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王与将 (求支持,求月票)
细雨蒙蒙中,如果不看远处荒凉的沙漠,也许会让人生出几分身在江南的错觉。
一边是浩瀚而荒芜的沙漠,一边是绵延百里的田地,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场景,是得益于靖南河(泽拉夫尚河)河水的灌溉。
从雪山流下的河水击打着河岸泛起滚滚的泡沫,几只水乌贴着在河面上飞来飞去,偶尔在水面上驻足片刻,然后又钻入低垂的、灰蒙蒙的、云雾缭绕的天空。
细雨蒙蒙中,在河边桥头的一间小房子里,几名士兵坐在那里,躲着雨,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这里闲聊,毕竟,敌人早就被因在靖南了。不过尽管如此,他们偶尔的还是会把目光投到门外,听一听远处是否有人经过。
这座桥,并不是一个什么必经之地,不过只是一座简陋的木桥,偶尔的会有一些骑兵经过这里,除此之外,很少有人来,对于守桥的明军来说,他们希望看到弟兄们从这里路过,然后带来一些新的消息。
“好像有人来了!”
突然,李作义抬起头往雨地里看去,
“好像人还不少!不过速度不快。”
弟兄们也纷纷站了起来,他们端起了火铳,李作义走到了门口,站在那,往远处看去,突然,他一下子楞住了,他清楚地看到雨地中有一队骑兵赶了过来,他们穿着的军装并不是明军的红色军装,而是……清军!
睁大眼睛,李作义正要大声吼出来的时候,他看到在那股清军的前方,有几个穿着红色军装的骑兵。
这是怎么回事?
诧异的功夫,他听到桥上传来的马蹄声,连忙走过去看了一眼,只看到一队骑兵在桥上走着,是大明的骑兵,其中一个骑兵朝他走了过来。
即便是隔着雨衣,李作义也看到了那个骑兵是校慰军衔,于是他连忙立正敬礼。
“穿上雨衣,让弟兄们先避一避!”
得到命令之后,他立即招呼着弟兄们穿上了雨衣,避到了远处。在朝远处去的时候,他不时的回头看着桥头,心里疑惑道。
“这是怎么了?”
在距离桥还有百步的时候,王化行勒住了马,他朝着身后的亲卫看了眼,然后说道。
“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大帅……”
“不用担心,晋王要是没有这点胸襟就不是晋王了!”
就这样,下了马之后,王化行在路上上走着。风夹着雨点打在他的脸上。夏雨暖融融的,只不脚下的路很烂,走路的时候,他总感觉泥在拖着他脚上的靴子。这又靴子是明式的铜钉牛皮靴,很重,很沉。
听说,在大明现在已经有了橡胶制成的软底军靴。
也不知道,那靴子穿着是不是舒服一些……
就这样默默的走着,王化行走到了桥头附近停下脚步,对着前方,他凝神看起来。可是他现在既看不见前方,也听不见声音,此时此刻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只有一个片红色,在缓缓的朝他走来。
“待他日凯旋时,再为你庆功!”
这句话又一次在他的耳边边回响。
多少年了,他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他从没有期待过活,但是他期待着胜利的一天,期待着摘下面具的一天。
现在,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红色,那是久违的红色,那红色,多少次在他的梦中出现过。
多少年了。
也许,可以重新穿上红色的军装,也许……
其实王化行觉得自己很累,真的很累。
即便是现在再穿上那身红色,也无法掩去内心的疲惫。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女儿们,也许,现在是时候考虑自己了。
就在这时候,那个红色在他的面前停下来,是一个六十余岁的将领,他站在王化行的面前。
“王化行……”
李定国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中年人,他看来很精神。
王化行也看着他,他犹豫着应该怎么行礼,是按满清的规矩行跪礼,还是按大明的规矩行揖,或者是抱拳,或者是军礼……犹豫片刻,王化行向他行了个军礼,
这是一个久违的军礼。
“见过晋王!”
打量着王化行,李定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他,很难想像,一个人可以身在敌营二十余年,潜伏如此之久,数十年不改初心,实在是难得的很。
“可以回家了。”
即便是有千言万语,但话到嘴边,李定国也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是啊。可能回家了。”
王化行笑了笑,他整个人都显得极为平静,平静的出奇。
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终于可以回家了。
尽管是这是期待已久的事情,几乎每天在梦里,王化行都会梦到这一天,可是现在,他却没有什么情绪的表露。
“当年,你为什么离开陕西?”
李定国有些不解的问道。同时拿出香烟,抽出一根递给王化行,随后又主动给他点着了火柴,帮他点着烟,王化行深深地吸了一口,说道。
“人,总需要做出一些决定……其实,我一直是想当官,那样的话,可以光耀门楣,可能,是因为我知道,大清是兔子的尾巴吧,也可能是因为,反正,就离开了。”
吸着烟,王化行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用缓慢地声音说道:
“我不想说,因为我是汉人,所以与满清势不两立,其实,没有多少人有晋王您们那样的觉悟,至少一开始的时候,真的没有,绿营……也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汉奸……其实,也是为了个人的富贵,那个时候,谁在乎那些呢?其实,不过也就是换个主子而已,就像那些清军一样,他们现在愿意投降,也只是因为,觉得自己换了个主子,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换个主子保住了性命,很划算的买卖不是吗?”
对于王化行的回答,李定国并没反驳,只是默默的点着头,确实,又有多少人分得清那些,至少在那个时候,人们是分不清的。那些读了几十年书的人都分不清,或者不愿意去分清,更何况是普通的百姓。
沉默了片刻,王化行又问道。
“不知道晋王准备如何对待他们?”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自然是那些随他投降的旗人,作为他们的统帅,王化行并不能仅仅只关心那些官佐将领。他同样关心那些普通的士兵。还有他们的家人。
对于帮助感情把这里扫荡一空的王化行来说,他非常清楚,想要解决一些人是多么的简单。他不过只用了几年的时间,就让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正因如此,他不希望那些和他一起投降的人,成为消失的那群人。
“首先会对他们进甄别。如果发现在入寇时曾参与屠城,杀无赦!”
李定国的声音不快不慢,只是静静的在讲述一个事实。血债血偿。这是一个最起码的处世方针。至于什么所谓的以德报怨,不过只是笑话罢了,这个笑话可以说出来听听,但是绝不能真拿这当回事,更不能真的这么做。
“确实,那些人确实该杀,按年龄就差不多能纠出一半来,这个事好办,也必须要办。”
有些事情是无法避免的,对此王化行非常清楚,这不是报复,而是伸冤,杀人者人必杀之!
“我那里有一份名单,虽不敢说十成十都在里面,可也有个**成,你们可以对照一下。”
“你有心了。”
李定国点点头,然后说道。
“建奴步兵衙门里也有相应的资料,那些资料……”
原本想说那些资料可以对应的他,突然想到,现在靖南被围,早晚那些资料会被城里的人当成柴火给烧掉。想要获得那些资料,恐怕还真有些困难。
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毕竟军正司的那些家伙最擅长的就是干这种活,只要那个人会说话,他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们所知道的一切都掏出来,没有任何人能够瞒得过他们。
现在顶多也就是费点功夫罢了。
“那其它人呢?”
王化行继续问道。
“你给名单,名单上的人,都可以安排前往诸夏或者殖民地,如果确实是有功的人,比如你之前发展的下线,这样的人可以留在大明,希望你能理解,毕竟,现在的大明不同于过去。”
对于这个问题,李定国同样也没有隐瞒,他知道王化行一定会问这个问题,同时又特意说道。
“至于明珠,他可以去诸夏或者各殖民地,如果他一定想要留在本土,那么就去北海省,北海岛、库页岛上人烟稀少,应该比较适应他。”
听到对明珠的安置,王化行笑了笑,然后点头说道。
“想来,他势必更愿意去诸夏,去好望角吧,那里的天气更适合他,至于北海省,太过苦寒了,比宁古塔还靠北,他肯定不会去的。不过,我希望他在靖南的房子,还有土地,都能够折笔银子给他,毕竟,我答应过他,要保全他的性命,家业,这是游说他帮咱们做事的前提。”
王化行主动的为明珠做了决定,当初他游说明珠的时候,给过他一些保证,所以他才会提出这些要求。
对于这个结果他已经非常满意了。毕竟。明珠并不是普通人,如果不是因为他立下的功劳,他肯定是必死无疑的。现在能够保住他的命已经非常不错了。
“实在不行,我想由我拿一笔银子出来补偿他。”
“那有让你这样的功臣掏腰包的道理,这笔银子,朝廷肯定会出的,你放心,既然已经答应了他,那咱们就会做到。”
晋王的答复让王化行轻了口气,这个结果无疑是最好的结果。他又沉默片刻,然后才问道。
“那么他们呢?那些普通的兵丁怎么安置?”
面对这个问题,李定国并没有立即回答,而只是在那里沉默着,现在对于投降的清军兵丁如何处置,还没有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也不是他能作主的。
“暂时集中收于看守营,至于将来,还是要等朝廷决定的。这件事是大事,不是本王所能决定的。”
晋王如实的回答,让王化行略点了下头,这也是他目前所了解到的现实。对于投降的清军,明军直到现在也没有“处置”,可以肯定的是,将来他们肯定要去解决这个问题。思索片刻后他说道。
“其实,我有一个建议……”
看着晋王,王化行说道。
“当年进军西域,建奴为避免旧事重现,所以决心“腾笼换鸟”,本地的土人或进被杀,或是被逐,可以说是百不存一,如果一下子将他们都处置了,恐怕……到时候,无论是土民返还亦或是山民占地自立,势必会起起诸多问题,所以,我觉得,可以不处置他们。”
王化行口中的“处置”非常简单,就像当年他“处置土民”一样。让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不处置他们?”
李定国有些诧异的看着王化行。他的心里甚至浮现出一个念头。这小子身在敌营几十年,不会是呆傻了吧。难不成他真准备保住那些人。
他就不知道现在国内对那些人的看法。
“是的,大王,既然他们不介意谁做他们的主子,不妨让他们投入各家为奴算了,就像辽东的朝鲜人投身移民家中为奴一样,反正,他们已经当惯了奴才,让他们继续维持这个身份。岂不更好?”
“继续维持这个身份?”
李定国愣了愣。一时间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总不能把这上百万人都杀了吧。大王,我知道。现在内地很多人都希望能够血债血偿。当然。血债血偿没有错。可是咱们不能因为他爹杀过人就把他儿子一起杀了。咱们没有那么野蛮。”
王化行看着晋王继续说道。
“或许现在我们可以快刀斩乱麻的把那些人全都杀死。但是将来呢?将来我们怎么记录这一切?末将知道。知道大王可以不计较个人荣辱。但是,我们必须要考虑到将来。我们不应该在天朝的历史上留下这么一笔,天朝和蛮夷的区别是什么地方?当然不是以德报怨。我们也不可能那么做,但是我们同样也不会滥杀无辜。”
“他们之中有几个人是无辜的?”
李定国有些不满的说道。
“至少那些妇孺还有很多年轻人是无辜的,那些女人是他们抢来的。那些孩子和年轻人的手上并没有粘着我们的血,甚至他们的父亲手上同样也没有沾着我们的血,我承认他们杀了很多土人,但是,他们却没有我们的人。”
迎着李定国的目光。王化行把目光投向远处。
“大王。我们必须要考虑到将来。现在这里,这里绝大多数土人都已经被杀死了,如果现在我们把那些人全都处置了。在未来,我们要用多少年的时间才能让我们的移民重新布满这里?如果我们做不到的话,很快这里会重新出现那些来自南方的色目人。他们会再一次布满这里的平原,河谷,山川。相比于那些人,我觉得还不如放这些人一条生路,让他们成为移民的家奴,我相信,他们必定会对此感恩戴德,并且对主人唯命是从,那些人可以帮助我们在这里站稳脚,而且,大王在那些人之中,有绝大多数人,他们本身就是汉人,和我们一样,或许他们是汉奸,让他们世代作为家奴,这个惩罚应该比杀了他们,更加严厉,毕竟家奴的一切都是属于主人的。”
面对王化行的建议,李定国并没有立即回答他。而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此时的这里静悄悄的,他们两个人就那样站在那里,谁都没有说话。
再说出自己的建议之后,王化行就沉默了,他知道自己并不能左右什么。但是,他仍然按照自己的想法,提出了这个建议,这个建议的出发点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对那些人的承诺。同样也是因为他对这里的了解。
这片陌生的土地和内地是截然不同的。决不能把内地的很多事情往这里套。
看着河水流淌的声音,王化行默默地看着河水,他突然打破了沉默。
“这么多年,我做过很多事情。甚至我自己都记不清楚,到底做了哪些事情?或许,现在在很多人看来,这里的人烟实在太过稀少了,但是,当年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其实这里到有很多繁荣的城镇。后来发生的一切您是知道的,我做了很多事情,为什么去做?”
张张嘴,王化行长叹了口气。然后又继续说道。
“归根到底。那些人里头,少有六七成人血管里和咱们留着同样的血,他们或许曾误入歧途。但是,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仍然希望能够给他们一条活路。毕竟,这里……”
扭头看着晋王,王化行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们总需要考虑一下这里。考虑一下这里的将来。”
面对他的请求,李定国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他静静地抽着烟,看着流淌的河水,一言不发的站在那儿……
第416章 (求支持,求月票)
从春到夏,再到初秋,靖南已经被围困已经快满六个半月了。
天气开始转凉之后,尽管靖南的气候干燥,但是在入秋之后,仍然连续阴了十来天,下了几天的雨衣,随后天气开始放晴。尽管雨下的并不大,可街上却也是满地泥泞,坑洼的地方都积满了臭水。街上鲜有行人,冷清凄惨的模样简直不像是在人间。
而在路边有些角落里,总能看到些白骨,入夜以后有磷火在空气里飘荡,这些白骨大都是人骨,人吃人,在现在的靖南城,已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过去靖南城内外的房子很多,如今却是的人死房空,空房又被拆毁当做柴烧,房子被推倒,人们在那里种起了土豆,城内空旷的地方也更多了。若大一座靖南城,现在甚至连一声狗叫也听不见,狗早就进了人的肚子里。甚至就连鸟都已经绝迹了。每一次有鸟飞过来,总是被人们设法捕抓它,或用弹弓打死。也可能是因为城中没有粮食,也没有青草和虫子可做食物,所以久而久之,鸟也不再飞来了。别说是鸟了,甚至就连同老鼠,也越来越少了,对于饥饿中的人们而言,老鼠也是难得的美味。
对于饥肠辘辘的人们来说,那些空地上种着的土豆,更是难得的美味,即便是尚未成熟的,只有鸡蛋大小的土豆,也会被他们扒出来,为了填饱肚子,他们会扒出更多的土豆,这样的恶性循环,进一步加重了城内的饥荒。
粮食越来越少,人越来越饿。
这天下午,在惨淡的斜阳中,靳辅骑着一匹瘦骨磷峋的老马,从知府衙门出来,前后跟着二十几个兵丁和差役。在平常日子里本来用不着带这么多人护卫,但现在的情形不同,现在人吃人在城内可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就是城中的菜市上,也随处可以看到当街叫卖人肉的人,万一落了单,指不定人就被掳走杀了被人分食了,或者被送到肉摊上。
所以每次出来的时候,靳辅必须多带几个人出来,以防在街上被人杀死。至于他骑的这匹马,如今在靖南也成了稀罕东西,只有军中还有一些战马未被杀掉,其余那些各个衙门里,至多也只剩一匹二匹马了,靳辅的这匹马现在看去毛色看起来暗淡无光,肋窝也深深地陷了下去,非但肋窝瘦的能看清肋骨,甚至就连头部都显得瘦骨棱棱。它驮着靳辅,艰难地走在泥泞的街道上,走走停停。其实瘦马已经走不动了,只是在鞭子的驱使下才勉强往前走。
其实的靳辅原本也不愿意骑它,无奈他自己也是饿的没什么力气,虽说身为知府,他每月都有二百斤粮食,可是家里那么多人,靠的就是他这二百斤粮食,也是不够吃的,饿了这么几个月,他的身体也已经极为衰弱了,如不骑马走不了多久,恐怕人也就倒下了。
从衙门里出来后,靳辅的心情非常沉重,这路边,曾几何时还有朝廷设立的粥场,可是现在,粥场早就停下了,朝廷已经没有多余的粮食给粥场了,大家只能靠自己了,靠院子里、空地中种的那点土豆了。
可是现在,为了填饱肚子,人们纷纷把还没长成的土豆扒出来吃了。
以后呢?
等到冬天的时候,又怎么办?
其实靳辅并不需要关心城内百姓的死活,他所需要的只是等待,等着城破的那一天,等到城破的时候,就会论功行赏,过去的付出就可以得到回报,可是,现在,在目睹了城内的变化之后,他忍不住会去想城什么时候会破?
经过差不多六个半月的围困,城内的人已经死了很多,不管是军民还是官绅都受了很大的苦。如今朝廷已经到山穷水尽,再也支持不下去了,甚至就连守城的兵丁,每人每天也就只能喝上几碗粥。
靳辅明白,城是守不住了。
所以,他多次向城外送出情报,告诉他们城内的情报,告诉他们应该立即攻城。
可是每一次,每一份情报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为什么还不攻城呢?”
又一次,靳辅的心里冒出个这样的念头。
作为靖南知府,他可以随意的往返内城和外城,外城的土墙根本不堪一击,即便是内城的砖墙,也可以轻易用大炮轰开,至于城中的军民,现在饥肠辘辘的,别说是打仗了,恐怕现在只要明军散传单过来,说投降管饭,恐怕他们中的许多人就会立即投降。
饥饿!
别说是普通人,就是靳辅自己也记不清楚,多少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回到理衙门院中,靳辅被人扶着下马,直接往后边的签押房走去。可是刚走了几步,他回头看见先前骑的马正在被马夫牵到偏院马房中去。可是它不小心碰着一块石头,打个前栽,几乎要倒下去。
看着将要倒下去的马,靳辅忽然想到,整个衙门中的兵丁、衙役、官吏这些日子也都和他一样,也是饥肠辘辘的,这匹马瞧着也很难再骑下去了,于是靳辅咬了下牙,心一狠对一旁的管事吩咐道。
“把这匹马宰了吧,每个人分一斤马肉。剩下的留到明天再分。”
为什么明天再分马肉,靳辅也不知道。至于衙门里仆人也不管什么明天不明天的,一听说老爷要杀马分肉,都高兴地往偏院走去。一斤肉,不定能让一家人多活上几天!
靳辅走进签押房,师爷许成林已经在那里等他。整天吃不饱的许成林脸已经瘦得走了相,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作为师爷的他,靠的是衙门里发的15斤粮食和靳辅给他的15斤粮食糊口,这点粮食够他一个人吃的,却不够一家人吃的,可现在,一家三口人,靠的就是这三十斤粮食,幸好,他每天还能在衙门里喝上一碗稀粥。
见靳辅进来了,许成林挥手使仆人们退出,小声问道。
“老爷去朝见礼王爷了,礼王爷那边有什么指示?”
靳辅苦笑,摇摇头,接着小声说道。
“王爷那边还能有什么吩咐,无非就是叮嘱我们好生办差,不要辜负主子的信任,还说什么援兵不日将至,可援兵在那呢?”
现在,对于靳辅而言,王爷寄予希望的援兵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因为朝中粮食日益紧张,军民受饿,为了鼓舞军心士气,所以朝廷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告诉了他们,南方驻防旗兵正在调兵遣将,很快就会过来增援靖南,到时候,他们会里应外合,把明军全歼于城下。
这个消息固然让军心士气为之一振,可是现在靳辅和许多人一样,越来越绝望,不是因为他看不到援军在那,而是因为在他看来,现在的靖南根本撑不到援军到来,因为他隐约猜到,明军很有可能就没有攻城的想法,他们是想饿死城中近七十万军民。
当然,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人了,许多人都饿死了,或者变成了他人口中的食物……
“现在城里的百姓在乎的可不是什么援兵,而是活命,是粮食……”
靳辅随即又说道:
“我今天去见王爷本来是为着拯救一城生灵,可是……哎。”
摇头长叹一声,靳辅叹息道。
“王爷那边也是爱莫能助啊!”
许成林闻言吃了一惊,随即恢复镇静,低声说道:
“看样子,朝廷真的没有粮了。”
“如果明军当初没有烧粮,那么朝廷就可以用粮食接济城中百姓,可是明军烧粮后,城内粮食损失大半,朝廷现在连兵卒都喂不饱,更何况是寻常百姓。”
提到当初的烧粮,靳辅的心底一阵感叹,烧粮那件事里,他也是立下功劳的。可是这个功劳却饿死了太多的人。
哎……都是命啊!
思索片刻,许成林又说道:
“凡事都要多从坏处着想。万一朝廷无粮了,等到了冬天,待到百姓把自种的土豆什么的都吃完了,到时候,朝廷不放粮,岂不全城生灵同归于尽?”
靳辅点了点头。
“怕也就是如此了……”
“这天已经转凉了,等到了冬天,到时候,无粮、无柴,只怕这靖南是撑不了多久的。”
许成林盯着靳辅然后继续说道。
“一但城中军民绝粮,人心不同。三两天内城中必定瓦解,不战自溃,明军进城,到时候、到时候,可就全完了……大人还要早做打算才是啊。”
压低声音,许成林又说道。
“当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大清国是已经没指往了,若是大人有意,不妨考虑一下先前在下所说之策。”
在许成林说出这些的时候,靳辅只是沉吟、叹气,既不说可行,也不说不可行。
他说的是什么策?
之前许成林曾委婉的提过一次投降!
不过当时靳辅也和现在一样,既然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也正因如此,许成林才觉得这件事情有戏。
“大人还是得早做决断的好啊!”
又一次,许成林郑重其事的说道。
靳辅又摇了摇头,然后苦笑说,
“这件事,又岂是我一个文官所能决断的?万不得已只好以一死报答主子了。”
靳辅只是一个文官而已,即便是要决断,又怎么能决断呢?
“大人,其实,只要大人愿意,这城门还是能打开的……”
心知许成林所指是什么的靳辅,只是岔开话题说道。
“城门打开了,又能如何,别忘了,明军还在城外十里的地方,那里还有朝廷的大军挡着呢。”
没有那边的命令,自己又怎么能轻易打开城门?靳辅不是不愿意投降,而是他必须要等待那边的命令。
“想让他们投降还不容易?”
许成林看着靳辅继续说道。
“只要没有了粮食,他们肯定撑不住,到时候,一但这边的城门大开,百姓争相出城,到时候,那些人是杀还是不杀?当然,这也是最后一着棋。不过这着棋一用,这靖南城自然也就破了,到时候,大人可就是大功一件啊!”
听着许成林的建议,靳辅深思片刻,然后说道:
“这件事办起来,风险实在太大,一不留神,可是要赔上性命的。”
许成林盯着他,沉声说道:
“可要是不想个法子,肯定也是要赔上性命的?无论如何,只要您把城门一开,到时候,肯定是大功一件!”
而对许成林的建议,靳辅沉默了下来,尽管他早就和明军那边取得了联系,也深知自己应该听从城外的命令,可是在另一方面而言,他却不得不承认,许成林说的是实话,确实是大功一件啊!
更重要的是,靳辅相信,在城中与明军有联系的人肯定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其它人,那些人万一要是抢了献城的头功,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献城的头功啊!
沉思片刻,靳辅问。
“陈军门在那里?”
“还能在那,就在营中,他那边也是寻思着想找一条活路。只要大人这边有吩咐,他会立即开城门。”
见大人还在犹豫,许成林又继续劝道。
“陈军门他多年带兵,很有阅历。如今城中情况,他也最为清楚。他说今日城中人心已经不稳,从断粮那时起,城内就已经人心尽失了。他又说守门兵了将士也是怨言甚多,埋怨他们拼命也好,饿死也好,都是为皇上卖命,可是皇上却不给粮食给他们的家人,他们守城,可是自己的家眷却在忍饥受饿,天天有人饿死,甚至莫名其妙的失了踪,不知被谁给杀了炖成了一锅汤,他那边肯定能办成。”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人心乱了,可是……”
沉思片刻,靳辅摇摇头说道。
“现在还没到时候,没到时候,时机还不成熟,这个时候动手,指不定会赔上咱们的性命!”
“大人,您是同意了?”
许成林咽了口口水,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激动,盯着大人问道。
“要,要是这样的话,在下,在下可就出城联络城外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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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绝望(求月票,求支持)
出城联络城外的人!
盯着许成林,靳辅低声问道。
“你现在和城外有联系?”
“有那么一点……”
许成林这边的正要回答,忽然,靳辅的小妾惊慌地进来,将他们之间的谈话打断了。
“老爷,大事不好,不好了……”
本就是色目人的小妾脸色煞白,用生硬的汉话哭嚷着。
“衙门中已经乱起来了,马上就要你杀我,我杀你了,老爷你再不过去看看,就没法收拾了……”
闻言,靳辅大惊失色道。
“什么事?怎么回事?萍喜!怎么回事?”
面色惶恐的小妾连忙答道。
“老爷不是叫他们把马杀了吗?大家都只分一斤肉,衙门里的人全都是一样。可是苏明亮那狗奴才倚仗着老爷对他的信任,他不但非要多切肉,而且还要把马心肺什么的拿走不可。分肉的说不行,旁边的人也说不行。他马上就拔出刀子,嘟嚷着:“你说不行,我连你的心肝一起吃掉!”分肉的人一看他要动手,一边赔笑着劝他,一边赶快多割了些肉,往他手中一扔,故意把肉丢到地上。苏明亮弯下身去刚要拾肉,分肉的奴才就的跳起来一刀将他砍死了。苏明亮的刚死,衙门里的人就都围上去,说要分他的死尸,也有说不行,不同意分他的肉。两边越吵越凶,眼瞧着就要动手了。老爷,你赶快去吧,马上就要出乱子了……”
色目小妾进靳府已经十来年了,汉话虽然说不流利,但却也还算利索,说的倒也还算清楚。
靳辅都没等她说完,就立刻就往偏院奔去。许成林怕他处理不当,紧紧地跟在他的后边。到了偏院分肉的地方,一群人正在那里争吵着,他们都把刀拔了出来,没有刀的就找根棍子握着,眼看马上就要互相厮杀起来。
眼前的这一幕,让靳辅勃然大怒,冲上去就要破口大骂。
“老爷……”
许成林连忙在背后拉了一下他。靳辅这才猛地省悟,明白眼下决不是怒骂仆人和衙役的时候,再骂的话,就是火上浇油,没准会真出什么乱子。
略作思索,靳辅就走前两步,双膝跪到地上。
“诸位,你们赶紧杀了我吧,你们既然想吃肉,就把我杀了,然后肉分给你们吃了吧,不要吃别的人。”
原本怒气冲冲,眼瞧着就要打起来的众人,一看老爷跪在地上,都害怕起来,有的赶紧去搀他,更多的慌忙跪下磕头,喊着“不敢”,也有些人偷偷溜走。
见大家都不再争吵,靳辅才站了起来,吩咐说:
“现在的情况,大家都差不多,你们挨饿,我靳某人也没吃饱过,你们每人有一斤肉,可以暂时填填肚。还剩下来的肉,我靳某人决不会私自吃掉,明天再给大家分一次,马皮、心肺、大肠什么的还能炖些杂碎汤。苏明亮跟我多年,也是出过力的人,我不能看他被众人吃掉,更不能看到大家互相残杀,你吃我,我吃你。我现在只求你们将他埋起来,让他安心地归天去吧。”
说到这里,靳辅不由得落下泪来,同时不住的朝着众作揖。
跪在地上的众人连忙磕头答道。
“请老爷放心,我们马上就去埋他。”
然后就有人去抬苏明亮的死尸。
他的尸体被埋到什么地方,靳辅并不关心,也不在意,他很清楚,也许这边刚埋下去,就会有人把尸体挖出来,然后被切下来炖成一锅汤,可那个时候,就不是他所能问得了的了。
随后,靳辅又嘱咐管家亲自到厨房看着收拾马皮、马肠、心肺等杂碎,吩咐他先炖一锅汤,让大家每人都吃上一碗。然后,才同许成重新回到签押房来。坐下以后,两人却是相对无言,只是不时叹气。
尽管两人相对无言,只是不住长叹,但他们两个人却知道,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是时候商量一下对策了。
沉默了一会儿,靳辅看看许成林,许成林看看他,终了,靳辅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确实能联系到城外?”
尽管靳辅与城外有着联系,但是现在城外每每给他人回应都是稍安勿躁,总是让他等待。
再这么等下去,即便是他不饿死,早晚也得被乱民杀死。
“现在想联系明军,可不容易,不说其它,就是想进入明军的阵地,都不容易,毕竟,明军的火器不饶人,前些天有人拖家带口的想要逃过去,刚走了一半,就被地雷炸死了……”
尽管提着死,可是许成林的语气却仍然显得很平静,随后,他压低声音说道。
“不过,倒也不是没法子,陈总兵知道还有一条路,能和明军联络得上!”
“还能联络得上?”
靳辅压低声音说道。
“这件事,你抓紧时间去办。我决不能坐等靖南瓦解,死于乱民之手!”
网用纸包着,揣在怀里的头,朝家走的路上黄老六的手按着腰刀,不时的用警惕的眼神望着周围。偶尔的他会碰到一些路人,那些人眼神使他感到害怕,后背上一阵发凉。
不过,即便是如此,他仍然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知道,只要自己显露出一丝怯意,没准走不了多远,就会从路旁窜出一个人来,然后对着他就是一刀,不消半个时辰,他就会变成别人的口中肉,腹中食。
这年月,这靖南城里的头活着的人,就是书中的“两脚羊”。
火红的夕阳笼罩着靖南城,到处都是红通通,可是落在黄老六的眼中,这一切却都是阴森森的,特别是红通通的夕阳把天映的红色,在他看来,更是恐怖到了极点,就像是……血味。
一阵秋风吹来,黄老六感到身上一阵寒意。风,送来了一阵腥臭,这是什么味道?
也许就是“两脚羊”的味道。人在饿急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作为衙役的黄老六这阵子,在衙门里见识过不少惨绝人寰的事情。别说是易子相食,就是虎毒食子的事情,那也是见怪不怪了。为了能够活命,城里头的人不知道干出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
“命啊……”
黄老六长叹了口气,把怀里的那块肉揣的更紧了,这块马肉,又能让一家人多撑上几天。
拐到回家的那个胡同里,当黄老六踏进巷子,想到自己正一个人走在空洞洞的胡同里,而且怀里头还揣着一块肉的时候,尽管手上按着腰刀,身上穿着衙役的号衣,可是他的心里头仍然不踏实,毕竟,人饿了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那些人的眼里头可没有什么衙役,就是五品六品的大老爷,要是落了单不定也就变成锅里的肉了。
“不成,得快点……”
想到衙门里听说的事情,一个五品的老爷出了门,就再没回去的事情,黄老六不禁更加紧张了,他连忙加快脚步,希望尽快地赶到家中。尽管先前在衙门里吃了一碗马皮、马肠、心肮什么的炖成的一锅汤,但是因为长时间的饥饿,他的身上并没有什么气力,刚走了一阵就出了一身汗,还不断喘着粗气,心也越来越慌,跳得越来越快。
“要不先缓口气……”
这边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却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该不是……”
心里紧张着,黄老六他回头一看,只见有两个人紧紧的跟着他。这两个人虽然看不清模样,可却能看出来他们的目光冰冷。而且他们俩显然比他强壮,走得也很快,离开他也越来越近。
心里紧张到极点的黄老六,只感觉后背冒出一阵冷汗,他想要抽刀,但浑身却没有什么力气。
“要不然,就,就把肉给他们……”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想着一斤肉怎么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看样子今个儿肯定会死在这俩人的手里了,自己会和那些失踪没了音信的人一样,被他们杀了,扔进锅里头,炖了吃掉。心里发悸的黄老六,又想到了他的妻儿,他们肯定也会饿死,不定,饿个差不多的时候,就会被人抢走,然后……
想到妻儿可能也和自己一样,变成两脚羊,黄老六猛的一下有了力气,他一下子抽出刀来。
在他抽出刀的时候,那两个人明显一愣,但却仍然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他们的手中也提着兵器。
盯着朝自己走来的这两人,忽然从旁边的另一条胡同中走出两个人,黄老六一看,总算是松下口气,来的是他的邻居,李铁柱和李铁塔,他们兄弟俩个,他们还背着火铳,身上穿着号衣,显然是刚从兵营里出来。
他们俩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黄老六,只见他面色惶恐,气喘吁吁的模样,李铁柱赶快上前喊道:
“六哥、六哥,你这是咋了?”
看到他们俩,黄老六明白自己得救了,总算是长松了口气。
“回家哪,你们这是刚从营里回来,还带着火铳哪……”
再一回头,那两个人已经停住了脚,他们迟疑片刻,扭头走了。看着转身离开的两人,李铁柱差不多明白了。
“他们是抓羊的?”
抓羊的,这是城里的人对有些人的称呼,他们会在城中抓那些落单的“两脚羊”,这阵子不知多少人只身出去,没有了音信。
手中提着个布包的李铁塔抱怨道。
“六哥,你也太不小心了。这是什么时候啊,你居然敢一个人出来?”
“这不是得到衙门里当差嘛……”
黄老六解释道。
“在衙门里当差,总还能混上一碗稀粥,能给家里省一口粮食。我不能眼看着一家老少都饿死不是。”
李铁塔诧异的问道。
“衙门里还有粮食?”
“那有什么粮食啊。都是大老爷从自己的嘴里省出来的……”
黄老六颇为感激说道。
“大老爷到底跟别人不同!他从自己口粮里省出粮食来,每天保着大家伙吃上一顿稀粥,虽说吃不饱,可却也能吊着命!要是不死,我一辈子不会忘下大老爷的恩情……”
“靳大人倒也还算厚道……”
李铁柱点头说道。
“可不管怎么样,以后一个人还是小心些,还是和衙门里的人结成伙出来安稳。”
黄老六连连点头说道。
“这次是我太大意了!刚才那两人肯定是在追我,要是你们晚来一步,我可就完了。你们两个怎么会这时候回来?营里头不是当两天差,歇两天嘛?”
“营里头现在也供不上粮了,现在是当一天差,歇两天,这样就能省一天的口粮……”
李铁塔骂道。
“龟孙子,那些个主子总是想从咱们的口里扣食吃,一个个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可不是,让他们卖命,还他么的不给咱们粮吃,再这么下去,不等明军打过来,咱们自己个就饿死了……”
他们兄弟两个一替一个的抱怨着,到最后,李铁柱骂骂咧咧的说道。
“他么的,实在不行,老子就逃了,逃出去,他娘的,就是让地雷炸死,也比饿死强!”
“可不是,即便是炸死,那总能落得全尸吧,搁这死了,指不定这边一埋,那边就让别人吃了……”
“哎,眼下这靖南就像地狱一般,但凡有条活路,还是尽早打算的好……”
黄老六叹了口气,然后把他们两个打量一眼。
“你们俩个不是城外当差嘛?那你们知道,出了城,怎么到那边嘛?”
他口中的那边,指的是明军那边。
“那边?不好过啊,到处都是地雷不说,他们还拿火铳瞄着咱,这边不被地雷炸死,指不定也会被火铳打死……”
听着他们两人的话。默默无言的黄老六,跟着他们一同往家走去。
转角经过一家门洞大开的人家时,黄老六和铁柱、铁塔两兄弟不约而同地投了一眼,只见这家的房门大开着,里头早已是空无一人。
“别看了,开着门,人肯定没了……”
黄老六叹口气,然后朝着远方看去,最后抿抿嘴说道。
“呆在这城里头,早晚得死……”
第418章 (求支持,求月票)
从天寒地冻的初春再到盛夏,再从盛夏到凉意逼人的初秋,被围困的靖南城,在长达七个月的围城中,已经濒临绝境,粮食、青菜和柴火一天比一天困难起来,一开始朝廷还有粮食,可是随着粮仓被烧,大量粮食被焚,朝廷发放的粮食也就越来越少。先是减量,然后是施粥,最后,在一个月前,干脆连那阵粥也省了。
如果不是因为旗丁皆兵,每个月男人们还能在营中领取十斤粮食,再加上院子里种的土豆在那里吊着,不知多少人得饿死,不过即便是如此,饥饿仍然是不可避免的,毕竟相比于人口,家中于墙边院里种的土豆总归是有限的。
饥饿的阴云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一直笼罩着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尤其是当饥饿驱使着人们把尚未成熟的土豆挖出来裹腹的时候,一切似乎都已经注定了。
早在两三个月前,一般小户人家就已没法过活了,而那些有钱的人家则想尽一切办法囤积各种粮食,他们知道在围城的时候,粮食就是命。越囤积,粮食越恐慌,粮价越上涨。粮商们因为粮食的来路已断,不愿把全部粮食卖完,往往借口没有粮食而把大门关了起来,哄抬市价。开始时官府三令五申,严禁粮食涨价,要粮商一定得按官府规定的价格出售。不但禁止不住,反而促使家家粮店闭门停售。随后官府就严禁粮商闭门停售,价格可以不限。这样一来,粮价就像洪水泛滥,不停地上涨。只有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才能买到粮食,穷家小户望天无路,哭地无门,只好等着饿死。
到了秋天,城内本就不多的粮铺也纷纷关门了无粮可售了!
不过即便是如此,街上仍然有些铺子在做着买卖,老鼠肉、两脚羊肉,大抵上也就是诸如此类的肉食,就那么直接挂在街上。夏天时百文钱一只的老鼠,这会已经涨到了数百文,至于两脚羊也涨了不少。
对于城内发生的一切,尽管身处深宫之中,但是玄烨仍然了如指掌,不过,作为皇帝,他并没有任何办法,甚至于有时候,他宁可自己变成那些每天只需要为食物发愁的百姓,也不愿意去面对眼下的国事。
王化行降了!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玄烨惊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尽管在王化行投降之前,他就已经收到从南方来的密奏,在那些人的密奏中,提到了杰书被太子斩杀,提到了太子夺取兵权,也告诉他南方的形势。
在接到那些密奏后,玄烨整个人都处于惊慌之中,随后他明白了太子为什么会杀杰书,为什么要自毁长城,是因为他的那道旨意,让太子感觉到了威胁。
“那个废物怎么就不能体谅为父的苦心啊!”
看了他们的密奏,玄烨恼怒的漫骂道,继而甚至放声痛哭,了解儿子的他很清楚,杰书死后,南方的驻防是指往不上了,无论如何,他那个儿子,都不会再领兵回援了。
对儿子的了解,让玄烨很清楚,他那个儿子绝不会冒险来救他。
“这个孽子!”
又一次,痛骂一声,玄烨的脸色变得铁青。
原本得知杰书的死讯后,尽管他也曾为之愤怒,可是,也就只能如此了,尽管他曾通过信鸽带去了一封封情深意切,充满父爱的信,但是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丝毫音信。
再然后,就在他慢慢平静下来时,又一个消息传了过来王化行降了!
王化行投降的原因是因为太子派他领兵北上救援靖南领兵两万!这不是让王化行送死吗?
难道那个孽子就不知道这样逼人送死,必定会把人逼反吗?
尽管恼怒,但是玄烨却没有任何办法,毕竟,他困在靖南城中。
这会,面对杰书死死,王化行投降的局面,玄烨所能做的也就是叹息了,叹息着自此之后太子身边剩下的全是庸才,叹息着大清国的气数将尽了。
太子拥兵自重,不愿来救。
王化行投降。
想到这一切,玄烨在心中伤心地叹息说:
“唉!亡国之相啊!”
曾几何时,玄烨不愿意去面对现实,在过去的一年中,他曾经有过各种各样想法,甚至也曾动过与大清国共存亡,用自己和朝廷的死去换取大清国的未来,但是面对明军深入的现实,在王化行等人的劝说下,他又动了旁的心思。
“以靖南为诱饵,使其专心于靖南,待明军聚兵于靖南时,再调南部驻防兵,里应外合,包围明军将其重创,进而以战求和……”
以战求和……
又一次,玄烨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当初王化行跪在地上说出的这番话,也就是王化行的话,让他看到了生的希望。
就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绝望的人总希望抓住它,可是现在,那根稻草却一下被夺走了。非但夺走了,甚至还把所有的希望都给撕的粉碎了。
怎么会这样呢?
又一次,玄烨想到了那个梦。正是因为那个梦,才让他做出了那个决定。
难道朕错了?
“不,朕没有错,只是太过信任太子了……”
是的,太信任太子了。
“他到底还是年岁太小啊,怎么能担起得那样的重任呢?即便是朕,当年要不是太皇太后在一旁招应着,不定要犯下多少大错。”
玄烨自言自语的说道,然后,他坐在那里,又一次浮现出了太皇太后的身影,想着太皇太后,他发现现在自己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了。
太皇太后已经走了,就剩下自己了。
“太子那边应该也是如此吧,哎……”
想着太子身边,也是没有个商量的人,玄烨突然之间,发现自己错了,甚至可以说大错特错,当年自己的身边有太皇太后,可是太子呢?
明珠,明珠不过就是个奴才罢了。
又岂是个能商量的人。
“哎,说到底,总归是明白的太晚了,要是能早点明白就好了,只是……”
猛然坐起身来,玄烨自言自语道。
“现在还有机会吗?”
心里这么想着,玄烨对太监吩咐道。
“去,请礼亲王和索额图过来。”
也许,应该听听他们的意见,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差不多过了小半个时辰,一个太监掀开帘子,礼亲王岳乐走在前面,索额图跟在后面,他们两人一进来,就跪到玄烨的面前叩头。
任由他们两人跪在地上的玄烨直接问道。
“礼王,城上守御如何?明军有何动静?”
岳乐连忙答道。
“回皇上,目前,虽然明军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但是现在人心纷乱,营中兵卒皆无战意,若非是明军阵前有大量地雷阻挡,只恐怕早就有人降了他们,如今王化行降明后,军心更是混乱非常,众心更加瓦解。”
岳乐倒也没有隐瞒,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
“尤其是目下,营中粮食日益困难,每天都有兵卒饿死,臣以为,长久以往,只恐怕明军尚未攻城,城中军队就已经悉数饿死了?”
然后岳乐痛心疾首的地说道。
“皇上,目标前城内粮草日益减少,当初坚守所图,不过是为了与南方驻防旗兵汇合,合师破明,如今南方旗兵久侯不至,援兵不至,城中人心难免瓦解,若是再久待下去,只恐怕军民必将饿死于城中,虽然奴才们都有与主子共存亡的心思,可如此饿死,却也是恒古未有之事……”
岳乐突然说不下去,伏地泣不成声。索额图也默默流泪,他现在甚至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能与明珠一同随太子南下,否则又岂会有今日之祸,当然,没有皇上的同意,他是不能随太子南下的。
只是现在太子……哎,大难来时各自飞啊!
太子这么一飞不当紧,可把满城的老少爷们都给坑了,原本他们还指往着太子领兵过来,把他们救出这死城,可是现在,除了困死、饿死在这里,还能有什么法子?
想到这,索额图不禁悲从心中来,哭更是情深意切了。
见两位大臣哭,玄烨也不禁心生感伤,恨恨地说道。
“明人残暴,围城不攻,焚我粮库,所为所图,都不过是为了饿死咱们旗人罢了!明人如此狠毒,意图饿死数十万旗人,能岂能配得上天朝上国?配得上礼义之邦?”
这样的话,从玄烨的口中自然是笑话,毕竟论到狠毒明军显然比不上清军,而处于绝望中的玄烨,似乎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毕竟在陷入绝境的时候,但凡是人总会把责任归于敌人。
索额图也接着说道。
“明人残暴,实在是匪夷所思,想我大清当年对明人何等宽容,不曾损其宗庙,并且葬崇祯,礼待旧臣,而今日反观明人如何待我?其只想饿死我等大清军民,古往今来,又有何人曾有如此暴虐之行径,臣以为,既然明人如此残暴,那么我大可破釜沉舟,领兵出城,与其决战,在期杀出重围,而不是坐以待毙。奴才于危难之际,已经决心以一死报主子,只要主子一声令下,奴才必定冲杀在前,拼下性命,也给主子杀出一条生路!”
说完,索额图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叩头。
看了着跪在那叩头大哭的索额图,玄烨颇为感动的说道。
“索额图,你家世代忠心,朕又岂能不知,于你,朕还是有用的,君臣患难与共,你的性命可万万不能如此赔上……”
想着现在还有一丝突围的可能,玄烨转脸上向岳乐问道:
“礼王,如果现在突破的话,有多少把握?”
听到皇上的这一句话,岳乐的肩膀微微轻颤,然后磕头没有再说话。
几分把握,岳乐一时间答不出来,见他不说话,索额图便说道。
“王爷,这杀出重围有几分把握,您总得给个话啊!皇上在那等着呢!”
索额图的发问,让岳乐又一次磕头,良久之后,才说道。
“回皇上,今日不同往日,如果是两个月前,皇上有此问,臣有十成把握杀出重围,护送皇上与朝廷南下,但是目下军心纷乱,城中军队饿死甚多,一但突围,臣担心兵卒败而继降,到时候非但杀不出重围,反倒全军覆灭啊!”
闻言,玄烨愣了片刻,他半晌都没有说出来话,尽管他知道局势于大清国非常不利,但却没有想到,居然会这般不利。
“王、王爷,你,你这是危言耸听!奴才、奴才们都是主子的奴才,只要主子下旨,奴才们必定会尽心效命,为拼尽全力帮主子杀出一条生路!”
又一次,索额图磕着头,流着泪说道。
“主子,请主子下旨突围,奴才亲自领兵,就是死,也得把主子安全的送出靖南,只要主子到了南边,与太子汇合了,我大清国就还有得救,奴才求主子下旨!”“咚咚”的磕着头,索额图尽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看着他这副模样,玄烨的心底不由一阵感叹,要是当时把索额图派到太子身边,太子会不会做出其它的选择?
自己怎么就选择了明珠了呢?
明珠那狗奴才,当真是不堪大用啊……
岳乐也在一旁跟着磕头道。
“皇上,臣领兵守城,深负陛下,死有余辜、死有余辜!”
看着岳乐磕头请罪,玄烨不由的长叹口气,然后说道。
“朕清楚记得,当初守城的时候,礼王你就建议朕离开靖南,只是那个时候,朕所思所想,是为了保住大清国的一丝元气,想要破釜沉舟,可……现在看来,是天意如此,既然天意不在我,即便是勉强挣扎又有什么用呢?朕虽深居九重,日理万机,可是你如何治事勤谨,朕全知道!什么死有余辜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心灰意冷的玄烨摆了摆手,然后看着他们两人说道。
“看样子,大清国的命数也是如此,造化弄人啊,想当年,我大清入关时,气势何等之盛,而今却落得这步田地……哎!”
长叹一声,玄烨冷冷的说道。
“朕、朕不甘心啊,不甘心啊!为何他朱明忠能力挽狂澜,而朕却……不甘心啊!”
第419章 南方(求支持,求月票)
当十万西征军聚焦在靖南,渐渐的收紧那个镣铐的时候,准备给予这个敌人以致命的一击时。在数千里外的南方边陲之地广西,又一次迎来了大明的皇帝,作为最边陲的省份,这是历史上第二位抵达这里的皇帝,上一个皇帝是昭宗朱由榔。
作为最为偏远的省份,广西一直都被视为蛮荒之地,历史上几乎不会有什么达官显贵来到这里。不过现在,得益于铁路、蒸汽轮船等交通工具的出现,尤其是铁路的出现,彻底改变了空间的距离,曾经遥远的边域,不过只需要区区数日,就可以抵达,在很大程度上来说,铁路的出现从根本上改变了大明,改变了大明的行政结构,大明的官员可以在随时抵达各地进行巡视,从而避免了山高皇帝远所导致种种问题。
对于身为大明皇帝的朱明忠而言,火车、铁路也让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前往偏远的边域。微服出巡也好。正常的巡视也罢。在过去的多年间,他的足迹已经遍布了整个大明,但这是第一次,他向更遥远的地方走去。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远处的山峦重叠。坐在车窗边的朱明忠偶尔会把目光投向车窗外。
半个小时前,结束了对边境最后一个火车站里的站务人员以及边防人员的慰问后,带有蟠龙徽章的皇家列车停在了那里,转而搭另一辆民间的列车继续往南行驶,这是朱明忠第一次前往大明之外的异域。
其实,根本谈不上什么异域,因为现在交趾,并不仅仅是大明的属国,这里是大明第一批封建之地,当年大明借口郑家攻击据守高平的莫朝政权,将郑氏灭亡后,顺便又以南方阮氏不敬为由,灭阮氏。随后在交趾故地的问题上,朝中发生了争执,一边主张重设交趾承宣布政使司,理由是那里是中国故地,而另一边主张交还土人,另立国君,理由是吸取历史教训。
面对这种争执,作为皇帝的朱明忠,作出了一个对大明影响极为深远的决定分封宗室、封邦建国,原本数十位拿着朝廷俸禄的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被分封到交趾,二十年前,那些宗室郡王、将军们,即便是百般不愿,也只能离开大陆前往分封地。
二十年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
作为皇帝的朱明忠,尽管可以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这里的一切,但是,他从未到达过封国,一直以来,他都渴望着实地体验一下,体会这里的变化。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想要查看他的“教土归夏”的政策是否成功,尽管在过去的多年间,所有人都告诉他,这个政策规定是成功的。千百万土人已经放弃陋习遵从汉礼、汉俗。
几乎所有人都告诉他。现在。这里和内地已经没有多少区别。但是如果不亲眼看一看这里的变化,又怎么能相信这一切呢?
“这里就是新安了……”
默默的看着车窗外的山岭、水田,朱明忠暗自想到,新安是宁靖王朱术桂的封地,作为郡王的他,尽管按明制制“封地其外五百里曰郡服”,可是考虑到当地的环境,朝廷又将谅江府也划为其封地,之所以对朱术桂如此厚待,完全是因为朱明忠个人对他的好感,毕竟,他是大明最后一个举家殉国的宗室。也正因如此对他,一直怀有特殊的好感。所以著名中才会选择这里作为自己此次南下的第一站,当然他并不是以皇帝的身份的到这里,而是以微服私巡的方式,来到这片既陌生而又熟悉的土地。
“看起来,百姓倒也平和……”
静静的坐在窗边,将视线从水田中劳作的百姓身上收回时,朱明忠看到了自己的儿子朱和,尽管这些年,一个又一个儿子分封到新夏,甚至就在去年十五子朱和、十六子朱和分封到北美,他们将在明年成行,他们将会开辟那片新大陆的新纪元。也必将把华夏文明在那片新大陆上永远的传承下去。
甚至于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朱明忠一直渴望着那一天。渴望着自己的儿子们在北美大陆上建立属于他们的国家,传播华夏文明的那一天。
尽管渴望,但是内心未必没有某种失落。毕竟。在这个时代。将儿子们分封到那么遥远的海外。这意味着他们父子此生都不可能再有相聚的时日了。
不过,唯一值得欣慰的恐怕就是他的身边仍然有十几个儿子,只有朱和在皇家排行十八,今天才十五岁,按道理应该在军校读书,不过因为是假期,所以朱明忠才会带着他一同南下。他的母亲是艾米尔,因为是叶尔羌人的关系,所以相貌明显带有混血儿的痕迹。
见他又一次在翻看着地图,朱明忠知道他在想什么。
“和,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见到你二哥他们了。”
与历代皇家不同,也许是因为分封,也许是因为现在的皇家人丁稀少,在朱明忠刻意引导下,这些孩子们的感情极深,毕竟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不过即便是如此,兄弟之间也难免也远近。而朱和最亲近的人是他二哥,不过因为他早就分封就国,所以两人已经多年不见了。
“恩。”
抬起头来,朱和说道。
“父皇,明年,可以把我的封国封在这里吗?”
他的手指着地图问道。自从过完十五岁的生日后,他就一直在研究地图和航海日志、探险日记,即便是在他于军校的宿舍中,也堆积了上百本主要记录着大明的探险家们在各地探险的书籍以及大量的地图,对于“未开化地区”的了解,他甚至可以让清河书院的许多地理学教教授惊叹不已。
“那里?”
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朱明忠拿过地图问道。
“是什么地方?咦?是这……”
看到地图上画着的位置,朱明忠不解的问道。
“怎么想起来选这个地方?”
之所以不解,是因为他选择的地方,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封地,甚至于在诸多封地之中,朱明忠都没有考虑这个地方。
“蛮荒地”对于这个地名,朱明忠或许并不熟悉,但对于“新几内亚岛”这个名称,他却不陌生,它与新夏只隔一条海峡,是太平洋第一大岛屿和世界第二大岛,全岛都是茂密的热带雨林。
作为父亲的朱明忠,对儿子们封国,一直都是极为看重,无论是新夏亦或是北美,都是先移、民、再建城,等到儿子们就国后,他们的国家基本上都是稳定的,少量的土人,也无法影响大局。
但是现在朱和选择的地方,显然不是一个好地方那里根本就没有从大明过去的国人,也就是内地移居到那里的百姓。
“是因为和你二哥的封国隔一道海峡吗?”
朱明忠自然而然的想到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除了这个原因之外,还会有其他的原因吗?
“确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朱和淡淡地说道。
“不过,另一方面来说,是因为这地方足够大,或许它是蛮荒地,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只要儿臣愿意,在未来的十几年内,沿着岛屿设立殖民点,就可以控制整个蛮荒地,到时候全岛都是儿臣的封国,而且……岛上的土人很少……”
“土人是不多,可你别忘了,那里的土人可都是食人族。”
朱明忠很干脆地说道。那个地方即便是在21世纪也没有发展起来。或许看着面积不小。但是就国家的发展来说,有着先天的不足。
“就在几年前,还有咱们的人被他们抓住吃掉了……”
别说是17世纪,就是在20世纪七十年代,在新几内亚仍然有许多土著人捕猎人类为食,人甚至是他们“主食”。
“哦,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儿子的回答,让朱明忠楞了一下。
“台湾和婆罗洲都有猎头族,相比于蛮荒地的食人族,猎头族更为野蛮、残忍、暴虐,食人族的战斗力几乎不值一提,可是猎头族却不一样,可是现在呢?”
朱和微微一笑。
“不都已经消失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
看着儿子,过去并没有和他就未来有过太多交流的朱明忠语重心长的说道。
“就我的想法而言,我希望你将来去欧洲,去巴尔干。”
父皇的话,让朱和诧异的睁大眼睛,不解的问道。
“父皇,这是为什么?”
“你是我的儿子,是大明皇室的血脉,从你出生的那里起,就必须要承担责任,而你的责任是什么呢?”
朱明忠看着儿子,毫不犹豫地说道。
“抚夷归夏!让世界沐浴在华夏文明的影响下,这就是你的责任。而巴尔干,现在尽管在土耳其人的统治下,但是土耳其人在那里的统治,很快就会被推翻,当然,是在我们的帮助下,而根据目前我们掌握的情报,我已经给你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妻子,她是塞尔维亚国布兰科维奇家族的直系继承人,而你作为她的丈夫,理应是未来塞尔维亚国王!”
对于儿子们的未来,他一直有着完好的计划。当然这些计划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儿子们,同样也是为了大明。为了华夏的未来。
直视着目中仍然带着不解的儿子,朱明忠将手中的地图册翻了过来,翻到了欧洲的那部分,然后说道。
“你看,这里是欧洲、这里是亚洲,这里是中亚,也就是我们的西域,就现在来看,未来世界的文明竞争,必定是在欧洲与我们之间的,欧洲的文明经历了黑暗中世纪的没落之后,正在迅速崛起,在过去的一个半世纪内,他们的文明正在迅速崛起,而在未来,他们也是唯一有可能挑战我们的,我们的文明与他们的文明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文明的竞争、文明的冲突,都将是不可避免的……”
指着地图的手指,从西欧向南方划去,然后落在奥斯曼帝国,朱明忠又继续说道。
“维也纳之战后,奥斯曼帝国的衰退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如果说过去他还是一个强国的话,那么现在和以后他将是猎物。至少将会成为我们的猎物,而且,你知道,你九哥他的妻子是拜占廷皇位的唯一继承人,他拥有拜占廷帝国的继承权,也必定将会在君士坦丁堡戴上拜占廷的皇冠,而在奥斯曼帝国的瓦解之后,巴尔干的问题就会暴露出来,是把那里交还给他们,还是建立一个受大明影响的塞尔维亚呢?这就是一个问题?”
笑而不语的看着儿子,朱明忠的心里发出了一声叹息,这或许是他对世界未来的最后的构建了。
大明治下的世界会是什么模样?
朱明忠并不清楚,但是他很清楚,自己需要做什么。在未来的几十年间,大明将会通不断的分封,在世界上构建起一个庞大的帝国,而这一帝国之中,不仅仅只有诸夏,还有通过分封皇子为他国国君的“册封国”,血统将会令这些册封国亲近大明,血统的影响也会让他们甘愿引进大明的知识,最终作为大明在欧洲的前沿。
“这是我们的机会,毕竟,土耳其人用了两百年的时间,摧毁了那里的一切,我们所需要的,就是重建,在当地被摧毁的信仰、文化上,渗透进入华夏文明的痕迹,所以,就我看来,你应该到那里,当然……”
看着儿子,朱明忠笑着说道。
“你也可以拒绝,毕竟,如果你选择接受的话,恐怕只有老天才知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就国,即便是你九哥,仍然还没有就国,不过,应该很快了。”
尽管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安排好了老九的婚事,甚至现在她们的孩子,拜占廷帝国皇位的直接继承人也已经出生,但是拜占廷复国仍然遥遥无期,老九和他的妻子仍然呆在南京的行宫里,如果说有什么好处的话,就是他的儿子可以接受大明的教育。他将会受到华夏文明的影响。意味着至少在未来那里的两代皇帝都将会深受华夏文明的影响。
“好吧,既然如此,儿臣又怎能拒绝呢?”
放弃了自己的选择之后,朱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在拜占廷复国后,土耳其人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们的信仰与拜占廷人是截然不同的。”
抬起头,朱和看着父皇,他知道父皇在一些信仰上的习惯,他的母亲,早就改变了信仰。
“嗯……”
合上地图册,朱明忠先是一声长叹一口气,然后说道。
“他们的未来如何,会有拜占廷人去决定,就像你到了塞尔维亚,也需要依靠当地的人们,而不能全凭好人好恶。至于其它……欠下的债是当然要还的。”
沉吟片刻,朱明忠语气凝重的说道。
“就我看来,文明的未来在于发展,如果一个文明拒绝进步,排斥其它文明,仍然停滞不前的话,那么,他们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
“儿臣明白了。”
朱和点了点头,沉思片刻,然后又说道。
“父皇,儿臣的心里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他们能够很轻松的接受一个大明的皇子作为他们的国王,甚至皇帝呢?就像在埃及,那些埃及人,就可以接受一个大明的皇子作为他们的国王,将来如果塞尔维亚人不愿意怎么办呢?”
“不愿意?”
微微一笑,朱明忠缓声说道。
“这又怎么可能呢?要知道,欧洲人与我们不同,他们相信贵族的血统,他们相信只有拥有贵族的血统,才能够成为贵族,成为国王,如果没有血统的尊贵,一切都是空谈,对于现在的欧洲而言,大明皇家的血统是最尊贵的,而且大明还是最强大的,所以,他们当然可以接受,就像……”
看着车窗外,此时列车正在渐渐减速,现在列车进站,透过车窗可以看到车窗外的人们,朱明忠突然笑道。
“为什么土人愿意嫁给明人?而且其家族也以土女嫁给明人为荣?其实,欧洲人与我们并没有多少区别,攀龙附凤是人的本性罢了,你的血统比欧洲所有的贵族更为高贵,对于国民来说,这就是他们得意的本钱,因为国王的血统高贵,这意味着,他们被更为高贵的人统治者,就像他们……”
指着车窗外的那些人。朱明忠继续说道。
“文明的优势将会让他们甘愿臣服于我们,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他们所能够体会到的文明上的优势。大体上也就是这样了,即便是天朝的一个穷光蛋。他来到了这里,也会被本地人高高在上的当成老爷,那些有钱的土人,会欢天喜地的把他们的女儿嫁给他,不是因为其他。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是天朝人,我想这就是文明的优势。”
第420章 影响(求支持,求月票)
华夏!
数千年来,这个词渗透并影响着整个东亚。这个词汇象征着文明、象征着开化,无论是日本,亦或是朝鲜,都深受华夏文明的影响。
可事实上,在东亚藩篱之中,受华夏文明影响最深的却不是日本或者朝鲜,而是位于天南的广南,也就是所谓的“安南”、“大越”。从秦始皇遣赵佗领五十万大军征岭南,设置了桂林、南海、象郡,再到汉武帝征服南越设立交趾郡。直至唐代,交趾与内地无异。
千百年来,即便是在唐末“背华自立”之后,其文庙以供奉孔子和周公,师法唐宋的科举制度;文章皆用汉字,汉音亦渗入土语。且千百年间,其一直自称“汉,人”,尤其是北方越人更是以此为荣,称南方高棉人为“高蛮”。
而到了兴乾后,当大明再次吞并这片华夏故地之后,一直自称“汉,人”并且以此为荣的越人,才得到了某种承认。
“自秦汉始,交趾并入华夏,土民耳濡目染,渐入汉风,千年政教,用夏变夷,今日此地土民与汉民无异……”
看似简单的文字,终于承认了越人的身份,也让他们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明人。
明人、大明、华夏!
这三者其实就是一个不断拓展的民族认同。
至少在眼下的大明是这样的。所谓的“抚夷属夏”,实际上就是首先通过教育令他们接受华夏文明的教化,再令其认同大明。
而最终,他们会成为明人!
这种看似反动的民族融合政策,在朱明忠看来,是大明唯一的选择,如果大明想要建立一个千年帝国,就必须将本国的不同民族融合成一个民族,做不到这一点,那么在两百年之后,大明必将会为此付出代价。
也正是基于朴素的“民族融合”观,在兴乾之后,他首先是将包括明人在内的大明之民融为一族,在南方提出“汉苗同源,入山为苗,出山为汉”,而且就历史而言,并没有任何问题,毕竟蚩尤也是华夏先祖。正是通过这种认同,将南方的山民纳入汉民的行列,至于一些风俗习惯,则只是“居于山林不受教化”导致。
民族融合的前提是文明的认同,而文明的认同通过教育就可推行。在大明的西南诸省如此,在交趾同样也是如此。
穿着打扮与普通商人无异的朱明忠,带着儿子在几名侍卫的陪同下进入靖安州时,并没有什么异域的感受,无论是路边的建筑或是路人的服装、相貌皆与明人无异。
“父亲,我们现在去那?”
跟在父皇的身边,朱和问道。
“先在随便逛逛吧。”
朱明忠笑着说道。
作为宁靖郡国的王城,这座城市并不大,人口不过区区数万,瞧着与大明内地的县城无异。不过即便是如此,行走在这座城市的街头,朱明忠仍然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广府话、广西话以及官话在街上混杂着,偶尔的还能听到一些土语,不过大多数时候,都只能听到官话,尽管许多人的官话说的并不流利。不过即便是如此,也让他倍觉欣慰。
“走,我们到那边的茶馆里的喝口茶。”
指着路边的一个茶馆,朱明忠就直接走进了茶馆,朱和和几名侍卫也急忙跟在他的身后。
“哎呀,几位客官二楼雅座请……”
茶馆的伙计一见有客人上门,善于察颜观色的伙计连忙招呼着。
“客官要喝什么茶,一瞧客官您的打扮就知道你们肯定是从天朝来的,肯定是喝天朝茶,我们这里上好的碧螺春,还有……”
在小二介绍着茶叶时,朱和则在一旁说道。
“一壶上等的碧螺春就行了,对了,你是怎么看出我们是从天朝来的?”
大家的相貌、打扮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啊。对于伙计一眼看出他们的来历,朱和倒是有些好奇。
“公子,一看先生和公子气宇不凡的模样,那肯定是天朝人物,小邦寡民是绝不会有先生公子这样的人物的……”
小二笑嘻嘻的答道,对于这个答案,朱明忠微笑道。
“你这人倒是会说话,你是本地人,还是从内地过来的?”
“回先生,小的是本地人。”
小二的回答,让朱明忠打量了他几眼,然后点头说道。
“你的官话说的倒也流利,我看就是不少内地人的官话,也不一定能比得个你。”
内地像是两广、福建等地百姓更习惯说方言,这一次途径广东、广西时,对于当地百姓说方言,朱明忠可谓是深有体会,甚至许多火车站的员工,也只能说方言,否则就无法与当地百姓沟通,反观在这里,许多人都说着发音有些生硬的官话。
“嘿,先生,不是我吹牛,不少内地人根本就不会说官话,反倒是我们,上过社学的人,是都会说官话的,就像我说的官府,很多人都说和宫里说的没有区……”
瞧见小二得意模样,朱明忠笑道。
“想必你学官话的时候,肯定没少用功吧。”
“用功,哎,先生不知道,在社学里读书的时候,如果不说官话,是要被罚抽戒尺,还要挂牌子罚站,我刚到社学的时候,手天天被打肿,天天罚站,后来罚着罚着就习惯了……”
小二的回答,让朱和的神情变得有些异样,他没有想到,熟练的官话背后,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情。注意到儿子的异样,朱明忠点头说道。
“哎,这么说,你当初学官话,是没少受罪吧。”
“受罪?”
摇摇头,小二说道。
“也谈不上受罪,我们是明人,自然要说官话,要不然大王说什么我们听不懂,我们说什么大王听不懂,这样即便是官府说我们是明人,也没人把我们真的当成明人,客官,只顾得说话,忘记给您们要茶了,您们稍待,我这就去给你们把菜送来……”
在小二离开包厢后,看着神情不太自然的儿子,朱明忠笑着问道。
“怎么,感觉有些不舒服?”
摇摇头,朱和反问道。
“父亲,是不是,在这里,所有的地方都是如此,如果不说官话,就要受到惩罚?”
“嗯,大抵上应该都是这样……”
朝窗外看去,朱明忠说道。
“不过,这里应该更宽容一些,毕竟,这里的百姓千百年来一直受汉风影响,在习俗上与我们并没有太多的区别,在秦、周、桂等国,推行的教化更严厉一些,毕竟,必须要有文化上的认同,才会让他们认同华夏,认同大明,而语言、文字的认同,又是所有一切的前提,只有通过文明上的认同,将来,这里的人民才会真正的融入大明。而这种文明上的融入,大概需要五十年左右的时间,说官话、习汉字、从汉俗,如此推行几十年后,他们身上土民痕迹就会完全消失,就会变得与明人无异,到那时,就不分华夷,所有人都融合为一体,而这种认同基础就是语言、文明,对于诸夏各封国的国主而言,他们以少统多,想要做稳天下,就必须加强文化上的认同,在文化上强制认同的同时,通过联姻开成血统上的融合,然后在这一基础上,构建起一个属于他们的国体,甚至文明……”
看着窗外熙攘的行人,朱明忠知道这种融合才是未来,是人类的文明的未来。
事实上,这样的融合并不仅仅发生在诸夏,在北方同样也在实施,对蒙古人的融合,是通过商人、驻军娶纳蒙古女子的方式推行,在朝鲜是通过的设立社学的方式,至于东北等地的生女真则是采用一种相对强势的方式,至于西南山民,则是采用相对温和的手段。现在的融合是一个被人为加速的过程。看似温文尔雅,可是实际上,却又是强制的、不容抗拒的,不过即便是如此,手段也比历史上的蒙古人更为温和。
“属于他们的国体和文明?”
朱和的眉头微微一扬?神情中带着不解。
“是啊,诸夏虽然是大明分封的封国,受大明文明的影响,但是因为自身环境以及土民性情的不同,他们最终会发展出属于自己文化,正所谓“桔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为枳”,诸夏的文明虽然受大明影响,但是,他们的百姓,大抵上都是土人,就像……”
指着窗外的路人,朱明忠看着儿子笑问道,
“你看,他们与内地百姓有什么区别?”
“与内地百姓有什么区别?”
看着窗外的路人,表面上看来,确实与内地百姓无异,但仔细观察一会,朱和还是找到了一些不同。
“似乎衣裳与内地有所不同,尤其是女子的衣服,似乎、似乎大都是广领……”
“诸夏女子多着广领,犹近唐宋风……”
朱明忠笑道。
“其实,从汉代起,汉家女子的衣裳大抵上都是以广领为主,唐代更甚,宋代服饰沿袭唐代,所流行的也是身前半露的广领服饰,高交领服饰是金人带入中原的。宋灭亡以后,汉衣受金蒙女装影响才告别的低领。封建诸夏于南洋,南洋四季皆夏,所以,适合北方苦寒天气的高交领女装不为百姓所喜,所以类似唐宋时期的广领服饰就开始于诸夏流行,后来又传至诸夏,现在于内地也颇为风行,不过,这也算是回归正源吧……”
其实,即便是“程朱理学”对服饰的要求也不保守,淳熙年间,朱熹定女性礼服为大衣,褙子为窄袖对襟,里面配抹胸(内衣),也就是广领半露。现在广领呈现出取代高交领女装的趋势,在朱明忠看来反倒是件好事。在一定程度上来说,这是一种传统的回归。
“当然,广领服饰复起于诸夏,所谓“秦服”、“周服”、“桂服”以及这里的“南服”,其实只是华夏文明于诸夏各自发展的一种体现,服饰上如此,语言、文化上也是如此,就像周天子分封各国之后,各国皆因地制宜的发展出适合自身文化,也正是这些文化共同构成了华夏的文明,现在,大明是向诸夏传递的是华夏文明本质上是大明的文明,但是未来的华夏文明,必定是包括诸夏诸国文化在在内文化统称,嗯,未来的拜占廷、埃及,巴尔干,也会受到华夏文明的影响,并在华夏文明的影响下发展出截然不同于欧洲的文化,而华夏文明同样也会受到他们的影响,那怕是非常细微的影响,这是一个互相影响的过程,任何一个文明想要获得发展,必须要持以这种开放的心态,其实,华夏文明能够有今天,也正是因为这种相互交融、相互影响,若非是如此,又岂会有今天华夏文明的繁荣?”
听着父皇微笑着说完这番“文明发展”的观点后,朱和皱眉说道。
“父亲,那么是不是未来的巴尔干也必须要像这里一样?”
“不,完全没有那个必要,毕竟那里截然不同于这里。”
看着窗外的那些路人,无论是从任何一个角度看来。他们和内地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欧洲却不一样。朱明忠对儿子说道。
“这里的人相貌上与我们是相近的,血统上文化上也是,但是巴尔干,那里的人和我们截然不同。同样文化上也有着根本上的区别,我们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受我们影响的巴尔干,而不是一个华夏化的巴尔干。而且,至少在未来200年内,我们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但是我们却可以影响他们,他们接受我们的文明,接受我们的影响。”
征服欧洲,至少现在朱明忠并没有兴趣去征服那个充满饥饿,贫穷以及疾病的地方,但考虑到在另一个世界那里是现代文明的诞生地。所以朱明忠才会费尽心思去安排这些。
“只需要做到这些,也就足够了……”
就在这时从窗外传来的激动的喊叫声打断了朱明忠的话语。
“完了,建奴完蛋了……”
顺着声音朝窗外看去,只看到有一个年轻人在那里激动的发着号外……
第421章 等待(求支持,求月票)
晨雾,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不太情愿地散去,露出了漫山遍野安营扎寨、正在沉睡的一支军*,队。
沉寂了一夜的军*,队苏醒了过来。从帐篷里走出来的官兵们,或是吃饭,或是沿着营地前的道路朝着前方走去,那条在他们脚下踩踏的道路,已变成了一条大路。远处一条小河缓缓流淌着,尽管冬天到来了,但让人庆幸的是,河水还没有结冰。
“也许,再过几天就下雪了。”
杨成自言自语道,手中抱着几件军装的他,想去河边洗洗衣裳,已经积了好几件脏衣服了。
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杨成拿着肥皂洗着衣裳,肥皂泡在河水里漂流着,在河边的到处都可以看到正在洗衣服的战士,这里和内地不同,在内地,他们可以把脏衣服丢给兵营附近的洗衣房,只要花上几十文钱,就能把衣裳洗个干净,但是在这里并没有百姓开设的洗衣房。
就在他们洗着衣裳的时候,小桥上一个骑兵骑马跑了过去,他看到河边正在洗衣裳的战士们大声喊道。
“快点,快点,别洗衣裳了,赶紧回去,要行动了……”
那个骑兵是传令兵,对于他的话,没有人会怀疑,原本正洗着衣裳的战士们一听,无不是纷纷放下手头的活,只是简单的把衣裳在水里捞了一下,然后就抱着衣裳朝各自的营地跑去。,
“要行动了!”
一回到营地,杨成就对弟兄们嚷道。
“明天咱们就要行动啦!是镇指挥部的传令兵说的。”
眉飞色舞的杨成,朝队里的弟兄们说道。
“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他么的不用再等了,到时候,炮兵肯定会先轰开城墙,就那道土墙,我敢说,只要一炮打过去,肯定就能轰塌了,然后咱们直接杀进去,把城里头的敌人杀个干净。”
他对身边的弟兄们描述着一个场面十分壮观的战役,甚至还进行了战斗的部署,看起来似乎也是既果断又详尽。
“得了,得了,等到命令下来再说吧,这样的事,咱们都碰着好几次了。”
相比杨成的激动,周围的弟兄们似乎没有多少兴趣,他们纷纷四下散开来,似乎对这样的“谣言”已经不怎么相信了,可是在一排排低矮的茅棚之间,他们就那么三三两两的坐着,检查着手中的武器。
而一个本地的土人车夫,原先在弟兄们的热情的邀请下,在弹药箱子上表演起了舞蹈,这些所谓的“土人”,其实大抵上都是“旗人”,或许他们自称“明人”,可是相貌却与明人不同,他们的母亲往往都是本地的色目土人。受母亲的影响,他们大都是能歌善舞。
先前在弹药箱上跳舞的李还给弟兄们晾到一边,只好丧气地坐在那里,也就是在这时候,有一个军官拿了一个布袋给他。
“给,拿好了。”
这是一小袋馒头,也是李还愿意跳舞表演的原因,他希望通过讨好这些兵士,去换取额外的食物,馒头、面粉甚至喂马的玉米,这一切都可以改善他和家人的生活。
“谢、谢谢军爷……”
对于李还的感激,军官压根就没有看在眼里,不过只是几个馒头而已。
“鬼话!全都是鬼话都是骗人的鬼话!”
另一名二等兵的嗓门很大。他的脸涨得通红,双手气冲冲地往裤袋里一捅,压根就没有任何检查武器的意思。
“我才不信该死的部队会行动,咱们钉在这儿啦。过去两星期就有八次准备行动,可一回也没动成,照我说,咱们就是在这里吃饱了等饿,等到城里头的人,都饿死了,到时候,就让咱弟兄们进去收尸。”
弟兄们的反应让杨成感到有责任去解释一下。
“哎哟,你想的美,收尸?指不定都让人吃完了,还收什么收?”
下士抢在他前面在那骂骂咧咧起来。
“这不,学学我,我昨个刚给自己的窝棚里铺了层木头地板。刚来到这的时候,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把住处再收拾得舒服一些,那时候,总觉得咱们马上就要行动,可现在……哥几个,我觉得咱们差不多要永远在这里住下了,这住的地方收拾舒服一些,日子也舒坦不是?”
“话也不能这么说,指不定这次就是真的了……”
大伙们在那里争得热火朝天。有人还在那里把作战计划讲得头头是道,结果遭
到认为不会行动的弟兄们的反对。大家伙在那彼此说着各自的观点看法,都想引起别人注意。而杨成兵则不断应付众人的发问。
“咱们要干啥呀,杨成。”
“要行动。”
“噢,满嘴瞎咧咧。你咋知道?”
“哼,爱信不信,我不在乎。”
杨成答话的样子耐人寻味,不屑拿出证据的态度令所有人都深信不疑。不少弟兄开始检查着各自己的武器。
竖起耳朵,听着弟兄们在那里七嘴八舌的议论。听够了行军打仗的闲聊,李明天重新走进了自己的窝棚。在冬天的时候,这半入地的窝棚比帐篷要暖和,所以在天气转凉之后,窝棚纷纷取代了帐篷。
李明天只想独自待着在这里,好让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在木板床铺上躺下。另一头,弹药箱被用作家具,垒在火塘边。
木板壁上贴了一张画刊上撕下来的画,简单线条勾勒出来的女人,是战士们的某路安慰,木钉上一溜挂着几支线膛铳。装备都挂在墙上上,头顶上一顶折叠帐篷充当屋顶。
外面的阳光照在帐篷上,使窝棚里发出浅黄色的光。小窗射进来一束阳光,在乱
七八糟的地板上留下一块斜斜的白印子。火塘上的青烟时时不睬泥巴做的烟
囱,在屋内缭绕不散。这靠不住的烟囱和柴火,时时刻刻有将整座棚子一把烧
掉的危险。尽管如此,火塘仍然是入夜后他们唯一可以依赖的取暖的工具。
李明天被刚听到的消息吓得有点恍恍惚惚。
看样子,到底要开打啦!
明天,也许,就有一仗!
他也得参加。
尽管在参军的时候,他就知道,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他只要一想到死亡,就会感觉到恐惧。
当然,和许多年青人一样,李明天同样一直梦想打仗,他曾想象过自己在战场上流血战斗,想象着那横扫一切的炮火,这一切都曾使他浑身激动。在梦中,他目睹自己参加过多次战役,当他凯旋的时候,乡亲们会祝贺他,会羡慕他。
可是一觉醒来,面对着随时将要投入战场的可能时,他却感觉到害怕,感觉到恐惧。他不断的想让自己变得坚强一些,以令自己不会临阵逃脱。
尽管他知道,自己不会临阵逃脱,但是他真的恐惧死亡。尽管他的内心充满了对胜利和军功的渴望。可另一方面他心中生出一种无谓的恐惧。一想到打仗,眼前就出现种种的可能。
死亡的可能!
他寻思着将会遇到的危险,没勇气能够做到坚定不移。
从铺上一跃而起,李明天开始神经质地来回走动。
“老天爷啊,我这是怎么了?”
李明星抱着头大声间自己。
从前对自己的所有认识都是模糊不清的,李明星没有想到对自己竟然毫不了解,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这么胆小。他害怕因为自己的胆怯,令自己和家人甚至整个李家都陷入永远的耻辱。
逃兵!
懦夫。
“啊!”
他再次沮丧地大叫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赵鹏走了进门,嗓门响亮的王远紧随其后,两个人仍然吵个不停。
“好啦,”
赵鹏进来时说道,表情丰富地挥挥手,
“随你信不信我的话。你只要坐下,老老实实等着就行了,很快就会明白我是对的。”
王远同样也显得很固执,他随口说出一句:
“哼,你总不能这么肯定吧,你以为你是镇守使哪?”
“我也没这么说啊,我就是一个上等兵而已。”
赵鹏一边说,一国开始往背包里收拾零碎东西,显然,他已经认定了明天肯定会开战。
瞧瞧弟兄忙碌的身影,李明天问道。
“要开打了吧,是吗?”
“肯定的,”
赵鹏自信的回答道。
“只要等到明天,咱们就能见识见识最大的一仗。等着瞧好啦,等打完这一仗,咱们这辈子,都能在别人面前显摆。”
“真的吗?”
李明天问道,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的跳动了一下。
“嘿,我说兄弟,这回你就可真能确眼看到打仗啦,地地道道的大仗。”
赵鹏有些得意的说道。
“明天,保证了万炮齐鸣,到时候,那炮都能把天给轰个洞出来……”
他一心要向弟兄们展现出一场激战的战事,但描述的并不怎么详细,不过即便是如此,也足够让大家想象明天的战斗会有多么激烈。
“你就吹吧……”
王远随口哼了声,然后嚷嚷道。
“明天要是打仗的话,我的姓就倒着写!”
“你是姓王吧,倒过来写也是王吧!”
赵鹏笑着说道。
“你小子找抽哪,又他么刁骂我!”
王远听到他话中骂人的意思。
“嘿,明天你看呗!”
占了句便宜的赵鹏没有继续,而是岔开话题又说道。
“明天肯定要打起来,我听说已经有好几支部队,今早出动了,听说营地里头没剩下几支部队了。他们已经进入前线了,我有个同乡是亲眼见到的,我敢说,明天肯定能打起来,”
“真的……”
李明天愣愣的看着赵鹏。这时,他听到赵鹏在喊他。
“明天!”
“啊?”
“明天,你觉得的,我说的对吗?”
“噢,能打好的,依我看,打起来倒是不错。”
李明天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的胆怯,他非常滑头地不想参与到弟兄们的争执之中。
“当然了,打不打,最后还得看晋王的命令不是,没有命令过来,肯定是不会打的,如果有命令下来,就是天上下刀子,也要杀过去。”
“你小子,说了等于没说,你说咱们营里头会不会有人开小差?咱们营里的新兵那么多。”
赵鹏的问题,让李明天的心头一颤,他该不是看出来了吧。不过他似乎没有看自己,只是埋头收拾着东西/
“噢,没准儿会有几个。不过哪个团没这号人,尤其头一遭碰上枪林弹雨的,没有人敢当逃兵,顶多也就是不敢冲锋,被吓唬住了而已。这有啥大不了的?”
李明天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
“当然,大多数弟兄肯定不会那样的,他们肯定是想打个痛快。别瞧咱们营里头的“新兵多”,可可弟兄们个个都有种,只要开了头,弟兄们肯定会打得非常勇敢,不比别人差。”
他特别强调最后一句话,不比别人差就行。这也就是他现在的想法,不比别人差就行,然后保住自己的性命。
“得了,得了,你们就别在那一唱一喝得了,我敢说,明天肯定打不起来……”王远的大嗓门又一次响了起来。
“肯定能打起来,我敢说,要是快了,指不定夜里就打起来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在这个问题上,似乎两人谁都服谁,可是争执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看着他们两个人在那里争执着明天会不会打起来,李明天实在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争。
“其实,不打也好!”
终于,李明天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话:
“要是不打的话,等这一个冬天过完,指不定城里的人都饿死了,到时候,咱们也就不用再打了,这仗赢得轻松。”
“放屁,那样的话,咱弟兄们还捞什么军功!”
王远立即不乐意起来。
“可不是,没了军功,咱们当兵干啥?”
赵鹏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早想过啦。只要上了战场,我就拼了命的多杀几个敌人,然后立下军功。没错,就是这样,老天在上,我到时候肯定能立下军功……”
“哼!你以为,就你一个这么想吗?”
王远又哼了一声。
每一个人都渴望着军功,所有人都是如此,看着战友们,李明天沉默了下来,在他为自己的胆怯而懊恼时,突然,空气中隐约的传来了爆炸声。
第422章 (求支持,求月票)
风雨飘摇!
临近末日,即便是作为皇帝,玄烨的心里也会生出这样的感觉,一种绝望的感觉,不过在大多数时候,他都会隐瞒内心的想法,也就是只有在少数几个人的面前,才会显露出内心真实的想法。
此时看着跪在地上的王熙,对于这个曾经拟写先帝遗昭的汉臣,玄烨一直都是极为信任,先帝这么相信他自然有先帝的道理。玄烨继位之后,对于他同样也是极为信任。在他看来,王熙是朝中难得几个可以信任的汉臣,甚至是可以托付重任的人,他和王化行不一样,那个逆臣辜负君恩,但是王熙不会,当然他现在也没有那个机会。
现在看起来汉臣不是不可以用,关键是要看用在什么地方,让他们去领兵打仗是肯定不行的。他们到最后还是会背叛大清。只要他们手中有兵有权。他们骨子里瞧不起旗人,在他们看来,所有的蛮夷都是蛮夷。让他们当个不能领兵的谋士。自以为聪明的明人,为了高官厚禄还会尽心尽力。一旦让他们领兵,让他们手里掌握兵权,他们只要看准机会就会造反。
只可惜直到现在自己才想通这一切,其实这一切在史书中。早就有了记载。那些人表面上看是忠心耿耿,可只要他们抓住机会总还是会造反,总还是会记得他们的身份。
那些人啊!
终归还是忘不掉自己的身份啊!
想着这些年的过往,想到自己居然直到现在才想通其中的应有。玄烨后悔之余。更多的是感叹。
良久之后。他才感慨地说。
“要是大臣们都似先生居官清正,忠心耿耿,国事何能坏到今日地步!”
王熙再次叩头,颤声说道。
“陛下!国家到此地步,老臣死不蔽辜!”
他这当真是忠心耿耿的话语吗?
至少现在看起来确实如此。这些人只要他们手里没有兵权,作为谋士他们肯定是忠心耿耿的。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还是可以相信的。
玄烨愣了片刻,问道:
“你何出此言?”
“臣有误君误国之罪。”
“你何事误国?”
“此事陛下不知,但臣心中明白,如今后悔已无及矣!”
玄烨听出来王熙的话中含有很深的痛悔意思,但是他一时尚不明白,一边胡乱猜想,一边问道:
“你所指何事?”
王熙跪下身来说道。
“今年岁初,明军大举犯境,明军势大,而不可挡,靖南守御亦弱,识者无人不知靖南将不能坚守。众臣建议皇上乘敌兵尚远,迅速起驾往南,然后凭借南方深山与兵源,整军备武,待明军深入时,予其以重创,次第再收复天下,此是谋国上策……”
“当时王化行那厮献计,让朕以自身为饵,诱明军集兵靖南,再调兵北上,里应外合,如此既可重创明军,如此建议乱了朕意。此计未行,朕如今也很后悔。可恨太子无知,竟然杀害忠良,逼反王化行,以至于前功尽弃,如此逆子殊为可恨至极!”
提及太子时,玄烨是一副恨不得食其骨的模样,所有的计划都因为太子的无知而功亏一篑,这让玄烨如何不恼火。
“虽然当时皇上为天下计,不惜以身犯险。但臣是两朝之臣,当时也顾虑重重,未能披肝沥胆,执奏南狩,也同样有误君误国之罪。”
所谓的“南狩”不过只是“逃跑”的代名词罢了,毕竟是忌讳南逃的。
“你当时建议择重臣护送太子抚军南方,也不失为一个良策。”
“臣本意也是要建议皇上往南京去,因见皇上圣意已决,所以臣就改为请送太子抚军南方了。”
“啊!”
“确实如此,所臣也有负国之罪。”
玄烨沉默片刻,但他对王熙没有抱怨,摇头说道。
“气数、气数,实在是气数啊!”
停了片刻,玄烨又问道。
“那据你看来,当时如若朕去南方,路途如何?”
“当时明军刚刚犯境,欲拦截圣驾南狩,根本无此可能。欲从后追赶,尚隔千余里。所以皇上和靖南军民大可安然撤往南方。”
“可是即便是撤往南方,又有可用?百万军民如何就食?如何安置,况且明军又岂会放弃追击。”
“皇上,南方山高路险,明军即便是追击,也要翻山越岭,山高路远、道路如此困难,明军或许可以占得了一时,又岂能占得了一世,这山中不适合大队人马集结,小队人马,我大清自然可以从容应对,久而久之,明军势必为我军所疲,若是皇上再去帝号,不定明军也就乘势收兵了……”
王熙的话,让玄烨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朕也不是没有这么考虑过,只是当时顾忌太多,而且,朕觉得,只要朕在,明军势必会一路追杀的!就像当年明廷追杀元顺帝一般,一路追杀,直到其身死,才收兵南返。”
“陛下!那是因为蒙元根基尚在,是因为元顺帝仍然自称为帝,以臣看来,若是陛下南狩时,去除帝号,明军即便是追击,想来也不会穷追不舍,现在……”
抬头看着陛下,王熙又说道。
“其实,现在这个局势,看起来对皇上似乎不利,可实则现在看来,可能更有利一些。”
“更有利一些?怎么说?”
玄烨不解的反问道。
“皇上,其实,现在看似处于绝境,可实际上,如果抓住机会的话,倒不是无路可走的。”
跪在地上的王熙抬头来,看着皇上说道。
“皇上,臣有一个建议,从大内侍卫中召千名敢死之士,以护卫皇上突围离开南京。臣在密疏中不敢明言,恐触犯皇上的忌讳。今日事已至此,臣不能不说。臣以为,如此必可助皇上南狩时扈!”
“道路纷扰,纵然招到千名死士,又能济何事?况且明军于城外层层设防,即便是有死士护士,仅凭千人,又岂能杀得出去?”
对城外形势非常清楚的玄烨,当然不觉得这个法子有什么可用的地方。
“倘若皇上南狩,臣当然要计出万全。明军看似于城外重重布防,可并非没有漏洞可寻,以臣看来,要是皇上有意杀出重围,不妨先令重臣领兵,杀向敌阵,不计代价,冲破敌阵,趁前方混乱时,再由一忠贞知兵心腹统带千人,不离圣驾前后,若是不得已,可再由这千名死士冲杀,而皇上可同近随杀出重围。离开靖南往南不过区区数百里,沿途无人,尚还算平稳。皇上轻装简从,可直趋南方,只须二三日即可赶到。待陛下一到南方,可就地召南方驻防扈驾,然后可以缓缓撤入山内。”
玄烨沉思片刻,然后又问道。
“宫眷如何?”
“若是明军尚未围城,当时皇上下决计南狞,自然可以同行……可是现在,只有请其为大清国尽忠了。”
“倘若明军闻讯后,倾巢入山,不寻得朕,誓不罢兵,又该如何?”
“倘不得已,可以走海道西狩。”
“海道西狩?”
玄烨不解的看着王熙,目光中充满了疑惑。
“是的,皇上,就臣所知这天下之大,远超过我等想像,这几年,臣从明朝地理书籍中得知,除神州之外,尚有美洲、非洲、欧洲等地,而明朝虽然封建天下,可是其封建者无外南洋、新夏以及北美。除这些地方之外,天下还有其它地方……”
“你是说天竺?”
玄烨自然想到了莫卧尔的天竺,想到了巴布尔。
“非也!”
迎着皇上的目光,王熙说道。
“如果明人穷追不舍,那么即便是圣驾撤往天竺,即便是短期内安全,可却难保将来,所以臣以为,可以西狩……非洲!”
“非洲?”
玄烨诧异的看着王熙,作为皇上他同样看过不少地理书籍,自然也知道非洲在什么地方。
西狩……非洲!
这,这是什么意思?
即便是身为皇帝,见惯了太多靠谱的、不靠谱的东西,可是现在玄烨仍然被王熙的建议吓了一跳,或者说,因为他这天马行空的想法,而惊骇不已。
非洲?
那里是什么地方?
按照地理书上的说法,那地方除了遍地的黑肤生番之外,就再也没有了其它,甚至许多大明的探险家,直接了当的称当时并不适合人类生活,至少不适合建立殖民地。
……突然,玄烨的心里冒出了另一个想法,如果大明觉得那里并不适合建立殖民地,只是在沿海建立一些航海站的话,那岂不是说,大明永远都不会染指非洲,如果撤到那里的话,或许……会有一念生机!
“是的,陛下,非洲目下只有野人生番,尚没有国家,即便是明国,于非洲亦只有好望角一地作为殖民地,其它各地大都维持原始状态,当地野人生番性情愚钝、懒散,若圣驾西狩非洲,其势必不会为我之患,而圣驾到达后,为防患未然。可以直接进入内陆腹地,其内陆腹地,一直不为外人所进攻,皇上可于内陆重建大清,如此,于外界看来大清消亡,可实则却于潜龙于渊,只待数十年生息后,我大清,自然可以再次崛起。臣以为,如此,我大清方才有中兴之望啊!”
心急着大清国的将来,泪流满面的王熙,跪在地上浑身不住的颤抖着。
“皇上,臣请皇上南狩!”
临到眼下亡国的境地,玄烨对这位王熙的忠心十分感动,不禁感动的涌出热泪,哽咽道。
“王熙,到了这个时候,你所思所想仍然是我大清的将来,算起来,你是明人,可是你这个明人,对大清却比许多皇亲国戚更是忠心啊,要是满朝的大臣,都和你一样,我大清国,又何至于今天啊!”
或许这样的话在旁人听起来像是讽刺,可是听在王熙的耳中,却让他感激涕零道。
“皇上,臣能得皇上如此褒奖死而无憾,只是臣身为朝臣,还是要再请皇上以大清国的将来为计,请皇上南狩……”
此时的王熙完全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你只是看他的表情,他的做派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对大清国的忠心。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对于他尽心效忠的主子来说,对于他的忠心耿耿却是半信半疑的。
闻言,玄烨便叹息道。
“哎,现在局势如此,如今说也晚了!”
玄烨此刻心情只求活命,可他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是活路难寻啊!
便是他对王熙是半信半疑的。也不妨碍他这个时候。选择相信他。毕竟。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她的建议确实有那么几分可行的希望。
“出不去,所有的一切都是白搭啊!”
因为王熙提到由海道西狩的话,忽然使他产生一线幻想,低声问道。
“海道西狩,西狩非洲,此计真的能成吗?”
姑且不说其他,就是这样的建议确实有那么几分成功的可能。至少看起来比逃到印度更可靠一些。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对希望充满渴望,哪怕是那希望是看起来是极为渺茫的。
“此计定能成功。”
“怎么说定能成功?”
玄烨按耐下心头的狂跳,原本的一线生机在这个时候又被放大了。
难道真的还有机会?
“回皇上,海船出海后,陆地既对其音信全无,只要做好保密,皇上只管乘船离开大陆,而非洲各地一无国家、二无城邦,皇上抵达非洲后,既可焚船深入内陆,而即便是明军知道皇上乘海船离开,可只要他们从各地的消息中提到,皆没有发现皇上的行踪,最终,他们会误以为皇上的船碰到风暴,消失于海上,如此下落不明,明军自然也就没有了讨伐的目标,一两年内,他们或许还会查找一二,时间一次,自然会放弃,再过二三十年,只恐怕世人早已经忘记,而我大清自然可在这种遗忘间,奋力中兴……”
王熙的建议让玄烨深以为然的点着头,最关键的就是让他们找不到自己,只要没有目标,明军自然而然的会停止追击,即便是他们想追到天涯海色,也得先找到天涯海角才是,如果他们找不到的话,即便是在那里不能够中兴大清,总可以把大清国的香火传承下去吧。
心里这么寻思着。玄烨也就静下心来听王熙再说下去。
见皇上听的认真,王熙接着说道。
“皇上想必会考虑,这海船从那里来,其实,想要得到海船倒是再简单不过,如今明朝兴贸易于海上,海船岂止数万艘,仅就是在波斯各港,就有明船不下数百艘,到时候,可以请可靠的人雇佣海船,只待上船后,再制住海员,令其将皇上送往非洲,待到了非洲后,再将其杀死,或是烧船、或是沉船于海上!而且船上火炮,也可以供皇上进入内地使用。”
听王熙头头是道的建议,原本只是有那么一点心动的玄烨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对大清最有利的选择了,甚至也是这么多年以来,最为现实的选择。毕竟只有这么一个选择可以让明朝放弃。放弃对大清国的穷追不舍。
只要能够摆脱明朝,玄烨自己就一定能够中兴大清。一定能够重振大清国的声势,想通了这一点之后。他不禁懊恼万分的顿足说道。
“哎如今后悔已迟,可恨!可恨!若是能早听你的劝,又何至如此啊!”
一直以来,尽管玄烨曾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自己能不能像巴布尔一样在异域中兴大明,但是如影相随的大明,却总像是恶梦一样,难以摆脱,但是现在,王熙的建议,让玄烨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让明军放弃追击的希望。
可是这一切来的总归是太晚了!
忽然,就在这里,主事太监不管皇上正在同王熙谈话,神色仓皇地掀帘进来,跪到皇上面前,奏道;
“皇上!奴婢有紧急军情奏闻!”
原本正为自己错过机会懊恼不已的玄烨的脸色突然煞白,心头一阵急跳,怯声问道。
“什么事?怎么回事?……快说!”
王熙也诧异的看着这闯进来的太监,难道城中出事了?
看着惊慌失措的太监,玄烨跟着从御座上突然站起,浑身惊颤的他惊慌不已的问道:
“快说!是不是城上有变?”
“回,回皇上,城,城内传来消息称,称,朝廷打开城门,放妇孺出城,现在城内外到处都是想要出城的妇孺,城门那边眼看守不住了,妇孺之中混杂着的青壮,想要打开城门乘乱出城……”
闻言,玄烨只觉得的一阵目眩,乱民要打开城门!这岂不是等于敞开城门,请明军攻城吗?
“快,快,立即告诉步兵衙门,让他们会力弹压乱民,绝不能放一人出城……”
不等玄烨把话说完,跪在地上的王熙眼前却猛然一亮,刚开始他还有些犹豫。是想到皇上之前的表现,他突然想明白了,对于现在的皇上来说,重要的是自己活下去,至于其他的并不重要。他大声说道。
“皇上,臣有一个想法,不知该不该说……”
第423章 (求支持,求月票)
进了十月,天气越来越冷,尽管雪还没有降下来,但是对于靖南城内的人们来说,冬天的到来,意味着死亡。
长期的缺粮,使得城里的人们无不是身体极为虚弱,在饥饿与寒冷的双重折磨下,不知多少老弱先后身死,尽管这一切让城中的“肉市”兴隆了不少,可所有人都知道,没有几个人能熬过这个冬天。
一场白毛雪之后,城里就不会再有死人了!
在人们穿上棉袄的时候,这样的话语在城中流传着,对此,没有任何人会怀疑,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事实。
对于困守在城中,处于饥寒交迫中的人们而言,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了。
就在人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不知从那里传来的消息说:今天巳时内外城门九门开放四个时辰,妇女老弱可以出城逃生,壮年男子不许混出城去。
这个消息没有人知道,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但可以肯定,大家是从衙差的口中听说的。在不到半个时辰里头,消息就传遍了全城,在城内居民中引起前所未有的震动。
这一阵子,人们早就在那里传说着什么李定国曾给皇上一封密书,说他体上天好生之德,不忍见全城百姓同归于尽,要主子速将老弱妇女放出城去。可是皇上、朝廷和靖南知府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坚决否认李定国曾有这封书信送进城,甚至还说,明军要饿死他们。
可是对于饥肠辘辘的人们而言,他们对这封书子的传说是半信半疑,直到现在那些衙差们到处说道着城门大开,准妇孺逃生的消息后,所有人都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在给人们带来生的希望的同时,也给人们带来各种疑虑和将要生离死别的悲伤。城里的人们纷纷议论着,有的人担心明军未必像传说的那样不随便杀戮老弱,有的人担心明军的报复。当然,更多的人担心,出城之后怎么办?毕竟,他们在城外根本就没有什么亲故,出了城,也没有安身之处,到时候妇孺们又如何求生?
这一切都使人们产生各种疑虑。而且男人们不许出城,这样一家人难免生离死别。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后,家家都在议论,家家都有哭声。
“真的,真的,是真的,再不走就来不急了,快点,什么都别收拾……男人?管他什么男人女人,换上女人的衣裳,不一样的出去……”
又一次,作为衙差的黄老六对邻居嘟嚷着,他一边说,一边对媳妇说道。
“快点,别收拾了,就那么几个时辰,再不走,朝廷万一把城门关上了,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
黄老六看着正收拾着行李的媳妇,火急火燎的说道。
尽管他这个媳妇,也是分给他的色目婢,但从她进门后,黄老六对她一直是宠爱有加,说是包衣女,可实际上却是当成媳妇,慢慢的女人也认了命,她日子也算是恩恩爱爱,不曾有过反目的时候。
“这,这什么都不带,出去了咋办?”
香怜看着黄老六问道。开始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她宁愿跟丈夫饿死在一起,不愿意单独逃生。可是又想到要是逃生的话,可以把儿子、女儿带出城去。两个孩子都是黄老六的孩子,不能跟着她一起饿死在城里。
实际上香怜自己也饿得皮包骨头,走路没有一把力气,带着两个孩子逃出去,已能走得动吗?如果不出城,只有饿死在这里,如果出城,到时候走不动,又该怎么办?
就在香怜左右为难的时候。正在这时,黄老六回来了。他回来就只有一句话。
“走,现在就走。”
当然,他也跟着一起走。
就在黄老六换上女人的衣裳时,邻居李铁塔也回来了。
他看到黄老六身上的衣裳,诧异道。
“六哥,你这是?”
“这是什么,赶紧回去换衣裳,打扮成女人走!”
黄老六看着李铁塔说道。
“别犯糊涂,我告诉你。这是难得的逃生良机!不乘此时逃走,难道让一家人全都饿死在这里不成?”
随后,黄老六又压低声音说道。
“要走就赶快,晚了就来不急了!”
原本的,他甚至和李铁塔兄弟两个人商量过,怎么样逃出去,可就在这事还在那商量着的时候,那边靳大人带来了这个消息,尽管靳辅没有明说,可黄老六还是听明白了,这城门是私开的,当然,即便是猜了出来,也不能说出去。
到时候,趁着乱,先冲出去再说,等到朝廷回过神来的时候,再想出去可就没机会了。
李铁塔听着了,愣神说道。
“这是咋回事?”
“还能是咋回事,你以为这城门能开多长时间?也就是几个时辰,要是朝廷回过神来,这城门肯定还得给关上!”
李铁塔听了点头说道。
“那可得赶紧了。”
“穿上件女人的衣裳,别装傻啊!”
黄老六又嚷了一句。
“咱们一起走,到时候,也好有个照应……”
在临出门的时候,黄老六突然问道。
“铁塔,你爹过去和明军交过手,那明军人马是不是真的都那么好,不遭塌妇女,不杀害百姓?”
“嗯……”
李铁塔说道。
“我实话对你说,明军人马并不像咱们那么坏,咱们到处杀人,明军可没杀过人,咱们屠城的时候,明军可没屠过,可是这话只能背后说,人前可不能乱说。只要咱们出去了,明军肯定不会杀人的。”
随后他又压低声音说道。
“就是,明军前面都是地雷,到时候,到怎么办?”
一旁正收拾着东西的香怜连忙说道:
“既然明军传信到城里,肯定会给我们一条活路的。”
点点头,李铁塔说道。
“嗯,也是这个道理,成,六哥,你们先等我一会,我这就回家收拾一下……”
这一天,靖南城内的所有人都在收拾着东西,成千上万的人纷纷离开家,拖家带口的朝着城门走去,当他们到了城门的时候,城门果然是大开的,甚至都没有兵丁查验,见状人们纷纷欢喜的逃了出去,其中既有男人,也有女人。
黄老六拉着香怜,拉着儿女,只是带着一个小包袱,他的手里还准备了一根棍子。这棍子为的是怕上路以后,万一走不动,可以当拐杖拄着,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防身。
“但愿还来得急吧……”
随着人潮往城外走着的时候,黄老六的心里紧张到了极点,他知道,城门随时都有可能关上,一但城门关上了,到时候,一家人肯定会饿死在这里。
“走快点,快点,出了城,到时候,明军就会给咱们的饭吃……”
尽管心里头担心着,但是黄老六却仍然对媳妇尽量说了些安慰的话。
在临走之前,他们已经把家里最后一点吃的都吃了,这会也算是有了点力气,脚步也能跟得上。不过这时街上的人走的都不快,毕竟,大家都饿得极其虚弱,大有一阵风吹来就会倒下。
跟在黄老六身边的李铁塔两兄弟,他们带着家人,也随着人流,朝着城门涌动着。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他们两的心也在那里悬着,他们已经看出来来了,这城门不一定是朝廷开的,要是朝廷开的,又怎么可能没有兵守着,可是现在城门大开,兵却没有了。
这城门该不是被人私开了的吧!
尽管内心提心吊胆,但是最终,他们还是卷在拥挤的人流中出了城门,离开了靖南。
置身于城门上,看着熙攘的人流朝着城外涌去,靳辅颇为激动的对一旁陈得功说道。
“陈军门此次活命岂止数十万口,靳某代城中百姓谢过军门活命之恩!”
面对靳辅的道谢,陈得功只是咧嘴笑道。
“活命?”
摇了摇头,他又说道。
“我开这个城门,与其说是为了让他们活命,倒不如说是为了自己,靳大人,你说,咱就这么开了三个城门,把城里头的人都放了出去,到时候,明军那边会怎么办?”
“怎么办?”
靳辅笑了笑,
“还能怎么办?这城门都开开了,你我的献城之中,可是已经坐实了!”
靳辅的面上带着笑,至于陈得功却有些不安的看着皇宫的方向,然后问道。
“你确定,皇上那边会,会那么干?”
陈得功之所以敢打开城门,倒不仅仅只是因为为了和靳辅一同得“献城”的功劳,而是因为,靳辅明确的告诉他皇上不会阻拦。
“只要皇上想活!”
靳辅冷笑着,往皇宫看了一眼。
“皇上绝不想死在这里,所以,只要有机会,他必定是会逃出去的,至于机会……”
手指着通往城外的道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潮,数十万妇孺正在通过各个城门往城外逃去。
“有这么几十万人拼了命的往城外跑,你说说,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乱的乱子吗?皇上不是傻子,他或许会恼怒,但冷静下来之后,他必定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如果他想逃出城的话,势必会抓住这个机会!”
只有混乱,才有混水摸鱼的可能!
在陈得功深以为然的点头称是后,他又有些不太确信的问道。
“靳大人,你说,皇上,真的会从我这里走?”
陈得功有些紧张的咽了口口水,然后说道。
“这么多城门,皇上怎么可能会选我这?”
这才是陈得功最担心的地方,他不害怕开城门,也不害怕放百姓出城,更不害怕明军会因此恼火,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拿下皇上,然后把皇上献给明军,到那时,献城、献酋首两个天大的功劳加在一起,没有任何人会怪罪他!
“哼哼,咱们那个皇上啊……”
长长的叹了口气,靳辅极为自信的说道。
“是个聪明人,你只管看好了,他肯定会出现的……”
几件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的衣裳,放在面前的时候,玄烨的神情变得有些异样,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了,现在就要出城!
不再是什么集中大军冲杀明军,然后再由死士杀出一条通道,而是趁乱出城,混在逃难的人群中,离开靖南。
“王熙,真能出去吗?”
又一次,玄烨看着王熙,他语气不太确定。
“皇上,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就再也没有其它的机会了。”
迎着皇上的目光,王熙说道。
“皇上,城内有四十几万妇孺,他们无不是饥肠辘辘,为求生计,必定拼命冲往城外,而皇上可以混在其中,有几十万人作掩护,何愁不能逃出生天?”
因为知道时间紧迫,所以王熙甚至忘记了掩饰,没有说什么南狩,而是直接用了“逃。”,对此,一心求生的玄烨倒没有表露出不悦。
“不过,皇上,现在是万万不能出去的,这城门被打开,必定有人暗中勾结明军,指不定,他们也会算计着皇上会乘乱出城,他们必定会半路设伏,所以,皇上,臣以为……”
压低声音,唯恐自己的话语被别人听见的王熙说道。
“现在,必须下旨让威远、威平、两堡与靖南守军一同强攻明军,如此一来,城外局势势必更加混乱,皇上可以直接藏身于守军之中,从容离开此地……”
听着王熙的建议,玄烨并没有立即表态,他只是在心里暗自寻思着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确实正像王熙说的那样。现在既然有人敢把城门给打开。那么肯定就是有人和明军内外勾结。他们肯定在等着自己这边儿自乱阵脚。到时候他们干起事情来也就简单多了。
那些人不可靠,但是眼前的王熙可靠吗?他会不会和那些人勾结在一起,图谋不轨。现在这样只不过是在那里惺惺作态罢了。
人总是会怀疑很多事情。
之前觉得王熙忠心耿耿。那不过只是一时的想法罢了现在。对于玄烨来说,他并不相信什么所谓的忠心耿耿。
毕竟这么多年他见识了太多的背叛。即便是自己人都不可靠,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外人。
但是现在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第424章 (求支持,月票)
绝境!
兴乾二十二年十月初,对于靖南城中的数十万旗兵和旗眷而言,他们已经濒临绝境,几乎所有人都在死亡的边缘挣扎着。
缺粮少食的人们用尽一切办法去充饥,任何可以裹腹的东西,都被他们吃进了肚子里,甚至就是从地里挖出来的“地龙”,也是难得的美味。即便是如此,绝大多数人仍然终日饥肠辘辘,在死亡的边缘苦苦煎熬着。
每一个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妇人,都在那里饱受着饥饿的摧残!
绝望,当人们处于绝境中的时候,曾经看似不值一提的希望,往往会成为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城门大开、准妇孺逃生求活!
看似有些虚假的消息,从城内传来的时候,威远堡这座位于靖南城外的大型棱堡内的数万守军,开始时还有些怀疑,当他们看到成千上万的妇孺从城内逃出来之后,人心立即浮动起来。
“走,赶紧回家让家里人逃出来……”
没有任何迟疑,但凡是人,在这个时候,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己的家人,什么朝廷,什么江山,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对于奴才们来说,他们从来就不在乎什么朝廷、江山,他们所在乎的往往不过只是当奴才所带来的收益、回报,当收益、回报小于预期,甚至没有收益、回报,只有付出的时候,奴才们或许会选择忍耐,甚至看起来比平常还有忠心,可一但那层蛋壳被打碎,就会立即显露出原形。
当堡垒内的旗兵因为看到妇孺出城时,担心着家人的他们纷纷丢下自己的岗位,朝着城门跑去时,那些守卫城门的兵丁,还试图阻止他们。
“都不准逃,不准逃,朝廷只准妇孺出城,没说你们,咱们可都是拿朝廷兵粮的……”
这边声音刚落,那边人群中就传出一句话来。
“还他么的说兵粮,还好意思提,他么的一天就一碗能见底的稀饭,没饿死都是老天爷保佑了!”
“可不是,兵粮,那兵粮是打发叫花子哪……”
“快开门,再不开门,就别怪老子的火铳不认人了……”
在众人的纷嚷声中、叫骂声中,守门的海那急的满头是汗,只是大声嚷道。
“弟兄们没吃饭,咱不也是没吃饱嘛,你们要是把这城一丢,到时候,可就全完了,大清国完了,谁给你们发粮饷,谁管你们一家老少的活计……”
焦急不已的海那这么一嚷嚷,原本还乱哄哄的城门前,突然静了下来,他这句话确实说到了这些人的心坎里头,要是没了大清国,自然没有人发他们粮饷,没有有人去养育他们的妻儿,他们的子孙兵后代也不可能这边一出生,那边就有落地银和口粮。
“各位爷,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眼见大家伙似乎被自己给劝住了,海那不禁松了口气,恰在这时,他看到人群中的严松年,想着往日里他对大清国的忠心,就笑着对他喊道。
“严爷,您老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被点到名的严松年,先是一愣,随后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他的身上,那张老脸却没有了往日子的得意,那张因为饥饿而布满皱纹的脸上,所剩下的只有深深的绝望,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严松年抿抿嘴,然后又张张嘴,冲着海那长揖道,
“我说,海爷,您老就别的嚷嚷了,都到这份上了,您老还忽悠个啥啊,大家伙给大清国卖了这么多年的命,啥都没落着,现在国都要亡了,咱们啥都不图,就图个家里人的安生,您这么忽悠着大家伙去送死,还有良心嘛……”
好嘛!
严松年这么一说,众人才想明白,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大清国自己个都快没了,他们即便是守在这里,那也是跟着送死的货啊!什么粮饷、什么将来,都是扯淡,即使是他们都死在这,大清国也不见得能逃得过今天!
“姓海,你小子,也忒他么坏了!”
“就是,这小子,忽悠着咱爷们送死哪!”
“弄死他……”
“开城门……”
“不开,就弄死他……”
群情激奋中,挤在城门洞里的旗兵哄的围了上去,不等城门的护兵反应过来,短刃、刺刀就朝着他们的身上招呼了起来。
倒在血泊中的海那,挣扎着身体,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严松爷会那么说,当城门被打开,亮光映在他的身上时,感受着踩在身上的脚步,看着冲出城门的一个个身影,他的呼吸慢慢消失了。
“都统大人,兵、兵都逃了……”
都统衙门里,听着下属的急报声,坐在厅中的塔思哈,只是随口应了声。
“知道了……”
然后他就抬头看着空荡荡的议事厅,往常这里会聚集数十位、参领、佐领、晓骑校等军中官佐,而现在,不过只有区区十几人。
军心乱了!
兵在逃、官也在逃啊!
哎……
一声长叹后,塔思哈的依然还是没有说话。
“都统大人,咱们威远堡这次算是完了!”
说话是长寿,他是威远堡参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带着泪。
“朝廷白养了他们这么多年啊,二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这么一声长叹后,长寿站起身来冲着屋里的诸位长鞠道。
“各位,在下世受大清皇恩,这降敌的事情,长寿是不屑去做的,长寿先走一步了,先走一步……”
看着转身离开的长寿,塔思哈知道他的“先走一步”是什么,他是要回去尽节了!
尽节……
满面无奈的看着众人,屋中的众人无不是面带凄色。
“哎,早知道今天,当初、当初,还不如、不如直接杀过去,杀他个鱼死网破……”
是啊,杀他个鱼死网破,也好过,现在这样二十万人齐解甲啊!
“就是,当初咱们虽说谈不上什么兵强马壮,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军心尽失啊,一铳未放、一弹未发,就这么他么的散了,散了,这,这还是咱们大清国的兵嘛……”
寿宁在一旁感叹道,曾经与土人撕杀十数年的他,从不曾想到,有朝一日,那些让土人望而生畏,让土人胆寒的兵丁,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不战而溃。
古往今来,可曾有过这样的事情?
“奴才,都是一群狗奴才,他么的没有好处,一个个立马显出了原形!”
正当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骂着那些奴才时,突然有人闯进来大声说道。
“皇上圣旨……”
一听到皇上的旨意来了,塔思哈等人连忙起身跪于厅中,传旨的太监随后大声读起了圣旨。听完圣旨,塔思哈连忙嗑头说道。
“奴才领旨!”
说完,站起身的的塔思哈对众人说道。
“快去点兵,这一次,非得杀他个落花流水!”
宣旨的太监看着塔思哈,想到来时看到的堡中的乱状,便关切的问道。
“都统大人,这,堡里现在还有多少兵马,兵马还够吗?”
太监的发问,让塔思哈尔笑道。
“瞧公公说的,虽说有些逃兵,可大家伙都盼着这一天哪,请公公告诉主子,奴才们这就去了……”
半个时辰后,曾经热闹非常的威远堡,一下静了下来,曾经屯兵两万余人的威远堡里静悄悄的,原本应该站满兵丁的堡垒中间空地上,只是稀落落的站着几千人马。
有的人逃了,有的人留了下来。
尽管留下来的只有不到五千兵马,可看到还有这么多人的时候,塔思哈仍然显得很是高兴,他冲着大家伙抱鞠说道。
“弟兄们,现在还能在这里看到大家伙,我就在这里谢谢大家伙了……”
对于都统大人的鞠躬,众人谁都没有说话,他们的神情中大都显得有些无奈。
“都统大人,这谢就不用了,弟兄们留在这里,也不会因为朝廷,而是因为……”
走出来的兵丁苦笑道。
“而是因为即便是我们走了,也不一定有活路可走,毕竟,这手上沾着明人的血,这血债血偿,明人是放不过咱的……”
“是啊,反正怎么死都是个死,不如杀他个痛快,没准还能带着垫背的……”
好嘛!
这话要是被明人听到了,指不定能把这老小子给生吞了,可这会他却说出了大家伙心里的想法,留在这里的大都是年过四十的老人,他们手上大都沾着明人的血,正是因为心虚,所以才不敢出逃,毕竟他们知道,即便是降了,明军还是会对他们进行甄别,要是发现他们手上沾着明人的血,指不定到时候就把小命给搭上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死在战场上,拉个垫背的。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与其这么糊里糊涂的死,还不如拉个垫背的!”
塔思哈笑着说道,然后他走下去,拍着面前的人说道。
“咱爷们,就算是死了,那也得堂堂正正的死,别让人家戳咱们的脊梁,说咱们是一群没有卵子的东西……你们说是不是不这个道理?”
在塔思哈的鼓动下,威远堡里又一次显出了几分生机,随着他的一声令下,炮手们纷纷返回炮台上,火铳手也各自列队,等待着命令的下达,在他们完成所有准备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暗了,看着远处的夕阳,塔思哈突然哈哈笑道。
“今个能拼死一战,也算是对得起大清国了!”
说罢,他的手一挥,沉寂几个月的威远炮上的大炮,终于发出了轰鸣。
有如雷鸣般的炮声,在空气中回响着,炮弹拖着呼啸声,径直朝着明军的阵地飞去,一时间,明军的阵地前沿,尽是炮弹爆炸时扬起的硝烟。
“敌袭、敌袭……”
前线的战壕里,战士们大声吼喊声,就在分钟之前,他们还曾为突然冲出来的妇孺,而犹豫不决,现在他们甚至怀疑起了这是清军的阴谋。
“端紧一点,瞄准了打,建奴是一群没卵子的东西,让女人孩子冲在前面……”
战壕中,军官大声喊叫着,当看到有战士犹豫的时候,他们一反把抓住他的衣领,嘟嚷道。
“你小子,是想死还是想活,想活的就,就放铳……”
在军官把手指向前方的时候,在战斗的前方一两百丈的地方,成千上万的妇孺茫然的看着前方,她们的目中带着疑惑。
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就打了起来?
拉着女人的黄老六,瞧见那边明军阵地上炸起的硝烟,看着炮弹不断的从威远堡打出来,他立即对媳妇嚷嚷道。
“这帮孙子,他么的是想害死咱们,他们这一开炮,明军肯定不会让咱们过去……快点,去那,去那躲着……”
黄老六指着远处的一个坟丘,拖着媳妇孩子往那里跑了过去,尽管他没当过兵,可也知道,现在他正好搁在明军和清军之间,两边打了起来,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
聪明人不止一个,当他逃到坟茔那里时,已经有人趴在了那里。就直接趴在了地上,趴在地上,总好过站在那让人打吧!
“快,快点趴下来……”
就在他的话声落下时,远处已经响起了铳声,在铳声之中,还有一阵阵的爆炸声,在爆炸声和铳弹声中,还有许多人的哭喊声,那些来不急躲避的人们,成为了两军交战中的活靶子。
在战场上,并没有什么妇人之仁,尤其是当清军的大队人马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看着排列成队,朝着他们杀来的清军,正遭受炮击的明军立即给予了还击,线膛铳、迫击炮,灼热的铳弹和迫击炮弹的碎片在空气中呼啸着。
此时,战场变成了一个屠场,尽管如此,清军仍然没有停止攻击,甚至当塔思哈看到明军似乎对妇孺犹豫不决的时候,目中闪过一道狠色,大声吼道。
“躲到他们后面,赶着她们往前冲,有女人挡着明军不敢放铳……”
在弹雨中,进攻的清军调整着队形,他们开始驱赶着逃出城的妇孺作为他们的盾牌,在不断的向明军的阵地推进,正像塔思哈说的那样,面对挡在他们前面的妇孺,明军确实变得越发犹豫起来……
第425章 碰撞 (求支持,求月票)
犹豫!
面对迎面而来的妇孺时,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心软。而在史书中,这种驱赶妇孺百姓冲击敌阵的战例又屡见不鲜,蛮夷往往皆以此取胜。
要么生,要么死!
生死只是一瞬间,当前线的战士们不忍向妇孺放铳时,当那些清军得意忘形的自以为阴谋得逞,兴奋的加快脚步,在妇孺肉盾的保护下朝着明军的阵地冲杀时。
在距离前线一里开外的炮兵阵地上,炮手们同样也停止了炮击,多年来,面对敌军的横队,明国往往会使用迫击炮进行密集炮击。毫无疑问,横队从来都是迫击炮密集打击的理想目标。因为有如雨点的炮弹可以直接砸到敌人队列之中,将他们的队列轰个稀巴烂。
现在,当清军以妇孺作为肉盾,驱赶着她们冲击前方的阵地时,炮手们都把目光投向了大队长,
“大队长,打吗?”
面对众人的询问,平时笑容可掬,因为身材肥胖,瞧起来有点像弥勒佛的赵东哼了一声,然后说道。
“为什么不打?不打,难道让弟兄们送死不成!”
“可是,可是……”
不等弟兄们说完,赵东就厉声说道。
“没什么可是,现在我命令,十发急速射!”
赵东的激动得声音有些发飘,他不想听到弟兄们再问打不打。只是再次强调道。
“你不打敌人,敌人就会打你,战场上,没有妇人之仁!”
“打!”
猛得一咬牙齿,弟兄们从炮口装进了炮弹,不过数秒,首批炮弹就落到了敌人的身上,在爆炸的烟云中硝烟腾空,先前还自以为阴谋得逞的清军,顿时就被硝烟吞噬了。
……
入夜后,苍穹下的靖南一团漆黑,只有天际间时而划过的炮弹,拖曳着一道道橘色的轨道,在空中呼啸着,下一瞬间,接连的爆炸声,就打破了天地间的宁静。
和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团团炮焰映亮了漆黑的天际。有如夏日的闪电似的,一闪一闪的,骑在马上的岳乐,身上穿着一身泡钉棉甲,尽管在火铳的面前,泡钉棉甲是不堪一击的,甚至早就被淘汰了,但是在岳乐看来,这是他与祖先最后的联系了,他的父亲就是穿着这样的盔甲,击败了大明、夺取了中原,尽管他知道,再也不可能重新回到中原,但是并不妨碍他穿上这身盔甲,试图恢复祖先的荣耀。
双眼死死的盯着前方,盯着明军的大营。岳乐的呼吸显得有些急促。
这应该是自己的最后一战了!
在岳乐呼吸变得急促时,在他的前身身后,数百个戴盔穿甲的包衣奴才,无不是紧张的盯着前方,原本他们以为这一天还要再等上一阵子,可不曾想,皇上的旨意下来了。
突如其来的旨意,让原本还在挣扎着的奴才们,立即忙活了起来,尽管许多人都逃了,但是岳乐仍然点集了这支近四万人马的大军,而其中仅只是安亲王府的包衣奴才就有有五六百人之多。
将视线从前方收回,岳乐的目光投到身边的这些奴才身上,然后大吼道。
“你们听着!”
主子的喊声让奴才们纷纷跪到地上。
“这么多年,本王待你们可谓是不薄,今天是我大清国与明朝决一死战的时候,本王是太祖皇帝爱新觉罗努尔哈赤之孙,饶余敏郡王爱新觉罗阿巴泰四子,大清国的安亲王,这投降是万万不会投降的,今个本王要领兵杀阵,杀明军一个落花流水,你们要都是忠心耿耿的奴才,就随本王一起陷阵共死!”
这边他的话声一落,跪在地上的奴才们,无不是磕头大声嚷吼道。
“奴才们愿随主子陷阵,原于主子共死!”
在奴才们的吼喊声中,岳乐大笑道。
“好,好,诸位不愧是我安亲王府的好奴才!本王能有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奴才,可真是三生有幸了!去吧,尔等全都到各队监军,若是有人胆敢擅自撤退,尔等就是本王的军法,替本王斩杀逃兵……”
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在爆炸炸起的闪光中,一队队清军兵卒排成队列,紧张的注视着前方,他们大都胡须花白,甚至满面皱纹,他们之所以会选择战斗而不逃亡,是因为他们知道,明军绝不会放过他们,因为他们的手中沾着明人的血。
“杀光明狗!”
又一次,这些心知必死的清军的狂喊胡叫着,他们试图用过去的吼喊,来唤起自己的勇气,可是当他们这么喊着的时候,大都是满脸的绝望。
绝望!
在清兵发出绝望的吼声之后,鼓声响起了,尽管暮色正浓,但是他们仍然踩着鼓点向前行进。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清军是明军最好的学生,没有之一,他们在火器上吃亏之后,迅速的学习着使用火器,并学习明军的战法、战术。也正因如此,在西征的道路上,他们可以凭借着领先于时代的武器以及战术,一次又一次的击败土著。
在暮色中,当他们排着横队向前进攻时,在队伍的最前方,是一辆辆盾车,过去相比,沉重的盾车需要四个人才能推动,尽管它看似笨重,但是在战场上,却可以给予那些以横队进攻的清军以保护。
夜暮中,近人高的盾车排成整齐的队列向前行进着,速度不快不慢,就像是一道黑色的城墙似的,缓缓移动着,持铳清军列成横队在盾车的保护下,徐徐行进。曾几何时,被大炮淘汰的盾车,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间,又一次复活了,不过是为了抵挡明军的铳子。
“放……”
立在战壕内的李明天,紧张的掌心不住的冒着汗,随着队长的命令,他立即扣动了扳机,铳口喷出火焰的同时,他感觉到铳托的向肩膀传来的冲击。
有没有击中敌人?
他并不知道,扣动扳机后,他就那样茫然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装弹、装弹……”
赵鹏冲着他大喊道,喊了半晌,见他仍然没有反应,就对着他的脸狠狠的抽了一个耳光。被抽的头晕脑胀的李明天,这才反应过来,他看着赵鹏目光中带着疑惑。
“装弹,快点装弹……”
“哦、哦……”
被抽醒的李明天,这才开始重新装弹,在他装弹的时候,抬头朝前方看去,他看到了那条移动的城墙,在暮色中有如一道城墙似的,朝着他们逼近了,铳子打在“城墙”上发出金属的撞击声,盾车的盾牌是用铁板和尺厚的竹筒制成的,极为厚实,至少在百寻外,铳子不可能打穿盾车盾牌。
铳子击中盾车的撞击声,并不能阻挡清军的脚步,尽管偶尔有野战炮的轰击将盾车轰的粉碎,但是顶多也就是让这条移动的城墙上出现一个缺口而已。
“他么的,建奴用的是什么鬼玩意……”
王远骂骂咧咧的骂着,手上却不敢停下来,尽管铳子看起来打在盾车上也没什么用处,可没有人敢停止射击,毕竟,在战场上,停止射击就意味着死亡。
“盾车、盾车,以前就人有碰过,不是说能用火铳打穿嘛,怎么看起来像没事似的……”
在战壕里的弟兄们因为盾车的出现,而变得有些紧张的时候,在后方的迫击炮阵地上,炮手们已经忙活了起来,尽管看不到盾车后面的清军,但是他们仍然把一发又一发的炮弹倾倒在盾车的后方,从头顶落下来的炮弹,即便是没有落到队伍中,爆炸时炸飞的弹片,仍然能够夺去不少人的性命。
尽管曲射的迫击炮重创了清军,但是在盾车的保护下,清军距离明军越来越近了,在硝烟中,在暮色里,战士们终于看清楚了盾车的模样,尽管盾板上已经是千疮百孔的模样,可是清军仍然推着它们,继续前进着。
“放铳、放铳……”
即便是最冷静的军官,也会因为不断逼近的盾车,而惊慌起来,毕竟铳子似乎无法击穿盾车,更无法阻挡它们的逼近。
面对步步进逼的盾车,战士们除了用铳弹射击外,就再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了。
“么的,这是怎么回事?”
战士们在战壕里咒骂着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随着距离的接近,铳弹已经可以击穿盾车了,只不过每当盾车后面的盾手被铳子击中时,后面的火铳手,就会接替他的位置,继续推着盾车向前行进,虽然明军的迫击炮弹不时的落在他们的队伍中,他们仍然拼尽全力保持着队列,这些清军非常清楚,只要再接近一些,他们就够杀进明军的阵地,杀尽这些明狗,至少可以重创这些趾高气扬的明狗……
这种加装了两层铁板的盾车是笨重的,也正因为笨重,所以在过去,他们很少使用这种装备,但是在面对装备大量线膛铳的明军时,岳乐才会下令把库房里的盾车都拿出来,为的就是用盾车去抵消明军的线膛铳远程优势,他的计划无疑是成功的,在盾车的保护下,清军成功的逼近了距离明军不到二十丈的距离,在进攻的过程中他们付出的伤亡是极其有限的。
就在盾车兵推着盾车想要继续前进时,突然,他们的脚下升腾起一阵剧烈的爆炸,在爆炸的硝烟中,看似坚固的盾车被炸上了天,布设在阵地前的地雷尽管并不算密集,但却成功的把这条移动的城墙撕碎了,将它们后方的清军暴露了出来。
“放……”
抓住机会的明军,立即第一时间朝着清军瞄准射击,而在这个距离上,清军的火铳同样也能给明军带来威胁,尽管明军有战壕作为掩护,但是清军也可以依靠残存的盾车作为掩护,一时间战场上铳弹横飞,双方的炮兵更是毫不客气的朝着对方轰击着,试图帮助自己的步兵摧毁面前的敌人。
在两军距离不到二十丈的距离时,战斗呈现出白热化的态势,双方不断的用火铳瞄准对方,在试图击杀对方的同时,更是不断的逼近着,既然是脚的地雷和前方的铁丝网,也无法阻挡他们。
尽管正值深夜,但是炮弹爆炸时炸起的闪光,仍然将战场上的杀戮直接的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沉闷的铳声与隆隆的炮声夹杂在一起,更多的是着人们绝望的嘶吼声,这些声响交织成一种奇异的地狱的交响曲。
在死亡的交响曲中,冲在最前方的的清军在发现自己铁丝网阻挡的时候,他们绝望的用大刀劈砍着铁丝网,试图砍断它们,冲到明军的阵地上,而战壕后的明军,却用火铳瞄准他们,在沉闷的铳声中,他们倒了下去,倒挂在铁丝网上,在硝烟中,用自己的身体与硝烟,与铳炮声共同会成一个地狱的画面,而地狱的殇歌在天地间演奏着,这是用铳炮声与绝望的吼喊声交汇而成的殇歌。
没有退缩,没有胆怯,四万余清军,在岳乐的指挥下,向明军阵地发起了冲锋。同以往不同,战斗在一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这些心知必死的清军,尽管明知处于劣势,但是仍然不顾一切的冲锋着,进攻着。他们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进攻!
也许是因为绝望,所以没有一个人想到后退。他们以最原始,最激烈的方式战斗着,终于,在一次又一次冲击中,地雷、铁丝网,被清军用身体冲开了、踏平了。
“刺刀……”
李明天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看到一个身影跳出了战壕,在清军冲过铁丝网的瞬间,一名军官已经手提军刀冲了出去,
“弟兄们,跟我上……”
军官吼喊着,挥动着军刀,朝着冲向他的敌人劈砍过去,而在他的身后,更多的战士已经挺着刺刀冲出战壕,刺刀冲锋是明军最擅长的战术,而现在他们必须要用刺刀,把敌人挤出去。
最先冲进明军阵地里的清军,立即就同明军扭打在了一起,双方用刺刀短兵相接着,碰撞着……
第426章 对太子的考验(求支持,求月票)
靖南城破!
六十万建奴伏地求活!
从前线传来的消息,瞬间就通过电报传遍了大江南北。即便是远在西南边域的宁靖郡国也立即沉浸于狂欢之中。
大明,从本土到诸夏,以至于殖民地,此刻已像座喷发着烈焰的火山,喧嚣沸腾,燃烧的空气似乎想要融化了世间的一切。胜利的消息已传遍大明,传遍大明的各个角落。
欢喜的人们拥上街头、狂欢劲舞,喊声震天。街道、广场、公园,人潮涌动,满天花纸伴着震耳的爆竹声到处飞扬。
此时,这个滨海小城已经完全沸腾了,爆竹声、锣鼓声和人群的欢呼声响彻云霄。大家发自内心的热情大大超过了天气的炎热。大街小巷,男女老少都纷纷跑出家门,自发投入到狂欢的人群中……小城成了狂欢的城市。
城里到处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而在这片狂欢之中,也有一些和其他人欢天喜地不同,他们独自来到城外,在地上用棍子划了一个圈,然后点着一柱香,就这样在异域他乡给死去的亲人敬上一柱香,洒上一杯酒:
“你们的仇报了!”
说完,就嚎啕大哭起来。在于这一刻。对于他们来说也许只有这些泪水才能够表达他们此时的心情。
甲申年建奴入寇,亿兆百姓惨死,他们中的许多人没有留下姓名,就那么消失于世间。
大仇何以得报?
多少年来,人们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而现在,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官军攻克靖南!
六十万建奴伏首!
这无不意味着一切终于结束了,数十年的仇恨,数十年的战争,终于在今天结束了。
不过,尽管这一切都结束了,并不意味着完美酋首生死不明,踪迹全无!
失踪了!
和其他人欢天喜地的庆祝着胜利不同,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朱明忠整个人都陷入沉默之中,他的眼睛盯着手中巴掌大小的号外。
这份号外是城内报社发布的,不过只有百多个字,恐怕也就是转印了电报的电文,这种公开的电文里并没有太多的消息,只是简单扼要的向人们介绍一下前线的情况,如果是身在中都或者大明境内,朱明忠可以在第一时间得知其中的内幕,但是现在,他只能和普通人一样,通过公开的渠道了解这些消息。
二十余年的努力所换来的胜利,终于到来了,可是自己却身在边域,甚至对于前线的情况,也没有准确的了解。
现在怎么办?
眼下,一种空前矛盾的心情在深深地困扰着他。
一个声音告诉他,应该回去,回到中都,去了解内幕。而另一个声音却告诉他,应该继续往南巡视,毕竟,中都有太子,有太子监国,他会处理好一切。
内心的纠结,让朱明忠一时间难以做出决定,甚至就连同眼前,推门可见的下龙湾的美景,此刻在他的眼里也失去了魅力。
从穿越的那天起,朱明忠就倾尽全力,想要力挽狂澜,经过多年的努力,结果还算不错。现在,当最初的动机被彻底解决之后,面对这个本就在意料之中的胜利,他的心情却是复杂的。
欢喜之余,还有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摆在他的面前。
数月来,他曾广泛征询如何解决“建奴”这个令他棘手的问题,结果却是争持不下。无论内阁、朝廷、还是士民百姓,大家的意见发生了不少冲突,一边是主张血海深仇理应血债血偿,而另一边则是主张不应滥杀无辜。
现在六十万建奴投降了,接下来怎么处理?
半个月前,面对李定国密电中的请示,朱明忠犹豫了很长时间。直到现在仍然沉默着,这一步迈出去之后,又将会是什么结果呢?
一时间,即便是作为皇帝,朱明忠也决定不了这一步是该迈,还是不该迈。
“既然父皇如此忧心国事,不妨现在就返回中都吧。”
觉察到父皇神色的凝重,朱和于一旁劝说道。
“毕竟,这样的大事,大哥也是第一次面对……”
面对儿子的劝说,朱明忠突然想到,是啊,这也是朱和嘉第一次处置这样的事情,他在未来会面对更多的考验,毕竟,未来他会是大明的皇帝,现在,类似于今天这样的考验,可是机会难得啊!
“嗯,朕知道了……”
扭头看着朱和,朱明忠笑道。
“中都有你大哥在,他是监国,自然会处置好这一切!”
终于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朱明忠长松了口气,然后又对朱和说道。
“发一份电报给你大哥……且将余勇追穷寇……”
原本想说,绝不放过追击玄烨下落的朱明忠,终于还是摇了摇头,然后说道。
“我想,他会做出合适的的决定的,咱们继续逛咱们的,南洋的景色大不同于大明,机会难得啊!嗯,南洋的美食也不错!”
在朱明忠作出了不去干涉太子监国,想借这个机会让太子接受考验的决定时,此时的中都,作为大明的国都,在欢喜的同时,同样陷入从未曾有过的考验之中。
身为首席内阁大学士的方以智已经七十一岁了,在过去的几年中,他一直在操劳着国事,而在此之余,他同样还需要为另一件事烦恼下一次首辅。
作为首辅的方以智,自知自己已经年迈,他有责任向陛下推荐下一任首辅,在辅臣之中,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选择了张煌言,一来是因为他年青,二来是因为他于国曾立下大功。
也正因如此,在过去的几年间,有心以张煌言为首辅的方以智,一直把他放到次辅的位置上,甚至在其离开中都,前往地方巡视时,也会让张煌言代属内阁,或者令其代表内阁前往地方。铁路以及蒸汽船的建造,使得京臣不再像过去那样,困于都城,对地方的了解,往往只能通过地方大臣的公文,他们可以用更直接的方式了解地方。
也正因如此,在中都朝野之中,大都非常清楚,忠义伯张煌言将会是下一任首席内阁大学士。所以,当靖南城破,建奴伏首的消息传来后,在欢喜之余,方以智第一时间请张煌言一同商议对策。
其实,有时候,处理失败反而更容易一切,无非就是增派军队,集中力量,如此种种,而面对胜利,尤其是这样的纳俘近百万人的胜利,就需要解决太多的问题。
“现在怎么办?”
看着张煌言,方以智反问道。
“前前后后,纳俘差不多有八十万,这些人怎么处置?”
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方以智的脸色泛苦,作为首辅的他很清楚,在对待俘虏的问题上,大明上下的分歧有多大。
“一个不小心,肯定会激起士民的不满的。”
张煌言直接说道。
“其实,现在朝野之中的态度主流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是……”
抬起头,看着首辅,他又叹道。
“问题是,谁愿意担责呢?咱们总不能让太子去担责吧!”
提到太子时,张煌言苦笑道。
“咱们这个陛下,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连份电报也不发过来,至少总得给太子一些训示吧,陛下到好,就像是不知道似的,不闻不问,似乎铁了心思,要把事情交给太子,太子监国是不假,可这样的大事……”
“大事难得啊!”
方以智感叹道。
“陛下的目的再明显不过,就是为了考验殿下,让殿下尽早处理国政,我大明今时不同往日,太子必须要尽早接触朝政,只有如此,将来才能从容继位,这也是陛下现在常令太子监国的原因。”
身为首辅的方以智,曾经在太子监国的问题上,与陛下有过深谈,所以知道陛下的打算。
“让太子监国,加以磨练,这个道理我当然知道,可是,陛下这次会不会有些太……太子才二十几岁,这么大事情,让太子去处置……会不会出差池?”
差池!
突然,方以智似乎明白了,他明白了为什么陛下没有任何指示。
“其实,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什么事!或许表面上看起来,是件大事,可实际上,你说说,这算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几十万降敌而已,将来我大明要面对的事情,会比这更为重要,要是太子连这种事情都处置不了,将来如何面对更大的风浪?机会难得啊!”
想通了一切之后,方以智苦瓜似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他知道了陛下的用意,是为了考验太子,而对于他而言,也让他少了一个麻烦事。
“密之,你是想把这个球踢给太子?”
张煌言睁大眼睛,不解的看着方以智,磨练归磨练,可他并不希望太子因此声望受挫,他和方以智不同,他是勋臣,勋臣与皇家是天然一体的,必须要站在皇家的立场上。
“我等身为朝臣,不应该为君上分忧吗?现在陛下不在,太子既然监国,我等理应为君分忧才对!”
张煌言说的很委婉,其实态度也很明确,他不赞同把球踢给太子。让太子去处理这个麻烦事。
“苍水,你想多了!”
方以智笑着说道。
“不是要把麻烦事交给太子,而是机会难得,要是不让太子接触一些棘手的事情,又何必让太子监国?况且,即便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咱们可以直接劝阻,根本到不了门下司。”
大明朝廷的行政决策,往往都是由阁臣的“票拟”,然后再由皇帝的“批红”,而这个“批红”往往又是通过门下司,门下司的作为类似于司礼监,不过现在门下司角色往往是皇帝的“秘书”,设立这个机构也是为了牵制内阁,当然也是为了安置“幸臣”,毕竟,即便是作为皇帝,也没有权力直接任命五品以下的官员,五品以下官员由吏部任命,只有五品以上官员必须皇帝下旨任命。而在这一体系之中,皇权与朝权是互相制约的,不过朱明忠特意留了一个漏洞,就是门下司,这个是宫内侍从官的办事机构,其官员自然是由皇帝直接任命,不需要报请吏部,无须内阁同意。
多年来,在许多“幸臣”从门下司走向大明的朝枢的同时,经过不断的发展,门下司不仅取代了司礼监的作用,同样也在朝政中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并不仅仅只是“批红”,更重要的是,作为皇帝的秘书,他们可以直接向陛下提出建议,与内阁相似,同样也是皇帝的幕僚。
也正因如此,内阁与门下司之间的关系是极其微妙的,尽管大多数时候,都是合作大于分歧,可是在有些时候,内阁却又希望看到门下司闹出笑话。
“其实,如果门下司,能够主动介入这件事,倒是好事!”
张煌言的话声不大,也就仅只能让方以智自己听到他的话。
“毕竟,无论结果如果,到时候,都可以往门下司的身上推,即便是有人不满,也可以有人为太子担责。”
他的建议,让方以智,先是一愣,随后又哈哈笑道。
“苍水,要是顾宁人知道你这么说,估计以后你就别想到他那做客了。”
他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门下司侍中顾衍生是顾炎武的养子,这样明摆着“坑害”故人之子,顾炎武又怎么可能不生气。
“就是换成宁人过来,他也说不出什么来,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作大臣的,为君上背黑锅,也是本份,门下司是宫内侍臣,更应该为君上分忧!”
张煌言说的是大义凛然,让人无法反驳,这是事实,作为大臣必须要有这种觉悟。即便是方以智,也只能点头称是,随后他摇头说道。
“不过,这次苍水恐怕要失望了,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顾衍生绝不会插手此事,倒不是因为他不愿意为君上分忧,而是因为现在是太子监国!”
特意提到“太子监国”,随后方以智又冷笑道。
“别忘了他们一直都是自认为自己是陛下的家臣!陛下的,不一定是太子的。”
第427章 (求支持,求月票)
政治就是协调的艺术,平衡的技巧。
尽管身为皇帝的朱明忠,记不清楚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这句话,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文官一家独大,是明朝政治的诸多弊端之一,而文官独大在科举取士的社会似乎是无解的。
也正因如此,如何破解文官独大,确保权力平衡,就成了朱明忠不得不考虑的事情,尽管设立了以开国功臣为核心的勋臣以及退役官兵为基础的勋士群体,并且通过严格的法令,禁止文官染指军队,且通过近代化的文官考试取代了科举制。可是总体上来说,掌握着中枢、地方以及人、财、法等权力的文官,其影响力仍然远非武官所能相比。
如何打破文官独大?
如果对手太强大,而且不能彻底打倒,那就往里掺沙子。禁止文臣染指军事,是削弱其影响力,至于所谓的“沙子”,就是在兴乾元年设立的“门下司”,这个看似内廷侍从机构,成为文官体系中唯一一个不需要通过文官考试既可任官的机构,二十多年来,大量的勋臣子侄,正是以“幸臣”的身份通过“门下司”进入大明官场,成为封疆之吏或者中枢官员。于文官体制中,他们是一个异类,他们的出身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是纯粹的文官。
身为门下司侍中的顾衍生,非常清楚自己并不是纯粹的文官,做为“幸臣”必须要有作为幸臣的觉悟,但是他必须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门下司是陛下的门下司!”
尽管秉持这一原则,但是在太子监国时,他同样也会积极的向太子提供一些建议,供其参考,不过,这一次,他却选择沉默,不是因为他没有合适的建议,而是因为太子府,大明的太子可以自设幕府,可以自行招募官员,直接任命官职,所以,在太子身边,同样有一批颇有才学的官员,太子在这个时候,往往会征求他们的意见,作为侍中的顾衍生这才会选择沉默。
“陛下让太子监国,不仅仅是为了锻炼太子,同样也是为了锻炼太子的幕府。”
“门下司是陛下的门下司!”
这个道理,朝廷百官明白,身为太子的朱和嘉也非常清楚,或许门下司会作为他处理国事的参谋,但是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门下司”,也就是太子幕府。
作为大明的第一个太子幕府,在设立幕府时,朱和嘉几乎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应该以什么官员为主?尽管并没有类似的经验,但是在军队中任职的经验,却让他做出了另一个选择,他所需要幕僚并不是一定要经验丰富的事务官员,因为太子幕僚大多数时候,并没有实际性的事务,他需要是仅仅只是参谋,为他提供建议的参谋。
就像现在,当如何处置数十万俘虏的事情被内阁“丢”给自己之后,第一次面对如此棘手的问题,朱和嘉自然想到了自己的“参谋长”。
不过,朱和嘉为自己选择的“参谋长”并不是朝中的官员,甚至压根就不是官员,而只是一名学者。
“姜斋先生,现在内阁将西域善后事宜,交由本宫处置,这件事何等棘手你是知道的,这本宫应该如何处置?”
也许是因为从少年起就在军校以及军中任职的关系,所以朱和嘉行事素来直接干脆。
“嗯,殿下喝茶。”
王夫人略点下头,并没有说什么。
尽管作为太子的幕僚,但他并不是官员,与其说是他是幕僚,倒不是他是太子府的“清客”,在绝大多数时候,他仍然和过去一样,在书院任教。其实,他曾是
表面上看来,他并不像是太子府的幕僚,而只是是一个颇有名望的教授,可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作为太子曾经的老师之一,他对太子一些颇有影响,而太子对他也极为尊重。
“其实,从陛下出巡起,臣就知道这件事,最终会落到太子的身上。”
已经六十五岁的王夫之,说话语气很慢,在兴乾朝早期的官员之中,他的经历最为坎坷,当年他身为提督学政,因为未能阻止陛下废除科举,而饱受士林批评,这甚至直接导致了他的辞职,后来于清河书院任教授,再到回乡创办湘潭书院,但数年前,却因为主张限制君权,遭到书院绅董的抵制,最后不得不离开自己一手创办的书院,随后收到清河书院的邀请,再次返回书院任教授。如此充满波折的经历,不可不谓之丰富。
“这是难得的机会。”
朱和嘉笑道。
“父皇希望籍此机会让本宫加以磨练,无论事情最终结果如何,他都会接受,其实……”
“其实,陛下如此安排,倒是再稳妥不过,我大明自高皇帝以来,尽管太子皆于陛下身边参与国政,可也仅仅只是参与,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作为旁听者,实际上,大都没有多少主国经验。而陛下袭位后,其心思自非历代皇帝所能及。”
或许一直以来,皆主张限制君权,但是对于陛下,王夫之同样是极为推崇,甚至这也是他主张限制君权的原因大明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像陛下一样的君主。
“所以,自从殿下返回中都后,陛下经常外出巡视,每次皆由太子监国,虽然内阁可处置大部分事物,但太子难免仍需决断国事,如此数年太子主事之稳,也是有目共睹的,也是陛下的初衷,只是,这些年天下承平,素无大事,虽然天下人皆言殿下英明,可实际不过只是天下无事而已,而陛下令殿下监国,为的是什么?”
抬头看着太子,王夫之自问自答道。
“为的自然是将来殿下继承大统后,可令大明盛世延续,不至于因为不知国事,令国事崩坏。”
略点下头,朱和嘉说道。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父皇打下这么大片江山,可谓是恒古所未有的基业,要是在本宫手中丢下了,那本宫可就是天下的罪人了,所以本宫决不敢有丝毫懈怠。”
对于身为太子的朱和嘉而言,他知道自己身上的压力有多大,他所面对的帝国是一个超过历朝历代的帝国,而在在未来的几十年中,在父皇的推动下,这个帝国还会继续扩张,而这一切最终都会交到他的手上,到那时,将会面对什么样的考验?是他从不敢想象的。
现在西域问题,不过只是开始罢了。
“殿下勤勉,世人皆知,但国事绝非一个勤字既可,世宗、神宗皇帝,从来谈不上勤政,可却正是大明盛世之时,孝烈皇帝论勤政几不逊于高皇帝,可又岂能力挽狂澜?”
王夫之的反问,让朱和嘉的眉头微皱,心里同样也带着一些疑惑,疑惑着他为什么没有给出一个的建议?
思索片刻,朱和嘉似乎听出了王夫之话中的意思。
“姜斋先生,你的意思是……内阁?”
“殿下!”
见太子这么快就反应了过来,王夫之便笑着说道。
“陛下让太子监国,并不是意味着,太子必须要事事亲历亲为,否则,大明为何设立内阁?内阁是陛下的辅臣,既然太子监国,自然是太子的辅臣,这次西域之事,内阁一时无法决断,征求上意,如此确实也是寻常,只是此次到底是无法决断,还是因问题棘手,才把这个皮球踢给殿下?”
王夫之的反问,让朱和嘉的脸色微微一变,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以为这是难得的磨练,但现在看来,磨练并不一定是针对一个问题,作出具体的决定,父皇所要的磨练又是什么?
“其实,即便是这一次殿下做出了一个让各方满意的决断,但是,将来呢?我大明之大岂止万里,万里之地事务诸多,今天有西域之事,明日有南洋之事,事物皆有不同,难道次次碰到难题都要“圣裁”不成?如此又要内阁何用?”
离开清河书院之后,坐在马车中朱和嘉的表情不时的变幻着,他甚至又一次想到了少年时,父皇的那句话。
“做皇帝最重要的不是如何处理事,而是如何用人,只要用对了人,国家也就太平无事了!”
用人!
识人、用人……
朱和嘉似乎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许多明君在屏风上记下某个大臣的名字,也为什么父皇总会在他的小册子上,记下一些名字,并且吩咐门下司调来他们的资料,父皇看似很少过问朝政,其实,正是因为父皇能够发现人才,并且能让人才人尽其用。
但是识人、用人只是开始,更为重要的是什么?
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之后。朱和嘉的内心充满喜悦,在这一瞬间,他甚至看到了父皇让自己监国的目的所在,并不是让他事事亲历亲为的解决国内事务,那是大臣的事情,对于皇帝而言,所需要的,就是用好办事的大臣,这才是处理国事的根本。
回到了太子东宫后,朱和嘉直接吩咐女官取来内阁的奏折,然后直接在奏折上批阅,随后又吩咐人送回内阁。
“知道了!”
如此三字,被送到方以智的面前时,他顿时傻了眼,他未及细想后背就冒出了一股冷汗。
“殿下生气了!”
将奏折丢给张煌言,方以智苦笑道。
“苍水,看来,咱们到底还是没有弄明白啊!”
“别忘了太子是陛下一手教出来的,陛下一直不说,并不意味着,太子不会学啊。”
一声长叹后,张煌言看着奏折上的三个字,苦笑道。
“得了,咱们还是赶紧把这件事处理好吧,殿下是生气不错,可如果咱们不把这件事处置好,到时候,恐怕就不单单是生气的事了。”
看着摇头苦笑的张煌言,方以智突然笑道。
“其实,这也是好事。”
“哦?”
“太子今年不过才二十几岁,就看穿了为人君的根本,陛下后继有人,大明的将来可期啊。”
说出这句话后,方以智与张煌言两人无不是哈哈大笑起来,在大笑之余,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方以智又问道,
“如果所料不差的话,这次顾衍生的日子,应该也不好过吧!”
何止是不好过,简单是如会针毡,几乎是在得知太子的批示的令旨后,顾衍生就像是急着澄清什么似的,第一时间赶到到了东宫,还不等他解释,就不得不持笏站在太子面前,迎接着太子的雷霆之怒。
“顾衍生,你告诉本宫,门下司是什么?”
“门下司是宫廷侍从,是陛下的近臣,为陛下参谋国事……”
额头冒着汗,顾衍生的脸色显得极不自然。
“那么本宫问你,既然父皇出巡,本宫监国,门下司应该是何人的参谋?”
“自,自应该为殿下参谋事务……”
持笏深揖的顾衍生也没有解释他的想法,无论什么解释,在事实面前都是苍白的。
“那在这件事中,你又是如何参谋的?”
冷冰冰的反问之后,朱和嘉直接说道。
“顾衍生,你是父皇任命的门下司侍中,按道理,本宫不便追究你的责任,可既然你是在本宫监国时失职,那么这失职的责任总是要追究的,侍中是宫廷近臣,容不得失责!现在平南总督的任期已到,你就到平南去吧……”
在顾衍生失魂落魄的离开东宫时,对他的处置立即在中都传遍了,朝野无不是为之震惊,一时间,对此事的关注,甚至超过了对西域降人的关注,舆论虽然谈不哗然,但却也看到了殿下的另一面,毕竟,任历来的“规矩”,侍中入朝至少可以为一部尚书,而现在却直接被发配到最偏远的平南,这不能不让人震惊。
而更让人诧异的是,对于顾衍生的这个任命,内阁并没有封还,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没有封还,并不是因为趁机打压门下司,而是因为太子对内阁同样极为不满,因为门下司是宫廷侍从,所以他才能直接处置。
顾衍生的去职,虽然谈不上杀鸡给猴看,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太子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太子了……
第428章 总督的心思 (求支持,求月票)
从与广西接壤的宁靖郡国到河口总督区不过只需要半个月,位于湄公河畔的河口总督区,既然是大明在广南的殖民地,同样也是广南铁路的终点,想要抵达南天门,就必须要在这里转乘轮船。
在这半个月里,朱明忠沿着铁路在广南诸夏各国进行了一番游历,尽管时间不长,但是对于诸夏的环境也算是有了基本的了解。在各国游历时,朱明忠并没有惊动诸夏,毕竟,这些封国大抵都是小国,迎来送往难免地耗费大量的钱财。
但是在抵达河口总督区后,在微服巡视几天后,朱明忠却仍然在考虑,是不是要到总督府一趟,河口总督区与平南、南天门一样,是地位极为特殊的区域,他们并不是大明的本土,但地位却又高于殖民地,而三者之中,最为富庶的也就是河口总督区。
“兴乾三年,山东、北直隶大旱,饥民百万,朝廷解南洋米粮百万石,活民百万!”
置身于稻田间,凝视着一望远际的稻田,朱明忠颇为感叹的说道。
“过去人们常道“湖广熟,天下足,”兴乾后,世人皆言“南洋熟,天下足”,尤其是兴乾十五年后,内地人口激增,南洋米日益为内地所依赖,去年国内进口南洋米超过五千八百万石!”
凝视着眼前的稻田,朱明忠的神情显得极为凝重,这些年内地对“南洋米”的依赖,并没有减少,而是日益增加。
“父亲,似乎有人对此亦颇为微词,他们认为内地进口粮食日益增加,是因为百姓趋利,宁可种玉米、蕃薯养牛、喂猪,也不愿意种粮,因为种粮的收益远不及养牛、喂猪,当然更比不上种桑养蚕,所以才会导致这些年,南洋米进口日益增加,以至于有“无南洋米不得活”的说法,一但南洋生变,必定将会造成内地饥荒。”
朱和看着父亲说道。
“那你怎么看?”
微微一笑,朱明忠反问道。
“孩儿觉得,那些人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兴乾十年,父亲曾言“大明与诸夏的联系,并不仅仅只局限于血脉以及文化,更应该是经济上的联系,当两者的经济结为一体时,大明与诸夏必将永为一体。”,这些年南洋米进口量日益加,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对大明不利,单就是每年数千万元的贸易支出,就是一笔巨额开支,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对母国出口米粮,已经是南洋诸夏的支柱产业,一但大明停止进口某国的米粮,势必会对该国的经济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官无俸维生,民无钱置物,空有大量米粮,只能任其烂于仓中……”
尽管南洋诸家也是朱家人,但是在提到他们的时候,朱和并没有显露出多少情感,毕竟,对于那些“亲戚”他并没有任何印象,他心中的家人,其实也就是兄弟姐妹而已。
“父亲,只要南洋米粮仍然占据其贸易主导地位,那么南洋诸夏永远都不可能对母国生出异心!”
看着沉默不语的父皇,朱和觉得自己猜对了,父皇当年分封诸藩于南洋,恐怕从一开始,就已经料到了今天,诸夏对于母国的经济依赖是维系双方关系的根本基础,而不仅仅只是所谓的“血缘”。
望远处看了一眼,朱明忠并没有回应儿子的判断,他只是沉声说道。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广南地处北回归线附近,气候炎热,降雨充足,水稻可以实现一年三熟。兼之大部分耕地位于红河平原、九龙江平原一带,河流从上游带来大量的有机质,土壤肥沃,三季亩产千余斤轻而易举,而南洋各地,大抵上也都是如此,一年三熟,岁得千斤,这一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实在是让人心羡不已,也是内地永远无法相比的。”
朱明忠一边说,一边指着水稻田中劳作的百姓说道。
“而更为难得是,这里地广人稀,生产落后,明人迁移到这里后,既分田教化,授土人以农技,让他们在农场中为其耕种,南洋米为什么便宜?即便是征收60%的高税,成本仍然低于内地米,大抵上无非就是一年三熟再加上劳力成本的微乎其微罢了。”
南洋米的成本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相比于内地的严禁畜奴,只得高价购买异域奴婢不同。得益于当地本身半奴隶社会的现实,南洋诸夏以及总督区却是畜奴成风。尤其是当年第一批发配到这里的人家,大都是伪官或者汉军旗人,来到这里之后,他们直接借鉴了“旗下家奴”完善了当地的奴隶制。家奴没有独立的户籍,因户口完全依附于主家户口之内,又称“附户”。其中立有战功者,赏赐开户权利,称“开户人”或“另户”,地位高于一般家奴,但仍然还是“家奴”,也无法彻底脱离与主家的隶属关系。
尽管后来大量明人迁入南洋各地,但往往也只“入乡随俗”,而桂、秦两国更是在灭亡马打蓝之后,将其举国上下所有丁户都纳为奴婢,分赏给有功国人。并且以国家法律的形式,进一步完善了“奴婢制”。
“是啊,父亲,其实,孩儿觉得,南洋诸夏百姓生活,其实是远远好于内地,但凡是一般“郡国兵”之家也拥有奴婢四、五人。要是将军大臣则百倍、甚至千倍于此。”
摇头感叹之余,朱和的目光投向远处一片位于稻田间的农庄,那些农庄里的“国人”享受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有奴婢为他们耕种、有奴婢服侍他们,这样的生活,是国内百姓所不能及的。
“而在内地,即便是许多军功士绅,也不过只有奴婢一两人,至于奴婢数千人,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所以,现在内地越来越多的人愿意迁往海外,世人皆言天朝之外是蛮荒,可实际上啊……”
摇头轻吧着,看着眼前一望无际可比江南的水田,朱明忠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这里怎么就与蛮荒画上了等号,尽管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二十余年垦殖的结果,但是,秦汉时的江南,不也是蛮荒之地吗?
“只要我们明人所到之地,不出数十年,即便是曾经的蛮荒,也会变成鱼米之乡,就像这里一样。”
牵过身边的马,重新骑到马上,朱明忠笑着对儿子说道。
“走吧,也是时候去见见本地的官员了!”
作为首府的河口城的规模并不大,顶多也就是与内地的县城差不多,从外观上瞧起来,也与内地的县城并没有多少区别,同样的方型城墙,只是在城门以及四角多出了棱角而已。
尽管广南铁路,名义上修到了河口城,但实际上,因为河口城在湄公河南,考虑到修建成本,铁路并没有修过湄公河,而是筑于对岸,所以,尽管已经来到河口城两天了,但这还是朱明忠,第一次进城。
进城后,朱明忠一行人就直奔总督府,所谓的总督府与内地的衙门相同,前衙后家,在衙门辕门外,随行的侍卫将腰牌递给卫兵后,就直接进入了衙门,
陛下在河口!
当河口总督黄百川整个人在惊喜之余,更多的是惶恐不安,惊喜是因为陛下的亲临可以直观的看到这些年河口的变化,而惶恐的原因是因为他很清楚,有些事情是不为《大明律》所容的。
在得知陛下来到河口城的时候,黄百川立即赶了过来。
置身于总督府内,朱明忠打量着黄百川,片刻后才笑着说道。
“黄卿,朕记兴乾六年,在你大伯那里,第一次见你时,你曾对殖民地有颇为微词,现在你到河口,已经三年,告诉朕,现在你又有什么想法?”
十几年前,第一次见黄百川时,他还只是一个年青气盛的青年,他是黄宗羲三弟黄宗会的长子,在中都读书时一直寄宿于黄宗羲家。
听陛下提及旧时,黄百川不禁有些脸红。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当年是如何抨击殖民地的诸多事物,如何与《大明律》相抵触,但现在,他身为河口总督,非但无意更改,反而还希望进一步巩固。
“陛下,当时臣年少无知,不知天高地厚,也就是陛下,能不计较臣当日妄言。这些年,尤其是到了河口之后,臣一直在考虑,这各地风土人情各有不同,不能一味强求,就像广南土人,尤其是北方土人,虽然千年来皆从汉俗,但百姓往往不蓄发,这是因为天气太过炎热,要是一味强求,反倒会激起百姓不满,所以各国以及河口,对此亦从不强求,听从百姓自愿,偶有变通,亦有利于教化土人。”
听着黄百川的解释,朱明忠只是笑点着头,对于这里的一些问题,他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这里不同于内地。
“其实,这次朕之所以南下至此,就是为了亲眼看一看这里,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广南以及海外诸夏、殖民地,风土人情截然不同于本土,所以,才需要实施教化,而这么多年,朝中偶有争执,尤其是对于各总督区,毕竟这里不同于殖民地,也不同于本土,在适用法令上,肯定会与《大明律》产生冲突,所以……”
看着黄百川,朱明忠微微一笑。
“你上次的折子,朕准了!”
“陛下!”
双眼猛然睁大,黄百川满面惊喜的看着陛下说道。
“这、这……”
激动不已的他,连忙长揖道。
“臣代十六万河口军民谢陛下隆恩!如此一来,河口军民民心可安,将来可期,如此不同百年,河口必定繁华不逊江南!”
看着黄百川激动的模样,朱明忠只是微微一笑,但是在内心深处,却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这声叹息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给予河口殖民地的是什么。
并不仅仅只是给予他们根据当地环境制定法令的“立法权”,更重要的是,给予了他们扩张权,真腊、暹罗都将会成为他们扩张的对象,当然,前提是这两个国家“修贡不诚”,不过,这个“诚于不诚”,是由总督去介定的。
“黄卿家,朕要的不是河口的将来繁华不逊江南,朕要的是,这里会成为大明另一个江南!”
“臣明白!”
黄百川再次长揖道。
作为朝臣的他,当然知道陛下对于南洋诸地是寄予厚望的,“抚夷归夏”这必定将是南洋的未来,无论任何人都无法抗拒这一发展规律,甚至每一任总督,在就任之前,陛下都会如此告诫他们,以提醒他们的职责。
“臣,必定不负陛下期待,推行教化,令此地尽归华夏。”
对于大明来说,在南方的扩张从来不是单纯的殖民,更多的是为了负担起文明的责任。一个伟大的文明必然要对外扩张。像世人去传播这个文明,让更多的人沐浴在这个文明的影响之中,这才是伟大的文明。那些以谋求利益,千方百计压榨殖民地民众的国家,从来都谈不上什么文明国家。他们根本就肩负不起传播文明的责任。
而现在大明必须要担负起这个责任,这才是未来,大明之所以伟大的根本原因。
看到陛下的心情似乎不错。黄百川想到了之前见到的那个客人。于是便对陛下说道。
“陛下,还有一件事,臣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爱情尽管直言。”
“陛下,平南总督顾衍生现在就在河口的船上,他坐的船明天就会离开河口。”
看着陛下他的语气显得非常谨慎。
尽管他知道顾衍生是底下的心腹大臣,但是这一次顾衍生本上等于被变相发配到了南洋,陛下有可能会见他吗?
尽管他和顾衍生根本谈不上是朋友。那可个人也是认识多年。有机会总要为他说上一句话。
听到顾衍生搭乘的商船就在河口,沉思片刻后,朱明忠说道。
“顾衍生虽然有错,可,他这些年也算是劳苦,朕总还是要见一见的!”
第429章 罪臣(求支持,求月票)
对于搭乘商船离开了本土,前往平南任职的顾衍生来说,他从不曾想到会在河口见到陛下。在得知陛下诏见时,在来的路上,他反复考虑了很长时间,见到陛下应该说什么?
是请罪?还是讲述自己的委屈?
直到马车停下的时候,顾衍生才终于想通一些。
什么都不说。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罪也好,委屈也罢,作为大臣的总要受着,更何况,他还不是普通的大臣,他是宫廷侍从官,几乎等同于皇帝的家臣,即便是受点委屈,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看着顾衍生如过去一样见礼,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任何异样,朱明忠只是笑着说道。
“听黄百川提到你在河口,想着在你去平南之前,总是要见一见的。”
陛下的话,让顾衍生暗自庆幸自己的选择,无论是请罪或是表述委屈,显然都不合适,唯一的选择,就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庆幸之余。顾衍生连忙谢恩道。
“陛下百忙之际,仍然想着臣,臣无以为报,唯有尽忠职守,死而后已,以报君恩。”
随后,他们谁都没有提中都发生的事,陛下没有提,顾衍生同样也没有提,而只是在那里谈笑风声,就像故友于他乡重逢似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黄百川的心底尽是惊诧,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等于变相流放的顾衍生没有丝毫的抱怨,更想不通,他为什么绝口不提中都的事情,甚至就连陛下,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这是为什么?
当然,没有任何人会回答他这个问题,现在,这只是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餐宴。
喝着冰镇的米酒,感受着酒水的冰凉,朱明忠不得不感慨国人竞奢绝对是有“传统”的,比如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在国内夏天以及南洋的流行,就是一种象征。
而这些冰并不是被制造出来的,而是从遥远的北方运来的。甚至可能是从北海或者滨海等地。冰块运输,完全使于偶然,经过多年的发展,经济发达、人口众多,但是肉类供应匮乏的南方和富产牲畜的北方之间出现了严重的供需失衡。因为在运送途中,无法避免肉类**变质,而大量人口涌入城市促使长江流域的人口暴增,当地的肉类供应无法满足不断上升的需求。
同时,对东北大平原的开垦使得牧场主拥有庞大的牛群,却没有相应数量的消费人群,尽管他们可以制作咸肉,但是相比于咸肉,人们更需要新鲜的肉食。是冰块为人们找到了出路,最终打破僵局。为了把新鲜的肉类运往南方,然后在当地存放于当地的冰窖中,借助冰窖里存放着的冰块,实现肉的冷冻,然后于夏天出售。
可是相比于庞大的市场,冰窖的数量是有限的,它们不可能长期储存足够上千万人食用的肉类。最终,还是一家商行想到了办法,他们与聘用一名工程师来建造一种先进的冷藏车,其实也就是把冰窖装到了车上、船上,即便是在盛夏,也可以通过把新鲜的肉类,在冰块的冷冻下,运往南方各地。而为了储存鲜肉,冰库也遍布南方。
在冰块与肉类上应用的同时,面对炎热的夏天,一些商人敏锐的看到了商机冰的商机。冰可以为屋内降温,也可以制作冷冻饮料,在炎热的夏天,一杯冰镇的凉白开或者水果,足以让任何人为之愉悦。
不过,它的价格是昂贵的,但也正因为昂贵,才会成为夏天里富人炫耀财富的工具,就像现在,这屋内的清凉,实际上,也是因为有冰在降温。
很奢侈,但确实很舒服……感叹着世人的变化,收回心神后施奕文笑着说道。
“爱卿有这个心就行了,你到平南之后,准备做些什么?”
面对皇帝陛下的询问,顾衍生自然是把自己的想法一一道出,无非就是推行教化,普及社学,当然还有就是维持与土官的关系,让土官心愉诚服的接受大明的教化。当然,他并没有强调“改土归流”,按照朝廷的计划,实施“改土归流”的前提是50%以上的土人会说国语,这是一个基本前提。
尽管没有强调,但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自己的构想,其实他本身就有自己的想法,毕竟,身为平南总督,他必须要考虑那里的将来,而所谓的“将来”,其实也就是“改土归流”。
“……当然,能否成功实施“改土归流”,最关键的因素是人,是当地的土人!”
顾衍生看着陛下,缓缓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在针对西南土司问题上,陛下曾经说道“改土归流”成功与否,表面上看来,朝廷与土司之间的斗争,其实本质上应该是朝廷与土官在争取土民,土民才是争取的对象,只要我们把土民争取过来,那么,土官也就是孤掌难鸣,也就不攻自破了……”
在顾衍生提到西南土司时,朱明忠微微点头说道。
“千百年来,土官之所以能够对抗朝廷,根本就是人,只要把人争取走,也就是釜底抽薪之计。”
提及此事时,朱明忠显得有些得意,从古至今面对西南山苗土司,历代王朝都没有太好的办法,最终都是承认他们的治权,用表面上的臣服换取国家的统一。可土司的反叛却不绝于史书。
怎么样处理土司?
兴乾朝同样也面对这样的问题,相比于他人调动大军强调,朱明忠换了一个方式,将怀柔的对象从土官变成了土人,从通过怀柔土人去瓦解土司。
“陛下,“下山为汉,官府授田”,原本受土司压榨的土民无不纷纷逃出大山,没有百姓作为支持,土官也就掀不起大浪了,西南自此平稳,全赖陛下当年定策。”
“其实,当年令尊也是出力颇多的,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具体实施的时候,很多问题,都是令尊处置的。”
提到顾炎武,再看着顾衍生,朱明忠心里难免有些愧疚,用故友的儿子作亲儿子的磨刀石,这……哎,这或许就是君王成长的过程吧。
“全是陛下圣明,家父不过只是按陛下旨意办事而已。”
拍着陛下的马屁,顾衍生又继续说道。
“陛下,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在平南,推行类似的办法。”
“说来听听。”
“众所周知,平南本是外番土司,土人大都未受教化,于土司中,土人全都是土官的奴婢,生杀大权皆由其掌握,其种地收益也尽归头人,土人只有裹腹的口粮。尽管朝廷屡屡下令,要求其善待土人,但往往不为土官所理睬,朝廷也只能于城市周边推行法令,在过去的多年间许多土人不堪暴虐纷纷逃往朝廷控制的城市,而当土官往城市拿人时,往往会与县衙官员发生冲突,这也是最近几年,平南局势紧张的原因之一。”
平南并不太平,不太平的原因,就是土官与流官之间的冲突,甚至朱明忠相信,如果不是因为在那里维持着大量的驻军,恐怕当地早就有反弹了。
“那以你之见,应该怎么办?”
作为河口总督的黄百川,同样竖起了耳朵,尽管在这里没有类似的问题,但不代表以后没有,毕竟,他的心里已经有了计划,至少在离任之前,解决掉真腊,到时候,到时候难免会碰到类似的问题。
“关键在于,朝廷与土官之间,没有就这个问题达成协议。”
“协议?”
眉头微皱,不等朱明忠开口,一旁的朱和就打破沉默反问道。
“顾总督的意思是让土官同意土民出山?如果本王没有记错的话,当年为了让土司同意的土人下山,朝廷可是没少费心思,甚至这个同意,根本就是打出来的,那些土官,你不打他们,他们又怎么会同意土人下山?”
“大王,即便是现在土官也没有同意土人下山啊!”
目光转向十八皇子,顾衍生继续说道。
“他们只是同意,如果土人逃到山下,不派人追捕,并不是同意土人下山,换句话来说,土司就像是一个监狱,朝廷划定好区域,在这个区域内的事务,朝廷不干涉,但是土人逃出了土司,土司同样也无权追捕土人,一句话,只要逃出来,就可以获得自由。”
“即便是这样的条件,当年想让土司们答应,朝廷也是没少费心思啊!”
笑看着顾衍生,朱明忠反问道。
“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平南的土官同意这个条件?在不大动干戈的前提下。”
面对陛下的询问,顾衍生笑道。
“陛下,想让他们同意这个条件,简直是痴人说梦!”
一声“痴人说梦”,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朱明忠也放下了酒杯,颇感兴趣的看着顾衍生。
而黄百川则好奇的反问道。
“既然是“痴人说梦”,那顾总督准备怎么办这件事呢?”
黄百川好奇,朱和同样也很好奇,或许,将来他并不需要面对类似的问题,但并不妨碍他进行一些学********……”
面对陛下投来的目光,顾衍生并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一下桌上的水果,然后取过来两个火龙果,拿起一个火龙果猛然用力往桌上一拍,将它几乎拍个稀烂,然后又拿起另一个火龙果,握在手里作力一砸,砸烂了大半,之后他把两个火龙果放到桌子上,然后才继续说道。
“其实,现在平南土司反弹,他们反弹更多的只是表达不满,他们非常清楚,自己没有任何能力反抗,在那里有得是土兵,等待着平叛获得军功,等待着军功后封赏勋田。可不满的情绪却在一天天的堆积着,早晚有一天会暴发,一但他们发现机会,势必会暴发出来,但是现在,他们不敢,既然无力更无胆!”
将两个烂的了火龙果摆到面前,顾衍生冷冰冰的说道。
“他们为什么不满,无非就是因为他们认为朝廷包庇土人,土人只要逃出来,官府就会百般包庇,完全不顾及他们的利益,这一点,就像我们在西南一样,只不过,我们在西南强迫土官接受了这些条件,要么接受,要么去死。没有其它的选择,就像……”
指着面前的两个水果,顾衍生说道。
“就像这两个烂水果一样,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没有选择,无非就是一个稀烂的,一个烂一半的,这是一个选择题,面对朝廷的弹压,他们往往会选择……”
拿起那个还剩下一半的火龙果,顾衍生冷笑道。
“至少,这个还能吃上几口,至于另外那个,没有人会选择。”
“两害相较取其轻。”
略点下头,朱明忠看着顾衍生,基本上已经猜出了他的办法。
“你的意思是给土司一个选择。”
“陛下,强硬的同时,作出适当的让步,可以解决很多问题,现在土司因为土人逃亡,对官府心生不满,那么臣到那里,就去化解他们的不满,零刀子割肉不觉痛,换一个法子来,他们觉得的官府包庇,那么,我就包庇,而且要光明正大的,征得他们同意的包庇!”
猛的睁大眼睛,黄百川盯着顾衍生,目中尽是疑惑。这不是激变吗?相比于他的惊讶,朱明忠反倒很平静,只是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不过,要求他们认同官府包庇的同时,臣还会作出让步,准许他们派人到城内抓捕逃亡的土人,但是,如果那个土人已经逃出来一年。土司就不能再抓捕。也就是说,他们有一年的时间,去抓捕逃亡土人!超过时间,那个土人就可以获得自由。”
微微一笑,朱明忠看着顾衍生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些土人需要怎么逃脱追捕呢?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汉化,他们会主动的换上国服,也会主动的说国语,毕竟求生的**总能激发出人的潜能,而为了逃避追捕,他们往往还会作出另一个选择,就是托庇于某个国人家中……”
在顾衍生的话音刚落,黄百川就急声说道。
“你这办法其实说白了就是换个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