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世间人(第三更,求支持)
军正司。
直到兴乾三年,对于外界来说,军正司仍然是一个负责军法维持的机构,那些穿戴军装,袖上戴有“军正”袖章的军正,对于军人来说,依然是种威慑。但凡是有镇守驻军的地方,都有巡逻的军正,负责处置军人违律,毕竟按照大明的律令巡检无权逮捕军人,这也使得街头的巡捕对于军人没有任何制约能力,只能依靠军正维持。
不过,军正司还有一个职能,就是守卫与情报,它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大明旧时的锦衣卫,不仅负责皇宫以及京中要害部门的守卫,同样也负责收集、分析情报。
不过因为这一事务本身就极为隐密,所以对于外人来说,根本就不知道军正司有着这一职能,当然,对于曾经身在其中的官员来说,自然知道军正司的这一职责,也正因如此,张峰扬每一次在街头看到巡逻的军正时,都会去想,他们中的一些优秀者,会不会在将来进入二部。
二部,就是军正司情报处,也是大明最重要的情报机构,也就只有海军才有自己的情报处,但是军正司的情报简报却可以直接递到陛下的面前。
但是,这一切对于张峰扬来说,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他现在只是一名巡检,在中都分成了十三个区,每个区都有一名巡检使,每名巡检使麾下都有15-20名巡检,每个巡检负担一队巡捕,而他并非是负责街,而是侦缉队巡检,负责侦破案件,这份工作很繁琐,但在他看来,却与过去的工作有着它们的共通之处。
同样需要大量的情报、分析,然后进行判断,不过,在很多时候,有些案件最终都会成为无头案,最近他正在忙活的这个案件,就让他没有丝毫头绪,所以才会又一次来到的案发现场,坐在这茶摊上趁着喝茶的功夫,理顺一下线索。
“张巡检。”
突然,一个陌生人坐到了他的面前,这人二十几岁的模样,相貌堂堂一身读书人打扮。
“你是?”
有着过人记忆力的张峰扬,相信自己没有见过他,便微笑道。
“你是?”
“张巡检可记得阿瓦的故友?”
阿瓦的故友!
对方的提醒,让张峰扬的眉头猛然一挑,然后沉声说道。
“哦?故友?是何故友?”
对于张峰扬来说,曾经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他只是七品的巡检,这还是因为这里是中都,如果是其它府城的巡检,可能只有八品,若是县城,不过只是九品。
“当年张巡检可以对那位许下过诺言的,不知巡检可记得当日之诺?”
来人又一次提醒着张峰扬。
是什么承诺?
张峰扬自然记得那个承诺,但,那又何意义呢?毕竟早已经物是人非了。而且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在下是桂王府家臣潘仁远,不知巡检可否记得桂王?”
谁又会忘记桂王,即使是桂王自行“藩禁”,自从入京之后,除非有旨,否则就绝不会主动离开王府,在京师也没有几个人会忘记他,毕竟,他的身份太过于特殊,太过于特别。
当然对于一般人来说,他们自然不会过问桂王,可但凡是会记得这位的,地位都绝不是寻常人。
“无论是京师也好,广西也罢,于朝廷来说,都不是安置桂藩的长久之地,所以才需要釜底抽薪来个一劳永逸。”
“釜底抽薪?”
顾言武望着朱大咸,然后说道。
“你是指宣南?”
朱大咸缓缓点头站起身来抽出藏在袖中的一份折子,双手捧着亲自递到顾言武案前。
“不仅仅只是封藩宣南!”
顾言武疑惑的接过折子,打开后看到上面的字,便惊讶抬头望望朱大咸。
“封国建邦于夷地?”
“正是!”
朱大咸点头说道。
“这是河南巡抚吕留良的折子。”
顾言武并没有说话,他又看了一眼折子,然后抬头看看朱大咸朱大咸只是低头喝着茶根本不去看顾言武。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其实,在过去的一段时间中,就已经有传言,此次封藩宣南与旧时的封藩可能大不同,不过陛下似乎并没有表态。
对于支持封建的顾言武来说,对于折子里的内容,他自然能够知道其中的内容是什么,而且,吕留良也曾在私信中告诉他,陛下于河南之行的经过,自然也知道陛下恐怕真的动了封国建邦的念头了,只是尚还在犹豫之中。
于是便缓缓将折子放到案上,低头沉默良久后才终于抬头望着朱大咸说道。
“封国建邦于夷的好处你我都已经知道了。可是,以我看来,仅凭借这几个好处,想让陛下同意将宗封国建邦于夷地?恐怕还没有那么容易。”
朱大咸连忙欠身抱拳道。
“正要宁人赐教。”
顾言武又瞥了一眼折子,然后说道。
“为难之处恐怕并不是宗室之中人心惶惶,毕竟,现在与那些宗室不过只有区区三十六人,且大抵上都是血脉偏远,他们于陛下面前哭诉,只恐怕会遭陛下斥责,可是别忘了,陛下亦有五子,且宫中妃子亦又有三人怀有身孕,陛下后宫妃子不下十余人,将来子嗣必定不少,若是将宗室分封于夷地,就等于要将天璜贵胄们全部赶到南洋等海外之地,甚至更为偏远之的,往好里说那是封国建邦,令其自立为王,拓以宗业,可若往坏处说,那可是形同流放。其它的宗室不说,诸皇子怎么办?难道也要封建于海外?”
顾言武这么一说朱大咸便点点头说道。
“宁人所言诚然有理。不过,如果能于海外夷地封国建邦,诸皇子可拓以宗业,岂不比做个闲散大王要好?”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世间又有几人舍得孩子远离?况且……”
沉吟片刻,顾炎武又说道。
“如此远流宗室,还牵涉到一个问题,就是皇室存继,虽说太上正值壮年,太子亦是康安,可观我大明两百余年,这血脉如何存继,若是他日有君上如武宗般暴死无后,何人继统,如若宗室皆封建于异域,皇上、朝廷不了争各宗,如何选择新君?”
“不错,这确实是个问题,当年清虏入寇,我大明之所以一年而丧江南,正是因为继统之争,从弘光到隆武再到永历,其间可谓是纷争不断,“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说的虽好,可实际上却是漏洞百出,若非如此,又岂会有我大明内乱,让清虏捡了便宜?”
提及从甲申年之后,因为皇位继统之争,引发的大明内部的混乱,两人皆是一阵感叹,良久之后,顾言武才说道。
“所以,这些都是问题,如果不能将这些问题解决,即使是陛下愿意将诸子封于夷地,恐怕也不会轻易大动干戈,诸藩确实可屏卫皇室,可若是没有章法,恐怕双将现当年鲁王监王,唐王继位的纷争。”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这是皇明祖训。”
朱大咸点点头。然后说道。
“又岂是你我所能轻言,况且,除此之外,又怎么可能还有其它的什么办法?”
父死子继,兄死弟及,天下之通义也。
“不是要找其它的办法,而且要明确一些事情,我大明是嫡长者继位为君,可若是只有嫡长留于京中,那么万一有意外,嫡长无后,谁人为君?这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皇上的子嗣都已经封到海外夷地去了,也许往返需要一年。国不可一日无君。
“难不成,要像戏文里说的那样,先封诸子,然后再来个先到者为君?”
当然,这是戏言,所谓的“先到者为君”,不过只是戏文里世宗继位的戏言罢了。
“嗯。”
沉吟片刻,朱大咸说道。
“既然陛下可以太子封府北京,令其守北,那么亦可以二皇子设府南京,待太子有子嗣后,二皇子再就国夷地,如此宁人以为如何?”
如果朱明忠听到这番的话,脑海中的第一个反应,恐怕就是这个二皇子是“备胎”。不过对于顾炎武而言,朱大咸的这个建议,虽说有其不足,但是却也有它的可取之处。在诸子远封夷的情况下,本土确实需要留一个“备胎”。
“既便如此也还有一桩难处就是将宗室远封夷地的情况下。单单是护送眼下三十六宗室就国这笔开支恐怕绝非小数,况且,不可能让宗室赤膊上阵吧,朝廷恐怕还需要复各藩藩卫,而且还要助其建城,甚至助其讨伐……如此倾国力封建诸藩,其之土地、赋税却皆非大明所有。这笔开支要如何向天下交待?”
大明每每有藩王就国,耗银又岂止数十万两,这一下让三十六个宗亲就国,上千万两的开支,虽说朝廷现在能负担得起,可是终归需要向天下人交待。
“按我大明定制,亲王禄,一年万两万石,即便是花上几十万两,也不过就是其亲王数十年之俸禄,更何况其子女郡王、将军皆有俸禄,朝廷暂时是出了一笔银钱,可是却也是一劳永逸,自此之后,再无须负担宗室俸禄,这样,也算是给天下人一个交待不是?”
这么解释之余,朱大咸又说道。
“其实,令藩王就国,最关键的恐怕是人,而非国!”
第38章
时值盛夏,葱茏的绿树掩映着京师中央的皇宫,经过几年的整建,现在的皇宫已经初显其雏形。皇宫之中那经过精心修剪的园林,到处都蝶舞蜂喧,尽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宫内的园林,在那绿叶成荫花园石径上,作为皇帝的朱明忠正于其中慢步踱着。他的身上穿着宽大的衣裳,尽管他看似平静,可是却也显得有些心绪烦乱,甚至因为天气闷热,所以那心情也越发地躁动起来。
已经三年了!
三年前,他登基成为大明的皇帝,年号兴乾。
这个年号虽然喻意颇佳,天命中兴。可是在他登基之后,所面对的又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所面对的是一个疮痍满目的国家,近二十年的战争,让这个国家损失了80%的人口,而且在国家的内部,也是存在着种种问题。
作为一个后来者,他一直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改变这个国家。
废科举、兴实学,他试图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改写未来。当然,更为重要的是社学的小学化,县学的中学化,再加上府学的高中化,书院的大学化,朱明忠用一套特有的方式建立了17世纪的教育体制,这个体制将会开出什么样的果实,现在尚难预料,但可以肯定的是,未来势必会与他熟知的未来有大不同的发展。
而为了这个“大不同”,他甚至选择了休养生息,而不是且将余勇追穷寇,当然,之所以未追穷寇,是因为对于穷寇他有另外的打算。
稳定与发展,然后再积累力量,一拳将对方彻底打倒!
这才是朱明忠的选择,也是现实的需要,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现在大明内部稳定了吗?
表面上的稳定,实际上却是暗潮涌动。
废除科举给天下带来的冲击,不会在短时间内散去。而且,李定国至今还没有进入中枢,这意味着国家仍然处于分裂状态。而朱明忠所希望的“富国强兵、民富国强”的最终目标仍然遥遥无期。
而在另一方面,对南洋以及东北的开发,非但没有带来预想的经济收益,海外的拓殖反而像一座深不见底的潭穴,正在吮吸着本土的资源。毕竟,经过流寇以及清虏的反复屠杀之后,现在的大明人口不过只有区区三千八百余万人,即便是“摊丁入亩”后,各地的隐丁纷纷涌出,人口也不过四千余万。稀少的人口相比于国内充足的土地,使得百姓自主移民的动力极为轻微。
也正因如此,动辄流放就是大明律令的核心,其目的就是为了促使百姓移居海外。甚至现在禁止乞讨,将乞丐流放于东北、南洋,也是为了基于这一理由。
至于现在被人称为之“弊政之首”的“官山海”,将天下的山林川泽皆收于官,百姓私垦、私伐者流万里,同样也是了人为的造成“耕地紧张”,进而促使百姓移民海外或者东北。
但是,作为这一弊政的倡导者,朱明忠很清楚,从废除科举的那天起,在大明,在大明的各个府县、乡村之中,对于他的不满,就像是像随风而起的烟雾,充斥大明的各个角落。
那些对朝廷废除科举、八股心怀不满的士子,天下何其之多?恐怕不下十数万人,他们会借口“官山海”煽动天下百姓的不满,毕竟,在“盛世滋丁”的思想主导下,不能随意开垦土地的百姓,面对官府控制的荒地、山泽,必定会心怀不满,私垦、私伐带来的流放,必定会激起民众的怒火。
到时候,该怎么办?
这时,一个人影又浮现在他眼前,每当朱明忠在碰到难题的时候,这个人影便会浮现出来。他就是于煤山上吊殉国的崇祯皇帝。
崇祯不能算得上是昏君,可为何最后只能吊死于煤山?
每到这个时候,朱明忠都会想起他,想起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之所以会想起他,是因为他知道,那是对他的警告,崇祯的遭遇警告着他,一但失败意味着什么,不仅仅只是国家的未来,同样他个人也有可能会重蹈覆辙。
也正因如,他在做每一件事时,都会反复斟酌,以确实是对百姓有益的,不过即便是如此,“官山海”的弊政,仍然被他坚定的推行着,因为他需要用这一“弊政”逼迫百姓主动的离开故土,前往东北、南洋。
如果不这样的话,那么未来必定会面对中国地广人密的问题,短时间不易解决这个问题。而且在民间一直有人对“官山海”说三道四,指责这是弊政。
“有时候,真该让他们尝尝文字狱的滋味。”
朱明忠自言自语道。
文字狱,尽管推翻满清的奴役,就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让文字狱不再摧残中国文化,令中国走向保守、愚昧,但是并不妨碍朱明忠羡慕满清皇帝通过文字狱去驯服那些所谓的士子,让他们只敢言鱼虫、考据,而不敢轻言其它。
当然,即使是再羡慕,他也不会这么做,毕竟,他知道文字狱会带来什么样的灾难,会给这个民族带来什么样的重创,它会让这个民族走向保守愚昧。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转身看去,是皇后。
“臣妾参见陛下。”
穿着一身淡色儒裙的郑灵毕恭毕敬的请着礼,她并没有穿着华丽的宫装,只有是儒裙上的凤纹,提醒着人们,她是后宫之首。
“免礼。”
朱明忠笑了笑,将烦乱的心情收了起来。他几乎从来不会把心情带到后宫,对于他来说,后宫就是他的家,回到家中,就要抛开一切,但是,说起来容易,坐起来难啊。
“陛下,又为了何事烦心?”
作为皇后的郑灵很少过问宫外的事情,即便是郑家的事情去年有官员弹劾少闽王郑克臧是郑经与乳母私通生子,尽管当时引起了一场风波,最终陛下下旨废除郑克臧的王位,由大哥的次子郑聪袭爵,郑灵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大明的祖训。
“不会又为了那些蠢书生的胡言乱语吧。”
郑灵宛然一笑,她口中的的蠢书生,自然是那些所谓的“士子”,所谓的胡言乱语,自然是他们在报纸上偶尔发表的一些文章。
“若是如此的话,干脆,把他们都流放到南洋或者东北得了,臣妾听说在黑水总督府那边有一个地方叫苦也岛,必定就是苦也、苦也的意思是,想来更是苦寒远甚于东北,陛下不妨将他们流于那里算了。”
黑水总督府就是后世俄罗斯滨海地区,至于“苦也岛”,实际上就是库叶岛。朱明忠听着皇后这么说,先是哈哈一笑,然后说道。
“皇后,这话可不能乱说,朕这几年可是千方百计想要把人往那些地方送,你这一一句“苦也”,不等于拆朕的台嘛。况且,那里是叫“苦兀岛”,而不是苦也岛。是因为岛上住有苦兀夷,才被称为苦兀岛。”
“那便让他们去那里陪苦兀夷去!”
郑灵哼了一声,然后说道。
“等到了地方,再让他们看看,是那八股文章有用,还是实学文章有用。”
“只怕他们是不愿意去的,这几年,天下的监狱可早就被腾空了,除非死罪,一率流刑,若非如此,恐怕苦兀岛上都不见国人。”
朱明忠摇了摇头,即使是腾空天下的监狱,又能流放多少人?
“那也由不得他们愿不愿意,宗室都能去海外就国,他们凭什么就不去?”
郑灵的话让朱明忠回头看着她,然后认真的说道。
“你都听说了?”
“嗯,应该不止一个桂王吧。”
朱明忠点了点头,然后颇为无奈的说道。
“只是桂王,如何能令天下信服,到时候……”
就是自己的儿子,恐怕也要“分封夷地”,当然,朱明忠不会说什么化外之地,了解世界气候环境的他很清楚,世界上有很多适合殖民的地区,那里要远比中原更为富庶,将子孙分封到那里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儿孙自有儿孙福,藩王就国,是皇明祖训,陛下亦不可违。”
出人意料的,郑灵并没有反对就藩夷地,不仅仅没有反对,反而还表示了理解,当然这也因为令藩王就国,对于她来说最为有利,因为她的儿子大明的皇太子。
“其实……”
张张嘴,朱明忠原本想说,他压根就不在乎祖制,但是在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却告诉他,也许,这就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很多事情宜疏不宜堵,分封诸藩令其于夷地建邦,或许就是一种疏导,毕竟,并不是所有的藩王都主张实学,如果他们就国时有一批士子追随的话,自然可以减轻这边的压力。
可是,这么做的代价是什么呢?
朱明忠眉头微微皱,封国建邦的代价就是分裂,那怕是把他们分封到中国之外,也意味着未来的殖民帝国,实际是分裂的。
难道是要以一个分裂的帝国作为代价吗?
第39章 藩入京(第二更,求支持)
“众建藩辅,可使天下坚如磐石,大封土疆。可增近亲亲之谊,此乃古今通谊之法,亦为皇明祖训,朕理应用之……”
兴乾三年夏,这样一道谕旨传至广州之后,让这座城市的气氛为之一变,所有人都知道,众建藩辅的同时,广州的这位晋王恐怕就要回京了。虽说他贵为晋王,可却是异姓。或许陛下会众建藩辅,但绝不包括异姓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从京师传来的谕旨下达到广州,广州知府范铉超调任四川巡抚。这道圣命,使范铉超转眼之间连升两级,由从四品的知府变为从三品的一地巡抚,这是朝中少有的一次破格简拔。
范铉超奉到这道谕旨,真有喜从天降之感。朋友们的祝贺,同僚的羡慕,故旧的恭喜,家人的欢欣,这一切都让他感受到了皇恩浩荡。他是荫官出身,他的父亲是崇祯朝的阁臣范景文,崇祯十七年闯贼破宣府,烽火逼京师,众臣请帝南幸,身为阁臣的范景文劝帝“固结人心,坚守待援”,不久贼破京师崇祯自缢。范景文留下遗书曰:“身为大臣,不能灭贼雪耻,死有余恨。”后赴双塔寺旁的古井自杀。
尽管范景文是唯一殉国的阁臣,可一句“固结人心,坚守待援”,却又置使皇帝自缢。也正因如此,在大明荫任殉国官员子弟时,在范铉超的委任上显得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陛下亲点了范铉超,他才得已出仕。其实之所有钦点范铉超,是因为早在崇祯朝时,他就已经出任县令,而且官声极佳,清虏入寇后他就弃印返乡,不曾出仕满清。
被皇帝钦点后,范铉超便出任广州知府一职,刚一上任,就任一省府城知府,这种皇恩浩荡,自然让范铉超感激涕零,甚至在上任之前,特意于宫门前遥拜陛下,然后才往广州赴任。
任上三年,范铉超非但是尽忠职守,而且屡屡能全力贯彻朝廷的想法约束晋王,收回钱粮税赋等权责,这也是朝廷派他来广州的原因,因为他绝不可能被李定国收买。
现在,随着大局初定,基本上已经完成任务范铉超,在即将离开广州之前,广东巡抚除向他表示祝贺外,并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应该在离开前去晋王府走一趟。
社是一个很重要的提醒:是的,谁那都可以不去,晋王府是非去不可的。
他想起三年前,初来广州时,为了收回盐税、税关等事务,屡次三番顶撞晋王,而每一次晋王都是默不作声的选择了忍耐,是时候去拜见晋王了,至于能否冰释前嫌,范铉超并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现在于他们前一条前途无量却又有诸多风险的道路。
就在即将离开广州前天晚上,范铉超独自一人踏进晋王府。
“大王富贵尊荣,应有尽有,微臣虽然做了三年的地方官,可除俸禄之外,不敢收取分文,虽不至两袖清风,却无法给大王送上一件的礼物。本官今夜什么都没带,只带上一颗对朝廷的忠心:今生将为皇上,为大明竭尽全力,鞠躬尽瘁。”
范铉超这番极为诚恳的话,倒是让李定国为之动容。李定国从来不是贪财好货的人,他并不很希望别人给他送礼。起于草芥的他,自然知道清官难得,而范铉超却是清官。
看着面前的范铉超,李定国莞尔一笑,说到。
“抚台如此方不负令尊“二不尚书”之名,“不受嘱,不受馈,心底无私可放手”,“勤为国,勤为民,衙前有鼓便知情”。若是天下官员,皆如你范家父子,当年我等又岂会起事?只望抚台能牢记今日之言,不负范家家声。”
这般感叹之余,李定国在心里叹了口气。在过去的三年间,范铉超没少给他添麻烦,可是对于这个麻烦,他却完全无力应对。那时,不知有多少人建议杀了他,可谁不知道范铉超是报着必死之心来广州的,他是想以死报效皇上,杀了他,只不过是让皇上有了理由。
范铉超忙说道。
“大王的话,微臣将一辈子铭记在心。”
“这就好,这就好。”
李定国顺手从茶几上拿起茶杯来,然后喝了口茶。
借着喝茶的空,李定国心里寻思着眼前这个即将担当大任的范铉超,心知他之所有上门拜访,恐怕还是想要化解两人恩怨。
“三年前,足下方来广州时,孤曾命人宴请足下,而足下称“此番南来,忠君之事,不敢私交藩王”,此事过后,足下为朝廷出力甚多,虽于本王有诸多误会。而本王亦言,足下任广州知府,事事为公,从不曾徇私分毫,若不超擢,不仅使足下心冷,只怕朝廷也会失去大才。陛下恩泽,果然便有此罕见之举。孤为足下贺喜。”
范铉超明白李定国这番话的用意,也是在化解两人之间的误会,是在告诉他,他知道,他做事只是为公,如此自然也就没有任何怨气,忙离座拱手。
“大王大恩大德,臣没齿不忘!”
“坐下,坐下!”
李定国对此甚是满意,在范铉超重新坐下后,面带微笑地说道。
“足下应该是这几次就赴京,然后再往四川任上,你先早走几日,待到了京师之后,孤再宴请足下,为足下践行。”
李定国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宛如雷鸣一般在范铉超的耳边炸响,他的脑子里已想了很多。他首先想到的是,李定国居然说他要进京,难道说,他,他已经决定了。
进京!
晋藩进京,这岂不意味着他会交出兵权?如此一来,这天下可就平定了。
范铉超毫不犹豫地说道。
“大王始此深明大义,实是我大明之福,他日待大王到达京师时,臣必定出城十里相迎。”
其实那里轮得到他去迎接,
“好,到时候,你我再把酒言欢,没准,再过几年,你就会有地方入中枢,你我二人必定能时常见面,料理本职事务之余,还可以时常为朝廷拾遗补阙。”
李定国压根就不管自己的话,给范铉超带来什么样的冲击,只因为他知道,他已经没有其它的选择了,这事件,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与晋王又聊了一会,范铉超才起身向李定国深深一揖。
“臣这就告辞了。”
“好,我送足下两步。”
李定国也起身。
“不敢。大王如此,则臣担当不起。”
范铉超忙又一揖。
李定国笑了笑。
“孤也要走动一下,活动身子骨。”
范铉超只得跟着李定国走出小客厅,跟在他身边落后半步的样子。说话间,二人来到王府庭院,范铉超再次请大王止步。李定国才点头说道。
“如此,孤就不送了,待到他日于京城时,你我再相见!”
看着范铉超离开王府的背景,李定国默默的站在那里。
“大王已经决定了?”
李定国刚挪动的脚步又停了下来,他回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金维新,略点了下头。
“咱们边走边说吧!”
李定国边走边说道。
“孤还有其它的选择吗?”
显然,李定国早就知道自己没有其它的选择了。
“如果孤不往京师,恐怕陛下是绝不会同意“封邦建国”的。”
尽管身处广州,但李定国在朝廷之中,同样也有眼线,自然也知道,现在陛下在“封邦建国”问题上,正在犹豫不决。
“封邦建国,说起来简单,可实则并不简单。”
李定国一边走,对金维新说道。
“封邦建国,必定恢复藩王三卫,可是如此的话,朝廷势必要派遣分散大军于诸王……一到时候一切开销全要由朝廷负担,自然是不成的。”
“大王,陛下真的会同意此议吗?”
金维新反问道,作为大王最亲信的幕僚,他不能不担心,这不过只是朝廷的权术,为得是要把大王“请”进京师。
“封邦建国,等于让藩王自领一地为王,如此,大王身为晋藩,岂不……”
不等他说完,李定国便摇说道。
“此事是断无可能的,孤是晋王不假,可却是异姓王,朝廷意以宗室封邦建国,又岂会以异姓为屏?孤之所以要进京,就是为了让陛下同意此事,如此,才能让你们……”
回头看着金维新,李定国长叹道。
“有栖身之地,各藩出镇夷地,势必需臣属、需王卫,这些,都不是朝廷所能给的,到时候,必定不会拒绝你们,如此,你们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尽管现在公开的消息是封藩就国,但李定国依然还是从他的渠道知道,陛下似乎有意“封邦建国”,令各藩出镇夷地,这也让他看到了机会,安置晋王府麾下将领文臣的机会。
金维新一听,立即说道。
“大王,如此,那你怎么办?”
他们是离开了,到了夷地,各藩势必需要仰仗他们,可是晋王呢?
金维新的反问让李定国哈哈一笑,然后说道。
“孤是大明晋王,自然是在京师了!”
半个月后,随着在千余人仪仗和两千护军的护送下,晋王李定国终于离开了广州,沿着官道,一路北上……
第40章 宗室(第三更,求支持)
晋王进京。
即便是晋王尚未进京,当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对于南京以及北京的几十位宗室来说,却是有如雷鸣般的消息。
其实,在过去的三年间,这些颠沛流离、提心吊胆多年的宗室似乎已经对自己的命运早就有了打算,尽管皇上登基后,从未曾提过就国一事,可是他们却仍然享受着眼下的日子。
毕竟,相比于旧时的“藩禁”,他们是自由的,无论是在南京或者北京,他们都可以随时出府,与寻常显贵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不像过去那样,形同囚徒,只能于王府之中行走。
在大明但凡对皇家稍了解些的,都知道两京的宗室们是一个极为物殊的群体。他们身份显贵坐享厚禄,在普通的百姓看来他们高不可攀,但也不乏富商巨室们以其为结亲的对象,至于朝中官员往往对他们敬而远之。
不过总得来说,相比于旧时每每总有官员弹劾宗室,现在这些虎口余生的宗室们,往往都颇为安份守已,虽说两京的巡检不敢招惹宗室,但是也从未听说过有宗室欺侮百姓的事情。
现如今天大明的宗室们大都能做到安分守己,毕竟,他们都知道。朝廷给他们俸禄,让他们安然享受的同时,也随时可以夺走这一切。
皇家薄情,这位皇帝可不会顾忌什么亲亲之谊,单就是那些散落民间的宗室,不过只是百两银、百亩田,虽说准其再入宗籍,可是却也只是闲散宗室,甚至连宗人府都不会过问那些人。
这些曾在闽王、晋王以及李贼等人那里仰人鼻吸的宗室,自然知道他们不过也就是只有血脉,除此之外,别无一物,对于兴乾朝廷来说,他们更是一群“废物”。
毕竟,有那位皇帝帮衬着,所有的宗室,自然都是一群废物。
废物们自然知道自己身份,所以他们在享受着安定的生活时,同样也会把更多的时间用于作学问上,当然经世济国的学问要尽量避免,至于求仙问道练丹之术,也要避免,皇上不好那口,奉南郡王朱和睦不过只是想要求仙问道,就被削爵废为庶人,赐百两银、百亩田,自食其力。
所以现在两京的宗室子弟,往往都是钻研各种杂学,最常见的就是医术、书画等物,当然他们对航海、营造等学问,也是兴趣十足,甚至也与书院交往甚密,毕竟,有着大把时间和金钱的他们,有足够的资本去研究这些。而在这些宗室中宁靖王朱术桂,则是其中的异类,对于航海兴趣的十足的他,非但不满足于南京王府之中研究航海,甚至还在请旨之后,于两年前进入清河书院,一心研究航海。
在清河书院之中,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宁靖王,当然,年近五十的他并没有取得什么学术上的成就,但并不妨碍他资助其它人的研究。
不过,这样尽管作为宁靖王,每年有五千两银、五千石米的俸禄,超出旧时宗室俸禄数倍,但是用于资助研究,却总有不足,以至于他与书院的书院教授、学生,在那里计划着明年资助远航的同时,他的五个妃子却不得不做着女红,以补贴家用。对此,朱术桂倒是全然不觉有什么不适,而是依然专心于航海。
“……大帆船每年6月乘西南季风自马尼拉启航北上,至北纬45°~42°水域,顺北太平洋上的“黑潮”东行,抵达阿卡普尔科港,行程万余海里,历时约6个月。回程系顺洋流直航,仅需3个月。”
在航海系的礼堂之中,穿着一身稍显破旧的青衫,朱术桂的神情显得颇为兴奋。
“目前,这是太平洋中唯一的航线,但是却为西班牙所垄断,我曾听人说,北美有沃野万里,如果能够开辟往北美新航线,那么他日朝廷势必可于北美拓殖……”
指着挂在板上的地图,朱术桂继续解释着他的构想。
“……这条暖流,就是“黑水流”,也就是西人口中的“黑潮”,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黑水流从天竺海孟加拉湾出来,受热带太阳光线的直射,极为温暖,横过马六甲海峡,过南天门,过南大明,然后海岸前进,入太平洋北部作环弯形,如果我们于基隆港派出船只,往东航行进入黑水流,然后既可打断西班牙人对航线的垄断……”
“去的问题解决了,那么回程怎么办?”
朱术桂的话声刚落,就有人出言说道。西班牙人之所以垄断太平洋航线,正是因为他们占据着从吕宋的马尼拉到墨西哥的阿卡普尔两地,这才使得他们的商船可以顺着洋流,抵达合适的港口。这种天然优势,是大明以及其它国家所不具备的。
“回程在经过关岛之后,菲律宾一带海域有很多小岛可以用来调整航向,从苏禄一带返回广州。”
为了向书院的山长等人证明这一路线的可行性,朱术桂又特意强调道。
“这条航线是行的,而且,现在我已经得到了一份海图!”
朱术桂的话声一落,那边立即响起一阵交头结耳声。
“你有太平洋航线的海图?”
在大航海时期为了垄断航线,欧洲各国往往都是互相封锁航线,互相隐瞒航海发现,不透露资料和海图。也正因如此,现在太平洋航线一直都被西班牙人所垄断。
“是的,三年前,仙台藩藩士支仓太郎为逃避刑罚,携带妻、子搭乘我大明商船偷渡来海州,他是支仓常长的长孙,早在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支仓常长率领使节团先到墨西哥后又转往欧洲,之后回到日本,虽然“圣约翰洗礼者号”是日本建造的西班牙大帆船,且其船长是西班牙人路易斯索提洛,但是在航行之中,支仓常长以及随行的仙台藩士却绘制了航海地图,不过,经过90多天的航海,船队成功横渡太平洋,到达当时西班牙的领地、墨西哥阿卡布尔科港。随后,他们又经过古巴、哈瓦那、到达了西班牙的首都马德里,并谒见了当时的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三世。但是在他从西班牙经墨西哥于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到达菲律宾的马尼拉。但这时德川幕府已经锁国,常长只得孤身返回日本,其海图也全都荒废,不过现支仓太郎却将这些海图,以及其祖父旅欧期间所记载的资料都带了过来,我们完全可以凭此,开辟往北美航线。”
去年机缘巧合下朱术桂买下了支仓的海图和资料,而这些资料正是他研究太平洋航线的基础,相比于一片空白,有了海图作为依据,他自然信心十足。不过,尽管作为宗室,他可以资助航海,但是却不能亲自航行,不过对他来说,即使是如此,也就足够了。
“山长,我已经想好,等到明年朝廷的俸禄发下来之后,就助书院买上一条船,然后书院可以和北洋商号一共招募水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岁末我们就能听到他们的好消息……”
面对信心十足的朱术桂,朱之瑜沉吟片刻,然后才轻声说道。
“郡王,其实,现在你更应该考虑一下自己,明年……明年也许你就已经就国了。”
朱之瑜的话,让朱术桂一愣,他的嘴唇微张,好一会才说道。
“我,只是郡王。”
虽说他的兄长辽王朱术雅已死于广州,但是作为辽王嫡二子,他至今未能袭封,因为朱术雅降于广州,按陛下当年定下的规矩“王降而国除”,现在他能领郡王俸都已经法外开恩了。
“应该是不需要就藩的,况且,就藩所费极多,想来像我等郡王应该不至于分封的。”
朱术桂认真的回答道,其实,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就国的事,不过因为大哥朱术雅降于广州,虽说投降后被孔有德杀死,陛下登基后以其降敌为由废除辽国,自然也就不存在就国的事情了。
也正因如此,他才不会对封藩一事有任何想法,对于他来说,唯一的愿望,恐怕就是能够专心航海,当然,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他怀有自己的私心,毕竟,按照大明的祖制,除嫡长子袭爵外,其余儿子逐代降一等,一直到最低等的奉国中尉不再递降,不过,那是祖制,现奉国中尉之后,就会降为庶人。
也正因如此,朱术桂才会选择航海,他希望通过开辟新航线,为子孙谋一条生计,无论是将来经营商号,或是移居海外,都是一条生路。这或许是他最为精明的地方,因为他看出陛下对海外的重视,同样当年的颠沛流离也让他觉得,若是能开支散叶于海外,至少能在将来乱世时保全性命。
当然,这个念头他从未告诉其它人,一直埋藏在他的心底。
“其实……”
看着朱术桂,朱之瑜微笑道。
“陛下于宗室之中,对郡王可是一直是颇为欣赏,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次必定不会忽视郡王的。”
第41章 (第一更,求支持)
文不入武英,武不入文华。
在大明这是一个铁打的规矩,这个规矩是为了在文武殊途,为了避免双方互相倾轧,有损国事。也正因如此,才以皇极殿左右的武英殿、文华殿,区别文武官员。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比如兵部尚书就是武官,但是他却参与内阁,而且有些军事部署上,内阁同样也要参与,这个时候就与这一规矩发生了冲突。
于是两殿旁的文昭阁、武成阁就成了两者见面的地方。按定制如果是讨论政事,往文昭,兵事往武成,虽然看似繁琐,但这也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文官视武官为异类,必定视其敌寇。
久而久之,现在的大明虽说已经习惯了这种规矩,但是即便是作为规矩的制定者,有时候,朱明忠自己也会打破这个规矩,就像现在,在与五军都督府的武将们讨论完兵务之后,在张煌言、顾炎武、王忠孝三人求见时,原本应该在文昭阁接见他们,可他还是继续在武成阁接见他们。
他们三人过来,除了例行的觐见,禀报朝中事务之外,还有有汇报晋藩的行程,晋藩北上的速度不快,不慢,现在不过才刚到湖南,对此,朱明忠只是轻声了一声,并没有作任何表态。
倒是王忠孝在政务之后,再一次上了奏折,又一次请求致仕。
一般致仕的年龄为七十岁,有疾患则提前。而王忠孝已经七十有三,按理早应该致仕,但是在过去三年,他却一直是闽王系于朝中的象征,自然几次致仕,都没有同意。
甚至就连上一次。他带头违抗圣命,对于别人是流放,对于他的惩罚,不过只是罚了几个月的俸禄罢了,
对此,王忠孝当然也明白,陛下不肯放他还乡,并非不体贴,而是朝廷需要稳定。思量着,王忠孝便说道。
“陛下治国用人审慎大胆,臣心里佩服之至。臣如今已经七十有三,陛下雄才大略,臣老迈,虽有心追随陛下朝夕办差,可却已经力不从心,还请陛下念臣离乡多年,同意臣返乡故里,以他日葬于乡梓……”
面对这样“乞骸骨”之言,看着早已老迈的王忠孝,看着他立在那时瘦削的模样,朱明忠长叹道。
“三年前,朕登基袭位,三年来,虽勉强也算是励精图治、不敢有丝毫懈怠,总算是国事稍安,可实则,今时天下未端,虽内藩割据渐解,可其实还是乱世,毕竟,清虏据以西北,西南等地亦有匪患,即是用人,虽是人才济济,但其中难免有侥幸求恩之徒混杂其间,虽是乱世,可却又不似早年那样易于识别。虽可从容择善而用,但却又时不待我,过去三年,全赖诸卿倾力,方才使国事稍靖,如今长儒以七十有三高龄乞致仕,于我大明可谓有鞠躬尽瘁,若朕仍不同意,岂不通情理?”
陛下长篇大论的一番话落进王忠孝的耳中,让他再次长揖道。
“臣崇祯三年蒙孝烈皇帝恩典为进士,授户部主事,后蒙思文皇帝恩典,授光禄寺少卿,再至孝匡皇帝授兵部右侍郎兼太常寺卿。又得陛下抬举入阁为辅臣,受大明皇恩不可不谓之不重,若非是行将就木,臣又岂会乞骸骨还乡,臣此生所憾者不得亲睹我大明极盛之世了。”
此时王忠孝尽是副老泪纵横的模样。
“也许你看得见,也许看不见。”
朱明忠目光炯炯的望着远处,然后继续说道。
“可是朕却希望你看得见。你们那一代有你们那一代的功业,子曰‘逝者如斯’指的是河川,当年清虏入寇,江年倾刻皆降,若非是尔等忠臣义士力揽狂澜于将倾,朕也恐怕只能于心中暗伤而已。”
站起身来,朱明忠缓缓的在武成阁内踱着步子,好象要把思绪拉回来似的,沉默片刻,微微一笑,他又说道。
“现在晋藩入朝,虽说地方偶有匪患,可却不过只是贼人聚啸。但清虏据以西北。妄图再入中原,还有就是南洋有西班牙、荷兰、英国等欧夷越洋而来,今日若不能将其尽逐天竺海,他日必将为患我大明,朕必要根绝了这些乱源,非如此,不能安天下。现在关紧的是内地政治还不修明,许多事不从这个根上去作,就会事倍功半。”
已经得陛下同意致仕的王忠孝这才说道。
“陛下是不是为当前内地诸事忧虑?”
朱明忠摇头说道。
“方今诸事不是源,当年流落民间时,朕与师傅游走天下,所闻所见,每每总让朕昼夜眠。我大明险亡于流寇,而非贼虏,流寇纷起,虽因天灾,可流寇成势为祸全国,却源于地土兼并、差役不均、田主佃户势同水火,富的越富,穷的愈穷。人穷极了什么事做不出?西贼起于灾荒,可势成于中原,中原百姓从贼虽为其裹胁,但凭的是不纳粮、掠富户,以此收买了人心,令百姓甘愿从贼,这才是我大明天下崩乱的根本……”
作为皇帝,朱明忠自然要考虑很多问题,他所说的这些话,看似是自己的反思,实际上却也是这个时代以及后世人们的对明亡的总结。
“民有三息: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若是如此,天下必将大乱,想要避免这一切,非得饥得食,寒得衣,劳得息,如此,即便是偶有贼人聚啸可却没有作乱的根基去年那几份丁银的折子你们还记得吧?”
“臣记得了。”
在三人应声时,身为首辅的张煌言急忙答道。
“这丁银是清虏于永历十一年编定《赋役全书》,其中所载各项赋税原额均以万历旧额为准,略加订正。其用意旨在用万历四十年天下亿兆人丁,征今时之税,全不顾天下户口于流寇、清虏屠戮中,已经是十不存一。如此自然是“鬼名累累,空缺纷纷”,可朝廷税额却不能短少,于是各地州县只能拿在籍人丁开刀,虚增人丁应纳之银只能由在籍之丁包赔,在籍人丁不堪重负,只有逃亡,于是跑了的人的丁银又要加到没跑人的身上。包赔引起逃亡,逃亡导致更多包赔,如此恶性循环,在籍之丁日少,丁徭日重。如河南者而有的地方竟然叠加到6-7两之多。如此,河南巡抚吕留良方才建议“摊丁入亩”,陛下于今年下令推行,天下百姓无不感念陛下皇恩浩荡。”
尽管看似是在夸着皇帝,可张煌言的神情却显得颇为得意,毕竟,吕留良出自他的幕府,而“摊丁入亩”也全凭他倾力支持才于全国推行。当然,尽管“摊丁入亩”导致丁银锐减,但是另一方面,朝廷却在今年增加了盐税收入,因为早在江北时期就已经推行“废除包商、就场征税”,场税的增加,使得朝廷非但没有减少收入,反而额外增加了两百余万两的税收。
盐是变相的人头税,毕竟天下人,都离不开盐。
“皇恩浩荡不假,可大乱之后,必有大治,“盛世滋丁”之下,他日人丁日多,土地日少,又该怎么办?况且土地兼并每每总是愈演愈烈,人丁日多,土地日少。天下又如何能安稳?”
王忠孝则于一旁答道。
“陛下,土地兼并自始皇以来,无论哪一朝哪一代都有,太平久了这种事就难免,只能因势而行。况且,现在朝廷掌握天下十之四五之田地,待人丁之多之时,亦可由官府发卖于百姓,从而缓和田亩不足之变……”
一直沉默不语的顾炎武直接说道。
“若是官府发卖,恐怕最后只会落到富户手中,贫民又有几人能买得起田?若是官府发卖,富户必定与官府勾结,如此,岂不正顺了富户的心意?”
王忠孝立即反驳道。
“恐怕不能一概而论,富人里有乐善好施的,有为富不仁的;贫民里有勤劳拙朴的,自然也有刁顽无赖的。比起来,贫民里还是不遵法度的人多,毕竟无恒产者无恒心。只要朝廷制定好法度,自然可以公平发卖官田。”
思量了一阵子,张煌言摇头说道。
“既便是发卖官田,若是碰着子孙后代刁顽懒惰,他日势必会卖掉祖产,如此土地兼并自然不可避免,朝廷今日可以出官田,他日又岂有源源不断的官田让出?”
“那……”
沉默片刻,顾炎武抬头看着陛下说道。
“那若是移民海外呢?盛世滋丁,他日中国必定是人稠地窄,可海外之地却是人稀地广,若是能将闲丁移民海外,即使是偶有土地兼并,想必也不足为虑,毕竟,田再多,总需要人去种,若是百姓因为无地少地纷纷迁往海外,没有足够的劳力种田,富户自然也就不愿意买地了,毕竟,他们买回来的田,没有佃户去种,最后反倒白白负担朝廷的赋税。这土地兼并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顾炎武这么一说,让王忠孝与张煌言的眼前皆是一亮,他们虽说知道海外移民的好处,却不曾知道它有抑制土地兼并的好处。
“确实如此。”
朱明忠知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种市场经济循环。
“而且佃户越少,其索价就越高,最后种田反倒就不划算了,自然也就没有愿意兼并土地了,不过……怎么才能让百姓愿意移民呢?”
第42章 文正(第二更,求支持)
如何才能让百姓愿意移民,而且是还是移民到满地蛮夷的海外?
千百年来,对于习惯了中国中心论的国人来说,于他们的眼中,只有中国才是最为富庶的,其它地方都是蛮夷之地,都是不适合生存的地方。像南洋那种地方更是遍以瘴疾的恶地,非到万不得已,谁愿意过去?
到那样的地方,甚至比流放更为可怜。也正因如此,一直以来,朱明忠才会选择以流放为主要的移民方式,可是这种方法显然长久不了。
所以,如何才能让百姓愿意移民过去,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古往今来,主动移民者,莫过于战乱,晋时五胡乱华,天下大乱,中原士族相随南逃,衣冠南渡;再到靖康之乱,建炎南渡,皆是人们避乱南方并落地生根,衣冠南渡多崩奔,若非是为避乱,百姓又岂愿意离乡?况且,现在天下已经承平,朝廷欲令百姓迁移海外,恐怕纵是有良法,亦不能令其离乡。”
随后王忠孝又是一声长叹,如非万不得已,没有人愿意离开这里。
““人离乡贱,物离乡贵”。非是迫不得已,谁人愿意离乡?”
这一句“人离乡贱,物离乡贵”,让阁内君臣四人都陷入沉默,他们只是站在那里,谁都没有说话,毕竟这是事实,离开故乡之后,于异地无亲无故,失去了依靠,必定遭人轻视。
“如陛下欲以海外移民,以缓和中原地窄之忧,臣请陛下封宗室建国于夷地!”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顾炎武面对陛下长揖道。
“如此,天下人自然可迁移夷地。”
封宗室建国于夷地!
又一次这个建议在朱明忠的耳边响起。又一次他听到了阁臣的这个建议。对此他并不觉得奇怪。
因为顾炎武本身就是封国建邦的支持者,至于张煌言等人人也不反对。经历了甲申天变之后的大明精英,大都是封国建邦的赞同者,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相信如果当年诸王“藩屏中央”不变,就不可能会有流寇作乱,也不可能会有清虏入寇,甚至不可能有建奴崛起一说。这当然是对过去的一种反思。他们一直在反思。毕竟经历了那种天下大变的乱局之后。他们总是要反思反思为什么?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
当然,最重要的是如何避免将来这一切再一次上演。
“这是为何?”
朱明忠看着顾火武反问道。他的神情显得有些好奇。
“陛下,若封宗室建国于夷地,为保宗室于不失,必将复建三卫,三卫者万人之众,一丁一家,如此一藩既有万户迁于海外,加上臣属,姻亲,每藩少则万户,多则数万户,令其于夷地建王城,待王城筑成,城周必定皆尽垦为熟地,待兵户定迁之后,亲朋相传,势必有人甘愿滔海,长此以往,待到百姓皆不以为夷地为恶地,不以移居为流徒,自然也就甘愿移民夷地了。”
顾炎武道出了这些话后,朱明忠并没有表露任何态度,封藩于夷地,借府卫移民,这确实是一个促进移民的办法。在没有战乱的影响下,军事移民是最为稳妥的移民。毕竟,移民过去的并不仅仅只是士兵一个人。
就像几百年之后的新疆建设兵团一样。他们过去的并不仅仅只是自己而是有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妻子,最终,他们在那里落地生根,在那里繁衍生息。
也正是那些人把边域变成了内地。在现在同样也可以使用这个办法。
为了能够保障移民,他反复想过多少办法,都觉得不甚妥当。顾炎武的“封藩移民”确实还算是温和适中的措施,而且相比于流放这个办法更为合适。更容易让人接受。
思索片刻后,朱明忠便说道。
“这确实也是个法子,可你想过没有,藩有兵,必行乱,若是封其于夷地,其是否会为祸朝廷?导致天下纷乱?”
封建是天下混乱的开始。设立不利于统一的封建制度,必定会导致战乱,统治如此幅员广大的帝国必须保证中央集权,是绝不可以分权的。
但是在另一方面,面对封建的诱惑。却又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动那个念头。
“陛下,那里皆是夷地,当地土人多,而国人寡,藩王就国之后,势必要率领军民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抚有蛮夷,如此方才能令其属以华夏,土人尚未归化,藩王又岂敢弃以朝廷。”
顾炎武的话让张煌言颇以为然的点头赞同道。
“陛下,黔国公镇守云南,抚有蛮夷近三百余年,直到弘光元年沙普之乱,武定土司吾必奎仍声言“既无朱皇帝,何来沐国公。”,西南苗蛮,虽抚揽千余年,至今仍有生熟之分,如此可见,抚有蛮夷,非四五百年而不能见其效,以客领土,以汉制夷,以少抚多,本就不易,以臣看来,至少四五百年内,各藩必定紧随朝廷不敢有丝毫不敬之心。”
土人!
这正是封宗室于藩地最大的优势,无论是汉代的七国之乱或者晋的八王之乱,亦或是永乐的靖难,他们之所以起兵,最根本的原因是其分封的地区,都是已经开发的富庶地区,那里的百姓都是他们的子民,那里的财物都是他们可以取得的。他们即便是起兵,也没有内患之忧,不需要担心后方有人作乱。
但是在夷地不同,宗室所要面对的是遍地的生蛮土人,他们必须要通过持续不断的镇抚,才能维持自己的统治,如此非但耗费了他们大多数精力,也使得他们必须加强与朝廷的联系,以获得朝廷的支持。哪怕是他们有作乱的心思,也没有那个胆量。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一旦他们领兵离开了封地,到时候就很有可能土人作乱,没有任何人会去冒这个风险。
“如此,各藩自然不敢心怀异志,毕竟,以客领主,以少领多,本就易遭土人反抗,各藩需要朝廷的种种支持,尤其是人丁,各藩需要国内迁去的国人,以维持其统治,毕竟国人愈多,统治就愈为稳固。”
王忠孝点点头,本就是福建人的他,自然能从在福建老家时,所遭遇的土客之争中,理解其中的关键,其中的关键就是平衡。
“如两广、福建,既有土著,亦有客家,土客混居其中,往往为争田土、水源以至于些许财物,土客纷争时有发生,彼此之间甚至更是撕杀不断,可土客无论何方势大势小,于官府都是毕恭毕敬,唯恐官府偏坦一方,而于夷地来说,我大明朝廷就是官府,藩王是客、土著为是土,朝廷只需要持以公允,既可让双方都离不开朝廷……”
王忠孝的话,让朱明忠的眼前一亮,他隐约的似乎看到了一种可能,就在他思索的时候,王忠孝继续说道。
“不过,即使是如此,汉代的七国之乱,晋代的八王之乱,可为水鉴。分封超过一定的规制、限度,马上就会生出祸来。所以,即便是分封夷地,也要限制其规制。臣以为可以效法日本的“一国一城令”,以限制各藩。”
“一国一城。”
猛然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朱明忠还是忍不住有些诧异。诧异为何王忠孝也知道这个名词。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现在的朝廷官员并不像满清那个时候的官员,对于世界是一无所知。
他们同样渴望了解着外部的世界。当然也包括日本,而且在另一方面,因为福建与日本的贸易联系很多。所以他知道这个词倒也不奇怪。
想到那个已经自锁国门的邻居用“一国一城令”把大名的实力削弱大半,这确实可以加以借鉴,不过也不能完全借鉴。朱明忠笑说道。
“日本德川家康的这个办法,倒也不错,可以限制藩王的实力。不过,这一国一城,虽说不错,可却不一定完全适合南洋,毕竟,南洋既有熟地,也有生地,可熟地有土,生地有蛮,抚土招蛮,各有不同,自然要因地制宜……”
一句“因地制宜”实际上已经向他们三人表明了态度陛下不反对封宗室于夷地。
陛下的松动让顾炎武的心头一阵激动,于是便试探着问道。
“那,以陛下看,这,若是分封,是行我皇明旧制,亦或是周制,或是汉制……”
“既然是夷地,那就不能再用只领兵,而不治民的旧制,毕竟,他们要抚招土民,令其归属华夏。”
沉吟片刻,眉头紧锁间,朱明忠已经在心里作出了一个决定。
“也不能用汉制,若是用汉代的郡国制势必需要向各藩派遣官员,这必定会引发朝藩权争。中央官员与藩王争端一起,必定有一方谋权,一方削藩之故,自然会重蹈封国起乱的覆辙,而且派遣官员会加大朝廷的开支。”
为什么官员们会主张削藩?就是因为他们是夹在皇上与藩王之间,做起事情来自然是束手束脚,感觉备受牵制,尤其是受到藩王的牵制,而且与藩王之间也会因为权力的分配而不断发生矛盾。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主张削藩。
说白了,也就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权利。为了从藩王的手中把权利得到自己的手里。这正是汉代郡国制最大的不足。
在犹豫之间,朱明忠断然说道。
“朝廷除了向诸藩派遣史官掌邦国之志以外,不在诸藩派遣任何官员。其国不能自主,封建又有何意?”
其国不能自主,封建又有何意!
这句传到三人的耳中,只让他们三人无不是心头一惊,尽管张煌言、顾炎武、王忠孝他们三人都不同程度上支持分封制,但是他们的观点却不同,张煌言主张的是恢复开国初的大明祖制,也就是“惟列爵而不临民,分藩而不赐土”的。有别于周、汉的分封制。而顾炎武则主张汉制。至于王忠孝则倾向于日本的“一城一国令”,藩王可以领兵,甚至可以理政,但只有一城之地、一城之兵,一城之税,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对中央造成任何威胁。如此既可以达到屏卫中央的目的,又能令他们的力量都在控制之中。
而现在,陛下的决定,显然是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因为陛下决定行周制!
“陛下,行周制……”
“行周制,我大明,同样也是天下共主!”
已经做出决定的朱明忠继续说到。
“天下只有一个天子,就是大明的天子,是天下的共主,至于各藩,就是我大明的藩属,但绝对不是诸侯国!”
绝不是诸侯国!
陛下的这句话,让张煌言、顾炎武三人皆是一愣,他们很难理解,什么是藩属,什么是诸侯国。
“这藩属可以内政自治,也可以制定自己的法令,也有自己的军队,但只有大明才有宣战……”
之前王忠孝提及土客冲突官府扮演的角色时,朱明忠首先想的就是英国建立的殖民帝国中,英国在那些自治领中所扮演的角色,相比于几乎完全自主的诸侯国,一个改良的自治领的模式,反倒更适合“大一统”的分封。
“陛下,是想以此来阻止诸侯纷争吧。”
王忠孝立即道出了陛下的想法,就在他想要继续说话时,突然觉得一阵心慌耳鸣。朱明忠早看见了,连忙问道。
“长儒,你脸色有些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王忠孝勉强笑道,
“老了就容易添病,不妨事的。”
可是那脸色,却依然极为难看,朱明忠连忙吩咐侍从请太医,同时劝止他,让他好好休息。君臣之间的对话自然也就结果了,当天晚上,正批阅折子的朱明忠得到侍从的禀报次辅王忠孝去世……
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朱明忠在很长时间内都说不出话来,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在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想到了当初为何会以他为内阁阁臣,也许是为了平衡。但在另一方面,他的保守同样也在牵制着自己的激进。
沉思片刻之后。朱明忠拿起了笔,然后于纸上写道。
“文正。”
第43章 出航(第一更,求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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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兴乾二年腊月的时候,悄无声息间一支舰队在郁州岛聚集着,这是一支中等规模的分舰队,是从辽东的旅顺口驶来的舰队,在过去的两年间,这支舰队曾经多次驶过对马海峡,进入鲸海,他们在虾夷建起了要塞,在海参崴设立了港口,与北方的土人明确了大明的统治权。
与其说,这是一只舰队,倒不如说,这是一个探险队,他们驶入的许多地方都是从未曾有深入的海域。也正因为他们的探险,才使得黑水总督府得已建成,使得大明掌握了从另一个方向进入外东北的通道。
而现在,在这只舰队返回郁州的两个月后,它再一次开始启程,这一次,他的航程更远他们将要航向欧洲,那是从未曾有中国船只抵达的海域。
由于海船航行主要依靠风力,夏季偏南的季风不利于船舶由大陆南下,即便是明朝舰船的帆形可以顶风航行,但在冬季偏北季风的指引下船只可以更为顺利的抵达南洋诸岛。
四月十三,正是北季风期的末期,也是南下的最佳时机。一旦错过这个时期,大海就会进入南季风期。船队远行南下会碰到很多问题,尽管海军曾一次又一次的逆风航行,但在这个依靠季风和洋流的导航的时间,逆风航行会碰到更多的危险,而且此后也是台风频发时节。
根据计划,在舰队抵达南洋后,将会会和南洋舰队的部分舰船,然后组成一支规模稍大的远航船队,然后他们在马六甲等待南季风。再借着东南信风,船队便能轻而易举地穿越马六甲海峡进入天竺海。
在过去的几年间,无论是商船队,或者舰队,都积累了太多的航行经验,而现在,他们所需要的,就是驶向欧洲,完成大明与欧洲真正意义上的交流。
不过,因为这第一次远航欧洲,所以内阁觉得这样起程太过仓促。帝国海军的首次出访,自然要讲究一些排场。
“不能为西洋所轻!”
所以绝不能草草了事。不过对此,身为皇帝的朱明忠却显得颇不以为然。尽管向向欧洲人耀武扬威,展现天朝实力的,同样也是航行的目标之一。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同样也希望通过这次航行,真正了解欧洲。了解这个时代的欧洲。
不过,他当然清楚,舰队访问很有可能会会给此次欧洲之行带来麻烦。而且欧洲与大明对于彼此的实际情况都谈上了解。之前仅仅是在通过传教士、商人进行交流,双方的政府可以说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交流。而他本人对欧洲的了解也仅来自后世的书本或媒体。他本人对于17世纪的欧洲,除了历史书上的些许内容之外,就再无其它了解。
也正因如此,相比于武力上的威慑,一次刺探性质的考察,也许更适合这个时代。但是在另一方面,已经夺取巴达维亚的现实,也要告诉他,舰队的规模不能太小,否则必定会引起荷兰人的窥探。
17世纪的欧洲是什么模样?
这是无从得知的,但也正是从这一时期,原落后的欧洲文明超越其他古文明,如此自然就有它的过人之处。怀着一颗谦虚的、学习的心态,去观察欧洲,自然可以取长补短。
如果说,这个时代的士人相比于19世纪的士人最让朱明忠的欣慰的是什么,恐怕就是他们虽然以天朝自居,但是却从不曾意淫“天朝上邦”心态来看待世界。
他们并不像满清的官员士人一样,时常以“天朝上国、地大物博”意淫着一切,以这种莫名自信建立起某种优越感,直接拒绝向各种先进事物学习的机会。即便在工业革命之后,生产力开始迅速提高的西方各国迅速赶超后,“天朝上国”依旧不以为然。
在面对欧洲传来的科学技术时,他们更不会言道“奇技淫巧,坏人心术”,反倒是对其好奇不已,通过种种渠道认真学习,全不顾这些科学理论是“蛮夷传习”。
而这种开放性的心态,恰恰是两百年后,国人所没有,也是朱明忠为之欣喜的,否则那就算大明现在拥有了超越时代的科技与文明,最终还是他们口中的“蛮夷”给赶超的。由他带来的些许科技不过是延缓了这一进程罢了。因此当士人们能以一颗平常的心态来看待欧洲,能够用学习的心态学习西学的时候,这一切都让的朱明忠极为欣慰。
尤其是当远航欧洲的决定作出之后,面对未知的“荒蛮之地”,在鸿胪寺中都没有人愿意出任赴欧正使因为在舰队返航时,正使需要留于欧洲。中都的书院之中,仍然有上百位学子以及少数一些官员主动表示,希望能够随舰队一同访问欧洲,他们无一例外的希望能够同欧洲的学者直接交流,而不再是翻阅着同文馆的翻译的书本。
对于他们的这一要求,朝廷自然没有拒绝,甚至还持以鼓励的态度,毕竟,现在欧洲在许多自然科学上已经远远领先于大明,这种直接交流,有益于大明的学术进步。
至少海外的扩张,尽管未来朝廷的主要精力依旧还是要放在本土上的,对南洋也将是分封加蚕食的政策。而且在未来的很长时间里,对外扩张的基本策略还是逐步蚕食为主。
而这种蚕食策略主要是通过控制海岸,以点带面的发展殖民地。早在大航海时代之初,欧洲人就已经用同样的方式征服了美洲,并将触角伸入到了南洋,甚至大明。
17世纪的欧洲是混乱的,欧洲殖民者的步伐真正展开是在18世纪,甚至要等到18世纪下半期,而现在大明所需要的就是向欧洲派出使节,利用欧洲各国之间的矛盾,为自己在新大陆以及其它地区捞取好处。
对于欧洲人来说,大明太过遥远,在比奥斯曼更为遥远的东方,遥远的距离不会让他们心生提防。就像是欧洲各国都试图通过结交奥斯曼,为自己在外交上谋求利益一般,现在,大明所需要的,仅仅只是向他们展示自己的力量,让他们明白,大明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有利用价值的大国。
然后,就是渔翁取利的时候了。
四月十八,这一天皇历宜出行,经过长时间的准备,这一天的早晨,早就聚集在郁州岛的乘客们踏上了开往欧洲的船舶。依照这次朝廷的安排此次出使欧洲的使团由七艘军舰组成,在南天门,还会再编入九艘军舰,这十六艘军舰上的官兵,无一例外的都是早就习惯了远航的海军官兵,至于随行的官员学者足足有两百人之多,其中除了正使已经与几名文官先行前往南天门外,随船队出行的是副使及随行16名文官,另有还有四名耶酥会的传教士一同随行,他们将负责向欧洲各国引荐大明使团。而舰队提督则由建宁郡王郑明出任他是大明最年青的舰队提督,不过二十岁的他之所以成为舰队提督,并不是因为他是郑成功的三子,而是因为他16岁就已经上船出海,从三年前起就一直在北方探索新航线。从舰长到提督,他虽然只用两年的时间,但是却开辟出了北方大半的航线。去年,正是他的远行确定苦兀岛并不与大陆相连,在苦兀岛与大陆之间有一个海峡,往北数千里沿岸航行时,亦曾发现野人部落。
或许,郑明是海军最年青的提督,但却是大明远航经验最丰富的军官。当然,早在厦门时,他就已经同红夷有过来往,并且对自然科学也有一定的涉猎。知道欧洲绝不是未开化的蛮荒之地,甚至对于此次航行,他同样也像其它的学者一样,满怀期待。
置身于军港内,朱明忠凝视着即将远航的舰队,如果是十年之后,他一定会让儿子随行,让他去见识一下欧洲,但是现在他的儿子不过只有四岁。
将来也是可以去的。
在舰队即将完成出航的准备后,郑明与副使陈梦雷一前一后的赶了过来。尚有数步时郑明、熊赐履两人分别行的。
“末将、臣参见陛下。”
“免礼!”
“陛下,舰队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郑明的回答,让朱明忠应了声。
“哦,这就好,熊副使,使团是否也已经准备好了?”
看着身为副使的熊赐履,朱明忠只是微微一笑。谁能想到当年满清的翰林,在弃官来到清河后,居然会学习西语,不过即便他是鸿胪寺中少有几次对欧洲极为了解的官员,但却仍然不愿任正使,只愿意做为副使,游历欧洲。
“回陛下,使团上下均已准备完毕。”
熊赐履恭敬的回复道。
朱明忠点头嘱咐道。
“熊副使,此次出行,你虽不是正使,但正使抵达欧洲后,就会择机于欧洲开设使馆,随后之行,将皆由你率领,此次出使欧洲之行就拜托你了。”
“陛下放心,臣必定尽忠职守,不负所托。”
熊赐履揖身领命道。作为使团的副使,他早就同欧洲人打过多年交道。不但熟悉欧洲各国间的关系,还通晓拉丁语、荷兰语、西班牙语、法语等多种西洋语言。当然任命他为副使,并不是因为他能充当“通译”。而是另有极其重要的任务需要他来完成,毕竟,这一次访问欧洲,作为副使的他,可以更方便的访问各国。而且在与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打交道的过程中,他已经充分显现出了自身的才华,他清楚该如何同那些红毛夷打交道。也知道在从大明到欧洲的一路上要做些什么,知道应该要联合那些国家,知道如何抓住机会。
而这,正是李龙那个毛遂自荐的年青人所欠缺的。至于李龙的正使……在更多的时候,是给欧洲人看的,在一定程度上,在未来的几年,甚至十年间,对于欧洲的宫廷来说,李龙是大明皇帝的代表,仅此而已。
但真正牵涉到利益,却需要熊赐履这样久经官场,同样也了解西洋的人去争取利益。时代,总有着时代的无奈,毕竟,在这个时代,除了一些渴望功名的年青人,并没有谁愿意长使欧洲。
不过朱明忠并不会让李龙长驻欧洲,几年后,就会召他回来,然后通过一系列的嘉奖告诉全下人,做外交官同样也是晋身之道,同样可以超拔使用,当然,这是为了促使更多的人愿意主动前往欧洲,前往其它地区出任外交官。
毕竟,在这个时代,学术上的交流,更多的时候,需要通过外交官去了解,由年青人去充当外交官,固然有其不足,但是他们年青,他们可以更为坦然的接受西洋的自然科学,并把其引入大明,弥补大明在自然科学上的短板。
熊赐履的从容模样,让朱明忠颇为满意。在点头微笑之余,他又回头向郑明开口说道。
“建宁,朕这次可是把一支大舰队交给你了,两艘一级舰,四艘二级舰,即使是在欧洲,也是规模颇为惊人的大舰队了。”
提及“建宁”时,朱明忠会不由自主的想到某部小说里的“建宁”,不过郑明的“建宁”却是福建的地名,也是郡王封号的由来。
“末将谢陛下栽培。末将一定会将使团安全地送到欧洲,再毫发不损地送回大明。”
郑明极为自信的保证道,对于此次远航,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危险的地方,所有的危险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你先别忙着打保票。这天竺海和大西洋可不比咱们家门口,在家门口,有舰队为你撑腰,而且咱们是地头蛇,可到了欧洲,就不一样了,那他们才是地头蛇啊。”面含微笑,朱明忠试探道。
“陛下放心,末将以为不是猛龙不过江!既然末将领兵过去,那么不管他是地头蛇,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只要敢上来,末将必定会用他们成就我大明赫赫武功!”
郑明立即沉声保证道。
“好!朕要的就是你这种气势!”
称赞之余,朱明忠看着郑明又意味深长地,但却带晚辈关爱的语气说道。
“明儿,如果你此次能顺利完成任务,朕便赐你国姓,袭爵延平如何?”
第44章 好望角(第二更,求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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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世纪的航线,不同于19世纪,尽管同样依靠风力,但是航线却截然不同。相比于19世纪从中国驶向欧洲时,帆船往往选择从爪哇岛与苏门答腊岛之间的巽他海峡那条狭窄水道直驶好望角不同,在17世纪,因为在海上不能测量经度,无法准确定位,所以,各国商船都是选择非洲、印度之间的海岸航行,从而保证安全,也正因如此,在这个时代,沿岸海上港口据的重要性,远远超出世人的想象,几乎每一个试图走向大海的国家,都会在非洲与亚洲之间的海岸设立据点,只不过对于一个刚刚走向大海的国家来说,大明并没有什么海外据点,甚至就连同在印度洋上唯一的据点锡兰西南角的加勒城堡以及附近的区域,也是在夺取巴达维亚之后,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手中夺取的。
在舰队离开了天涯城(加勒)之后,便一头闯进了天竺海,在舰队驶离天涯城之后,海上很快又刮起了风暴,也让舰队见识到了大海的力量。在大海中航行了一个月后,舰队终于驶近了好望角。
虽说达伽马早在1486年航行时就已经发现了好望角,但直到1649年年荷兰人才在这里建立起第一个港口据点开普敦。即便是好望角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港口,现在1666年的开普敦,也还只是一座简陋的航海据点城市罢了。与众多类似的商站港口一样,这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海滨小镇。
尽管荷兰人虽经营开普敦不过十几年时间,但是人口不过千人,仅只有三百多名白人的海滨小镇,却显得极为热闹。这里不仅是连接亚欧大陆的重要据点。同样也是大航海时代另一项暴利贸易黑奴贸易的源头之一。只不过因为现在往美洲的黑奴贸易并未开展,所以荷兰人捕获的黑奴,除了少数自用之外,被出口到阿拉伯地区,规模远不能同后世相比。
这天清晨,在大海上航行一个月的舰队,终于看到了好望角,作为舰队提督的郑明,非常清楚,这里是荷兰人的地盘,也知道,就在几个月前,南洋水师刚刚虎口夺食,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手中夺取了巴达维亚以及锡兰的加勒两地。不过,这并不妨碍他选择这座港口休整。
“郡王,如果荷兰人拒绝我们进入的话,你会怎么样?”
站于郑明的身边,年岁稍长几岁的李龙,有些好奇的问道,作为使团正使的他,尽管了解这个时代的“从林法则”,但是,他仍然在学习之中。
“打下来!”
郑明直接了当的回答道,拿着望远镜的他,随后命令道。
“舰队做作战准备!”
随着一声令下,十六艘军舰、两艘商船组成的舰队,排成一字线列,打开的炮窗,伸出炮窗的大炮直直的指向开普敦,指向这座只有数百白人的小城。不过只过了了半个小时,已经陷入一片混乱中的开普顿城,就派出了一艘小舢板,举着白旗抵达了舰队。随后他们带回了大明帝国的最后通牒。
或战、或和。
战,就是大明军夺下这座港口,和,就是他们交出城市。
“郡王,既然我们将要去访问欧洲,为何非要去招惹荷兰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现在荷兰人的海上力量,在欧洲是极为可观的。”
李龙的眉头紧皱,直到现在,他都无法理解海军的这一通乱拳。
“培深,”
穿着身从五品官袍的熊赐履,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后。
“其实,答案非常简单,现在荷兰人与英格兰人之间的战火正酣,我们所需要的就是选择一个合适的盟友。”
“您的意思是,我们选择英格兰作为盟友?”
李龙当然不会因为自己是正使,而小瞧熊赐履,毕竟,他可是经常与西洋人打交道,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常驻欧洲,又怎么可能会有他的事情。
“不!”
摇摇头,熊赐履回答道。
“我们选择的是失败者!”
“失败者?为何直接断定英格兰是失败者?”
走到舷边,站在李龙的身边熊赐履笑着说道。
“荷兰与英国开战,这已经是第二次两国战争了,上一次是以英国胜利而告终。这一次,荷兰卧薪尝胆、枕戈待旦多年,直到今年才主动对英国宣战,如果不是十足的把握,他们又岂会如此?”
在熊赐履的话声落下时,郑明则点头说道。
“确实如此,根据海军情报处掌握的情报来看,英国此战必败。5年前英国人迎回了查理二世,被他立为国王后,就任命他的弟弟詹姆士约克公爵为最高指挥官。在海外向荷兰殖民地展开了新的攻势。然而此时的英国海军实力已今非昔比了:克伦威尔军事独裁时期对内镇压反对势力,对外远征爱尔兰、苏格兰,并与西班牙进行战争,使得国家背负200万镑的债务。而且由于政界和军界的**,欠外债高达100万镑。全年海军拨款仅及海军预算的2/3,造成船只破旧失修,兵士匮薪,士气低落,海军战斗力被严重削弱。相比之下,荷兰在第一次英荷战争战败后,对于《航海条例》如芒在背,卧薪尝胆一直寻求着重夺制海权的时机。多年的卧薪尝胆,使得的荷兰海军已拥有103艘大型战舰,火炮4869门,官兵21631人。再加上米歇尔阿德里安松德勒伊特海军上将的励精图治,以及荷兰又先后同法国、丹麦结成反英同盟。法、丹两国开始向荷兰提供各种援助。可以说,就目前来看英国人绝没有击败荷兰的希望,所以,我们才会选择英格兰。”
尽管东方与西方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官方接触,但是相比于欧洲,从三年前设立海军情报处之后,海军就通过种种渠道了解欧洲的潜在对手,甚至早在两年前,就派出了情报员以商人的身份搭乘欧洲商船前往欧洲,这使得相比于欧洲各国对大明的几乎一无所知,大明对欧洲各国的已经有了基本的了解。再加上基于对历史的了解,朱明忠最终选择了英格兰。
“为什么我们要选择失败者?”
面对李龙的不解,熊赐履就像是在教导晚辈一样说道。
“因为,上一次战争的失败者……愿意为了赢得胜利而不惜一切!否则,他们会失去更多!”
什么!
瞬间,李龙整个人都惊呆了,直到这一瞬间,他终于知道了对荷兰人下手的真正意图,甚至也知道接下来英格兰在这场冲突中所扮演的角色。
“英格兰,不过只是一个刚刚崛起的航海国家,他们在未来或许比荷兰更具前途,但是,现在,荷兰人的手上却有我们所需要的东西,巴达维亚、加勒、好望角,这些都是属于荷兰人的,如果我们想要走向在大海,就必须夺取这些地区,作为我们的海上据点。”
熊赐履的语气不紧不慢,他一边说,一看着数里外的海滨小镇。
“如果我们选择与荷兰人结盟,荷兰人可能仅仅因为结盟,就把这些地区割让给我们吗?当然不会!”
这根本就不可能,荷兰人需要东南亚的香料,如果让他们割让巴达维亚,这几乎等于挖他们的肉。
“所以,我们需要换一种方法,就是与英格兰人合作,其实,早在去年,荷兰对英国宣战之后,我们就已经与英格兰方面,有了一定的接触,英国人已经同意出让几处苏门达腊以及印度的据点给我们,作为我们向荷兰开战的回报,当然,现在荷兰本土应该还不知道这一消息,等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后,”
熊赐履看着若有所思的李龙,反问道。
“这个时候,他们会做什么反应?”
“他们会发现,局势正在滑向对他们不利的一边,他们必须要考虑是不是需要分兵对付我们,尤其是在我们占领好望角的情况下,如果我们能够再威胁到他们在西非的据点,那么,荷兰人就不得不正视我们所带来的威胁了。”
作为军人,郑明比身旁的这两名文官更清楚,此行的目的,此行的目的是进入欧洲的那个舞台,欧洲人不会因为大明的到来而表现出狂热的欢迎,他们或许欢迎大明的商品,但绝不会欢迎大明的商船。所以,大明必须要向他们展示自己的力量,而在这场战争中,适当的表现,无疑是有利于接下来的访问。
“正视威胁……”
沉吟片刻,李龙把目光投向身边的郑明,他的目光中带着疑惑,难道此行的目的并不仅仅只是访问?
“访问!”
似乎看懂了李龙目光中的疑问,郑明沉声回答道。
“如果没有展现出重要性,那么对于欧洲各国而言,我们只是一群来自东方的客人,就像当年日本人长仓抵达欧洲一样,引起了轰动,但,也就仅此而已!而我们需要的是,让欧洲知道有一个大国,想要,并且已经进入了欧洲的舞台,无论他们是否愿意!他们来了!”
郑明看着港口中使出的舢板,他的唇角微微一扬,脸上闪动出一丝异样的神采。陛下曾经的许诺,又一次于他的脑海中闪动着……
此次能顺利完成任务,朕便赐你国姓,袭爵延平!
第45章 大同之世(第三更,求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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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好望角应该已经夺下了吧!”
又一次,站在那副虽然非常大,但却有些“失真”的世界地图前,朱明忠特意拿着笔在非洲的最南端点上了一个点。
那里就是好望角。
在日渐虚弱的荷兰人身上咬下几口肉,是中国走向大海的必然。毕竟,在亚洲以至于天竺海,最大的威胁不是西班牙人,不是葡萄牙人,更不是英国人,而是荷兰人。
17世纪中叶的世界不同于19世纪,19世纪是维多利亚的,是不列颠的世纪,任何试图崛起的国家,都必须要仰仗不列颠的“照应”。而在17世纪,却是列国纷争的世纪,没有真正的强者,强者都在崛起的道路上。
荷兰之所以是大明的威胁,是因为相比于葡萄牙人偏重压榨、西班牙偏重传教,荷兰人却是一群商人,从南大明海到天竺海,荷兰的商船占到了半数,他们几乎垄断着欧洲与亚洲之间的香料贸易,南洋到大明、南洋与印度之间的贸易航线更是充斥着他们的身影,这正是荷兰人的威胁。
一个不了解海洋的国家,是不可能从航海上获得利益的。对于有着两千年大陆传统的中国来说,想要去了解海洋,只有通过海上的贸易,而不是像法兰西一样,国王可以耗尽国库建立庞大的舰队,但是最终,因为无法从海洋获取足够的利益,导致其海军力量总是一次次的走向衰败。
没有海洋利益作为支持的海军,是无法长久的。一个不了解海洋国家,是不会选择海洋的。想要了解海洋,就必须要让人们知道,大海可以给他们带来什么。
可以带来财富!源源不断的财富!
而这需要用贸易航线作为支撑,需要成百上千艘商船在航线上航行,从事种种贸易,最终,那些船长、水手们带回的新鲜玩意和故事,会让人们慢慢的了解海洋,让他们知道海洋的重要性,让他们渴望着在航行、渴望着新世界的财富。
这个时候,海洋的意识才会在这个国家生成,直到此时,国王的舰队才会变成国家的舰队,推动舰队以及航海技术发展的不再是国王,而是整个国家自下而上的推动。
历史早就证明了这一切,浩浩荡荡的郑和水师,失去了皇帝的支持后,让数百年后的中国人遗恨。而现在,朱明忠所需要的,就是用利益去唤醒这个国家走向大海的野心。
利益!
才是驱动一切的所有动力,就像南洋!
“将宗室封于南洋,当然,未来还包括所有的夷地,就是为了借他们之手,将我华夏文明开枝散叶于夷地,南洋、非洲、美洲,还有……”
凝视着地图南方那片没有绘制出的海域,在那里,还有一个大陆,一个还未被各国发现的大陆,不对,其实早就被发现了。
早在1605年,荷兰航海家从印尼的爪畦岛出发沿着新几内亚南部海岸线航行,横渡托雷斯海峡,在澳大利亚卡奔塔利亚湾登陆。他们将这地方命名为新荷兰,并称自己是历史上第一批发现澳大利亚的人。1642--1644年,荷兰的东印度公司又先后派人对澳大利亚进行两次大规模的考察,发现了后世的新西兰和塔斯马尼亚岛屿,并向西到达了澳大利亚西岸中部的威廉斯河口,发现卡奔塔利亚不是海峡而是海湾,从而断定澳大利亚是个大岛。而西班牙人同样也发现了澳大利亚,甚至就是现在,位于新几内亚与澳大利亚之间的那条海峡早已被西班牙人查探清楚了。
只不远无论是荷兰人或者西班牙人把这一发现加以保密,不准外传。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暂时都没有力量占领澳大利亚。保密,是大航海时代的最好选择。当然,这也和他们到达的是澳大利亚相对贫瘠的南海岸和西海岸才是不愿意殖民的根本原因。
“南方大陆!也就是荷兰人秘密档案中的“新荷兰”。”
手点着地图上的南方海域,朱明忠的唇角一扬。
“荷兰人交出巴达维亚之后,我们获得了巴达维亚的秘密档案,如此才知道他们在南方大陆的种种发现。荷兰人的探险队共查明长约7000里的海岸线,从而证明,所谓“新荷兰”,是一个极为广阔的大陆,这里未来也可以成为大明的封土。”
大明的封土!
并不是是大明的殖民地,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在作出封土之前,朱明忠还曾不止一次的思索着未来的殖民帝国的统治,但是现在,他反倒是放下了这个问题。
大明是不可能占领全世界的!
即使是占领了,也不可能统治全世界。而且庞大的殖民帝国也是不可能持久的,西班牙、英国以及法兰西都曾证明了这一点。但是华夏文明却可以扩散到全世界,至少可以扩散到所谓的“蛮荒之地”。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抚有蛮夷,以属华夏。”
于唇边默默的念着这十六个字,大明只是一个时代,华夏才是中华!
“陛下,史载周朝“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七十一国先贤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方才有今日华夏之大一统,今时陛下意分封宗室,虽看似不能直接纳殖民地为我大明所有,但却可让华夏再次开枝散叶于天下,虽是一时分封,可臣以为千年之后,诸国必定再次一统,届时,天下方才必将为之大同。”
大同!
这正是华夏文明的追求,与其它文明奴役、屠杀土著不同,华夏文明的扩张是“教化”,是通过教化,变夷为夏。
“确实如此,先秦之时,天地蛮荒,天子分封天下,就是要以诸夏文化影响中原地区以外的僻远部族,令其归化为夏,变夷为夏,这正是我华夏使命所在,只可异自始皇帝起,历朝历代却忘记我华夏之使命,坐守先秦教化之地,令我华夏频频毁于内耗,甚至数度为夷所乘毁以文明,如今,朕所行分封,所为、所图者,非是朱家一已之天下,而是为了我华夏文明之天命,为天下大同,为化狄为夏,以诸宗为诸夏,教化天下,令天下大同!”
在这一瞬间,别说是其它人,甚至就连朱明忠自己,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甚至他的胸膛中更是升涌出了一股热血,甚至那热血也随之沸腾了起来。
“陛下,若,若此愿能成……臣唯愿为陛下驱使,以实现此天下大同之愿!”
顾炎武同样被“大同”这个大大的汤圆给惊呆了,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陛下会在于全国上下改文庙为圣殿,为何圣殿的主殿叫“大同殿”。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默默背诵着《礼记礼运》,这一百个字,正是儒家追求的“最高境界”。过去,对于朱明忠来说,他所做的不过只是为了让虚化儒学,让其成为哲学,成为神,然后让人们敬而远之,毕竟,古往今来国人从来都不是一个虔诚的民族,他们会拜佛祖、菩萨,也会拜天父、阿拉,至于山神、土地、河神、狐仙的,更是数不胜数,但无论拜什么从来都谈不上什么虔诚。
正所谓“见佛就拜,礼多不怪”,绝大多数国人对宗教的心理,都是需要时拿来拜一拜,保命时更是恨不得把所知道的神佛都拜上一遍,至于虔诚……可以在佛前吃肉,道前念佛的人,虔诚和他们是贴不上边的。
也正因为了解国人的这个恨不得和耶稣聊阿拉,和阿拉谈谈吃肉的性格,朱明忠才会大胆的“教化”,无非就是为了弱化他的影响。
但是现在,朱明忠却发现,似乎没有比“大同”更好的工具了。试想一下,我们来到非洲,不是为了奴役非洲人民,而是为了给他们带去发达的文明,为了改善他们的生活,为了让他们从蒙昧中解救出来。是为了促进天下大同。
“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又一次重复着这一句话,朱明忠突然发现,“大同”似乎是无懈可击的,欧洲人的传教是为了奴役,是为了殖民,而我们诸夏到达世界各地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实现这样的“大同之世”,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也有可能发生一些“不愉快”,但……这是进步的代价,总有一些愚昧的保守的“封建势力”在顽抗,他们仍然试图用蒙昧落后而野蛮的思想去奴役同胞,而我们诸夏却给他们带去了文明!让他们沐浴在大同的光辉之下!
第46章 天命昭昭(第一更,求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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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达十几分钟的时间中,文昭阁内都是静悄悄的,甚至是落针可闻,无论是朱明忠也好,顾炎武也罢,此时都沉浸于这种天下士人所追求最高境界之中。
天下大同!
这是何等令人激动的名词,这正是天道所在,亦是天命所在!
谁敢质疑!
看着背对自己的的陛下,顾炎武似乎已经看到了,看到当朝廷意以分封促天下大同时,那些自许圣门子弟的士子们,如何弹冠相庆了,看到他们将会如何欣喜若狂的跳上藩王的船,为藩王门出谋划策,以教化四方,实现天下大同,这个圣人以及天下士人的毕生所愿。
沉浸于这个愿景之中的顾炎武,似乎看到了天下大同的那一天,当然,他并没有完全迷失于其中,而是于一旁补充道。
“陛下,分封各国、以促大同,可若要将来天下大同,虽我华夏早已书同文,可还须语同音,否则,将来天下之人又如何交流?就像于两广任官,若是不会两广方言,必不能与百姓交流,今日分封各国于夷地,夷地夷语岂止千万,当年蒙元入寇,尚不足百年,即已令汉人雅音于长江以北失正,清虏入寇不过区区十数年,既令京师汉音失正,各国分封夷地,若无语同音,他日必定正音入夷,若是如此,又谈什么化夷为夏,反倒是变夏为夷了,所以,以臣看来,各国必须读同音,如此才将来的天下大同!”
顾炎武的建议,让朱明忠不觉一愣,他几乎本能的想到了现在于清河书院以及官场中必讲以洪武正韵为基础的官话。实际上,原本在明代以唐宋音韵基础,参考中原雅音制定的《洪武正韵》,在明代并不像满清文人污蔑的那样“不大通行”,事实上《洪武正韵》在明朝屡次翻刻,影响很大,早就成为了明朝的官话即读书音普通话,也正是明朝近三百年的努力,才使得蒙古元的那种“这店里卖毛施布的高丽客人李舍有么?”;“黄杏未有里,大水杏半黄半生的有”似胡而非胡、似汉又非汉的“汉儿言语”,是到了明朝中期,才完全绝迹的,从而形成以《洪武正韵》为基础的口语。而在满清入关后,大明遗民对《洪武正韵》代表的明代“正音”的推崇,对于并不标准的口语方言,反倒是倍加抵触。
也正因如此,甚至就连朱明忠自己,在过去的几年间,也极为认真的学着《洪武正韵》,不过即便是如此,有时候仍然会有些差错,不过对此,人们似乎也能理解,毕竟,在他“流落”民间的时候,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只能说方言。
顾炎武的提醒,让朱明忠随即想到了后世的英语,因为英国在世界范围内拥有庞大殖民地缘故,所以英语有许多变体。主要有美国和加拿大英语,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英语,印巴英语以及非洲英语。
“语音是基础之基础。没有正确的语音,标准优雅的语调就无从谈起,正音亦不能受夷音影响,确实有这个必要。”
对于既成的事实,朱明忠自然不会反对,只不过是再次以一道圣旨加强《洪武正韵》的地位,但是方言不可避免的仍然会存在,除非等到某一天,广播、电视的传播,才会一点点的让方言消亡。
“不过,《洪武正韵》的读音标注上,仍然有所不足,以朕之见,可以……”
想到后世的汉语拼音,朱明忠便开口说道。
“可不可以借鉴一下西洋字母,制定正韵拼音,用这个拼音,可以拼出每一个字,将来还可以编写一本字典,对每一个汉字注音,这样,或学或读都更加方便,而是发音更加标准。”
借鉴着幼时学过的拼音,朱明忠甚至还临时编写了几个相似的汉字读音,当然,后世那套以北京话为基础混杂江淮官话的普通话拼音,显然并不适合标注《洪武正韵》,不过,对此,朱明忠倒不着急。
“这,陛下的意思是以西洋文字,标注诸夏之字?”
原本还为“分封诸夏、教化四方、成以大同”而激动的顾炎武,见陛下突发其想,要以西洋字母标注《洪武正韵》,自然有些抵触。
“这毕竟是西洋夷文!”
顾炎武的提醒,让朱明忠哈哈一笑,心知这个时代的大明人或许不排斥外来文明,但是仍然有高度自信的他们,自然不屑于用拉丁字母标注汉语,于是便笑说道。
“今日是西洋夷,可谁又知道,数百年之后,他们会不会变成诸夏呢?”
这一点谁能保证?
也许一百多年后,到了他孙子辈的时候,大明的分封已经到了欧洲,而那个时候,整个欧洲已经完全臣服于诸夏的教化之中,英语、德语、法语以及俄语和其它所有的语言,都不再是什么优雅的语言,而只是一种趋于消失的土著语言,甚至那里的人们,也会说着一种以汉语为基础的方言。也许,他们那时说着的会是一口流利的大明官话。
“诸夏之所以能成就今日的华夏文明,正是因为我们擅长学习,擅长发现学习周围部族的长处,然后兼收并蓄,如此,才有了今天的华夏。”
虽然这么说有些强词夺理,但是定形的思绪,让朱明忠更倾向于以拉丁字母为基础的汉语拼音。
“当然,更重要的是教育,现在的社学必须要进一步加强,因为在未来,那些社学中走出来的子弟,他们同样肩负着责任,肩负着把文明传播到全天下的责任,有了这么一套拼音,社学里的书本就可地标注,读音就能够统一,这样将来他们迁往海外的时候,就能够把最为优雅的我们汉人的雅言带到全世界!”
“雅言,正言也。”
至于这个“雅言”,到底是不是千年前的唐时的“雅言”,重要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语言的统一可以带来天下的统一,就像后世的印度人之所以感激英国人,就是感激英国人给他们带去的英语一样,英语让印度的统一成为了现实。
想到后世的印度,将印度放大至全世界,朱明忠看着顾炎武时,目光中闪露出欣赏,能够被历史记住的学者,果然有其过人之处,他能够极为敏锐的看到其中的关键。
语言!
是统一的基础。
如果没有周朝制定的雅言通行于春秋战国各国贵族士人之间,即便是有秦始皇书同文,也无法改变人们在语言上的分裂,分裂仍然是不可避免的。
“语言不仅是表达意思、传达思想的,而且还是联结社会的纽带,统一的语言,能够培育出统一的思想,而帝国的分裂,往往就是从语言上首先分裂,就像欧洲各国,在贵族们开始在日常生活中,说着本地的语言时,一个统一的欧洲,就不可能出现于世界上。”
为什么欧洲无法统一?
究其原因,恐怕就是语言上的不统一,尽管拉丁语是贵族的语言,是宗教的语言,但是拉丁语从来没有传播到普通百姓的口中。
而秦汉以来,为什么中国能够保持统一,正是因为语言。而这恰恰正是周朝分封诸侯之后,各国最为重要的恰恰也是雅言的教授与传播。
“陛下,现在想来,古之先贤,早就已经申明这些如《礼记学记》的“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说的就是分封各地的诸侯,必须以教学为重,而“君子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后人总理解为如果要教化人民,造成良好的风俗习惯,一定要从教育着手。可实际上,也许所谓“化民”,指的是国人在教化城外的野民,必须要从教育着手。而不能一味施以讨伐……”
顾炎武对圣贤经书的重新理解,让朱明忠的眼前一亮,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为所谓的圣贤经书中,有一些文字是互相抵触的,因为面对的环境不同。周朝分封有国人、野人之分,对待他们自然是各不相同。
就像是殖民统治时,西方殖民者在对待本国人和土著人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待遇一样,西方各国当时所谓的“人道”,指的是对自己的“人道”,而对于野蛮人呢?自然不能用文明国家的方式对待。
而“圣贤经书”中的那些对待民众截然相反,甚至彼此冲突的文字,不也是这种冲突吗?
“陛下……”
而顾炎武本人也在这一瞬间意识到了,两千多年来士人的误区他们错误的理解错了《周礼》、《仪礼》和《礼记》的本意。
“似,似乎是,是我们都理解错了周制的根本,所谓周制者,今日看来,应该以礼治夏,以力制夷,教夷以礼。而礼不下庶人,这庶人者,应为城外之野民。应先以力制之,再授其以礼,化之为夏,而不能以力制之,下其以礼……”
在顾炎武的这番话传入耳中时,意识到自己也读错书的朱明忠突然有种想哭的冲突,么么逼的,国人居然读书读错了二千多年,这,这个锅他么的……谁也没有想到!
“宁人,朕……似乎也读了假书啊!”
第47章 读错书(第二更,求支持)
读错了书!
有谁能想到,两千多年来,国人居然读错了书!不是读错了,而是理解错了。
“周天子分封诸侯之后,有国人,野人之人,国人就是居住于城中的,而野人就是城外土著,国人实行“畦田”,而野人则被安置在城市之外的平坦之处,实行“井田”。国人有参与国政,有进入军队服役的权力,而野人则没有,野人形如奴隶,为国人耕种、甚至育子,可双方依然是泾渭分明。随后几百年间,野人慢慢被教化,就像熟苗一般,与汉人无二。而国与国之间的争霸,更让各国纷纷以野人为兵,给其地位与国人。随着争霸战争的延续,国人资格被不断扩大,到了战国时,也就国野不分了……”
眉头紧锁,朱明忠的语气显得有些沉重,他不得不佩服先秦时期的智慧,能够在短短三四百年内,就将野人教化的与国人无异。最终让其成为诸夏的一部分。
“不分国野,却分贵庶,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周礼才发生了混乱,是以礼治庶,还是以力制庶,此时于周礼的理解,就发生了问题,而后人,往往不能理解,周制的核心,就是以夏驭夷,化夷为夏,反倒是以为周礼皆礼。而不知周礼所下的对象绝不是贵庶之别,而是国野之分。”
想通了一切的朱明忠,这会甚至有一种冲动,重新翻翻儒家的十三经,仔细研究一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两千多年来,无数智者居然都读错了书。
“确实如此,《孟子滕文公3章》中说:“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这所谓的君子所指应为国人,至于野人,则是化外野民,以治君子之法,自然不能治野人,而野人其“共性”则是“在野性”,这也是,不能以治野人之法治庶民的原因,而观我华夏,战国后无国野之分,只分庶贵,浑然忘记野人之野在野性,与周围蛮夷交往,只知礼,而不知力,即使偶尔力服,也不知驭野为夏,如此,方才有数千年虏患夷变。”
读错了书!
在顾炎武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的越发的复杂起来,在此之前,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完全理解错了几十年所读的书,不仅仅只是他读错了,可以说,从圣人开始,所有人都读错了。
这,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两千年来,所有人都读错了。同样朱明忠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怎么可能所有人都理解错了呢?
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没有看出这一点?
不,肯定有人看了出来!
蹙着眉头,朱明忠试图在他所了解的历史中,去寻找一些蛛丝马迹。突然,他猛的一拍巴掌,然后说道。
“朕知道了,不是没有人看到,而且因为忌讳!是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没错,没错,谁,谁会说自家的祖宗是怎么当奴隶主的?就是老朱家,那也不会说……”
原本想说朱元璋如何杀功臣来着,可话到语边,朱明忠意识到这确实是不能说,他不能说,其它人更不能说。不管是真是假,大家都不能说。
“都国野一体了,要是再说什么以礼治国、以力制野,自然就不合时宜了,再加上不断的通婚,国野不分,这些揭人痛处的话,就更不能说了。久而久之,大家都是有意无意的选择性遗忘,即便是偶有智者从书中推出其中关键,为长者讳,自然也不会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就像,就像……”
激动不已的朱明忠,想到了后世欧洲各国。他们崛起的过程,与周朝也有那么点相像,他们凭借着先进去奴役亚非拉的各族人民,让其为他们耕种、开矿,自己过上好舒服的好日子。
虽说对殖民统治那是残酷至极,可自己却在那里吃着火锅唱着哥,几百年的滋润日子一过,甚至都有些忘乎所以了,甚至开始同情起殖民的百姓了,寻思着,要不然请他们一起吃火锅。尤其是那些打小起就围在火锅边,吃着火锅唱着歌的傻白甜们,个个都像傻笔似天天唱着“兼爱非攻”,谁都不愿意提当年祖宗们做的那点事,一个尽的高唱着“爱心”。甚至发展到最后,一群傻白甜排成队的义务帮难民们解决生理需求,这要是让塞西尔罗得斯那一群人看到了,不定连棺材板都给踢破了。
原来不仅仅是中国读错了书,欧洲也读错了……不对,不一样,中国没读错,因为诸夏化夷为夏,达到了“天下大同”的目的,既然化夷为夏,那么自然也就没有国人与野人之分了,反观欧洲呢?
他们有没有化蛮不知道,反正在另一个时空中,自己反倒是快变成了斯坦国了。大家伙都理解错了祖宗的意思,拿歪了书,念错了经。只不过中国人那书拿歪的更早。而且拿歪的时间更长,这才几次险些彻底玩完,如果不是凭着祖宗留下来的那点还没被念歪东西,不定会走到什么地方。
“反正,为长者讳,有些东西不能说,时间一常,大家也就是将错就错,即使是偶尔有人看出来了,也会觉得有自己错了,毕竟全天下人都是这么理解的。”
感叹间,朱明忠想到了后世欧美的那些圣母婊们,如果身边的圣母婊多了,正确的人也会以为自己错了。
“陛下,那,那将来,我们、我们,还有封国……”
既便是身为次辅,顾炎武这会也显得有些结巴,以至于那话说的也是不清不楚的,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能怎么样?”朱明忠突然睁大眼睛,怒气冲冲的说道。
“即便是知道了周礼的本意,朕能怎么样?朕难道去说,你们过去,就是役使土人的,就是要把土人当奴隶的,就是要国野分明,就是要掠人妻,为已生子,就是为了让他们知母而不知父……”
道德的制高点!在嚷嚷着这些话语的时候,朱明忠知道为什么圣母婊们会成为所谓的“主流”,因既他们抓住的是道德的制高点,他们用的是缥缈虚无的所谓的“爱心”、“*权”去保卫自己的观点,面对道德话题,除了某些人能坦然自若的说出“杀光卡非尔”之话,其它人,大都会加以掩饰,毕竟,大家都是文明人。当然,文明是相对于野蛮。
“野人粗略,自然需要教化,所谓教化者,行以力,教以礼,不知礼,施以力,力致而礼成!”
突然朱明忠还是道出了他的想法。
道德!
现在这个时代的道德准绳是什么?是强者为尊!即便是在中国,教化四方、以促大同,又有什么错?不过就是一群蛮夷!和他们讲究“兼爱非攻”,不是对牛弹琴嘛!原本被陛下之前的怒形于色吓了一跳的顾炎武,听到陛下的这番话后,立即长揖道。
“陛下圣明!”
圣明!
这确实是圣明。
“王霸相辅,才是王道,这一点,每个封藩的宗室,都要学明白,他们要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到时候别说是化夷为夏,令诸夷归夏了,恐怕自己怎么稀里糊涂的变得夷都不知道!”想到后世欧洲的教训,朱明忠又强调道。
“先建个学校,别人可以不明白,但是他们是要出藩为王的,这些道理,必须要明白,别一个个傻了八几的,让人卖了都不知道!”
“陛下圣明,如此,必定可让诸夏知晓国野之别,知晓圣人所言本意。”顾炎武再一次长揖行礼。
“好了,好了,有些事情,可以说,但不能说,这分封一事,事关我华夏未来千年的命数,不能不谨慎从事。”
伸手打断了顾炎武拍马屁的意图,朱明忠在那张大地图前盯踱着步子,一边走思索,然后他走到地图边说道。
“这次封国因为地点不同,所以封国的大小也各有不同,像安南那种地方,各府人口众多,如果分封过大,自然起不到教化土民的作用,而且还会导致藩王作大,像这样的地方,一府一王,再合适不过,嗯,这些地方可以安置郡王……”
“陛下,现在安南已非我大明国属。”听到陛下要在安南分封藩王,顾炎武连忙提醒道。虽说自此至满清入寇,安南始终是作为明朝版图内一个行政自治单位的地位存在的。可后来永历为了争取安南的支持,才恢复了黎朝安南国王的头衔。这也意味着,在名义上安南已经不再是大明的领土,只是大明的藩属国。
“现在不是没关系,早晚都会是。至于借口,占据北部的郑氏几年就已经派使赴清朝贡,清廷册封黎氏君主为“安南国王”。郑氏背主事虏,如果不追究这个责任,又怎么能让天下诸藩信服?”
盯着地图上交趾的位置,朱明忠冷笑道。
“时机成熟的时候,自然要灭其国,取其地,分封各藩!”
第48章 莫氏(第三更,求支持)
进了十月,虽说在东北大地这会已经开始落了雪花,北方已经感觉到了些许冬寒,可是在南洋半岛上却依旧阳光明媚,骄阳似火。而那路边金黄的稻田与远处绿油油的山岭似风景画一般的怡人。
也正是在这样的好天气里,作为理藩院驻高平置丞的金存一和置丞馆内吏员,闲来无事干脆便一同邀朋唤友出了城,在城外摆开了宴席,然后便在那里欣赏着周围的风景。
理藩院,故名思意,就是负责总理藩邦事务的最高权力机构,而所谓置丞,相当于大明驻藩国的使节,而这所谓的置丞,就是天使,于藩邦权力甚至大过土王,不过,即便是如此,对于南存一来说,这并不是他的愿望,他的祖父金之俊曾有投献之功,如果不是致仕还乡。他又岂会被“发配”到这种地方。
“景致虽美,可总好不过江南啊!”
皱着眉头,金存一抱怨道。
“也不知,何时才能再次返回江南,也不知道秦淮河畔孙娘子,此时是否已经从良了。”
想着秦淮河畔那些娇美小娘子的美艳多情,金存一不禁有些感叹。
“是啊,高平不过是藩邦偏地,自然不能与天朝相比,与更不能与江南比,纵是天朝的穷乡僻壤,那也胜过高平许多。”
坐在金存一身旁的莫敬宇,他虽说自称是“莫朝”皇帝,是所谓“莫朝”的继承人,可实际上于大明来说不过只是归化将军,是安南都统使,所辖不过只是高平一地。隆庆四年“后黎朝”郑松攻破北朝首都升龙(即河内),斩莫朝君主莫茂洽,“后黎朝”迁回升龙以作国都,北方莫朝终结。其后,郑松扫荡莫氏残余势力,只有莫敬恭占据高平,并由于明朝干涉,“后黎朝”唯有让莫氏保有高平。天启五年郑率兵攻陷高平,擒杀所谓的“太上皇”莫敬恭以及“皇太子”等,莫敬宽与次子莫敬完遁入大明,同年遣人向“后黎朝”上降表。在大明的干涉下,”后黎朝”封之为太尉、通国公,准许他回到高平。从此以后,“莫朝”的军事实力更加衰弱,并且向”后黎朝”进贡。
而在四年前,趁郑柞率军南下,莫敬宇聚集军队于谅山七泉,企图恢复被其夺取的土地,仍然被郑柞轻易打败。不过,也正因如此,唯恐郑柞报复的莫敬宇在理藩院派出置丞的时候,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同意。
来的不仅仅只有一个置丞和随吏,还有一个小队的护兵。如此莫敬宇才算是睡踏实了,自然的对置丞也是极为恭敬。听说置丞要出游,他自然是亲自陪同。之所以如此,那也是有所图,毕竟,现在郑柞正率领大军随时准备杀进高平,对于莫敬宇来说,唯一的依靠,恐怕就是大明了。
“只怕往后几年,本丞是离不开此的,谁让那郑柞与将军不合……”
这么一声感叹之后,金存一似无奈的摇头。
“置丞,非是卑将去惹他郑柞,实在是他郑柞欺人太甚,隆庆年间,他郑家夺我莫家河山,若不是天朝主持公道,只恐莫家上下早已为其所杀,现在又于高平外聚兵,大有一副随时欲夺高平的势头,卑将即便是再百般忍耐,也经不住这样念暴的背义之徒。”
莫敬宇刻意加重了“背义”两字,似乎是在告诉金存一,那郑柞是蛇鼠两端之辈,是汉奸,因为他接受了满清的册封,这也许就是莫敬宇最庆幸的地方,实际上,原本他也有机会接受满清的册封,不过因为当时满清自顾不暇,才没有顾得上他这里。
不过,金存一本人对此却显得并不在意,他知道,这些土邦有他们的生存之道。却见他云淡风清的开口道。
“诸位,不要因为几只恼人的苍蝇而错过如此良辰美景啊。苍蝇总归是苍蝇,顶多也就是嗡嗡叫上两声。”
“是,是,置丞说得是。郑柞不过只是过梁小丑,焉能与天朝相比。”
莫敬宇连忙奉承道。
在接受大明派遣的置丞时,他是南洋是第一个接到圣旨,也是第一个答应设立置丞的国家。与其他的土王不同,在这件事上他并没有多少忧虑。是因为他确实需要借大明的名头自保,是因为没有大明的保护,莫家非但保不住高平,甚至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而且他还注意观察着位于南方的占城,占城国,原本不过是黎朝掠夺的对象,黎利自立后,以占城“不修职贡”为借口,灭占城,不过,黎利尚未彻底灭亡占城。占婆的残余势力在剩下的五分之二国土上建立了占城、南蟠、华英三个小国,作为京族政权的附属国仍在苟延残喘。。
莫朝被赶到越北高平一隅之后,号称“中兴”的后黎朝却再次南北一分为二,北方的权臣郑松“挟天子以令诸侯”,阮潢则在南方与之相埒,自称大越国阮主,南阮、北郑对峙后,历代阮主无不致力于向南扩张,阮主阮主又南下伐占城,迫使占王将潘郎江以北之地全割让予阮主,占城的国土仅余潘陀浪地区,几乎达到亡国的地步。
而这种情况直到大明进入占城之后,才得以有较大的改观,大明进入占城后,不但迫使阮主归还了部分土地,还在占城驻军,提供保护。而受尽阮主欺辱的占城王最后甚至直接献土,虽说从土王变为大明的封归化侯,可于占城人来说不管怎样他们从此总算不用再受人欺凌了。而不是象从前那般任阮主其凌,被阮主的使臣喝赶着进贡。作为归化侯的占城王,或许不再像过去那样“唯我独尊”,可毕竟也是大明的安乐侯。
占城的变化,对于莫敬宇来说,自然也一一落在眼里。也正因如此,他才愿意扯着虎皮当大旗,借大明的名头自保,
“如今郑柞携兵想犯我高平,实则是冒犯天朝,以卑将之见,置丞大可修书一封,加以斥责,想来郑柞必定不敢冒犯置丞。”
莫敬宇的话,让金存一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见其想借大明的名声自保,他的心里一笑,大明的旗号,可不是那么好借的。
“这样吧,待他日,本丞若是往升龙去的话,再顺道同他们谈谈吧。那大越虽是蛮横,终究不过是我大明的藩属而已。”
金存一话锋一转说罢后,便浅浅的品了一口本地的米酒,酒入口中的感觉,就似这高平的女子一般温婉。
莫敬宇与其臣下置丞这么一说,顿时变得激动起来。他们无不是按自己的想法理解着金存一口中“谈谈”,这一谈,指不定就能像大明向广南的阮主索要占城故地一般,没准,还能索回莫朝的故地。
那莫敬宇立即高声称赞道。
“大明不愧为天朝上国。有天朝为我莫氏做主,卑将也就放心了。”
所谓的“卑将”不过只是在金存一面前自称,就像大越的黎家,广南的阮家,一个个都是自称皇帝,对此,金存一自然非常清楚,不过那是过去,现在,有置丞驻于其城内,他们自然不敢再像过去那样逾越。
恰在这时,突然有传令兵骑着快马奔来,带来的消息瞬间便打破了这边的歌舞升平。
“大王,郑柞率郑根、郑栋、丁文左等部大举北犯……”
虽然那传统兵说的是土语,可金存一仍然听得懂,对于莫敬宇自称土王,他只是故作不懂,听着郑柞北犯,看着面色难看的莫敬宇,金存一故作模样的问道。
“将军为何脸色如此难看?可是有什么难事?”
“置丞,郑,郑柞领兵十万犯我高平,卑将、卑将请置丞为我莫家作主,我莫家于大明可是忠心耿耿,而那郑氏却曾受满清鞑虏册封,委实是汉奸啊!还请置丞发兵救我高平免陷汉奸之手。”
朝着莫敬宇长揖祈求的模样,金存一却为难的说道。
“这,本丞虽是置丞,只是文官,这若是兴兵,就非得朝廷同意不可,而天朝有以越南为不征之国的祖训,是万万不会发兵的,不过……”
沉吟片刻,金存一又叹道。
“若是将军自觉无力抵抗,大可与本丞一同撤入大明,本丞自然可保将军安全!”
听到金存一不愿意帮助自己,而且还拿皇明祖训作挡箭牌,犹豫片刻,心知这次郑主北上,必定志在夺取高平,彻底灭掉莫家的莫敬宇“扑通”一声跪在金存一的面前,然后叩头说道。
“天朝皇帝圣明仁德,卑将愿向天朝献上交趾土地、丁户!”
什么!
面对突如其来的献国,在场的众人顿时无不是为之一惊,那些莫家的大臣在惊讶之后,无不是长松了口气,甚至暗自庆幸着大王的选择。而金存一更是片刻的惊讶之后,心底暗自窃喜,如果能把高平收归大明,这岂不也是一大功。于是他连忙上前扶起了莫敬宇说道。
“这可万万使不得,将军快快请起。这高平是将军先祖传承下来的,将军何以如此轻易的许人啊。”
这当然只是客气,刚被金存一扶回位置的莫敬宇又恭敬的行礼道。
“置丞,无论是高平或是大越、广南本就是华夏的故土,如今卑将不过是完璧归赵。如今天朝正通人和,君主英明,交趾百姓于天朝必能从此安康。因此,恳请上国接纳卑将献土,复设交趾。”
第49章 吞并(第一更,求支持)
莫敬宇向驻高平的置丞献出国土的奏折,仅仅只是用了两天的时间,就从高平一直传到了中都,消息传递的如此之快,完全得益于一个跨时代的发明电报。
其实,朱明忠凭借着曾经看过的书籍发明的电报,仍然显得极为原始,尽管已经前后用了数年的时间铺设,但远还没有形成的一个网络,并且没有铺设到全国各地。
限制大明电报发展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技术,有线电报的技术远还没有达到成熟。加之相对较高的成本,使得每年新修的电报线路总归有限。不过尽管如此,朱明忠仍然坚定不移的推动着电报线路的铺设,因为他深知对国土辽阔的中国来说,“现代国家的政治组织的技术”还须以技术性地克服国土的空间距离为前提。如果中国试图从传统帝国向现代国家转型同时免蹈欧洲基督教大帝国解体时分裂为多个民族国家的命运,那就要尽快克服国土的空间距离,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跨越式地”利用最先进的通讯和交通技术及科学管理方法这就要求有一个中央集权政府。
也正因如此,在过去的三年间,朱明忠一直在不断的因时制宜的打造着他的集权式的政府,而与此同时,利用百姓的徭役所带来的免费劳力,对全国的官道进行整修。官道的拓宽以及取直,再加上路面因地制宜的使用碎石、石块、砂礓等原料进行硬化,就是在构建交通体系。至于从开封至潼关的铁路,在未来一但马拉列车变成蒸气列车,就意味着先进的交通技术。
当然,相比于还没有多少进展的列车,最先进的通讯电报,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投入使用,不过至今不过只是铺设了几条重要的线路。南宁至长沙的电报线路就是其中之一,也正因如此,高平莫敬宇献土的奏折,正是通过快马送至南宁,然后又从那里发电报至长沙,从长沙经武昌至少安庆,又转至中都。两天的时间,其实大都是耽误在高平至南宁的这一段路上。
在这封奏折由理藩院报至内阁之后,自然又由内阁上奏陛下,然后在文昭阁就此事进行讨论。
“陛下,莫氏献土,虽说是受郑氏所逼,可如此一来,我大明也就有了发兵安南的借口……”
完全没有任何异议,几乎所有人都赞同吞并安南,之所以赞同,并不是为了扩张,而是为了天朝的颜面。
三年前,大明成立理藩院,只有所谓的安南拒绝了设置置丞的要求,加上他们又接受了满清的册封,虽然后来遣使谢罪,请求大明册封,但却被陛下拒绝了。
天朝的颜面非常重要。
那怕就是在清虏仍然盘据陕西的时候,也要保全天朝的颜面,否则,天朝必定会为藩国轻视。尤其是在高平早就为大明册封的前提下,郑氏对高平用兵,无疑就是在挑战大明的尊严,如果不加以教训,肯定会影响到大明的声威。
“借口!”
此时朱明忠沉吟片刻,然后开口说道。
“朕如欲发后一地,又岂需要什么借口?千百年来,不知多少古之圣君,仅仅只是把目光局限于我华夏九州之地,却不知道,这个世界如此之大,于华夏九州之外尚有更为广阔的天地,而我华夏九州若是没有先秦诸夏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抚有蛮夷,又岂有后来的九州之地?可自周天子之后,我华夏便再无分封,诸夏纷争,天下生灵涂炭,后虽一统,可诸朝贤君却止步于九州,视九州之外皆为蛮夷之地,是瘴疾横行的恶地,如此划地为牢,自困九州。以至于全忘记诸夏初时,我华夏九州又有几处不是居有蛮夷,不是瘴疾横行。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抚有蛮夷,以属华夏。非诸夏先贤如此,自然无今日之华夏,朕身为大明天子,正是要重寻我华夏之天命,“抚有蛮夷,以属华夏”,这正是我华夏之天命,我华夏与被赋予此天命,正百为了让天下蛮夷,受教于华夏,归属于华夏,如此才有天下大同之时。或许这些地方在诸位爱卿眼中只是瘴疾横行之地。但是于朕看来,将我大明教化施于蛮夷之地,正是我大明之天命!当然在吾等这一代还并不能亲见天下大同之日,但却可以重新找回我华夏之天命,令吾等的子孙后代不至于遗忘此等天命。朕需要诸位爱卿同朕一起携手去实现我华夏之天命!”
天命昭昭!
在过去的一个月中,大明上下,几乎所有士绅官员都在谈论着“昭昭天命”,对于这个使命的讨论,甚至盖过的“分封宗室于夷地变夷诸夏”的讨论,对于许多士子文人来说,这一天命所带来的冲击,甚至让他们不知如何应对,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为之沸腾。
历史上,千年来,所有的士人都有一个最高梦想“天下大同”。当然,天下大同只是一个愿景。相比于此,“恢复周制”无疑才是他们愿望。
而现在在朱明忠的策划下,通过清河书院内的学者,他成功的把天命、周制、大同,与扩张联系在一起,而核心的正是天命!
周制与大同,不过只是为了实现天命。
什么是华夏的天命“抚有蛮夷,以属华夏”。
就是为了教化四方!
先秦诸夏,不正是通过抚有蛮夷,才令其属于华夏,才奠定了今日的华夏吗?
“天命昭昭”于大明境内所引起的轰动是极为剧烈的,不仅仅是因为这篇文章完全颠覆了人们的认识,同样也让无数失意的士子看到了另一个希望“分封宗室于夷地变夷诸夏”,意味着诸宗室必定需要大量的官员,而对于因科举废除失去晋身之道的士子文人来说。他们看到了晋身的机会,尽管这与他们想象的有所不同,但是即使是为官,也有可能被派至广西、云南等地,如此相比,南洋夷地,似乎并不怎么远。
当然,这也契和了儒者的精神教化四方!这不也是圣人所教吗?
一时间,在短短一个月中,无数的士子文人纷纷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不仅仅再局限于《明报》,许多地方报纸上同样也是都是讨论着“华夏天命”的文章。士子文人在那里引经据典的讨论着,而官方更是直接列出夷地资料,告诉他们那里有人丁、有田地,并不是他们想象的蛮荒之地,也正是在这种讨论之中,“昭昭天命”的意识迅速烈火燎原的散布开。
而这种意识的沸腾,带来了另一个好处曾经因为科举被废除对皇帝满腹怨言的文人士子,纷纷转移了目光,他们把目光投向了两京的宗室,这也让不满的情绪得到了化解。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天命昭昭”实际上就是变相的扩张。但从陛下那番慷慨激昂的说辞中,他们仍然体会到那股于内心升腾出来的“天命”,甚至也为之变得有些激动。只见众臣齐声拱手道。
“臣等誓死追随陛下为我华夏创万事之基业!”
这个时候,人们已经不再用“大明”,而是用“华夏”,因为大明只是一个时代,而“华夏”却是这个民族,而那一天命,正是华夏的天命,而不仅仅只是大明的天命。
“诸位爱卿,想实现这一天命,并非仅仅只是把宗室分封到各地,势必需要招讨当地蛮夷,而且这必定一场旷日持久的征,容不得半点儿急燥。虽说现在还未到我朝向西北全面进军,驱逐清虏、收复陕西的时候,不过夺取安南的时机倒是早就成熟了。”
对于越南从来没有丝毫好感的朱明忠说到这儿,双眼突然闪过了一丝寒光。却见他把目光投向李定国,然后问道。
“晋王,如若以晋藩之兵,夺取安南,你看怎么样?”
啊!
被问到的李定国,睁大眼睛看着陛下,刚刚回到朝中,已经就任兵部尚书的他,瞬间呆住了,他的心底甚至本能的想到了四个字“借刀杀人”。
是应该接受,还是拒绝?
“回陛下,晋藩之兵,亦是大明之兵。陛下如有差遣,晋藩上下又岂敢不从?”
片刻的呆滞之后,李定国回答道。
“臣身为兵部尚书,虽议兵,但用兵之事,必须经由五军都督府谋划。”
李定国的回答,可以说是是无懈可击的,朱明忠听罢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向理藩院尚书李仙根问道。
“李尚书,此次用兵安南,势必会引起各邦恐慌,理藩院可有应对之法?”
大明吞并安南!
必定会在南洋引起恐慌,尤其在缅甸已经为大明吞并的情况下。现在大明如果直接用兵安南,在南洋引起恐慌之后,会不会影响到大明在南洋的计划?
“回陛下,臣以为,南洋土王多有不臣,两年前,理藩院于各邦设置丞院派置丞的圣旨均已发出,但各国鲜少回应朝廷。”
第50章 以晋为兵(第二更,求支持)
所谓的“鲜少回应”,实际上就是拒绝!
这个道理,大家自然都懂。
而对于作为理藩院尚书的李仙根来说,他自然更清楚,只不过,在过去的三年中,大家都在那里装着哑巴。
似乎,谁都不觉得的这个设立置丞有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三年前成为理藩院尚书的李仙根原本以为凭着天朝上国的一道圣旨就能让这些弹丸小国,乖乖地同意让各邦设置丞院派置丞。可谁知圣旨都发出三年了,除了高平还有南洋半岛上的柔佛、霹雳、亚齐等几个苏丹国之外,像暹罗、真腊,都没有给出积极的回应。当然,除了朝鲜,朝鲜于大明是恭顺至极,对于设立置丞馆,当然没有任何抵触。
可对于李仙根而言,这却是一个心病,毕竟,他是理藩院尚书。他必须要有证明自己的才干,尤其是……他的身上还有污点!
当年在四川家乡时,他曾参加过甲午年的乡试,并且中举。也曾做到清军的幕僚,甚至还到了京城准备参加辛丑会试,如果不是因为当时不少官员弃印南逃,恐怕他还真会参加辛丑会试。后来虽说到了清河,然后一步步做到了理藩院尚书,可身上总还是有那么一些污点。尤其是曾经入四川总督幕府的经历,更是让他每每想起时,都会羞愧万分。
也正因如此,被陛下点为理藩院尚书之后,他一直试图证明自己的能力,但是在理藩院这种地方,想要有所表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就是高平“献国”,总算是让他扬眉吐气了一番,可现在提及设立置丞馆的时候,那脸色自然变得有些难看。
“陛下,也可能是暹罗、真腊等土王,不知设立置丞馆到底何意,所以方不敢轻易答应。”
顾炎武适时的解释道。
为何设立置丞馆?
其实置丞馆,相当于领事馆,就是为了保护明国侨民、商人的利益。毕竟,现在大明的侨民、商人有很多于南洋生活经商。朱明忠自然会下令理藩院设立置丞馆,以保护侨民。
当然,也是为了了解驻在地,为将来的吞并作好准备。但是那些土王,却根本就不买大明的帐。
不过朱明忠本人对此却显得十分平静,仿佛这样的情况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似的,当初设置丞馆,也只是一种试探。是为了试探那些土王的反应。
只见他冷笑一声,然后命令道。
“暂且先别去管那些土王,一切照原计划实行。我大明想要教训不臣,是任何人都不可能阻止的!而且,这正好可以杀鸡给猴看!”
杀鸡给猴看!
安南就是那只鸡!
至于猴,自然是暹罗、真腊以及亚齐、文莱、柔佛、霹雳、万丹、日惹、吉打、雪兰莪、苏禄和登嘉楼等土邦。当然,对于这些土国,朱明忠并不会大举兴兵讨伐。毕竟,相比于曾经在数百年间属于中国的越南所拥有的成熟的政权体制,那些土邦,与其说是国。倒不如说是土邦酋长,不过只是有一座王城罢了。这些土邦并不值得大明挥师讨伐,反倒适合用于练兵让藩王们在那里练兵,毕竟朝廷是不可能为他们打天下的。
“李卿,理藩院要抓住这个机会,告诉那些土酋,让他们接受我们设立置丞馆,设立置丞馆之后,我们的目标是什么呢?自然是保护侨商!”
朱明忠看着李仙根,又一次强调着设立置丞馆的目的。
尽管在名义上,南洋各个土国都是大明的藩属国,但这种宗主国与藩属国的关系仅仅是建立在朝贡体系上的。宗主国即无权干涉藩属国的内政,也无权在藩属国驻军。当然,也不会这干。而这种朝贡关系早在明朝嘉靖年间,就已经形同虚设了。而到后来清虏入寇,更是让形同虚设的宗主权,变得几乎不复存在。
而与此同时,早在两百多年前,不大的南洋半岛便早已陷入了混战之中。在这近两百年的时间里,半岛上的各方大势力互相攻伐。缅甸与暹罗之间的战争,更是持续百年,直到缅甸被大明灭国后,暹罗才算是消停下来,而在越南,北方安南的郑氏与广南的阮氏彼此争夺“天下”百年,至于真腊、占城,则是任人欺负的角色。
不过虽说南洋的土国一直忙于内斗,但在过去的几年间,他们还是感受到了变化,感受到宗主国的变化。他们发现在他们的港口里已经停满了来自天朝上国的大船,他们的集市上充满了来自天朝的各色货物。除此之外,大街上的明人也是日渐增多起来。
也正因如此,为了保护明商的利益,才会设立置丞馆。尽管实际上,现在南洋经商的明商而与过去的明商截然不同,现在去南洋经商的商贩,往往都是以西洋商会为依托。商会会直接出面与土王谈判,同西洋商人一样在重要的港口建立起架有大炮的“商馆”,并且设立私人卫队。面对那些火铳以及大炮,当地的土王们自然是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肆意欺凌明商。
可那只是商人的行为,还需要国家层面的保护!当然,置丞馆的目的,并不仅仅只是保护,同样还有另一个更为重要的目的。
“海外的拓殖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从最初的开埠通商,然后下一步就是向他们租借土地……”
走到那张大地图前,将这副世界地图放到文昭阁,这是朱明忠在用特有的方式,去提醒着人们,中国并不是“中央之国”,也不是世界上唯一的文明。
“我们可以在南洋的海岸线,向他们租借一块又一块土地,然后,在那里筑城,分封宗室,首先需要的是一个立足点,有了那个立足点之后,才能一点点的将那里变成诸夏,当然,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向那些土王申明我大明的宗主权,我们要的不是口中上的“天朝上国”,口头上的宗主国,我们要凭借着宗主国的头衔不断地向他们索要各种特权来,而这些特权,就是我们抚以蛮夷的必须。也是置丞所需要完成的任务!”
熟知西洋人那一套殖民手段的朱明忠,压根就没有打算派大军去进攻南洋的那些土国,按他的计划,是用一种成本最低的方式外交上的迫使那些国家让出一部分土地。
当然在那些土王看来这样的要求是极其无理的。可他们的实力却又让他们没有这个胆量对大明说个“不”字。而安南就是一个警告,警告所有人,如果他们拒绝会发生什么!
无非就是一个立即死,一个早晚死的结果。朱明忠相信,他们会毫无例外的选择晚死。而且,南洋的很多土王,根本就没有国土概念,他们并不介意租借甚至割让土地给大明,就像真腊将湄公河三角洲一带割让予大明一般,甚至都没有讹诈,只是因为真腊借大明抵御暹罗的入侵,再则湄公河三角洲,现在也只是一片沼泽,并不是后世的越南的粮仓,实际上,湄公河三角洲之所以成为粮仓,也是明人劳作的结果郑克爽投降后,陈上川等人率领的不愿降敌的明军,于开垦了那片土地,让其成为越南的粮仓。
随后一众君臣又就出兵安南的事宜进行了一些讨论,包括张煌言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觉得的出兵安南会有什么阻力,甚至偶尔的他们会把目光投向李定国。
借刀杀人。
作为兵部尚书的李定国,并没有显露出丝毫的异样,不过眉宇间却带着些忧色,而且他很少发表任何言论,反倒是一直保持着沉默,对此,朱明忠自然看在了起里,在内阁初步达成出兵安南的决定后,所有的大臣退下时,他留下了李定国。
“晋王,”
走到李定国的面前,看着这个坚持抗清,矢志不渝的晋王,想着他在历史上的遭遇,于心底可惜之余,朱明忠神情严肃的说道。
“你一定担心朕此兴是想要借刀杀人吧!”
“臣不敢!”
李定国连忙揖礼道,他可以想,但绝对不能说出来。
“没有什么不敢的,你有这样的顾虑,朕也能理解,不过,晋王,朕之所以会以晋藩兵马用兵安南,自然有朕的考虑,嗯……”
沉吟片刻,朱明忠走到阁门前,看着门外的天空,沉声说道。
“晋王与诸将,虽出身西贼,可却也是我大明功臣,于我大明亦可谓是忠心耿耿,可朝中亦难免有人对晋王以及诸侯颇有微词,甚至是怀恨在心,这几年,朕的案上,与晋藩上下的折子,可是不少啊。”
陛下的话让李定国的心头一紧,连忙开口辩解道。
“陛下……”
不等他开口,朱明忠就打断他的话,然后说道。
“晋王,还记得你初入中都时,朕出城十里相迎,那日朕便向你许诺,必定会妥善安置晋藩上下,绝不让你有丝毫顾虑,今日,朕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为晋藩兵卒熟悉南洋,更重要的是,朕有意将他们安置于那里,为宗亲府卫,不知晋王以为如何?”
第51章 解忧(第一更,求支持)
兴乾三年的大明,倒也算是国泰民安,虽说偶尔有些地方发生旱涝,可绝大多数地区也是风调雨顺,也正因如此,人们才会越发的觉得战乱已经远去,现在天下承平,盛世将至。
盛世是否将至,估且不知,但至少在这天下承平的时候,这秦淮河倒是越发的热闹起来,不过只是短短几年功夫,便恢复了昨日的辉煌。而那么十里秦淮正是南京繁华所在,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弥漫着的脂粉香,总会吸引着来自各地的士子。
战乱的阴影似乎已经彻底从这里淡去,顶多也就是酒楼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偶尔的还会在那里言道着定王潜龙练军打靼子的本子,曾几何时,这些说书本子大街小巷中传得沸沸扬扬了。于说书先生的口中,夺江阴、克南京、复江北、歼达素一场场血战,无不是惊险万分,那定王更是英勇不凡,其中当然少不了定王阵前斩清将的精彩章节,说书的每每总是说的是唾沫飞溅仿佛是亲眼所见,而听书的则听得津津有味仿佛已经看见了那金戈铁马的战场。
不过,现在这一切,似乎都已经淡去了,也就只有在说书先生的口中,人们还能闻得见那金戈铁马,至于绝大多数寻常百姓,似乎都已经忘记清虏入关的暴行,忘记了战争带来的创伤。
人们总是习惯用忘记来掩盖内心的伤痛,寻常百姓如此,皇亲国戚同样也是如此。就像作为大明现在仅的有几位大王中的益王朱慈烛,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饮酒作乐,若不是因为有法令在,恐怕他会终日厮混于秦淮河畔的脂粉香间。不过即使是如此,他这益王府中,也总会有歌妓出入,为其跳舞吟唱,这一派歌舞升平,可不正是盛世模样。
时至深夜,待到的歌妓退去了,醉眼迷离的朱慈烛正欲起身时,看到方仕东摇头叹息状,便笑道。
“长吏何至如此?”
方仕东是他的长吏,已经追随他十余年,无论是当年颠沛流离,餐风宿露,都是不离不弃,反倒是现在安定下来之后,已经先后数次请辞了。
“老方。”
摇晃着有些飘浮的脚步到了他身边,朱慈烛笑道。
“当年你我二人餐风宿露、食不果腹的时候,本王就于你说过,他日若是能得以安定,本王必与你老方共富贵,”
“大王,此非臣所图。”
方仕东摇摇头。
“当年本王流落江湖的时候,可谓是身无长物,也就是你老方抛妻弃子,帮扶本王一路到现在,本王又岂是忘恩负义之人?”
阻止欲言又止的方仕东,朱慈烛又说道。
“本王知道老方你有出仕之心,为府中长吏是委屈了你,可,那官场沆瀣一气,又岂适合老方你?”
“大王,臣,臣……”
猛然一咬牙,方仕东说道。
“臣以为,既然现在朝廷已经有意分封各国于夷地,以抚蛮夷,令其归属华夏,既是如此,大王整日饮酒作乐与歌妓为伴,如此,又岂能、岂能成事?他日若是朝廷意封大王于夷地,大王难道还像现在这般沉迷酒色之中吗?到那时,只恐大王非得身死于蛮夷之手不可。”
方仕东盯着大王,毫不客气的反问道。
如果不是因为两人十余年互相扶持至今,明为君臣实为挚友恐怕方仕东是不会说出这种的话的。
方仕东的质问,让朱慈烛只是略微一愣,随后又笑了笑。然后,坐在那里,先是朝着远处看了一眼,然后又叹气道。
“孤何罪,被逐于万里之外?”
念叨着这句话,朱慈烛叹道。
“当年汉王最初被封为高阳郡王,后随成祖起兵靖难,累立战功。成祖即位后,封为汉王,藩国云南。他却一直留居南京,不肯就藩,多次谋取太子之位,纵使私兵劫掠,用乘舆器物。后来更是造反,结果……”
摇头长叹间,提及这皇家旧事之余,朱慈烛又感叹道。
“若是当年汉王就藩云南,又岂会为宣宗活活炙死在铜缸内,甚至就连子嗣也未留一人?”
躺靠于长椅上,朱慈烛端起了一只酒杯,那酒杯边沿还带着些红唇印,似乎还留有歌妓的唇香,他眯着眼睛,似是在品味着那唇香,然后慢吞吞的说道。
“孤与其它人不同,你看这府中,看似我益王府,可又有多少他人的眼线,别人不知,老方,你又岂不知道?”
大王的反问,让朱慈烛不由一愣,他诧异看着大王,似乎明白大王为何如此了。
益王府里头,确实不怎么平静,这所谓的“他人”,其实就是皇帝。
“大王,您是?”
难道大王是想籍此来打消皇上的戒心?
“大王许是多虑了,毕竟,当年先王所创之洪门,不过只是收集清虏情报,况且,早就,早就已经交还陛下了。”
创建洪门!
这是朱由也是朱慈烛的父亲创建,他只是于一旁协助,后来朱由去世后,他则接续其父具体完善洪门组织,为大明搜集情报,刺杀清虏官员、将领。
十几年间,也算是屡立奇功。
过去也曾因此得到先帝的嘉奖,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既然已经天下承平,自然也就不需要什么贤王了。
贤王……
对于大明的藩王来说,有贤王之名并不见得是个好事。毕竟,有当年靖难的前车之鉴,几百年来,因为害怕藩王夺权,一个个大明的皇帝,都恨不得把藩王当成囚犯给禁囚于王府之中。
“大王您是担心陛下会因此拒封大王?”
方仕东朝着门外看了一眼,确定门外站的侍卫是自家人之后,才算放下心来,或许这府中有陛下的眼线,可是与其它的藩王不同,创办洪门的益王府中,同样也有自己人,是当年于创办洪门时网罗的忠贞之士。
拒封大王……
朱慈烛笑了笑,并没有立即说话,只是闭着眼睛在那里喝着酒,好一会之后,他才说道。
“听说陛下嗜好烈酒?”
突然岔开的话题,让方仕东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听闻陛下确实有此嗜好,不过陛下似乎也爱西洋酒,就像这夏天时,就喜欢喝习于西洋的啤酒,似乎对葡萄酒也有偏爱。”
其实,在中原文人墨客往往不喜欢烈酒,只有北方的贩夫走卒,喜好烈酒,而烈酒又是士大夫向来不喜的。相比于烈酒,他们更喜欢黄酒、米酒。
“那是因为今上不屑于与他人为伍。”
微微一笑,朱慈烛的唇角一扬,冷嘲道。
“至少不愿与寻常士大夫为伍,咱们这个陛下,与大明十几代皇上之中,可以说是上是个异数,他虽是皇家血脉,可却与高皇帝一般,起于草莽,行事似高皇帝一般果决,又似武宗一般任意而为,从其登极以来,废宦官、废科举、定新制,又到现在的分封夷地,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能想到的,于这样特异独行的陛下面前……”
长叹口气,朱慈烛摇头叹道。
“本王宁愿做一个逍遥王,也不愿变成另一个汉王。”
朱慈烛是一个聪明人,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极为聪明,也正因如此,他才觉得自己已经猜透了陛下的心思。
分封夷地,以为诸夏,抚以蛮夷,归属华夏。
这十六个字看似让人热血沸腾,看似让所有的宗藩无不是为之欢呼、为之雀跃,可是他们那里看得出,今上可不会满足于一个形同虚设的“天子”,有了周天子之后,是不需要再有一个明天子了,即便是需要,那也是普天之下的天子!
“大王的意思是,今上是想籍此……”
籍此什么?
消藩?
开什么玩笑,现在的各藩还有什么可削的?
这些个宗室,若是没有陛下发的俸禄,甚至就是连生计都不能维持,至于那些被削国的宗室,百亩田、百两银,如此便轻而易举的打发了,顶多也就是让他们衣食无忧。
什么亲亲之谊,也不过就是高皇帝在那里说说。
成祖若是顾忌这么多,又岂会夺了建文的天下?宣宗若是顾得了这些,又岂会诛汉王全家。
于皇权面前,什么亲亲之宜,不过只是笑话罢了。
算起来,今上……倒也还算仁义。
看到方仕东不说话,似乎不知应该说什么,品了一口酒,入口的烈酒,有一种烧灼的感觉,这让朱慈烛怎么也想不明白,陛下为何喜欢喝烈酒,难道要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分封夷地,以为诸夏,”
念叨完这一句之后,朱慈烛又继续说道。
“抚以蛮夷,归属华夏。”
分成两段说出这十六个字,让原本似有些迷惑不解的方仕东瞬间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他睁大眼睛看着大王,好一会才开口说道。
“大王,您是说,是说……”
“这天下人啊,只看到了以为诸夏,可是又有几个人看到了归属华夏啊!”
这么一声感叹之后,朱慈烛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走到了门外,不顾身后方仕东惊愕模样,他只是手担着酒壶,醉意正酣的喃道。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