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未来(第三更,求支持)
“难道功田还有两种功田吗?”
这样的反问之后,尽管表面上朱明忠是笑而不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是心里头却是难以平静,因为直到现在,即便是府中的文官仍然对“功田制”有抵触情绪。
而功田制是什么?
是朱明忠用于稳定军心的一个举措,可以说是忠义军战斗力的源泉。
“当初推行“功田制”的时候,许多人都曾反对,可若是推行“功田”,独臂残授功田百亩,双臂残受百二十亩,独腿授百五十亩,双腿授百八十亩,遗族除抚恤外另授田两百亩,如此,才有了今日忠义军兵士于沙场上悍不畏死,可以说,右非是“功田制”解除兵士的后顾之忧,我军中将士又岂会如此?”
对于来自21世纪的朱明忠来说,如果说他理解最为深刻的是什么?恐怕就是荣誉不能当饭吃。不能让军人流血又流泪,所以,才有了对伤残以及阵亡官兵的从忧抚恤。
“孤所免不过区区数百万亩,所得却是二十万悍不畏死的精兵,如此划算的生意,孤岂能不做?再则……”
凝视着远处,朱明忠又继续说道。
“清虏入关后,于直隶等地圈地岂止千万亩,其圈占土地非但地归旗兵,就连地上的百姓亦被强掠为旗下包衣。清虏尚知道厚待兵士,孤难道不知道?”
上纲上线、戴帽子。
也许是身处后世的时候,习惯了在网络上与人辩论,习惯了动辄“戴帽子”的言语,所以,朱明忠偶尔会用一个帽子,打消别人劝阻的念头。果然,他这么一说,刘灿顿时不敢再言语,若是他再说下去的话,等于说“大王不如清虏”,这种事情可不是人臣所能为的。
“大王仁义,绝非清虏所能比。”
纵是不愿,刘灿也只得顺着大王的话,鞠躬恭维道。
“至于这东北“授功田”,同样也是如此,那满人可在汉地圈地授旗兵,为何孤不能于东北授功田,以奖其收复国土之功?”
尽管从不承认东北是什么“满洲”,是什么“满人老家”,但是并不妨碍朱明忠拿这事与“圈地”相提并论,虽然这里的土地都是无主之地,而满人圈地圈占的是汉人的田地。
“自是当然!”
发现自己被带上道的刘灿,虽然有些无奈,但他仍然道出了他反对的理由。
“大王此举自主当然,只是臣以为,既然大王意于东北设行省建郡县,那么,就必须要考虑田赋税收以及差役,若不然,地方官府他日以何发俸,以何人当差?毕竟,少则十数年,多则数十年,这东北势必将以屯军为主,仅凭百姓纳粮当差,又岂能维持?”
刘灿的话倒也极为公允,并不仅仅只是反对“功田制”,而是考虑着整个东北的将来。
“到时候,朝廷势必仍将为东北所累,毕竟,屯兵既不纳粮,也不当差,且此时百姓甚少,官府驻军如何维持?只能依赖朝廷。”
若是换成其它人,或许会为刘灿的这番话而心动,进而怀疑在东北推行“功田制”,但是对于早就有所准备的朱明忠来说,他只是哈哈笑道。
“茂林,怎么可能会没有百姓?”
说罢,朱明忠反问道。
“茂林可记得,江北土地是何法?”
“官山林,江北之地,除已种私地,山林、河川以及生熟荒地皆为官地,私垦者没其产、役六个月!”
刘灿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道出了江北的《地例》,这也是他在初入江北时,最不理解的地方,毕竟,各地都在招民垦荒,只有江北非但不招民垦荒,而且推行“官山林”,把荒地收归官有,开垦后租给百姓耕种,若是不曾开垦的荒地,那怕就是荒废,也不准百姓私垦。甚至不惜用厉法加以约束。
“那么去年江北百姓租多少官田?官府收入多少?”
“回大王,去年江北百姓租官田1415余万亩,官府收地租银337万两有奇!”
事实胜于雄辩,推行“官山林”之初,府中曾有很多人反对,因为在他们看来,并江北最重要的就是通过免税甚至提供农具、耕牛等物资来招揽流民,开垦荒地,如此才能充实税收,可大王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但未曾想官府的收入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迅速激增。
“江北数千万亩私田,官府取田赋所得不过二百余万两,而官田不过千万亩,取地租银三百余万。茂林,为何会如此?”
朱明忠依然是满面笑容的问道。
“回大王,田赋所取,至多不过二十税一,而官田所取却是三成五的田租,虽然第一年只取一成五,可即便是如此,也数倍于田赋。”
税不如租!
这是肯定的,前者政府不过只是收取部分税金罢了,而后者政府变成了地主,可以最大的限度的获得更多的收益。
不过在提及这个三成五的田租时,刘灿的心里不由想到另一群人拥有数百亩、上千亩甚至万亩的士绅,他们过去收取着五成的地租,而现在官田地租只有三成五,直接导致他们为避免佃户转租官田,无不是纷纷降地租以免佃户外流。他们的损失不可不谓惨重。
但是官府的收入却因为官田的出租而激增,到明年,仅仅只是田租,江北就能收入近千万两之多,甚至在刘灿看来,如果不是因为官田的分布问题,官府的田租还能再增加一倍。
“自官田放租之后,江北的地租从四至六成,普遍降至三成七至多四成,士绅为招揽佃农为其种地,无不是纷纷减租,唯恐田地无人租种。可茂林,按道理来说,如此这田价就会下降,可为何现在田价相较过去,反倒贵出一倍有余?”
大王的反问,让刘灿先是一愣,然后说道。
“是因为民间无地可售!”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刘灿的神情显得有些郁闷,他根本就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在士绅唯恐田地无佃户耕种纷纷降租的同时,按道理来说,这地应该不值钱的时候,这地价反倒像是坐上窜天猴似的,一年番了一番不止,而且还在继续涨价。
“现在地价日高,价格越涨,大家越不售出,纠其根源是因为官田多,私田少,大王有命官田一率不得出售,所以大家都看到这民间的土地有限,所以,地价才会不断增涨,毕竟自此之后,不说其它地方,至少在江北,田分官私,私田非军功、非学田便不可能再多出丝毫,地价高涨也在情理之中……”
什么是情理之中,根本就是朱明忠处心积虑而为,他为什么如此,就是为了像后世的政府一样,成为天下间最大的地主,只不过后世的掌握着天下所有土地所有权的政府是为了售地,所以捂盘惜售,而朱明忠是为了成为地主,获得更多的“地租”。
而在这个过程中,原本应该被伤害到的士绅的利益同样也被照顾到地价的上涨,非但冲抵了地租减少的损失,还使得他们的财产增加数倍,尽管那财富是停留在纸面上的地是不动产,就和后世许多城市中的百万、千万富翁一样,可即便是如此,士绅们仍然满足这种财富的增涨,尤其是在江北每一个城市都设有土地交易所的情况下,那里每天都会公布地价,按江北的《地例》,江北的田产房屋,一率不得私售,必须要于土地交易所交易,若是地价低了,就会被定为偷税漏税。
现在尽管江北的土地,还不像后世的房产一样被“炒”起来,但是土地作为资本的象征,在朱明忠的刻意引导下,已经从以“田亩”计量转为以“地价”计量,只需要适当的引导,就可以改变人们的传统思维,当然,维持这种经济秩序的前提是,政府必须要掌握大量的官田,只有如此,才能做到游戏规则的制定者。现在江北的官府掌握着江北60%以上的土地,这才是江北可以进行这个游戏的原因。
“茂林,你看非军功不授田!”
微微一笑,朱明忠朝着关内看去,然后继续说道。
“待到天下平定之后,这个法子,孤自会上书朝廷推行天下,非军功不得授田,可盛世滋丁,太平盛世,人丁滋生,到时候怎么办?百姓又岂愿意永远只做官府的佃农?”
大王的反问,让刘灿顿时陷入沉思中,江北的地价高涨,不是因为其它,正因为大家都看到将来人会越来越多,但是私田只有那么多,最后绝大多数人会因为无地只能租种官田,如此原本有限的私田自然也就值钱了。
“那,若是百姓求地,而官府不放,会不会激起民变?”
“当然会!”
朱明忠完全不加丝毫掩饰的说道。
“江南尚都时常发生佃农冲击主家的事情,自然也有可能冲击官府,所以,将来东北、西北以及四川等地的土地,除了功田之外,还会拿出一部分官地,交给个人开垦,只要连续耕种五年,就可以向官府低价购买土地,如此,又何愁他日东北、西北边地无民耕种?而只有功田?”
第41章 传国(第一更,求支持)
天已变!
从清河直到京师,再从京师到山海关,若是说这一路上最大的感慨是什么,恐怕就是沿途的百姓,都已经换上了汉家的衣裳,至于那辫子也纷纷剪了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尽管偶尔的在沿途会听到某个剃刀匠被百姓视为汉奸而被殴毙的消息,但是对于这样的消息石磊往往只是一笑了之,虽说他身为军正丞,可是这样的地方事务并不是他能插手的,别说是他,就是已经攻入山东全省的忠义军,也不能擅自插手地方事务,地方事务自然有文官负责,他们顶多也就是配合按察司将某些官吏、汉奸抓捕,至于接下来,自然会有提刑司起诉到司刑院,江北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和流程,少一步,都可以判定违法。
即便是一次流放数千人,也必须要走流程,而且其间若是他们不服,也可以通过讼师上诉,对于这些东西,石磊最初曾以为是为了分地方官权力毕竟他们大都为降官。
可在江北推行的过程中,石磊慢慢的认识到这种权力上的分置,最大程度的减少了冤狱的存在,避免了知县一言定生,一言定死的独掌大权,现在江北之所以吏治清明,与这种权力分立,有着根本性的关系。
当然,石磊不去过问这些琐事,是因为相比于这些事情,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一路风尘仆仆的来到京城之后,不过只呆了一宿,便连夜往山海关赶去,待他人到山海关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刚从外边回来的大王。
“四石,你怎么过来了?”
诧异的看着石磊,朱明忠的目中略带些许疑虑。
难道江北出事了?
显然,这不可能,因为现在简易的电报线路随着忠义军的进军已经铺至济南,只要江北有什么事情发生,济南收到电报后,就会立即派人用快船送到山海关,虽然即便如此,山海关也需要一天的时间,但肯定不需要石磊亲自来送,至少从清河至济南的这一段,他即便是坐火箭也赶不上电报的速度。
“臣参见大王。”
主臣两人在门前见礼之后,然后便朝着屋内走去。
“……这次臣之所以赶到京师,是因为京师的情报站皆是由臣一手布置,现在京师天变,为李楚夺据,所以臣不能不亲自过去,以便对京师进行重新部署。”
石磊的解释,让朱明忠不加丝毫怀疑的说道。
“嗯,理应如此,当初若是没有京师的那些人相助,清虏朝政又岂能为我所用?那些人虽然有降清的举动,可也算是于我朝有功,算是功过相抵吧。”
尽管内心中瞧不上那些降官,但是朱明忠并不会因此而否认他们的功劳,至于卸磨杀驴的事情,也不是他的性格,更何况,现在对于那些人,他还有用。
“你只管告诉他们,朝廷不会忘记他们的功劳,也不会亏待他们。至于将来……”
沉吟片刻,朱明忠沉声道。
“虽说不一定能让他们官任原职,但是至少孤可以保证,会对他们量才适用,如此,便是孤最大的诚意了!”
如果这番话听在普通的官员耳中,也许会让他们觉得淮王不近人意,但是听在金之俊那样久经宦海的人耳中,他们却会立即感恩戴德谢恩,于他们看来,这样的“量才适用”,恰恰表明了淮王的诚意,表明不是因为他们暂时对淮王有用,才会加以笼络,而是已经接受了他们。
“大王仁义,臣必定会转告于他们。”
当然,朱明忠并不认为石磊不远数千里来这,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件事。他来到这里肯定有要事,若不然的话,他绝不会亲自赶过来,只需要派其它人过一趟就行了。
既然他现在没有说,那肯定是在这里不甚方便,所以,他也没有追问,只到两人进入书房之后,坐定朱明忠才看着站在那里的石磊说道,
“四石,到底是有何事,会让你不远数千里来此?”
仅只是为安抚京中诸人?还不需要劳他这个军正丞亲自出面,既然他亲自去,事情肯定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大王!”
深鞠躬后,石磊才小心翼翼的说道。
“臣往京城一来是为安抚诸人,以令其在他日继续为我淮藩效力,同样也是为了另一件事……”
说话的功夫,石磊已经取出了一个木盒,那个不大不小的檀木木盒就那么放在朱明忠的面前,看着这木盒。
朱明忠问道。
“哦,是为它?”
“正是为他!”
石磊点头说道。
“这盒中是何物?”
朱明忠倒是有些好奇了,这盒子里装的什么,能让石磊不远数千里赶到京城,然后送到这里。
“回大王,是……”
石磊并没有打开盒子,朱明忠同样也没有打开,在朱明忠的注视中,只见石磊取出一张纸,双手捧到朱明忠的面前。
“大王请过目。”
看着那张纸留下的红色印迹,朱明忠猛的抬头看着石磊,然后问道。
“这是……”
“是我大明的天子御宝!”
虽然石磊的话声不大,但是落在朱明忠的耳中,仍然似一道惊雷一般,他看着印玺上的字样。
“奉天承运大明天子宝”
这就是大明的天子御宝!或者说是大明的玉玺!
在朱明忠惊愕于这玉玺怎么到了石磊的手中时,只听石磊说道。
“大王,我大明一共有玉玺二十方,也就是“二十四宝”,初时有十六宝,后来成祖皇帝因玺宝毁失,命人补刻数宝……”
在石磊提及玉玺的旧事时,朱明忠当成祖为何要补刻,因为燕王朱棣靖难之军兵临南京城下时,建文帝面临逊位之灾,其不管是自尽还是逃亡,他不可能将代表帝王权力象征的玺宝完好无损的全部留给造反称帝者,可能将部分毁坏或带走,那么永乐帝为了承袭洪武旧制的十七宝,便要进行补刻。此事永乐时人不敢明言,永乐的子孙皇帝也不会将此事告知天下,只能寻找其他借口补刻之。
“世宗皇帝是武宗族弟,由兴献王世子身份入主大统,世宗继位后于嘉靖十八年,其又下旨增添御宝,而新制七宝曰:奉天承运大明天子宝、大明受命之宝、巡狩天下之宝、垂训之宝、命德之宝、讨罪安民之宝、敕正万民之宝,与国初宝玺共为御宝二十四,尚宝司官掌之。如此,也就是大明二十四宝。”
尽管石磊的言语看似简单,但是其提及世宗时,朱明忠自然想到这位在“大礼议”上与群臣进行了一次十分激烈的较量,最后不惜以牺牲许多大臣的生命为代价换取胜利,虽未受皇帝教育但却成为大明皇帝中善于玩弄皇权的“怪物”,更是牢牢的掌握着朝廷大权于已手。而自明朝建立朱元璋所制十七宝后,只有嘉靖帝新添宝玺,这同样也充分体现了这位由藩王世子而登宝座者大胆张扬个性的心理,其也成为明帝体系再一次失去嫡传的标志。
“奉天承运大明天子宝……这是世宗皇帝添制的宝玺?”
朱明忠看着那檀木盒,那心脏越跳越为激动。因为这盒中的是象征着帝王权力的玉玺!而现在这玉玺就在他的面前。
“正是,自世宗皇帝之后,我大明皆用“奉天承运大明天子宝”……”
垂首立于大王的面前,石磊的话语显得颇为平静,这一句我大明皆用“奉天承运大明天子宝”,无疑是在告诉朱明忠,这就是从世宗到思宗孝烈皇帝,这枚世宗皇帝所制的玉玺,就是大明的天子玉玺,是大明帝王权力的象征。
无论是弘光、隆武、昭武或者现在的永历,他们都不是正统的皇帝,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都没有大明皇帝的玉玺,当年朱由检既然没有南逃,同样也没能把太子或者玉玺送往南京。这直接导致弘光、隆武、昭武以及永历四朝,只能新制玉玺。
而这种玉玺的认同度有多高?
别人不说,西南的土司是没有人认的!
“也就是盒中的玉玺!”
石磊的语气显得很是平静,自从上次的失误之后,他一直想要为自己的错误赎罪,而这盒中的玉玺,正是他用来赎罪之物。
“这……是世宗皇亲亲制的那枚……”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朱明忠都没有发现,他的语气显得有些急促,有些紧张,甚至就连那双眼睛中的视线也变得复杂起来,他的手甚至有些不由自主的往木盒上伸去,那个木盒象征着大明至高无上的权力!
在至少长达一分钟的时间内,他的心脏都在砰砰的急剧跳动,脑海中无数个念头在那里翻滚着,但是,最终,他还是控制住了内心的渴望,控制了那分野心,只是略微看了木盒一眼,然后才问道。
“这就是必去京师的原因?”
这个原因足够了,对于大明来说,现在确实需要这么一个正统,只是……这玉玺到底是真是假?
迎着大王的目光,石磊说道。
“大王,这印,是臣当年离宫时私藏于京中的!”
第42章 故人相见(第二更,求支持)
阔别多年之后,又一次踏入京师,这里的一切早都是物是人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每一步都显得有些沉重,手挽着马缰,他的神情显得有些肃穆,当他进入内城,朝着那熟悉的宫室看去时,所看到的城门楼却有些陌生,不同于记忆中的城门楼了。
清虏入关后曾经整修过,也许,这便是所谓的“新朝气象”,不但如此,就连过去最为熟悉的衙门也不见了。衙门去那里了?他并不在意,他只是如此其它的行脚商一样,在这城中走着,偶尔的,他会把目光投向周围,试图想要把记忆的碎片拼凑在一起,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模糊。
终于,他来到了午门,这是紫禁城的正门。来到午门前,望着那已经变了模样的午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甲申年,从闯贼的营中逃入京师的他是如何跑进的午门,那时候宫里一个人也没有。
人都去那了?
他跑到顺天殿,跑到东阁,跑到文华殿,一个人也没有。最后又回到顺天殿前的广场上,站在那里看见远处有铅黑色的云在天上翻滚着。他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的云,心里无数个念头翻滚着。
他听到了炮声、听到了火铳声,炮铳轰鸣就像是过年时一般,闯贼要进城了。
皇上在那呢?
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找到皇上,在寻找皇上或者太子的时候,他看见宫女和几个公主歪斜地趴在台阶和回廊上,而从殿门的里面他又看见周皇后的脚,在他跪下去向给皇后送行的时候,他看见躺在地上的昭仁公主还喘着气,剑并没有刺伤她的心脏。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下定决心,要保公主的周全。身为锦衣卫世袭百户,生来就是保护皇家的。即便是搭上性命也要保公主,然后,他为公主包扎好了伤口,不过,他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寻找到了一个年岁与昭仁公主年龄相仿的女孩,给她换上了公主的衣裙,然后痛下杀手,甚至还用剑砍掉了她的脸。
随后,他就带着公主藏身于民宅之中,直到公主的身体稍好之后,才带着公主南下,再然后……
就那么凝视着午门,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石磊那张本身颇为肃穆的神情中挤出一丝微笑,他不但保住了公主,而且还为公主找到了合适的人家。如此,便无愧于先皇了!
行走在京城的街头,石磊总是会打量着周围,他总想从路人中找到一些故友,他知道,在满清入关之后,他曾的一些同僚,他们中有的人进了满清皇帝的鸾仪卫,也有的成了沿街叫卖的商贩,也有人和他一样隐姓埋名。
他们又在什么地方?
没有人知道,终于,他来到了悯忠寺,这悯忠寺是唐贞观十九年唐太宗李世民为纪念跨海东征中死难的将士,在幽州城内建一座寺庙。寺还没有建成,李世民去世了。经高宗李治、武则天多次降诏后,于武后万岁通天元年建成,命名为“悯忠寺”。历经51年建成的悯忠寺规模宏大,寺内建有一座高阁,名为悯忠阁,有谚语“悯忠高阁,去天一握”来描述它的高大。只不过这座高阁在明朝以前就不复存在了,唐时那个老悯忠寺只留下了几块断碑,在正统七年重建之后改叫崇福寺,但最终又败废。
又一次来到崇福寺的时候,石磊发现这崇福寺的香火比过去更旺了一些,这个变化让石磊的眉头微微一皱,不过他还是不露声色的进了寺,礼了佛,挂单留宿于寺中。
当天晚上,在寺中的那棵海棠树下,石磊在多年前曾经将一个东西埋于地下,十几年过去了,也许那木盒早已经腐烂,但是盒中的东西应该完好无损。
可是在石磊按照当年留的记号挖下去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木盒中不见了!
东西在那!
他看到了走廊中站着一个和尚,那和尚看着他,他看着和尚。
“黄提督!”
惊诧的看着那个有些面熟的和尚,石磊猛然握住手中的刀柄。这个和尚不是其它人,正是街道房提督黄涪,他怎么削发为僧了?
“石施主!”
只手行礼时黄涪垂眉道。
“贫僧法号弘名,俗家之名久不用矣。”
“东西在你那!”
石磊的声音低沉,目中闪过一道历色。
立于廊中的弘名抬眉看着石磊,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对他说道。
“施主,请随我来。”
跟在黄涪的身后,石磊想了很多,他甚至已经下定决心,如果黄涪不把东西交出来,他就会把在锦衣卫中所学,全都用在这人的身上,那怕他是个和尚。
现在,石磊甚至都后悔了,为什么在来京师的时候,没有先与京师的情报站联络,不过还好,只要他发出信号,随他一同进京的下属就会赶过来。
两人来到了寺后院,借着幽冷的月光,石磊看到这后院有一排墓碑,为什么来这?而这些墓碑上为何无字?
看着一排无字碑,石磊的目光中尽是疑惑。
“这是南镇抚司堂上指挥李若琏之墓分守崇文门,城破后自杀殉国!”
黄涪的声音不大,语气低沉,在介绍着墓碑下的埋着的主人时,他会用衣袖擦去墓碑上的灰尘。
“这是千户高文彩,与儿子杀掉全家后自杀……这是……”
一个又一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传入石磊的耳中,他看着这无字碑,似乎明白了,这里埋的都是以身殉国同僚。
“这……”
“当年京师为贼所陷,不知多少弟兄同僚身死贼手,某之所以苟且偷生,等京城内平静了,我要去各个城门,去替他们去收尸,他们为国而死,总得有个人为他们收尸吧。”
黄涪的语气依然很低沉且平静,在他的身上石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那个锦衣卫提督的气息,反而似老僧一般。
“这……”
看着这院中的几十个墓碑,石磊反问道。
“为何选择这?”
抬起头,看着石磊,黄涪反问道。
“石百户当初为何选择这里?”
这……
黄涪的问题,让石磊一阵沉默,他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这里是悯忠寺。
“悯忠寺!”
点点头,黄涪低声说道。
“当年唐太宗李世民为纪念跨海东征中死难的将士特意于此修建,贫僧之所以选择这里,只是想……悯忠,悯忠,想来,能归于此地,也能让他们在天之灵得已安慰了。”
悯忠!
略点下头,石磊颇为感慨的说道。
“千户如此安排,甚是妥当!”
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
石磊看了一眼这寺院,想到那些为国尽中的同僚能够埋身于此,于九泉之下也能瞑目吧!
“当年,你进城时,是不是为了想护送皇上出城?”
黄涪盯着石磊问道,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石百户曾混于闯贼营中,他入城自然是为了护送皇上。
“在下进入宫中的时候,并没有找到皇上。”
石磊点头道。
“若不然,在下必定护皇上周全!”
即便是直到现在,石磊在很多时候,都会去想一个问题,如果当年他能提前几个时辰进入宫中,那又将是什么样的结果?
无论如何,断然不会是今天这个结果。
“石百户有心了!”
当年降得降、死得死、逃得逃,又有几个人心里还念着皇上,念着他们食君之禄就要为君分忧?
心下感叹时,黄涪突然问道。
“那石百户,当年带出城的是谁?”
那石百户,当年带出城的是谁!
这句话传进石磊的耳中时,只让他心头猛然一颤,脸色突变的他,立即沉声道。
“黄千户,在下只有一个问题东西在那!”
东西在那!
这才是石磊来京城的原因,他之所以会抛下一切来到京城,就是为了把东西取走,而现在,东西既然不在这里,那肯定就是被眼前的黄涪给取走了,他肯定不会把东西交给清虏,甚至也不一定会把东西交给楚王,那么他把东西藏到那了?
感觉到石磊目中的杀机,黄涪只是略点下头,然后说道。
“施主请随我来。”
随的两人便进入禅房,在禅房里,在石磊的注视下,黄涪从墙上扣下一块砖,然后从夹墙里取出了一个木盒。
看着那檀木盒,石磊的心头猛然一跳,就是这个木盒,这就是他当年从宫里带来的东西。
“是他吗?”
石磊并没有回答,而只是盯着对方然后说道。
“你打开过?”
“没有!”
“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黄涪自然知道,因为那盒子就已经表明了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他同样也没有回答,而只是看着石磊问道。
“当年……你见到皇上了?”
他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这个盒子是皇上身边的东西。
这……如何回答!
面对这个问题,石磊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说道。
“见到了!”
黄涪盯着石磊,好一会才问道。
“那,当年可有人与你一同出城!”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黄涪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想知道一个答案,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第43章 凡世一俗人(第一更,求支持)
永历十六年五月后的京城,此时已不见了丝毫“鞑虏”之气,曾几何时,那些为附和、讨好旗人而刻意学着的满人的口音,这会也不会有人再学了,若当真有人还那么说,非但讨不得便宜,反而会被人讽刺为“二鞑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尤其是在出城门的时候,因为恐怕有鞑虏混在百姓之中,出城的人都需要说上几句话,以证明不是鞑子。
手挽着马僵,来到城门口的时候,石磊同样也被拦下来了,不过与前面那人足足隔着半丈出去。
尽管没看到那兵丁在比划什么,这边那人不过只是刚一开口,旁边的兵丁便抽出刀来,冷喝道。
“是几!”
尽管相隔半丈,石磊仍然可以看到那人的身体颤惹抖筛般,甚至就连话都说不出什么了。
“砍了!”
一旁的官佐的话刚落,那人就被兵丁往护城河边拉去,尽管那人哭喊着“冤枉”,哭喊着“我是汉人”,但是却没有任何意义,突然,那哭喊声嘎然而止。
人死了。
护城河边的架上又多吊了一个脑袋。
相比于进城,出城却更严厉许多,甚至稍有不慎便会陪上性命,护城河旁的架子上高悬着的几个叮满了苍蝇的脑袋和尸体,更是提醒着人们,说错话会是什么下场。而对此百姓们倒也习以为常了,他们甚至连看都不看上一眼。
不过就是死了几个鞑子,有什么好看的?至于冤与不冤,就没人会去计较,谁让他们不会说人话。
轮到石磊了,那穿着灰布军装的兵丁瞧了几眼面前牵着马的石磊,而他也在打量着兵丁,兵丁的军装与忠义军的很像,如果有什么不像的话,恐怕就是忠义军的军装做工更好。
“这是几?”
那兵丁伸手比划了一个“六”。
“军爷,这不niu……”
讨好式的回答着兵丁的问题时,石磊知道满人念六不念liu,而念niu。作为锦衣卫出身的石磊,自然知道各地的方言,再加上他一口流利的官话,那兵丁只是看了他几眼,然后便放行了。
不过尽管被放行,但在离开京师的时候,石磊仍然吓的后背冒冷汗,先前护城河上那兵丁不问青红皂白的杀人,即便是他见惯了风浪,也不能不害怕,毕竟,他可是肩负重任。
离开了京城之后,他并没有直接去山海关,而是去了皇陵,去了先帝的陵前,在他到达帝陵的时候,看到工匠们正在将碑亭里的墓碑拆去,因为在来之前,就已经听说,楚王下令拨三万两用重修帝陵,所以在这里看到工匠,倒也不觉得好奇。
“这位老丈,为何要拆除先帝墓碑?”
有些不解的石磊走过去,问道一旁的监工。
“这位先生,这碑是清虏修的,你瞧那碑上写的是什么?”
监工的话,让石磊朝墓碑上看去,只见上面写道“大明钦天守道敏毅敦俭宏文襄武体仁致孝庄烈愍皇帝”,看到那个“愍”字,石磊的眉头顿时皱紧。
“清虏果然可恶至极!”
于谥号之中这个“愍”往往都是给亡国无能的皇帝,虽说比之厉、灵、炀还不算是恶谥,可却也谈不上平谥,清虏的“小心眼”,可见一般,他们甚至连一个公允的谥号都不敢给先帝。
“自是可恶,况且,思宗皇帝是咱大明的皇帝,要他虏鞑的谥做什,所以,这碑自然得换成咱大明的“绍天绎道刚明恪俭揆文奋武敦仁懋孝烈皇帝”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与那监工又聊了几句之后,来到墓前,取出早就备好的香烛、酒水、果贡肉食,石磊便小心的摆好这一切,对于这一幕,那些工匠倒也不觉得的好奇,别说是现在,就是在过去,在清虏统治的时候,这里也常有遗民来拜祭,自京城克复之后,更是经常有人前来拜祭,以告诉先帝天下光复的消息。
只不过与其它人不同,此时,跪于墓碑前的石磊却有着另一个身份他是昭仁公主的养父。
“陛下,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石定一……”
先帝会记得他吗?
尽管在北镇抚司的时候,石磊曾远远的看过一眼陛下,但也就这样了,先帝肯定不记得他这个小人物。
“陛下,现在天下光复,鞑子也被赶出京了,您于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跪在墓前的石磊并没有写什么祭文,而只是在心里默默的说着。
“昭仁公主她已经二十四了,虽说她现在叫石昭,可毕竟还是陛下您的血脉,她现在是淮王次妃,倒……也算是体面吧……”
叹了口气,石磊知道对于昭仁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了。
“至于……不是臣不愿,而实在是不能,虽说灵王已然成年,可,这天下谁会认他?当年南京的“太子案”到底是真是假,谁又知道?至于现在莫说是其它,便就是现在万年那边,都是仰人鼻息……为天下计,臣,臣也只能如此了……”
心里念叨着,石磊所念的尽是一些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细细寻思的问题,作为军正丞,他很清楚天下的局势,同样也知道,什么是有可为,什么是不可为。
“所以,臣才出此下策,陛下,臣,臣也是没法子啊……”
心念着的时候,泪水从石磊的目中流下来。整整一个时辰,他就是这么跪于墓前,就是这么长跪不起,任由那泪水滴落于地上,而周围的工匠看着了,也大都是长叹口气……
“石家先祖随高皇帝起兵驱逐鞑虏,后蒙成祖恩典,赐封百户,可谓是久沐皇恩,唯今天下板荡,唯以死效忠……”
又一次,石磊的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父亲去世前于床榻上的叮嘱,于大明,石家无愧……即便是现在,抬起头来,他看着面前的大王,然后说道。
“大王,此次进京,臣还取了一副画。”
取了一副画?
朱明忠有些不解看着石磊,他这是何意?
在展开那副画的时候,石磊一边展开一边说道。
“这副画像是当年金之俊私藏的宫中之物,他手里头有,不止有这副画,还有一个东西……”
在画像展开的时候,朱明忠整个人的浑身一颤,即便现在的国画工笔还没有发展出来,画像往往不能反应本人模样,但他仍然能看出来,这画像上的人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石磊,这是什么……”
盯着石磊,朱明忠沉声问道。
“这是熹宗皇帝命宫中画师所绘的先帝少时画像……”
熹宗也就是那位天启皇帝,是崇祯皇帝的兄长,而此时,这副画像却让朱明忠只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因为他们的相貌委实太像,难怪,难怪王士元会称他为“皇兄”,难怪……
“这副画是臣命人临摹之作,原作在金之俊之手……”
盯着画像,又盯着石磊,好一会之后,朱明忠看着垂眉而立的他,隐约的已经猜到他的意思。
他到底想干什么?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玉玺!
画像……
金之俊手里还有什么?
尽管石磊没有言明,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朱明忠知道石磊会去安排好一切。
“大王,世间只有石昭,而再无昭仁!”
就像是已经猜到了朱明忠的顾虑似的,石磊的话声不大,但却一语道破了天机,昭仁已死,活着的是石昭。至于……石昭同样也是先帝的血脉,而将来所生同样也有先帝的血脉。当然,这个念头只存于石磊的心底。
“关外诸事不靖,忠义军是绝不会进关的。”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朱明忠并没有给出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
“臣明白大王的意思,京师于我手中实为烫手山药,大王弃以京师,实为上策。”
石磊的语气非常平静,就像先前压根就没有提到那些似的。
“若京师为我所复,我必需送还朝廷,若稍有差池,必为不臣,今日……”
不等大王把话说完,石磊便低声道/
“今日京师为李氏所据,若是大王仍据朝廷于万年,势必为天下所指,与其如此,不若送朝廷还驾京师,以正清名……”
抬眼看着石磊,朱明忠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到了那个檀木盒上,那个檀木盒里装的是什么?装的是天子玉玺,装的是帝王权力!
至于朝廷……
“……所以,交出去并不见得会不利于我。”
对于石磊的建议,朱明忠并没有反对,也没有表示赞同,他很清楚,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四石,你可曾到过关外?”
朱明忠依然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叉开话题,对此,石磊也是配合道。
“臣不曾去过关外。”
“关外土地何止万里,孤之所以先定关外,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平定关东,复我辽土,同样也是为了……”
为了什么?
朱明忠的话声突然一顿,他凝视着远处,整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中,良久之后,他才看着石磊说道。
“孤终究也不过只是凡世一俗人罢……”
说罢,朱明忠发出一声长叹,而这声叹息之后,他又一次沉默了,而在沉默时,那神情既有些无奈,似又有些期待……
第44章 深山归途(第二更,求支持)
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一抹薄薄的朝阳从远处的山脊上跳出来之后,便缓缓升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塞外的大山在这个时候也开始苏醒了,鸟儿在林中发出清脆的鸟叫,这清晨的气息,就这么的让人沁人心脾。
这塞外的景致,于关内是难得一见的。只不过,这里并不是一望无际的草地,而是山脉相连、山林密布,往年里,这样的山谷是人迹罕至的,毕竟,牧民从不会把马放到山谷中。
但是现在,这山谷里的山溪间,却有数千匹马在其中饮着水,而这些马大都是母马,而且大抵上都是极为少见的上等母马,若不是其中可以看到数百个背弓带刀的蒙古人,不定这么大的马群还真会引起他人的垂涎。
当然,若是这山谷里有人的话。
与草原上不同,进了山,几天,甚至十几年看不到人烟实属再正常不过,毕竟,这里并不同于关内,而是所谓的“蒙地”。
王朴静静坐在草丛里,望着一轮艳丽的红日从天际一跃而起的时候,他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
终于要回家了!
王朴的双眼中带着对家乡的思念,两年前,他随着上司出了关,原本,他以为出关之后,也可以杀鞑子,没曾想,鞑子没杀几个,倒是和那些鞑子称兄道弟起来了。
没办法,在这草地上,他不是忠义军军人,而只是王家的仆人,是生意人。不过幸好接触的都是蒙古鞑子,而不是建州鞑子。
从两年前离开江北起,他和王文白二人就一直在蒙地做着生意,结交着蒙古人,只不过,让他失望的是,那些蒙古人尽管在心里对建州鞑子并不服气,但是却不愿得罪他们,这几年满清对蒙古人的笼络,总归还是有些功效。
“哎,可真快啊!”
看着天空,王朴默默的寻思着,在得知明军北伐的消息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回家了,可在半路上却得知忠义军占领山海关的消息,于是立即调转方向往山海关的方向赶了过来。
虽说是一身蒙古人的打扮,可因为带着数千匹江北急需的的母马,为了避免这些母马被他人夺去,所以这一路上他们是昼伏夜行,在崇山峻岭间小心翼翼地往山海关的方向赶去。
这一路上,倒也没有任何风险,毕竟,关外的人烟稀少,只要避开牧场,基本上就能避开蒙古人,即便是偶尔碰到几个散户,一通乱箭射去,包中的女子成了那些牧奴发泄的工具,至于男丁自然是一个不留,牛羊也变成了众人的口粮。而在进入大山之后,连草原上被的散户也碰不到了。
“阿朴,你看这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王文白站在他旁边,手指着溪边的一片平整的草地说道。
“这里过去肯定有人耕种过,像这样的地方,只是早年这关外战乱不断,百姓或是被杀,或是逃离此时,这里也就荒废下来了!”
作为南方人来说,王文白的身材倒也还算高大,不过相比于北方人他的身形却略显消瘦,满脸的长胡须,浑身散发着一种只有商人才有的气势。大概是在这草原上做了太长时间的生意。
“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方……”
王朴笑起来,他指着山谷说道。
“不过,现在天下太平了,将来这里肯定会住满人的,而且都是汉人。”
“哎,住人,也不容易啊!”
坐到石头王文白长叹道。
“故土难离,不是迫不得已,谁又愿意抛弃家里的一切,来到这关外重新开始,其实这里有什么不好?人到哪不是一样的活下去,都想不开啊。”
想不开的又岂是一两个,即便是王朴同样也想不开,他同样想回家,那怕是他娘、妻儿都死于清军的屠刀下,仍然不妨碍他想回家。
那个家,才是他的一切啊!
王朴点点头,略显深感地说道。
“或许,这才是人吧,谁不念着家呢?”
“先睡一会吧,晚上还要走许多路,山路不好走啊。”
王文白拍拍他的肩膀亲近地说道,尽管他们并不是亲人,但是两年来,日夜相处,却使得两人结下了更为深厚的友谊,早就在内心里把对方当成了亲人。甚至王文白都已经打定主意,待回到江北后,就把自家的堂妹许配给王朴,他是一个实诚人,只是命苦了一些。
躺在柔软的树叶上,王朴的心里非常乱。
之所以乱,倒也不是因为其它,而是因为他发现,他脑海中,关于仇恨的记忆似乎越来越淡了,在一开始来蒙地的时候,他做梦都想着劝说蒙古人攻打京城,到时候杀尽京师里的清虏,那怕是妇孺老弱,最好全都杀死了。
可是,慢慢的,他的这个想法却淡去了,倒不是因为他不想为妻儿报仇。而是因为,在接触到太多的蒙古人之后,他觉得,那些蒙古人和他并没有太多的区别,甚至就是清虏中的妇孺同样也是妇孺,他发现自己下不了那个手。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杀清军,他可以毫不犹豫不决的杀死清军,但是,却不愿意杀害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或者少儿。
人,总是如此的矛盾。
而在王文白做出决定的时候,尽管任务失败了,但是他却松了一口气,毕竟,如此一来,他就不需要再像过去那么纠结了,不用再去考虑那些妇孺了命运了,至于其它,一切都交给老天吧。
但是,对于王文白,王朴却很佩服,他转头望了一眼躺在身边的王文白,他脑袋后面的那小孩巴掌大小的头发已经白了许多,眼角和眉头的皱纹也很深,就连脸庞也不见丝毫南方人的模样,但他却让王朴佩服得五体投地。
因为他从不曾心软过,王文白可以在与蒙古人的谈笑间,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杀死对方,念叨着将来怎么领兵去打他们,然后如何杀死他们,如何让这草地上不再像是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出来一茬。
所以在过去的两年间之,与其说王文白是在蒙地上联络那些蒙古贝勒,试探他们是否愿意袭击满清,倒不如说他是在那里打探蒙古人的虚实,尽可能的了解那些蒙古人,然后想办法将其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甚至,在这一路上,王文白还特意试验了一个选择了那些草原上的散户或者小部,牛刀小试了一番,他的办法是成功的。甚至在同样了解蒙地的王朴看来,他的这个办法,确实可能永绝后患。
只是手段太过狠毒了一些!
不自觉的,王朴又想到,当年出关时的兴奋,那个时候,他不是恨不得食其骨吗?怎么现在反倒是妇人心肠起来?难道是因为与这些蒙古人成了朋友?想到这,他朝着那些正在捆着长绳,把马系在绳上的蒙古牧奴看去,那些牧奴现在都是王文白的财产,在草地上,地位最为低下的奴隶,就是这些牧奴,这些牧奴的身份各异,既有因为欠债而沦为奴隶的,也有因为犯法而被罚作奴隶,他们的地位非常低下。不过,也正因为他们的地位低下,所以才会被王文白买下来,一来是作为行商时的帮手,至于这二来则是为了将来用这些人牧马。而在这一路上,多亏了这些牧奴,才使得他们能够把近四千匹上等母马安全的带过来。
也许是因为和他们相处时间长了……
在心里这么寻思着的时候,突然,王朴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原本还躲在地上的他猛的站起身来,在警惕的朝着左右看去的同时,又冲着王文白低吼道。
“林里有人!”
随后王朴又大声用蒙话喊了一遍,那些原本正在准备过夜的牧奴,纷纷抽刀取弓,双眼警惕的注视着山林。
是谁?
谁在林子里?难道是蒙古人追了过来?
王文白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那几个被他试刀的草原上的散部,按道理说不会啊,当时动手挺利索的……
就在他思索着的时候,突然,一阵铳响在山林中响了起来,在铳响的时候,隐约的可以看到林中的白烟。
铳响的时候,应声倒下了几个牧奴。
对方有火铳!
就在王文白的脸色因为听到铳响而吓的煞白时,王朴却一把将他按倒在地,将王文白按倒在地的时候,王朴又冲着一边的牧奴大声喊着,让他们卧倒,躲起来。
铳比箭利!
军人出身的王朴自然知道火铳的利害,被瞄上的他们,根本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就很有可能被打倒在地,在他呼喊着让牧奴躲起来的时候,听着林间的铳声,他突然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从衣裳里头撕下一块布,然后将布插在树枝上,躲在石头后面不住的摇着白布。
“别放铳,别放铳……”
一边喊,王朴作势就要站起身,而王文白瞧见了便想去阻止他。
“阿朴,你这是干什么?”
而这时已经站起身的王朴,并没有理他,而是摇着白旗往林边走去,在他往林边走着的时候,他看到了林子出来了一个人,那人的身上虽说穿着绿色的军装,但是,看着他手中的火铳,一幕幕的往事霎时涌上了心头。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王朴突然笑了起来,然后冲着那端铳走来的人大声喊道。
“你们是那部分的?”
第45章 草原(第一更,求支持)
城头变幻大王旗!
对于山海关一带的人们来说,他们几乎从未曾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够看到大明的旗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还能够再看到大明的军队。
对于山海关一带的汉人来说,他们看到大明军队时,往往是激动难以自抑,无不是纷纷把压箱底的汉式衣裳拿出来,将满人服制的长袍马褂或是撕破,或是改制成其它的衣裳,虽说剃掉的头发未长出来,可无不是纷纷戴上幅巾以掩饰剃发的窘迫。
当百里外的百姓们欢天喜地的是迎接着王师的解放时,驻于山海关的忠义军并没有立即向近畿一带进军,反倒是开始透过各种渠道不断的收集着从草地上传来的情报。
原本有关草地上的情报都是从山海关一带的商人手中获得虽说晋商得皇命垄断了对蒙地的贸易,但是仍然有很多商贩翻越已经无人看守的长城,与蒙古人做生意。这也使得军正司可以从那些商贩的手中获得所需要的情报,毕竟出山海关西北就是蒙地,也是所谓蒙八旗兵源的主要来源地,这片蒙地可以说一直都是满清最忠实的鹰犬。
也正因如此,在夺取山海关之后,朱明忠就立即派出了部队对山海关西北山地进行侦察,一来是查探蒙古人的反应,防止其反扑,二来是搜索将来的进军路线。既然要进攻,就必须搜集情报,而大量的情报正是通过上百个商贩的口中加以汇集。
而王文白一行到达山海关后,他带来了更为详细的情报。相比于那几千匹母马,对于朱明忠来说,最重要的恐怕还是他带来的情报。
“大王请看,这清虏的喀喇沁旗旗地位置恰好就在关外,其地与北直隶不过只有一墙之隔,另一边连接辽东,正是两地交汇处……”
在山海关衙署之中,已经重新换上一身军装的王文白指着墙上的地图时,神情显得有些激动。
两年了!
两年前他化妆成商人进入蒙古,在过去的两年里,他的打扮与普通的蒙古人并没有任何区别,喝马奶酒、吃羊肉,喝着关内的茶砖,两年间,他的脚步踏遍了整个喀尔喀,还有喀喇沁等地,两年的草原生活,让他不知受了多少罪。
但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不仅掌握了第一手的情报,同样还绘制了大量的地图。
“所谓的喀喇沁旗,实际上就是当年我朝的朵颜三卫!”
“朵颜三卫?”
看着地图,朱明忠的语气中显得有些诧异,毕竟,朵颜三卫的名气委实太大了。建文帝时燕王朱棣从北平起兵,争夺皇位。辽王朱植和谷王朱逃往南京,宁王朱权拥兵观望。朱棣单人赶往大宁拉拢宁王朱权,暗中重金勾结朵颜三卫,最终胁迫宁王朱权随他造反。朵颜三卫的骑兵成了朱棣“靖难军”骨干。再后来,朱棣登基之后,便一改藩王守边政策,辽王、谷王、宁王三王都改封到南方。此外,朱棣还将驻守和林等蒙古境内卫所的明军后撤,退后到长城防线。朱棣退缩防线,赏赐朵颜三卫等归顺蒙古部落,希望以他们作为防范北元残余力量的外围防线。
而朱棣的退缩策略,导致蒙古各部很快就开始叛乱:关外的卫所撤销,明朝失去了了对草原失去控制,因为朵颜三卫和其他蒙古人起源相同,有着千丝万缕联系。所以在明朝卫所撤离后,朵颜三卫要求在大宁卫地区驻牧,明朝的拒绝成了双方矛盾的起因。明成祖时期,朵颜三卫蒙古各部,就联合了鞑靼部首领阿鲁台,他们经常联兵进攻明朝。永乐帝后来连续三年“亲征”,曾率领军队深入屈裂儿河流域,打击支持阿鲁台的朵颜三卫。
终明一朝,原本应该为大明守边的朵颜三卫,实际就是大明的另一个敌人,虽臣服明朝政府,待遇优于其他东西两部蒙古人,瓦剌和鞑靼并立时期,兀良哈人多次依附力量比较强的一方,充当寇掠明边的帮手。明朝中期,瓦剌入侵发生土木堡之变,朵颜三卫兀良哈人不仅没有帮助明朝,却趁机在辽东侵扰。兀良哈人反复在瓦剌、鞑靼、明朝三方间依附,此时朵颜三卫已经完全失去了明朝帮手的作用。
“正是朵颜三卫,不过三卫与建虏早和合污,后金崛起后,其通过战争和联姻手段并吞蒙古诸部,按满八旗的制度分封蒙古八旗。二十几年前,朵颜三卫被满清编封为喀喇沁旗,后又被编为左、中、右,既3个扎萨克旗。随后十几年间,喀喇沁部随着爱新觉罗南征北战,可谓是立下汗马功劳,即便是现在,清虏麾下亦有两万喀喇沁旗兵,目下喀喇沁旗下,因旗丁大半随清虏入关,其蒙地三旗不过只余万余旗丁。”
王文白的这番话,让朱明忠感叹道。
“三卫之夷半入建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话诚不欺我啊!”
话音落下的时候,他看着王文白问道。
“楚亭,你想法是什么?”
“回大王,三卫祸边数百年,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如此反复,今日焉能再受其蛊惑,既然现在其旗下壮丁大都入虏,旗内旗丁不过万余,以标下之见,如大王能派遣数营骑兵,必可趁其势弱之时,将其尽数剿灭,如此,三卫一灭,再建以卫所,如此边患即可平定!”
对于王文白的建议,朱明忠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表示赞同,他只是盯着墙上的地图。
十天前,当一身蒙古人打扮的王文白带着三千余匹上等马和数百蒙古奴隶来到山海关的时候,朱明忠看着这个浑身已经看不到丝毫书生气质的军正司的军正。
两年!
潜伏敌营两年,一面搜集情报,一面千方百计的为江北购买所需要的上等马,尤其是上等母马,现在江北的淮南马场中,之所以能够用阿拉伯马与蒙古马杂交繁育出了超过五千匹良马,他居功甚伟。
而这一次,他又带来了蒙地的情报,而更为重要的是,对于如何平定蒙地,从而彻底解决后患,他早就是成竹在胸。
“大王!”
直起腰身,王文白迎着大王的腰身说道。
“世间有蒙古人吗?”
他的反问,让朱明忠不觉一愣,他这是什么意思?
“敢问大王,秦汉时的匈奴现在何处?还有魏晋时的鲜卑?他们现在又于何处?以属下蒙地游历两年的经验来看,这所谓的蒙古人,大抵上也是当年的鲜卑一部分,而鲜卑之中又未尝没有匈奴人的血统,草原上的法则不同于是汉地,草原上从来都是强者为尊,一个部落的强大崛起都是都击败对手,兼并弱小部族为前提,在匈奴人强大的,他们就是匈奴人,在鲜卑人强大的时候,他们就是鲜卑人。在突厥人强大时候,他们又成了突厥人,而当蒙古人强大之后,他们又成了蒙古人,就像满清崛起之后,被征服的蒙人,就成了蒙八旗一样,数百年后,也就只有所谓的旗人了,如此反复,可以说,这北方草地的部族就像是白居易诗上所云“”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在说出这番话之后,王文白的视线不由的朝着北方看去,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北方的大草原,浮现出了那片水草丰美的草地,当然同样也想到了在那片草地上生活着的人们,尽管在过去的两年之中,他曾在无数个帐间游连着,与一个个蒙古女子有过一夜的露水情缘,但是……我是军人!
在默默的于心底念出这句话之后,王文白的目光变得坚毅起来。他的心中不再有丝毫的情感,有的只是冰冷的理智,作为军人,他必须要做出一个最为理智的选择。
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选择,而对于王文白来说,他经历了过满清入关的屠杀,不知多少亲友死于其屠杀之下,甚至这也是他主动从军的原因,他本是书生,如果没有满清入关,也许,他早就已经考取功名,出仕为官了,但是现在他做出了另一个选择,这个选择对于他个人而言,或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却能够让他心神稍安,不至于像过去于满清奴役时,每每总是念叨着,如此如何有颜面对身死的故友同窗。
当然从军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心安,同样也是为了能够达成另一个愿望,那是读书人的最高愿望平天下!
“自秦汉起,这些草原上的部族,强则入寇中原,残我百姓,弱则依付中原,或自相残杀,待到吞并其它部族时,再入寇中原,如匈奴、如鲜卑、如突厥、如契丹、如女真、如蒙古、如今日之满清,数千年来,草地之民视中原为肥肉,无不是怀揣吞食中原的野心,汉时可灭匈奴、唐时可灭突厥,我朝可逐蒙元,可令其分裂为瓦刺、鞑靼,即便是没有建州女真崛起,若是再有几十年之功,不定两者之中,便有一部崛起,到那时,他们也必定会为患中原,中原稍有不慎,既有可能重蹈蒙元、满清奴役之下场,如此反复,何时是个尽头?”
第46章 谋略(第二更,求支持)
“如此反复,何时是个尽头?”
在道出这句话之后,王文白那看似平静的的神情变得有些激动,他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了那些罗圈腿,浮现出了那些自幼儿时便骑在马上的草原部族,甚至他知道,也许在那无数次露水情缘之中,某一个女子会产下他的子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几年后,他的子嗣会像其它的草地上的部族的男子一样,开始学习骑马、射箭,也许几十年后,那个相貌与他相似的男子,同样也会和其它人一样,骑在马上,入寇关内。
到时候,中原繁华之地,又将再一次升起狼烟!
作为军人,他的职责就是避免这一切的发生,就是千方百计阻止这一切!为止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对敌人仁慈,就是对同胞残忍!
“若是如此,那便是永无止境!”
朱明忠点点头,他知道,王文白并不是在夸大其词,草原上一个部族的衰败,总是伴随着一个部族的崛起,至少在过去的两年余年之间,这就是草原上的法则,而草原上的另一个法则就是,当那些部族强大之后,扩张的本能和野心,总会驱使着他们南下,驱使着他们进犯中原。
不但历史上如此,现在这一幕正在上演着。几十年前,瓦刺人向西退出蒙古高原,并分裂为4部:准噶尔部,和特部,土尔扈特部,杜尔伯特部。而满清将其称为“漠西蒙古”。
其中和特部顾实汗在近三十年前受四世班禅和五世**的邀请入藏,并趁机占领全藏,建立了“和特汗国”。其版图包括整个青藏高原,而顾实汗则受到满清顺治帝的册封。
在漠西蒙古中最后崛起的是准噶尔汗国。他击败的第一个对手是土尔扈特部,土尔扈特部被逼西移。最终土尔扈特人迁移到俄罗斯的顿河与乌拉尔之间的广大地区。十几后后,在噶尔丹即位之后,在他的一手努力下准噶尔帝国达到极盛。他首先统一了漠西蒙古四汗国,随后,他南下征服了回部察合台汗国,建立了可与大清抗衡的,方圆500万公里的大帝国。
也正因如此,自觉实力强大的噶尔丹决心取代大清。他首先进军外蒙古,土谢图汗等被击败,逃入内蒙。噶尔丹追进内蒙,剑指京师。面对噶尔丹的威胁康熙不得不亲征,率清军与噶尔丹在乌兰布通决战。尽管这一切击败了准噶尔向内扩张的脚步。但是在随后的几十年间,准噶尔一直都是满清的心腹之患,直到乾隆时期才得到彻底的解决,而乾隆是如何彻底解决准噶尔的问题呢?
“那么,如何阻挡他们如此反复?为害中原?”
抬起头来,朱明忠看着王文白反问道。
深吸一口气,王文白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但在他看来,这是唯一能够降服草地的办法。
“进攻!”
王文白的话声不大,甚至可以说,只是刚好让大王听到。
“不断进攻,不断的向草地上的进攻,每一个水草肥美的牧场,都要设立卫所,卫所兵世代于卫所屯田!”
在提出这个建议之后,王文白又展开另一张纸,那是他在草地上历时两年琢磨出来的“平虏之道”。
“卫所可以不大,只是一座小形的五星堡,堡垒上设有大炮,屯兵百人,一座堡垒控制一片牧场,数个堡垒,就可以控制整个牧场,草地上向来是逐水草而生,若是牧场为卫所控制,其必定无法生存,其为生存,只能不断北移,而我等则以卫所北迁,草地以帐篷为生,我汉人可以以堡为凭,一地平复之后,既可移民充实,驻军北迁,如此反复,直至将其赶至数千里外之冰海!”
看似不足为奇的言语,实际上不过只是开始,作为读书人的王文白,并没有提到如何进攻,而只是言道着在进攻之后,如何巩固,如何巩固既有的战果,让草地为汉人所用。
“大王,现在江北每年所需要羊毛岂止千百万斤,待到全国平复之后毛呢需求只会更多,而内地并不适合养羊,屯民可以于草地上养绵羊,如此草地便会从过去于我无用的不毛之地,变成肥沃之牧场,每年亿万斤羊毛,非但可成屯民生计所系,亦可草地为之繁华,待到草地上堡成镇、镇成县、县为府之时,那草地与关内府县又有什么区别?”
视线落在王文白的身上,朱明忠不住的打量着这个已经三十几岁的军正司军正,在军正司像他这样书生出身的军正着实不少,但是能有他这个眼光的,却非常罕见,不说其它,单就是移民养羊,这个看似简单的建议,其实正是化被动为主动,在历史上,尽管中原王朝无数次攻入草原,最终却只能不断撤回,使终无法控制草原,甚至只能借“养寇”的方式,扶持一部作为打手,以防止其它草原部族对跨的威胁,但是最后往往却遭反噬,且不说汉代的匈奴,就是几十年前的朵颜三卫,正是这种“养寇”这种以夷制夷的“效果”,甚至就连同建州女真,一开始,也是大明在边关的“打手”,他们正是借助明军的支持才得已做大。
而中原王朝之所以无法占据草原,正是因为草原不适合耕种,即便勉强耕种几年后也会变成沙地。也正因如此,中原王朝如果想要统治草原上,驻军的粮食、用度就必须从内地接济,最终变成王朝的负担,财政上持续不断的压力,使得中原王朝最终都会放弃草原。
除非把草原变成奶牛,否则一时进军,最终也将以撤退而告终。而牧羊就是最好的选择,甚至朱明忠之所以选择呢制军装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呢绒的保暖性,更重要的是因为羊毛可以让草原变成中原的奶牛。而想要这头“奶牛”就必须要把草原牢牢的抓在手中。要让“奶牛”长期不断地挤出“奶”来,就得养好、长好,而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平定草地。
但如何平定草地呢?
“那么……”
沉吟片刻,朱明忠反问道。
“以你之见,应该如何平定草地,毕竟,他们在那里本来好好的放着牧,不到迫不得已,我想是绝不会让咱们过去筑堡屯兵的吧!”
怎么可能会赞同呢?
“打!”
再简单不过的回答,除了这个回答之外,再也没有了其它更为合适的答案了。
“只要把他们打服就行了,而且……”
沉吟片刻,王文白的话声略微一沉,然后说道。
“这种打,必须要打得彻底,观草原部族,两千年来,其虽是以强者为尊,但往往是既降复叛,其行可谓是自取诛灭之道。而对此,草原上亦有着草原上自己的规矩,所谓入乡随俗,如果大王欲平草原,非得用草原上的规矩不可,非如此,不能平草地,非如此,草地部族亦不可能臣服于天朝之威!”
什么是草原上的规矩,王文白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朱明忠同样也没有问,他只是略点下头,用极为寻常的语气说道。
“把你的建议先编写成册吧,待到军令部讨论之后,自然会做出决定的!”
什么是草原上的规矩,朱明忠很清楚,至少满清用他们的行动告诉他,什么是草原上的规矩,这个规矩再简单不过“帝怒上,将帅怒于下,合围掩群,顿田网而大猕之,穷奇混沌兀饕餮之群,天无所诉,地无所容,自作自受,必使无遗育逸种于故地而后已。”
什么所谓的“明修长城,清修庙”,不过只是牵强附会而已,不过只是某些当不够奴才的玩意用这句话去彰显满清的“不战而平蒙古的功绩”,所谓的不战,不过只是扯淡。蒙古人信喇嘛早在蒙元就信了,蒙古人之所以从清初的数百万人减少到百万人,宗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至于满清之所以能够让的蒙古人臣服,最根本的原因是“准部”通过对准噶尔的灭绝,去告诉其它的各部不臣服的下场,所谓的臣服是用数百万人的脑袋换来的准噶尔侵入蒙古时,土谢图汗等人败退时,就已经将大多数蒙古人并入其帐下,土谢图汗等人不过只带了数万帐军民撤到内蒙。
对于准噶尔部中有许多被征服的蒙古人,乾隆早就知道,甚至在进攻准噶尔还特意下旨指示“大兵此次进剿,蒙古人必然会大批投诚,如有到巴里坤投降者,可以把他们的头目先行送至京师,其它部众可向内地迁行色匆匆,等过了巴里坤之后,对于那些男人,都尽行剿戮,所余妻子,酌量分赏给官兵为奴,不得稍存姑息”,甚至就连所谓的“修庙”,也不过只是笑话,在其旨意中同样命令“将彼处喇嘛等剿办”。
正像其意料的那样,上百万被准噶尔部奴使的蒙古人把清军当成把自己解救出来的恩人,见到清军到来时是“妇孺欢呼,如出水火”。可心思缜密的乾隆怎么可能放过他们,任由蒙古做大。
对于草原上的规矩,满清历代皇帝都再清楚不过,他们知道,稍有松懈草原部族就会坐大,对于他们,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不留一庐一帐”,就是“不留一人”。
强者生、弱者死,弱者追随强者,这才是草原上的规矩。至于庙……只有让对方臣服之后,他们才会进入庙中向宗教寻思一丝安慰,若不然,如土谢图汗等王公贵族,为何心甘情愿把王权交予所谓的活佛,蒙古人信教?信的可以杀掉所谓活佛,可以杀死喇嘛。即便是在和硕特汗国,也是汗王高于**、高于**。
当然,对于这一切,朱明忠并没有说,他知道,草原上的规矩对汉人来说并不陌生,但是想让汉人,准确的来说,是那些大臣们同意用用草原上的规矩处理草原事务,是何等的困难。
如此与禽兽何异?
他们或许会如此反问,但他们却不曾知道,非如此不能平天下。
也因如此,朱明忠并没有让王文白说这一切,而只是让他写一份报告,然后由军令部自行讨论,这一切只会存在于军令部之中,外界亦不会知晓,至于其它……正如乾隆所说的一样“他们外表归顺,内内未可全信,可将他们先迁至巴里坤,再迁往肃州,然后进行诛戮……”,如此方能保证不会有逃窜之人泄漏其事。既然不会有人泄漏,那就自然也不需要考虑到其它人的口舌了。
“大王……”
见大王不让自己说下去,只是让写一份报告,只以为想法要落空的王文白连忙急声正欲道出他的建议时,只见朱明忠伸手一挥,盯着他说道。
“草原上的规矩如何,本王不知,但是本王却知道,于虏寇,总以严行剿杀为要,如此才不至于遗患后世,至于草地平定……”
沉吟片刻,朱明忠才略为感叹的说道。
“非朝夕之功,可徐徐图之!”
在说出这番话后,朱明忠看着王文白,他自然想到现在的军正丞,想到他的名义上的岳父,他已经不再适合当军正丞了!从石磊的私自调查他之后,他就已经不再适合那个职务,只是,过去,朱明忠并没有更好的人选,但是现在,王文白的出现,倒是让他对这个在草地上游历两年军正充满了好感。
“王军正……”
沉吟片刻,朱明忠还是道出了他的打算。
“本王身边目下还差一个军正,怎么样,有没有兴趣留在本王身边?”
因为军正丞的位子非常重要,所以朱明忠并不会立即把这个位置交给王文白,他还需要经过一些考验。至于石磊,现在他于自己身边还有用处,毕竟那件事总需要石磊去操办,相比于其它人,石磊无疑更让人放心一些。
“大王……”
大王的邀请,让王文白惊讶的同时,他却想要拒绝,毕竟,相比于大王身边,他更希望到其它的地方,就在王文白想要拒绝的时候,一个侍从官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然后交给大王一封密信。
展开信之后,朱明忠先是沉默片刻,然后面无表情的说道。
“就这么决定了……”
在王文白里开之后,朱明忠让人喊来了石磊,然后把刚刚收到的密信递给了他。
“这……”
看完信的内容之后,石磊神情严肃地说道。
“大王,现在这棋他这么一走,若是臣所料不差的话,这北直隶的民心基本上能让他收个差不多了。”
石磊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有这方面的变故。
“他身边也是有人才的!”
朱明忠无奈地苦笑道,
“他的这招棋一走可以说一下子就解决了他的两个麻烦,一边是民心,而另一边则是银子,现在他不但收了民心,而且还得了银子。”
眉头紧皱,朱明忠随后又摇摇头。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陷于其中的是他。而不是我……”
大王的话让石磊不由一愣,他立即想到在清河时曾听朱之瑜说过的一件事,于是便试探道。
“大王,难道京城真的是个麻烦?”
面对石磊的问题,朱明忠只是故作神秘的微微一笑,然后反问道。
“你觉得哪?”
这,一下真的把石磊给问住了,尽管在清河的时候,他隐约的曾经听朱之瑜提到过,但是他并不知道原因。
“其实现在京城无论落到谁手里,都是一个大麻烦。”
笑看着远处,朱明忠并没有继续解释到底为什么是个麻烦。而只是说道。
“就眼下来说,无论是谁得到京城都是弊大于利,尤其是我们更是如此,其实夺取京城无非就是个名,但是这个名不好得啊。指不定一不小心就为了一点虚名,把自家的本钱都赔了进去。”
这是为什么?
石磊诧异的看着大王,他想要知道答案,可是大王似乎并没有解释下去的意思,大王只是坐在那里似乎正在思考的什么问题?
肯定是和现在直隶的局势有关,难道还有什么办法破解吗?
“对我们的影响不大!”
沉思良久之后,朱明忠颇为自信地说道。
“他这么做,无非就是在收拢民心,可是……一地的民心又有什么用?”
随后他站了起来,然后慢慢的在屋子里走着,他一边走一边说到。
“归根到底,到最后还是要靠实力来解决问题,其实越是这样,就越对我们有利。他越觉得北直隶的民心已经为他所收,他就会越来越自信,而这样的自信,最终会让他做出错误的判断……”
转过身来看着石磊,朱明忠先沉默片刻,然后才说道,
“四石,现在有一件事,你要亲自去办,就是去京城,务必让我们的人在合适的时候都动起来,要制造出一种假象……”
又叮嘱一些注意的事项之后,朱明忠又继续说道。
“至于我这边……嗯,有必要的话,我会先去沈阳,这边要想办法让他放开手脚……”
第47章 雪恨(第一更,求月票)
大明朝廷回来了!
不过只是半天的功夫,这个消息就惊雷似的在整个直隶大地上回响着,这消息传的是如此之快,百姓们更是奔走相告,那些得知这个消息的人,在闻得消息后,无不是激动的流出难以自抑的泪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些百姓之所以会如此的激动,原因到是再简单不过,毕竟,这里有与其它地方不同,京师附近方数圆百里,大都被清虏圈占满清入关后,为解决八旗生计,决定强占京师附近的土地,遂下圈地之令。非但把原来属于汉族农民的土地霸占分给八旗贵族,同时又强迫汉族农民“投充”,畿辅地区大量土地既被满洲圈占,原住汉族百姓被剥夺了资生之业,满洲贵族、官兵自己又不从事耕作,清廷乃以“为贫民衣食开生路”为名听任汉民投入旗下以奴仆身分耕种田地。
只不过,那些原本只以所谓的投充,不过与佃户差不多的他们,那里知道,那“投允”到旗下,那里是佃户,而是成为失去自由的奴隶,更有甚者,在圈地的同时,直接将圈占土地内的百姓直接纳为包衣,强迫投允。
被驱迫为奴的汉人本身既过着毫无自由的牛马生活,子孙也被称为家生子儿难以摆脱世代受奴役的命运。他们之中一部分人因走投无路而悲愤自尽,而更多的人则走上了逃亡之路,于是,旗下奴仆的大批逃亡一直不曾停止,即便是满清用厉法也未曾阻止他们的逃离,而在明军克复江南之后,旗下奴仆逃往江南更是愈演愈烈。
只不过,那个时候,抛家舍业冒着杀头的风险逃往南方,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出这个决定。更多的人选择留下,选择了忍耐。而且忍受着奴役与屈辱的同时,他们的双眼却盯着南方。在内心里渴望着王师北伐。
终于,像盼星星盼月亮的似的,终于盼到了王师的到来。
满清鞑子逃了!
大明朝重回京师了!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如何能不让他们激动,曾几何时,沦为奴隶的他们只能屈辱的忍受着一切,而现在,早就忍无可忍的他们,终于不需要再忍耐了。
从县城里头回来之后,一进村,朱大富在街口上站着,看见朱老全从黑影里走过来,往前走了两步把他拉住。拽到村口的牌坊底下,一把把攥住他的手,轻声细气儿说道。
“大侄子!我有个话儿想跟你说说,听呢就听了,不听就扔在脖子后头算了。”
朱大富看着本村的大叔点头应道。
“叔,您老说话,我能不听!”
“刚从县里回来?”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朱老全又说道。
“消息准了?”
不用问,也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消息,朱大富之所以去县城里头,就是为了打听先前听传来的消息是真是假,这个消息,他可是已经等了十几年了。
“准了,县官、衙役的衣裳都换了,城里头,好些人都换了衣裳,头也包上了,鞑子被赶走了。”
得到这个答案之后,朱老全摸着胡子,一副老成持稳的模样。
“听说你要为咱们朱老庄十几年前的事,伸一下子手指头,是真的?”
朱大富点着下颏,沉声说道。
“嗯!”
瞧着左右,朱老全的脸色变得紧张起来,轻声说道。
“我的老天爷!你要是真这么干的话,那可是要犯王法的?你爹和你爷爷,还有咱们朱老庄的几代人搁这十几年里头可都是窝着脖子才活过来的,非去招惹这个是非?这年月哪有摁着脑袋望火坑里钻的的道理?”
看着这紧张着自己的本门大叔,朱大富先是沉默一会,然后才说道。
“我知道王法,可是人活百岁也不过就是死死,不如早死早超生的利索,左右也就是这档子事了,生死,计较那太多了,反倒也有了顾虑,咱们朱老庄上下几十口人命,还有俺媳妇的命,不能就这么白白没有了!”
听着他的话,朱老全更是接连摇头说道。
“唉!别,别这么着啊,俗话说的话好汉子不吃眼前亏,这,这人你不收他,有官府收他,官府不收,有老天收他,若是你去收了他,那么一来,你可就犯了王法了!”
他们两人就这么站在牌坊下面说着话,最后朱大富摇说道。
“叔,要是说别的我听你的。但是说这个,侄子主意已定,您就别劝了,这世道……官不收,天不收,还是得人来收,指往老天……”
朝着天上看了一眼,朱大富尽管没有说话,可那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老天顶用,这十几年,老天又在干什么?
“要是……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叔和村里的爷们,给老虎一口饭吃,侄儿便是死了,也是值了!”
说着,朱大富便头以不回的回了家,到家里他也没吃饭,而是坐在门槛沿上,叼着烟袋锅子,扬着下巴在那里出了半天神。等虎子和他姐吃完了饭,睡了觉之后,已经在那门槛上坐了半天的他才悄悄地从门道口扯出一把铡刀。
这铡刀是用来铡草的,长足有三尺,精钢打成的铡刀足有十几斤重,握在手里头沉甸甸的。
取了一盆水后,坐在板凳上,朱大富便在磨刀石上磨着这铡刀来,一下,一下的,每一下都用足的力气。
因为夜里头很静,所以虎子睡着睡着,隐约的便听到了院子里的磨刀声。他从被窝里伸出头来,睁开大眼睛,趴着炕沿一看,只看到爹在那里将眼睛眯成缝正看着刀锋,许是还不满意,所以又在那磨了起来,他就这么在一盏小油灯下,悄悄地磨着家里的铡刀,将刀锋磨得锋利非常,只让那刃口在灯光下闪亮。
正磨着刀的时候朱大富,在磨完刀之后,特意用手上的老茧试了一下,不过只是轻轻一刮,手上的老茧便被刮掉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满意的点了下头,刀是磨好了。
一抬头,朱大富的就瞧见儿子睁着大眼睛正看他,便冲儿子咧开嘴,笑着说道。
“唔!老虎!明个早晨,你和你姐先到姥姥姥家去住两天,这有阵子没有去了,你姥姥家了,肯定也想她老人家了吧。告诉你姥姥,就说……就说,等以后,我再去看她,”
虎子点着头听了父亲的话,眨巴了下眼睛,然后又把脑袋缩进被窝里,他还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对于他来说,只当是去走亲戚了。
尽管儿子很快就睡下了,可是朱大富却睡不着,他就那么坐在那里,然后手里拿着那把铡刀。他有时候会看着那铡刀,握着那铡刀的木制刀把,枣木的刀把这些年早就磨的油光发亮,握在手里,那是一个舒坦。
往日里,用这样新磨的刀,他能铡上几千斤草,都不带歇气的。
这刀是好刀啊!
一夜未睡,直到鸡打鸣的时候,朱大富才走到院子里头,在他来到院子里头的时候,便看到了坐在磨盘上的爹。
“爹,您啥时候来的?”
瞧见爹脚下的烟灰,朱大富知道爹恐怕不知来多长时间了。不过语气却显得有些疏远,好几年了,有些事他放不下。
“半宿了。”
叭叭的抽了两口旱烟,然后朱老过看着地上的铡刀架子说道。
“铡刀给拆下了?”
“嗯。”
朱大富也没有隐瞒,只是点点头应了声。
“一定要去?”
“非去不可!”
夺妻之恨,不能不报。即使是爹拦着也不成!
“哦,那就你去吧!”
出人意料的,朱老过这一次并没有拦着他。
“娟子和老虎咋办?”
“我让他们先去他姥家躲着。”
“躲着?”
将烟袋锅子里的烟灰磕掉,然后朱老过看着儿子说道。
“为啥要躲着,得让老虎留下来,让他知道,他爹是条汉子,不是个窝囊废!”
盯着惊诧不已的儿子,朱老过又继续说道。
“你知道,当年为啥拦你?不让你去杀那个畜生?”
瞧着这间院子,朱老过好一会才说道。
“那是因为,当年,满洲人坐着天下,你杀了那个畜生,看似报了仇,可最后,官府非但得杀你,还得杀咱们全家,就连咱们朱老庄上下,也不知道多少人遭难,到时候,咱的罪过可就大了,所以这仇,无论如何咱得忍着,不是为你自己个……”
说着朱老全摇着头,他知道,这些年这儿子一直在怪着他,甚至分家也是为了这事。
“可是今个,满洲人不坐天下了,那事就不一样了,这些年,你都没放下,若是拦着你,你这辈子都放不下这事,你要去就去吧……”
最后朱老全叹了口气,在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头也不回的说道。
“娟子和虎子,你就只管放心吧,你爹还活着,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他们姐弟俩,就是我死了,还有你大哥,他,没有你的血性,可,总归是你大哥,不会饿着他们的……”
说完这句话,朱老全的手背在身后,弯着腰握着烟袋离开了……
第48章 天地不收,我收(第二更,求支持)
整整的一夜,朱玉林都没有睡好觉,他睡不着啊!
这世道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哎,大清国怎么说没就没了?”
朱玉林在嘴里这么念叨着,心里头却是泛着苦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甲申年那年,清军入关之后,便开始在京畿以及附近的24州县圈起了地,那个时候,虽说还没有圈到朱老庄,可是因多年屡试不第,甚至连个秀才也没考取的朱玉林来说,他却从中看到了机会,虽说他未中秀才,即便是大清国开恩,也当不了官,可是家中贫寒的他,却从圈地中看到了机会,尤其是从投允旗下为奴里看到了机会。
宰相门前七品官!若投个好主子,便是主子的奴才,那也比宰相门前的仆佣风光。不过与有些人希冀投入旗下后可以免除赋役,带地投允为奴不同,朱玉林家里不过只有十几亩地,为了能在主子面前邀宠,凭空捏指他家人口、田地为已所有然后一齐投充旗下,而旗人利在得产,自然不容分辨,将这些凭空来的投允之地连地带口强行鲸吞。而朱老家的这几百口人和几千亩地,也正因如此,成旗人的地,就连人,也成了旗人的家奴。虽说村里的人反抗过,可是旗人大兵过来后,砍杀十几个带头的,就无人敢反抗了。
当然,旗人自然没时间料理这朱老庄的产业,全都交给了朱玉林,他便当起了庄头,每年收租,再把租子交给主子。从那往后,他就发家了,虽说是庄头,可是却年年置地。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都有他的地。
为了给主子收齐租子,还有他自己的那份,常常亲自提着一根大棒子到各民户去催租,若是谁家交不上了,表面上是客气,甚至还主动借粮、借银子给那家,可最后利滚利下来,便是卖儿卖女也还不上了。不但如此他自己家里头的佣人、甚至还有磨坊里工子,也都是村里的人,说是给主子帮工,可实际上却都是他自己的。
若仅仅只是如此,那也就算了,现在他之所以睡不着,是因为,除了这些事之外,他还欠着血债,他比谁都清楚,这血债没有人会忘,不论是当年白地投允时被满洲大兵杀的那十几口人,还是这几年被他逼的上吊的、投井的、跳河的女人们的家里人。
过去,有大清国为他撑着腰,别人见着他都得跪下叩头,规规矩矩说称上一声“爷”,可是现在不同过去了,这大清国没了。主子们都跑了,谁还会给他撑腰?
“哎,”
长叹口气,朱玉林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大清国说没就没了。
“老爷,你叹个啥气?”
许是听着他的叹,一旁的媳妇醒来后,瞧着他那副模样,猛的一下坐起身来,然后大声嚷训。
“瞧你那点出息样,不就是大清国换成大明了嘛,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话的时候,这朱刘氏的语气里全是一副泼辣模样。
“那城里头的县官可没换,你赶明个就给县太爷送几千两银子过去,老娘还就不信了,这天底下还能有不贪财的官?只要到时候官府咬死了,非但没人敢怎么着你,他们难道就不怕王法?甚至就连这庄里头主子的地,那也是咱们的!”
虽说娘子的话语泼辣,可听在朱玉林的眼中,只让原本绝望不已的他,眼前猛的一亮,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朝廷是变了!可官却没换!
“娘子,你这一句话,可是点醒梦中人啊!对,对,明个为夫就去城里,去城里……”
第二天早晨,朱玉林早早的就起来,然后便张罗着吩咐下人备马车,又命人把银子搬上车,甚至连饭都没吃,便出了门。而在朱玉林出门的时候,朱大富同样也扛着铡刀出了门。
在扛着铡刀往后庄走去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他,和往常一样,朱大富咧着大嘴冲旁人笑着,这庄里头的都是亲戚。旁人瞧着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谁都知道他要去干啥。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庄里的孩子跑过来喊道。
“三叔!三叔!俺爹说二庄头套着马车,还往马车上搬银子,不是要跑了!”
听得说,朱大富裂起嘴唇一笑。
“跑不了!”
咧着嘴的朱大富用拇指试了试刀锋,这刀可够利的!
远远的,朱家明就看到扛着铡刀过来的朱大富,他皱起眉头想了想,拿起刀迎了过去,而朱家道则跟在后面,手里也提着刀。
扛着铡刀的朱大富,直着眼睛看着那两个人,压低嗓音问。
“你们想拦我?”
作为朱玉林本家的侄子,朱家道瞧见朱大富,便和往常一样翘起下巴看着朱大富说道。
“你想干啥?”
“你们知道我要干啥,不想死,就别挡着道?”
“他三哥,”
朱家明挤出个笑脸。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不值得。”
朱大富往前走了两步,又盯着他们问道。
“让不让开?”
这时朱大富怒气冲冲,大声喊道。
“要是再不让开,就别怪我了!”
这时朱大富已经气红了脖子脸,可是朱家明、朱家道两人并没有让开。
“他三哥,这天底下可是王法的!”
朱大富二话不说,右手刀把的右手一发力,扛在手里的铡刀便朝着前面砍了过去,直冲着朱家明的脖子劈过去。
“去你娘的王法!”
那一刀下去,朱家明甚至都没来得急吹出声来,脑袋就被砍掉在地上,喷出一股血来的同时,脑袋在地上滚着。
“啊……”
被喷了一脸血的朱家道,什么时候看到这一幕,被吓的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的他,只觉得胯下一凉,屎尿都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边朱玉林从门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蓝缎子面的马褂,头上戴着瓜皮帽的,本来脸上还带着笑的他,往那边看去,那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只剩下无边的恐惧,瞧见提着铡刀过来朱大富,他惊恐的喃喃道。
“朱,朱大富,你,你可知道,这,这大明朝也,也有王法!”
“王法!”
朱大富瞧见正主出来了,走前几步,左手拍着胸膛嚷道。
“我管他什么王法,天不收你,我朱大富收!”
“你收,我让你收……”
就在这个时候,那大宅门里头冲出一个妇人来,不是朱刘氏还能是谁,她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庄丁,只见她把手往腰间一叉,气势汹汹地扭起脖子骂道。
“今个姑奶奶非得瞧瞧,你姓朱怎么个收法,来啊,都给我瞧好了,把这混帐奴才给姑奶奶看好,若是他敢动一下,就砍他!”
许是当惯了姑奶奶,作威作福惯了,这朱刘氏这么嚷嚷的时候,朱玉林一听,便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抓住朱刘氏的手腕子,
“小声点,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
这是人命的事,村里头的人听得说朱大富要找朱玉林报仇,都赶过来了,既有来看热闹的,也有心气不平的人,他们来站站脚助助威。这会朱家大宅前门的路上,挤得乌压压的,一片人山人海。
“小个屁!”
朱刘氏瞪起眼睛,鼓起胸膛气呼呼的嚷嚷道,手指着地上的尸首嚷道。
“这狗奴才都杀人了,还小,小他奶奶,今个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这帮子狗奴才,就不知道主子的历害!来啊,都围上去,看看这狗奴才的能怎么着咱们!”
说话的功夫,朱刘氏便嚷嚷让身边的庄丁都围上去,那些庄丁许是受惯了朱家的积威,和往日里催粮、抢人一样,都是提刀提枪的作势就要杀过去,
见他们要上来了,朱大富眉头一横,盯着眼前这些人,扯开衣裳,脱了个大光膀子。浑身是血的他,叉开腿把腰一横,举起手中的铡刀,刀光晃着人们的眼睛,只听他大声喊道。
“冤有头债有主,他朱玉林当年为了富贵,拿着朱老家上下八千亩地,投允给满人当奴才,把朱老家上下几百口变成了满人的奴才,这些年,多少人让他朱玉林害死,多少闺女、媳妇被他抢到满洲人的府上当丫环,被**害了投了井、上了吊?今个朱大富我要为咱姓朱的除主个祸害,谁敢捅它一手指头,就别怪我手里的这片铡刀不认人!”
刀举得高,刀映着光,刀身上的血迹和地上的尸首清清楚楚告诉那些庄丁,朱大富不只是说说而已。而他这么一嚷,原本那些看热闹的人们,才想起当初的伤心事,想到被杀的家人,想到被抢到旗人府上做丫环,被遭踏后投河的投河、跳井的跳井,上吊的上吊,想着曾经的惨痛经历,慢慢的那痛苦,变成了愤怒,他们看着朱玉林的时候,那眼睛里更是冒出了火来。
有时候,勇敢往往是因为怒火而产生,有时候,人们为了生存选择了懦弱,有时候,也会有人选择勇敢。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选择勇敢。可是任谁都能感受到这边愤怒的聚集。
“杀了他!杀了这个畜生……”
第49章 投官(第一更,求月票)
“杀了这个畜生……”
喊出这句话的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虽然他的喊声并没有得到多少人的咐和,但是这些众人无不是怒视着那些庄丁,而那些往日里欺负惯了百姓的庄丁,瞧见众人目光中的怒火,同样也是不敢轻举妄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百姓们不敢动,是因为庄丁多年来的“积威”所致,至于庄丁们不敢动,是害怕百姓的反弹。一时间,双方谁都没有动,但朱大富却在往前走着。
“识相的,就都让开!”
朱大富咧着嘴嚷道。
那些庄丁看着要拼命的朱大富,再看着地上的尸首,心知对方不只是说说而已的他们,无不是面面相觑的看着彼此。就在他们犹豫的功夫,只见又有一个汉子冲了过来,是虎子的大伯,朱大富的大哥,平日里看着懦弱的他这会也也举起劈柴的斧头,大声嚷嚷道。
“谁敢动一下,日他娘,管保他的脑袋分家!”
他这边的话声一落,那边就有人跟着嚷喊道。
“就是你们别忘了,他朱玉林是汉奸,这,这是大明的天下,大明不留汉奸!”
被旁边的人这么提醒,那些庄丁这才意识到,这天已经变了,平素的他们敢横行乡里,靠的是主子的威风,现在连主子都跑了,他们还有什么威风?
“庄头,这,这……对不住了!”
一个庄丁冲朱玉林抱着歉,随手便把刀一丢,然后朝另一边跑去,其它的庄丁一看,无不是跟着往村外跑去,唯恐跑慢了落到百姓的手里,被活活打死。
在庄丁们见势不妙逃跑的时候,朱大富已经提着铡刀冲着朱玉林走了过去。
“你这畜生,可记得虎子他娘了……”
八年了,他从不曾忘记被虎子他娘被朱玉林拉走送到旗人主子府上当奴婢的一幕,更忘不掉三个月后那句冰冷冷的“人死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甚至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虎子他娘被埋在什么地方,听说是被丢在京城外的乱葬岗上了。
等了八年,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终于让他等到了!
“大富,咱,咱可都是亲戚,乡里乡亲的,我,我当年也,也是没法啊,那,那也是被逼的,主,主子要人……”
被朱大富逼着一步步后退的朱玉林,惊恐的辩解着,而那原本气势汹汹的朱刘氏,这会也傻了眼,尤其是当她看到那些庄丁纷纷丢下刀枪逃跑的时候,那气焰顿时弱了下来。
“大富,银子……车上有五千两银子,全,全给你……”
就在朱玉林惊恐的想要拿银子赎命时,只见朱大富嚷道。
“当年你抢人的时候,可曾想过你他娘的也有今天……让你银子!”
一刀下去,那脑袋就被砍掉了,虽然尸首分了家,虽说那血像喷泉似的,可朱大富却仍然继续砍着,一边砍一边骂道。
“让你说啥主子逼的,让你当奴才……”
一刀又一刀,那血飞溅着,一直溅到朱刘氏的身上,看着那被砍成几截的尸体,她整个人都被吓傻了,她甚至不敢哭出来,只是眼睁睁的看着朱大富一刀刀的砍着……
杀人了!
一口气杀了两个人!
杀过人之后的朱大富,看着地上的被砍成碎块的尸体,还有那被吓疯了的朱刘氏,他只是默默的提着刀站在那里。
“大富……”
朱老全瞧着浑身是血的朱大富,有些心颤的走到他身边。
“快走吧。”
“走?”
朱大富瞧着那朱玉林的大宅院,再瞧着那马车。
“叔,把这车上的银子,都拿出来分了吧,还有这宅子里的东西,这些东西,不是他朱玉林的,都是咱们朱老庄上下几代人的血汗,都分了……”
对于朱大富的这个安排,自然不会有人反对,或许之前他们没有人敢站出来和朱大富一样,去杀死他们的仇人,但是在分钱的时候,一个个无不是争先恐后的,唯恐落后于他人,然后少分了几两银子,少抢了几件东西。
在众人哄抢着的时候,朱大富只是站在那,他看到女儿还有儿子,就在他咧嘴想想笑的时候,朱老全却牵着一匹马走过来对他说道。
“大富,这马鞍上的包里头装着一千两银子,你拿着,带着娟子、虎子走吧,走的远远的,千万别让官府给抓着了。”
银子是朱玉林家里的,一千两银子,足够朱大富在任何地方过上舒坦的日子。对于那些银子,朱大富倒也没有拒绝,他挽过马缰的同时,又摇头说道。
“这银子我得留着,留着给娟子当嫁妆,给虎子娶媳妇,可是我……”
朝着村外看了眼,他又说道。
“我不能走,这人天不收他,官不收他,我收他,可总……总归有王法。”
说着,朱大富便提着铡刀牵着马往家里走去,银子被他交给了爹,然后又和女儿、儿子叮嘱几句之后,他才骑上马,然后直接往县城走去,赶了半个时辰的路,他便直接进了城,与过去这城中的百姓穿着长袍马褂不同,现在大都已经换上了汉家的衣裳,虽说都是些压箱底的,原本等着死后做寿衣的衣裳,可这会却也不顾那么多了,无不是将这些衣裳给翻了出来,
在他进城的时候,路人偶尔抬头看到那马鞍旁系着的布袋时,那脸色无不是一寒那白布袋里头还正滴着血,虽说被包裹着,可谁都能从那大小里头看出里头装的是什么。
肯定是人的脑袋!
再一瞧见那人马鞍上系着的铡刀,瞧见刀上的血,胆小的人甚至被吓的走不动路了。刚开始只有几个人看到他,但慢慢的路上所有的人都看着这个牵着马进城的汉子。
这人想要干啥?
在路人的指指点点中,朱大富直接往县衙赶去。来到县衙门外,在众人的注视中,他敲起了鼓。
咚、咚……
那鼓声响亮,只使的整个县衙里的人心头无不是一震,而那原本正在后衙,摆弄着身上的明式官袍的县令,忽听得外面又有击鼓之声,那神情立即一肃,然后命人先带击鼓之人上堂。
立在大堂之中,看着那些衙役们瞧见自己时的那副紧张,朱大富不禁一笑,这个时候看到两对衙役各持竹板出来,在廊下摆堂威。便有人呼叫。
“太爷升堂罗!”
在衙役的喊声中,朱大富看到一个穿着官袍、头戴乌纱的老爷缓步走来,然后坐在公案后,想必这个人就是县太爷吧。公案东首站着一个人,呵着腰一脸媚笑看这县太爷。西边坐着一位师爷。
原本,朱大富是想下跪来着,可是他想到昨天进城的时候,在城门看到的告示,这跪礼是鞑子的礼数,已经给废除了。
“是何人在击鼓,可是有冤情!”
坐在堂上,黄公著说道,他是顺治十五年的进士,去年来到地方为一方父母,原本的他差一点就弃印潜逃了,不过却舍不下富贵,不过,现在看来,人的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知府那边传来了消息,命他只需为大明恪尽职守就行,至于什么汉奸不汉奸的……那是淮王的规矩,现在坐京师的是楚王,楚王仁义,仍然留他们在任上。
如此倒也让他长松了口气,尤其是新的官服和官印送到之后,更让他相信,现在他不再是什么汉奸了,而是大明的七品知县。
这几日黄品著只要一有空闲,就会穿上大明的官袍,戴上乌纱在那里沾沾自喜,庆幸着他的运气,当然也在那里感叹着,这才是官袍,至于满清的红顶子……戴在头上那有这乌纱气派?
穿着这一身官袍的他,自然希望能够上堂,让外人瞧瞧这汉官威仪,今个好了,这衙门终于开张了。
看到立于堂上的朱大富,瞧着他面前的两个布包和铡刀,黄品著隐约猜出这人可能是来投案的。他倒也没计较这人没下跪,毕竟,和大清不同,大明朝是不兴跪礼的。
“冤已了,仇已报,草民是来投官的!”
朱大富直接将布包展开,两个脑袋就这么掉在地上,在衙门里的人被吓了一跳的时候,只听到他说。
“人,是我杀的,我是来投官的!”
瞧着地上的两个脑袋,黄品著的心头不由一寒,再瞧见这人那副慷慨模样,便试着问道。
“死者何人?”
“汉奸!”
朱大富的话回答的也干脆,然后他便直接说道。
“这个脑袋是朱老庄朱玉林的,当年鞑子入关的时候,他凭空指地把整个朱老庄的地都献给了鞑子,投允到鞑子门下当了奴才,就连我们非但地没有了,就连人也是不明不白的都成为了鞑子的奴才,这些年,他和鞑子主子,不知害死了多少百姓,今个,我就杀他为死去的乡亲报仇!”
朱大富说的倒也简单,而且语气也很平静,就像是那人不是他杀的一般,不过他衣裳上的血和铡刀上的刀以及地上的两个脑袋,都在告诉旁人,他干了什么。
而在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那边坐在堂上的县太爷,却不自在了,他甚至有些坐立不安了。
这,这朱玉林,他是认识的!
第50章 该杀(第二更,求支持)
这,这可如何是好!
下了堂,回到后院里,置身于书房之中的黄品著整个人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那里团团转着,他的眉头紧锁着,心里头各种念头在那里翻滚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怎么办?
这件事,现在可得怎么办才好?
“大老爷,您还在愁着那事?”
一旁的师爷试探着问道。
“你瞧瞧,这,这都是什么事,他杀汉奸,杀了便杀了就是了,民不举,官不究,他安生的过自己的日子,老爷我又怎么可能自找没趣,他,他倒好,来,来投官,杀人偿命,可,可要是我依大明律判他个斩决,不定外头会怎么编排老爷我……”
黄品著之所以会这么说,并不是因为他不敢杀那个人。也不是因为他害怕外头的编排,他是害怕因此断了他的前程,相比于其它,前程是最重要的。
“他杀的汉奸,可,可汉奸又岂能轮着他杀,再怎么着,这也是犯王法的,不杀他,不合法,可若是杀他,老爷我这一辈子可就全完了!他,他倒好,杀人了,还这么大摇大摆的来投官,有,有这样的吗?他就不知道跑吗?他就不知道逃吗?”
黄品著在抱怨着那朱大富居然如此不识相的时候,只听到师爷轻声说道。
“大老爷,其实,这事,根本就不是个事!”
师爷在说话的时候,把手中的折扇一展,然后轻声说道。
“大老爷,这事说难办,其实也容易,您老直接把案卷往河间府一送,到时候,河间那边自然会有定夺。”
“送河间府?”
黄品著瞧着师爷问道。
“这,这不妥吧!”
“大老爷,若是一般的杀人案,送过去确实不行,可,这不一样啊,这被杀的是满人的庄头,是汉奸,咱们北直隶多少百姓的地让鞑子圈了,那些庄头又做了多少恶,这案子,说小了只是个杀人案,可往重了说,却关系到整个直隶数百万百姓的生计,所以,这案子别说是您,就是府台大人,也不一定能做得了主!”
这还真说对了,从黄品著手中送出的案卷,这边不过只是在河间府呆了一个时辰,就被送到了京师,直接送进了楚王府现在的楚王府正是当年满清摄政王多尔衮的睿亲王府,这睿亲王府位于南池子东侧南宫旧址。南宫在明代时为皇城东苑,是太子居住的地方,到了满清入关后,南宫又成为睿亲王多尔衮的摄政王府。多尔衮利用了重华宫旧址,将摄政王府建造得宏伟壮丽,甚至超过了皇宫。王府的地基高于地面几丈有余,加之殿宇宏伟,四周绕以36根檐柱,檐椽为三层。多尔衮掌权期间,摄政王府前每日都是车水马龙,大小官员往来穿梭,多尔衮每天召集百官来府议事,然后再将已决之议拿到朝廷去走个过场。当然在多尔衮死后被削爵,摄政王府府邸遂废。
不过在李子渊入京师后,他倒也没有避讳多尔衮死后被削爵的遭遇,而是直接搬进了这有些荒废的睿亲王府,自然的这睿亲王府也变成了楚王府。至于他为什么会选择这座王府,恐怕只有李子渊自己才知道。
打从那天进京师之后,李子渊便是一日不得闲,一方面,他既要命人警惕正在往关外赶去的清军,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派出万余骑兵尾随南下的清军,以免其为祸地方,当然,还有一件头痛的事,就是给众人分配宅子,毕竟大军入城之后,不说其它就是府中的文武官员,总归需要个住的地方。虽说王府不能私分,可是这内城的贝勒府也不少,可相比于其麾下的文武官员来说,总归还是不顶用。
“一个个都想着宅子……”
李子渊的嘴里头这么念叨着,心下有些烦恼的他,瞧着那面前堆放着的几十份麾下将领的的呈请,无非就是一个个的在那里说道着如何劳苦功高,家中亲眷如何众多,总之就是一句话,希望他能开恩赏赐一座大宅。
僧多粥少,如何分?一时间李子渊倒也没有了注意,他倒不在乎那些宅子,别说是那些大宅门,就是这若大的内城里头,那宅子可都空着,便是分赏给官兵也足够他们居住,但李子渊倒也没有这么做,毕竟,楚军不是八旗,可拿出一部分分赏有功官兵,倒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如何分,分什么样的宅子,着实让人有些头痛。
“也不知道,当初闽王入南京的时候,这宅子是如何分的。”
虽说不知道当年闽王是怎么分的宅子,但李子渊知道,若是稍有不慎,很有可能会惹将领不满,所以这分宅子的事绝不能草率从事。
“将宅院分赏给有功官兵,实属当然,不过,既然要分宅,就必须要做到两个字,就是公平……”
在许云程的面前,李子渊又一次强调着分宅的原则,或许,在忠义军中呆的时间不长,但受朱明忠的影响,李子渊很清楚,保持相对的公平是何等的重要,这甚至关系到。
“军中将领除非有朝廷封赏的爵位,否则一率与文官一样,按品级官阶分配,绝不能有丝毫偏坦。”
“大王所言此极是,非如此,不能稳定人心。”
按品级分宅的办法,无疑是最公平的法子,对此,许云程自然不会反对,其实,这也是府中的文官赞同的办法,并不仅仅是因为公平,而是因为……只有如此,他们才能与那些武将一样,得到属于他们的宅院,便宜人人想占,更何况这是京城的宅院。
“军心要稳,人心也要稳啊,毕竟,这里可是京师重地,孤既然克复京师,就非得给朝廷一个交待不可……”
听着大王的感叹,许云程又继续说道。
“大王,谈到人心,下官这里有一份从河间府送来的卷宗,因为此事重大,所以河间府不敢擅作主张。”
“哦?是什么卷宗?”
“大王,可知道满清后曾入关圈地?”
“圈地?你说是那些旗地吧。”
对于圈地,李子渊倒不陌生,他在南方的时候,就曾听说过。
“正是所谓的“旗地”,清虏入关后的第二年,即伪清顺治二年十二月,清廷颁布“圈地令”,以强制手段将所谓抛荒土地及前明庄田无主者,划归满族皇亲国戚及八旗官兵名下,成为皇庄、王庄和八旗庄田。圈地范围主要包括京畿300里以内土地,近京顺、永、保、河4府以及直隶9府77州县的土地。清顺治二年、四年又两度大规模圈占土地。清廷圈占民地,不下一十六万顷!”
十六万顷!
足足一千六百万亩!
听着这个数字,李子渊被顿时被吓了一跳。
“那岂不是说,半个北直隶的地,基本上都被他们给圈走了?”
“正是如此!”
许云程点点头,然后说道。
“圈地形成的庄田都是按清虏在辽东时的法子,由旗下奴才耕种,而因此“圈地令”百姓在流离失所后,为生计不得不投允到旗下为奴,而大多数百姓都是随圈地一同被强投为奴,其中奸民指他人田产、人口凭空投允旗下的更是数不胜数,所谓旗庄里的庄丁虽看似为佃户,可实则没有人身自由,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非但要为旗主耕地,忍受旗主和庄头的盘剥,更有甚者,旗主每每都会命旗庄送女子进府伺候,不知多少良家女子被旗主祸害后自杀,而那些庄头正是旗主帮凶……”
在许云程言道着旗庄庄头如何助纣为虐时,李子渊只是看着手中的卷宗,在合上卷宗的时候,只听到他大声喝道。
“杀的好!”
叫好之余,李子渊又愤愤不平的说道。
“如此恶劣斑斑之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朱玉林该杀,朱大富无罪!这河间府怎么连这种案子都办不了,当真是拿惯了满清的俸禄了吗?”
李子渊的语气中带着不满,或许,他可以为笼络人心,留用旧官,但并不妨碍他这个时候对那些旧官员表示不满。
“大王,其实河间府之所以不敢轻易断案,倒也是为直隶的安稳,大王,直隶被清虏圈占土地不下一千六百万亩,所谓庄奴亦有数百万人,若是冒然判此人无罪,这旗庄之中百姓皆杀庄头夺产,到时候又该如何?”
“许参军,所言甚是!”
突然,从门外传来了一个人的话声,不是其它人,正是几天未曾来府上的朱应升,只见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甚至就连那靴上还带着些泥土,他一进屋便行礼道。
“参见大王!”
“允齐,你这几日在忙什么?孤让人去请你,可府上却说你出去了,孤还以为你又回长沙了哪!”
在朱应升行礼之后,李子渊开着玩笑说道。他倒是不怕朱应升回长沙,关键是他回长沙能给带回来什么。这才是重要的。
“大王说笑,下官身为楚王府之隶员,焉能弃主。”
笑应着大王的话,朱应升又解释道。
“大王,其实这几日,下官一直在京郊各旗庄里走动。”
第51章 办法(第一更,求支持)
“下官一直在京郊各旗庄里走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朱应升的这句话,只让许云程的心里“咯噔”一响,他有些诧异的看着朱应升,暗自想到。
“这朱允齐下手可真快啊!”
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让许云程的心里暗叫着不妙。这时他又听到大王问道。
“哦,允齐为何要去旗庄?”
李子渊盯着朱应升问道。
这边不过刚和许云程谈到旗庄,那边他朱应升已经去过旗庄了,他既然去那些地方,肯定有他的打算。
“大王可知道,当年李闯入京后,为何食言而肥,对已经投降于他百官以及京中大户加以铐掠?”
朱应升并没有直接回答李子渊的问题,而是提及了闯贼入京时的旧事。
“自然是为军饷,姑且不说他言称三年不纳粮是否算数,十数万大军入京,粮食用度从那里来?最后他也就只能对百官加以铐掠,以获得军饷了。”
别说是李自成,就是他李子渊,为了筹集军饷,在山西的时候,不也曾抄过晋商大户的家吗?当然,他是以查抄汉奸为名,这一招,完全是和朱明忠学的,甚至在李子渊看来,若不是朱明忠在扬州抄了晋籍盐商的家,抄得数千万两银子,又岂会有今天。
“你是说……”
突然,李子渊的眼前一亮,盯着朱应升说道。
“你的意思是,咱们查抄旗庄?”
“非也!”
摇摇头,朱应升说道。
“非是查抄旗庄,而抄没庄头之产,将旗庄之地归还原主,如此大王既可得民心,又可得庄头之产,用于贴补军饷。那些庄头,大抵上皆是助纣为虐劣迹斑斑之辈,其中不乏恶棍为虎作伥,凭空捏指他家人口、田地一齐投充到旗下,旗人利在得产,自然是不加分辨,如此便强行鲸吞不在圈占范围内的汉人家业。而且旗人往往犍用悍猾者为庄头,有的还授予庄头低等品级的官员工,既便于管辖庄内的百姓,又能抵制州县官员的管束。”
“这庄头,又能有多少产业?”
许云程不以为意的反问,让朱应升笑道。
“许参军恐怕是小瞧那些庄头了,所谓之庄头即便是初时家境贫寒者,十几年盘剥后,又有几人不是田连阡陌者?这北直隶旗地庄头不下数万之多,且不说其它,便是每家抄没家当值数百两、千两纹银,既可得数千万之巨,况且以下官于京郊旗庄查探得知,凡庄头者,少则有私田百亩,多则千亩,富者更有数千亩之多,家中藏银大抵与亩数相当,如若将其查抄,所得恐不下亿兆!如此非但可解决大王麾下大军用度,亦可令藩库充实,自此之后,数年内再无饷费不足之虑。”
不下亿兆!
朱应升的这番话,只让李子渊一阵心惊肉跳,甚至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自打从夺据武昌之后,饷费不足就一直困扰着他,也就是在北伐之后,在山西通过抄家弄到了两千余万两银子,可那些银子来的快,花的也快,这不过才几个月就已经花掉了近千万两。别的不说,单就是入京后的赏银,就多达数百万两,当真是花钱似流水!
而原本他还曾寻思着,在夺取京师后,抄抄旗人的家,可最后得到的不过只是个空城那些旗人早就把家当运往关外了,估计盛京的那些满清搜刮的民脂民膏银子都落到朱明忠的手里了。
这几日,李子渊可是没少为军饷一事头痛,但是现在朱应升的这番话,却让他的眼前一亮。
查抄庄头家业!
这天下有什么事比抄家来银子的容易?
相比于李子渊的激动,许云程的双眼盯着朱应升的时候,那心底是却了颇为复杂,自从这朱应升来到大王身边之后,就越来越得到大王的信任,如此下去,恐怕不妙啊!
对于许云程来说,他自然不愿意看到朱应升得到大王的信任与重用,可是他也知道,朱应升的建议已经让大王心动了,任谁也不可能说动大王放弃抄家的打算,大王需要银子,那些庄头的手里有银子。
“大王,若是欲抄庄头家产,非得寻个合适的理由不可,否则名不正,言不顺!”
提出建议的同时,许云程的手指着之前的那份卷宗,
“大王,以下官之见,大王不妨以此案为由,彻查各地旗地庄头的,若有劣迹欺压良善者,人,斩立决,家产没官,如此,方才能名正而言顺!”
抄家也要抄的名正言顺,这是和江北学的,旧时或许也曾有人抄没富商豪富人家的家业,但也就只有江北,在抄扬州盐商的家业时,并不仅仅只是指其为“汉奸”,而是拿出了大量的“证据”,从而证明那些盐商勾结清虏,如此才名正言顺的抄了他们的家,而不是一抄了事。
这一招,李子渊在山西的时候同样也是如法泡制,以汉奸为名抄没了那些晋商的家当。而现在许云程到是没有直接称庄头为汉奸,而是想以其劣迹为由查抄,如此,自然让李子渊觉得有些费事。
“劣迹?”
冷笑一声,李子渊反问道。
“那若是没有劣迹呢?”
当然,这几乎不可能,因为旗人用庄头往往都汉人中的凶悍奸猾者为庄头,如此才能欺压良善百姓,只不过,对于李子渊说,什么清查劣迹,实是太过麻烦了。
“清查劣迹,太过麻烦了,既然他们甘愿为虎作伥,为满人驱使,不杀,不足以平民愤……通通杀了!”
一言定生,一言定死,现在的李子渊同样享受着这样的权力,在一句话中定下数万人的生死之后,他又说道。
“庄头家中女子,全部没入教坊司为妓,嗯,亦可发卖予官兵为奴!”
将女子没入教坊司为妓,即便是江北也是如此。而在李子渊于山西抄没晋商家产时,不仅将其女眷没入教坊司为妓,还会设人市将妇人女子发卖给官兵为奴为婢。在李子渊看来,这是给士兵的封赏。自然的,他也看不上江北将汉奸以及家眷流放到海外的举动,在他看来,那不过只是妇人之仁,那有杀了的干脆。
“嗯,再就是旗地……”
沉吟片刻,李子渊又补充道。
“那些旗地,凡有地契者,一率返还原主,若是地契已经被毁,各旗庄可按庄内丁户分田。”
李子渊话音这边一落,那边朱应升便连忙长鞠道。
“大王此政一出,必可尽收直隶百姓民心!”
朱应升的话倒也不是夸张,他很清楚,对于那些旗庄内饱受欺凌的百姓来说,他们原本只是渴望自由,现在非但得到自由,更要回了原本属于他们的土地,又怎么可能不对楚王感思戴德?
“大王施此仁政,真可谓是福泽直隶数百万百姓,自此之后,天下既可太平……”
对于他人的马屁,李子渊只是微微一笑,将那卷宗丢于一旁,然后说道。
“太平?”
摇摇头,李子渊神情严肃的说道。
“现在天下还谈不上太平,所谓的太平,别忘了,南北两路清军还没有出直隶呢!”
当然,对于那两路清军,李子渊倒也没有太过在意,毕竟只是穷寇罢了,相比于清军,他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不过,现在清军只是癣疥之疾罢了,孤所料不差的话,南路清军很快就会过黄河,然后入潼关,进陕西,然后北上入蒙地,沿途州县只需要紧闭城门即可。嗯……”
沉吟片刻,李子渊盯着面前的许云程和朱应升两人说道。
“现在,于孤而言,最大的威胁倒不是清虏,而是……”
“大王可是担心淮王?”
淮王就在山海关,这如何能不让人担心,许云程的话声落下的时候,李子渊叹了口气道。
“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啊!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对于一直将朱明忠视为对手的李子渊来说,他自然不会对其放松警惕,尤其是现在闽王郑成功去世的情况下,更是要小心提防。
“闽王故去之后,这天下以淮王最为势大,加之其又有晋王于广东以及张煌言于江西为其张目,若是……”
看着若有所思的大王,朱应升小声的试探道,
“若是淮王再得郑经相助,那天下半壁可就尽为淮王所据了!”
这也正是洪大人的机会!
朱应升盯着大王,暗自在心里想到,若不是局势如此紧迫,恐怕李子渊都不一定会冒天下之大不讳收降洪大人。
“可不就是如此!”
站起身来,李子渊有些焦虑的看着地图,然后说道。
“若是淮王得其晋、闽两藩为其张目,只恐怕将来,这大明必陷国将不国之境,我等又焉能坐视……”
当然这只是理由,对于李子渊而言,他所担心的只是朱明忠,至于大明,压根都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大王……”
瞧着大王那副焦虑的模样,只听朱应升说道。
“若是说现在谋略淮王下官倒是没有把握,但若是大王愿意,下官倒是有法子,断淮王一臂!”
第52章 忧心(第二更,求支持)
永历十六年五月的江南,已经尽显江南的湿热,对于此时江南的百姓来说,非但是江南、江西、浙江、福建广东等地的百姓都已经换上了汉式的衣裳,甚至就连过去剃发不如式的长沙等地,也有人悄悄的留起了头发,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在屋子里穿着明式的衣裳,可到后来却堂而皇之的穿着衣裳出现在街头,甚至就连过去私藏都要砍头的一统山河巾,也被人戴在了头上,而相比于长沙等地百姓的试探,在江西,非但百姓们早就换上了汉家的衣裳,甚至就连那曾经剃尽的头发,这会也差不多已经长齐了,于街头上游走,那还能见着丝毫清虏奴役的痕迹,若是说有的话,恐怕就是那南昌城外石碑,那花岗岩制成的石碑上铭刻着纪录清虏屠杀的文章,当然,还有一块汉奸碑,上面刻着江西籍汉奸的名字、籍贯,而这两块碑都是用于警示后世之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碑位于官道两侧,离城不过里许,而石碑建于凉亭之中,以免风吹雨打。而在这凉亭一旁又有老汉支起的茶摊,摊子不大,却可供路人歇个脚、喝口茶。近晌午的时候,数乘数骑沿着官道而来,为首的长者一身员外打扮,那长须员外瞧见这路边的茶摊便说道。
“先在这里歇个脚吧!”
虽说离城只有里许,但是这员外显然并不着急,他跳下马后,便直接做到摊上,然后说道。
“来壶茶。”
对茶水,这员外似乎没有要求,只是要了一壶最普通的茶,坐在茶摊凉棚下,在老汉上茶的时候,员外瞧见对面的亭子便问道。
“老丈,为何你在这出生意,而不到对面,那里正好有大树能挡住阳光,总好过你在这边支摊啊。”
对面亭子旁有数株大树,大树成荫,天热的时候,自然在那里出生意更好一些。
“员外是外地人吧。”
老汉笑眯眯的说道。
“嗯,是从外地过来的。”
“员外你瞧这碑亭。”
老汉指着碑亭说道。
“这边的碑亭是“江变纪略”说的是永历三年清虏“征南大将军”谭泰屠城的事儿,记的是清虏如何杀我南昌二十万百姓的事儿,真可谓是字字泣血,过往客商于此路过的时,观此文,无不是泣不成声。往往都会买些香火祭祀被杀百姓。”
老汉手指着亭外的纸灰,又指着茶摊旁边的纸钱、香烛。
“员外若是有意,也可烧些纸钱来,保个平安。”
这人到是会做生意,居然连这生意都没落下。员外略点下头,于心底暗自寻思道。
“那对面呢?”
“对面!”
只见老汉摇头叹道。
“羞见外人啊,那上面刻的都是家在江西的汉奸,你说,好好的人不当,为何偏偏当鞑子的走狗,他们就没见着鞑子兵杀了多少汉人吗?”
老汉说话的时候,甚至还愤愤不平的往那边石碑的方向吐了口水。
“那汉奸碑在那,但凡是个人也不耻和汉奸碑呆在一起,老汉我就是再不明白世理,这个世理又岂不明白?”
瞧着老汉那副愤愤不平的模样,只听那员外说道。
“若是人人都不看那汉奸碑的话,只恐这汉奸碑也就没有了警示后人的用处了。”
他这边话声不过刚落下,只听那老汉说道。
“怎么个没用,谁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字,若是有同宗的名字,恐怕早就无脸见人了……”
对于老汉的话,员外只是微微一笑,然后便若有所思的瞧着那汉奸碑,随后又是笑叹口气,然后一边喝着茶,一边与这老汉聊了起来。聊的倒也不是其它,而是聊着今年的收成,聊的是百姓的生活。
“其实,说到底,我们江西人能过了安生日子。还是多亏了张尚书,”
聊着聊着,那茶摊的老汉突然颇有些感叹的说着。
“哦?这是为何?”
“员外,您是见过世面的,就没瞧见,这天下那里不是在兴兵,虽说北伐恢复中原是不错,可到最后死的不还是寻常百姓嘛,若是说太平,恐怕这天下,也就是数江西太平了,打从张尚书入了南昌,便安稳一方百姓,让百姓休养生息,那里兴过兵……”
老汉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话落到员外的耳中,只让他的脸色变得越发的难看起来,甚至就连一旁的随从,脸色也跟着变得极为难得。
“你这老汉胡言乱语什么!”
旁边的随从话音落下的时候,那老汉却在一旁叹息道。
“哎,那里有胡言乱语,多亏张尚书仁义,知道我们江西百姓的苦楚,所以才不兴兵,让我们过上几年的安生日子,只是如此一来,怕会惹皇上不高兴,毕竟,尚书大人可是几年都没兴兵伐虏了……”
“你……”
不等身边的仆佣说话,那员外便制止了他,然后吩咐道。
“好了,把茶钱付了!”
说罢,员外便跳上了马,在离开茶摊的时候,那脸色依然显得很是难看。
“部堂,您不要听那人胡言乱语……”
这骑在马上的正是大明的兵部尚书张煌言,先前他一直在江西各地巡视,这才回到南昌。这会他听着下属话,不待其把话说完,他便摇头说道。
“张某确实有负皇上!”
说完这句话后,张煌言的神情显得有些失落。
“想当初,张某人领万余人入江西,不过月余便收复江西,形势是何等之好,只可惜后来……”
“不还是因为李子渊那贼子,把部堂所练精兵悉数带走,才使得部堂无力伐虏吗?”
对于下属的回答,张煌言只是沉默着,尽管已经过去数年,但李子渊的背叛于他心中仍然是根刺,让他每每想起都是一阵心痛。
楚王北伐……原本应该是他张煌言领兵北伐,克复中原,但是李子渊的背叛,非但让他尽失麾下精兵,甚至就连北伐也成为了泡影九江在李子渊的治下,一下堵住了他麾下部队北伐的道路,甚至,也正因如此,他只得暂时放下北伐的心思,一心安稳地方,虽然这两年江西已经恢复了元气,但是张煌言的心里却一直过不了那个坎。
“楚藩此次北伐,可谓是功在社稷,如今神京克复,张某人也算是不负朝廷了……”
自嘲式的言语从张煌言的口中道出之后,他的脸色依然带着些焦虑。
“部堂,可是在担心时局?”
作为张煌言的幕僚,吕留良注意到他神色中的焦虑后,便试探着问道。
“嗯!”
下巴略点,张煌言朝着远处看了眼,然后说道。
“如今北伐功成在际,天下局势如此,实在不让人心安啊!”
他口中的天下局势,指的自然是淮、楚、闽、晋四藩掌握天下兵权、财赋的事实,与其它四藩不同,作为兵部尚书的张煌言一直都恪守着臣子之礼,在四藩开幕府的时候,张煌言未开幕府,甚至直到现在,他只是大明的兵部尚书,只是属理江西事务罢了,但是他却无力改变大局。
“四藩掌握天下兵马、财赋,且又各开幕府,如此,确实非国家之福。”
吕留良的话声不大,只能让两人听到。
“不过以在下看来,四藩虽强,却也是互相牵制,若是今上能行以手段,想必亦可收兵权、财赋于朝廷,”
“关键要首先还驾京师,非如此,不能安天下!”
张煌言道出这句话之后,又往北方看去,然后说道。
“先前,我已修书一封与成仁,请其待京师克复后,送朝廷与皇上还驾京师,想来,他应该已经收到信了,只是成仁……”
话声略微一顿,张煌言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那个当初差点死于他刀下的青年。
“成仁此时之心,委实难料啊!毕竟……”
“毕竟,京师是楚藩克复,如此淮藩又岂会愿将朝廷拱手相让。”
作为大明的臣子,吕留良自然是站在大明朝廷一方,对于四藩各开幕府,本就是早有微词,毕竟于他看来,这并不是国家之福,同样也不是百姓之福。尤其是淮藩还“挟天子”。
“成仁不是那种人,只是……”
断然相信朱明忠绝不会把持朝廷的张煌言,话到嘴边,却又说道。
“只是,他不一定愿意看到朝廷为楚藩掌握,毕竟,李子渊……”
人品不佳啊!
虽说同样深知李子渊人品极差,由其控制京师,到底是福是祸,张煌言并不清楚,但另一方面他却知道,对大明来说这却是最好的选择。
“虽李子渊人品不曾可靠,可目下,京师由其把持,总是好过为他人把持,非如此,天下不能安定……”
作为兵部尚书的张煌言很清楚,四藩看似强大,实际上,一直都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如此,朝廷才有机会互相牵制。也正因如此,才不需要担心四藩行不臣之事,只是,在另一方面,现在他却不得不去考虑另一个可能朱明忠拒绝皇上还朝京师。若是如此,那可就当真是不臣了!
注意到部堂神色中的无奈还有那欲发而未发的叹息,吕留良便试探着问道。
“部堂,您是不是在担心淮心会行以不臣?”
第53章 孤忠(第一更,求支持)
“部堂,您是不是在担心淮心会行以不臣?”
看似的一句试探,听在张煌言的耳中,只让他整个人的神色更加的严肃起来,不过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而只是往着前方,好一会才说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若是成仁行以不臣,我当如何?”
看似的反问,让吕留良顿时一愣,若是淮王不臣,部堂应该如何?他之所以会愣住,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答案,而是因为即便是他说出之前的那句话的时候,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
淮王之忠,日月可鉴!
从江阴到南京,从南京到江北,从江北到辽东。
几乎每一次,淮王都用自己的行动去告诉他人,在他的眼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明忠、明忠,事明以忠!
或许,这名字便是他的初心吧。
这样的人会行不臣吗?吕留良一时间居然没有了答案。
“数月前,成仁修书与我,当时我只以为他是想要游说我上书朝廷,为大明江山计,赦免郑芝龙,毕竟……那是他人岳父,他不便出面,而闽王更为不便,所以才欲求我,我当时想着,虽不耻郑芝龙之为人,可为大明江山……我愿意为天下人所不耻!”
郑芝龙活着回到了大明,别说对于南京、清河是一个考验,就是对于张煌言同样也是一个考验,和其它人一样,他选择了沉默,尽管在他的内心深处,同样渴望着杀郑氏以正国法,以慰天下黎民。
可是,现实的无奈却告诉他,不能杀郑芝龙,因为他是闽王之父、淮王之泰山。或许郑芝龙国人皆可言杀,但是,若是杀了郑芝龙,又将致闽王、淮王于何地?所以,尽管天下皆言可杀,张煌言还是选择了沉默,选择了视而不见。虽不甘,但是他相信最终会有人出面劝说朝廷赦免郑芝龙,但,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可是在接到朱明忠的信时,他却犹豫了。
“部堂……”
吕留良自然不知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更不曾想到,部堂会为淮王不惜自污。
“庄生,自与成仁结识以来,对他我亏欠太多了,这几年,我与江西,若非是他到处接济,我又焉能为朝廷掌握江西?虽说此为国事,可是他却对我等从无所求,我焉能拒之?更何况,郑氏亦与国事有关,所以……我不能不帮他,”
张煌言很清楚,这几年在江西,如果没有江北的接济,恐怕他想稳据江西,就绝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兵器、银饷,江北给他的帮助太多,这使得他根本就不能拒绝。对此张煌言清楚,吕留良同样也明白,所以,他也是略点下头,确实,人情债难还,如果淮王求上门来,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出面。
“可你是否知道,他为何来信?”
张煌言突然的反问,让吕留良苦笑道。
“恐怕非是为郑氏。”
“没错,他在信中,只字未提郑芝龙一事,只是提到了北伐,他欲领兵北伐。”
提及朱明忠的信时,张煌言的语气显得有些激动,甚至就连那神情也发生了变化。
“今天下大局已定,大军北上之日,必是清虏北遁之时,若清虏北遁辽东,届时必将为患于大明,如若我等不能趁势北扫,荡清残虏,只恐其势必依如蒙古,经十数年休养之后,既复以元气,届时士马盛强,犯边入寇,只恐大明永无宁日,所以孤欲引兵北伐辽东,断其归路,以期将其尽歼于关内,如今辽东空虚,孤故自取之,如此方不遗后世忧也。”
这还是第一次,吕留良从张煌言这里得知这封信,也是第一次听到信的内容,在听到这番话时,他顿时激动道。
“好一个不遗后世忧也。淮王如此,颇有唐时太宗之气概……”
话未说完,吕留良突然意识到他那里是在夸朱明忠,根本就是在指责其不臣,连忙改口道。
“淮王之忠,日月可鉴。我大明得此贤王,实是高皇帝保佑!”
对于吕留良先前的失言,张煌言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他知道吕留良只是一时激动,方才失言。
“所以,成仁才会弃京师,而取山海关,攻沈阳,非如此不能安天下,这才是心怀天下,心怀天下苍生,为不遗患后世,纵是京师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也选择放弃,你再看那李子渊……”
冷笑一声,张煌言的语气中尽是浓浓的讽刺。
“虽贵为楚王,可所思所想,却皆是个人之利,为一已之私,不私暗结虏寇,坐视其分路逃窜,如此这般,虽是百般掩饰,可世人谁人不知?”
李子渊看似精明的选择,不仅张煌言看的清楚,吕留良等人,甚至天下人都看得很清楚,不过虽然看得的清楚,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李子渊依然“夺下”京师,依然是北伐的大功臣,天下又有多少人知道,相比李子渊,淮王之功,才是真正的功在千秋。
“部堂,无须介怀,既便是现在清虏逃出关去,又能如何?毕竟,现在沈阳已经克复,辽东皆已平定,即便是清虏逃到了关外,这辽东是回不去了,即便是其想回去,也得问辽东的数万忠义军是否愿意,如若他们逃入蒙地,如此,甚至都不需要我大明再去清剿,虽说清虏之中有蒙八旗,可那蒙古人决不会的坐视他们占据蒙地,反客为主的……”
吕留良的这番话,让张煌言略有所感的点了点头。
“此次北伐,虽说看似李子渊立下首功,可归根到底,真正立下不世之功的,是淮王,而非李楚……”
只是……这又有何用?
谁说没有用?如此一来,也就避免了最大的问题避免了淮王做大,甚至,也导致淮王不得不分兵辽东,如此天下既可平定。
张煌言当然有他的私心,对于身为大明兵部尚书的他来说,他深知尽管李子渊看似兵强马壮,可与忠义军仍有一定的差距,毕竟,大明能有今日全凭火器,而天下火器又以江北最为犀利,闽藩、楚藩、晋藩以及朝廷兵卒所用,都是江北出产的兵器。
“他日四藩还朝,朝廷论功行赏之时,我必定为其进言,不能让忠臣心寒。”
听着部堂的这番话,吕留良的心思略微一沉,他知道一直以来对朝廷张煌言从未有过丝毫怨言,即便是李子渊被封王的时候,他也从未曾有过不满,他是大明的尚书,甚至不止一次告诉众人,需要为朝廷属理好江西。
现在天下皆为四藩所把持,江西……这是朝廷掌握的唯一一省了,心念至此,吕留良的心思显得有些沉重,他的脑海中自然浮现出了唐末的藩镇,想到了唐代平定安史之乱后的江河日下,虽说唐末的藩镇,始于安史之乱,但黄巢之乱前大部分藩镇还不敢独立。最终导致藩镇做大,则是因为黄巢之乱使朝廷对节度使失去了控制。
可即便是如此,当时唐廷还控制着天下大部分州县,可即便是如此,也没有逃过藩镇各自为政的局面,而今天,这天下……淮、楚、闽、晋四藩割据,而为朝廷把掌握者,除了一个江西,还有什么地方?如此,又岂是天下之福?
“他日四藩……”
想到这,吕留良看着张煌言反问道。
“有可能轻易拱手将权力交还朝廷吗?
吕留良的反问,让张煌言不觉一愣。
“四藩掌雄兵近百万之多,占据天下之半壁,而反观朝廷,除了部堂所复的江西之外,可有一府一县?”
吕留良毫不客气的指出了现在大明的困境四藩坐大,中枢形同虚设。
“淮藩、晋藩,皆是赤诚之人!”
张煌言有些固执的说道。
“他日朝廷命其还朝,其必定是不会拒绝的!只要他们入朝,闽楚两藩亦绝不敢抗命!”
张煌言愿意相信这一切,在他看来,这正是天下目前的平衡。在这种互相制衡下,朝廷才能从容居中,慢慢收回大权。
“可是,淮王、晋王或许忠心可鉴,愿意入朝,但是,两藩幕府之中又岂愿为人下?四藩入朝,朝廷如何安置四藩之下臣?”
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当年陈桥兵变的时候,赵匡胤是不是愿当皇帝,不去计较,但他的那些下属把黄袍披在他身上时,若是他拒绝又将是什么下场?恐怕赵匡胤根本就没有去向小皇帝表忠心的机会,他会被其它人取而代之!
“这……”
沉吟片刻,张煌言叹道。
“或,或可为一方疆臣吧!”
但说出这句话之后,张煌言自己都不愿意做出这个选择,为巡抚一方,这等于把地方名正言顺的交给四藩,与现在相比,又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部堂,如此,又于今日有何区别?所以,以在下之见,不如……”
不待吕留良把话说完,张煌言便摇头说道。
“庄生,我知道你是为了朝廷,可此事休得再提……”
断然打断吕留良的话,看着北方,想着现在的形势,张煌言苦笑道。
“方今天下未定,我等……只能先图以天下,尔后再言其它!”
面对部堂的回答,吕留良只是长叹口气,心下沉思道,这……能避免得了吗?
第54章 臣与臣(第二更,求支持)
这时局啊!
每一次翻看着来自各方的情报时,顾炎武的心底都会忍不住这么一声叹息,国内的局势,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么美好,甚至可以说,现在的局势,比过去更严峻上几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钱参军求见!”
公房外突然响起的通报声打断了顾炎武的思绪。这才回过神来的他看了看桌子没有批阅的公文不由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继而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才吩咐道。
“恩,请他进来吧。”
随着顾炎武的话音落下,钱磊便进门笑道。
“宁人,难不成今个又准备在这里熬上一宿。”
他之所以会这么说,因为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而顾炎武仍然在参军府,自从大王领兵北伐之后,顾炎武几乎是吃住于此。
“炳奇请坐。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过多的虚礼,顾炎武只是略微抬了抬头,并没有与他客套什么。
“其实,小弟之所以过来,就是想问一下,那件事,宁人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不用问,顾炎武也知道钱磊指的是那件事是大王的奏折,按府中的规矩,大王的一些决定若是被府下封还后,就需要由参军府进行表决。如此,只是对大王的权力多一重制约,当然,这也是理所当然,即使是皇帝也不可能一言九鼎。
只不过,那个看似很普通的奏折被封还,送到清河之后,大家都没有达成一致,因为奏折的内容委实有些“大逆”。
见顾炎武沉默不语,于是钱磊便开口劝说道。
“宁人,我知道你的顾虑,其实大家都有顾虑,只是这件事,事关大王清名,大王如此,也是顺应民意。”
“民心……”
顾炎武看着钱磊反问道。
“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这……”
钱磊尴尬的一笑。
“大王是不忍见国姓一生心血为家人所误,国姓有恩于大王,所以大王才会如此。宁人你就放心,此事大王自会有分寸的。”
顾炎武点了点头正色道。
“大王自然有分寸,只是这件事,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即便连郑家人自己都不顾国姓的清名,大王非欲为国姓进言,如此,非但会惹恼郑经,而且也会让世人以为大王欲行不臣。”
“不臣?”
冷笑中,钱磊反驳道。
“圣人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君行以乱命,臣焉能从之?此番朝廷乱命,大王身为我大明之砥柱,自然不能容朝廷乱命如此!”
在钱磊说出这番的时候,顾炎武只是于心中一叹,他不是不知道亚圣的这番话,只是钱炳奇此时的引用,又岂只是在说着那份奏折,而是在想着更多,其实,有着像他一样想法的人,又何止一位?
说罢,钱磊再次向顾炎武做了个揖,然后说道。
“此次大王欲为天下言,我等身为臣下,即便是不能助大王一臂之力,又岂能阻止大王?”
面对钱磊的进言,顾炎武也只能是勉强一笑,可是心中却是各种滋味了。他看着钱磊,知道今天来这的或许只有一个钱磊,但实际上,他却代表着淮王府中绝大多数的官员将领。他们都有所图,皆有所想,所图所想不过只是……想到那份奏折上呈朝廷之后,会造成的局势,顾炎武即觉得无奈又感到孤寂,因为他知道,现在时机还不够成熟。
面对钱磊的步步紧逼,他不由地想起了前些日子与朱之瑜等人的一段对话。
那天顾炎武闲来无事的时候,前往清河书院与朱之瑜等讨论政务时,在谈及报上许多人为忠义军未能及时收复京师而倍觉可惜时,朱之瑜只是笑道。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些不过只是无知妄言罢了!”
直到现在,顾炎武都无法忘记,那日朱之瑜一边品茶,一边轻声言道。
“世人只知京师之要,却不知如今天下四分,淮、闽、楚、晋,至于朝廷,不过偏安于万年,以至于世人言称“天下只知有四藩,而不知有朝廷”……”
在听到那句“天下只知有四藩,而不知有朝廷”,顾炎武只是无奈的苦笑,四藩中兴大明是有大功于国家,可是四藩把持天下,也是人所共知。
“于四藩中,至于李楚,不过是一跳梁小丑,不足为虑,而于李晋,大王有大恩于晋藩,李晋者虽出于贼可却也是信诺伟丈夫,其断然不会行不臣,其偏于东南,实力有限。四藩之中唯我淮、郑闽可为强者!”
淮闽可为强者,对此顾炎武自然不会有丝毫怀疑,现在李子渊或许兵多、地盘大,可实际上,其财力物力极为有限,至于李定国同样也是如此,财力物力制约了他们的发展。也就是淮闽据天下税赋之要,从不曾为粮饷烦恼。
“现在淮闽两家可谓是平分秋色,实力虽稍有差距,但世人皆知,淮出于闽,所以闽郑看似仍势压我淮,可若是大王夺下京师之后,又会是什么情况?”
朱之瑜的这番,只让原本以为大王不过只是志在“不遗患后世”的顾炎武,立即想通了一切,就在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颠覆了。
“大王是,是担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京师为我所据,虽说天下人皆言大王功在社稷,可却不知,亦会令大王为四方所指,目前朝廷于万年,倾赖大王庇护,如若京师再为大王所克,朝廷、京师以及名望,如此,闽郑、李楚如何自处?”
“不,还有朝廷吗?”
那句话说出之后,顾炎武便是一阵苦笑。
朝廷……那个朝廷又有何用?
“挟天子以令不臣,都不臣了,还会惧怕天子吗?况且,如若天子令李楚弃兵权入中枢,李楚又岂会自投罗网?”
“如京师在我手中,我淮必定成天下众矢之的。闽郑与李楚非但可能合流,亦可以还政于朝为名,以言论攻伐于我,毕竟,大王在朝,而闽楚在野,在野者因无需负担责任,自然可全无顾忌,一如他日朝中之清流言官。”
提及清流言官时,顾炎武自然想到了大王对那些所谓的清流言官的评价“言官制度,最足坏事。故皇明之坏,即坏于言官。此辈皆少年新进,毫不更事,亦不考究事实得失、国家利害,但随便寻个题目,信口开河,畅发一篇议论,藉此以出露头角;而国家大事,已为之阻挠不少。”
“言官只逞口舌,手中无兵,闽楚兵强马壮,可助口舌啊。”
这么一番感叹之后,朱之瑜放下茶杯,朝北方看去,似乎是体谅到学生的为难似的长叹道。
“若大王克复京师,必须奉朝廷还朝,到时纵是行忠臣之事,于闽楚口中亦是不臣,如何可为忠臣?纵是马放南山,于闽楚之口,仍为不臣。两藩倾力诋毁之,大王又能如何?”
凝视着北方的朱之瑜随后又说道。
“他人皆言京师何等之好,京师何等之妙,朝廷在我,京师在我,天下焉能不在我,可却全不知,四藩鼎立,稍之不慎,既可能万劫不复,所谓之妙,不过只是烫手山药而已,况且……”
扭过头来盯着顾炎武,朱之瑜的语气显得有些沉重。
“古往今来,立不赏之功者,又有几人能得以善终?今日,天下四藩皆立不赏之功,皆有不赏之能!如此,若为众矢之的,又岂我淮之福?”
把持朝廷真的那么好吗?
“三国之时,曹操挟天子,天子令又岂曾号令孙权、刘备?反倒是刘备以“衣带诏”言曹操之不臣,联和孙权,兴兵讨曹,如此天下数十年不靖,今日若是大王夺据京师,还朝于京师,闽淮若以“衣带诏”为名,言大王不臣,经略攻伐,天下何时能靖?”
即便是直到现在,顾炎武仍然记得朱之瑜那天最后说的那句话。
“今日之天下,已非往昔之天下,四藩不靖,天下不臣,可……何人先为不臣?”
那天顾炎武与朱之瑜聊了一夜,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看到大王的另一面,一直以为不为人所知的一面。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在这个“不臣”犹豫不决,并非他不知道这是大家所喜闻乐见,但是……何人先为臣?
想到这,顾炎武的嘴角泛起了一抹苦笑。不过他很快便收拢起了思绪,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
“你们可曾想过,若是如此的话,那夫人怎么办?世子怎么办?”
眼见顾炎武回过神后,突然问到夫人,钱磊沉默片刻,而后说道。
“郑家是郑家事的,夫子既已经嫁入淮王府,便是淮王府之人,与此事何干?”
不过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钱磊的心里“咯噔”,他意识到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里,夫人可以不考虑,但是世子,却不得不去考虑,因为世子是大王唯一的子嗣!
见钱磊陷入了思索,顾炎武长叹道。
“炳奇,这件事先放下吧,暂时先放两天,毕竟,按道理,这船把消息送到海州总还需要再过几日。”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的顾炎武,从桌上取过一份电报。
“现在山东全省已经收复,大王那边发来一份电报……”