后,随着上层领导人员不再约束,不论是佣兵还是圣骑士们都彻彻底底地松懈了下来。 松散的队列阵型,卸下了盔甲图求凉快舒适的人们,吵吵闹闹语调轻快的俏皮话和玩笑。 一切一切都在述说着。 事情结束了,这样的事实。 米拉踢着步,跟在亨利的身后垂着小脑袋慢吞吞地走着。 “佣兵小姐。”旁边响起了史蒂芬的声音。 “唷,那边的,小小探险家的佣兵小姐——”听到这个名字,她才转过了头。“要不要喝点。”人高马大的狩猎佣兵团长穿着短袖亚麻衬衫,褪掉了全部防具的他不知为何看起来反而战斗力要更高一些——他手里头抓着一个相当大的皮酒囊,朝着洛安少女晃了晃。 “不了,我不会喝——”她抬起了手正想习惯性地婉拒,但胸口那份闷闷的感觉使得米拉忽然改变了注意。洛安少女两三步上前去然后一把几乎是抢下了史蒂芬手中的酒囊,紧接着“波——”地一声拔掉了软木塞子就直接往嘴里倒。 “喂喂,这可是烈酒——”像是喝水一样大口猛灌的样子看呆了史蒂芬,不过他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就安静了下来,只是站在那儿望着继续“咕噜咕噜”地喝着烈酒的洛安少女。 前方的亨利和菲利波也停了下来,回过头望着她。阿道佛斯和卡米洛在更往前的地方继续商讨着各种事情,他们二人终究是和帝国各种机构相关的,善后的责任很大一部分要落在他们身上,与来去自如的自由佣兵相比得想的更多。 “咕——咳咳咳、咳咳咳——”“没事吧!”史蒂芬接过了米拉手里的酒囊,而满脸通红的洛安少女大声地咳嗽了好一会儿眼角被呛得流出了泪水。 “好辣,好疼——”她叫着,但是却忍住了没有哭出来或者是崩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不停地擦着自己的脸。 亨利把马缰递给了菲利波,然后走了过来站在了她的旁边。 “咔哒咔哒”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把秘银长枪横着固定在马鞍上的艾莉卡居高临下地瞥了这边一眼,在眼神于米拉身上停留了片刻以后,目光对上了亨利:“这马我就借走了,接下去就不跟你们同路了。” “善后的事情,帝国有帝国的工作,德鲁伊们也有德鲁伊该做的事情。”艾莉卡这样说着:“消息走漏了可就不好啊,这个头可不能开。” “嗯。”亨利同意地点了点头。 “那么就再见了,哦对了。”艾莉卡驾马正打算离开,但忽然又停了下来:“你也很久没跟他们见面了吧。” “好容易那一副半死不活的老年人样子烟消云散了,他们见到了,也都会开心的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亨利摇了摇头,这一次否定了她。 “哼。”艾莉卡耸了耸肩,然后再没停留就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咚咚咚咚——”的马匹奔驰声传来,技术高超的红牌佣兵操控起战马来也是一流的。许多人都停下了交谈驻足观看,毕竟光是曾经和一个红牌等级的佣兵在同一支队伍当中,就足够他们回家吹嘘好久了。 “逝者已往,而生者还有接下去要做的事情。”亨利递给了米拉一个水囊,满脸通红的洛安少女伸手去接,但似乎是因为烈酒的作用,她没能接住差点掉到了地上。 “老师......我困。” “困就休息吧。” “好好休息吧。”贤者伸出手去接住了女孩,尽管已有一米七几并且究竟锻炼,她的身躯对比起亨利来却依然纤细且柔弱。 这幼小的肩膀上已经承受了太多不应当承受的压力,若要说是否感到过心痛与不忍,那么答案兴许是肯定的。但亨利并不后悔引领她走上这条道路。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以那一往无前的勇气。 自那日相遇之时,亨利就明白这个女孩不会甘于继续做一个平凡之人。 她注定不可能成长为一个普通的洗衣妇,为了生计操劳而每天以那粗糙的手掌做着重复不变的平凡生活。 这双手是为了握住剑而诞生的。 而这双脚也理应踏上通往明天的道路。 “长大的过程当中总是伴随着阵痛的。” 闭上眼睛的米拉开始均匀地小声呼吸了起来,亨利把她的剑带除了下来托菲利波挂在了马上以后,就把熟睡的洛安少女背在了身后。 他没有背着克莱默尔,宽阔的肩膀传来的温暖和安心感令女孩酒醉睡着之后紧紧皱起的眉头逐渐地松了开来。 “因这份阵痛而短暂地放纵自己,痛苦、想要买醉,想要逃避这一切,这都没有问题。” “没有谁是能够承受住一切痛苦而毫不沮丧的。” “哪怕是破罐子破摔也好。” “哪怕是灰心丧志跌落谷底也罢。” “只要仍旧没有放弃希望,就总归能够再度站起来。” “把碎片一片一片地捡起,重新拼好。” “抓着峭壁上锋利的岩石,一丁一点地从谷底重新爬上来。” 不知已经熟睡的米拉是否听得到,亨利用他一如既往平稳的语调这样说着。 停了许久的风重新吹了起来,但已然是早春,在阳光灿烂的今天吹起的风却不再寒冷。 带着一股暖意的风吹过了已死的树林,天空之中一群越冬的鸟开始往北迁徙,它们在更南一些的地方度过了冬天,此刻将要归乡了。 自然复苏的速度,比起谁人想象的都要更快。 发生的这一切,对于尚且年幼的白发少女而言刻骨铭心的这一切,于自然伟力之下,在世间沧桑变化之中,却也只像是沙滩上留下的涂鸦。 一次涨潮一个浪花打来,就什么也都留不下了。 奥尔诺的故事,不会被人知道,也没有一个绚烂的结局。 于情于理,他们都必须将这一切封存,以免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事件的真相最好是沉入海底不被任何人所知,而在那一片森林深处最后阶段发生的事情,也仅仅只有他们七人见证。 但。 这也无妨吧? 远方骑马飞奔的艾莉卡攒紧拳头握在了胸口。 正在交谈中的卡米洛忽然停了下来往森林深处很深的地方望去,而注意到对方不再接话的阿道佛斯也顺着魔法导师的眼光望去,只是不一会儿又回过脸来,垂下了头。 史蒂芬把酒递给了菲利波,年青人迟疑了一会儿,然后也拔出了瓶塞抿了一口。 亨利背着米拉用平稳的步子挑不那么陡峭的地形走着。 而已然熟睡的洛安少女呢喃着,眼角流下了两行热泪。 就算不会被许多人知晓也好,就算没有一个所谓波澜壮阔的英雄结尾也好。 他们记得她。 还记得她们。
第一百零三节:帕尔尼拉之围
阳光洒落在大地上。 孤零零的几只海鸥在天空中盘旋,不时发出意味不明的叫声。 尽管太阳依然灿烂,但城市本身与亨利还有米拉当初到来时相比,模样已经大有变化。 忙碌的渔港和商业港口全都停下了,无法趁渔民收网时分一杯羹的海鸥们没精打采地站在高高的礁石和港口外的小岛上,只有少数几只才在天空上方盘旋,不死心地想要看看人类是否恢复了捕捞。在寒冷的冬季出生的幼鸟冻死和饿死了许多,仍旧存活的也都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就连“嗷嗷”叫着要父母哺喂的力气都已经没有。 后知后觉到来的春天,本应生机勃勃的帕尔尼拉这座东海岸最繁荣的港口都市。 一片死气沉沉。 市场空无一人,满地全都是被丢弃的衣物破布和破碎的瓦罐,偶尔在某些角落里你还能看到一些暗红色的大片血迹和几把损毁到无法修复的兵器。 门店能关的全都关上了,只是关上也不一定有用。帕德罗西人喜欢的四面通风木门设计虽然凉爽舒适,但是在面对暴力的时候它们却又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破碎的木片、玻璃和各种杂物满地都是。 挂着霸气黑旗的帝国舰队已然不在,它们应当是在情况发展到无可控制之前为了自保就撤离的。因为有两艘巨大的商船搁浅在了港口之中,挡住了所有来往的舰船。风帆被烧光只留下光秃秃的桅杆从水里斜斜地伸出来,仿佛是谁人的墓碑一样立在水线上。 清澈蔚蓝的海面上飘荡着大量的木箱和木桶,基本上都是生活所用不到的物资。偶尔在其间还能看到一具泡得浮肿的尸体——莫比加斯内海南部常见的鲨鱼体型较小,因而不见得能吃得光溺水而死的人。尸体往往是在内部气体膨胀浮上水面以后,再等到腐烂爆破,重新沉入海底深处,再由螃蟹之类的底栖动物消灭干净。 满地狼藉,嗅觉灵敏的商人们早已跑了个精光。除掉随着船队前往南方的一部分人,剩下的居民们能跑的也都跑了。只余下那一部分已经演变成暴民的人仍旧盘踞在城市之中。 但这又仅仅只是这么简单吗—— 寒潮退散乌云不再笼罩着上空之后,帝国也终于有精力开始关注这一片在这几个月时间内饱经风霜的土地。 而当我们的贤者先生与洛安少女一行人带着些许怅然若失的心情和触不到摸不着的事情结束的实感,回归到司考提小镇之时,等待他们的并不是任何胜利的欢呼,也没有对于逝者的悼念。 仅仅在到达了小镇进行了片刻的休整之后,他们就被人通知前往来到了作为会议室的镇长府邸。 所有人都在这其中严阵以待,认识的面孔大致都在,包括作为亚文内拉特使的明娜都,甚至就连一直管制后勤的玛格丽特大小姐这一次也身在其中。她一身戎装,穿着有泡泡肩设计的贴身佣兵式服饰,腰上佩着单手的小剑。 “欢迎回来,事情都解决了真是万幸,但遗憾的是拯救世界这种事并不是只要做好一件事就足够的。”一头长卷发剪掉变成了短寸的康斯坦丁穿着简单的亚麻衬衣这样说着:“帕尔尼拉的事,过来的路上你们也听侍从简单汇报了吧?” “嗯。”亨利点了点头,他身后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史蒂芬团长和阿道佛斯也加入了众人的行列。 “嗯......因为之前天气的因素,加之以魔女的影响,巴奥森林的陆路无法通行。所以我们所拥有的关于帕尔尼拉的情报也仅有最后一批物资运输船队的口口相传。”康斯坦丁的头发似乎是刚剪的,他说着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抹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才注意到已经变成了短发,因而愣了一下——骑士长接着说道:“我们知道的消息非常少。” “就只有一些片面和笼统的说法,例如民众对物资搜刮运输走影响了他们的生活不满抗议,进而演变成暴动。” “但这是非常暧昧非常主观的观点,对于实际进行应对计划的帮助,基本为零。” “我们也一直没有十分重视,毕竟帕尔尼拉拥有一支帝国海军舰队以及相当数量的守城士兵,所以我们也一直认为没什么问题。”康斯坦丁接着说道:“直到前几天。” “你们解决了这一切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天色的变化。” “一切结束了,被天气所阻拦的道路重新通行,冒着仍旧有残存的食尸鬼和亡灵袭击的风险,他们派出了信使。” “快马加鞭的信使所带到司考提的消息。” 康斯坦丁一字一句地说:“是求援。” “情况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恶劣。”康斯坦丁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而一旁的玛格丽特也是紧紧皱着眉头,像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本应拥有一支帝国海军舰队还有不小规模兵力,完全能够控制住局面的帕尔尼拉,沦落到要偷偷摸摸派遣出信使求援的地步,原因自然不可能是简单的民众暴动。” “人们想要糊口,看到物资被运走支援后方,短期内不理解是正常的。可是这一切终究会迎来结束,加上他们也只是手无寸铁的普通市民,不可能进行真正持久又血腥的暴动。” “这是帝国方面的想法,所有人包括我们在内都没重视过的原因——可事实不是如此。” “那根本不是劳什子暴民。” “那是训练有素的佣兵。”康斯坦丁交叉起了双手:“有谁。” “在浑水摸鱼。” “趁这种时候做这种事,有什么好处?”前面的人在拼死战斗,而后方却有谁在做偷鸡摸狗的事情,是个人都会讨厌。开口的人是阿道佛斯,尽管理论上教会不应当过度干涉世俗,但这位圣骑士经此一役已经是和他们站在了一起。 “这由我来解释吧。”这回接上话茬的人是玛格丽特,她走上了前来,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话。 “帕尔尼拉的管理者,我们家。”贵族小姐顿了一顿,似乎是在整理话语。 “待这个位置上,已经有相当悠久的历史。古往今来对我们独占这座最大港口城市怀抱不满的有过许多,不论是帝国之外的,还是帝国之内的。” “重要的地理位置和丰富的金钱往来使帕尔尼拉一向有着‘帝国的心脏’之美誉,尽管政治中心并不在此,但它却如同心脏一样将物资、人才和财富泵动传输到重要的地方,以维持那些地方运行。” “所以自然,帕尔尼拉一向是非常受历任皇帝所重视的,本地的防卫也十分用心,在过去从来没有任何这样情况出现过。” “这一次......真可谓是十分巧合了。”玛格丽特垂下了头,攥紧了拳头。 米拉在身后望着她,贵族小姐显然在担心着自己的家人,但她对此只字未提,只是以专业又诚恳的态度为众人介绍了一下原由。 “正如她所说,这座港口城市对于帝国而言十分重要。因此若有谁想要给予帝国重创或者以此要挟达成某些条件的话,选择帕尔尼拉下手是在情理之中的观点。”康斯坦丁不再勉强玛格丽特,接过话茬。贵族小姐退到了一旁,米拉立刻去到了他的身边,而亨利则在此时上前一步。 只着轻装的贤者连克莱默尔都没有带着,他抱着手臂,一针见血:“就直说了吧,袭击者是谁?” “不知道。”康斯坦丁一秒都没有犹豫地就摊了摊手,贤者的眉毛抖了抖。 “但我有一些猜测。”骑士长站了起来,然后把手背到了身后。他和亨利这两个将近两米高的家伙站在屋子里,一下子就显得鹤立鸡群,甚至给人以一种两人在针锋相对的错觉。 “手炮这种东西你们知道吗?”他问道。 “是那种会发出很大声音和烟雾的东西吧,我们偶尔会用那个来将猎物恐吓进陷阱。”史蒂芬用他的大嗓门说着,但西海岸出身的米拉和明娜仍旧对此一头雾水。 “是的,就是点燃了火药然后射出去弹丸的一种武器。” “虽然主要是恐吓效果。”康斯坦丁补充道。 “火药的最早诞生就是在这个国家,但是我们一向只将它们拿来作为烟火观赏。运用在武器上面还是最近十年内的事情。” “在密闭的容器当中填充火药的话,瞬间引燃就能释放出大量的气体,推动弹丸飞行。这是它的基本原理,但是做出来远远要比说起来难。” “首先是火药这种东西十分麻烦,必须预先大量制作。其次,要锻造出光滑平直的炮管也并不容易。再加上引燃用的火绳因为天气的缘故很可能非常不可靠。还有武器本身的重量问题,锻造的钢材若是不均匀那么它会在射手的手中爆破,所以必须尽量造得厚重。” “因为这些种种的实战缺陷,它们的装备量相当稀少。基本上是作为一种恐吓型武器,用以发出大量的噪音和烟雾造成马匹受惊之类的效果。” “当然,最重要的因素还是它们的杀伤力问题。”康斯坦丁说着:“亚文内拉和马克西米连地区优秀的长弓手即便在东海岸也十分吃香,技术高超的弓手三十多米命中人头大小的目标不在话下。但手炮不行,超出了十米距离,连发射者自己都不知道弹丸会飞到哪里去。” “所以为了弥补精度问题,帝国的步兵手炮手往往会填充大量砂石作为弹丸,以面积弥补精度。” “但这都没有它的第二个问题严重——那就是威力。” “尽管烟雾和声响非常巨大,手炮却连盾牌都无法击穿,面对全身板甲的骑士更是无力。造价几乎和钢臂弩相当的它,重量最少是三到四倍,火药还会受潮,并且精度和威力都非常可悲,因而只作为一种临时携带的步兵反骑兵武器使用。” “总而言——”“所以是矮人吗?”在别人尚且专注于康斯坦丁对于这种武器的解说之中时,贤者就开口打断了他。 “......你反应真快。”康斯坦丁摇了摇头,然后回到了座位上。 “说了半天这类武器有多不可靠,显然就是为了铺垫,在后面举出反例。”贤者用平静的语调说着,仿佛这世界上没什么能令他惊讶:“而既然它的问题是存在于技术层面上的,例如锻打的炮管等一系列问题。那么要对此进行改进,制作者就自然必须拥有比帝国更加强大的金属冶炼和锻造技术。” “而能够比人类巅峰的东拉曼帝国更强的,就只有南方群山里头的矮人了。” “输给你了,这正是我的推论,但我至少是听了他们的详细汇报才猜出来的。”康斯坦丁再次摊了摊手。 “加长了炮管,把帝国常见的仅仅小臂长的炮管改成了一臂长,然后做得更细,因此减轻了重量。尽管威力上仍旧难以击穿板甲和足够厚实的盾牌,但是却足以对只着胸甲头盔的士兵们四肢造成强悍的打击。” “无法致死,但是考虑到帕尔尼拉物资匮乏的现状。伤兵能够造成的麻烦影响其实更大。” “高层意识到这一点已经太晚了,满地的伤员需要人手和物资来照顾,加之以士气受到的影响,他们变得只能躲藏在政府大楼和商业大楼之中,甚至连大街都不能上去。” “但最重要的事情还是.......” “这种武器不需要训练,也不像弓和弩那样需要自身足够强壮才能拉开。不论是女人还是小孩,只要懂得把火药装进去然后点燃就可以进行攻击。” “若是将复数的手炮预先装填好的话,甚至可以在射击完立刻更换另一把进行重复攻击。” “而这些家伙为此足足准备了超过两千门的长身手炮。” “南方的一众闲散的拉曼系小国,尽管文化和语言上都与我们相差无几,也经常有来自那边的移民在大城市工作。但却一直对帝国怀抱有恨意。加之以早年间耶缇纳宗对于其他种族的迫害,人类至高人类是唯一的神的子民的论调,这个国家和精灵也好和矮人也好关系都一直十分微妙。” “他们不知何时联合了起来,由南方小国和我们操着同样语言的移民动手,而矮人们提供武器装备偷偷运进来藏好。抓准时机就对着帝国的心脏重重一击——” “这是蓄谋已久的攻击,他们像是嗅觉灵敏的鲨鱼——”康斯坦丁说着,而漂浮在帕尔尼拉港口的尸体忽然被什么给拖拽了一下,紧接着剧烈的水花开始翻滚,整具尸体都被拉到了水下。 “帝国已经今非昔比了。” 不一会儿,被一张大嘴拦腰咬断的半具尸体重新浮了起来。 “高层贵族有眼却不看有耳却不听,只知道窝里斗。皇帝沉浸在伟大拉曼正统传承东海岸无敌的美梦之中不愿意醒来,也注意不到这些暗流涌动。” “这个国家已经变得谁都能肆意欺侮了。” “光辉万丈的帕德罗西帝国。” 当着所有人的面,康斯坦丁直言不讳: “已经病入膏肓了。” “所以我们得接手——”康斯坦丁偏过了头,眼神冷厉有如刀锋。而亨利瞥了一眼周围,军官们一个不差,窗外大军森严罗列,那位胡里昂德公爵却不见踪影。 不应当深究的事情又多了一件,不应当知晓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贤者半眯起了眼睛,这正是他不愿意回归到东海岸宁可在西海岸当个流浪佣兵的理由。但不论如何,他显然已经被卷入这件事之中抽不开身了。 “皇帝在很远的地方,能救下帕尔尼拉解决掉这一切的只有我们。” “对这些在别人辛苦抗争危机的时候在背后偷鸡摸狗的家伙。” 康斯坦丁两只手撑在桌子上,用寒冷如冰的语调说道。 “不要留情。”
第一百零四节:百里奔袭
马这种生物,与人类相伴的历史源远流长。 早在农耕文明诞生之前,依靠狩猎采集为生的人类远祖就驯服了这种生灵用以驮载生存所需的物资补给。与犬类一并,它们是人类最早驯服的两种家畜,远比耕作用的牛和畜牧用的羊要早上许多。 而到了古典文明时期,马又成为了拉动战车的动力。战车数量的多少甚至可以用以衡量国力的强大。 即便到了近代,骑兵也仍旧是各国的高端战力。 不论是在东西海岸还是在广阔的阿布塞拉大草原,不论是在炎炎夏日还是在寒冷的冬天,几乎所有的文明都有将马匹作为代步以及战争工具的做法。 可这又是为何? 放眼整片里加尔大陆的范围,食草性的杂龙类数量不在少数,体格远比马匹更加庞大的它们冲锋起来的冲击力也更加可怖。而即便是从哺乳动物本身当中找寻,也有如同大象之类体格庞大的生物可供选择。 但这些生物却永远取代不了马匹的主流地位,只能作为异种骑兵,存在于某些文明的特色之中。 原因是多种多样的,过大的体型和凶猛的性情等等我们过去已经提及,但与这些理由息息相关的,却还有人工育种这一最为重要的缘故。 历经万年光阴,人工地选育和培养,人类驯养的马儿已经根据人们的需求培养出了各种各样的特质——这是那些体格更加庞大的野生动物所难以具有的。 单独一匹座驾,不论多强都无法被称之为骑兵,唯有能够由驯兽师育种师批量培养出来的有着优良品质的战马,才能组成这—— 集群奔跑起来发出恍如雷鸣之音的。 钢铁洪流。 “举起,举起,举起!”声嘶力竭的佣兵用南方口音的拉曼语大声地呼吼着,然而即便是经过矮人工匠的改进,这连上长杆足有一米三四长度的长身手炮,那三公斤以上的重量仍旧令人无法长时间地保持瞄准的姿态。 更糟糕的是,天公不作美,这天的清晨天气非常地不稳定,先是起了雾,过会儿又刮起了风。 受潮的焖烧火绳先是难以点燃,后面又被风刮得燃烧过快,好几人手中的手炮上面引燃用的火药还被吹得糊了自己一脸。 而等到他们反应过来这是对方魔法师的行为,并且总算努力调整过来时。 耳畔轰隆隆的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 “抬矛——”指挥的佣兵死战不退,举剑还试图在最后关头用近战迎击,但手忙脚乱的手下人见到狂奔的骑兵已经到达了面前时,许多人丢下了手炮转身就跑。 “啪——锵——!”重重踏过的马蹄之下木杆折断胸甲凹陷,前锋持矛的骑士们在长矛折断之后立刻拔出了随身的佩剑,奋力逃走的佣兵速度又哪能比得上战马,很快他们就一个个被从背后一剑砍死。 借助冲势脑壳和后背被整个劈开的佣兵们七零八落地倒在了地上,血浆溅了骑士们的马甲和腿甲一大片,很快地就变成了暗红色。 而狼狈滚到道路两侧排水沟渠当中的佣兵们尚且没有余力来感叹自己的侥幸生存,就听得一声呼啸的风声紧紧接着沉闷的“夺——” 长弓重弩,长箭短矢,毫不留情地向着他们散落。 “长矛手,向前!” 连抵抗都没能发起。 在优秀的配合和强大又精准的战力之下,拦在帕尔尼拉路口处的这两百名叛乱的佣兵,如同滚动车轮前面的螳螂一样。 被碾成了肉泥。 划时代的新武器也许终有一天会登上主要舞台,但在尚未成熟的现在,它们仅仅只能作为一种突袭的兵器。 在更加成熟的战法和兵种配合面前,它们显得是如此地不堪一击。 由米哈伊尔所率领的重装帝国骑兵冲到了帕尔尼拉城东面的大门面前,铺着石板的宽阔大门和面前的道路上空无一人,这繁荣的都市充满了被玷污的痕迹,而透过头盔狭窄的观察口望向城内的一片狼藉更是使得他们无比愤怒。 “下马!”白金色头发的骑士副官这样喊着,快马加鞭一路赶过来的他们所骑乘的战马已经气喘吁吁,但优秀的帝国骑士即便离了战马依旧战力非凡。 他们去除了附加的骑兵用大肩甲,只着小肩甲的板甲行动更为灵活。人们掀起了面甲以获得更广阔的视野和呼吸通畅,而仅仅下马的一瞬间,居高临下的帕尔尼拉城墙上就掀起了一波烟雾伴随着“啪啪啪啪——”的连续轰鸣声。 “当!!”“呃啊——”好几名骑士当先就被打得摔倒在了地上,铅质的弹丸居高临下打得他们的头盔和胸甲都出现了坑坑洼洼,但除了有一人被命中小肩甲裸露的腋下仅有锁甲的缺口以外,并无任何人见血。 “东城门被他们占领了,不要怕,为了皇帝,为了康斯坦丁殿下,杀!!”咆哮的骑士副官脑袋上插着的白金色巨大羽毛一抖一抖,他抓着从马鞍上取下来的长柄斧当先就朝着敞开的城门跑了过去。贵为重点都城的帕尔尼拉城门需要特殊的钥匙才能够启动,为的就是不被偷偷潜入的敌方间谍打开大门,而由城主府派出的那名信使在出发之时就由协助者打开了大门,之后他们丢弃了钥匙令这些叛乱的佣兵无门可守。 “换、快换!”像着城门顶端跑过去的道路是一阵左右弯折的斜坡,负责看守这边的佣兵大声地咆哮着令手下人丢弃了刚刚发射过的手炮。第二波连续的“啪啪啪啪”声伴随着大量的烟雾再度响起,两名不幸被命中腿部的骑士一声“啊呀”就摔下了斜坡,但更多的人只是一个踉跄。 “咳咳咳——”连续发射的巨大烟雾使得叛乱佣兵一方有不少人开始咳嗽起来,尽管带头的指挥者注意到了那两名骑士摔倒的事实立马开始命令手下人:“打不穿他们的盔甲,打脚,把他们打倒!”但手头边已经没有剩余的手炮,不少人只得拿起轻重的弩机,开始进行射击。 “嘭——!!”夹在三十多台轻弩当中的几台重型绞盘弩造成了自战斗打响以来帝**方面的第一次人员阵亡,然而这仅有的骑士损伤并不能够阻挡满腔怒火的米哈伊尔等人的脚步。 “拔剑!拔刀!举矛!!”不论是弩还是手炮都来不及再装填了,佣兵指挥者大声地用南方口音的拉曼语呼吼着。已经冲上了城墙走道的骑士们体力仍旧充沛,他们自八岁开始就为此日夜训练,这是职业的战士,这是帕德罗西帝国的骄傲,能够身着二十多千克重量的板甲进行长距离冲刺是每一个骑士的基本素养。 如此的专业战士,又岂是一群普通佣兵能够抵抗得了的。 不需要什么专业的技巧,全身都是盾牌的骑士们直接顶着对方的武器冲上前来近身,强大的斧枪和双手长柄斧完全足以把这些只着半甲或者不着甲的佣兵砍成两截,许多人甚至直接就被人高马大的帝国骑士给踹下了城墙,惨叫拉着长长的尾音然后戛然而止。 “我、我投降!”负责指挥的那名佣兵穿着明显是抢来的有黄铜镶边的华丽胸甲举起单手剑这样说着,然而米哈伊尔等人却丝毫没有留情直接将他斩落在地。 康斯坦丁的命令是很清楚的。 一个不留。 叛乱者就像是老鼠,倘若姑息或是予以怜悯,那么他们就会得寸进尺。 帝国已经软弱了太久了,诚然许多地方看起来仍旧是光辉又繁荣的,但它需要自内而外地开始一场。 铁与血的洗礼。 这是一切的开始——提着鲜血淋漓的长柄斧,米哈伊尔从旁边其它人的手中接过了一面折起来的旗帜,捆绑在长矛之后竖在了帕尔尼拉的东城门上。 猎猎作响的燕尾旗并非帕德罗西的黑色国旗。 而是康斯坦丁的个人纹章。 地平线蓝底色的,金色雏菊与银白色的铃兰。 “东城门已经夺下,全军继续进发!”清亮又带着亚文内拉口音的声音显然来自我们的女爵士明娜,作为派来与帕德罗西方面交好的特使,她会加入这一次的叛乱镇压于情于理都是正确的选择。而亚文内拉人出色的远程作战经验也使得她成为弓兵部队指挥官的不二人选。 如鱼涌而入,留下少部分人将重骑兵的马匹牵引控制以后同样骑乘战马但只着轻装的远程射手们当先进入。尽管东城门已经被己方的骑士所控制住,他们还是小心谨慎地分散了阵型,避免靠的过于密集而遭受袭击无法机动反应。 “往前!”装备轻弩和长弓的骑兵们除了亚文内拉人以外还有许多是本地的佣兵和猎手出身,康斯坦丁不是那种认为一腔热血就能令所有人为他卖命的理想主义者。他知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以一人一枚金币的代价雇佣的这一百多人加上原先就存在的士兵组成的队伍规模不小,而在明娜的指挥下他们分散阵型迅速地扩大占领区域并且清空了东城门附近的一整片民居。 占领范围迅速地扩大,位于东面城墙下方的除了旅店马厩和供士兵们娱乐的酒馆以外还有一些规模不大的工坊,它们基本都是空无一人一片狼藉。除了行进途中发现的几具仿佛家畜一样堆砌在一起,被剥光了盔甲和衬衣伤痕累累显然经过严刑拷打的士兵尸体以外,他们就再没发现其它什么。 “是我的同伴,看来他们守住了自己的荣耀,直到死掉也没有吐露出钥匙的所在位置。”城主府派来的信使同样是一位弓手,他待在金发女爵士的身旁,左手持弓松开右手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 “仁慈的上神,请接纳他们的魂灵。” “我不会令你们的牺牲蒙羞的,兄弟。”他这样说着,而前方的明娜回过头瞥了这位信使一眼,又望向了身后远处的城门方向。 “怎么了?快让后续步兵和佣兵们进来啊。”兴许是愤怒的缘故,信使显得有些浮躁,他催促着女爵士。但明娜却是皱起了眉毛。 和处于麻木和平,打的战争也多是单方面虐杀的帕德罗西帝国方面不同,亚文内拉人在近期经历的生死存亡关头要多上许多,因而亲身经历过这一切的明娜直觉也要更为敏锐。 “不觉得太轻松了吗?”她这样说着,同时往身后的一众长弓手打了打手语。会意又训练有素的亚文内拉长弓手们行动矫健地翻身落马然后潜入到了小巷和民居之中,占据高地。他们快速而又安静的动作让信使不由得分了一会儿神,但紧接着他又回了一句:“那是因为我们太强了,快给他们打信号——” “......”明娜皱起了眉,显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帕尔尼拉城主那样肚量可撑船的存在,这个信使便是一个非常拉曼的拉曼人。 心怀愤怒是一回事,但加之以那种对于一介小国出身的明娜的天然优越感,使得他虽然只是随行,却又喜欢对作为指挥官的女爵士的做法指手画脚。 “要是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你出发去通知的事情他们显然已经知道了,但一共出来迎击的就只有多少?两支两百人的部队,你是想告诉我帕尔尼拉城主府的士兵就是被这点人给干倒的?”她毫不示弱的直接反驳堵得信使有些说不出话来,但他尽管有一些偏见和自大仍旧不失为能担此重任的人才,在冷静下来思考了女爵士所提的要点之后他立刻也就反应了过来。 然而前方弓手部队片刻的迟疑后面密集的步兵阵列却没有注意到,也不知是旗号的通知出了漏洞还是怎么回事,尚未确定整片区域安全的时候,眼角一瞥两人就看到高举着旗帜的步兵方阵以密集阵列齐刷刷地从东门走了进来。 “该死,是谁告诉他们安全的!”女爵士狠狠地一拉马缰就打算往回去跑,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刻前面被她安排四散到民居之中的长弓手当中有一人忽然叫了一声。 “大姐头!前面!小巷里!” 明娜回过头,金色的马尾随之一摆。 一百米外传来一阵“吱呀吱呀”的声响,紧接着齐刷刷被推出来的。 是二十几门尺寸巨大的“手炮”。 “看来被将了一军的,是我们啊。”信使伸出手去抹了一把自己额头的冷汗。 而在那些好整以暇的佣兵们将燃烧着的火绳伸向这些炮的一瞬间。 震天动地的爆破声,令一整片区域内的玻璃全部破碎。
第一百零五节:野蛮
增加武器杀伤力的方法是什么? 单纯只提刀剑,要往细了讲,我们可以长篇大论许许多多:从刃的形状,到整体的外形,再到合适能够发挥出力量的柄长。 但舍弃掉那些所有的花花肠子,那些工匠才需要考量,需要士兵们在实战战场上验证,思考,加以改进的细枝末节。 这个问题其实有一个更简单的答案。 那就是—— 加大。 三十公分长的匕首只能用来随身自卫,而两米长的长矛是战场的绝对主力;人力就可以拿动的轻弩,也有着床弩这种可以把重甲骑兵都贯穿的“老大哥”版本。 武器的缩小需要考虑许多方面,复杂程度越高的越是如此。但是放大却不然,只需将目前现有的可行设计各方面加大一倍,这几乎是所有的军工设计师都能做到的事情。 帕尔尼拉的守军为什么被打得只能龟缩的理由,当这些火炮轰鸣的时候,亨利和康斯坦丁就明白了。 帝国输的地方不是国力也不是兵力,而是情报。 和人心。 帕尔尼拉是一座商业都市,是一座港口都市,为了商业的繁荣边检和管理方面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居然放任他们偷运进来这么多手炮不说,连放大版本的两**炮也足有二十多门。 是上面的人过于和平麻木,还是南方诸国和矮人们的准备过于充分,答案大约是两者皆有吧。 他们预想得十分充分。既然是在帝国的心脏发起攻击,那么援军的到来也在预料之中,因此准备了这一出后手。甚至就连在之前的袭击当中都没有暴露出来,连求援的信使都对此一无所知。 只需要望着一百米外那些巨大的铜铸大炮黑乎乎的炮口,你就能够想象得出它们到底可以释放出多么致命的攻击。 任何反应都已经太迟了。 巨大的花岗岩球在火药的推动下以只比声音稍慢一点的速度跨跃过了这六百米的距离,二十多枚人头大小的炮弹有不少都落在了步兵阵列的面前——若是这地面是软烂的泥土那么他们有可能逃过一劫,可是繁华的帕尔尼拉地面上铺就的岩石板和地砖,使得花岗岩炮弹像是儿童玩耍的石子一样,弹了一下,然后重重地落在了密集的阵列之中。 没有任何盾牌,剑,头盔和板甲能够挡得住它的攻击。 密集的步兵和佣兵阵列,被硬生生地打出了二十多条血肉模糊的道路。 残肢,碎肉,鲜血和破裂的金属与木头漫天遍野,碎裂的地板被鲜血快速地填满而有一枚炮弹甚至飞到了城墙的上方直接把一名骑士的半个身体给打飞。 整齐划一气势恢宏的步兵阵列,进入东城门不到十秒内,血溅当场,哀鸿遍野。 “这什么鬼东西——!!”百米外的炮火轰鸣都使得他们所有人一阵耳鸣,被巨大响声吓到的马匹当场就转过身想要逃跑。几乎没人在这种情况下仍旧反应得过来,他们都惊呆在了原地,不论是圣骑士、魔法师,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 一袭黑甲的康斯坦丁都瞪大了眼睛,带着惊人动能的炮弹有一枚就在他面前的城门上空撞碎。崩裂的东城门洒落的石灰让一大堆士兵的头盔变成了白色,而碎裂掉落的石块也砸得好几个人头晕目眩。 所有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仍旧保持冷静的。 唯有一人。 “啪——”翻身下马的贤者一个箭步冲到了号令兵的面前,然后一把夺过还在发愣的他手里的号角,鼓足了气就吹响了它。 “呜——呼呜呜——”一长,两短。 帕德罗西帝国的人满脸茫然,而亚文内拉出身的长弓手和明娜却在短暂迷惑之后立马两眼放光。 这不是本地的号角信号,而是内海彼端的西海岸样式。 “侧翼包抄!所有人,上马!”重型攻城武器威力巨大,但是也并非无敌,它们装填缓慢是一方面的劣势,而在另一方面上,若是缺乏障碍物和有利地形捍卫的话。 这些沉重的大家伙,往往会无力保护自己,因为转向缓慢等原由被轻装骑兵侧袭。 “踏踏踏踏踏——”“散开!重点解决操作人员!”简短的指令过后,如同疾风与迅雷,脚踩马镫的亚文内拉长弓手们以扇形面扩散开来,在从那些铜铸火炮的面前经过时,他们松开了马缰在马背上站了起来——因为长弓并不是设计来马背上使用的缘故,若不如此他们连拉弓都无法做到。 但即便顶着这样的劣势,他们仍旧毫无犹豫。拉开的长弓像是一轮弯月,一臂长的箭矢洁白的火鸡尾羽在奔跑的狂风之中微微颤动着。 那眼神锐利如鹰,长弓紧绷,强壮有力如同磐石一般的双臂即便在马背上也稳固得像是崖壁上老树的根。 “啪——” 与青铜大炮和手炮的声响难以比拟的,轻轻的松弦声。 在璀璨的金色阳光下,抖动着箭矢像是朝着水面摆尾发出冲刺的鲨鱼一样,狠厉而又决绝地,冲向了自己的目标。 “夺咔——”毫无防护的脸部、颈部和胸口被强而有力的箭矢贯穿,佣兵当中负责操作火炮的人立刻倒在了地地上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浑身发颤。而在百米外见到了这一场景的那些帕德罗西的佣兵和猎人弓弩手们也立即反映了过来,信使首先举起了手中的角弓:“跟我上!”紧接着所有人都以乱糟糟的阵型步行还有骑乘从四面八方涌了上去。 “换小的,换小的!”南方的拉曼语不似帝国官方的那样讲究,他们更有一股老农似的乡土气息。没有专业名词也没有什么系统化的指挥,负责这一边的佣兵只是大声地叫着让手下人换成那些预先装好的手炮。 “咻咻夺——”交叉疾驰而过的亚文内拉长弓手们持续地保持着射击。“躲起来躲起来!”许多人刚刚捡起了手炮立刻就被一箭穿喉,但长弓手们到底人数屈居于劣势,二十多门火炮他们仅仅成功地令两侧暴露的部分哑了火,而中间的在重新装填之后就再度发起了攻击。 “嘭轰!!”宛如一声惊雷,近距离听闻的巨大炮火声使得好几匹马当先就吓得口吐白沫把上面的弓手给甩了下来,而一落地的一瞬间他们立刻就被冲上前来的佣兵乱刀砍死。 “下马!”明娜果断地下达了命令,在民居这样的复杂地形之中徒步穿行比起骑马要更加灵活。 数十名弓手在她的指挥下如同散入森林当中的落叶一样迅速地消失了,狂奔过去马匹引来了一阵齐刷刷的设计,哀嚎着倒下的爱马使得许多人都咬紧了牙关,但他们也知道此刻不是复仇的好时候。 最要紧的事情,是让那二十几门大炮哑火。 “杀啊啊啊啊!”后续的猎人和佣兵弓弩手们一窝蜂地涌了过来,迎接他们的是整理好的一阵齐刷刷的手炮射击,箭矢弩矢和铅丸石子炮弹迎来了一次对换,双方各有伤亡。 “嘭轰!!”巨大的花岗岩炮弹再度落在了东城门的方向,这些大炮的准头十分糟糕,在第一次炮击以后就胡乱散开的步兵阵列这一次没有多少人伤亡——可敏锐的康斯坦丁仍旧皱起了眉:“目的是压制?”他对着亨利这样问着,贤者点了点头:“如果要追求伤亡的话应该等更多人进来,刚刚冒头就进行射击,显然是不想要我们进来。” “他们在拖延时间!”菲利波双眼一亮进行了补充,而尽管知晓了对方的目的康斯坦丁却只得挥手令尚未进去东城门的大军往后退却避免无谓的伤亡。 “啊啊啊啊——”接连不断的手炮发射使得整片战场都充满了硝烟,信使所率领的余下那些速度弓弩手们和先前来袭的明娜等人成功合流。他们令这一头的七门火炮全部哑了火,但仍旧还有十九门需要对付,而撤退过去的叛乱佣兵们形成了密集的阵型,使得他们无法探头只能躲在小巷之中。 “啧,还剩多少箭!”激烈的交战当中远程武器的消耗速度飞快,明娜一句询问,紧接着所有人都汇报起了自己的残余箭矢量。 “十”“九”“十三”——数量基本都已经逼近个位数,他们到底是骑马从司考提赶来的,和把帕尔尼拉守军打成缩头乌龟以后好整以暇的叛乱佣兵们不同,无法将武器储备就近放在身边。 “该死,要是有带魔法师就好了。”能影响空气的简单无杀伤力魔法在对付这种娇贵武器的时候相当有效,他们在之前已经验证过了这一点,然而随军的魔法师经不起颠簸折腾所以也没有在斥候阵列之中。 双方相距五六百米的距离已经是魔法施展的极限,加之以通讯方面的困难导致他们就连求援都没有办法。 后方的亨利和康斯坦丁所在的数千人主力部队被堵在了东城门的门外,城墙上方的骑士们是反映了过来从上面跑了下来打算靠近支援明娜等人,但相较起余下的十九门火炮一千多的兵力,增加的几百名步行骑士也无法成为决定性的战力。 步步维艰,被火力压制的明娜等人就连想要继续前进都是如此地困难,一众弓弩手都躲在了小巷和房屋之中,但就好像这样还不够糟一样,乱糟糟的声响忽然在两侧响了起来。 “这里头这里头!”夹杂着南方方言的拉曼语在最恶劣的时候响了起来,显然那些叛乱佣兵没打算放过他们这些摸到跟前的敌人。一大批拿着近战武器的佣兵乱糟糟地涌了过来。 “拔剑!”金发的女爵士这样叫着,人们杂七杂八地拔出了猎刀和单手刀。只懂得使用弓弩的平民猎人浑身发颤,只死剩一百多人的他们避无可避。“要来了!”明娜叉开了双脚放低重心握紧了长剑,小巷的尽头出现了一堆举着长杆兵器的佣兵,然而却也正是在这个时候。 所有人都预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嘭轰!!!”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天际,叛乱佣兵们的身后先是一阵闪光紧接着无数的木头和青铜碎片四散飞舞。 “嗡——”持续的耳鸣声回荡在所有人的耳畔,但回过神来的明娜当先一剑就捅穿了一个佣兵的喉咙,紧接着一脚把他踹出了小巷。 “啪嚓——”摔倒在地上的佣兵加入了他那些死相凄惨的同伴行列之中。 “咳——”金发的女爵士靠近到了满是硝烟的路口,她一把抓起围巾捂住了嘴巴以便于呼吸,同时将背部靠在了伤痕累累的民居墙壁上。 “嗡——怎么回事——”信使也跑了过来,女爵士探出头瞄了一眼,外头一大堆的叛乱佣兵都血肉模糊。“哇啊啊啊”园方好几个身上着火的人惨叫着跑向了水井,而她定睛一看,原先靠近北面这头的好几门火炮都整个碎裂了开来,连着旁边的火药一起,显然是连续射击过热以后爆炸了。 “看来矮人制造的东西也没有那么靠谱,又或者是——”信使探出了头也瞧见了这一幕,他小声地说道。 “不管了,抓住机会,上!”而明娜则是果断地抓准了时机。 “嘿!”抓着长剑的米哈伊尔等人在身后的另一个路口探出了头,他们显然也是被爆炸震慑到一时间躲在了里面,而此刻看到弓手部队冲了出来才重新出现。 “放缓脚步,让骑士们顶在前面!”反应迅速的指挥令阵型迅速地产生了改变。 “后撤!后撤!”叛乱的佣兵们开始大喊大叫着,而抓准机会奔跑着冲来的帝**方面已经逼近到了他们的面前。 “喝啊!!”强而有力的长柄战斧和战锤如砍瓜切菜一样屠杀着仅有随身短剑的佣兵手炮手们,装备更加齐全的近战手在之前己方大炮爆炸的事情当中已经损失惨重。他们慌张地往后拉着距离,而帝国骑士们则像是嗜血的鲨鱼一样紧随其后。 “拉不动的就丢掉!”明娜和米哈伊尔等人是从掩护更加全面的北面杀进来的,靠南面那边的十来门火炮已经被成功地撤走。 “啪啪啪啪——”尚且还有一千来人剩下的佣兵们发射了最后一轮手炮进行了压制之后就慌张地撤离到了市场的方向,而骑士们正欲继续前行,米哈伊尔却挥了挥手阻止了他们:“穷寇莫追” 他们围住了被遗留下来的那一百多名佣兵还有三门大炮,满地都是狼藉跟死尸,远处的火焰还在不停地燃烧散发出有毒的气体。 “锵朗——”“我们投降!我们投降!”身着服饰五花八门只有口音统一是南方口音的叛乱者们丢下了武器抱头跪在了地上,一名骑士举起了手中的武器想要攻击,但明娜拦下了他。 “先留着,我有些话想问他们。”她这样说着,紧接着转过了头对着一名弓手点了点头。那个一头白发的年轻人抽出了一支特殊的响箭,紧接着叉开双脚朝着天空满弓拉开射了出去。 “咻悠——!”尖锐的响声响彻天地,加之以火炮的沉默,外围的主力部队也终于得以进入。 交战时间仅仅四十多分钟,双方伤亡总计,却已经有一千多人。 铁青着脸的康斯坦丁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了降伏的叛乱者面前,他紧握着马缰,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而后方的亨利、米拉、菲利波和玛格丽特到来以后,则是从马背上翻了下来,然后走到了被团团包围的这一百多个南方叛乱者的面前。 “谁是管事的?”背着克莱默尔的贤者开口问道。 “那应该是我——” “......” “......” “这还真是巧了。”对方脏兮兮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不能算笑的笑容,而这张脸仔细看来,却又正好是当初从西海岸到来的时候,那位负责为他们领航的人。 “我记得是.....亚历山德罗?”亨利开口说着,这种事情只能说是无巧不巧。当初他们到来帕尔尼拉之时正是这人为他们领航,而现在重新回到这座城市,不曾想却是以这种方式再会。 “是的——”亚历桑德罗似乎没有什么被俘的自觉,他仍旧显得不卑不亢,只是低下了头:“当初跟你说有什么事情可以来酒馆找我的,但你最终也没来。” 他歪了歪头,而亨利联系目前的情景这才想清楚了那句话的深意。 “我们得谈一谈。” “有酒吗?” “区区战败者,开口倒是不客气。”
第一百零六节:所站的位置
“你不是南方人。”前-领航员刚刚坐下来,贤者冷不丁地就吐出了这句话。 亚历山德罗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对,可也不对。” “东海岸很辽阔,从北往南的纵深很长。南方的初代移民不论怎样模仿,始终都没有办法甩掉口音和习惯当中的那股土味。” “我是第二代。”亚历山德罗捧起酒杯喝了一口。 “那你,为什么要袭击。”站在身后的玛格丽特垂着头这样说着,坐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有着贵族小姐熟悉的家乡味。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地帕尔尼拉——若说袭击者都是外人那也就算了,在此出生在此成长的他,应当早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地道的帕德罗西人才对。 “啊,是大小姐啊——”亚历山德罗向着她施了一礼,十分轻佻而又简单的礼节,仿佛是士兵对着路边娼妓进行的带有玩味性质的礼节。菲利波皱起了眉毛把手按在了剑柄上,费鲁乔按住了他的肩膀,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说啊,你对这个国家,是怎样看的?”亚历山德罗这样问道,但赶在玛格丽特回答之前,他就开口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以外人,尤其是渴望走出贫穷国家的南方人的眼光来看,帕德罗西是一个十分繁荣强盛的国家。” “自由、奔放、充满了机遇。” “而帕尔尼拉,正是这些要素的终极代表——东海岸乃至于世界上最大的商业港口,只要你的心足够大,勇气足够多,那么你就拥有无限的机遇。” “就是用这样的说辞,我的父母以及千千万万的南方拉曼小国的年轻人们,被骗到了这里。” “咚——”“呀——”亚历山德罗忽然砸了一下厚重的橡木酒杯,听得入神的玛格丽特被吓了一跳,而一旁的米拉皱着眉头走上了前去。前-领航员抬起头瞥了她一眼,目光停留在那一头白发之上:“被骗到了这里,过猪狗不如的生活。” “是的,这个国家是很繁荣,而帕尔尼拉正是繁荣中的繁荣。” “但正如世界上任何其它的国家一样,它也有着自己内部存在的各种各样的问题。” “现如今上头的贵族老爷们总喜欢把问题全都推到皇帝的身上,私底下甚至公开里都有不少人曾经表达过对于皇帝无能的痛恨。”亚历山德罗把眼光瞥向了康斯坦丁和他率领的一众骑士,后者一言不发地与一群人一并站在角落里,显然几个小时前的伤亡惨重他仍旧难以释怀。 “但在我们看来,你们全都脱不了干系。” “可我们——”“尤其是你,大小姐。”玛格丽特张嘴正想反驳,亚历山德罗却打断了她。 “别拿帕尔尼拉城主府那些假惺惺的补贴底层人员的政策来说话,你稍微有点脑子的话就应该明白那到底有多少真正会到普通人的手中。” “机遇也好,自由也好,都只不过是商人们想要将劳动力骗过来的虚伪说辞。他们兜售的**药。”酒杯里的酒已经见底,但放在那儿的亚历山德罗也没有提出其它要求。外头米哈伊尔等人还在布置伤员并且派遣出斥候跟踪叛乱佣兵的踪迹,不时有人跑进来向着康斯坦丁汇报。 “你们。”玛格丽特垂下了头,抓着自己的衣角小小声地问道:“恨我们吗?” “嗯。”亚历山德罗肯定了这样说法,玛格丽特的小肩膀颤了一颤。 “从一个多世纪以前,帝国开始开放商业以来。不论是宗教还是其它方面的东西,都被放置到了一旁。”领航员这样说着,而阿道佛斯因这句话而皱起了眉。 “靠商贸起家的商人们想要获取更高的地位,想要跻身于传统贵族的行列之中,因而以资金和联姻的方式讨好老牌贵族。而尝到甜头的贵族老爷们,也就此一发不可收拾,联姻和资金组合,贵族开始接触到商业,利用自己的人脉和权力打通个个环节,历经一个世纪的光阴,演变成了这一个由错综复杂资金饱满的权贵阶级形成的。” “无法突破的屏障。” “看似满是机会,但前来这里闯荡的外来者却只能做着最卑微低贱的工作。无法出头不说,若是失败了还会成为奴隶。” “你们伟大的帕尔尼拉,是由贫贱劳工的尸骨建筑起来的。而这其中最少有一大半是南方诸国前来寻梦的年轻人。” “所以是的,我们恨你们。” “但你们意识不到这一点吧?”亚历山德罗环视了一眼周围的人,然后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你们沉浸在自己权威无可撼动的美梦之中,连我们在暗地里做了这样那样的准备也一无所知。” “趁别人在前面迎击魔女的时候在背后乱搞的人现在倒是觉得很自豪骄傲了?!”一名康斯坦丁麾下的骑士愤怒地拔出了长剑,但他还未冲到亚历山德罗的面前就感觉视线一暗——亨利拦在了他的面前。 “怎么了佣兵,你是想袒护这个人吗。”毛躁的青年骑士乱叫的样子让米拉和玛格丽特都皱起了眉,就连身后的康斯坦丁也十分不悦:“拉齐维奥,你先出去冷静冷静。”“可阁下——”“出去。” “......是。”骑士垂下了头,然后慢悠悠地走出了这栋占地面积不小的民居。 “由内部来看,贵族们分化严重。拥有了财力,在商业上四通八达的地方贵族仗着钱财和人脉的支撑,对中央政权不闻不问。”康斯坦丁离开了角落,一边以那庞大的体格迈着沉重的步伐,一边用洪亮的声音说道。 “上头的人即便空有想要控制他们的想法,但是维持国家运转,喂饱军队的财力却也要从贵族手里拿。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如果连军队都是各大贵族商人供养的,那么又如何能够保证他们对皇室的忠心。”“吱呀——”他停在了桌子的面前,和亨利站在了一起。 “看似仍旧繁华,但四处却都是一副将要变得四分五裂的迹象。” “所以嗅觉敏锐的人当然也就察觉到了这一点,潜藏在帕尔尼拉当中的你们这些人伺机而动。收买同样在贫苦阶级当中的,对帝国对帕尔尼拉怀抱有恨意的人,再与矮人合作,只等待某个时机就发作,从内部开始进行攻击,吗——”康斯坦丁这样说着,转过了身:“那么这样想来的话,你们这些人的目的就很简单了。” “商业港口都市的运营每天都有大量的钱财进进出出,所以自然需要金库这种东西,在往常必然是被重兵把守的它现在因为暴动人手不足,守军只能龟缩起来,自然防护也变得薄弱,或者说甚至都已经被你们给夺下了。” “拖延时间炮击不让我们进城,就是为的这个事情吧?”康斯坦丁斜着瞥了回来:“用了那么多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忿忿不平的话语,把自己美化得好像是在反抗命运,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钱吧?” “啧——”显然被戳中了要害,亚历山德罗咂了咂舌。而康斯坦丁转过了头望向了玛格丽特:“别把这种人的话听进心底里去,他就是指望着能让你同情他们站在他们那边呢。看看你所长大所热爱的这座城市都被他们破坏成什么样子了吧。” “踏踏踏——”狂奔的脚步声伴随着剑鞘拍击的声音响起,一名斥候打扮的步兵迅速地跑了过来:“阁下,我们追踪到踪迹——”“是在金库对吧,嗯,既然有矮人介入的话,那么珍稀矿产的存放仓库也得派兵。”“呃——您怎么——”“整理部队,准备出发,兵分三路,把港口也封锁了,他们肯定是想用小船运走。”康斯坦丁大手一挥,而骑士和军官们也立刻行动了起来。 “喂小哥!”但在他出发之前,亚历山德罗忽然叫了一声。 “你和这边的佣兵小哥,看那身板,都是苏奥米尔人吧。”领航员垂下了脸,嘴角挂起一丝笑容:“真的好吗,选择站在帝国那边?” “没什么边与边的吧。”康斯坦丁,回过了身来。 “在我看来,这整个东海岸。” “哪有边境这种东西存在?” 他说完了这句话就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率领着大军就前往叛乱者所在的地方。 “你这家伙——”亚历山德罗瞪大了眼睛,久久无法再说出一句话。 “那个男人,比那些贵族商人还要可怕啊。他们只是压榨你而已,这个人可是会把你扒皮拆骨每一份一寸都给利用上的。” “我说啊,你们,包括那边的大小姐,你们最好不要卷入他的前路。因为万一你们成为了绊脚石,他可是会毫不留情的。”领航员这样说着,而一旁忽然有两名骑士走了过来架起了他,亨利这一次没再阻挡,米拉和玛格丽特虽然皱着眉,但终究也没有走上前来。 “真是讽刺,本来看你带着那把大剑,我还以为你肯定会加入我们这边呢,结果连酒馆都不来。”在被架着经过亨利身旁的时候,亚历山德罗这样说着。 “大剑?”贤者挑了挑眉毛,然后伸手让那两名骑士等一等。 “是啊,就你背着的那把,上船的时候瞥到了搬运工们在运。你们北方佬好像管这个叫......‘克里木’?”亚历山德罗这样说着。 “克莱默尔。”亨利说着。 “对对对,克莱默尔,传奇的大剑。坊间流传的说法可是把你们苏奥米尔的大剑剑士与帝国之间的战斗吹得上了天了。” “然而你们自己的国家现在却禁止这种武器了,因为怕‘伤害到与帝国之间的友谊’哈哈哈哈——咦不对。”亚历山德罗笑着,但忽然笑声戛然而止。 “要说你年纪也就二三十,大剑禁止指令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你应该是像我想的那样,被禁止以后逐出国家的,可是为什么你一脸对此一无所——” “......这还真是了不得啊,当初没仔细看。这双眼睛,还有这把剑上的花纹,这些一系列的要素加起来......” “沉睡的怪物总算打算浪子回头了吗。” “......”米拉走上了前来,又是一个对亨利的过去有所知晓的人,她显然提起了好奇心。 “怎么了,这边作为弟子的这位小姑娘,他没告诉过你他曾经的辉煌往事吗?”民居当中只剩下少数熟人还在,架着亚历山德罗的那两名骑士也是一脸茫然。 “在我所认识的那些被逐出国门,只能在外流浪的苏奥米尔大剑剑士当中,可是口口相传着这样的传奇的啊。” “克莱默尔这个名字最初的含义,它所指的那一把,最初的传奇大剑——” “我无意介入。”亨利摇了摇头,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 “哈哈哈,这可不是能由你决定的事情啊。树大招风,不论你愿不愿意,这一系列的事情在你踏上这片土地的一瞬间就注定了要围绕着你发生。” “真没想到啊真没想到,负责招兵买马的我竟然会有这样看走眼的时刻,错过了这样一条大鱼。” “真是讽刺啊,哈哈哈哈——”对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的两名骑士架着亚历山德罗朝着外头走去,而领航员最后的大笑声也随之逐渐变小。 “老师,你......”米拉走了过来,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当中充满了疑惑,但却也知晓亨利的性情——他自会判断什么时候应当说清,在那之前,她只需等待就行。 “......”贤者沉默了许久,玛格丽特望着他俩,想开口向着米拉解释一些什么,但最终也只是欲言又止。 “在帕尔尼拉这边的事情结束以后,我们去一趟吧。”亨利开口说道“?”米拉没有发声,只是一脸疑惑地望向了他。 “去苏奥米尔。”“啊——”旁边玛格丽特的双眼闪闪发光,她曾在书中读过的场景瞬间变得栩栩如生了。 青铜钟的白塔,一望无际的墨绿色森林,披着红披风的骑士走到有着白色羽毛的龙。 立下了一个约定。 心中的迷茫不知道为什么在一瞬间散开了。由亚历山德罗所说的话,在这个国家即将到来的混乱当中,她、他们到底该选择站在哪一边。 康斯坦丁在出发前往帕尔尼拉之时就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他将以他的意志改变这个国家。可玛格丽特呢?其它被卷入这片漩涡的人呢。 若是理念不合成为了那个男人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该怎么办?可要就这样跟随在他的身后吗,自己的这位哥哥所经历过的事情所背负的是过于沉重的事物,他所想所为即便理智上能够理解情感上却始终会有冲突和纠结。 在这个将要改变的东方帝国当中,他们到底该站在何方。而若是未来真的改变了的话,这个国家又是否还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也许答案,并不急于现在就给出。 正如那个领航员所说的那样,不论他愿不愿意,事情都会围绕着亨利而发生。 坏事诚然有之,但也仍旧有像是我们的小米拉,玛格丽特大小姐,以及内海彼端的某位如今已经是国王的存在这样的人。 会将这人,作为他们的灯塔。 即便他不准备介入,即便他沉默不语。但只是存在于那里的话,心中却也有一盏明灯。 【这黑暗中前方并没有路,然而不要怕】 【因为克莱默尔是能斩开一切的剑】 【不论是世间存在的物品】 【还是存在于前方的道路】 ‘就相信一次吧’ ‘童话故事’
第一百零七节:夜明之时(一)
月色下的帕尔尼拉,有着与阳光普照时完全异样的美感。 里加尔世界的八个月亮即便是在月圆之时,也唯有最大的西芬克魔力之月升起时才足够明亮,而在其他时间段,就只有淡淡的苍蓝色洒在建筑物上方,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轮廓。 少有人见过这份光景。 对于大部分安分守己的帕尔尼拉市民来说,夜晚是只有鸡鸣狗盗之徒才会出没的时间点。浓妆艳抹的娼女站在街边小巷等候着醉醺醺路过的酒鬼和混不出名堂的佣兵,这些人在颓废或是忙碌——多半是前者——了一天以后,就会将自己本就没有多少的资金全部用来买醉和寻求温暖。双方各取所需。 在这些来来往往的夜行人类当中,小偷的身影也不会少见。大部分的贫穷佣兵和睚眦必报的风尘女子是下等的猎物,最美的肥羊是刚刚完成一单任务想要来爽一把的那种佣兵,爱慕虚荣的他们除了腰带上的佣兵挂牌以外,通常还会把本来应该藏起来的钱袋也堂而皇之地吊在那儿显摆。 以鼓鼓囊囊的钱袋展现自己的实力。 在极少数的时候,这个城市最黑暗的一面,那些生活无以为继成为了奴隶的人们,也会出现在夜色之中。但不论酒馆还是娼女都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好脸色,就连穷困潦倒的佣兵也会忽然底气十足高高在上地对着他们呼来喝去,吐唾沫,冷嘲热讽。 笑贫不笑娼,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一个多世纪逐渐发展成为帝国商业中心的这座都市,流传着倒霉的人都是自己不够努力之类的说法。同为底层的人,反而正是对底层人民施害最多的人。 巴结着脸妄图获得上层人员的赏识,同时对自己所在阶级的一切不幸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样的思想自然是由高层人员所灌输所宣传的,那些大贵族大商人一手造成了这样的鄙视链,让底层人民自己互相争执踩踏。忙于内斗的他们自然也就不会有统一起来反抗统治阶级的余裕。 而这鄙视链的最低一环便是奴隶。他们是不洁之人,是不能出现在大众视野当中的存在。能做的工只有为商船和战舰划桨,被铁链和脚镣锁死在自己的座位上,吃喝拉撒都在舰船的最底层,一旦船舶沉没,自然也只能跟着陪葬。 搬运工在相比之下都是无比高贵的存在。 许多人其实是知道这些人的存在的,但对此视而不见,避而不谈,成为了一种约定俗成。 他们将时间错落开来,所谓“好人家”的女人和小孩夜里是决计不会出门的。 白天的帕尔尼拉和夜晚的帕尔尼拉就这样成为了两座城市。 平心而论,大贵族大商人们的愚民政策做得相当到位。如若不是有着南北两地的文化差异,导致移民的第二代仍旧未完全融入这种氛围之中的话,只怕连这一次的叛乱也不会发生。 静怡的夜,唯有淡淡的月光轻柔地洒落。 像是拉曼人所喜欢的讽刺文化当中的最极致展现。在和平繁荣之时这里夜晚的街道污浊不堪,反倒是在这种危险的混乱时节,佣兵也好娼女也好皆是作鸟兽散了,宁静的街道和远处建筑物在淡淡月光下显示出来的壮美轮廓,才得以被众人目睹。 假若他们仍有这份心情的话。 “哒哒哒哒——”轻质皮靴平整的硬化牛皮鞋底和石板路碰撞发出了一阵声响,尽管他们都已十分小心,但如此多的人数想要不发出任何声音靠近是天方夜谭。 能控制的也就是发出的音量不要惊扰到任何人而已。 “停下。”小声说出这句话的人用的是相当标准的通用帝国拉曼语,你一听就可以判断得出他们是实打实的帕德罗西人。 这一行三十多人是康斯坦丁麾下的斥候。他们除下了自己所有的铁甲,不论板甲衣还是补全关节内侧的柔软链甲全都没有穿着,身上仅仅穿着由多层布料压实缝在一起的武装内衣,而在行进的过程当中也紧紧握着自己的剑柄,防止碰撞发出声响。 “没有灯火。”刚刚开口的斥候摇了摇头:“最糟的情况。”他这样说着。 此时已是凌晨1点多,西芬克已经落下,今夜也再不会升起。 淡淡的月光下前方显示出来的是平整的商业行会大楼,金库在另一侧更加靠近城主府的地方,这里是存放稀有矿石和魔法相关材料的位置。既然那些叛乱佣兵所想要的东西是财富的话,那么必然这里也会被他们所洗劫。 但行会的仓库不仅有着多层的大锁还有魔法相关的防护,即便是准备充足的人,想要解开也依然需要不少的时间——这也正是问题所在。 若你是个袭击者,最希望见到的东西是什么? 标准答案会是:敌人毫无防备,放松享乐的模样。 在漆黑寂静的夜里窗口亮起的灯火两公里之外也能看到,而人们喝酒谈笑的声音也可以远远传出。这些细节是他们放松警惕的证明,也是斥候们所希望能够见到的。 即便已经交锋过,白天的时候也从俘获的部分人口中得知了他们当中许多人的意志之坚定,但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终于有了在与对等的敌人交战的实感。 至少指挥层是十分专业并且意志坚定的。 斥候当中的新兵们紧张了起来。春天的帕尔尼拉气温不低,偏巧今晚还没有任何的风。紧张感促使人的感官更为敏锐,他们开始觉得自己手心冒汗打滑快要握不住兵器的杆子,而且细密的汗水还开始令后颈的皮肤有刺痒的感觉。 坐立难安的感觉之下,不少人开始有冲动想要催促快点解决这一切。他们不需要开口,从呼吸和仿佛多动症小孩一般的动作,斥候队长就可以判断得出来。 但他和其它经验更加丰富的老兵只是按捺了下来,小声地安抚这些躁动的新兵。 这是必须得小心翼翼的任务。 职业士兵看不起佣兵是常有的事情,对于这些为了财富而来,就算在紧迫的战场上也很可能会被财宝吸引跑去掠夺的家伙的职业素养,他们一向很瞧不起。 但在瞧不起的同时,遇到的若是这样的对手,自然也是最好不过。 士气低落轻而易举就会投降,贪图享乐警惕性低,总是大摇大摆地就把自己所在位置给暴露了,这样的对手要解决起来十分容易。 职业的相通性,导致他们不论是敌对还是合作都会有相当多接触的机会。康斯坦丁麾下的这些斥候们在此之前也已经听过简报——但那个大大咧咧的军官是曾经的胡里昂德公爵麾下的酒囊饭袋,尽管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站对了队,但这个无能的家伙显然是完全搞错了上面的人想要传达的情报。 “这哪里是‘三流佣兵和不成器的奴隶组成的乌合之众’啊......”斥候副队长在旁边这样念叨了一句,他同样是一位老兵,见过了许多,因而一眼就能判断得出来。 进攻东城门的时候他们待在了主阵的后方,因为攻城的主力是骑士和骑术高超的弓兵。更善于步行侦察的他们这些康斯坦丁所率领的斥候就待在了他的身旁,负责护卫。 亲眼面见的炮火杀伤效果是给予了他们相当大的震慑,但那只不过是兵器上的优势,没有亲自与敌人接触过的他们对对手的所知仅限于上面的人传达的只言片语。 而现在亲身上阵了,光是从布置安排方面,他们就能读出很多东西。 白天负责追踪的另一支斥候部队已经亲眼看到了有佣兵撤入,并且大楼内透过窗户也能看到内里有人在活动的迹象。但到了夜里却是一片宁静,不说摇曳的灯火,就连交谈之声也没有一星半点。 天真的新兵或许会认为是这些愚蠢的佣兵们安心地躺倒呼呼大睡连个守夜的人都没有,但在敌方大军攻进来的当天安心睡去这种事情,也只存在于他们这种神经大条的家伙的幻想之中。 不点灯,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位置给袭击者。而获得了大量的财富也不喝酒作乐庆祝,证明他们的所求不在于此。 求财的敌人不难解决,甚至可以不用刀剑相加,达成某种协议既可。但像这样冷静缜密控制自己手下的人,往往只将财富视为自己计划的一环,是有着坚定信念想要完成自己目标的人。 作为职业士兵而言,这样的敌人是最不愿意见到的。 “这些南方人,看来是真的很坚定地想要毁了帝国。”斥候队长蹲下来竖起了手:“弩手上弦,待在这儿盯着门口,其它人跟我一起绕右侧过去。” “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不要有犹豫,因为你的对手绝对不会犹豫。”他这样交代着,然后留下了十人分开躲在小巷里用轻弩指着行会的入口处以后,由另一侧绕道偷偷地摸了过去。 带队的斥候队长本就是帕尔尼拉本地人出身,贫民阶级成为了佣兵的他受到赏识被招募进了军队。康斯坦丁不视阶级血统与出身而以能力予以要职的方式令他发誓一辈子追随这个男人。但这一次将要交战的这些叛乱佣兵的感情,他们为何而战,某种意义上斥候队长亦能感同身受。 穿过这些熟悉的小巷时,他的内心因此有些复杂,因而就差点犯了一个大错。 “嚓——!!”若非身后的副队长及时拉住了他的衣领,他直接就要一脚踩在那上面。 “......呼。”一手抬起令后面的人停下,斥候队长另一只手擦了擦自己脸上冒出的冷汗。 “瓦罐碎片,刻意砸得这么碎的,没有选择玻璃是因为不会反光的瓦片在夜里更不容易被发现。”他们往后回缩了一阵,确保刚刚的些微动静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以后,才松了口气开口说道。 “他们知道我们要来,甚至知道我们大概会从什么方向来,在什么时间来。”副队长点了点头。 “嗯,如果早一点的话,在西芬克的月色下面虽然我们是无处藏身,但这些小玩意也会暴露无遗。”斥候队长低声地苦笑了一下:“是我们的行动太一板一眼了吗。” “对手不好惹的,你也说了吧。”副队长从其它队员的手中拿过了一支长矛,以矛杆末端小心翼翼地挪开了不少瓦片,清出一条道路来。 “照着前面人的脚印走,不要踩在瓦片上。”他这样说着,而一行人迅速地通过了这个障碍,来到了行会的大门前。 叛乱的佣兵们自然是没有行会大门的钥匙的,因此这里的门早已被破坏,锁也无法锁,只是半掩着。 “该说意料之中吗。”副队长指了下大门的上方,仔细看的话门的上沿倚着门框放着一个不小的花瓶,若是有谁匆匆忙忙跑过来把门一推的话,必然会掉落在地上发出响亮的碎裂声响。 显然,这些人不光是熄灭了灯火这么简单。在视野不佳的情况下,他们做了大量利用声音的警报防线。 “绳子。”队长这样说着,两名队员迅速地取下了身上背着的细麻绳,紧接着手脚麻利地编出了一张小小的网。 “我来推——”小队长这样说着拔出了匕首,然后手指反转就变成了捏着刀刃的投出飞刀准备姿势。他一只手这样捏着,而另一只手则轻轻推开了门,两名队员拿着临时编制的网高举着站在门的下方,而随着队长的动作花瓶也越来越倾斜,最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网中,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给弩手打信号,夺下第一层以后就点燃火把让后续部队接上来。”他这样说着,然后后面的人在打完信号以后也迅速地进了门。紧接着他们将大门重新虚掩好,慢慢地矮着身子往里面摸进去。 “踏、踏、踏。”一名夜巡的叛乱者握着剑柄从二层的楼梯慢慢地走了下来,他没有说话,身上只穿着胸甲,打算走到窗户的旁边看一眼周围的模样。 斥候们躲在了旁边放低身影,一直等了好几分钟确认他是独自一人以后,队长回过了头指着副队长和另一名老兵,然后又指了一下自己,两人点了点头。 紧接着,三人如同黑暗中侵袭的闪电一般出动。 “什——”“嚓——”“咕——”左右两人分别架住了他的两只手臂而队长直接捂住嘴就把他喉咙给整个抹了,气管和动脉被割断的佣兵被死死地按住连挣扎发出巨大声响都没有办法做到。他拼命地蹬着腿,但只是使得自己鲜血流失的速度加快。而在确认他气绝以后,他们才缓缓的把这个血流得胸甲全都是的人给放在了地上。 “沙沙——”斥候队长把沾满了血的匕首在他的衣服上擦干净,然后三人一并转过了身。 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 也许是云层的变化,也许是其它的一些原因,月光变得明亮了一些,从窗口洒了进来,一直照射到了商业行会那宽阔的铺着红地毯的大理石台阶上。 有什么东西焖烧着的味道,传到了众人的鼻翼之中。 “滴答、滴答。”喉管被割断的男人鲜血流在地上的声音。 是一把手炮,它上面的火绳发出暗红的光。炮口垂在地上,因为所持之人的臂力不足。 也许是跟不上脚步,也许是跑去上了一下厕所。理由和可能性的话,现在在队长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来,但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了。 “滴答、滴答。”泪水掉落在大理石台阶上的声音。 “爸爸......”那是个穿着并不华美,大约年纪在十六七岁上下的,黑发的女孩。 “就是一群三流佣兵和不成器的奴隶组成的乌合之众而已!”传讯的军官那满不在乎的语气在他们的耳畔回响。 是啊,他们该想到的。怀抱仇恨、不成器的叛乱者们会举家带口的事实。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犹豫——!!! “帝国的渣——”女孩拼尽全力地抬起了那对她而言过于沉重的手炮。 “啪咻——”但在那之前,斥候队长甩出了手中飞刀。 强壮的成年男子甩出的重型飞刀,正中眉心的攻击使得她直接一仰就连人带着手炮往后倒去,但在倒下的一瞬间,三人借着忽然明亮的月色看得清清楚。 那年轻但却并不光滑柔软的纤细手指,以不知是死前的抽搐还是决绝的毅力。 扣下了,连着火绳的蛇形杆。 “完了。” “嘭轰!!!”朝天放的手炮直接命中了一层的天花板,华美装饰的楼板被打碎了好几块掉落了下来,而这无比巨大的声响也在黑夜之中久久回荡。 一二层之间立刻响起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所有人,拔剑。” “死战不退,以帝国的名义!”斥候队长大声地咆哮着。 举起了长剑。
第一百零八节:夜明之时(二)
“打雷了?”米拉停下了脚步往远处看去,但不需要其它人来回复,这个疑问很快地就得到了答案。 寂静的夜晚当中巨大的响声远远传出,乍听之下确实有些像雷鸣之音,可又有哪里的雷鸣会如暴雨一般持续不断。“砰砰砰砰——”巨大又急促的响声毫无规律地持续响起,回音久久缭绕在空荡荡的帕尔尼拉之中。 “加快脚步,看来是潜入的斥候被发现了。”亨利如此催促着,他们这边一行一共两百余人,是除了康斯坦丁麾下攻往商业行会和金库以外的第三支部队。构成这支队伍的基本都是熟面孔,除了小小探险家团队的成员以外,还有明娜和她率领的亚文内拉弓手以及史蒂芬团长麾下的精锐佣兵。 目的地是当初“劫走”玛格丽特的那座庄园,贵族小姐是城主府家的大小姐这件事情尽管还未受到本人承认,但也已经变成了一种人尽皆知的事情。而她想要回归到那座庄园,正是因为内部有着密道可以直通城主府。尽早与残存的帕尔尼拉守军汇合,不单能令她多少安心一些,也可以就双方已知情报进行互换,制订善后和救援方案。 两百余人的队伍分成了两个不同等的部分,明娜率领着长弓手在最前方远离主阵。身着重甲的狩猎佣兵们团团包围着玛格丽特、菲利波和费鲁乔三人,以身作盾。而亨利和米拉还有史蒂芬则是在靠前一点的地方,迅速地解读着弓兵们传达的讯息,以给予队伍指令。 包括五大三粗的狩猎佣兵在内,尽管他们全副武装并且人数众多,所有人却只觉得紧张十分。 也许是被这样的情绪所感染,身处一百多人护卫之中的玛格丽特也完全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敌暗我明,摸着夜色前进的他们这么多的人数加上盔甲碰撞的声音是决计与低调扯不上关系的。而帕尔尼拉这些原本令玛格丽特感到自豪的多层华美建筑,此刻每一个窗口都成为了敌人可能用手炮偷袭的伏击点。 东城门入口广场那边是一回事,小型的手炮无法射击那么远的距离所以伏击是个笑话。但进入到住宅区,砖石结构房屋众多,地形复杂的区域他们需要警戒的就不仅仅是四面八方的敌人,还有位于房屋二层或者房顶这种高处的袭击者。 想到这些,所有人就都放松不下来。 与他们的武器一样,狩猎佣兵们所穿着的盔甲和骑士以及战争佣兵的有极大区别。因为职业所需不同,他们的侧重点也就走向了两个极端。 除了阿布塞拉和其它一些偏远地区以外,里加尔大陆上的绝大多数地区都十分注重近身肉搏这种战斗方式,而由此诞生并且演变出来的板甲这种存在,就变得非常注重“缝隙”和“重叠”之类的细节。 攻击的一方,不论是马背上使用骑枪长矛的骑士,还是用钝器或者破甲锥近战的人,都会试图寻找对手盔甲的弱点,撬开,戳进去伤害到人体组织。而防御的一方针对这一点,自然就演变出来结构愈发紧密不容易被撬开的盔甲,以及因为这个原因必须做得十分贴合修身以方便行动的审美风格。 与此相比,狩猎佣兵们对付的多是满身蛮力的大型野兽和魔兽。它们无法使用出那些精妙的技巧也不懂得攻击弱点,顶多是大口噬咬或者更多时候抓挠和冲撞。面对这样的敌人,厚重的内衬缓冲要比起修身轻薄的类型更为有用——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的狩猎佣兵看起来都是五大三粗圆滚滚感觉的原因,他们的内衬要比骑士和战争佣兵们厚三倍以上,而盔甲的覆盖面积则少上许多,缝隙很多不说,往往还十分粗糙,不修身,为了能够塞进去更多的缓冲材料而尺寸巨大。 不精美,但能使用,是可靠的防具——可也有限度。 手炮也就算了,若是小巷里头忽然有谁推出来一门那种大炮—— “停下——”亨利竖起了手臂,史蒂芬和米拉有些迟疑,因为前方的明娜和其它一众弓兵并没有什么反应。金发的女士甚至停了下来开始一脸疑惑地看向这边,表情上明摆着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跟进上来。 “老师?”洛安少女开了口,但只见贤者皱着眉头嗅了嗅鼻子:“硫磺。” “硫磺?驱蛇药?怎么了,最近是有什么商——啊!”史蒂芬接上了他的话,而亨利已经拔出了腰间的匕首,他反握着刀,然后另一只手抬手示意众人停在原地。 以自己的嗅觉作为指引,亨利往前走出了一小段路,然后在一个地下酒窖的入口附近停了下来,缓慢又无声地走回到了原地。 “是前面吗?”史蒂芬回过头打了个他们内部流行的手势,一群拿着轻弩的游猎迅速地开始上弦。紧接着佣兵团长从身后取下了斧子。 “怎么回事?”玛格丽特凑上了前来,她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因而压低了声音。 “他们说硫磺味,闻到了吗。”米拉小声地询问,而大小姐紧接着也嗅了嗅精巧的小鼻子:“像臭鸡蛋的?” “嗯,我起初没怎么上心,但老师好像发现了什么。”白发少女这样说着,荒废且发生过战乱的城市内部有臭味是正常的事情,从雨天的排水口散发出来的水槽恶臭以及某些脏污与死尸的味道此起彼伏,不捂着鼻子已经算是心理承受能力强大了,还能在这其中察觉到一丝独到的味道,也就只有我们的贤者先生能做得到。 “硫磺什么的,是驱蛇药那种吗?”玛格丽特也提出了相同的问题。“嗯。”前方的史蒂芬点了点头:“同时。” 这个粗壮的汉子用少有的细腻表情和平和语调说道: “也是火药的原料。” “——!”两名少女还有旁边的其他人都是瞪大了眼睛,而趁亨利带着弩手和矛兵逐渐靠近那个酒窖入口,史蒂芬小声地为她们解释道:“硝石、木炭和硫磺,这三者是构成火药的重要原料。我们佣兵在驱赶魔兽的时候也会使用,分开携带然后到要用的时候再调配。” “原来如此,那他们用量这么大的话,城里也自然是有负责制造火药的后勤部门——”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菲利波,年青人好歹是骑士出身,对于这些事情有一种敏锐的直觉。 “说不定还负责维修那些武器,所以如果我们能端掉它的话——”史蒂芬的话止步于此,亨利已经带人围在了前方。但贤者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他回过头看着这边,而佣兵团长则看向了玛格丽特。 明娜注意到这边的异动,她带着人悄无声息地跑了回来,而米拉小声地把情况迅速地说给了女爵士听。 玛格丽特显得有些迟疑。 若是他们能捣毁这个叛乱佣兵的后勤补给点的话,那些大炮和手炮哑火了那么对方肯定会遭受重创。可是这边仅有两百余人,而且大部分还是更善于对付魔兽和巨大野兽的狩猎佣兵。 诚然,能够站在一头数吨重正在发狂的野兽面前不两脚发软之人乃是百里挑一的勇者,但他们到底是猎人而非杀手,勇气再高缺乏经验也仍旧难办。 玛格丽特飞快地转动着脑筋,这位个子小小的贵族小姐拥有帕德罗西帝国数一数二的血统和聪明伶俐的头脑。尽管天真又缺乏经验,她却决计不是什么愚钝之徒。 “这个地方既然这么重要的话,兵力想必不会少。现在我们人少,但有突击的优势,他们藏身于地下,既然外围没有警戒人员的话,应当是认为自己还藏得很好的。” “这里离府上很近,若是绕过不攻,通由密道接济城主府人员。动静惊扰到的话,那时反而会变成我方处于被动。”米拉望着这个比她矮小许多的同龄女孩咬着右手拇指指甲这样说着,她那双蓝色的眼睛放着光的模样总是会让白发女孩想起自己的老师。 “通知先生进攻吧,我暂且退到附近的民居之中。”她如是说着,然而话音刚落众人就听到前方的小巷当中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 像是人们在互相破口大骂一般的嘈闹声,因为夜晚实在寂静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是那里头的人发现了他们到来的缘故而清晰可闻。 “——那么那些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他妈的故意坑我们吗。”一个南方口音的声音大声地这样咆哮着,透过贴着墙根的地下酒窖换气窗这声音传到了众人的耳里。 “你们这些蠢家伙,你们的脑袋里装的是矿石吗,我们怎么可能会坑害队友!”随后响起来的更加洪亮的声音以及十分沉重的一声哐当的响声。 紧接着说话的声音就停下了,众人屏息一听才隐约听到有些“叮叮当当”的声响。 “起内讧了。”亨利收起了匕首然后从背后无声地拔出了大剑,同时空着的另一只手打手势指挥着游猎和长弓手们左右围住了酒窖出口的斜坡尽头。 占地面积不小的酒窖隶属于附近的一家酒馆,盖在地下的它能够避开帕尔尼拉热烈的阳光让酒水保持清凉。两米宽的拱形大门往上是石质的斜坡通往小巷,几辆运酒用的独轮推车被丢在了大门的两侧,落满灰尘。 “踏踏踏踏——”“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咒骂的声音和杂乱又密集的脚步声逐渐从酒窖的内部朝着外围靠近,佣兵游猎和矛手们都紧张了起来。 “弓手弩手做好准备。”亨利用平稳的声音这样说着。 “踏踏踏踏——”脚步声越来越大,紧接着:“砰——”地一声酒窖的大门被打开来。 满脸狼狈不少人都带着伤的这群叛乱佣兵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但酒窖前面的斜坡通往地面上的部分,月亮黯淡的光芒却被什么给挡住了。 “他妈——”“放!”“咻咻咻咻咻——” “——”过百的箭矢与弩失,除了少数被胸甲与头盔弹飞了以外,基本上扎满了这三十几人的喉咙、面门和四肢。 满身鲜血四溢的这三十多名佣兵摔倒在了地上,矛手们咽着口水,游猎们也感觉自己口舌发干地放低了手中的弩机,只有长弓手们迅速地重新搭箭做好拉弦的准备。 “还愣着干什么,快上去检查还有没有活口,补刀清理以后我们要把他们这里给烧了!”佣兵游猎当中似乎是担当头目的人物这样说着,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杀人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还是比较陌生的,为了缓解自己急促的心跳他用颇大的声音叫嚷着催促手下人上前去。 “等下!”贤者皱起了眉,但那位佣兵头目已经率领着少数临时充当矛手的狩猎佣兵向下走去:“怎么了——”他回过了头向上望着亨利这样问道,而也正是在这个时间,一个急如闪电一般的身影从那里头杀了出来。 “砰当——!”“咳呃——”修长,粗重,有着灰黑色表面的纯金属长矛,自下而上地从佣兵头目的左下巴刺入,切开了固定头盔的皮质下巴带然后从后脑勺刺出。 金属制的头盔因这余力未消的冲击而飞上了天去,而在它尚未落下的一瞬间,随行的四名矛手也在一个发愣之中被划开或者捅穿了喉咙。 “哐当——”“咚——”仅仅一个照面,因为经验不足五人就这样迅速地殒命。 “放箭、放箭!”游猎们惊慌失措地大叫着,而长弓手们则是反应迅速地射出了箭矢,然而即便是威力巨大的亚文内拉战弓在命中处于暗处的不速之客时最佳的结果也仅仅只是擦出了一阵火花。 “连凹陷都没有!?”年轻人们瞪大了眼睛。 “那是淬火硬化过的板甲,矮人制造,快后撤!”亨利大声地喊着,而远程手们迅速地撤离了开来。 “啪——”处于暗处的那人甩了一下手中的长枪,上头沾着的鲜血溅了一地。 “别硬扛,往后退。”亨利如是指示道,拥有如此装备的对手并不是这些经验不足的猎人能对付得了的,若是强行要顶上去的话,杀死对方有可能,但想必会伤亡惨重。 “踏踏”那人往前走,“踏踏”而佣兵们往后退。 他不疾不徐地走着,仿佛全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直到走出了酒窖来到了小巷当中,暴露在淡淡的月光之下,众人才得以一窥全貌。 矮人穿着比佣兵还有帝国骑士们更加厚重的板甲,表面保留了燃烧时的黑色氧化层而不像人类那样总是喜欢抛光。层层包裹身体的护甲就仅有头盔的观察口是暴露的,姜黄色的头发从头盔的下摆留出来,除了手上拿着的长矛以外他的腰上还带着一把剑和一把弯刀。 坚固的全身盔甲上面只有一些浅浅的击打痕迹,头盔和身甲上面都沾着不少的血,从位置判断显然是来自那些叛乱佣兵的。 “退后拉开距离。”亨利回头指示了一下弓手们:“你们也是。”然后对着矛手也做出了同样的指令。 “人类真是可恶,只知道以多欺少。”这个矮人用大嗓门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这样说着,他显然是负责提供技术支援的人,然而在白天出现大炮炸膛事件以后,佣兵们就跟他产生了内讧。 显然南方诸国的这些人跟矮人之间的合作也并没有到默契无间的程度,而在把事情闹大以后,他一个人杀得这些佣兵们抱头鼠窜,最后被亨利指挥的远程手们给收掉。 贤者单手提着大剑站在那儿,狩猎佣兵和长弓手们有心想要上来帮忙,但对着这么一个铁王八他们也无计可施。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酒窖当中也再没有其它人上来,想来这个矮人和那几十名叛乱佣兵就是此地的所有后勤人员,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高地人吗,你这人类。”矮人战士开口搭话,声音透过面甲传出,呼吸平稳发音洪亮,体力显然依旧非常充沛。 “......”亨利没有搭话,只是垂着剑尖,连起手式都没有摆出。 “是把好剑,配你,可惜了。”他端平了长矛,尽管和亨利有着将近一米的身高差,从体格上看完全是贤者占据了优势,但是众人却仍旧十分紧张。 矮人战士是声名在外的一种存在,尤其是重装矮人战士。他们身材短小但是却比同等体重的人类更加强壮。身形小意味着盔甲的覆盖面积更小,从而减重,但同时他们又更加强壮,意味着可以用更厚的盔甲。加之以出色的铁匠技术,顶尖矮人大师造出来的矮人战士盔甲,就连绞盘破甲重弩都只能留下一个小坑。 对付全副武装的骑士,兵器往往不如近身肉搏技高效,不论再怎么出色的骑士只要摔在了地上整个人坐在他身上基本上就难以再起身,拔出匕首捅观察口之类的是标准的战斗法则。 但身形短小因而重心非常低的矮人是难以被摔倒的,加之以亨利此时仅仅只穿着胸甲并非全副武装。就算他人高手长配上一米五的克莱默尔能够够得到更远的距离,这却也只是与手持长矛的矮人堪堪能够拼个平手。 有无防具的区别在此刻变得相当重大。 全身重甲的矮人可以冒着承受攻击的风险顶上前来,而只着胸甲的贤者若是要靠近,那如响尾蛇一般迅猛灵活的矛尖就能随时对着他身体缺乏防护的部分造成伤害。 对峙持续了半分钟的时间。 也许是按捺不住想要突围逃离,也许是仗着自己有防护优势。 矮人战士对着亨利发起了进攻。
第一百零九节:月下决斗
尽管看起来有些焦躁而且口头上是很看亨利不起,矮人战士的第一次攻击却显得极其小心谨慎。 他左手松握着矛身而更为有力的右手则是顶着杆子的底部,在迈出几步以后探着身子就以疾速由下至上地朝着贤者的躯干部分发起了进攻——这是一次试探,力道和攻击的距离都严重不足,亨利连格挡的意图都没有,仅仅往后退出一步就避开了他的攻击。 透过观察口缝隙,矮人战士的眼神变得锐利了起来,他小心谨慎地重新拉开了距离。 连交击都没有,但仅仅这么一试探,站在面前的这个高大的北方剑士能耐到底几何,他已经有所知晓。 就算是试探,长矛突刺的点对点攻击而且还是在这种能见度之下。换做是一般的剑士只怕已经慌张地开始退步同时乱甩着手中的剑想要隔开了,而这个人仅仅稍加观察就判断出来了自己的攻击距离问题,闲庭信步般往后一退就化解了他的进攻。 不论是心理素质还是战斗经验,都不在自己之下。 ‘麻烦啊——’矮人战士抽空左右观察着,他想要突围趁着夜色离开这里,但想必面前的这人不会放过。刚刚那试探的一击,若站在对面的家伙是个水货,因这疾驰的一枪而往后慌忙退去乱甩武器试图格挡的话,他会松上一口气紧接着加快节奏进行连续攻击,陷入自己掌控的战斗的话对手战败身死也就只是时间问题。 而这么一个看起来像是出头鸟的家伙被杀死了,其它人的士气也会严重受挫——那就是他脱离这一包围的突破口。 但眼下这家伙经验十足眼力也是上乘,在黯淡的月色之下他都完美地判断出了自己的攻击距离,那躲闪的动作恰到好处呼吸也平稳自然,只是堪堪退出一步到了捅出的那一枪触不到的范围。 头盔之下被全身盔甲包裹的矮人战士,因为天热的缘故闷出了一身汗,却感觉身体有些发凉。 高手过招,一来一去于细节之间,就已经读出了无数的信息。 ——自己被看透了。 尽管刚刚那只不过是试探性的攻击,但能像是这样轻车熟路地避开一位矮人战士的长矛突刺的人,饶是东海岸幅员辽阔,这种级别的剑师也不会过百。 他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起来,这是因为信息的不对等,对方已经读出了自己的攻击距离等等,而相比之下因为这个北方的剑客只是垂着剑甚至就连标准的步法都没有摆出来,只是浑身松懈地站在那儿。 更加经验缺失一点的人,会觉得他是充满了可乘之机。但矮人战士却明白,这是因为对方不想暴露自己的攻击意图。 “——打的是这种算盘吗,人类。”他透过头盔面甲瓮声瓮气地这样说着,语调当中有些气愤,但更多的却是无奈。 不摆出战斗的起手式,不主动进攻,而是引诱自己出手。一方面上随着矮人战士的出手次数增加,亨利也更加能够读懂他的行动模式以及进攻技巧,知己知彼,最终破解击败——这是其一,而另一方面,则在于双方负重的差距。 仅仅穿着一件8千克的胸甲的亨利,对比起全副武装穿着超过30千克全身甲的矮人重装战士,两者的体力消耗速度不会是一致的,加之以面甲造成的呼吸干扰,因为天气闷热的缘故矮人开始感觉到呼出的水汽倒流着流到了他的脖颈之中。 饶是如何以顽强闻名于天下,矮人战士的体力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拖延是对手乐见其成的事情,对他来说每过一秒却只会越发不利。 两难境地。掀起面甲他会获得更好的呼吸,但是同时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类弓手也有了一个可以瞄准的弱点。在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他不能舍弃防护,而背负着防护增加的体力消耗在这种狡猾的对手面前又成为了一个可以利用的弱点。 难过的坎,稍加思索,他就已经能够判断得出这一点。 但矮人从来就不是以灵活变通著称的,所以当遇到这种困境的时候,他会做出来的选择自然也不出意料。 “没有推不上的坡,没有挖不穿的山!”以矮人语咆哮着吼出的这句谚语是发起进攻的讯号,他这一回再无收手直接朝着亨利的面前冲了过来,紧接着拼尽全力这一次朝着贤者的喉咙就刺出了一枪——亨利一个大跨步往后退出同时整个人身体向后歪去,但这迅猛的一击配合咆哮却仅仅只是矮人战士的虚招,前面已经被贤者躲过一次的他对这种简单的刺击能够造成的效果毫不指望。 矮人战士紧接着双手虚握往上滑到了枪身的中段,然后欺身靠近直接横过了武器以纯金属制的枪身末端就狠狠地击打向了亨利的膝盖。 在战斗大师的手中,武器不仅仅局限于锋刃,每一个部分都可以杀敌制胜—— “当嚓——!!”堪比小型钝器的金属枪身末端与克莱默尔的剑面来了一次亲密接触,大剑的剑刃整个都抖动了起来,但却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相比之下反倒是矮人战士手中的长枪末端有一处氧化的黑色掉了下来。 “这是什么剑!?”钝器与锐器互相碰撞的结果是个人都知道会是前者占优,然而这把诡异的剑却捱住了金属枪杆的钝击而没有弯曲或是折断。 对金属加工以及自己臂力信心十足的矮人产生了些许的迟疑,而也正是在这迟疑的一瞬间亨利直接裸手就抓住了克莱默尔的剑刃趁着对方还没有退开的时候握着剑刃以配重球和护手在前的半剑式狠狠地挥出了一击。 “当哐!!”实打实地砸到头盔上配重球擦出了一阵火花在钢盔顶端留下了一个不小的凹痕,头晕目眩的矮人战士只觉得一阵耳鸣为避免贤者进一步逼近他本能地忽乱刺出了长枪同时往后拉开了距离。 “咳咳——”重新拉开距离的矮人战士感到自己满是胡须的嘴唇上端有一阵湿粘的触感,显然是因为重击而流出了鼻血。这实打实的一击若非矮人制造的头盔更加厚重的话,只怕现在已经整个人昏迷不省人事。 “这什么反应速度啊,力气,这是人类的力气吗,简直就像是那帮凶残的兽人一样。”盖着面甲连擦鼻血都做不到的矮人战士满脸冷汗地重新集中了精神。 与人类的盔甲设计一致,矮人自身穿着的护甲上也不会有任何平整的结构。头盔也好胸甲也好都有一种穹顶式的突起,即便是钝器在命中到防具的时候也会因为没有受力的平面而滑开,以至于无法将所有击打的力量集中在一个点上——而在这样不利的条件下,这个男人使用半吊子的应急钝器击打方式,还造成了这样的重创。 不论武器还是力气,都是一流的。 但正因如此。 有一股熊熊的热火忽然从腹部生出,紧接着带着澎湃的动力涌入到了矮人战士的四肢之中。 这个种族本就不是以头脑灵光著称的。 这个种族本就不是以圆滑善变著称的。 其它人识相地没有上前来。 顽固的矮人,像是在山里挖矿时遇到了坚固的岩层一样,决计不会退缩,只会更往前去。 “呵啊!!”“砰!!”压箱底的绝技被使了出来,矮人所擅长的可不仅仅是冶炼这么简单,他的盔甲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魔法光辉紧接着在风与磐石的加持下变得更加轻巧。 “砰——当——锵——”亨利终于岔开了双脚摆出了更为有力的起手式,自战斗打响以来六分半钟的这一刻,贤者总算迈开了步子离开了他所站的地方。 由下往上的克莱默尔以大角度命中了刺向他喉咙的长枪“当——”地一声擦出了漫天火花将它往外格去,但矮人战士并没有因此脱手就被缴械,而是借着贤者攻击的力道松开手来顺着身体就绕了一圈抓着前半截将长矛作为短剑使用就向着他的大腿扎来。 “唰——”皮质鞋底与坚硬的地板发出一阵摩擦的声音亨利堪堪地避开了这一击——再一次是将攻击距离预判得恰到好处,但矮人战士已经不再会被这种东西所惊讶到,他似乎是以贤者能够避开这一击作为前提因为紧接着松握着的左手就往前一抖右手握住了枪杆在刺出一枪以后再追着又稳稳地刺出了第二枪。 “砰——嚓——锵锵——”完整地施展出自己攻击距离的矮人的连击被亨利用大剑给挡了下来,克莱默尔的锋刃与矮人的枪身相碰撞切下了一大片的黑色氧化层。矮人战士在头盔面甲之下的脸庞眉头一皱,但他紧接着注意到了此刻在两人一侧的月光——氧化层被磨掉的枪身露出了耀眼的金属层,正巧处于两把武器交接状态之中处于下方的矮人战士果断又准确地旋转了一下自己的枪杆—— “唰——”耀眼的月光正好被闪亮的金属反射在了贤者的双眼上,抓住对方双目短暂失明的这一瞬间矮人战士以双方武器接触的地方作为支点转动枪身就再一次朝着亨利的脸庞刺去。 ——这依然是虚晃一击,两把武器还相交在一起他这一动作施加的力道亨利不可能感受不到。这也正是矮人战士所赌的东西——贤者能够轻易地在一片黑暗当中看出来他的攻击距离显然是视力十分优秀的人,而某一方面优秀突出的战士经常不自觉做的事情便是过度依赖这一种感官。 即便是经验再如何老道,在最为依赖的感官受到干扰时内心也会出现些许的波动,在这种情况下矮人战士以双方武器交击地方作为支点的进攻,明晃晃地就像是一个灯塔一样会让处于混乱中的对手下意识地就选择来应对这一击。 而一旦对方选择应对这一记攻击的话——矮人战士左手持枪,右手却已经是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矮人战士虚招和实招一同使出,右手弯刀紧贴身体整个人直直地就朝着亨利大腿内侧股动脉所在的地方袭去。 但就在快要得手前的一瞬间,他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紧接着堪堪停下了脚步松开长枪同时另一只手抽出了腰间的单手剑往面前“啪”地一下格挡了开来。 “当锵——!!”金属制成的长枪落在了地上。 “——!”重新拉开距离的矮人战士明白了自己刚刚心悸的理由所在——在他冲过去的地方亨利单手握着一把匕首水平低指着他的脸庞,昏暗的夜里低下的可见度加上与视线水平的匕首尖部看起来就是一条微弱的线,若是他刚刚没有收手的话想必会一脑袋撞上去直接被匕首从观察口捅到眼睛里。 “天杀的!”重新抬起脑袋的矮人望向了亨利,后者半眯着双眼,显然刚刚用反光进行视野干扰的时候他直接就闭上了眼睛因而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而后迅速地拔出了匕首就等着自以为抓住机会的矮人一脑袋撞上来。 “我说你这人,真的是无血无泪毫无动摇的吗,在这种战斗之中还能那么果断地闭上双眼——”矮人战士双持着武器咬牙切齿地用口音浓重的拉曼语这样说着,他气愤得发抖,而亨利依然一言不发。 “呼——”一声呼气的声音,从小米拉的口鼻间传出。 直至这个声音响起,她还有其它许多人才注意到自己在观战期间不由自主地就屏住了呼吸。 总共从矮人战士的试探性攻击到了这一会儿他舍弃长枪,不过一刻钟(十五分钟)左右。而两人之间的交锋也仅有数次,但所有人却都感觉自己是经历了一场世纪大战一样,浑身冷汗淋漓。 “唉——”“锵当——”弯刀和单手剑,落在了地上。 矮人战士举起了双手。 在情急之下已经舍弃了长矛的他,仅靠两把六七十公分的短兵,完全无法与手持大剑的贤者相抗衡。 尽管身上还穿着一身厚重的板甲,但光是刚刚那让人汗毛竖起的攻击就已经足以证明。 面前这个男人知道如何对付着重甲的敌人,他不会放过那些缝隙,失去了距离带来的安全他只会被轻易地击杀。 “我投降。”矮人战士把双手抱在了脑袋后面,用厚重的声音这样说着。 “杀了我们的人现在还指望着能活下去吗!”气愤的佣兵大声地嚷嚷着,但史蒂芬按住了他,摇了摇头。 “一个活着的矮人对我们来说价值更高,尤其是这种对那些南方佣兵看起来没什么忠诚心的,他口中的讯息对我们会有很大帮助。” “来人,把他的盔甲卸掉然后绑起来。还有把火把点起来,我们要把这些原材料给烧光。”
第一百一十节:铃兰与雏菊
当朝阳从东面升起,第一缕曙光冲破云层斜着照过帕尔尼拉广场上的帝皇雕像,直直投入充斥着漂浮物的碧蓝海面上时,城市当中的炮火声已经停歇了一个小时之久。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与血腥味以及排泄物呕吐物味道的混合体,在靠近城主府的所在还有非常浓重的药水味、病人身上特有的臭味以及伤口腐烂散发出的糜烂的味道。 这是死亡与战争的味道。 如之前我们的洛安少女所说,决计是与荣耀、美好、正义之类的东西所不相关的。 东海岸人把朝日升起之前,明明还是昏暗的天空却有半边天透亮的景象称之为夜明。而这场在午夜打响的战斗,也正是持续到了这种天象出现的那一刻。 在传统的帕德罗西观念当中,这是不详的象征。 在夜明之时见血,意味着往后的日子都不会太平。而在新年伊始的日子里头发生这种事情,则接下来的一年当中,国家与人民都会命运多舛。 这种深深扎根于本土文化当中的古老观念,为许多新生代的拉曼文人所嘲讽不屑嗤之以鼻。然而若是你了解这个国家缠绕千年以上的战火,那屹立与血与火之上的不倒的历史的话,你则会认为,这种说法确实有着自己的意义。 会持续到这种时间点的战斗显然是艰苦卓绝的,若是国力昌盛军强民富的话,一边倒的战斗不会长久。 古往今来优秀的敌手层出不穷,但在减员超过两成以后许多军队都会投降甚至崩溃。而能够不屈不挠地彻夜战斗,这样的对手在往后的日子里也肯定会成为可怕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种经历在拉曼帝国建立初期以及几次内乱当中都不算少见,历经过战火的老人们口口相传。时间一长就演变成了一种民间的信仰,成为了不详的忌讳。 “......”风吹了起来,让浓厚到犹如实质的死亡气息多少散去了一些。 与帕尔尼拉守军合流之后,通过密道众人从伤痕累累的城主府撤离到了玛格丽特家的大宅之中。 守军的处境显然比起想象的还要更加凄惨。帕尔尼拉的城主府只考虑采光问题而采用了大量的落地窗导致防护不足。遭受围攻以后周围那些昂贵华美的柜子桌子都被搬运拿去堵窗户,上面充斥着各种弹孔被打得破破烂烂不说,城主府一层还有着严重的焦味和被大火灼烧过的痕迹,显然是叛乱佣兵们试图用火攻将内里的守军烧死或者逼出。 透过密道进入到遍地都是伤员的城主府以后玛格丽特的小脸立刻变得惨白。尽管在司考提小镇也已经发生过比这更加血腥的场面,她那时却主要忙于后勤物资的调用,并没有接触到前线血肉模糊的景象。 浓重的药水味呛得好几名佣兵都开始咳嗽起来,脏兮兮的绷带浸泡在恶臭的水中,他们本打算洗净然后重新使用的,但因为忙不过来所以就一直放在里头泡到发臭。 如果说受伤本身还不够糟糕的话,因为叛乱佣兵所使用的手炮弹丸有许多是容易熔铸的铅质缘由,中弹以后没能取出的人还开始出现中毒的迹象。在毒素和缺乏补给的双重作用下他们一个个都是一幅行将就木的模样,即便是看到援军到来了,却也依然死气沉沉,连开口或者向着他们这边走过来的人都没有几个。 “恐怕不止因为是疼痛。”走出通道口的众人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亨利用平稳的声调这样说着,米拉、玛格丽特还有菲利波都转过头看向了他。 他们多多少少明白贤者所指的东西。 趾高气昂的帕尔尼拉,无比繁华的帕尔尼拉。 高大的落地窗,伟岸的城主府,雄赳赳气昂昂的守军卫兵,高耸入云的帝皇雕像,森然林立的黑旗舰队。一切一切都在宣传着帝国不可战胜的强悍形象,他们骄傲地展现着这一切,不论是市民还是士兵都认定这样的日子如此强大的国家是不可撼动的。 但在这短短的数个月时间内,这一切如升空的肥皂泡一般,忽然“啵”的一下就全都破掉了。 在与帕尔尼拉守军的伤兵们死气沉沉的双眼对上的一瞬间,玛格丽特忽然明白了很多东西。 南方人为什么会选择帕尔尼拉作为袭击的目标,显然不单单是因为这里的财富——还因为这里所代表的意义。 帕德罗西帝国与南方诸国的摩擦一直持续不断,但仅仅只是小规模,整体来说是不温不火的,因而南方也有很多人会跑来这里寻求工作。 可他们所遭遇到的,却是高高在上的帝国公民们的歧视和压榨——这是动机,其中之一。 帕尔尼拉是远离前线的存在,是整个东海岸最明亮的一颗星星,是帝国财富的象征,是帕德罗西的骄傲和自信,不可匹敌的底气来源。 帝国的繁荣是会永远持续下去的,尽管历史再三证明这是愚蠢的想法。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却是这样坚信着的。 不单他们,东海岸其他地区的人民也是这样相信着的。 若没有谁来打破这个观念的话,莫说是反抗了,连拿起剑的人都不会有。 拿起剑的人,打破常规的人,在帝国的历史上留下一个深刻烙印——啊—— 玛格丽特忽然叫了出来,紧接着抬起头呆呆地望着贤者。 “旗帜。”她没头没脑地念出了这个词,但所有人在一愣过后却都明白了大小姐所指的是什么。 飘扬的旗帜。 自古以来都是两军交战当中,被视为里程碑,甚至可以扭转局势的象征。 尽管从实际角度而言,以极度冷静的思维来判断,守军的旗帜就算会竖立在城门之类的很高的地方,战略价值也并没有大到能够扭转整场战斗。 但是历来优秀的将领却往往都会派出敢死队去拼死夺下旗帜,冒着相当程度的精锐牺牲,也要将己方的战旗插上。 正是因为。 人类自身所蕴含的最大的潜力,并非来自理性,而是情感。 对于防守方而言,插在最醒目的地方的战旗,只要它还没有倒下,那么人们就还能够浴血奋战。 而对于攻击方来说。 在异国他乡的战场上,受伤惨重,很可能疲惫不堪已经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看见那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竖起的。 猎猎飘扬的战旗。 会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自内心中蔓延出来,如奇迹一般,令他们手脚充满了力气,咆哮着吼出自己国家的名号,向前冲锋。 “......哒——”玛格丽特脸色苍白地往后踉跄了一步,不仅因为空气,还因为她刚刚意识到的,这整件事情背后的事实。 帕尔尼拉的这一次袭击。 是南方诸国竖起的鲜明旗帜。 他们在这座帝国的明珠上面留下了不可抹消的痕迹,也在城市居民和守军的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但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向着那些所有的,对帝国怀抱不满的人,立起了战旗,指明了目标。 凭借着强而有力的军队,康斯坦丁收复帕尔尼拉是势在必得。 但在这场战役结束,一切尘埃落定以后,随着帕尔尼拉遭受袭击的消息扩散出去的,还会有这样一个声音: “帕德罗西人不是不可战胜的,看一看帕尔尼拉的景象吧!看一看我们的所作所为吧!看看,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所谓的文明和繁荣有多脆弱!” 由众多口音,众多语言组成的这样的消息,必然会在那些仇视帝国的少数民族和周边小国之间传递。 像是草原上的星星之火一样,引爆积蓄已久,但却一直被帝国人所忽视的仇恨。 “这.......只是个,开始吗......”玛格丽特抬起头望着亨利,双眼当中充斥着得到一个否定说法的希冀——若是这个男人能说不是的话,那么一切一定都会—— 但贤者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贵族小姐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费鲁乔望着她小声地叹了口气,然后看着过去这么久也没有人去通知,只好亲自带着佣兵们前去与位于二层的贵族们合流。 固守在城主府当中的贵族和军官们显然是听到了这两天的炮火轰鸣声,但即便预料到了援军的到来,不清楚援军兵力分配的他们却也不敢撤离。在通风环境极差又破破烂烂的城主府当中已经不想待下去的众人,一拍即合很快地就开始进行将人员撤往玛格丽特家大宅的行动,搬到通风更好的宅邸之中,等待与康斯坦丁麾下军队汇合。 长长的密道当中幽暗阴冷,人们互相搀扶着,足足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重新来到了地面上。 天色这时已经逐渐明亮,而在最后的一声火炮的轰鸣沉寂了一个小时之后,位于宅邸门口的众人开始看到远处有一支大军缓缓走来。 【尊神之名,我教你当畏惧那双目放光,浴血屹立于夜明之时者】 “......”亨利、米拉还有玛格丽特三人站在一块儿,向着街道的另一方看去。 【彼者立于神之慈光下,拥有人的面孔。愚者常道那乃至贤之人,为指引世间道路而来,但你须知】 【此皆恶魔之谎言】 【彼虽有人面,却并不拥有人心。而乃害世之凶兽。】 盔甲和剑上都沾满了血迹的康斯坦丁一步一步地朝着这边走来。 【靠近此人实乃万万不得】 【彼乃灾祸,乃吞噬生命之魔物】 【所到之处,无不掀起腥风血雨】——《白色圣典新篇》,十三卷,二十一节。 “咔嗒——”变形的鞋甲和石板地面发出碰撞的声音,浑身都是鲜血盔甲上伤痕累累的康斯坦丁站在街道斜坡的下方,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看向了贤者。 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两个同样高大的男人用同样颜色的眼眸注视着彼此。 一模一样的灰蓝色双眼之中,一个拥有的只有平静,而另一个则是燃着一团熊熊的火焰。 “魔女的灾害,紧接着有谁打破了过往的僵局假象,风暴将要到来。”有力的声音自街道的另一方响起。 “怀念吗?”康斯坦丁对着亨利开口这样说着。 “......”贤者一言不发。 “这真的是巧合?”他再次发问,而一直沉默的玛格丽特却在这会儿出声为贤者说话:“康斯坦丁哥哥,请不要这样。是妾身颁布任务雇佣才会遇到这一系列的——”“——!”冷漠的灰蓝色眼眸扫了过来,玛格丽特被逼得转过了头,退后朝着屋内一路小跑过去。 米拉望着她的背影,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站在亨利的旁边。 “这一次你会站在哪一边?”他问,但还未等到亨利回答就紧接着自己给出了答案:“不论你如何选,这里都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 “连剑都不肯沾血吗?”康斯坦丁上下扫过了贤者:“这就是你如今的作风?这就是你逃到大洋彼岸的缘由?在手上的血已经怎么都洗不干净的情况下,选择转身离去就一切都一笔勾销了?” “多少人曾经仰望过的那个人,曾经满怀希冀地期待着能够为他们带来光明未来的那个人。” “连自己开始的事情都无法善始善终,抱着脑袋躲到一个不知名的小国家生怕认出来,把过去的一切抛之脑后好像这样自己就变成了一个清白纯洁的圣人。” “这样,只不过是伪善而已。” “抱有期待是我错了,你真的可笑。” “我不会犯相同的错。”康斯坦丁一字一句地说着,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当中蕴含着的情感决绝又坚定:“别挡在我的面前。”他说道,紧接着带着一整支杀气腾腾的军队押送着犯人朝着地牢的方向继续走去。 “他这是,迁怒,还是——”洛安少女望着走过去的康斯坦丁,又看了一眼贤者,欲言又止。 “再过一阵子吧,再过一阵子我就会告诉你。”亨利伸出了手故意揉乱了她的头发。 “伪善吗......”贤者看向了自己的手。“我觉得他说得不对。”米拉抱着自己的脑袋用眼睛说着‘贤者先生真是个糟糕的大人’而嘴巴上继续说着说着:“说不清楚,但就是不对。” “是这样吗......”亨利轻笑着探出手,但洛安少女“啪”地一下拍开了他的手掌,贤者耸了耸肩。 “但不论如何。”他环视了一圈周遭的景象。 早晨升起的阳光逐渐令周围的环境温度开始抬高,而各种刺鼻的气味也随着升温而变得更加明显。 “有一件事情他倒是说对了。”亨利望着这些房屋,忙忙碌碌的人们在四处寻找着可以用的物资,伤兵们在阳光下总算重新开始发出“哎哟哎哟”的声音,虽说显得有些软弱,但总比死气沉沉要好一些。 “确实找不到了啊。”他看着这里,但眼神又好像是穿过了这一切,看向远方的某处。 “大约即便是继续北上,也已经看不见了吧。” “能回去的地方。” 呼啸的风再一次从远方吹来,尽管表情和语调都依旧平静,不知为何,米拉却感觉自己的老师看起来有些落寞。 尘埃落定了。 在付出了相当的代价以后,残余的叛乱佣兵因为缺少火药补给导致武器哑火等问题,在压倒性的兵力优势面前大部分都选择了投降。 然而这些人仅仅只是由少数精锐作为领导,率领意志不够坚定的人组成的弃子,一如当初在东城门外和城门上设置的那些一般。 真正的核心人员一直都没有露面过,而在检查了金库和矿产资源以后,果不其然,他们早就带着高价值的珍稀魔法材料和秘银等矿产乘船逃离了帕尔尼拉。 康斯坦丁始终是晚了一步,尽管已经算是及时止损并且俘获了大量的火炮以及叛乱人员,却也顶多只能说是勉强拼了个平手。 布下这一局,趁他们忙着对付魔女的时候袭击帕尔尼拉,并且夺走大量财物将帝国拉下神坛对着整个东海岸都放出“帕德罗西人并非不可战胜”这条消息的那个对手。 始终隐藏在黑暗之中。 身着黑甲的骑士铁青着脸,一整天都没有松开他紧握的拳头。 帕尔尼拉的上空万里无云,但却并非去年那种清爽的阳光灿烂。 以春天而言,这天气热得有些过头了。 侥幸逃亡并活下来的老人们抬起头看天之后,都说是沿海的风暴将要来了,比往年提早了许多。 结合起这几个月内发生的种种异变,他们开始神叨叨地念着“国运不济”“天将亡我帕德罗西”之类的话语。 但即便是对这些说法不怎么买账的年轻人们,也多多少少能够察觉的出。 有些什么事情将要,或者是已经发生了。 有些什么东西彻彻底底地改变了。 道路产生了分叉,而在这前方是否还会在交接,交接之时又会发生一些什么。 尚且无人知晓。 叛军乘着的小船飘荡在莫比加斯波平浪静的海面上,因为各种财物的缘故显得吃水有些深。号角声响起他们转过了头,远方一艘没有任何旗帜的帆船向着这边打了讯号。 帕尔尼拉的城主府上,原先挂着的帕德罗西帝国黑旗,因为战火而损坏的缘故,被替换成了铃兰与雏菊的康斯坦丁个人旗帜。 猎猎飘扬的旗帜引来了下方士兵们的一阵齐声欢呼,但玛格丽特和费鲁乔等人却没有加入这个阵列,他们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它。 风暴即将到来。 不论是否愿意,都已经身在其中。 不论去往何处,都无法逃离应当背负的命运。
第一百一十一节:秘银胸针
迟来的春天在寒潮过后复苏,仅仅持续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越来越热,在人们回过神来时,夏天就已经悄然而至。 在寒潮当中出生的海鸥雏鸟除了病怏怏饿死的部分和冻死的部分以外,坚强存活下来的那些经过几个月的时间已经能够独自飞翔。它们与自己的父母为伴,在天空当中盘旋着,等待人类渔船将拖网拉上。 因为种种缘故,与去年相比海鸥的数量要少上许多,但是从这份生机勃勃的模样来看,恢复族群数量也只是时间问题。 同样如此的还有因灾害而大量减少的老鼠、蟑螂与苍蝇。这些特异化,严重依赖人类文明发展壮大的动物,在人类社会出现动荡灾祸之时就数量锐减,而到了重新繁荣昌盛以后又再次闹腾,搞得居民们工作和生活都是苦不堪言。 它们像是繁荣自带的弊端一样如影随形,在人与人的夹缝之间谋求生存。 正如这座城市当中依然存在的奴隶问题一般。 与内海彼岸某位仅仅治理着一个小小王国的国王不同,在庞大又错综复杂的帕德罗西帝国,很多事情并不是只要想就可以去做的。 没有奴隶、没有欺压的问题,就不会引致南方人的这些愤怒和报复性的攻击——如此的结论谁都可以做得出来,可要提改变这一切,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亚文内拉可以在当年还是王子的爱德华一世满腔热血,慷慨热情之中就颁布解放奴隶废除奴隶制的宣言,是因为这个国家仅仅只是一个总人口没有多少的小国。 占地面积不大,商业也没有非常发达,基本上处于自耕自种自给自足的状态之中。农田是分散的,大部分农民都是一家子一块儿上就行,帮忙耕种的奴隶只有少数的大地主才会有需求。想要成为能够与大国平起平坐的国家这种出发点,加之以没有动到根本利益的事实,这个年轻的小国也因而可以迅速地蜕变。 但帕德罗西不同。 与南境城邦联盟一样,古代拉曼帝国的后裔们继承了祖先的优良传统,不论是在应用工程技术上面,还是在运用人力资源上面,都拥有非常高效的手段。 单刀直入地说的话。 帕德罗西与南境,其光芒万丈的繁荣,都是建立在奴隶们的尸骨堆上的。 这两个拉曼人引以为豪的国家和地区,完全是靠着奴隶的脊梁撑起来,才有今天与未来可言。 去掉了奴隶,清理下水道的工作谁来做?去掉了奴隶,为战舰商船划桨的工作谁来做? 雇佣那些市民吗?——养尊处优的他们只会嫌弃薪水糟糕得无法吃饱喝足,而提高薪资?那么贵族商人们又要如何累积财富? 失去了财富流通的帕尔尼拉,又如何还能够成为东海岸最繁荣的商业港口? 这是这座城市的立身之本,它是人类通过压榨自己的同类来积累财富的绝佳象征。 要改变它,并不是旅馆一层那些混不出名堂的中年人就着烈酒指点时事时所吹嘘的那么简单。 从根基开始要令这座城市乃至于整个帕德罗西脱胎换骨的话,所需要做的事情,会像是要在帕洛希亚坚硬的山脉上凿出一条隧道那样困难。 困难,但却并非毫无希望。 虽然不是眼下,但有些什么东西,埋了下来。 个子小小的贵族小姐在窗前奋笔疾书着,经过优秀教导的她写出来的花体字拉曼语漂亮又工整。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四层的大宅外面街道上只有少数人在行走着,远处的市场也远没有过去那么火热。 ‘战斗的痕迹依然随处可见,尽管表面上已经恢复正常,某些禁止通行的小巷以及海面上还没有被捞干净漂了几个月都长满了青苔的杂物,都仍在诉说着人们余惊未消的事实。 帕尔尼拉重新回归到帝国掌控之中的消息传开了以后,逐渐地,之前逃离到附近乡村和森林当中的市民们回归到了城市之中。 被凿沉的商船由潜水好手携带锯子在水下分解然后渔船打捞,能够回收的木头就尽量地回收,而余下的就载到了更远一些的海上抛弃。 堵住港口的沉船移走了以后,商船和渔船也终于可以出海,一切也都逐渐开始回复到正轨之上......’“咚咚咚——”玛格丽特停下了手中的鹅毛笔,墨水在精致纸张上面留下了一个方形的小点,她皱了皱眉,然后把笔放到了墨瓶之中。 “谁?”“是我,小姐。”答复的声音显然是管家费鲁乔:“您定做的东西做好了,是要我给他们送过去,还是您——”“我亲自去吧。”她这样说着,然后站起了身。 “踏——”小圆皮鞋踩在厚实的木制楼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扎着马尾的玛格丽特穿着一袭简单的夏式短裙。以贵族的标准而言显得有些不合体统,但她也已不是去年的她。 数个月过去身高有所见长的同时脸型也逐渐地开始变尖,尽管高度仍旧无法与自己的友人相比,如今的贵族小姐看起来却也已经不再像是过去那般有一种小女孩式的懵懂,而开始让人想用亭亭玉立这个词来形容。 “咔——”她打开了门,对上了费鲁乔一眼,后者行了一个简单的礼节,然后递上了一个用天鹅绒覆盖表面的木盒。 “给我两个就行,不对,三个。”玛格丽特这样说着:“剩下的是你俩的份。”费鲁乔望了她一眼,然后开口问道:“不带上菲利波?” “他最近不是天天在练剑吗,而且去见他们的话,也没什么必要吧。”玛格丽特满不在乎地这样说着,而费鲁乔则是摇了摇头:“真是毫无护卫自觉的家伙,还是太年轻啊,太年轻。” “由着他去吧,护卫要是技术不行的话我也会烦恼的。”她说道,紧接着将某物系在自己胸口上,带着情不自禁露出的笑容“踏踏踏”地就走下了楼梯,然后在走向了门口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出发。”摆手拒绝了女仆的协助,独自手脚麻利地就爬上马车并且关上了车门,玛格丽特开口这样说道。 ———— ———— “真的不能便宜点?”**的正午阳光照得砖石地面都开始发烫,轻装上阵的洛安少女丝毫不顾周围环境当中刺鼻的气味,对着面前满脸油汗的中年商人开口说道。 “哎哟喂,这位旅行家小姐——”商人用南境口音的拉曼语配合夸张的语气这样说道:“如您所见,这里的这些马匹都是上好的阿布塞拉马。您知道的,就是那片一望无际的南方大草原。这正是最适合如此盛夏时节的马儿,能够耐得住这样的天气的马可不常有,就连那些贵族老爷们也常常会来我们家光顾呢。” 他这样说着,摆出一副自家的马匹供不应求的模样。米拉没有搭话,只是转过头瞥了一眼这个马厩——二十多匹马在的这个马厩就仅仅只有一个马童,年纪比她还小。空气中的这股浓重的马粪味加上许多马匹无精打采的模样无不在说明他们人手不足没有照料足够的事实,木制的水槽因为缺水的缘故上端都已经出现那种被晒干的浅色,幼小的马童吃力地提着木桶在马厩和一公里外的水井之间往返,燥热加上疲劳让他的头发都贴在了额头上,满面赤红。 洛安少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如果真是名贵的马儿,他们又怎么会这样疏于照料? “啊,不过您也注意到了——”狡猾的商人显然注意到了米拉在观察的模样,他巧妙地把这一切给圆了回来:“因为之前那场可憎的南方诸国——当然您不要搞错了尊贵的旅行家小姐,尽管听起来口音很像,但我可是南境城邦联盟出身,切切不要将鄙人与那帮不开化的猴子相提并论——总之就是因为战争的缘故,我们现在看起来不是很有生意——” “这也因此。”他搓着手说道:“我这会儿能给您,可爱的旅行家小姐,一个合适的价格。” “您看,120金币,就那边,左数第三头,有斑点的马,如何啊?”他这样说着,而米拉顺着指向看过去——无精打采的那匹斑点马显得十分颓废,而且身上还有一些圆形的咬痕,显然是被其它马给欺负了。 “啊,它看起来在旅途当中有些劳累,不过只需要悉心照料就会——”“这可不是劳累这么简单吧——”“啪——”米拉转过了头。 就算穿着简装依然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玛格丽特站在那儿,而周围的不少人都转过头看向了这边。贵族小姐家的车夫一脸苍白地看着她走进了充斥着马粪臭味的马厩,而米拉则是歪了歪头:“你怎么来了。” “嘿嘿,那个,做好了——”玛格丽特轻笑了一下,只有在这时候她才看起来像是几个月前的那个天真的小女孩——贵族小姐接着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跑来这里了,你们不是应该去拿定做的装备了吗?先生让你一个人来买马了?” “嗯。”米拉点了点头,她想探头望一眼玛格丽特藏在身后的东西,但贵族小姐却随着洛安少女的动作开始左右摇摆。 “好啦好啦——等下就给你看,真是,要不是我眼尖还有你的发色醒目路过的时候——所以说这种事情你们直接问我就可以了啊,我会让那边安排最好的马给你们的。”玛格丽特这样说着,而米拉只是摇了摇头:“老师说......不,我也这么觉得,还是自食其力的好。” “是是是,独当一面的佣兵小姐。”玛格丽特凑了过来,然后一瞬间就手脚飞快地在米拉的亚麻衬衣胸口上系上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这是?”洛安少女垂下了头。 “别的东西帮不上,至少帮你砍价还是可以的,面对黑心商人就绝对不要姑息,这是我家的训言——至少从这一刻开始它是了——”玛格丽特没有回答问题,而是转过了身,听到她的话米拉翻了个白眼:“你现编的啊。”而贵族小姐则是直勾勾地盯着,从刚才开始就说不出话来一直抹汗的那位中年商人。 “我说啊大叔——”“是!” “我要砍价。”“好的!” “.......”片刻过后,将两匹新买下来的马匹托付给玛格丽特家的车夫去挑选配套的马鞍,两名少女肩并着肩朝着另一侧靠近东城门的方向继续走去。 “叮叮当当”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显然是铁匠铺的所在。 原本更加靠近贵族住宅区的商铺在战火当中被破坏至今也还没有重建好,因而现在的商店职能由工坊这边兼顾,顾客需要直接走到满是炭火和土灰脏兮兮的铁匠作坊之中,获取自己定做的物品。 大部分贵族显然不会如此屈尊,因而到来的多是下人,但犬凭主贵,仗着自己是某某家的仆人他们往往也是趾高气昂,一身华服站在那儿用鼻孔看着同样来购买武器和盔甲的佣兵。 “先生。”玛格丽特走过来的时候,亨利刚好从铁匠铺当中走出,他单手就拿着两个体积不小的麻布包裹,而另一只手则是拿着一个亚麻布包裹的长条状物。 米拉也走了过来,她朝着亨利点了点头以表达马买好了的意思,然后就垂下了小脑袋继续盯着自己胸口上玛格丽特系上的闪闪发光的东西。 “给。”贵族小姐伸出了手:“虽然作为团长想亲手系上去的,但是无奈妾身不够高。”她摇了摇头,而亨利则是耸了耸肩,然后蹲了下来。 “嘿。”玛格丽特露出了笑容,然后亲手把它系在了贤者的胸口上。 “这就是小小探险家的徽章,已经在公会注册了。”她这样说道,这掌心大的徽章显然是顶尖工匠的手艺,而轻巧的质感加之以在阳光下不同于钢材展现出一种蓝灰色的色调,证明了它是由稀少而珍贵的秘银制成。 胸针的背景是红色的,上面雕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独角兽胸像,在巴掌大小的胸针上不论是肌肉的线条甚至就连马鬃都拥有惊人的精细度。 “怎样,做得很好看吧。”玛格丽特得意地亮了一下自己的同款胸针,接着说道:“底色我就直接用红色了,虽然理论上佣兵团的徽章必须和等级相同。现在你们只是橙牌,但是红色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这可是单价就相当于十套全身板甲的哦!”玛格丽特说着,而贤者与米拉对望了一眼,都是耸了耸肩,然后轻笑出声。 “.......”获取了新装备,三人缓步走向了港口的方向。在临海的茶馆附近停了下来,玛格丽特跑去要饮品。而米拉一边拆着麻布包装检查新装备,一边听着远处领航员、渔夫和海鸥发出的各种声音的混杂,看着从帆船上下来,脸上挂满对着这座城市的惊讶和掩饰不住的好奇,左观右望的新来者。 想起当初自己到达这里的时候虽不自觉但或许也是这幅表情,她忽然就挂起了一丝浅浅的笑容。 “做得不错啊。”要完饮品回来的玛格丽特单手下巴这样说着:“外行的我都能看得出来了。” 她这样说道,而米拉同意地点了点头。 新订的装备出自矮人之手,或许是因为想要证明并非所有矮人都支持之前帕尔尼拉那场袭击的缘故,早已在本地定居多年的矮人大师级工匠开放了原本是有限定资格特殊盔甲制作。运用上乘的隐秘工艺造出来的盔甲强度惊人不说,原本还应当是重金难求的。 价格高昂,但也货真价实。 阳光下深蓝色天鹅绒的布料混合羊毛布料作为表面,上面以三个为一组的铆钉密密麻麻但却整齐而美观,固定用的皮带染成了浅蓝色,同色系互补搭配起来相映成章。扣头的部分采用了黄铜,并且做了一定程度的雕花。 这是一件布里艮地式的护甲,虽然称呼有所不同,但基本上就是西海岸人叫做板甲衣的护具。 采用大量小甲片重叠,就连胸前开口的部分也有甲片重叠的这种板甲衣,做工上要远比西海岸的同款更加精致。小块的甲片处理起来更加简单方便,但防御力依然稍弱于整体的胸甲——至于亨利和米拉为什么会选择穿这种板甲衣,原因还在于,他们是佣兵,而非骑士。 有织物覆盖表面的板甲衣相较起胸甲更不容易受天气影响而出现生锈之类的毛病,对于没有侍从来帮忙搞定一切的佣兵而言,显然是更加符合定位的选择。加之以相对更轻以及可折叠容易携带等特性,再考虑到价格因素,显然是十分合理的选择。 洛安少女刚刚打开麻布包裹就显得爱不释手,不过在没有穿上武装衣的情况下她还是不打算试穿,因而望了几眼就重新包裹了起来。 除了两件布里艮地型板甲衣以外贤者的另一个长条形的包裹是一个皮质半鞘,他携带克莱默尔用的那种,这是新的,虽然大剑本身几乎是奇迹般的不可损坏,但用来挂载的半鞘背挂历经这么多年的使用也确实已经破破烂烂了。 精致的防具和衣物以及配件,与之相匹配的是佣兵公会归位到城中以后就提升的两人的挂牌。由于完美甚至超额完成了玛格丽特的挂板任务,并且其中还发生了其它许许多多事情的缘故,他们以极快的速度从蓝牌升级到了橙牌,成为了已经算是精锐级别的佣兵。 而由贵族小姐本人提供的任务酬劳加之以公会在升上这个级别以后就会有的补给津贴,两人也就在出售了米拉已经读完的书以后,订了这些东西,都仍旧还有剩。 不过考虑到洛安少女接下去的学习还需要更多书本的缘故,钱可以说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也就有了之前买马的事情。 玛格丽特自然是愿意在各种方面上支援他们的,就连之前接取的马匹归还时明娜那边也表示可以继续留着使用,但终归,他们还是希望能够自食其力。 不论关系如何好,一味地依赖终归不是正确的做法。 麻布包裹被重新收了起来,等待着忙碌的店家端上饮品的空档,三人一时之间却都有些无话好说。 “康斯坦丁哥哥......被召回到了帝都,有人把他给告了上去,说成魔女的灾害都是他控制不力的结果。”玛格丽特小声地这样说着:“他带着军队去的。” “......你们,明天就要出发了吗?”贵族小姐趴在了桌子上,用嘟嘟哝哝毫无优雅教养的姿态说道。 “嗯。”亨利点了点头,而米拉嫌慢就自己走过去找店家拿饮品。 “明娜姐也在忙,很多很多事情都要处理。然后你们说过的那个,草原人的朋友,我打听了一下,好像是去年刚到帕尔尼拉不久,就朝着帝都那边的方向去了。” “北上的话,也许路上还会遇到也说不定,啊谢谢。”玛格丽特接过了米拉递过来的饮品,抿了一口之后皱起了眉:“没味。” “毕竟是做生意,糖可不会给你放太多。”洛安少女白了她一眼。 “以后还能,再见到吗。”玛格丽特小声地嘟哝着:“这样和平的假象,过不了多久就会崩溃的吧。” “现在也是,民间对于南方诸国的敌视越来越严重,很多想来这里找工作的南方年轻人日子过得更糟了。” “明明袭击的不是他们,但是却因为和袭击者出身同一地区的缘故。从结果来看,他们那些想要反抗这里的不平等的人,反而造成了更加严重的歧视和不平等。” “但这一点。”米拉接上了她的话:“在那些袭击者看来也是一样的吧?” “我们都这么努力地在反抗帝国,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还情愿去做帝国的狗腿子——这样的想法。”洛安少女说着,而玛格丽特也是点了点头。 “还能再见到吗,我们。”贵族小姐嘟哝着,睁开眼睛望向了亨利。 “能的。”贤者抿了一口云杉茶,淡淡地开口说着。 “那就好。”获得了想要答案的贵族小姐笑得像一朵花。
第一百一十二节:扬帆
稍稍了解东海岸历史的人,都知道拉曼文明的兴起与东海岸星罗密布的水道有密切联系。而在统一并建立起帝国之后,拉曼人也仍旧相当重视水上运输。这一传统一直延续到如今的帕德罗西帝国时代。跨越千年光阴建立起来的港口和造船厂数不胜数,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在国家内乱之际被荒废,但时至今日保留下来并有所发展的港口与海上运输业也依然无比繁荣。 得益于此,一般的东海岸旅人若是想要出行,最经济也是相对更便捷的方式便是搭乘渡轮。 陆路交通七歪八扭不说,还常有盗匪与魔兽野兽伺机而行。尽管“凡恩-蒂-拉曼尼亚”——这意为“拉曼的血管”的石铺大道在多年前就已经四通八达,但那显然更加适合内陆地区远离内海的人们使用。 水路运输是成本最低的一种运输方式。不论是多么健壮的马儿,能够拉的货物重量都是有限。加之以地形的七歪八扭,上下坡之类各种影响,遇上了山丘或是战乱的话还得要绕道,不论是耗费的时间还是一次能够运输的货物总量,都远不如从港口之间点对点来往的船舶。 帕德罗西与南境城邦联盟的财富流通,建立在波平浪静的莫比加斯内海讨喜的航行环境,与这些壮观的大型帆船之上。 而这些大型帆船要航行,则需要数量庞大的划桨奴隶。 ——这便是我们的洛安少女在上船之前所看到的一幕。他们是从另一侧的一条小道被人引进去的,一共有一百余人,全都是壮年的男性,皮肤因为常年呆在船底未能接触到阳光而显得有些苍白,因为天气燥热的缘故每个人都只穿着一条破破烂烂的亚麻短裤。苍白的皮肤让鞭痕与脏污显得更加醒目,他们踉跄着腿脚带着杂乱的镣铐碰撞声从另一侧走过。 那是旅客和商人们不会被允许前往的区域。 与被帝国人视为野蛮的“维斯兰”也就是西海岸地区,你可能会在大街上看到奴隶走来走去的情景不同。南境城邦联盟以及帕德罗西帝国这些“正统”拉曼人,因为对于千年传承的文明骨子里有一股自傲的缘故,很是讲究阶级与忌讳。 这也是为何当初到来的时候米拉没有能够看到这一幕的原因,人们似是约定俗成一般,对这种场景视而不见。尽管知道存在,但这座城市的管理者以及各行各业的人们却都发展出了一套严格的地下规则,将奴隶们的行动与光明世界切开,避免被新来的访客看到这种“脏眼睛”的东西。 甚至就连关于他们的称呼,都是有忌讳的。 在划桨奴隶的行列全部上船以后,米拉听到旁边两名这艘船上的水手在说着什么“拉-扎佛拉上船了,可以准备出发了”——因为这是她不常用的拉曼语,女孩在脑海中搜寻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词的意思。 “压舱物。” 除淡水流域偶尔会有的平底内河船舶以外,大型远洋舰船的底部都是穹顶型的。以中间一条龙骨隆起而两侧向上弧形延伸的形式构筑。而这种做法若是空船的话,在水面上就会左右摇摆最后直接翻船,因而需要在舱底填有重物,让舰船有一定的吃水深度,才能保持稳定。 若是船沉了,这种填在舱底的重物自然也伴随着船舶一块沉入海底。如此的名词用来称呼划桨的奴隶,可谓恰如其分。连逃命都没有办法,连人都算不上,甚至比起船上运输的货物都要缺乏价值,仅仅只是作为舰船上的一个部分而存在。 “......”一时之间,她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无力感。 不平的事存在是难免的,但若是所有人都将其视为理所当然,甚至已经就这样生活了许多许多年,都发展出来一套相应的体系,以至于称其为“不可动摇的传统”了—— 要如何改变这一切?即便有这个想法,却也如登山者仰望着西海岸的坦布尔山脉延绵不绝的千米高峰一般,仅有一种手足乏力,无从下手的感觉。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去想,一如既往,这是米拉所拥有的优点。 给不出答案是因为自身的能力还有所不足,若是继续前进继续历练的话,也许将来的自己就可以给出这个答案了。她这样想着,紧接着就听到船上的水手连续吹响了三次号角。 “呜——呜——呜——”肺活量十足的他紧接着高高举起红白色的小三角旗打着圈儿旋转并高声大喊:“旅客们商人们,放下手头的东西,收拾好随身物品,都准备上船了。” 他这样喊着,在船舶下方各种流动小卖部吃吃喝喝的人们都是收拾了东西开始往这边走来。而兜售这些路边摊的商家则是推着小车朝着下一艘船的方向走去。 密密麻麻穿着各式服装的商人、旅客还有佣兵们登上了岸边带有楼梯的栈桥。这艘船远比当初米拉和亨利乘坐的从亚文内拉过来的船要高大,所以上下船的时候也必须通过栈桥而不是直接放一块板子就行。一些比它还要更大的船则会先将人员以及货物转移到小型船舶,再运输到港口。 不过对于东海岸第一大港帕尔尼拉而言,大到她最高的栈桥都够不着的舰船,也就仅有当今的皇帝陛下和几位亲王出行时的皇家旗舰了。 “给。”我们的贤者先生也在人群之中,他手上抓着用干净的亚麻布包裹起来的卷饼,热腾腾的卷饼刚递过来就有一股好闻的番茄肉酱香气,洛安少女接过了它,然后大大地咬了一口。 “噗——”周遭的旅客当中有人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米拉撇过了脸用眼角余光瞧了一下,那人年纪约莫二三十,一幅典型拉曼商人的打扮。虽然年轻,但从发出耻笑这点来看应当是一位航海的老手。 帝国民间有一个著名的关于流动小吃摊子的笑话叫做“循环利用”,讲的是小吃摊主用香气诱惑来往旅者,而当人们吃饱喝足登上摇摆的船舶以后,往往会因为晕船等缘故扒在围栏上对着大海呕吐。这些呕吐物就被海里的鱼儿抢食,最后这些鱼儿又变成了小吃摊上的美味,如此达成自然循环。 这一则故事具有拉曼式的隐喻讽刺,而经常出海的人也都是养成了在登船前不吃太饱的习惯。这个年纪不大的商人显然是有些幸灾乐祸,因为外表年龄的关系而直接就将我们的洛安少女当成了一个第一次登船的新手,但当她转过身来露出腰上醒目的橙牌以及胸口的秘银胸针时,他的表情又立刻变得讪讪了起来,甚至于有些巴结的味道。 这是帕尔尼拉这些拉曼人的品行当中,米拉最为讨厌,却也是最为常见的部分。 典型的拉曼年轻人都拥有这种帝国式的骄傲,在深入了解别人之前就因为浅薄的外表认知而妄下结论鼻孔看人。动不动就觉得别人是蛮族,是未开化的低贱的家伙,即便是商人也只是看似热情,实际上内心里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除此之外这些家伙变脸的速度也是飞快,原先满面嘲讽又高高在上,一旦他们发现了你实际上有些财力或是实力,又立刻会变得低声下气,十分有礼地想要过来巴结以获取某些利益。 ——巴结、礼貌,但却仍旧并非真正可以交际往来。 帝国人的骄傲深刻入骨,这是毫不夸张的形容。作为外来者,而且是有白发这种醒目特征的异乡人,也许因为金钱或是实力的缘故他们会显得礼貌主动靠近,但在内心里却仍旧是认为你低他一等的。 这种深深藏在灵魂深处的鄙夷在大部分帕德罗西的青年身上十分常见,他们总以千年传承自居,虽然逐利而行,却总认为自己是高贵而正统的。他们会利用对方比自己优秀的地方来获取利益,在表面上礼貌十足,内心里却总是认为异国他乡的人不过是“有钱/有实力没文化的蠢蛋”。 保守着传统,认为阶级关系不可违逆,对帝国上流贵族点头哈腰,对自认身份比自己更低的外国人或者奴隶就显得鄙夷又排斥。 沉浸于帝国威能不可撼动,国民骄傲永存的美梦之中。 即便是在帕尔尼拉遭袭的事情仅仅过去几个月的时间,身处这仍旧能够看得到众多战火痕迹的都城之中,他们却也对于这一切。 是视而不见的。 平民如此,帝国高层的贵族又何尝不是。 帕尔尼拉平复了整整一个月之后,帝都和附近镇守的方面军才姗姗来迟,在吃饱喝足并且讨要了一部分的战功以后,他们就转过身回到了中部地区。 这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波澜而已,被视为掌上明珠的帕尔尼拉遭受了袭击那又怎样?不是已经收复回来了吗,那么重要的还是这份战功该如何划分,来为自己的履历增加几分色彩。 帝国是不会被打倒的,这种袭击也只不过是微小的意外。有着千年以上正统传承的国民过去就是如此地骄傲,从今以后也依然会这样地骄傲下去。 没有人能撼动得了,因为帕德罗西是如此地强大。 多么荒唐。 又可笑的人啊。 明明长着眼睛,却视而不见。 明明有着耳朵,却听而不闻。 一味地保持着传统,维持着阶级,沉浸在一切都永远不会改变的美梦之中。 惨痛的袭击敲响了警钟为所有的仇恨帝国的人竖起了鲜明的战旗,可就在这儿,就在这同一个地方,就在这小巷里头废墟下依然可以找得到惨死尸体的这座城市。 绝大多数人却都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个国家,是不是要出大事了。”在栈桥撤去的一瞬间,米拉把吃完卷饼的麻布折了起来,然后用亚文内拉语轻声这样说着。 旁边的亨利不置可否,只是望着远处在阳光下依然反射着光芒的帝皇雕像。 “嘿——哟——嘿——唷——”水手们转动着绞盘把粗大的铁锚从海里收起,位于最下层的奴隶们在监工的指挥下划起了大桨,巨大的商船开始缓缓地朝着港口外面驶去。 明娜直到他们这艘船离去的时候也没有出现在港口前来送行,这位亚文内拉的女爵士因为帕德罗西欲来的动荡而忙得焦头烂额。王国那边将要如何处理与帝国之间的关系,要知道亚文内拉过去可是和帝国这边也有过一些冲突的,虽然因为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所以没有被放在眼里。但眼下在那些南方诸国以及矮人,很可能未来还有帕洛希亚高地的少数民族都会加入反抗帝国行列的这种时间点,亚文内拉又到底要如何是好? 锦上添花显然是不如雪中送炭来得妙的,尽管明娜作为特使与玛格丽特家也既是帕尔尼拉的城主府关系更为亲近,但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没有友谊,而且至今帕德罗西帝国的高层都没有要理睬这个小王国的意思。 明娜努力了半年以上,也仅仅是与帕尔尼拉这座城市建立了基础的商贸关系。帕德罗西帝国的高层,那位皇帝陛下以及那些高级贵族,只怕是连听都没有听到过这个渺小的王国。 尽管开头的时候算得上是顺利,但在帕尔尼拉以外的地方却是毫无进展。明娜和亚文内拉的长弓手们在魔女灾害和帕尔尼拉遭受围攻时做出的努力,城主府也已经有所上报,但显然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帝国高层那边是不放在眼里的。 继续试图和帕德罗西搞好关系,很可能也会和一直以来那样只是石沉大海。而若是能在南方诸国这些袭击者尚且起步的时候予以支持,雪中送炭的话,这份恩情以及建立的关系,显然会稳定得多。 可话又说回来了,帕德罗西人的自豪并不是完全的一叶障目,他们确实足够强,一旦整个国家上下反应过来进入战备状态,能够发挥出来的能量也是惊人的。 该站在哪一边好。这个问题不单摆在明娜的面前,也同样摆在了玛格丽特的面前。 昨日赠送胸针过后,贵族小姐就回头开始忙起了自己的事情。 王国的前路;帕尔尼拉这座城市的前路。 以及,摆在这会儿已经远在帝都的康斯坦丁面前的,帝国的前路。 这三个问题如缠绕的丝线一般纠缠不清,而他们要如何做出选择,却也是自己的事情了。 若是要归根溯源,前去观看思考的话,他们之所以会走上如今这条路,做出如是的选择,与我们的贤者与洛安少女都分不开关系。 因为某些影响,某些耳闻目染,而终究做出了某样选择。 若是他们不在的话,也许一切的走向都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但也只是到此为止了,选择已经被做了出来,接下去的路他们应当要自己去走。 正如米拉和亨利也将要走上的那条道路一般。 长久以来的某个谜团,将要被揭开了。 “预备——” 船桨被收了起来,划出了避风港的商船上水手们整齐地做好了准备。 “起帆!” “哗——!” 巨大的白色帆布被麻利地拉开,水手们紧接着把粗壮的麻绳在绞盘上卷了又卷,而离开了避风港以后直直吹来的风立刻让船帆整个鼓了起来,庞大的舰船在自然之伟力下开始朝着前方迈进。海鸥在天空中翱翔,碧蓝的海面一望无际,在远天相交的地方分不清楚哪里是海哪里是天空。 往西望去,在海平面以下的地方,是遥远的西海岸,是遥远的亚文内拉,想必此刻的艾卡斯塔平原上一定也吹着沁人心脾的风儿。 而往北部看去,在人类的眼睛所无法看到的地方。 那里是此行的目的地,位于冰天雪地之中的,极光与湖的国家。 亨利的故乡。 苏奥米尔。
第一百一十三节:碧海蓝天
若未曾于盛夏时节出海,你永远不会明白莫比加斯内海到底有多美。 诚然,岸上所望见的海有自己的美。有时是白天在帕尔尼拉的岸边望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白塔,看着波光粼粼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拍打在防潮堤上;又或者傍晚时分瞧见上头的守塔人点燃了鲸鱼油火盆,开始调整镜子反射灯光,亲眼看着那橘黄色的光柱照射在变得暗沉的水面上。 亦或是在起雾的日子里,苍苍茫茫的一片白色,除了沁凉湿润的空气耳畔还能听见塔楼上守塔人吹响的引路雾角悠长的声音。 但那只是岸上人的憧憬,是限制了自己视角像是在石头城堡当中透过弓手的射击孔向外窥视那广大天地一样。 这不是水手们眼中的景色。 远远观望的景色再美终究都抵不过亲身处于其中。 一望无际的天空地平线遥远得让人炫目,晴空万里只有一片淡淡的天蓝色,透彻的阳光洒在水面上,从船舷往下看去能一直看到海底很深的地方。 莫比加斯的海水,是澄澈的蔚蓝色。 相较起冰冷的北黎加罗海,这里的洋流更为暖和,因此颜色也更浅。在相对近海的部分正午阳光最强烈的时候,你甚至可以看到海底的珊瑚礁以及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 但在这和平又美丽的一幕之下,偶尔可以瞥见的沉船残骸也提醒着众人,即便是平静又宜人的莫比加斯内海,若不小心翼翼也会成为一去不返的深渊。 如预料的一般,在出海两天逐渐进入到远海开始正式航行以后,许多初次登船的人都脸色苍白地躺在了床上爬不起来。承装呕吐物用的木桶经过多年使用已经变成了乌黑的颜色,就连很多相对不那么容易晕船的人在看到桶里那股油腻的黑色加上难闻的气味,也忍不住开始干呕起来。 意志薄弱的人是当不成水手的。 没有冒险精神的人也是当不成水手的。 这种生活从来就跟舒适谈不上关系,在早年间航海技术以及相关知识都还十分原始的时候,水手们患败血病是常有的事。而即便是在已经大有进步的如今,它也依然是伴随着极高风险的一门行当。 大型商船被游弋的海盗盯上抢劫的事情是常有的,而在这茫茫大海上仅有自己脚下踩着的木制船板是坚实的地面,若是船舶出现了破漏的话连逃生的方法都少得可怜。 除此之外再加上各种天气影响,尽管理论上来说在莫比加斯内海只要认准太阳升起落下的方向一直往东或者往西走就可以到达陆地。但是考虑到偏差以及东西海岸都并非所有地方都是有人烟的事实,这也仍旧是以生命作为代价的赌注。 如此高的风险,人们却依然前赴后继。 财富、名声是原因之一,许多人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些而最初进入了这一门行当。可是可赚钱可获取名声的方式有许多,水手们、船长们会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或许还是因为大海与舰船能给予他们的是其它的行业都给不了的东西。 自由。 在陆地上,有人们以种族、语言、文化乃至于身份血统划分的土地。偌大的一个东海岸,被人们以各自的利益出发点人为地划分成了无数的小碎块。 但大海上没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只要你的船能够继续前进,那么你的前路就是无限的。只要风还在吹,帆还没有破,你就那儿都能去。 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随时以生命作为赌注,它是高风险的,在很多时候都会变得血本无归。 但当你乘坐着这与人相比十分庞大,在大海当中却又显得极其渺小的舰船。望着那一望无际的碧海蓝天,看着灿烂的阳光,吹着盐碱味的海风,看着远处的海面上鲸鱼在喷水海豚在跳跃时。 任何的风险,似乎也都值了。 人类是最擅长于自相残杀的种族,迫害和屠杀人类这种事情没有任何生物比人类更拿手。不论是多么自诩光明磊落的文明国家,内里的黑暗都是深不见底的。 从很大程度上来说,这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种族。 但是。 偌大的里加尔世界生物千千万万。 会看着这般的美景而感到内心激昂,感动万分的,也却唯独只有人类。 这是个矛盾的种族,无法以简单的善与恶好与坏来概括。 包括吐得七上八下的初次登船者在内,人们大多走出了阴暗的船舱,在风和日丽的晴天之下,仰望着这一片惊人的美景。 只是庆幸于,自己生而为人的事实。 ———— ———— 两点之间最短的距离是直线,这种道理任谁都是知道的。但考虑到地形因素的影响,除非能飞,否则最短距离常常都不是可选的方案。 正如陆路会遇到的山体与湖泊等阻碍,海上航行也是极大程度会受环境所影响的。 尽管人们在描述起来的时候常常会将东西海岸的海岸线想象成一个整体,但实际上正如所有陆地或是岛屿板块的边缘一般,它是崎岖不平的。 突出与凹陷并存的板块边缘,并非所有地方都适合用来建立港口。加之以裂谷与海流,尤其是靠近陆地的部分水深较浅有的地方还有大量暗礁,贴着陆地边缘行进尽管在外行人看来是一种最便捷快速的方法,真正的航行却也往往不会这么做。 两处港口之间往返的航线,更像是一条弯曲得不那么明显的弧线。人们首先从港口出发,进入水深更深的相对远海一些的地方,然后前进,一直到下一个港口的附近才重新朝着陆地靠近。 大型远洋帆船行进方法大抵都是如此,需要吃水深度避免搁浅或是触礁的它们航行要讲究的地方有许多。而当年令西海岸人战栗的北方劫掠者之所以能够留下那么多的传说,也正是因为他们所使用的长船吃水极浅,可以沿岸悄悄靠近在浅滩上登陆,甚至顺着小溪河流逆流而上。 在船舶的设计和制作上人们有过许多巧思,根据用途的不同也出现了各式各样的设计风格。米拉和亨利此次乘坐的是典型的东方式大型商船,排水量和内部容积都极大的它不是为了短途旅行而造的,往返的航线几乎跨越了整个东海岸,从南端的帕尔尼拉出发然后一直到帝国的最北部才停下。 长航线加上大容量的货物与人员运输,通过将南方的产品大量运往北方的方式来赚取差价,这种大型帆船本身走一趟能够赚取的钱就是小商人们一辈子都难以指望的。而在将百分之八十的载重量都用以载货以后,它剩余的空间都仍旧能够拿来运载许多客人以及他们的随身物品,再赚上一笔,将一次航行能够获取的利益最大化。 这艘商船到底有多大,站在外面看和身在里头的感受也是不一样的。 它由好几层的木制楼板隔开。最底层的自然是所谓的“压舱物”,用以保持平衡的一些重物以及划桨奴隶们的所在。而在这更往上一点,则是堆积得密密麻麻的货物舱。 货物舱再往上是活物牲畜的货舱——这多数是牛马一类,旅者们代步用的马匹以及牲畜贩子们打算去出售的健壮种畜都在其中。牲畜也是会晕船的,因而为了防止它们呕吐导致清理过于麻烦,多数在上船以后就会喂食药物,让它们进入昏睡状态。 而在牲畜的货舱再往上的地方,甲板以下的最后一层,一半是货物而另一半就是水手们的居住层了。舰船上的下级水手们需要做各种各样的杂事,在这一层要前往货舱与牲畜舱也更加方便。 余下的三层位于甲板之上的是旅客的居住层以及大副还有船长等商船主干人员的私人房间,船长的房屋总是最大且最华丽的,所有人一抬头都可以看到那经过装饰的木门,以及上面用拉曼语写着的船长全名。 贤者与洛安少女所停留的房间在旅客居住部分的第二层,从小楼梯往上以后第三个房间就是。这里是独立的小房间,不大,除了两张小床一个柜子以及墙上给人挂武器和衣服用的木钩子以外就没有什么东西,但仍旧花了相当的代价。 二层是混得比较好的佣兵和商人,以及出去见见世面的贵族士绅子弟才能选择的地方。相比之下,一层更加廉价,但却是没有什么遮拦的大通铺。除了用以支撑结构用的柱子还有墙壁以外,连床铺都需要人们自带。通常是为了省钱的商人以及普通平民负担不起二层独立房间的人才会选择。 相对廉价的坏处是没有私人空间,与陌生人挤在一起不仅有许多的不方便,还必须得打理好自己的随身物品。自己不小心谨慎的话,若是随身的财物之类的被人给偷走了,就算你交了旅费,商船的干事们也是不会帮你出头的。 出门在外事事都必须靠自己,马虎大意的话下一次要丢的只怕就是小命了。 总而言之,在负担得起的情况下,为了减少麻烦亨利和米拉还是选择了二层的独立房间。毕竟舰船上是不适合随身带着武器的,加之以米拉的书籍以及其它一些不方便随身携带的东西。虽然他们确保了财不外露,终归还是锁在房间里头要比放在大通铺那边来得安心。 新购买的两匹代步用的马儿,在玛格丽特的“出色砍价技巧”之下最终以极低的价格成交。已经对马匹有许多了解的我们的洛安少女精挑细选,不说能与帝国骑士的纯血良驹相比,最少也已经算得上是坚忍不拔强壮又聪慧的座驾。 它们自然是被安置在了牲畜运载的那一层之中,但除了这两匹马以外,与二人一同上路的还有一匹。 “踏——”洛安少女停了下来,借着两侧透气窗照进来的光辉,望着在独自待在一间小屋的角落里,安详地半卧着休息的那头洁白的小马驹。 这是位于牲畜层的左侧靠近船尾部分的特殊舱室,进来的道路由一扇门所锁住,然后要走过一条小楼梯才能到达此处。这里只有几个独立的看起来相对更加高档舒适的小笼间,此刻除了它所在的地方以外,其它的小笼子都是空的。 无需细说,它的身份自然便是那头在巴奥森林当中偶遇,并且与我们的洛安少女产生了某种精神上联系的小独角兽。 要带它上路,本来米拉是不那么愿意的。对于佣兵这种职业而言,低调不被别人盯上才是减少麻烦的正确做法。而小独角兽即便没有了头上那个醒目的小角,那洁白又优美的身形也已经足够吸引想要不劳而获的歹徒了。 但这聪慧的小家伙不愿意留在玛格丽特那边,不论米拉去到那里,它都想要紧紧跟住。也许是同为失去双亲之人有共通的感触,洛安少女看着它这么粘人,终究也是狠不下心丢下来独自前行。 已去的奥尔诺在前往森林当中的时候曾经与她有过交流,待到完全成年以后,独角兽拥有的智慧足以令它使出魔法来隐藏住自己过于傲人的身形——这也在许多传说当中曾经出现,隐藏自己真身的独角兽测试并且挑选主人,在确保了那英勇的骑士确实是心灵纯正之人以后才会显出真身。 但对于目前的这个小家伙来说显然还是太难了点。因而为了隐藏住这一切,在玛格丽特的帮助之下,他们制作了一身华丽的马衣给它穿上。 因为向往的缘故,古往今来骑士贵族常常会给自己的战马穿上带有独角的马头盔。而这种做法十分常见,人们也就通常都不会去怀疑在头盔下面是不是真的有一个独角。 为了进一步地抹消这种怀疑,除了华贵的头盔以外它还穿上了一身马衣。同样是地平线蓝底色的马衣上面绘有漂亮的蓬蒿菊,在某种程度上表明了帕尔尼拉城主府与当今的塞克西尤图皇家之间的血脉关系。 如此的显明身份标志,加上由玛格丽特亲自书写并且盖上印章的文字证明,为两人带着小独角兽一并上路扫清了障碍。 不过想起这份书文,洛安少女就忍不住有些想笑。玛格丽特的证明盖的是她家的印章,而证明当中的内容所说的是亨利与米拉是接受了任务的佣兵要将这头“名贵的小马驹”护送到苏奥米尔——交给她自己。 等级森严的帕德罗西帝国社会结构在这种情况下成为了可利用的优势,一切都做得到位的工作不单不会有人产生不必要的怀疑,还让这艘船的舰长在内许多人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两人,生怕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惹得这东海岸第一大港城主府家的大小姐不高兴了。 小独角兽就这样被安排在了贵族出行时宠物所居住的特殊安置室之中,只有船上的高层人员才拥有钥匙。而且在本次出行因为没有其它贵族宠物的缘故,船长也就一副讨好性质地把钥匙交给了亨利和米拉,并且暗示他俩在完成任务以后能够在玛格丽特的面前为他美言几句,以后在帕尔尼拉运货的关税和停泊费之类的可以优惠一些。 明白这些地下规则的贤者与洛安少女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而双方都获得了自己满意的结果以后,自然也就没有人会去纠结更多的细节。 玛格丽特一手包办了这一切,将小独角兽的身份用更加华丽的东西所遮盖住,完美地隐瞒了起来。而商船的船长也只认为是一位贵族千金的任性,觉得自己倒是获得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讨好的机会,也不会去深思。 贵族不愧是贵族,米拉想着,就算是自己的友人,看起来个子小小的玛格丽特,终归有些东西也是天生就比起她这种平民优秀得多。 望着仍旧还在安然入睡的小独角兽,米拉端着烛台走回到了昏暗的牲畜舱之中,然后锁上了门扉。 当她再一次回归到甲板上方与亨利合并之时,在耀眼的阳光下,一层和大通铺仅有一壁之隔的船上厨房当中传来了午餐的香气。 “嘶——”洛安少女闭上双眼用那小巧可爱的鼻子嗅了一下。 “又是鱼啊。”她皱了皱眉,但是嘴角却还是带着笑。 “真好。”米拉用轻快的语调这样说着,而旁边的亨利看着她,只是耸了耸肩。 海风继续吹着,天空万里无云,前方甲板上十来名水手麻利地把带着大遮阳布的长木杆插进了固定座当中,裸露的甲板上就立刻多了一块可以进餐的阴凉区域。 他们紧接着把桌子和皮面的小马扎都摆好。然后再度是之前喊人上船时那位大嗓门的水手,把擦汗用的白巾往肩上一撇: “开饭啦!”
第一百一十四节:梦与现实的交界
光影辗转,在盛夏已过去一月有余,阳光仍旧灿烂,可这海上的千般美景都已经无法使人提起兴趣来之时,商船到达了帕德罗西帝国最北端的小镇。 满载的帆船跑起来速度较慢,但通过不在任何港口停泊只是一路北上的航线安排,他们仍旧将这段时间压缩在了合理的范围之中。 但这样的取舍也有着它自己的代价。 新鲜食物是难以保存的,尤其是在温暖的夏天湿润的海上,除了可长期保存的类型以外,大部分的食物都难以保存超过一周的时间。 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唯一能够算得上是经常能够吃到的新鲜食材,也就仅仅只有海鲜。但这到底是一艘商船而非渔船,海鲜基本上都是傍晚和夜里在海面上暂停之时,人们用鱼竿和渔网钓上来的。遇到了没什么鱼群出没的时候,饶是船上的大厨再如何出色,光有豆子和耐储存的面饼面条和大米,他也实在玩不出太多的花样来。 更加短途,或是航线上停泊的口岸更多的那种专业游船会周期性地在当地补充新鲜食材,确保在旅行中旅客都一直能吃到美味可口的菜肴。但那种是贵族商人们单纯玩乐旅行所用的,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这类商船捎带性质的旅行方案,才是经济实惠的正确选择。 想要省钱,那么舒适享受方面自然会大打折扣。三十多天的时间里每天都是烤豆子煮豆子,面饼和捞面,偶尔吃一次海鲜饭。新鲜感一过,人们立刻开始觉得腻味,怀念起陆地上每天都有的新鲜蔬菜起来。 当然,这些缺少肉类的餐谱还都是普通旅客和下级水手的,舰船的高层干事人员可不会吃得这么寒酸。某种程度上作为船长贵客的亨利和米拉也有被邀请去一同享受咸肉与美酒,但考虑种种因素下来,两人还是用低调行事的借口婉拒了这份盛情。 乏善可陈的一个多月海上旅行就这样无惊无险地度过。 到达北方小镇的这一天同样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又温暖的夏天让人一瞬间以为自己从未离开过帕尔尼拉。 只是当你面见到港口处颜色明显深了许多的海水,加之以那风格与帕尔尼拉有着显著差异的房屋建筑时,才有了一种切实的已然身处他乡的感受。 这是一个独特的小镇。 地处帕德罗西帝国最北端的它有两个名字:拉曼语称之为波鲁萨罗,而苏奥米尔语则称之为南欧罗拉——如字面意义上所示,它属于一个叫做欧罗拉的区域南端部分。 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与苏奥米尔王国之间的关系有多密切,可在国境划分上,它却切切实实是帕德罗西帝国的领土。 复杂的局势和相关历史不单在镇名,也在此地的居民与建筑上面随处可见。 波鲁萨罗的每一个店铺招牌都是用两国语言书写的,建筑物相较起帕尔尼拉那边的鲜艳暖色调,更加偏向于苏奥米尔风格的大量素色构筑。 来自雪与极光的千湖千岛之国的这些沉默寡言的人们,在构筑建筑上有独特的审美。 苏奥米尔风格的建筑物不会特别高大,也极少见到装饰。他们将含蓄与内敛的美运用到了极致,盖出来的小屋乍看之下没有任何华丽的要素,却十分耐看。 每当冬季飘起雪来,屋檐上积着半米厚的积雪,而烟囱当中开始冒出取暖用的烟气,窗户透出橘黄色的光时,它真真就像是梦境,像是童话一样美好。 圆滑又健谈的拉曼人和沉默不善变通的苏奥米尔人,这就仿佛帕尔尼拉的阳光和北方的雪,仿佛热情燃烧的火焰与默然不语的冰一样,截然相反的两个民族,在这座小镇之**存着。 这是梦与现实交界的地方。 往南去是帕德罗西帝国的政治中心,现世人皇权力的顶峰所在,在皇都当中发生的事情,做出的决定,几乎可以成为影响整个里加尔世界的风向标。而往北去,则是久负盛名的极光圣地,白色教会耶缇纳宗总教堂的所在地,海因茨沃姆陨星湖。 俗世的政治中心与神在人间的至高代言人,连接起这两个极为重要的地方的,便是波鲁萨罗这个小镇。 会选择这里作为停泊的港口,显然也是商船的主人想要两手抓,同时赚梦境与现世双方的钱。 作为中继站的小镇,来往过客一向不少。不论要南下还是北上,乘船至此再转陆路或者小型船舶前进都是最为经济的选择。 此次搭船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区别于帕尔尼拉,波鲁萨罗的港口是没有太多防护的开放型深水港。这里的水流平缓也没有什么会出意外的要素,加之以多年的航行经验,舵手不需要领航员就可以将商船靠近到港口的所在。 对于整体规模比起帕尔尼拉小了许多的小镇港口而言,如此巨大的商船几乎已经是它能够容纳的极限了。这艘商船显然长期两地往返,几乎已经是定期航班,因而早就准备好的港口工作人员们赶紧跑了过来做好接纳的准备。规模庞大的商船对于小镇而言是重要的经济来源,他们丝毫都不敢怠慢。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如今被应用在很多行业上的拉曼谚语,贤者与洛安少女今日算是见到了真正与字面意思一样的场面。 进入到小镇港口当中以后,舵手和下方港口的工作人员们足足花了超过三十分钟的时间,才让这艘巨大的商船停在了合适的位置。 他们显然都是业界好手,在稳稳停下来的那一刻船上的人们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震动,直到栈桥上连接的踏板被放下来和船舷相接发出“啪——”的一声,许多人才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下船啦下船啦!好聚好散好聚好散,各位回程若还是要搭乘我们这艘船的话,记得我们是三个月以后会再过来一趟,老客是有折扣的!记得保管好自己的物品,下船啦下船啦!”依然是那位不知姓甚名谁的大嗓门水手,他以反方向的形态摇晃着小旗子,而旅人们则是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行装准备下船去。 最先走下去的是睡大通铺的小商人们还有想要出来闯荡见见世面的年轻旅者,前者的货物存放在水手层的货舱那里,多是用有硬木支撑的大型背囊装载,而后者就仅有自己的随身装备。 他们步行踏上了栈桥,而早已准备好的下级水手们也在这时牵引着各种牲畜从下方走上来,交给等候在原地的马贩子或者带马出行的人们。 这样的人并不多,牛马一共加起来其实也不过十五左右。 行走的过程当中新鲜的马粪和牛粪落在了甲板上,负责清洗的小水手们望着这一幕拿着拖把与水桶显得有些愁眉苦脸。 亲手从大副手中接过了小独角兽和两匹马的亨利与米拉,将携带的装备都放在了马背上。简短告别过后拉着缰绳开始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到达小镇以后一副佣兵打扮并且将橙色佣兵牌挂在腰上的二人,尽管没有着甲佩剑依然引来了许多的瞩目。 不过更多的人眼神还是放在穿着华丽贵族马衣的小独角兽身上,这耀眼的一幕加上橙牌佣兵的等级,很多人立刻得出了二人是在为贵族护送马驹的事实,内心里自顾自地做出了结论,不会试图找他们的麻烦。 人心这种东西,掌握了正确的方法操作起来还真是无比简单。 相比起别人口中的说辞,人类总是更容易相信自己推论出来的“事实”。因而按照玛格丽特的计划叶隐于林,用更加华贵的摆在明面上的高调展示,无需细说,大部分人却也就“明白了事实”是如何。 不需要编造一个无可破解的完美谎言,话说得多了,反而容易露馅。只字未提沉默寡言,只是通过这些细节来提供暗示,其余的任君想象,人们往往会得出显而易见的结论不说,还总是会对自己的结论深信不疑。 如此对于人性的深刻掌握,作为同龄人的米拉在对玛格丽特感到佩服的同时,也有点庆幸自己并非生于贵族家庭。 无知很多时候是福分,太过于了解人类了,要再去相信谁人,再去与谁人亲近,也就更加困难了。 玛格丽特是如此,自己的老师。 也并非例外。 当初与自己相遇之前,他之所以会独自一人旅行的理由,随着各方面知识的累积增加,她逐渐地可以理解得来。 洛安少女望着前方的亨利,盛夏时节只穿着东海岸这边流行的宽松衬衣与轻薄马甲的贤者走在前方。收在鞘里的克莱默尔被麻布层层包裹横着带在了马鞍上,米拉的长剑亦是如此。同样的还有折叠起来的布里艮地式板甲衣,以及书籍、衣物、还有一些其它杂七杂八的随身用品。 装备并不算多,因为商船的载重空间是有限的。如旅行用品等价值并不过高的物品,带上船的运费都要高于在本地购买新的了,再考虑到气候的差异,他们也就没有在帕尔尼拉那边买上一整个满满当当的大包裹,而是轻装上阵。 女孩注意得到,随着北上,贤者愈发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 即便是以他的标准而言,说话的次数也少得有些令人在意。 他人口中的说辞和一直以来的接触,米拉多多少少可以猜得出来苏奥米尔这个地方对亨利而言有着重要的意义。但二人的关系一向都是如此,无需多言,他觉得有必要的话就会告诉自己。 这并非那种心怀芥蒂仍有距离的感觉,而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关系。 “踏——”亨利自然是注意到了自己这位弟子的眼神,但他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忽然停在了栈道的中央,抬头瞥向横梁上的一块彩绘盾牌。 周围其他的行人走过的时候频频侧目看向小独角兽,米拉也停了下来,抬头往上看去。 “拉曼新历1338年,遵吾皇希格苏蒙德·沃茨诺里昂·塞克西尤图一世之名,为与苏奥米尔修好而建此栈桥。愿两国友谊长存,正如黑——”米拉皱了皱眉:“被挖掉了?”她这样说道,已有两百年之久的木盾牌上面地平线蓝的皇家底色褪成了天蓝,上方铃兰与雏菊的图案也已经模糊不清,而下面用刚正的拉曼正体字书写的文字,在友谊长存这句话以下的部分就变成了纯粹的木头。 尽管七歪八扭,但从痕迹上看来显然是谁人用木凿子给直接划掉,而非时间长远自然剥落下来的。只是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却也没有被人替换掉或是重新修补,这令她感觉有些疑惑。 亨利的视线停留在了皇帝的名字上面。 如今已经极少被人使用的拉曼正体,曾经是皇室与大贵族书文的标准字样。所有的帕德罗西贵族年青男子都必须学习这种正体的书写,而如今更为流行有着优雅美感的拉曼花体字,在过去则是贵族女性所使用的文字。 正体文书正如它的称呼一样,刚硬而又方正充满一股男子的魄力。可相较起这好看的文字本身,理应鎏金的表面却是黯淡又斑驳,显然自从两百年前某人在这里凿去了那些文字开始,就没有人再打理过这块挂板。 既没有被撤下,却也没有被重新修复维护。 贤者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尽管仍旧面色平静,但显然透过这一点也是注意到了些什么。 “老师?” “继续走吧。”亨利开口这样说着,而后二人三匹重新行动了起来。他们跟在了旅客队伍的最后方,而身后商船上大嗓门的水手已经开始吆喝让底下的人将运载的货物搬运出来。 “踏踏踏”的脚步声在前方传来,与旅行者相向而行上来的是码头的搬运工,人高马大的这几个年轻人穿着的都是苏奥米尔的传统服饰。与亨利还有米拉错身而过的时候,他们不由自主地都瞥向了贤者。 “踏——”年轻人们都停下了脚步。 他乡归来的苏奥米尔年轻人是极少见的,尤其是当他们还瞥见了战马上横挂着用麻布包裹着的长条物时—— “喂——”其中一个身高也有1米89左右,头上扎着头巾的年轻人踩着栈板咚咚咚地走向了贤者:“你那个。” “.......”亨利回过了头,平静地注视着对方。 “镇上可不支持这种东西,别来闹事啊。”他这样说着,使用的是苏奥米尔的语言,与拉曼语差距甚大的发音和语法让旁边的米拉听得一头雾水。 “咖莱瓦,别——”平均身高不低于188的这几个人当中又有另一个年轻人靠过来开口试图劝阻,而这位被称为咖莱瓦的年轻人则是紧紧地抿着嘴用力地摇着头:“别劝阻我,我就想在这里挑明。” “背弃故乡出去外面闯荡,当什么佣兵拿染血的钱的人,不配回到这里来。当初你们就是不打算遵守女王的命令才带着那种东西离开的,最近为什么又一个个都......还想再一次破坏我们的生活吗!” 咖莱瓦这样说着,而亨利挑了挑眉毛,整个人都转过了身。 “哒——”他踩着木质地板,尽管这些当搬运工的苏奥米尔年轻人个个身形都不比他差上多少,但好几个人加起来却都在贤者的气场面前落了下风。 “啧——”佣兵和工人之间还是有着差距的,尽管人高马大,他们却始终不是战士。不想服输的年轻人们努力地挺直了腰板,贤者张开了口,他们显得有些紧张,生怕带头的咖莱瓦耐不住性子的挑衅导致这些在本地人口中杀人不眨眼的叛国者忽然决定拿他们祭剑。 亨利张开了嘴,然后忽然吐出来的是又一种米拉陌生的语言: “你们在说什么?”他问道。 “呃——”年轻的搬运工们面面相视。 “抱歉,你们是不是认错了,我是丹拉索人。”换成了生硬的带有浓重北方四岛口音的拉曼语,亨利撒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 “啊啊,抱歉抱歉,那那个应该是丹拉索的战斧吧,咖莱瓦你这家伙。”之前劝阻咖莱瓦的那个年轻人显然是这几个人当中的和事佬,他用拉曼语对着亨利这样说完转而又用苏奥米尔语训斥了一下自己的同伙。 “不耽误你们了,不过还请注意一下,小镇里对于武器的管制是很严格的!”年轻人这样说着,这份圆滑和和气显然更加像是帕德罗西人而非苏奥米尔,这也是这种混合的小镇当中常有的景象。 “谢谢。”亨利这样说着,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着下方走去。几名苏奥米尔的年轻人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闲聊着朝着商船的方向继续走去,只有名为咖莱瓦的那人仍旧是一脸不信的模样,咬牙切齿地盯着贤者离去的背影。 “踏——”从栈桥上缓缓走下来重新踏上了坚实地面的一瞬间,米拉将狐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老师。 “为什么要撒那种谎?”她用亚文内拉语这样说着。 “减少麻烦呗。”亨利耸了耸肩:“你听不懂但看眼神也该看出来了,他们对克莱默尔这种武器,挺敏感的。” “嗯。”米拉点了点头,察颜观色她本就十分擅长,因而即便听不懂苏奥米尔的语言,也还是能够注意到对方是看见了大剑才停下脚步的事实。 “但之前听玛格丽特她在说的,还有其他人的描述,总觉得老师你的剑应该是某种......我该怎么形容。”她思索了一下:“像是亚文内拉人的长弓,和丹拉索的战斧一样的东西?” “你是想说是民族的代表性武器吗。” “嗯。”她点了点头。 亨利望着白发的洛安少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看向了面前的港口。忙忙碌碌的人群来来往往,这里身材高大的北方人随处可见,不少都对他俩这边投来了目光,趁着小独角兽身上的贵族纹章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亨利用一块布遮挡住了横挂着的大剑。 “过去或许是吧,小姑娘。”贤者开口说道,明明是盛夏,但他说出这句话的语气却令米拉感觉到一股仿佛秋天已至,落叶飘下之时望着远天所有的—— 一切都回不去了的感觉。 “过去或许是的。”亨利又说了一次,紧接着两人一并带着马匹朝着港口的出口走去。
第一百一十五节:出行的准备
位于神权与人权交际点的波鲁萨罗,尽管占地面积不大,但在旅客入境管制上却十分严格。 与基本不设防的帕尔尼拉不同,这里离开港口前往小镇的出口处有着巨大的木制围墙,墙上两侧有弩手守卫而下面是一个大门。从商船上下来的人们在这儿排着队等候驻军的检查。全副武装的军人穿着胸甲与头盔拄着长矛站在两侧,而轻盔的额前插着醒目红色羽毛的守备军官则是一手拿着记事本另一只手拿着鹅毛笔,一边问话一边记载着一些什么。 因为意外小插曲的缘故,亨利与米拉到来的时候来客的安检已经快要结束了。他们刚刚走来就正好前面的人被放通行,戴着有华丽羽饰头盔的军官抬起脸来瞥了一眼亨利,他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不悦,但贤者紧接着递上的由玛格丽特书写的文书又使得他的眉头重新舒展了开来。 “原来是西海岸的佣兵,护送任务是吧。欢迎来到波鲁萨罗,刀剑类武器在镇上行走时是不被允许明着佩带的。要防身的话只能带匕首,不过话说回来在这种和平的小镇你们也不会需要哈哈。”‘亨利’这个极具西海岸风格的名字,加之以货真价实的帕尔尼拉城主府印章,显然令军官大大地松了口气,他轻快地在纸张上写下了二人的姓名和到达日期还有所为何事,就摆了摆手示意后方的人放行。 “看来情况确实有点复杂。”注意到了对方神情的洛安少女在走出了港口的大门以后开口这样说着。贤者点了点头,名为咖莱瓦的年轻人口中所说的“一个一个都——”这个说法,加之以守门的军官看到是高大的北方人佣兵就不高兴的模样,隐约透露出这座小镇之中正在发生着一些什么。 苏奥米尔王国如今算是帕德罗西帝国的附属国,两国有商业交流往来,相较起其它关系尴尬的邻居而言整体上算是和平的邻国。但这种关系仅仅只是近代的事情。 虽不算如雷贯耳,但在相当一部分人记忆当中存在的苏奥米尔战士的名声,是由拉曼人的鲜血与尸骸构筑起来的。 早在拉曼帝国崛起之初,这些顽强的北方人就一直是东海岸统一事业当中,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 苏奥米尔语是世界上最难学的语言。 作为一种黏着语,它没有非常逻辑性和系统性的语法,而是以堆积词汇与进行单词变体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就算是发音类似的词汇,只要一个浊音没搞对那么你说出这句话的意思就会完全不同。 拉曼人有一个嘲笑苏奥米尔人的笑话说的是一位苏奥米尔领主在另一位领主的诞辰上题字,结果忘记写上逗号,导致原本的“我祝福你”变成了“我诅咒你”,进而令两处领地从此变成世仇。 这样的讽刺性笑话多多少少也表现出了语言的学习难度,加之以历史源远流长,很多苏奥米尔词汇的发音甚至与巫师的古语是一致的,也就令外人想要学习简直像是天方夜谭。 而也正像他们所使用的语言,这个北地民族的性情也如永久的冻土一般,顽强到甚至于可以说是顽固。 在整个东海岸原本如西海岸一般多姿多彩的民族和地区都被拉曼人所征服,本土文化被驱逐被取代最终为这“拉曼毒药”所同化,所有人都开始说只是口音有所不同的拉曼语的现代。只有这些人高马大的北方人,仍旧说着与整个东海岸其它地区格格不入的古怪语言,遵守着与拉曼人完全不同的生活传统。 地广人稀的苏奥米尔,不论战士作为个体再如何善于奋战,总体上永远都还是会败给国力强盛的拉曼人。他们的历史当中说是充满了降伏与挫败也并不为过,而如今更是连独立的国家地位都并不存在,如我们的洛安少女所出生的亚文内拉过去一般,是依附于另一个国家的附属国。 但即便如此,正如阳光无法彻底驱散北国的冰天雪地。 内心深处,拉曼人也从未真正征服苏奥米尔。 这块土地是帝国的心结,历史上不知有多少位拉曼皇帝临终之时是望着北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而若非有苏奥米尔存在,只怕拉曼人也早就完成了东海岸统一的大业,向着西海岸探出脚步。 如此的历史渊源,加之以道听途说的各种细节,联系到帕尔尼拉遭受袭击的事实—— 只怕这些归乡的大剑剑士,并不仅仅只是浪子回头这么简单。 领航员亚历山德罗说过的话语,越来越像是一则深刻入骨的预言。刚刚才踏上这片土地,亨利却也已经能够感受到。 有个暴风,正在以他为中心点缓缓形成。 小镇中的人们投来了异样的目光,只是在看到同行的米拉还有穿着贵族马衣的小独角兽时大部分人才松了口气。他们继续往前前进着,一路望着招牌,想要找到一间旅店可以休息。 一个多月的海上颠簸回归到陆地以后很多人立刻两腿发软,前面走出的不少旅人都忽然地拄着墙壁开始呕吐起来。刚下船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到了这会儿他们忽然觉得远处的地平线有点模糊,然后紧接着双脚就不受控制地歪扭,而五脏六腑则是都翻腾了起来。 人们只听说过晕船,却极少有人知道还会晕陆地。 不论如何,先找个地点休息一下补充各种补给品,显然才是正确的选择。 常有来往客人的小镇旅馆业都会相当发达,一层是餐厅酒馆这种事情几乎已经是世界范围内的标配。而在亨利与米拉带着马儿靠近到这座名为极光旅店的小旅馆面前时,在门外等候着的一个少年立刻飞快地跑了过来。 米拉本来以为对方会要主动过来接过马缰引领马匹到马厩去,结果少年直接越过了她伸出的手跑到后面盯着小独角兽目不转睛。 “呃——”洛安少女愣在了原地,她开始有些担心对方会不会发现一些什么蹊跷,但也正是这个时候门口那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女性的声音:“伊尔马力,你在做些什么,别对客人没礼貌。”她这样说着,而少年沉默地垂下了头,然后过来一把抢过了米拉手中的缰绳。 “乖马儿乖马儿,这边来。”他小小声地用拉曼语这样说着,轻柔的语调加之以前面的举止显然是一个爱马之人。洛安少女与贤者对视了一眼,后者耸了耸肩。 “跟他去吧。”她紧接着对犹豫在原地的小独角兽小声地说了一句,聪明的小家伙顺从地过来磨蹭了一下米拉,然后就随着少年一并走向了马厩。 “那可是贵族大人的马,伊尔马力,好好照料,别给你妈妈我闯祸!”从外貌以及她儿子名字上分析显然是苏奥米尔人的这名妇女,喊话用的却是拉曼语。一方面与这座小镇独特的文化有关,另一方面,却也显然是一种作态,故意用客人懂得的语言来训斥自己的儿子,以让人明白她对此十分重视的事实。 “两位佣兵大人,这位是,苏奥米尔人?”她转向了两个人——尤其是贤者,语气试探之中略带保留,显然也与近日来的这些复杂情况有所联系。 “要一个双人房。”亨利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用标准的拉曼语回复。妇女立刻点了点头,而后贤者示意米拉去付住店的钱,就朝着马厩走去,准备把行李先卸下来待到楼上的房间。 穿着软底皮鞋的亨利在泥土地上走起来悄然无声,而他来到旅店旁边的马厩时,那名旅店家的少年正在试图伸手取下小独角兽头上的马头盔。 “太过旺盛的好奇心,可是会引来灾难的。”贤者用平稳的语调在他的身后这样说道。“呀——”少年吓得发出了女孩似的尖叫,然后捂着胸口退后了好几步满脸煞白:“我、我就是看它可能戴着累了——” “你喜欢马对吧。”亨利挑了挑眉毛,而少年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 “这是一位任性的贵族小姐委托我们运的她的爱马。”远在帕尔尼拉正在书写着什么的玛格丽特忽然打了个喷嚏,鹅毛笔在纸张上留下了重重的痕迹,她皱着眉把它揉成了一团丢到地上加入到了那些纸团堆之中。 “这里也是有佣兵工会的,理论上来说护送目标我们是可以待到工会托管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亨利这样说着,而少年发出了:“啊——”的一声,紧接着再度小鸡啄米似地狂点头。 “我会好好照顾的,这么漂亮的马儿,您放心,我不会对它再动手动脚了。” “就好。”贤者这样说着,然后将二人的行李从马背上取下来,单手提着就朝着旅馆那边走去。 “先吃点东西还是?”已经订好房间的米拉用右手食指勾着房门钥匙转着圈同时回过头开口问道,拿着两人行李的亨利摇了摇头:“还早,先去把需要的物资买好吧。”他说着,而洛安少女点了点头,紧接着把钥匙抛了过来。 将护甲和武器都放在房间里头然后锁好,都只带着一把短匕首还有随身的皮包,两人在问了一句老板娘关于杂货店和铁匠铺的所在以后就朝着外头走了出去。 盛夏的波鲁萨罗早晨十点钟左右天气暖和怡人,两人只穿着轻质亚麻衬衣配合轻薄羊毛小马甲和同样是亚麻做成的贴身长裤,系着的细腰带是定做板甲衣附带的赠品,用黄铜装饰的两条腰带一红一蓝,显得相当有档次。 秘银的胸针穿在了小马甲的左胸口部位,而腰带上则挂着耀眼的橙色佣兵牌,除此之外携带的物品就仅有放着钱包的随身皮包,皮包内侧插着短短的匕首。算是在武器管制地区里冒险者最常见的基础打扮。 除了黄铜装饰的腰带、胸针和佣兵牌以外,衣物都只是素色没有什么花纹或者是酷炫的刺绣。打扮整体看起来普通又低调,但是从衣物的精致裁剪和用料上却也可以看得出来两人是混得不错的佣兵。 从最初开始进入这一门行当以来,已经过去了相当漫长的时间,二人的足迹从西海岸一直延伸到阿布塞拉,如今又在东海岸也留下了记录。 尽管奢侈对于佣兵而言是大敌,骄奢的生活会使得人失去锐气。但在级别逐渐提升能够获取的酬劳也日益增加的现在,没有必要再强迫自己去过当初那种可怜巴巴穿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的生活。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对于佣兵而言武器和防具这些东西永远是最大的支出。但在还有剩余下来的情况时,能够花费来提高自己生活的质量,虽说这种职业是必须得有风餐露宿的觉悟的,能够稍微让自己过得舒适一点也并非什么大罪。 离真正的午饭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左右,亨利和米拉照着远近顺序先是来到了铁匠铺的地方,花两个半银币买了一大一小的两把质量不错的斧子,一把铲子还有一堆扎营用的长钉,让对方包好先放着。接着朝杂货店和裁缝的所在走去,准备回程再把它们给捎带上。 长钉无需解释,铲子是北地出行所需要的考量,这方面米拉还不甚了解。但斧子是多么有必要的工具,她是深有体会。90厘米长的大斧可以用来伐木建造营地,而45厘米左右的小手斧则拿来处理柴火。买这两把斧子算是洛安少女心中一个长久的夙愿了,她至今都仍旧记得贤者在野外随心所欲地用克莱默尔砍树的画面,虽然大剑之坚固她也知根知底,但作为剑客而言这种做法还是令人十分地无语。 不论篝火还是搭建营地都需要伐木的工具,而尤其是在克莱默尔必须藏着掖着避免滋生事端的如今,砍柴用的斧头更是十分必要。 血统优良的马儿负重能力远超人类,这些增加的铁器包裹在麻布里带在马背上也不会对它们有太大的影响。 之后他们在杂货店买下来的东西是锻铁拼接的吊锅,这种东西随处可见因而也就没有什么可以叙说的地方。为了减轻负重二人没有买长长的吊架,选择的是带脚的那种,这样在野外如果找不到可以挂锅的地方也可以直接放在炭火堆上面煮。 除此之外还买了两个设计精巧的小灯笼,这是为夜间长距离行进所需要照明而做准备的。与火把相比由蜡烛提供光明的灯笼照明范围没有那么明亮,但却可以燃烧更长的时间,并且因为有保护,相对而言受天气影响要更加轻微。 手提灯笼有三种主要样式,玻璃制作技术十分发达的帕德罗西帝国境内,由木头或者锻铁作为框架装上玻璃的顶级灯笼并不少见,虽然价格不便宜但也并不算是完全高攀不起的那种。 而更为大众的选择则是用牛角削成薄片取代玻璃的位置填充在框架之中,削薄了的牛角是半透明的,虽然不及玻璃但也可以透光,它最好的地方是大部分人都有能力自己制作。 最后这一种灯笼则是专为冒险者所设计的,由锻铁做成的支架形似鸟笼但关键部分都是圆环相扣而并非完整一体的,横向有额外的铁丝。将有弹性的铁丝错位插进圆孔里就可以防止纵向的支架活动,而作为光透出来的部分用的则是极度轻薄的动物皮,与牛角一样属于半透明的皮子也可以将蜡烛的火光透露出来,而柔软的延伸性配和可活动的支架,好处则在于没有马车无处挂载灯笼的旅行者和冒险者们可以折叠起来纳入马鞍包之中,达成节省空间的目的。 杂货店买完这些东西还有一些如同剪刀以及针线之类的修补用物品以后,他们提着麻布包去到了裁缝的门店,定做了新的斗篷和衣物,还有营帐用的大型布料。 营帐的设计风格与南方常用的略有不同,下方很明显加多了很多固定位置的它米拉猜测是为了抵御北国的大风而进行的设计。而轮到衣物上来,她所得到的惊喜还要更多。 两人轻装上阵除了贴身的基本衣着没有带着多少替换衣服,而是到了本地再去找裁缝定做。这种做法显然是正解,因为只有本地人才会知道能够适应当地气候环境的衣服是什么样的。 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限的,仅仅是一件崭新的斗篷,就让洛安少女啧啧称奇。 运用附着性强悍的木桐油进行木制品和纺织品的防水处理这种方式,在东西海岸都不算少见。迄今为止二人使用过的斗篷和营帐布料多是这种处理制成的,它好用并且廉价,但是却也有着一些缺陷存在。 防水性强大的代价是透气糟糕——而也正因为这个原因,生活在极北地区的苏奥米尔人不会选择桐油帆布来作为外套。 只有在冰天雪地之中行走过的人才明白出汗的危险,密不透风的桐油帆布斗篷令汗水无法排出,披着它行走的时间长了闷出一身汗贴身的衣物都被浸湿了,尽管包得严严实实,却仍旧有在冰天雪地之中失温冻伤甚至休克的风险。 所以苏奥米尔的传统民族服饰,斗篷用的是本地绵羊的冬毛制成的。厚实的羊毛斗篷内侧是精致亚麻布料,这样防止羊毛与皮肤接触导致发痒,同时却拥有羊毛优秀的透气性能,不会像是桐油斗篷那样闷出一身汗来。 而经过精工处理的羊毛在防水上面的能力仍旧出色,因为细腻疏水的结构缘故,雨水和雪更多地是顺着表面流下去,即便站在大雨之中浇几个小时的时间也不会被淋透。 除此之外苏奥米尔式的斗篷还是以半圆裁剪的,展开足有三米之长的它在外出时还能作为睡觉用的被子,除了苏奥米尔本地以外帝国北部的人也十分爱用。 再加之以开口处设置于惯用手一边的设计,区别于直接在正前方开合的骑士用斗篷。侧开的苏奥米尔民族斗篷更适合劳动人民和佣兵,因为这样随时有一只手可以运用。 如此设计精巧且适应当地气候的服饰,再加上各种其它保暖用的衣物还有相关,在由裁缝师傅量取好了各方面的数据然后交待了制作所需要的时间以后,回归到旅店的两人正好就赶上了午饭的时间。 “啊——两位佣兵大人。”旅店老板家的儿子爱马少年伊尔马力正好提着一个装满食物的篮子走出了门,看到大包小包走回来的两人他点了点头行了一个十分简单的礼节,然后看向了贤者。 “我要去给我哥哥他们送餐,贵族大人的马驹,我有委托朋友暂时看管。请不必担心!”少年这样说着,作为爱马之人的他与亨利达成了简单的协议,能够这样近距离照顾血统优良的马儿对他来说显然是一种非凡的体验。相较起直接恐吓,达成协议若是他不乱来就由他来照顾不带去佣兵工会,算是亨利一如既往的做法——看穿了对方的想法,然后挑弱点下手——贤者点了点头,而伊尔马力则是一路小跑地朝着港口的方向前进。 “别把东西洒了啊!”老板娘看都没看就在店里大声地喊了一句,显然也是知道自己这个孩子急着要回来继续照顾小马驹。她接着对上了刚刚买回来不少东西的两人,望着大包小包愣了一愣,然后咧嘴一笑。 “两位饿了吧。” “正好午饭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